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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狗屎

    数不胜数的秦军战舟遮蔽了沔水,而今又遮蔽了大泽。赵魏两军乘坐的几乎全是卒翼战舟,两军两百四十三艘卒翼战舟入列,联军战舟一时多达四百一十九艘。巴人不是不熟水战,巴人战舟不是三桨大翼,全是旧式单桨战舟,一些还是不能撞击的大舫,但他们选择不退。

    不可退!一起打猎才能一起吃肉,这是最质朴的道理。巴人只有与楚人、赵人、越人、魏人一起作战,战后才有一席之地,才能再复巴国,重振巴人的荣耀巴人未忘记与秦人的血仇,也从未忘记楚人的王曾被自己的祖先打败,以致回不了自己的王宫。

    成通军命下达,以楚越为中军,以赵魏为左军,以巴人为右军。中军一百七十六艘战舟,其中的一百艘在前列成横阵,另七十六艘作为游阙;左军两百四十三艘战舟,因为大泽宽度有限,左侧只能排出一百六十艘战舟,剩余八十三艘和中军一样,作为游阙;右军的舟楫最多,数量接近三百艘,这些单桨战舟排出了两道横阵,占据右侧所有的空间。

    赵魏两军与巴人在鼓声中入列,秦军战舟也在快速结阵。大泽北端狭窄,后方战舟必须快速填补因大泽变宽而造成的两侧空白。眼见数里外楚军战舟就要列阵完毕,后方旗舰上的赵婴忽然下令击鼓,旌旗迅速挥动,最前方那道秦军舟阵鼓声中快速冲来。

    “禀将军,吉也!”秦军已经前冲,旗舰上的楚军军司马刚刚完成占卜。

    大泽上风起东北,吹往西南,秦军战舟乘风而战,联军却因背风全部收帆。秦人风帆鼓鼓,两侧木浆起起落落中水花四溅,整道舟阵好似无数蜈蚣驮着的一面长墙。长墙袭来时,列阵的鼓声停了,东北风夹着秋雨,打在成通的脸上。

    “吉?”他终于笑了起来,又点头道:“善!”

    笑容中,巴师成阵的消息传来,他一边点头一边抽剑,剑尖直指袭来的那道长墙:“进!”

    “将军有令:进!”军吏迅速将羽前指,旗人不断向左右打出旗语。鼙鼓击响,旗令纷飞,成通所在的旗舰开始划行时,五百多艘战舟的建鼓全部敲响,鼓声与秦人的鼓声交杂辉映,震撼整个天池大泽。

    战舟前进,甲板下士卒大力划动着木浆。与秦军合着领航员的锤子划桨不同,他们根据舟吏的命令控制航速,舟吏则向本阵的将舟看齐,将舟快则本舟也快,将舟慢则本舟也慢。五百多艘战舟横陈于大泽之上,随着中军旗舰的加速,左右两翼也跟着加速。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战舟的速度越来越快,“收桨!”甲士上的舟吏大声嘶喊。

    “收桨!!”舟仓内的士卒立即停桨,木桨提起快速收入舟内。

    与直接撞击单桨战舟不同,三桨战舟之间的战斗发展现在还是两种:一种是不熟水战的罗马人,他们缺少穿插回旋再行撞击的技巧,只能用乌鸦吊勾住敌人,将水战变成一场陆战;

    另一种则是雅典人的撞击战术,对阵如果不能回旋到敌军侧翼,那就直接穿插。穿插不是与敌军战舟相撞,相撞那是同归于尽。穿插是为了削断对方的木浆,失去木浆敌人最少丧失一半以上的动力,速度、灵活皆不如自己,这时候再回旋撞击,那便事半功倍。

    鼓声中双方战舟相距不足五十步,甲板上荆弩和弓手开始射击。木桨加速起落,战舟速度达到最快。就在两舟要相撞时,楚越两军的战舟突然收桨,与此同时甲板上的舟吏冒着箭矢和铁弹迅速转动甲板后方的轮舵。高速状态下船舵非常敏感,轮舵一经转动舟艏就偏出既有航线,舟艉擦着对方的舟艏掠过,前方撞角剃断敌人侧面的木桨。

    甲板上的秦人看着敌人偏离航向不与己方相撞,舟吏也下达了转向的命令。然后命令不是动作,用尾桨转向比用轮舵转向慢上数拍。等舟艏开始转向时,敌人的撞角已经在削剃木桨,断裂的木桨发出刺耳的‘咔嚓咔嚓’声。

    “万岁!万岁!万岁……”包括成通所在的旗舰,中军绝大部分战舟都在对撞前靠着轮舵优势迅速转向,从秦人战舟的侧面断桨而过。听着无比悦耳的断桨声,仓内划桨的四万多名楚越士卒禁不住爆发出万岁的呼喊。敌人断了一侧的舟桨,等自己穿插完毕回旋,那他们就是俎板上的鱼肉,任由自己宰割。

    “落桨!落桨!”在舟吏的命令传来之前,两侧的舟桨迅速落下,可奇怪的是,战舟继续往前划行,并没有马上回转去撞击那些失去一半动力的敌舟。

    “将军,敌人桨手有良好的划桨技巧,他们能在最后时刻突然转向,撞击我们的船桨……”秦军旗舰甲板上,赵婴身侧站着马加斯和毋忌等人。他们是半夜从雍城出发,追赶南下的舟师,最终在决战前登上赵婴的旗舰。赵婴是指挥这次会战的大将,马加斯与阿美尼亚斯两人只相当于舟师幕府谋士。

    天池大泽最宽也不及二十里,与联军一样,秦军战舟也无法全部摆开。右将军田朴率领的前冲接敌的第一道阵列后方,还有杨端和亲率的、略微短一些的第二道战舟阵列;杨端和率领的第二道阵列后方,才是赵婴亲率的第三道阵列。秦军战舟全都乘风作战,因为方帆的阻隔,穿过第一道舟阵的楚越舟吏这才看到秦人后方的两道舟阵。

    “那我们要怎么办?”半夜被唤起身的毋忌本以为自己被廷尉府抓捕,后来才知道要上战场。脸色惨白的他为赵婴与马加斯等人传译。

    “我们必须马上合并两道阵线上的战舰,排出更加紧密的阵型,通过正面的撞击阻止他们发挥出色的划桨技巧……”马加斯与阿美尼亚斯商议了几句,说出自己的建议。

    秦军舟师不能像斯巴达人或者罗马人那样进行接舷战。他们的桨手全都缺少一只脚,这限制了他们进行接舷战。而敌军的桨手据悉全是士兵,一旦接舷,敌舰包括桨手在内的两、三百名士兵会把己军打得鬼哭狼嚎。

    “白狄人何谓?”东北风夹着秋雨,毋忌不光脸色惨白,身子也在打抖。可比身体更痛苦的是饱受煎熬的内心。他听说嗟戈瓦拉死了,这个不是夏人的异乡人竟然为夏人的自由而死,他这个夏人却在帮助秦人战胜楚军。

    前方的楚军正在高呼万岁,赵婴不悦的目光瞪在他脸上,隐忍着不快。

    “白狄人谓…,谓将军需…需正面猛击荆人,以使……,以使其无从施展划桨之技。”答话的毋忌身体颤抖更烈,他不知为何开始打嗝。头也低着,回避赵婴的目光。

    “确如此?”没有人听的懂希腊语,而马加斯、阿美尼亚斯则听不懂夏语。赵婴闻言有些狐疑,这说了等于没说。刚才田朴就是正面撞击荆人,但这只对荆人的左右两翼有用,对中军的楚越战舟无用。

    “确如此。”毋忌克制住颤抖,鼓起勇气迎视赵婴的目光。

    “将军,前方杨将军……”白狄人教了少府工匠如何建造三桨战舟,也教会了舟师怎么战时联络,讯卒转告着前方杨端和的询问。

    “传令:再次撞之,攻!”赵婴恶狠狠道,他并没有别的战术,这本就不是他熟悉的舟师战争。命令下达后,第二道舟阵开始往前划行。

    不是所有战舟都能削断秦人的舟桨,穿过秦军的舟阵,左翼赵魏两军战舟虽然也装有轮舵,但疏于水战的战舟舟吏把握不了转弯变向的时机。战舟不是转弯过大,就是转弯太晚,一百六十艘战舟绝大多数与迎面冲来的秦军战舟撞在了一起;

    而右翼,贫穷使得巴人无钱购买楚国战舟,他们自制的旧式大翼上没有轮舵。他们也不屑于楚越战舟的划桨技巧,猛冲上去、接舷而战,这才是巴人脑子里想的东西。

    左右两翼战舟撞着战舟,甲板上的士卒越舷猛攻敌军士卒,脚下泽水鼎沸,甲板上的厮杀也是沸腾。只有中军近百艘楚越战舟穿阵而过,发现秦军第二道舟阵后,这些战舟迅速集结。

    眼看着己方第二道阵列上前,而自己所在的第三道阵列却没有上前与之合并,列出更紧密的阵列。马加斯看着毋忌疑惑问道:“为什么马上不合并,排出更紧密的阵型?”

    “将军认为,第一阵列的失败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的建议全是狗屎!他不想再听你们的任何建议。他说他一个人就能战胜楚尼舰队。”不再颤抖的毋忌变回之前从容的模样,脸上带着微笑说出肮脏的字眼。

    “他……”马加斯闻言好像被雷电击中,攥紧拳头的他好一会才大声道:“侮辱!这是侮辱!我一定会禀告秦尼国王,告诉他,他的海军总司令……”

    马加斯的大喊惊动前面站着的赵婴,可惜找赵婴听不懂他在喊什么。毋忌连忙道:“我的建议是请保持克制,依照秦尼法律,海军总司令可以杀死这里的任何人,包括你、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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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回旋

    从腓力二世起乃至以前,马其顿的政治就很不清明,暗杀、阴谋时有发生。亚历山大时期更胜一筹,诸多并肩东征将领被冠之谋反的罪名,全家遭到屠戮。托勒密统治埃及,虽然马其顿人都是王室的王友,佩戴金色的胸针,身着紫色的衣服,共同统治埃及,但阴谋仍然存在,稍不小心就有人死于非命。

    毋忌发出警告,愤怒的马加斯手脚突然冰凉。他并不想死在遥远的东方,奴隶那般被秦尼人处决在大泽之上。他禁不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赞同毋忌的建议,竭力保持着克制。等回到雍城或者胡姆丹,再与使臣帕罗普斯商议是否要向秦尼王抗议。

    嗟戈瓦拉身死,毋忌身上的间谍嫌疑已经摆脱。不过赵婴对他还是另眼相看,眼见着白狄人大怒他正要发问,一转眼白狄人又变得极度安静。前方杨端和率领正冲向荆人,想开口的赵婴只能转过头,从陆离镜中细看他与荆人交兵。

    荆人穿过第一道舟阵的战舟不过百余艘,虽然大泽越往北越窄,杨端和那道舟阵也有一百八十艘战舟。兵力近倍于敌,没有采取密集阵列的杨端和采取的是勾击战术。中军稍缓前进的同时,两翼迅速迂回侧击。陆战勾击敌阵,敌阵可能阵溃,水战勾击敌阵,其他不说,侧面撞击的成功率远比正面撞击的成功率高。

    就在己方的包抄侧击战术之下,水面上荆人鼓声不绝,战舟如离弦之箭般冲来。赵婴在陆离镜中看到荆人木桨起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前方旗舰上的杨端和则紧急传令:“荆人善转,各舟收桨戒备……”

    己方将如何作战?这是秦军舟师将领常常讨论的问题。接舷战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撞击战。然而撞击战必须有经验丰富的舟吏和娴熟默契的桨手,这两者秦军都不具备,三个多月可建造出数百艘大翼战舟,但三个多月没办法培养出合格的舟吏和娴熟的桨手。

    思前想后、反复试验,己方最终能够采用的办法就是横冲直撞。这种办法一如荆人的铁骑,波浪般的不断撞击敌阵,最终迫使敌军溃阵。可谁也想不曾想到,交兵时荆人的战舟竟然撞不中。不但撞不中,反而被荆人战舟削断了木桨。

    为了追求数量优势,秦人没有大量建造工日更多的五桨战舟,主要建造的是三桨战舟。三桨战舟吨位有限,舟上并没有备桨。尤其是秦军远道而来,舟上剩余的吨位都装着干粮和肉酱。一旦被削断仅有的木桨,即便能左右分摊剩余木浆,速度也要急速下降。

    杨端和非常忌讳敌人的削桨战术,他不止一次警告全军荆人善转,此时相撞在即,他又一次的警告全军,要各舟收桨提前设备。军令还在传递,敌人插着羽旌的旗舰便率先冲来。五十步后敌舟箭弹如雨,打得甲板上的橹盾砰砰直响。杨端和顾不得这些,他只想知道己方是否能撞中敌方旗舰。

    “收桨!”相距三十步,双方的舟吏都嘶喊着收桨。透过橹盾的缝隙,杨端和看到越来越近的敌方旗舰舟艏忽然向右,他正要大喊荆人向右时,甲板上舟吏已对着舰艉的尾桨手高声下令:“左转!速速左转……”

    随着命令,杨端和觉得脚下一荡,战舟急速左转,迎向荆人。然而左右扶着他准备迎接撞击时,向右转向的荆人旗舰突然舰艉右摆,舰艏却转向了左边。

    “右转!速速右转、速速右转……”杨端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甲板上的舟吏也喊失了声。可惜脚下已经左转的战舟带着巨大的惯性,尾桨手使劲划桨也没办法改左转为右转。

    甲板上的杨端和看到,己舟左行,荆人右行,双方战舟隔着数丈交错而过。木浆已经收了起来,荆人什么也没有撞断。他正松一口气时,敌舟上早就准备好的荆弩把一连串的黑罐准确地抛了过来,黑罐刚刚落地,数支火箭便急射而至。

    ‘轰……’哪怕天上下着细雨,甲板上仍然串起数尺高的火苗。

    “火!火!救火……”全舟都是疾呼,溅落四处的煤焦轻油一经点燃便蔓延整个甲板,火油更是渗透甲板,将火势传至底仓,底仓溅到火油的手大声惨叫起来。

    “落桨!”舟吏的命令在楚军底仓里回荡,‘哗’的一声,一百六十二支木浆齐齐击水,而后划行起来。划桨的士卒感觉到了战舟正在转向,他们此前听到甲板发射火油弹的命令,明白现在是要回旋撞击敌军的侧后。

    旗舰回旋敌军侧后,其余穿过秦军舟阵的楚越战舟也跟着回旋敌军侧后。这种回旋并非针对刚刚穿过用火油弹攻击的那艘敌舟,而是顺着之前右转的趋势,快速完成一个三百度的转弯,趁着敌舟因着火着未曾落桨,战舟将从左侧后方凶狠的撞击上去。

    “加疾!加疾也!!”转向还未全部完成,舟吏便大声呼喊起来。回旋三百度,青铜撞艏与敌舟舟身夹角呈三十度。按照大司马府作战司编写的条例:夹角三十度时,撞击速度必须达到八节才能撞破敌舟舟身;夹角六十度时,只需四节就能撞破敌舟舟身;垂直九十度时,速度两节就能撞破敌舟舟身。

    这是针对楚军战舟的撞击条例,谁也不知道秦军战舟的坚固程度。撞击角度不能改变的情况下,只能想方设法增加战舟的撞击速度。

    舟吏高喊加疾,划桨的士卒憋着劲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加速划行。站在甲板上的成通虽然不能帮划桨的士卒用力,可他拳头紧紧握着,盯着火势还在蔓延的敌舟,嘴上也情不自禁也喊起加疾加疾。

    甲板上的秦人发现了转向的敌舟,他们的木桨也急急落下,溅起一片片水花。木桨迅速起起落落,战舟滑行的颓势当即终止。‘哗哗哗……,哗、哗、哗……’成通的心渐渐提了起来,好在两侧的水花声越来越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终于,‘咔’的一记巨响,加速不及的秦军战舟被撞中舟艉,接着是‘砰’,高速前进的战舟猛然止速,最后又是‘咔’的一声,敌舟舟艉被青铜撞艏整个切断,泽水迅速涌入断裂的舟身,底仓内的手顿时哀嚎挣扎。然而他们的挣扎是徒劳的,成通好像看见,那些手不知为何被卡在桨位之上,只能起身,无法在战舟沉没时逃脱。

    “贱奴!”听着秦人的哀嚎,成通狠狠地咒骂。他记得这些人当初是因为大王的仁慈这才只斩了左趾,没有像秦人对付敌人那样全体斩首或者坑杀。当初就应该全部坑杀,如果当初坑杀了这些降卒,兵力枯竭的秦人又上去哪找这么多手?

    “将军,看!”军司马成稷指着前方。

    中军击穿了秦军第一道阵列,现在回旋撞沉了秦军第二道阵列,但是这只是中军。中军击穿秦军第一道阵列时,左右两翼大部分战舟与秦人战舟相撞,开始了残酷的接舷战。面对倾巢而出的赵魏士卒和巴人,接舷战中秦军完败,水面上飘着的战舟都被己军控制。

    可是侧击自己不成的秦军左右两翼趁着接舷战的混乱,对准那些水面上还飘着的战舟,不分敌我一一撞沉。落水的巴人很多会水,他们或是浮在水面上等待救援,或是游向大泽右岸。落水的赵魏士卒就惨了,他们多半不会水,一入水便噗通噗通打起了无数水花,很快就直挺挺沉了下去。

    成稷要成通看的就是己方左翼落水的赵魏士卒,哪片泽水在他们扑打下好像沸腾。不会水的人才会如此扑打,如果救援不急,左翼五万赵军、一万五千魏军肯定要淹死在大泽之上。

    ‘咚咚咚咚……’成通还未下令救援,身后又传来鼓声,秦军第三道战舟正在鼓声中前进。他不得不叹了口气,道:“速令游阙救之。全军转向,列阵!”

    “将军有命:全军转向!列阵!”军吏重复着成通的军命,卒翼战舟缓缓转向、快速集结。

    包括二十多艘击穿秦军第一道阵列的赵魏战舟,第二次交兵撞击后,剩下的战舟不及百艘。对面驶来的秦军舟墙依旧遮蔽大泽,数量倍于己。除了数量,己方划桨的士卒疲劳到了极点,甲板上的甲士更换出了一部分桨手,但大部分桨手依旧气喘吁吁。

    集结之后楚军没有击鼓,九十三艘战舟安静地在泽面上漂泊。这时候太阳早已落下,下了快一天的秋雨也在这时候停了,望着西面最后的霞光,成通赞了一句:“甚美夫!”

    “将军…”秦军战舟越来越近,鼓声也越来越响,成稷连忙提醒。

    “吉否?”成通闻声转头问他。

    “吉也。”成稷没想到成通会再次相问,只好又一次相告占卜的结果。然而他摸向怀中那片龟甲的手不是把龟甲立即掏出来,而是直接按在上面,似乎担心成通会突然抢去。成通看着他的动作脸上泛起了笑意,他不再看自己的司马,目光迎向快速冲来的秦人。

    “击鼓,”他胸膛起伏着,猛吸一口气后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道:“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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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明岁

    百余支燎火照亮着太庙,火焰不时爆发出朵朵火花,闪耀出更明亮的光芒。燎火之下,昏暗混着松脂灰烬气息的太庙大廷上,太卜观曳一边低声祈祷,一边对着之火盆里灼烧的龟甲不断伏拜。赵妃、赢南、宋玉、昭黍、蓝奢、屈遂、廉舆、魏间忧……,这些人都跪在他身后,不敢语言。

    占卜在列国早已式微,可在楚国仍是事关社稷的大事。熊荆最先一封鸽讯是要太卜占卜。此时郢都已知秦人舟师南下,两军将战于天池大泽。也不顾什么吉日不吉日,当晚观曳就在太庙祭拜祖先神灵,占卜凶吉。

    长长的祈祷终于完毕,观曳取出被灼烧得啪啪作响的龟甲细看。诸人皆注视着他,盯着他紧绷着的嘴唇。好一会,嘴唇张开,他判决式的说道:“不吉!”

    “不、不吉?!”不是吉就是凶。注视着观曳的诸人很希望是他说错了,可惜观曳没说错。他翻过龟甲,兆纹全在‘我军将败’这一面,另一面‘我军将胜’虽然也有兆纹,可甲面清晰可见。这样的兆纹没有任何一个判读的贞人会说是吉。

    “这、这……”赵妃看着看着就软倒了下去,身侧的赢南连忙扶住着。

    换在平时赵妃肯定要推开赢南,可现在她心神剧颤,根本不在乎是谁扶住了自己,也不在乎自己是跪是卧。她只喊道:“司马尚、司马尚……,司马尚啊!”

    十万赵军襄阳之战损失两万余,最后可调动的五万人全在天池大泽。如果连这点兵力也损失了,赵国就真要亡国了。

    赵妃软倒,魏间忧也汗如雨下。为了表示魏国的存在,即便魏国已无可战之卒,大王还是决定派出一万五千精锐魏卒,由公孙卯率领攻入关中,没想到魏军未入关中便败在大泽之上。

    昭黍、屈遂、宋玉、蓝奢、子莫等人稍微镇定一些,诸氏师旅全在襄阳,宋地师旅多半在穆陵关,损失的并不是自己的子弟兵。细究起来诸氏应该高兴才是,毕竟大泽上全是老公族的师旅,他们的师旅全军覆没,正朝上的话语权必然削弱。

    然而,这几人心里也是冰凉冰凉,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若敖氏四师、老公族诸师,还有越人诸师,这些师旅如果真的尽覆,仅靠郢师和项师能抵挡住秦人?肯定挡不住!

    且秦军也有了大翼战舟,以秦国的秉性,一旦有了战舟必然会大肆建造。楚军三十七个半正师,十二个新编师,一卒一舟的话每师只有十六艘卒翼战舟,即便有些师旅用的不是卒翼而是大翼,战舟数量也没有超过千艘。

    秦国如果建造战舟,肯定不是以千艘计,而是以万艘计,楚国又哪里能造万艘战舟?战舟之外还有士卒。秦国隶臣十数万、数十万,赶他们上战舟划桨,死了也就死了;楚国舟师战舟上全是甲士,任何一名甲士战死都要层层上报,一直报到大王的正寝。记名、抚恤、入葬、祭祀……,最近又说准备每师配属一名白狄画匠,战死者画下遗容,以供后人瞻仰。

    陆战楚军能以一当十,每战皆胜;水战如果是秦人也有战舟,楚国这水泽之乡,那还怎么打?以一敌二也必输无疑。

    昭黍、宋玉、屈遂、蓝奢、子莫几人四目相对,各人的想法心知肚明。都是持重的老人,他们没有在太庙大廷商议言说,只等送走了太后王后、赵魏使臣,这才在明堂里说话。

    “若我军大败,”昭黍忍不住叹息一声。“全军皆覆,便只剩武关道八师十二旅,方城八师,还有穆陵关十师。”

    “魏军尚有两万,赵军也尚有两万。”子莫说起了楚国的几个盟友。“且齐军还有十万!”

    “齐卒皆不愿战,且投秦者多也。”昭黍还是叹息。“据闻王翦麾下凭空多出十万齐卒,皆因秦人免其子母钱,重分田亩,斩首还可升爵,齐人多贫者,趋之若鹜。”

    昭黍又一次叹息,宋玉、屈遂等人则是频频苦笑。表面上有一个齐国,这个齐国亮丽光鲜、货行天下,诸子云集、百家争鸣。可这个齐国之下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齐国,这个齐国衣衫褴褛,颠倒日夜,钱轻钱重,朝富夕贫。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人人身上都背着一份乃至数份子母钱,需要劳作不止、日夜不休来偿还,秦军来了又怎么样?秦军来了反而是件好事。

    “若是各县邑再召士卒,或可有十数万人。”屈遂说道。屈氏素与齐国为善,对齐国的了解远胜他人。正因了解,所以屈遂还是把主意放在本国身上。

    “十数万士卒?!”宋玉一阵苦笑。“无有也。”

    “无有?”屈遂惊讶。“今我楚国治下六百万众不止。五尺至六十,当有百余万众。今又有东洲之谷,一年两收,粟米也无忧。秦人虽有战舟,但未有火炮、钜铁……”

    “五尺至六十?”宋玉瞪看着屈遂,最熟悉的军务的昭黍叹道:“先王薨时也曾发五尺之卒,然仅三十余万。与秦人鏖战至今,死者十数万,何来百余万众?!”

    “昔年是昔年,昔年我仅有东地,而今我有旧郢、方城、巴蜀、汉中……”屈遂争辩道。他的话让诸人无语,连宋玉也不再看他。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先救赵。”沉默半响,蓝奢想起了项燕。

    “救赵又能缓几年?”宋玉并不同意蓝奢的说法。“赵国之败,败在邯郸代地相争,非在我之不救。李牧为将,赵国之亡将在数年之后。楚军处处攻秦之要害,每战皆胜,然秦国未亡、秦王不死,岂非天命邪?”

    天命玄而又玄,周人多言天命,楚人仅言鬼神。然而事实摆在面前,从楚军攻入关中、拔下咸阳起,秦人就好像有天命庇佑一般。只要秦人运气稍差一些,秦王就被俘虏杀死了;只要秦人运气稍差一些,王翦大军就被歼灭了;只要秦人运气稍差一些,李信去年就走脱不了了……

    楚军确实每战皆胜,但没有哪一次是真正致命。

    明堂内又响起沉重的叹息。这是发自肺腑的叹息,诸人有知兵事的,也有不知兵事的,可无一例外都知道攻守即将易势。攻守易势可怕,比攻守易势更可怕的是秦人‘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的传统。以前白起拔郢还念着旧情,咸阳又有芈太后、魏冉等故楚人,攻战之外少有屠戮。现在不同了,前年李信入方城便已是寿幼无遗。

    “若大泽之战果败……”沉默中宋玉最先说话,“当速造海舟。”

    “海舟?”众人想起十年前那次燕朝朝议。大王曾言公族出海,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宋玉对此最为赞同。现在他再提起旧事,又打起了避迁海外的主意。

    “楚国数百万众,海舟可载几人?”屈遂摇头。“避之海上,又何以为食?”

    “与秦人鏖战数年,死十数万人,今却要避之海上,天下笑也。”昭黍衣袖拂动,语带气愤。

    “既如此,当年昭氏为何也避之东地?”宋玉反驳道。

    “你!”昭黍再度拂袖。打人不打脸,宋玉这话就是打脸。五十多年前东迁,昭氏也在其中。五十多年前东迁避秦,而今出海避秦,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错误。

    “当年先君襄王使庄率军循江而上,略西入滇,国中本就卒少。鄢城一战,可战之卒尽死,各氏男子亦多死,东地乃我楚地,为存社稷而东迁,天下何以笑?”屈遂不同意避之海上,却赞同当年东迁。“昔年若不东迁,今日如何复郢?”

    “今日不避海上,他日如何复国?”宋玉反问。“东地吴越之卒可战,旧郢方城之卒皆不可战。大泽若败,全国仅余二十一师,可战之卒不过十三、四万,如何能战?”

    “二十一师?!岂是二十一师?当有二十六师十二旅,二十万之众,”屈遂伸出两根指头。“各县邑若能再召士卒,或有四十万。”

    “鲁宋之师弱,”宋玉不得不细说一回。“吴师尚可。诸氏五师仅比新编师旅略强。方城、旧郢师旅皆不能战,你召之何益?赵魏虽有四万士卒,然大梁魏地何守?穆陵关虽有十师,然齐地穆陵关何守?能战之卒,不及十师。秦人今有战舟,这十师能杀秦人几何?!”

    宋玉驳得屈遂无言以对。可战之卒不等于与战之卒,穆陵关守军不能调动,大梁魏地的四万大军不能调动,南郑、商於、巴蜀防守又要占用兵力,实际上与战之师已不足十个。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十年来不是楚军一直保持对秦攻势、占据战略主动,就是秦国因为灭赵,无暇于楚。如果进攻没有足够的兵力,那防守就更没有。势弱的一方一旦不能保持攻势、占据战略主动,离败亡就不远了。

    “晚矣!不在今年,便在明岁。”宋玉声音有些悲凉,他史书读得多,明白这个规律。“今年不造舟,明年此时便不必再造了。”

第四十八章 讯至

    诸人中以宋玉年纪最长,又历经襄王、烈王两朝,新公族诸氏虽说是以屈景昭三氏为首,可精神领袖还是三朝老臣的他。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五十岁窥知天命还有些心有不甘,六十就耳顺了。至于宋玉这种七十岁的老人,不是顺从不顺从的问题,而是成精不成精的问题。

    熊荆此时才感知的天命,三十多年前长平之战结束不久宋玉就知天命在秦。当然,这不是未及不惑之年的他窥知了天命,而是他的父辈窥知了天命。这就是有父辈与没父辈的区别了。先王薨落过早,叔伯又想夺位,熊荆根本没机会接受父辈的教诲传承。诸氏皆有父辈,父辈的经验一代代传下来,年轻时子孙或许鄙弃不信,年老便奉为圭臬了。

    长平战后,天命已然在秦,诸国复国如何?大行新政又如何?楚国如果不能变成另一个秦国,就没办法与秦国争夺天命。楚国能变成另一个秦国吗?当然不能!不说秦国不会坐视不管,楚国国内那些公族县尹也不会坐视不管。结果新王即位,只能顺势而为。

    没想到的是,一番折腾,楚国竟然复强。这是令宋玉啧啧称奇的事情,他看到一种新的力量改变着一切,让萎靡不振的楚国重新强大。等到楚军攻入关中,他才开始真正关心楚国所行的新政,才非常在意楚国王后的人选,才想着今后的天下。

    可惜,大泽一战,这些都不必想了。

    天命不可违。天下糜烂至今,唯东地、吴越可行楚政,其余不行秦政也半行秦政。巴地、羌地虽然也可行楚政,但他们不与楚地相连,很容易被秦人各个击破。战争打的是什么?战争打的难道不是东地、吴越的丁壮吗。这些丁壮打光了,楚国也就要亡国了。

    楚国海舟已通世界,既然大王把东洲说的那么好,天下事又不可为,何不举国迁于东洲?迁至东洲,既能避开秦人,又能绵延国祚社稷,有何不好?楚人还不是楚人时,族人也是到处迁徙,成为楚人以后,五十多年前也曾东迁东地。既然以前能迁,现在为何不能迁?

    宋玉说完看向诸人,昭黍仍是不悦,蓝奢沉吟不语,屈遂欲言又止,只有子莫说道:“大王必不允。”

    “大王若不允……”宋玉笑道。“何苦立别宫于城南。”

    “这?”子莫有些惊讶,其余诸人也惊讶。“大王立别宫于城南,乃为他日出妻娶芈也。”

    “若我能亡秦国、一天下,大王自然出妻娶芈为后,然若楚国亡国,芈又何尝不能避之东海,他日以大王唯一子嗣胜王子之名,再复楚国?”宋玉还是笑,笑诸人看不穿。“君等毋忘,芈已掌造府之印,又不时巡视其间。我楚国之强,皆在造府,芈知楚国何强也。”

    “……”宋玉不提造府之印还好,一提诸人眼睛急转,竭力思索起来。

    赏赐爱妾金玉锦帛常见,赏赐造府之印确实是大违常情。那个整日轰隆直响、黑烟冲天的地方,一女子能巡视什么。若非陪着大王,朝臣大夫都不太愿意去。每去一次都要沐浴一次,洗下来的水灰黑灰黑。

    “算上今年所造海舟,亦不过两百艘,两百艘海舟载人几何?”蓝奢说道,他不是不知变通,而是觉得避之海外没有可行性。

    “前岁公输坚曾言,积存大章只可造海舟一百七十艘,造完即无有。”子莫提起了前年冬天的事情,那次会议曾要求造府速造海舟。

    “此乃前岁之事,去年今年大伐巨章,今足以造海舟数百。只是……”蓝奢是诸敖,去年还是他轮值,对政务还算清楚。

    “如何?”除了昭黍还是不言,其他人都看着他。

    “木料未干也。”蓝奢道。“木料未干,所造海舟只可用数年,数年后即坏。”

    “数年?”宋玉提着的心立即放了下来。“此用一年即可,何须数年。蓝敖以为,若速造海舟,明年年末可造几艘?”

    “大舫一年可造数千艘,海舟一年自可造数百艘。然则纵有千艘海舟,也不过载三十万人。”蓝奢还是摇头,他这是按一艘海舟装三百人算。“且不可过远,当年至红洋,一舟不过百五十人。”

    “非也。商贾贩运印度女奴,据闻多时,一舟可装五……”子莫敲着楚纸扇,说起了商贾贩运印度女奴。见诸人瞪看自己,住嘴后还是忍不住道,“然多死也。”

    “三十万人足矣!”宋玉仿佛没听到子莫的话。“王宫、公族、大夫、誉士、工匠,巫觋,亦不过三十万人。今年速造海舟,明后年可避之东洲。”

    事情在宋玉这里已经做了决定,他看向诸人,又补充道:“此事必要顺决于正朝。”

    他说完时,宋义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他不避在场诸人,揖道:“父亲,大王又有讯至。”

    “何讯?”大王此前的讯文只言占卜,没想到此讯之后还有讯。

    宋义只知有有讯,但不知讯文内容,父亲的话题没办法回答。宋玉只好再问:“讯予何人?”

    “讯予……”宋义想了想才答。“工尹刀、公输坚等人皆有讯,太后、芈亦有讯,余者似皆予大司马府……”

    落日之时,郢师鸽人几乎放空了鸽笼,予信之人远非宋义说的这些人。他还未说完,太庙外就传来讯官的声音:“敢问太傅何在……”

    有给宋玉的讯文,也有给昭黍与蓝奢的讯文,还有给屈遂的讯文,只有子莫这个箴尹无讯。他只能瘪瘪嘴,静等诸人看完商议。

    “父亲……”宋义是晚辈,他巴望着父亲手上的鸽讯,奈何上面的字非常小,他看不太清。

    “大王命我控制舆论。大泽若败,报纸少提、不提此事,以免人心动荡。又言秦人五桨大翼不可惧,我已有大翼炮舰,此情应速告于民,以定人心。”宋玉举着他的讯文,好像一面胜利的旗帜。“又命我收藏抄录天下各国之典籍,以免他日为秦人所焚。”

    “大王命我……”昭黍语顿,最后还是蓝奢说道:“命我等游说各氏,即刻多造海舟。又命我等速速清点国中县邑学舍学生之数。”

    “大王问,”屈遂最后才说话。“问臣先祖神主、社稷之土、王宫宝器外,还有何者不可弃?”

    给每个人的讯文都是单独的,把这写单独的讯文拼凑起来,立刻便能判断出大王的意图。宋玉的判断完全正确,但又有些不同,不是他说的什么王宫、公族、大夫、誉士、工匠,巫觋,大王是要昭黍等人马上统计学舍学生之数。

    八岁入学,十一岁成业,这是小学。小学之上有中学,但录取率仅五十取一,学费昂贵之外,还要求每名学生自备战马、圉童以及奴仆楚国不但禁绝官吏,也防微杜渐,禁绝官吏的前身:学有所成却无以谋生的士子。

    一年能出十金学费的人家,无所谓孩子学成后如何谋生,他本就不愁生计。那种举族借债、倾家荡产也要供孩子读书的人家,才会想着孩子做官为相、飞黄腾达。此子如果知恩图报,必要偿还旧债、提携族里,免不了以权谋私;此子如果不报恩德,那就是品行不端、狼心狗肺。在楚国,庶民之家就不该走读书之路,而应走誉士从军之路。

    小学不分贵贱男女,八岁即入,中学非富者不入,大学非贵者不入。排除人数少的可怜的中学和大学,复郢之前楚国有二十多万学生,复郢仅仅三年,只有旧郢少数县邑建了学舍,学生只有数万人。饶是如此,这已是三十万人了。

    海舟是有限的,装了学生又怎么装贵人?宋玉面色当即变了,他不悦道:“岂能如此!只输运学舍童子,大楚社稷何存?”

    “工尹刀亦有讯文,也许造府海舟之数并非千艘。”子莫心里也一凉。他这个箴尹越来越不重要,因为正朝朝臣都是箴尹。

    “当年大王曾言不去东洲,而去海岛,海岛并非一年一往。”屈遂也道。“此事需问工尹刀。”

    太庙明堂内膏烛通亮,感觉到彻骨寒意的诸人商议着如何避秦于海;城北造府大廷,燎火同样通亮,以前曾试验建造的大翼炮舰的图纸全搬了出来。若不是那艘残破的大翼炮舰远在寿郢,工尹刀半夜也要登舰一观了。

    “炮舰舰长、舰宽、桨数皆与大翼战舟无异,”公输坚没说话,说话的是他的侄子公输灵。“首尾设十五斤炮各一,七十步内,舟楫中之即碎。”

    “那为何不造?”工尹刀急问。

    “一是彼时火药不足,备以舟师也有炮无药;二是舟师将卒皆言我可撞沉敌舟,何必多此一举。”公输灵解释道。他还有一件事没说,大翼炮舰作战时不是猛冲,而是猛退。要刻意与敌舟保持七十步的炮击距离,楚军厌恶这种作战方式。

    “速造、速造!”工尹刀白天已被秦人也有五桨大翼吓得大跳,晚上大王来讯要急造大翼炮舰,他穿着泽衣就出来了。“十五斤炮小矣,必要三十二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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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冰冷

    未改

    秦人五桨大翼长四十五米,每排三十支桨,全舟一百八十支。工尹刀已经把五桨大翼想象成庞然大物,只觉得炮弹越重越好,他一说三十二斤炮公输坚等人就接连摇头。公输坚道:“三十二斤炮后坐太重,大翼龙骨单薄,有些还是拼凑所成,不可不可。”

    “工尹不必忧心五桨大翼。”公输灵也道。“五桨大翼长二十丈,旋回不便。秦人手不过操练数月,岂能与我军相比?”

    “你是说……”公输灵的说法工尹刀闻所未闻。秦人突然爆出五桨大翼,就好像去年襄阳之战中突然出现骑军一样让人惊骇。工尹刀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军将败,没想到公输灵看法不同。

    “秦人战舟学自地中之海,我国战舟乃是大王亲制,形制虽似,行止却不同。”公输灵的话让工尹刀惊讶,公输坚这个不完全懂舟楫的也有些惊讶。“我军战舟有舵,秦人无也。”

    “舵?!”工尹刀先是摇头然而有摇头。“秦人便是无舵,亦有转浆。”

    “确有转桨,然大翼战舟使用转桨,旋回初径近至三个舟身;我有轮舵,旋回初径不及一个半舟身。”明明是说大翼炮舰的,却说到了旋回初径。公输灵只能多说几句解释一番。

    “舟楫旋回犹如戎车转弯,若是转弯不止,其航迹恰似一圆,此圆直径越小越好。秦人使用转桨,相同之大翼,其转身之圆直径最少两个半舟身,若是二十丈五桨大翼,其转身之圆必超三个半舟身。我军大翼有轮舵,转身之圆直径最多不过一个半舟身。若是越人,可一个舟身。

    秦人舟大,舟吏手又不熟,两军交战,如何胜我?且我处下游,彼处上游……”

    “处下游又如何?”工尹刀喘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己方战舟不如秦人。

    “处下游逆水而上,舵效要好于顺水。”说话的人换了一个人,刚刚从红洋回来不久的前山鬼号舰长沈尹尚,去年他因病未与红前往地中之海。“天池大泽远比江河宽广,我军舟师数年来操练不懈,手娴熟,舟吏善战,加之战舟旋回迅捷,必能如鱼得水。又还有越人,越人即便无舟,也胜不善水之秦人。”

    “善。”两人的意思工尹刀懂了,战舟不是看谁更大、更快,而是看谁更灵活、更娴熟。这方面秦人确实比不了楚越。

    见他目光又落在眼前的图纸上,沈尹尚再道:“十五斤炮百米内可破三尺木板,对秦人战舟,此足矣。而今最要紧乃是速速与战,以十五斤炮为舰炮,战舟改装即可,不必新造。”

    “然。然。便以此炮为舰炮,你等速速改之,越快越好。”十五斤炮是楚军装备最多的火炮,以十五斤炮作为大翼战舰的舰炮,是最可行也是最快速的选择。工尹刀一只手拍在图纸上,连声喊道。

    “若战舟皆改之而非新造……”钜铁府欧丑也在,战舟的事他不答话,现在涉及火炮他不得不说话。“一舟两炮,数百艘战舟,火炮当逾千门,钜铁府恐造炮不及。”

    “钜铁府一日可造造几门?”工尹刀看着他。

    “一日最多一门。”欧丑的数字让所有人失望。这还不够,他吃力的思索后,再道:“一日恐不及一门。我只知一月不过二十门。”

    一个月二十门,一年便是两百四十门,两年就能把各师旅所需的火炮全部造完。这样的产量其实不少,即便是在战争中,一门炮也不可能只用两年。

    “若要大造……”工尹刀再问。

    “若要大造,需再添镗床、刨床、巨锤等机器,需数月不止。”欧丑道。“县邑无钱,此前所定之炮不少已退订……”

    秦人日薄西山,大司马府一召集各师旅商议西线作战计划,感觉此战之后再无大战的一些师旅当即退订火炮。十斤炮售价二十金,十五斤炮售价三十金。如果再加上火药和马匹,一门十斤炮最少需要七十金,一门十五斤炮最少需要一百零六金。这么贵的火炮,大部分的县邑做法是尽量缩小炮卒规模,炮还是要有的,但只要一个十斤炮炮连。

    “今时不同往日,速速添置机器吧。各师旅所定十五斤炮也要快造。”工尹刀叮嘱完欧丑,又对公输坚等人道:“明、后日才知我军胜败,我军虽胜,秦人亦将大造战舟,故而大翼炮舰、十五斤舰炮皆要速造。三日之内,本尹需见炮舰!”

    三天的时间改装出大翼炮舰,这个时间实在太紧。负责造舰的公输灵等人没有抱怨的时间,也没有揖礼,带着人捧着图纸就奔了出去。

    他走之后,受召而来的各府府尹进入大廷,除了府尹,城南小邑的芈不知为何也来了。此时商议的,是另一件事。

    将自己收到的讯文交给工尹刀,让他看完传阅各府府尹,芈才开口说话:“大王讯中有言:若我军不幸覆于大泽,楚国或将亡也。”

    “将亡?!”秦岭以南皆秋雨,郢都虽还未下雨,但是北方越过秦岭的寒风已吹至方城和旧郢,这两日气温骤冷。东迁之后,大王即位的这十年是造府最好的十年,也是造府工匠日子最舒坦的十年。士农工商,现在师匠的地位渐渐接近士,成为了半贵人。

    楚国将亡,工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诸人目瞪口呆看着芈,一时忘了言语。

    “大王曾于先王身前誓言,必要保存社稷,永不绝祀。如今秦欲亡我,故当迁之于东海。”芈接着道。半夜起来的她虽未盛装,容颜依然秀美。众人看着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美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需迁于何处?”工尹刀道。“我军舟师……,舟师操练不懈,手娴熟,舟吏善战,加之战舟旋回迅捷,必能大胜秦人。”

    得知秦人也有战舟的工尹刀心本是冷的,被沈尹尚一说,又开始发热,芈再一盆冰水浇下来,彻底的凉透了,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争辩。

    “此有备无患之举,非一定东迁,乃准备东迁。”芈有点拿捏不住分寸,感觉自己把工尹刀等人吓坏了。“各府府尹回府后,一不得声张此事;二当知若迁,何物需迁、何物不需迁,何物可至他处再造,何物迁时必须损毁。各府师、匠、佐、徒一共几何,其家人又有几何……”

    芈说了几乎快一刻钟,说的都是熊荆的原话。可惜包括工尹刀在内,所有人都懵了。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等她说完,工尹刀问道:“敢问女公子,大王欲将造府迁往何处?”

    “大王未言也。”芈答道。“当是极近之地,不然迁者众多。”

    “可是外越之地?当年徐偃王亦是为周人所迫,弃徐入越,城于海。”“穆王本不胜徐人,亦是西去入昆仑之墟,见王母、得天马,再战而胜偃王也。”欧丑是越人,知道徐偃王入越的事。他说出这样的故事诸人全然惆怅,这似乎是在暗示避迁秦人是一定的事情。

    “大王未言,许是外越也。”芈大致知道外越是哪里,越人所称的外越应该是会稽东面的那些海岛。勾践曾经说过,‘吾置王甬东,君百家’,想把吴王流放到外越。

    “若是外越,”工尹刀连连摇头,“可有煤炭,可有铁矿、锡矿?若无……”

    “若无,不可冶铁也。”冶铁府的工师也摇头了。

    “大王必有妥善考虑。”芈基本清楚各府的情况。造府迁徙不同也庶民迁徙,庶民迁徙有田亩肯耕就能很快安定,造府迁徙即便找到了原料,工艺也要很长时间才能摸索出来。“诸尹若不想愿秦人所掳,必要按策行事,大王也将尽快返郢,与诸尹商议此事。”

    造府工匠技艺足可傲于天下,为秦国所掳也是善待有佳,只是像以前那样被人关在笼子里的日子谁也不想再过。大王之讯看完,诸事都商议了一遍,各府府尹全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回府去了。芈想离开时,工尹刀走近问道:“我等要迁于何处?女公子也不知?”

    “大王未言也。”芈脑中闪出一个地方,可这只是猜测,她不敢乱说。

    “唉。只愿我军能大胜秦人。”工尹刀几乎要呜呼起来。说话的他,心思已飞到沔水之上的大泽,他是多么希望楚军能再次大胜秦人啊。

    “叔父、叔父……”雨下了一会又停了,繁星低垂的大泽仿佛成了大海,水波微微荡漾,飘着敌我两军一具具尸体。成夔的声音在大泽上回响,喊着自己的叔父。

    与秦人第三道舟阵的战斗没有任何花俏,先是战舟撞击战舟,而后是惨烈的肉搏战。与前两道舟阵不同,这道舟阵的手并非废卒,两军搏杀时暮色降下,看不清敌人的情况下,楚语、秦语、越语呼喊不断。一时间舟楫上血流成河。

    战舟双方士卒搏杀,剩余的秦军战舟不分敌我则撞击敌我战舟,然后游阙和巴人前来救援,双方又重演天昏前的战斗,夜幕中数不清的战舟冲撞在一起,舟上士卒跳过舟舷疯狂厮杀,直到脚下舟楫沉入大泽。

    旗舰撞沉秦人的同时也被秦人撞沉,陆上弓矢无敌的成夔浸到水里才觉得自己如此无助,此时任何人都能置自己于死地。可他还是大喊,他找不到成通了、找不到成墨了、找不到无数熟悉的袍泽了。想到他们可能都死了,他的眼泪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入这冰冷的大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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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左岸

    没有人回应,水面上最后一艘战舟沉没后,秦人也不见了踪影。成夔的喊声越来越小,他就要力竭失声时,远处一个黑影飘了过来,那是一只大大建鼓,鼓上半趴着一个人。

    “何人?”成夔问道。他手里抓着长弓,可惜的是,弓弦早就松弛,他也没有箭。

    “我、我弋阳…,你、你又是何人?”来人说的是楚语,弋阳旅也在本次作战系列。

    “息师成夔。”能看到袍泽总是好事,成夔抹了一把泪。“便只有你一人?”

    “皆已沉。”来人来到了近前,他的发髻是乱的,散发披在头上,星光下只能看到半张脸。注意到成夔会水,他道:“你有奇伎,何不游于岸?越师之外,舟楫皆沉,你叔父若……”

    “越师以外?”漂浮的成夔没有看到任何舟楫,闻言大吃一惊。“你是说越师未沉?!”

    “越师逐秦人北走,自然未沉。”来人说道。担心成夔不相信,他又道:“此我亲眼所见!你我若不、若不游于岸相待,恐、恐……”

    说着话说着话,半趴在建鼓上的弋阳卒两手一滑,头咚的一声撞在鼓沿上,成夔忙扶了他一把。两人的动作荡起一阵串的涟漪,周围飘着的尸体因此荡远,撞到别的尸体之后停止。

    “我可送你于岸,然,”成夔喘息了一声。“若我游于岸,便无法再返此处。”

    “你我不游于岸,必要冻毙此处。越师返时,可寻你叔父。”成夔体格健壮,漂浮几个时辰也不觉有什么异样。弋阳卒抱着一个建鼓未沉,可落水不久就觉得泽水冰冷,下半身现在已经没了知觉。他见成夔仍不想上岸,又道:“你、你家中便无父母、便无妻子吗……”

    弋阳卒趴在鼓面上的手又一次滑下,成夔这才知道他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已经冻僵。所有熟悉的人都战死,变成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成夔不愿离开他们,然而来人最后一句话将他惊醒,同袍之外,他还有父母、还有祖母、还有侄娣。他不能死在此处,最少此时不能。

    头第二次撞到鼓沿时,弋阳卒笔直沉了下去,成夔连忙一个猛子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剧烈摇晃后,弋阳卒呛了几口水,苏醒了过来。他无力地飘在水上,头仰着,似乎在看满天的星斗,成夔正要说话,微弱的呼吸下,他喊出一个无比熟悉的音节:“、……”

    楚人称呼母亲便是‘’,除了儿时,人只有将死才如此的呼喊母亲。成夔闻言鼻子一酸,他推开水面上的尸体,抱着弋阳卒游向泽岸。

    他游向泽岸时,鸳鹜山上的厮杀刚刚停歇,站在赵政面前的蒙恬又抹了一把汗。

    此战国尉府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除了故布疑阵,对内也是严格限制知情人数。身为秦军大将军的蒙恬直到天明时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抢夺荆人占据的鸳鹜山西侧的沔水左岸。

    渭南之战中,楚军以火炮封锁渭水的做法记录在了楚军的战斗详报上,秦军虽然没有这么成体系的参谋制度,但此战过去不过数年,诸多将领对此记忆犹新。舟师南下,除了楚军阻塞水道外,另一个致命威胁就是鸳鹜山上的楚军会以巫器封锁沔水,拦截南下的舟师和运兵舟。为了此战,王翦与李信麾下的精锐之卒悄悄集结,等候在陈仓附近的渭水沿岸。

    秦军南下,最前方是七、八百艘战舟,舟队延绵六十多里,其后是输运士卒的舟楫。因为少府只造战舟,这些输运之舟大半是南郑退回秦岭的官舟与民舟,少数是关中各地偷偷征集来的舟楫,数量大约千余艘,最多只能载十万人,舟队长径也有六十多里。

    鸳鹜山下沔水笔直,前方又有足够长度和宽度的水道容许淤塞,是以战舟通过的速度极快,六、七十里的行军长径,一个半时辰不到就都全过去了。这时候楚军还在艰难的拖曳火炮,距沔水还有数里。

    运兵舟楫航速缓慢,两个时辰也才过去一半;且舟楫又小,开炮只要打中,小舟立沉,大舫之类不沉也是重伤,前行一段就要靠岸修补。击沉一艘没什么,击沉的多了水道就要淤塞,因此上午起两军就在争夺沔水岸边的高地。

    秦军要把楚军赶回鸳鹜山以东,若是不能最少也要将楚军赶离沔水沿岸;楚军固守现有阵地,竭力阻止秦军舟楫南下七、八百艘战舟如果全是废卒,那只能在水面上对友军形成威胁;输运舟楫上是四肢健全的秦卒,这些人南下对沮邑、对南郑将是致命的危险,必要阻止。

    旦明时分,秦人舟师顺水南下,楚军与秦军交兵;早食过后接近晏时,楚军在沔水左岸架设火炮,炮击顺水南下的秦军输卒之舟;隅中时分,加入炮击的火炮越来越多,秦军沉舟数十,沔水交通彻底断绝。

    小迁时分,秦军以绳索山藤坠岩而下,攻至三岔口,迫使驻守鸳鹜山山口的楚军后撤。其后秦军又试图攻占三岔口西面、连接鸳鹜山西面沔水沿岸与褒斜道的关隘,试图切断楚军与后方的联系,孤立包围鸳鹜山以西沔水沿岸的楚军。

    双方就在三岔口西面的岔口,后世称为留凤关的地方血战。可惜,驻守这个岔口的楚军是若敖氏的息师,蒙恬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在赵政到来前拿下此地。

    “大王,厮杀已歇。”赵政坐在邑令府首席上,旁边站在卫缭赵高等人。他是中午得到舟师通过鱼关的讯息才从雍城赶来的,两百里水路,半夜鸡鸣时分才到故道邑。看见沔水还被楚军阻断,输运士卒的战舟全堵在此处,赵政当即火起,对蒙恬大发雷霆。

    “歇又如何?”赵政五指竭力大张,牙咬着,脸上全是愤然的表情。“荆人断我水道,士卒只能止步于此。舟师即便大胜荆人,也不能拔沮邑南郑、不能得巴蜀之地!”

    “大王息怒。”蒙恬继续抹汗,只有卫缭在一旁劝解。“我军舟师也有不少秦卒,攻占南郑或许不能,攻占沮邑可也。我军既得沮邑,便可得巴蜀。”

    “沮邑?”赵政有些狐疑的看向地图。水战是第一步,陆战是第二步,攻入巴蜀是第三步。因为水战存在被阻塞的风险,赵政以前关注的只是水战而不是后面的陆战。

    “然也。”卫缭尽量让赵政放心。“此战之险,皆在舟师是否能出其不意南下大泽。若能,我军胜也;不能,我军败也。幸而荆人晚我一步,此前又未遣重兵据守鱼关,我军胜也。”

    “陆师不过三、四万人,有无冲车云梯,如何能克沮邑?”虽然还没有接到前方讯报,但对大泽之战的胜利赵政从不怀疑。他现在要的是巴蜀,占领巴蜀,有了粮秣秦军才能继续战斗。

    “沮邑乃小邑,三、四万人未必不能拔下。”卫缭说完又看着蒙恬,再道:“且明日蒙将军必能攻占岔口,荆人若不后撤,将被我军所围,数日后军粮亦将食尽……”

    秦军要的就是陆卒快速南下,拔下沮邑后一鼓作气杀入巴蜀。现在楚军卡在沔水左岸,陆师也许可以从右岸绕过去,可舟楫绕不过去。

    站在全局考虑,卫缭恨不得敲锣打鼓,礼送楚军撤退,而不是围歼他们。要围歼他们,以今日这些师旅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就是军粮吃尽,他们也还能挺好几天。时间是宝贵的,几天时间足够楚军从旧郢方城派出大军救援南郑与沮邑。一旦如此,攻占巴蜀也就无望了。

    “臣明日亲自帅军,抢占岔口、逼退荆人……”卫缭说着说着有些失神,蒙恬则表现出决一死战的决心。他的话卫缭全然没听见,以楚军迅速调集火炮封锁沔水的举动来看,己方的战略意图楚军似乎完全了解。即便蒙恬明日抢占了岔口,楚军也未必会撤退。

    他开始烦恼当初的设计了。楚军如果不登上鸳鹜山,迂回到沔水左岸,就没办法疏通灵官峡内的沉舟,秦军舟师也就没办法南下。现在好了,舟师是南下了,反应过来的楚军立即调用巫器封锁了沔水,秦军现在上不上下不下,被卡死在这里。

    这该怎么办?难道真等南下的舟师被楚人援军一网打尽不成?

    故道邑内,卫缭心里泛出苦笑,沔水左岸楚军军幕中的军议则刚刚开始。

    逯杲、陆以外,息师师率成思、新蔡之将潘无命、下蔡之将蔡至、期思之将妫确,还有战舟被秦人撞毁不得不上岸的会稽之将区秦,炮卒之将罢敌、工卒之校鲁千里,加上各师的司马、军正、军计,坐在大幕内的人有二三十人不止。

    以秦军今日的攻势,明日岔口可能就要被蒙恬攻占。明日一早放弃沔水左岸南撤,全军或许能平安退回楚地,若不放弃沔水左岸,那就要被秦军包围。秋雨绵绵,南郑与大司马府都无讯至,该怎么办,只能自己商量出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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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十日

    “秦人击我,今日已占登鸳鹜山之岔口,明日再战,或失褒斜之道。不退,秦人围我;若退,秦人舟楫顺水而下,沮邑、南郑危矣……”

    息师是诸师之首,师率成思一开口就说起当下的形势。防守方面,息师在鸳鹜山以东的山脚,新蔡与期思两师在山顶,下蔡、攻城旅、会稽师守在沔水左岸。

    左岸山峦起伏,沔水水涨水又退,岸边变成了烂泥地,防守并不吃力;山顶虽然宽阔,但森林茂密,并不容易通过;真正有压力的是鸳鹜山东面的山脚,这里关乎全军的退路,秦军坠岩壁而下,摔死不少人才占领了三岔口。

    成思只是挑起话头开头,等待诸人各抒己见。没想到逯杲突然站起来,抢着道:“秦人造战舟知彼司不察,此可谓密也;诱我疏浚山涧沉舟而舟师南下,此可谓巧也;舟楫无数精锐甲士无数,此势在必得也。有此三者,彼绝非拔沮邑南郑,进而攻入鄢郢,此欲再夺巴蜀也!”

    “巴蜀?!”逯杲的身份不足以抢先发言,可他好歹也是封君。他说出这番话,把秦人的意图判断的**不离十,诸将皆惊。

    “秦人缺粮甚久,前岁大饥,去岁大饥,今岁也大饥。”逯杲涨红着脸,全身都憋着劲。虽然,他的话也会把自己带入死地,可他忍不住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不能自己。“秦人舟师南下,秦人精卒南下,只为巴蜀,不为旧郢。

    若得巴蜀,巴蜀积粟三千万石,等若魏国。巴蜀更在我楚国上游,昔日白起攻我,一路便从巴蜀东下。巴蜀积粟三千万石,却非产粟三千万石,夺蜀人口粮,必有四、五千万石。

    秦国连年大饥,新得之地凋敝。什一之师,什三毋事,稼亡三之一,今年产粟当不足两亿石,可调运者不过八、九千石。得巴蜀即可得半年军粮,如此秦军才方能熬到明岁收粟之时。与秦人战至今日,非大胜之秦国方亡,使秦国兵事不休,庶民无暇农事,无粟可食秦国亦亡。

    我军若谨守此处,秦人精卒不得南下,明年夏秋又将大饥。大饥之下,民更死多,明年再战,稼亡当二之一。秦地丁口一千余万,一月一石亦需粟亿石,稼亡二之一再无军粮。军中无粮,秦军自溃……”

    “我军谨守此处,当守至何时?”期思司马宋及问。

    敌情通报遍及各师各旅,逯杲一说到巴蜀、一说到粟米,在座诸人便对秦人的意图明白了**分。秦人处心积虑舟师、大举南下,不为别的,确实是为粮食。己方只要钉子一样钉在此处,秦人的谋算就无法得逞。可是,这要钉多久?

    “最多十日。”逯杲沉吟了一下,答道。“也许不许十日,成将军若尽歼秦人舟师,大军北上击蒙恬之背,秦军必退。”

    “军中尚有军粮几何?”潘无命的声音,他不在乎坚守几日,只要有粮食,新蔡师的士卒就能一直坚守下去。

    “当有十日。”新蔡司马潘康小声答道。军中的标准一般是士卒自己携带三日军粮,师属辎重携带另外三日军粮。因为是防守,山上又囤积了大约五、六日的军粮。

    “我等无有啊。”期思司马宋及叹道。期师已经清点了损失,人员损失并不大,物资的损失倒是极大。军帐、军粮、箭矢、这些不是被冲走就是被浸坏。

    “我师也无。”蔡至,区秦,还有陆几人一起摇头。息师与新蔡师守在鸳鹜山上,守在沔水左岸的师旅夜里被大水一冲,士卒携带的,师旅辎重携带的大半损失。

    “五日有否?”逯杲只知道攻城旅的情况,不知道下蔡与期思师的情况。

    “最多三日。”宋及说出一个数字。最后只剩下区秦:“我师无有一日,今日还靠友师接济。”

    “若能抢运沿途之粟米,”成思身边的师司马成淄咳嗽一下,打起运输线上的主意。“或可有十日之食。”

    “若抢运沿途粟米,恐将不及。”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成思。“明日蒙恬必会猛攻,许能守至午时,断守不到黄昏。粟米之外,还缺军帐,箭矢、火药、刍藁……”

    “若要谨守此地,此时便要补充此物……”有人说道。

    “伤卒亦当速速运下……”又有人道。

    “还当再发鸽讯,告之郢都我军坚守此地,以绝秦人之望……”

    本来这次军议是商议是退是守的,现在商议还未开始,大幕中就七嘴八舌商议如何驻守了。逯杲看着眼中,笑在心里。他知道楚军是不能撩拨的,一经撩拨就斗志昂扬,所以刚才逾礼也要抢先说话,对诸人说明秦军此战的意图。

    “非是你要夺回爱妾?”军议很快散了,各师旅司马开始忙碌,陆上前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何时也有小人之心?”逯杲诧异的看着陆,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一般。

    “数万士卒去留皆由你数言而定。”陆没有跟他说笑。“白日秦人南下战舟有近千艘之巨,成将军麾下只有楚越师旅才可水战,楚越师旅战舟不过两百艘,你以为我军可胜?”

    “不胜又如何?”逯杲反问道。“沮邑可是你的封地。不谨守此处,沮邑将被秦人所拔。”

    “沮邑确是我的封地,然楚齐也是我的母国。”陆声音不再像以前那般僵硬,饱含着感情。“若我军尽没于此,国内只余郢师、项师、鄂师……”

    “是张汉与你说的?”总有人反对坚守,逯杲知道这些话绝不是陆自己想的。

    “援兵确实十日可至?”陆没有岔开话题。两人站在山脊上,冷风吹过天又开始下雨。

    “若成通之军皆墨,襄阳据此一千六百里,还有两百多里山路,十日可至。”

    “若秦人也如我军这般谨守山道,延误时日……”陆再问。

    “那我军便渡过沔水,往西而去。”逯杲说出自己最后的方案:往西。

    “你果然……”陆闻言手举起了起来,直指着他。“你果然是为你那爱妾。”

    “绝非为她!”逯杲无奈。“秦人必以为我要南退,料想不到我会西去。西面有斗于雉所率城阳、随师两师,又有数万羌人,往西才有生路。往西至羌地,再从羌地顺水而下,可返南郑。若南郑不在我手,也可顺水直入蜀地;若蜀地也不在我手……”

    “如何?”羌人就是乘舟来南郑的,陆记得,他也知道从羌地可以入蜀。可如果巴蜀还是被秦人占领,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若蜀地不在我手,楚国或亡。”逯杲很难想象出这种情况。

    以全局看来,大司马府一旦收到自己的鸽讯,进攻蓝田的郢师就必须马上撤退,屯留在襄阳的诸氏五师就应该立即溯汉水直上南郑,救援成通。李信一定会再次进攻方城的,李信进攻是为了牵制方城内的楚军,使其没办法支援南郑,而郢师的后退则是为了填补诸氏五师留下的空缺,以防方城、襄阳空隙,李信攻入旧郢。

    己方死死钉在此地,是为了阻止秦军南下,减轻南郑方向的压力,使得襄阳溯水而上的援军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肃清秦人的舟师和那些已经南下的士卒。逯杲不知道的是,这其实还是庞暖的关门打狗之计,只是关门的地点有所变动。

    天快亮了,雨越下越大,怎奈逯杲最后那句话太过吓人,冰冷的秋雨打在陆身上,他毫无察觉。

    ‘楚国或亡’,这样的话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陆肯定会一拳头砸过去,把他的牙齿全部打碎,可这话从逯杲嘴里说出,他整个人好像掉到冰窟里,不能呼吸。

    好在逯杲终于说了一句暖心的话,他道:“大王战无不胜,有大王在,楚国必不亡!”

    天色将明,秋雨落在鸳鹜山上,山口心红峡那道季节性瀑布又飞流直下,在岩壁上溅起丈高的水花,同样的秋雨也打在熊荆身上,他没有和全军一起乘舟南下,而是骑马直奔数百里外的宛城。

    秦军舟师大举南下,南郑、沮邑、巴蜀方向吃紧,为防止方城师旅救援,李信必入方城牵制。他给大司马府的建议和逯杲想的一样,方城师旅必须马上紧急救援南郑,商於全部放弃,武关道方向的八个师十二个旅填补方城。

    至于门户洞开的关中,他想都没想。秦国的要害一在赵政,赵政不死,秦国内部不会动荡;其二在秦军,只要歼灭秦军,将秦军削弱到一定规模,战争才能中止。

    其三在少府工匠,当初要是尽坑了咸阳工匠,秦军怎能造出近千艘大翼战舟?粮秣或许也是,可这太慢了;庶民肯定不是,前次楚军攻入关中,秦人坚壁清野,楚军未到县邑乡里就火光熊熊,哭声喊天。

    如今这些要害不在咸阳全在雍城,蓝田到雍城陆路五百里,郢师鄂师唐师这八个师逐城逐城攻过去,路上还要对付秦军的舟师和圉奋的四万骑军,粮尽前肯定打不到雍城。

    驻守方城的师旅速速救援成通,郢师与鄂师迅速东进对付李信,这便是他对大司马府的回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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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昏沉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让人心焦,熊荆恨不得明日就赶到宛城。可马力是有限的,雨越下越大时,他不得不在商邑稍作休息。

    商邑以前他没觉得什么,但与芈争论商於之地归属、秦楚两国谁先对不起谁之后,他渐渐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个地方。旁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愁容更甚,庄无地不由劝道:“天降大雨我军不得进,李信也不得进,望大王毋忧。”

    “寡人无事。”熊荆只是不太舒服商邑,并非忧心战情。提起战情他反倒打起些精神:“若是天晴,也要任由李信南下,然后再……”

    熊荆竖起手掌在空中劈砍了一下。赵政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来而不往非礼也,自己也要杀赵政一个措手不及,着眼点就在李信。倒不是李信好对付,而是按照这样顺时针的调遣(商於顺时针调至方城,方城顺时针调至南郑),能打的也就只有李信。

    “李信数败于我,当不好相与。”鄂乐是鄂师之将,与李信交手不是第一次了。

    “不好相与也要与。”熊荆道。他说起撤离蓝田谷时的一个侯报:“那日侦骑禀告,圉奋正在关中,李信身边并无骑军。既无骑军,有何不好相与?”

    襄阳之战后,楚军对秦军骑兵开始忌惮;大泽之战后,楚军对秦军舟师开始忌惮。一听说李信身边没有骑军,庄无地、鄂乐、淖信没说什么。妫景、弃疾踵几个人有点挤眉弄眼。

    “虽无骑军,”鄂乐沉吟了一下,“我军劳师而至,且可战者不过六师……”

    “六师又如何?”在楚地作战而不是在关中,熊荆并不担忧兵少。“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弩,节如发机。李信不过二十万人,我军六师,毋忘项师所属骑卒将全归于寡人麾下,全军骑卒逾万,四万人节如发机,未必不能大破李信。”

    怎么打李信熊荆还不清楚,因为他还不知道李信所部的情况,但是大败李信是不难的。这就是他前日考虑的要尽快打一场胜仗稳定人心,赵政已经抽调秦军精锐进入关中,那么李信与王翦必有一处虚弱,也许是两处都虚弱也说不定。

    “报!”夜里也响起了军报声,这是大司马府发来的加疾快讯,方城内并未下雨。

    “我军大胜?!”熊荆闻言几乎要跳起来,一副不敢相信模样。

    “敬告大王,然也。”庄无地大声道,他手里拿着令骑传来的疾讯。这是昨日一早沮邑传向郢都、郢都黄昏传到襄阳,襄阳今日一早又传到析邑,析邑快马传来的。“秦人大败,越师北逐之,其百余战舟皆退入沔水,不敢入大泽一步……”

    “伤亡几何?!”熊荆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如果是陆地,控制战场的一方可以抢救伤患,但这是水战,根本没有伤患,是否控制战场无关紧要。

    “未言也。”庄无地三个字又让熊荆跳了起来。

    “未言?为何不言?!”熊荆喝道。“成通幕府里的参谋不知战报需禀告死伤吗?!”

    庄无地眼睛看着讯报,一抬又看着熊荆,然后又看着讯报,最后无奈道:“大王……,成通已卒。”

    “啊……”诸人惊呼。此前大家还喜气洋洋,因为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大泽以下沮邑、苴地、南郑都还控制在己军手中,听到成通已卒,所有人的脸色顿时不好。

    “军中何人执掌?讯报何人所发?”鄂乐逾礼问了一句。

    “军中此时暂由驺悦执掌,讯报也是其所发。”庄无地道。“其言、其言战舟不过数十……”

    “数十?!”诸人又一次被震撼。讯报说是大胜,确实是大胜,秦人近千艘战舟现在只剩下百余舟,可是己方不包含巴师在内,四百多艘战舟现在只剩下数十艘。

    熊荆脑袋昏昏沉沉,他在意的并不是胜负,而是士卒人数。除去鸳鹜山那四个半师,成通麾下加起来有十四万人,现在战舟只剩下数十。越人用的是一百七十人的大翼,五十艘大翼只有八、九千人,百艘也只有一万七千人,如果这不算全军覆没,什么才算全军覆没?!

    “大王,”庄无地看到熊荆面色急转,他安慰道:“只是战舟数十艘,非说我军士卒只剩万余。臣以为,大泽既在我手,落水之卒可以救援,此当是有卒无舟。”

    “与秦人相战是在夜间,如何……”熊荆猛一拂袖,似乎要把庄无地的安慰扫之门外。现实面前,他不想谁来安慰,他能接受全军覆没的结果。只是,他只是头脑昏沉、心脏抽搐罢了。

    “退下吧。”熊荆拂袖后竭力镇定,他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大、大王……”庄无地结结巴巴,他还有一份讯报没有读。见熊荆点头,他连忙道:“此乃鸳鹜山息师之讯,成思言前夜诸师决议死守沔水左岸,阻截秦人南下。”

    身在鸳鹜山的楚军钉死在沔水左岸,秦军后续部队不能南下,估计这才是越师能北逐秦人的原因之一。包括庄无地在内,诸将死灰的脸渐渐泛起了一些血色。只要楚军钉死沔水左岸,秦军便不得南下,一旦方城襄阳的援军抵达大泽,秦军就堵死在鸳鹜山到大泽这一段沔水里。

    “知也!”熊荆没有笑,只说了一个知也。

    “秦人不得南郑,便无法染指巴蜀;无法染指巴蜀,若我又能守住大梁、陶邑、潍水,秦人明年便要无粮。”庄无地自然也看出了诸师钉在沔水左岸的重要性,成通虽然损失惨重,但秦军的战略意图无法达成,这战等于是白打。

    “大王,此时正是收粟时节,那李信入方城一定会抢割粟麦。”鄂乐也道。

    “魏国每年产粟七千万石,秦人不得巴蜀,必大举入魏抢夺粟米。”淖信说起另一种可能。不过与巴蜀相比,魏国地处中原腹心,又有大梁遏制,抢起来没有巴蜀方便。

    “退下吧。”诸将的意思是战略上己方仍然占据优势,熊荆却高兴不起来。息师等师钉在沔水左岸,等到援兵赶至最少要七、八日,这七、八日又要死伤多少士卒?如果连这四个半师也覆没了,那楚军就只剩下十二个师可以真正一战了。

    项师、诸氏五师被抽调到去南郑,郢师、鄂师、唐师八师守方城与商於,赵魏残军守大梁和整个魏地、鲁宋吴十师守穆陵关。二十万人不到战线却长达三千里,兵力实在是摊的太薄太薄。这样单薄的防线真能坚持到明年?真能坚持到秦国粮尽?

    熊荆不敢相信!但他又苦于不能放弃现有地区,因为放弃任何一地对秦国来说都是利好,它都会从新占领区得到粮食。不收缩防线只能扩军,当然不是在方城、旧郢征召,只能是在东地征召。

    可连年战事,之前就损失了十万士卒,东地又还能征召多少士卒?想到这里他脑袋更加昏沉。大泽一战,五个师估计是全军覆没了,现在想重新搭个架子都搭不起来。

    想着怎么才能继续维持对秦人的压力,让秦国粮尽而亡;想着既然还有胜利的希望,‘乘桴计划’是不是要暂时中止;想着那些死去了的人、项燕、弋菟、公输忌、成通……,熊荆一夜未眠。

    一过析邑进入方城,天就晴了。讯报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宛城,郦且、勿畀我、曾阴、石、这些人已在等着。熊荆没有先见郦且和勿畀我,而是先见了曾阴和石。

    不出他所料,关东庶民暂时被驺悦所谓的大胜吸引,并未察觉到十多万士卒战死在大泽。瞒得了庶民却瞒不住诸国朝廷和大商巨贾,这些人反应很快,赵魏齐速速遣使至郢都,以商议定策;大商巨贾暗地里挤兑金银,抛售铜制楚钱和债券,囤积物资。

    收粟时节粟价本来很低,粟价压低,商贾们才能大肆收购,囤积到明年涨价,可是现在粟价已涨到三百多钱一石,并且还在涨。唯一能让熊荆欣慰的是,商贾们囤积的物资全运往楚国秦人也有了战舟,魏、赵、齐,三国对此恐惧不已。

    “国内还有何事?”听完石物价暴涨的报告,熊荆再问。

    “禀大王,”鄂乐在军中,知己司主要是曾阴负责,他不安的说起一件事:“似有人在谣传,我楚国或将不存,要避迁于海,诸氏多已订造海舟……”

    “不是谣传,乃未雨绸缪之举。”仓促间熊荆并未将‘乘桴计划’告知知己司。

    这下连石也吃了一惊,“此事若传之于外,大王要弃国而走,粟价……”

    “寡人为何要弃国而走?!”熊荆大声道。“贵人造舟避迁乃是贵人私事,非傅籍之人去往何处无关紧要。朝廷避迁,工匠以外,只能是未傅籍之童子、各师之伤卒,女子,以及少数臣僚、寺人、宫女、巫觋、医者、先生,再无他人。未雨绸缪而已。

    且此事到底如何尚未定下,下月将朝议此事,寡人初衷不变,傅籍男子不迁。”

    “臣知也。”石连忙揖礼,然后他又说起那件事情:“府内金银将尽,下月便要转风,海舟返者已返,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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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危矣

    石又提起了红舰队,那支舰队装满香料,只要进入地中海就能卖到不少钱。可惜的是,无勾长航入地中海是无视季风的飞剪,红舰队却是依靠季风航行的饕餮级。红很久很久都无讯了,熊荆也不知道舰队到了哪里。

    “红无讯,便是有讯明年也无返。”他没好气的道。“今年海舟所得不够?这三年用的都是债金,你这……”

    “这三年用的确是债金,可债金也有不足之时。”战争不过进行了三年,石却感觉好像过了十年,每一天他都在火上煎烤。“不足之处便要王廷贴补,而今大商巨贾又阴兑金银,抛售铜币,物价要落,必要有足够金银不可。”

    “无有金银,只有刀剑。”熊荆压抑着怒火,佩剑拔出来横放在了几案上。

    “刀剑亦可,刀剑亦可。”石把案上的宝剑接了过去,竟然要把宝剑带走。熊荆见此也不阻拦,只问道:“白宜等人何言?”

    “白宜言需请大王宝剑一用,不然,人心趋利,兑金不止。”石捧着宝剑,将它交给身旁仆臣。

    “善。”熊荆赞了一句,只要大商巨贾不挤兑,铜币价格是不会暴跌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能任由一些人把盘子打翻。“告之白宜,诸国与商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人虽有战舟,然秦人战舟大而不灵,近千艘战舟为我四百艘战舟所败。”

    “白宜等人不惧秦人战舟,而惧……”既然之前已经提到了避迁海上,石也就把话说开了。“我军可战之卒少也,若是他日再无可战之卒,何以战?大王欲避迁于海,如何避迁于海?避迁于海秦人一统天下,铜币、国债皆废,商贾之金岂非化为乌有?”

    “臣、臣请告退。”财政是国家的命脉,也是王廷的命脉,英国首相之下第一大臣就是财政大臣。曾阴很识趣,知道自己的身份太低,不足以旁听此事,立即请求告退。熊荆对他也未挽留,他确实不该知道自己与石的对话。

    “避迁于海,只为他日天下大乱时再返。”熊荆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才说话。

    “大王之意,乃我楚国将亡?”石露出吃惊的神色。明明是压着秦人打,是秦国将亡,钜铁府的兵甲各县邑都退订了不少,说是战争明后年便要结束,谁想几个月过去,楚国就要亡了。

    “或亡亦或不亡。”熊荆的信心没有庄无地等人说的那么充足,不太信秦国真会缺粮而亡。“然各国之祀必然不绝,一旦天下有变,便可再返天下,彼时秦军不堪一击。”

    “非我楚国避迁,赵魏齐三国也要避迁?”石定下的心神又有些吃惊。

    “诸国……”是楚国独自避迁,还是和各国一起避迁,这是个问题。熊荆只能道:“持有四国国债之商贾可以避迁。”

    “这、这,国债已达五十万金,持四国债券之人十万不止?”石连连摇头。

    “十万又如何?”熊荆道。“既然彼等出钱,便当助其避迁,只是彼等当订造海舟,以防舟楫不足。且此事也还要等大司马府谋划,确定避迁之地,才知输运人数。

    秦人尽占天下,然天下之外还有土地城邑,此时我军可战之卒不足,他日可战之卒足以。此时秦人同心戮力,那是天下未在赵政手中,天下一旦在手,为求社稷万世……”

    所有一切都变了,将来的事情会不会像熊荆所知道的那样发生,他心里完全没底。秦人连通了大夏、塞琉古、埃及,这是汉武帝时才做到的事。

    多桨战舟传入天下,天下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秦国少府可能已经会制造火药,这样发展下去,秦军很快会有一支虎蹲炮炮兵,达到发、佛郎机传入明朝前的装备水平。秦军还有铁甲骑兵,虽然没有好马。但十几年、几十年后,汗血马培育出来,骑兵未必会输给楚军。这些变化、尤其是技术上的变化让熊荆无法判断未来。

    熊荆说着说着愣神不知该如何判断未来,石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此事臣以为当言迁之再战,唯有再战,商贾方可安心。大王、大王也要与诸人迁之于海,不然,彼等难以安心。”

    “也要?”熊荆从没有打算自己也离开,闻言一时呆了。

    “然。”石道:“大王在,商贾知大王为人,心安也;大王不在,商贾信乎,楚人信乎?”

    “楚国人丁数百万之巨,寡人岂能弃之而去?”熊荆说出自己不能离开的理由。“彼等不尽迁,楚军怎能退走?”

    “大王不在,又有何人相信楚人可返天下?”石反问道。“楚军甲士二十万,全家不过百余万,百余万可迁否?”

    “不知。”百万级别的迁徙熊荆从未想过。石的问题中,他发现自己考虑上似乎存有一些错误。既然选择避迁于海,为何不能先迁于江东,以彭城、寿郢、襄阳、汉中为防守顶点?南宋抗击蒙古人数十年,自己也可以敖上数十年。

    放心不下楚人,那就将此线以北所有人全部迁走。楚国舟楫上次赵人南下已经能一次输运几十万人,这两年新造了万艘大舫,哪怕是像张仪说的那样,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一次也可输运五十万人。这些舟楫一年输运两次,超过一百五十万人了。

    避迁于海,避迁于江东,到底选哪个好?石告退后,熊荆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原本只是想芈小部分人出海,这样赵政不会太过忌惮,今后发生的事照样发生。可一切都变了,秦国有了飞讯,陈胜起义还能几个月便蔓延到关中?有铁甲骑兵与虎蹲炮兵的秦军对匈奴处于压倒优势,赵政还要建一道长城?

    既然造府要迁走,学舍学生也迁走,赵政不可能不知道。又何必在乎他知道不知道呢?!能迁多少人就迁多少人。江东能守住就迁往江东,江东守不住那就再迁往海外。

    “大王……”石告退,郦且与勿畀我匆匆进来。两人见熊荆失神,郦且不由喊了一声。

    “免礼。”两人未行礼熊荆就说了一声行礼,问道:“战事如何?”

    “战事……”仅仅几天时间,郦且又憔悴了不少。“南郑危矣!”他道。

    “南郑为何危矣?”距离大泽之战只过去三天,今天是第四天。

    熊荆知道驻守樊襄二城的诸氏五师在大泽之战当天就乘舟西进南郑。这是郦且的决断,他的决断与自己的、与假君逯杲的完全一样,都是迅速派出师旅救援,以稳定南郑、保住巴蜀。只是郦且是不顾李信攻入方城,迅速排出援兵;逯杲放弃生路,死死盯在沔水左岸阻拦秦军再度南下;自己则是烧毁了修好的栈道,不受关中的诱惑速速退往方城。

    三个人,三个方向,在无法联系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协同,熊荆对此是很欣慰的。可没想到一见郦且的第一句话就是‘南郑危矣’。

    熊荆的注视下,郦且让身边的申通摊开了南郑地区的地图。地图上敌我两军的态势就是现在的态势:

    越人舟师控制着大泽讯报中郦且对此的解释是:秦军战舟虽多于己方,但战舟不甚灵活,只有密集成阵才可与越师一战,故而其放弃大泽,退守沔水狭窄之处;

    逯杲所在的四师一旅放弃鸳鹜山以东地岔口,死死咬在鸳鹜山以西的沔水东岸,用火炮控制着这一段沔水。蒙恬已经将他们包围了,但受阻于山势,暂时攻不进去;

    斗于雉还在陇西,他收到成通战前传去的讯报后没有原地停步,而是尽可能的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势,以牵制秦军在陈仓道方向的用兵;

    这几天巴蜀守军急速赶往苴地,一旦到达就会烧毁金牛道,阻塞入蜀的桓水水道;而战前撤退至沮邑的大军辎重此时已经撤退到了南郑。

    “如何危矣?”地图上看一切皆无异样,熊荆不明白郦且何出此言?“息师等师将败?”

    “非也。”郦且手指指在南郑以北褒斜道与鸳鹜山这一条路线上,这是为了迂回灵官峡而开辟的新路,息师等师的后勤补给依赖此道。

    “啊…”郦且还未说话,看着这段路线的熊荆大叫一声,心好像急速坠下悬崖。他一把抓住地图,急问道:“秦人若依此道,如何仿之?!”

    息师驻守鸳鹜山以西沔水左岸,水道确实封住了,可鸳鹜山以东的这条陆路呢?不能走水路,秦军可以走陆路。从鸳鹜山到南郑城不过两百多里,三天时间就能从三岔口赶到南郑。

    “彼等知道死守水路,为何不阻陆路?!”想到鸳鹜山距离南郑如此之近,熊荆又嘶声问道。

    “臣以为彼等已尽力坚守,奈何士卒太少,山口太多,秦人若尽弃辎重,无法阻拦。”郦且也有过熊荆这样的嘶问,当他冷静下来后,就发现根本原因还是兵力不足。息师等师的死守并非没有助益,陆路比水路难行,他们最少为援军争取到了三至四天时间。

    “休矣!”比他更悲观的熊荆一掌击在木案上,茶盏落地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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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七盘岭

    从蓝田一路急驰到此,比顺丹水而下的郢师还要早到达宛城,熊荆已经很疲惫了。听闻秦人将从陆路攻入南郑盆地,他脑子混成一团,心头也莫名火起。想责怪郦且又不好责怪,因为雨季飞讯不通;想埋怨逯杲也是不能,此人不担任任何职务,只是一个帮闲。

    秦军攻至南郑,不说巴蜀、不说南郑城,熊荆最痛惜的是息师那四师一旅,加上炮卒和工卒,三万多人被秦军隔绝在楚地之外。还有斗于雉那两师一万五千人,他们远在陇西,秦军兵入南郑,他们只能从巴蜀返楚。可息师最多坚守十多日,当他们粮尽弃守沔水重新连通,秦人舟楫南下,估计这一万五千人绕道巴蜀也回不了家。

    “七盘岭便无人驻守?”庄无地也在一旁。褒斜道几乎全是栈道,尤以褒谷口西面的七盘岭最为险要。东汉火烧水浇开通石门隧道前,出入褒谷必须翻越褒水西面的七盘岭。

    “褒城是谁的封邑?”庄无地一语提醒,熊荆想起了褒城。翻越七盘岭出褒谷,褒水西侧就是褒城。褒城扼控着褒水,谁封在褒城谁就负责七盘岭。

    “是成夔。”整个南郑盆地都是若敖氏的,褒城是不是县,是邑。“成夔救过大王,因而封于褒城,但未有封君之号,七盘岭由成氏驻守。”

    “成夔卒否?”熊荆想起了这个神射手,暗自叹息了一声。

    “不知。”战争只关心胜负,很少关心某个人的死亡。郦且道:“若秦人明后日至七盘岭,此时诸氏之师已至,南郑当无忧。若是……”

    秦人从陆路南下是息师发过来的讯报,这只是猜测,隔着偌大的鸳鹜山,息师也不知道秦人是不是真往南郑去了。郦且收到讯报后再看地图吓了一跳,息师的猜测在他看来确切无疑。

    褒斜道也好,蓝田谷道也好,这些道路虽有栈道,但是栈道是为了方便行车,远古之时没有栈道,先民是徒步从这些山谷翻越秦岭的。在郦且看来,秦人一定会沿着新开辟的道路转入褒斜道,再顺着褒斜道南下翻越七盘岭,攻入褒城和南郑。

    南郑此时正处于兵力空虚的时期,淬不及防肯定要大乱,说不定南郑真就被秦人拔下了。他脑子里甚至想好了秦人攻拔南郑的最佳人选:叛将景骅。他带着旧郢、方城的秦军士卒,凭借一口地道的楚音从褒斜道南下,即便手上没有符节印信,也能半骗半夺,通过栈道关防。

    “大翼炮舰如何?”南郑在千里之外,熊荆连吸几口气后,定住了心神。

    “造舟场已造两艘,仍在试验未曾定型。舟吏也尚未明了如何作战,条令难成。”郦且解释道。

    “不必繁复。”熊荆强调道。“速速改装!速速前往大泽!若不能、若不能……”

    上一次楚军从沮邑攻到灵官峡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即便有炮舰,秦人如果不敌,也会在上游峡谷沉舟阻塞,水路救援息师是不可能的,只能从陆路。陆路大翼炮舰就没必要了,可如果秦军烧毁褒谷口到鸳鹜山的栈道,己方也要十几天时间才能攻至鸳鹜山。

    “必要设法解救彼等。”感觉到没办法救援息师等师的熊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郦且身上。

    “唯。”郦且郑重答应。熊荆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他有点后悔没有等到宛城南下的项师,当天就急命景龟率领诸氏五师溯水前往南郑沮邑救援。五师不过三万多人,一些还是旧郢士卒,要是秦军数万精卒从褒谷口杀出,他们会不会阵溃?

    宛城之中,熊荆与郦且、勿畀我商议军情。褒谷道上,与郦且想象的一样,率领秦军前军迅速南下的正是叛将景骅。息师等师宁愿深陷重围也要死守沔水不放,卫缭思考一夜,只能命令秦军弃舟由陆,从楚军新辟之道转入褒斜道,再从褒斜道出褒谷,直入南郑盆地。

    新辟之道山坳众多,虽然楚军焚烧了桥梁,在要隘设关驻防,这数万秦军还是穿了过去,只是他们每人只携待了五日干粮,没有任何辎重,最多是一些马匹驮载的可拆卸式弩炮,这种弩炮只能轰开木质城门,里面的千斤石门无法轰开。

    秋雨绵绵,靠着一口地道楚音、拿着拾获的蔡师符节,景骅通畅无阻的南下,而当看到七盘岭上秋风秋雨里的成字军旗,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如何?”一路无惊无险,负责此战的白林看到景骅止步不前,丝毫没有之前的从容,当即问了一句。景骅是楚人,他最懂楚军。

    “无恙。”景骅笑了笑,然而笑容有些牵强。“下臣只是担心荆人有诈。”

    “有诈?”白林穿着楚军的衣甲,从陆离镜中打量前方的七盘岭。七盘岭在褒水西岸,最显著的标志是有一块巨石从山脚起,一直生长到山顶,层棱兀出,状如鸡冠,所以这里又叫**头关。在山脚石门隧道没有凿通之前,出谷需直上七盘岭。

    褒斜道已经很险要了,可褒斜道又以此地最为险要。秦岭山势到了此处徒然陡峻,乱石也极为嵯峨,硬生生从岩壁上横出来,逼得云梯一样的栈道起起落落,绕过横石。山势盘盘,道路也盘盘,山顶最高处便是关口重地,那里正飘着一面偌大的成氏军旗。白林知道景骅为何显得异样了,这样险峻的关隘一不小心就要丧命于此。

    “你麾下千人先行。”白林停顿片刻,说出自己的安排。“夺下关口后速速击鼓,后必要先我一步抢夺褒城。闻你鼓声,我便率军出谷,若是不闻……”

    后面的话没必要说了。假如楚军淬不及防,自然是全军杀出,夺取南郑;如果楚军有所准备,出谷不成,全军只能焚烧栈道后退回鸳鹜山,顺沔水而下。相信那时沔水左岸的楚军已被蒙恬全歼。

    “唯。”景骅对着白林揖礼。此战他的作用就是打开关口,放秦军出谷。

    景骅揖礼后带着麾下身着楚甲楚衣、抬着担架的士卒闪出谷道,径直走向七盘岭山脚。这些人一闪身,石壁上不知何处喊出一个声音:“来者何人?今日何令?”

    “下蔡纵长蔡仲,我奉师率军命护伤卒南下,不知今日何令。”下蔡就在郢都对岸,两城口音完全一样。

    听闻是楚音,也可能是听闻有伤卒,褒水上方山崖上闪出一个人来:“可有符节印信?”

    “有。”景骅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符节,高举在空中。

    景骅高举着符节不动,对方用陆离镜看了一会,打量景骅的时候见他黥面,又问道:“为何黥面?”

    “我曾杀人,故黥面也。清水一战以待罪之身立于蔡师阵前,斩秦人而成誉士,故今为蔡师纵长。”景骅楚衣楚甲,腰上还悬了一把誉士宝剑,说话时他理直气壮,又自傲的拍了拍腰际宝剑,学足了楚军誉士的神情。

    “失礼。”满口楚音,又是蔡师誉士,驻守此关的楚卒不但放行还对景骅敲击左胸,行了一个新式军礼。景骅回礼,随后收起符节,身后的士卒抬着伤卒担架,开始沿着栈道上山。

    谷道狭窄,楚卒与景骅的对答传到后方白林耳中,他禁不住微微扶胸。也幸好是景骅,如果换一个人,未必能装出誉士的气势,如此理直气壮甚至是居高临下的对答。

    “何时可攻?”白林暗自庆幸,右校黄垄却想着杀出褒谷能斩下多少首级。

    “稍待。”接任白林任都尉的苏复答道。白林接受王命时的唯一要求就是要自己以前所在的那个尉作此处攻拔的前军。这个尉他熟悉,士卒虽然更换了一些,都尉、左右校皆是老人。

    “需稍待至几时……”黄垄再问时,白林瞪了他一眼,他立即住嘴。

    也就几个都尉军校嘴上没有含枚,士卒全都含枚。黄垄收声后谷道内只剩下雨水。似乎老天也不愿意看到七盘岭被秦军所夺,这雨竟然越下越大,雨水汇集成股,瀑布一样哗哗哗泄下山崖。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正当白林要下令全军退后时,鼓声猛然响起。

    “攻!”白林见状大喊,最前方的秦卒闻命立即冲出岩壁,奔跑在湿滑的谷道上。

    山崖处的楚卒不知七盘岭上发生了何事,为何要忽然击鼓,但见谷道里突然冒出成堆成堆的士卒,心里一沉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高喊起来:“秦人!秦人……”

    “放!”除了高声的警告,还有锐利的箭镞,但对于谷道里汹涌而出的秦军来说,这些箭矢仿佛是泥牛入海,根本阻挡不了出谷的洪流。

    “射!”山崖上的楚卒射箭,秦军架设好的几部荆弩开始对着那些弓手攒射。铁弹威力远胜箭矢,打在岩壁上,溅起的石屑也让楚卒满脸是血。

    “射!”荆弩再射,山崖上的楚军弓手变得惊慌,顾不得山崖距山脚下的褒水高达数丈,这些人一个个从山崖跳入褒水,溅起一朵朵水花。

    “荆人也怕死?!”看到这一幕的白林难免错愕。

    “荆人也是人。”见景骅冒险成功,曾在郢都生活数年的夏阳重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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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陷阱

    谷道里的秦军很快冲上七盘岭,而后又快速奔下山岭,冲向数里外城门大开的褒城。雨幕不但遮挡了视线,还隔绝了声音。直到为首的景骅等人冲到城门口,城门口的楚卒仍不知发生了何事。

    “为何不守?为何不守?”冲入城内见城内楚卒与庶民一同雀散的景骅禁不住发问,可惜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包括他他的麾下,所有士卒急不可耐的开始收割首级。整座褒城并甲士驻守,也未曾设备,秦军从北门攻入,恐慌的庶民从南门、东门、西门逃出褒城,又或死死关闭自家大门,藏入屋角落恐被秦军发现。

    “白将军,荆人有诈!”白林晚一步入城,一看到白林,景骅就禀告道。

    “何以有诈?”白林问道,语气并不肯定。

    “褒城重地,何以不守?”褒城扼控着整条褒斜道,这样一冲就冲进来了,景骅很是生疑。

    “荆人不修城池,不设守备,此事多矣。当年武安君攻入郢都,荆人便是如此。”虽然只是条栈道,可短短半个时辰,苏复的尉已经全部出谷,后续几个尉正在陆续出谷。刚刚入城的右校黄垄并不赞同景骅的判断。

    “若非城池不备,为何城内也无多少人丁。”景骅的观察非常仔细,一入城就发现城内城外人极少。

    “有何可虑,一问便知。”黄垄仍不相信景骅的判断,他高喊道:“来人!虏数人来此相问。”

    判断不如询问,很快秦军便砸破房门,抓来几名褒城邑人。兵荒马乱,邑人烂泥一样被士卒拖了进来。一个大哭不止,剩下几个一边哭一边求饶。

    “我问你……”问话的是白林,可惜他的声音太小,这几个邑人毫无反应。旁边的黄垄上前将大哭的那个一剑刺死,又斩下首级,剩下几个才止住哭声,不过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

    “邑内为何无人?”白林见黄垄杀人微微皱眉,但这些都是男子,首级本就是秦军的军功,他可以训斥黄垄,却不能训斥全军士卒。

    “邑、邑内……”一个稍微镇定一些的人抬起头来,然而他实在是害怕,牙齿咯咯直响。

    “你等也是我大秦的子民,有何恐惧。”黄垄脸色一变,此时他的剑还是滴血。

    “邑内为何无人?”白林再问,目光中含着鼓励。

    “乃、乃……”此人终于鼓起一点点勇气,“乃沔水中多、多死人,荆人要我等至南郑……”

    “至南郑如何?”白林追问道,提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至南郑收敛死人。”话一说开就顺畅了,此人继续道:“我等惧怕是以未曾前去。”

    “原来如此。”白林缓缓点头。两军舟师战于沔水上游,死者漂浮水上,顺流而下,沮邑人少,确实只能在南郑这种大城捞起收敛。

    “将军,我等乃是大秦的子民,心向大秦,从未帮过荆人……”南郑盆地百余年来一直是秦国的城邑,城内丁口即便是土人,说的也是秦语。此人只想活命,生怕脑袋被秦卒砍了去做了军功,连忙喊起了大秦。

    白林没有答话,拖他们进来的士卒又把大哭大喊的他们拖了出去,一出城邑府,数声惨叫后耳根子便彻底清净了。一干将率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此时护军未至,官吏也还未到,褒城还是新占的敌城。既是座敌城,士卒砍几个首级自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他们不要自己人砍自己人就行。

    “荆人无备也。”稳重一点的都尉苏复说道,一侧的黄垄看着景骅哼了一声。

    “禀将军,褒水桥梁已架好。”七盘岭、褒城都在褒水西面,南郑则在褒水的东面。白林未入城时便吩咐部下架设桥梁,东门码头上舟楫众多,褒水不过几十步宽,架桥并非难事。

    “城内可有粮秣、辎重?”白林再问。他还不清楚南郑的情况,要攻南郑,总要冲车云梯。

    “禀将军,正在大索,褒城乃小邑,便有粮秣,亦当不多。”白术答道。

    “将军,既然桥已架好,我军当速速进兵南郑,晚之荆人设备……”黄垄心中念着战功,屁股上好像生了钉子,根本不想在褒城久待。

    “死人首级也要!”苏复鄙视黄垄一眼,清楚他的用心。

    “你!”黄垄被他说中心思很不高兴,可他是右校不是都尉,只能委屈解释道:“我等若是不要,其余各尉亦要争夺,与其……”

    “见过将军。”黄垄还在辩解,后续出谷的一个都尉到了。有外人在,黄垄当即住口。

    “将卒安否?”看着眼前的都尉徐琰,白林问候了一声。

    “禀将军,将卒皆安也。”徐琰答完又道:“将军,我见褒水上已有桥梁,南郑便在三十里外,为何还不攻伐?若晚,等荆人设备……”

    “天色未晚,本将已遣斥骑至南郑,不急不急。”南郑肯定不会像褒城这样一冲即入,所以白林不会头脑发热冲向南郑,且谷道狭窄,秦军抛弃辎重行军队列大大缩短,但在进攻前仍要收拢部队。只有收拢了大军,才能迅速攻拔南郑。

    一个接一个都尉出谷后入城禀告,等到第五名都尉入见时,白林不再停留,看着眼前的五名都尉道:“以苏都尉为右将军,以徐都尉为左将军,未至者为后军,据守褒城与七盘岭。全军速速往南急进,以拔南郑!”

    “敬受命!”七名都尉到了五名,另外两名就是后军了。听闻南郑城外全是死人,荆人并未设防的都尉们大喜过望,领命的声音震彻屋宇。

    都尉在褒城内聚议,出谷的士卒已经渡过褒水上的浮桥,在褒水左岸集结。前进的军命一下,五万士卒便向南郑急进。细雨中行了十多里,南郑城已遥遥在望,然而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炮声。炮声不是在身前,而是在身后。

    “禀主君,秦人至也。”南郑城头,成封站在雨丝里。成通战死,成思深陷重围,他这个成氏的庶子、成师的视日成了南郑城的主心骨。

    “恩。”成封无喜无忧,“击鼓,出城。”

    “主君有令,击鼓,出城!”身侧的军吏高喊摇响鼙鼓,提着鼓槌等候的鼓人闻声大力击鼓。鼓声一响,南郑东、西、北三道城门大开,先是一门接一门的火炮被挽马拖曳出城,之后才是一列一列的士卒。与楚军正规师旅不同,这些士卒衣甲不整,高矮也相差不齐,一些人手里的夷矛要其余士卒更短。

    秦军听闻身后忽然响起炮声,不免惊慌,前方又响起鼓声,士卒更加惊慌。好在都是秦军精卒,军令未下,五万人仍然保持着前进的队形,只是前进的速度放缓了,变得小心翼翼。

    “如何?”看着身后奔过来的斥候,白林急问身后的情况。

    斥候知道消息的重要性,不敢大声说话,跑到白林跟前才道:“荆人巫器猛击七盘岭,退路绝也!”

    “巫器猛击七盘岭?!”七盘岭附近并无楚军,白林吃惊之余还是不解。

    “荆人巫器置于褒水对岸崖壁,栈道尽毁也。”炮声还在轰鸣,亲眼看见楚军用火炮把栈道轰碎的斥候惶惶不安。栈道一毁,南郑又有提防,全军七万人估计要全死在这里。

    白林脸上继续保持着镇定,可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已经跳入了若敖氏的陷阱。这个陷阱设计的如此巧妙,恐怕从楚军放开鸳鹜山岔道、死守沔水左岸起就开始布置了。想到这白林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若敖氏是芈姓中最刁滑最蛮勇的一氏,自己怎么就上了他们的当呢?

    “将军……”后方的斥候带着哭音,前方的斥候却含着微笑。“荆人皆老弱也。”

    “老弱?”雨丝渐小,距离渐近。不用陆离镜,用肉眼就能看到楚军在南郑城北列出了战阵。阵列很短,很单薄;再拿起陆离镜,白林看到了斥候所说的老弱。一些士卒身高显然只有五、六尺,还有一些士卒头发花白,这不是表象,而是整个军阵皆是如此。以军阵的行列和阵宽估计,眼前这支楚军不会超过三万人,精卒甲士不及两万。

    “速侦沔水上游,可有荆人舟师。”褒斜道被楚军用巫器封锁,相信成固方向的傥骆道和子午道也被封锁,只有拔下南郑,自己才有活路。

    可白林又担心与楚军交战时,楚军舟师会从褒水上迂回,侧击自己的腹背。斥骑答应之后匆匆奔向身后,只有褒城附近才有浮桥可以前往沔水上游。

    “将军,荆人有备,我当如何?”斥骑刚走,苏复和徐琰就奔了过来,此事秦楚两军相距大约五里,不想与战还来得及。

    “我军退路绝矣!”白林直接相告军情,两人闻声色变。“不战,荆人逐我。战之,胜,可据南郑城以守;败,天昏后可沿孔道退回关中。”

    “敬受命。”全然不像刚才在褒城那样激昂,苏复和徐琰的答话都带着一丝颤音。两人揖礼后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这时中军的鼓声忽急,原本缓慢前进的秦军士卒一改此前的小心翼翼,开始大踏步前进。

    “白?”看到秦军大踏步前进,再看到那面旌旗上写着‘白’,成封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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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陷阱2

    敌人明知是陷阱也要上前一搏,没有返身后撤,不得不说有些胆气。成封其实希望他们后撤,因为己方士卒不及三万,三分之一还是老弱。出战不为别的,只为复仇沔水上游飘下无数友军、同袍的尸首,收敛到今天都没有收敛完。讯报上说秦人必将来袭,每个人都等着今天。

    “成将军,战时必要以炮卒为准,炮卒进则全军进,炮卒退则全军退。敌若击我,步卒骑卒当速速护卫炮卒……”那日率下山跌断了小腿,沈顷被送到了南郑。几天前成封准备与秦人一战,他立即求见成封,请求使用他的新战术。成封接受了他的提议,同意炮卒冲在最前,可沈顷仍然担心士卒会克制不住仇恨,擅自冲在炮卒之前。

    “既已许沈营校,必如沈营校所愿。”成封答道,目光看向前方的炮阵。

    秦军正在大踏步前进,楚军阵列前方是四十八门一字排开的火炮,这是最轻的十斤炮。与平时不同,平时行军挽马拖曳着整个炮车,炮口超后。现在是炮口超前,两匹龙马在火炮两侧三十度角向前拖曳,炮卒们跟在旁侧。雨后的草地极其泥泞,但十斤炮非常轻,大约只有两千楚斤,两匹龙马加上数名炮卒、驭手拉扯,挽力有余。

    “然则,”成封收回自己的目光,再道:“士卒恨秦甚深,我也不知彼等是否听从军命。”

    “可秦师士卒远多于我!”沈顷担心的就是士卒自作主张往前疾冲,如襄城之战那般。可是他一个毫无威望的炮校,若士卒连成封的命令都不听不了,那就没办法了。

    “多又如何?贱奴而已。”成夔被救后从回到南郑起来就不说话,冷冷的像一块千年寒冰。沈顷的话让他不悦。

    “可、可……”沈顷正要争辩,这时候黑压压的秦军越来越近,双方距离已不足两里。为了应对楚军阵前那几十门火炮,与襄城之战一样,秦军正对火炮的阵列形成一个内凹的空缺,火炮杀伤也就一两里,只要空开这一两里,便能最大程度避免伤亡。

    “快!抬我上前。”断腿上打着石膏,沈顷只能让亲卫抬自己上前。楚军军阵厚度不过十排,穿过非常容易。然而沈顷还未赶至炮阵,随着成封的令旗,两万八千多人的楚军阵列忽然就变了,一字排开的单薄横阵变成八个六十行六十列的方阵。

    没有弓手、没有游阙,更无惧敌人迂回侧后。沈顷看不懂己方的阵型,军阵对面,几百步外的白林也不明白楚军为什么要摆出这样的阵型。

    “荆人欲冲矛击我?”身前的都尉嘟囔了一句,秦军将卒大部分都见过楚军冲矛。

    “击我又如何?”白林下意识答了一句。“雁行阵。”

    “将军有令:雁行阵。”中军鼓声起了异响,旌旗两侧打出雁行阵旗。按照日常的操法,秦军中军忽然放慢脚步,左右两军越是外侧越是向前突进。很快秦军的一字横阵就变成一个中军内凹、左右两翼前伸的雁行阵,直逼阵线缩短、变成八个大型冲矛方阵的楚军两翼。

    白林指挥的是秦军精锐,变阵时整个军阵仍在前进,只是各尉前进的步伐有快有慢,速率不同。从五百多步前进到两百步时,一字横阵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雁行阵。

    成封见此眉头皱得更紧。他以前是军中视日,未曾直接指挥过战斗,但他知道如何指挥战斗,也懂得军阵变换法则。秦军变阵如行云流水,中军主将富有胆略、指挥有度,绝对是强悍之敌。

    “驾!”感受到了成封的担心,成夔双腿一夹,胯下龙马一跃,人便跑了出去。

    楚军此时是八个冲矛方阵,方阵与方阵之间存在数十步的空隙,从阵后穿行到阵前非常顺畅。成夔冲出,跟着他的骑卒也冲出,继炮卒列阵于步卒阵前,骑卒也列阵于步卒阵前。方阵军官正想请成夔让开,以免挡住步卒冲矛的路线时,‘轰’的一声,炮声突响。

    永远要火炮在前!这是观看鸳鹜山山口争夺战后沈顷的总结。四十五斤炮要用弗要马拖曳,十斤炮两匹龙马就足够了。秦军已在射程之内,炮长一声令下,四十八门十斤炮突然开炮。

    火炮放列间隙大约十米,宽约五百米的火炮阵列横在步卒和骑卒前方,只比八个冲矛方阵所组成的步卒阵宽短三百米。炮声一响,火药燃烧的硝烟几乎将整个步卒阵列覆盖。成夔本想冲到阵前射杀敌将以鼓舞己军士气,炮卒突然开炮,胯下的战马当即嘶鸣。

    阵前炮声隆隆,一道又一道烈焰喷出炮膛,哪怕秦军阵列内凹,飞出的炮弹还是造成了惨重的杀伤。白林死死盯着这些喷出烈焰铁弹的巫器,心中期盼待会楚军能够马上前冲,一旦前冲,这段惨烈的时间就会终止。

    “进!”一些炮卒还在开炮,另外一些炮卒却抬起尾架,驭使火炮前侧方的两匹龙马前进。这些火炮前进大约二十步又止步、放列后开炮。他们开炮的时候,后方正在开炮的炮卒立即停止射击,同样抬起尾架,驭使龙马上前。

    如同两腿步行时左右交替,楚军火炮也是左右交替中前进,一但放列就开火猛击。秦军阵列内凹不过四百多步,两军相距两百多步。随着火炮的逐步推进,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每一声炮响,倒下的秦卒越来越多。

    白林所处的位置在阵列内凹的后方,虽然仍在实心弹杀伤射程之内,但炮弹穿过阵列打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楚军炮卒不断推进,打出的炮弹越来越有杀伤力

    炮弹射出炮膛落地后会跳跃,跳跃之后又会落地再跳。炮弹跳跃时,中间这一段飞行距离超过士卒身高,只有两头快落地的这一段可以杀伤士卒。因此远距离炮击,炮卒务必要将敌军阵列尽量放置在两头快落地的这一段,而不是中间超过士兵身高的这一段。不然炮弹从敌军士卒头顶飞过,什么也打不着。

    另一种办法就是不要跳跃,尽量把敌军放在第一落点之前,即从炮口到第一落点这一段。但是,如果零度角发射时炮弹落点很近,不得不抬高炮口,以使第一落点尽量更远。这也会产生前一种情况,即因为发射角度过大,炮弹飞行高度过高,同样不能造成杀伤。

    十斤炮以零度角发射、四倍装药下炮弹第一落点在两百八十步左右,越靠近这个点,杀伤就越大。炮弹不是以一定角度落下,然而再弹起。炮弹以一定角度落下的杀伤情况是前一个人削去脑袋,后一个人穿过胸膛,第三个人腰际切成两半,第四个人打断双腿,到这里炮弹便落地了,然后再弹起由低到高再杀伤一遍便越过头顶,一共只打死打伤八名士卒。

    炮弹以零度角出膛,飞行高度不会超过士卒头顶,第一名士卒命中胸膛,横穿整个纵队穿出最后一名士卒的高度估计还在腰际,这样的炮击下,整个纵队会全部死亡。

    楚军炮卒前进,白林以及他身边的都尉、谋士、短兵看到的就是血槽逐渐形成的过程。每一发炮弹打出,都会有一整列的士卒倒下,连同他们身后压阵的短兵。

    为了抵挡楚军的矛阵,秦军阵厚三十行,一列有三十名士卒,四十八门每门炮打出五发炮弹,哪怕一半的炮弹只打中前一发炮弹所造成的阵列空缺,从这个空缺无害通过,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也有三、四千名秦卒被炮弹洞穿打死。

    杀戮是如此的高效,以至于阵列中的秦军士卒像是被摄住了心神,忘记弃阵而逃。正对炮阵两个尉的都尉看到本尉的士卒一列接着一列倒下,心在抽搐,人也在抽搐。

    “请将军攻荆人!请将军速攻荆人……”两名都尉奔过来哀嚎。白林是想重演襄阳之战,诱使楚军越过己方火炮阵列冲锋,双方肉搏,然而楚军不再上当,后撤战术完全无用。

    ‘轰、轰……’火炮继续鸣响。硝烟南吹,楚军看不清自己的战果,不知正对着的秦军阵列已被彻底击烂。白林看到己方的惨状,但楚军已进入弩炮的射程,弩炮开始瞄准远处的楚军火炮攒射。

    楚军炮卒对此不以为意,任由敌方弩炮射击,继续猛轰秦军军阵。这时一发穿过阵列空缺的炮弹打中白林前方的一匹驮马,马身好像车裂那般肢体破碎,呼啸的炮弹从白林身侧飞过,血沫和碎肉溅了他一脸。

    “将军,再不攻……”都尉见状急道,任由楚军炮击下去,很快连幕府都要保不住。

    “攻!”满脸血肉的白林大喊。一直被动挨打的秦军听闻鼓声也是大喊起来:“攻!”

    此时,阵宽不过八百米的楚军几乎被秦军五万人的雁行阵包围,秦军的冲锋不是一面,而是三面。唯有被炮卒轰击的那段宽约五百米的秦军阵列没有人狂喊‘攻’,他们反而被鼓声、被己方士卒的高喊惊醒,抛弃手上的酋矛不顾一切往后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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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鸣金

    南郑城北,楚军虽被秦军三面包围,可秦军正面却被楚军轰溃,进攻的命令非但没有令这一段军阵中的秦卒前冲,反而将他们惊醒,促使他们逃离楚军炮口。目睹这离奇的一幕,阵前的楚军先是发愣,然后欢呼起来。不需命令,他们双手高举着夷矛前进,冲向溃逃的秦人。

    无数同袍穿过炮阵,几百名炮卒不得不停火,以免误伤冲锋的友军。炮卒与步卒一起欢呼,指挥作战的沈顷倒有些郁闷,他以为秦军最后会发起一次或数次决死冲锋,各炮都配备了一定数量的霰弹,没想到秦人直接跑了,霰弹根本就没用上。好在这个结果并无什么不妥,这再一次验证了他的想法完全正确:永远要火炮在前。

    正前方秦卒逃亡,楚军追击,两侧与身后却是秦军猛攻夷矛平放的矛阵。八个方阵,最左端和最右端两个矛阵正陷入苦战,包围这两个矛阵的秦卒只顾眼前之敌,最开始并未发现己方中军已经溃散。等到中军旌旗不得不后撤,白林命令钲人敲响铜钲,他们才缓过神来,发现那面旌旗早已在两里之外,严阵的阵列在撤退中尽崩。

    秦军迅速后撤,成封这边也奇怪的鸣金,正在追杀的楚卒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听从钲声,从两三里外撤了回来。

    “为何鸣金?!为何鸣金?!”虽然这个问题无数人问,但没有一人像成夔问得这么激烈,他双眼怒睁,长剑直指,恨不得砍死鸣金的钲人。

    “秦人正顺水而下,再不鸣金……”这句话成封回答了无数遍,每答一次他都叹息一声。

    “越师已将秦人驱出大泽,秦人如何南下?”成夔跃下坐骑,对着成封这个庶伯大喊。

    “你问他!”成封拉出身边一个报讯的越人。越人断发纹身,贯头衣下还是跣足,无可作伪。

    “秦人为何顺水而下?驺敖呢?越师呢?!”成夔急切复仇,突然鸣金顿时火起,听闻秦人顺水而下则是大讶。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越师将秦人赶出了大泽。

    “越君有命,秦人将至也,要我等速速报讯。”报讯的越人知道说楚语,他与其余十数名越卒划着一艘冒突顺流东下,这才赶到南郑报讯。

    “将至?”成夔闻言忍不住看向西侧的沔水,他无法理解为何战事会如此反复。

    “秦人、秦人……”越卒说不清秦人为何会突然南下,指手画脚诸人也理解不了他的意思。然而这时南郑城头响起了鼓声,几名士卒在城墙上挥舞着有警的旗帜。成封见状再也不敢耽搁,急令道:“入城、速速入城!”

    “各卒听令,速速入城。”戎车载着建鼓和铜钲,连着中军的旌旗,一起退往数里外的南郑城。士卒虽然不愿撤退,可城上击鼓、城下鸣金,也不敢违令。只是两万多人回撤时又把那些伤而未死的秦卒一一刺死,这才小跑着奔回了南郑城。

    南郑是军事要地,楚军占领这座城邑后,城内的秦人全都迁了出去,代之的是旧郢和东地过来的楚人。虽如此,方圆十数里的城池仍显得然空旷。士卒大败秦军凯旋入城,城门内外迎接的基本是输运的力卒和楚军的伤卒。

    “为何收兵?为何收兵?为何收兵啊?”一些可以行动的伤卒挤在城门口相问,入城的士卒没有作答,反倒是城门阙楼上了望卒指着西面大喊道:“秦人!”

    南郑城南临沔水,处于水湾的底部,地势一片平坦。因为平坦,阙楼上能看到秦军舟楫,城门下也能看到。沔水经过沮邑不再是北南流向,而是西东流向。顺水而下的秦军战舟全部收拢了方帆,挂帆的横桁与甲板上的桅杆构成一个偌大的十字架,这些十字架交叠着,出现在西面的地平线上。

    虽然都是三桨战舟,但秦人本就讲究实用,造得又非常仓促,舟身上也没有涂抹防腐的煤焦黑油,加上更大一圈的舟身,因此那些战舟看上去粗砺丑陋。看着这些战舟正顺水而下,城门外的众人连忙入城。

    城门就要关闭时,成夔拉住了成封的衣服:“伯父,七盘岭……”

    谁也没有料到已经被越师逼出大泽以北的秦人舟师会忽然南下,成封心里想的是一定要保住南城,一时间竟然忘了封死秦军后路的七盘岭对崖。成夔一说七盘岭,他猛然一怔。

    “侄儿愿救出彼等。”成夔揖道,他见成封仍在犹豫,又道:“此时秦人尚惊魂未定,要是晚了,那些袍泽便再无生路。”

    “可你……”成夔究竟是嫡孙,将来要继承成氏一脉。成封哪里敢让他去冒险,但成夔心意已决,趁着此时城门未关,一跃上马便奔出了城,成封想阻拦也是不及。

    成夔带着的那对骑卒奔出城门,一阵‘嘎嘎嘎’的声音过后,偌大的城门彻底关上了。城门外的吊桥也拉了起来。成封快步登上城门阙楼,这时成夔已奔过刚才两军厮杀的战场,奔向北面巍巍的山岭。刚刚败北的秦军此时依然乱作一团,丝毫不在意这小队楚军斥骑。

    “将军!”成封看向北门,其他人却全部看向西面。

    秦人舟师顺流而下,舟队绵延二、三十里。最前面的那些是大翼战舟,中间的则是两、三百艘输运士卒的大舫,最后面又是几十艘战舟。除了前面十几艘战舟,其余战舟和大舫全在褒水以东、沔水以北那一段水岸落碇。好似是无数蚂蚁从巢穴里爬出来,大舫中的秦卒快速钻出,很快沔水左岸爬挤满了数不清的秦卒。

    “甚险!”成封背心冒汗。如果自己晚一步撤入南郑,说不定已被秦人前后包夹了。

    “越人败了?”沈顷也被抬上了阙楼,同样的问题其他人也在问,可惜谁也答不上来。

    “若非败了,秦人何以南下?”成封知道此前是越师阻止秦人舟师南下,现在秦人运兵的大舫都出现在南郑城外,越师当然是败了。

    ‘轰!’炮声再响,靠近南郑城的秦军战舟进入锁江火炮的射程,城南的炮垒响起了炮声。炮弹打水漂一样飞驰在水上,削断了秦人战舟的舟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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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天亮

    绵绵的秋雨一直往南,秦岭南麓开始晴朗时,方城和旧郢变得淅淅沥沥。一下雨,天上便看不到星星,青黑色的天际落下点点细雨,打在雨衣上透入衣甲,寒意深重。

    熊荆对雨水并不陌生,那年复郢在夏邑、沙羡长江上等待进攻时也是雨水不断,只是他胯下的不服三厌恶这种潮湿的天气,不断打着响鼻,躁动中呼哧呼哧的呼吸,以表达自己对秋雨的不满。熊荆抚慰着它,也不管马儿能不能听懂,喃喃在它耳畔道:“天亮、天马上亮……”

    “大王……”黑暗中后方一个声音响起,是淖信。

    “何事?”熊荆听出了是淖信的声音,感觉他又带来了坏消息。是的,一定是坏消息。

    “秦人舟师大举东下,沮邑已弃守。”果然是坏消息,黑暗中熊荆苦笑。

    “驺开何在?”熊荆问起了驺开,大泽之战到现在这几日,是他在执掌西线战局。

    “驺敖已弃舟率越师退往苴地。”淖信道。“其言秦人舟师有阵法,战而不胜,只得弃舟后撤。”

    “阵法?!何种阵法?”熊荆越发惊讶了。原本是越师舟师压着秦人打,几天过去秦人舟师就有了阵法,越师战而不胜,不得不撤离沔水。他想象不出是何种阵法迫使越人弃舟登陆。

    “未言也。”淖信知道熊荆会问是何种阵法,但是讯文上并没有细说。“其言秦人东下时,已遣人至沮邑、南郑告讯。如此沮邑虽弃守,南郑应当未失。”

    南郑的重要性不如沮邑,沮邑的重要性又不如苴地。苴地控制着入蜀的水路与陆路,一旦失守秦军就会攻入巴蜀。目前看来,秦军是拦不住了。秦军南下巴蜀,那息师等四个半师的死守就变得没有太多意义,而且他们深陷重围,很可能会全战死在沔水左岸。

    想到又丢了四个半师,熊荆的心情灰暗起来。

    “臣、臣告退。”进攻之前禀告一个坏消息,淖信头皮越来越硬,可他已经说完了。

    “景龟五师此时在何处了?”熊荆又问起了景龟。

    “未有讯报。今日若不至南郑,明日将至也。”一千六百里逆水而上,每天最多三百里。半夜已过,今天是大泽之战的第六天,今天诸氏五师应该能到南郑。

    “大翼炮舰如何?”熊荆再一次问起大翼炮舰。如果秦人没有阻塞沔水水道的话,大翼炮舰或许能夺回南郑到鱼关这一段水路的控制权。

    “造舟场已造数艘,每造一艘便驶出舟场,直往南郑。”淖信答道。“然郢都至南郑逾两千里,炮舰航至南郑或需十日,聚起十数艘炮舰又或要十日。无有二十日……”

    “退下吧。”该问的都问完了,熊荆让淖信退下。他唯一的期望是造府能造出尽可能多的大翼炮舰,然后趁秦军不备夺回沔水上游的控制权。秦军入巴蜀不入巴蜀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控制连通巴蜀与秦国的沔水,只要沔水在自己手中,蜀地的粟米就没办法运至关中。

    至于息师那三万多人,在炮舰抵达前只能从褒斜道救援,但景龟真的能办到?不会被秦军堵死在褒斜道和那条新辟道内?蒙恬麾下可有十几万秦军。

    “大王,天将亮。”一旁的妫景提醒道,他一直伫立在熊荆身侧。他说话时熊荆正苦苦笑起。他感觉在西线,楚军就像掉下悬崖的旅人,摔的半死忽被崖下的藤蔓缠住身躯,得以苟活,可缠住只是一时,最终还是要无可奈何的坠入深渊。

    是的,深渊!近二十万人战死或被分割,楚国的可战之卒只剩下二十六个师,十六万多人。即便加上赵魏齐三国的残军,兵力已经不足二十五万。这二十五万人还要驻守一条长达三千里的防线……

    “大王……”妫景以为熊荆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他再言时熊荆扬起了自己的左手。

    细雨中天渐渐亮了,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而当暮色渐渐散去,被夜色包裹着的楚军才显露真容。郢师骑师、项师骑师、鄂师骑师、若敖氏骑师、……,除了布置在西线的四千多名骑卒,楚军所有的骑卒全都集中在这里。

    熊荆之前就不对西线再抱什么希望,他这几天一直在关注李信。

    叶邑弃守、缯关弃守、阳丘弃守、鄂城弃守、甚至连方城的重心,宛城也弃守。前次李信攻入方城时寿幼无遗,这次听闻李信再度攻入方城,楚军又全部调至南郑,惊惧的庶民收粟时节也不收粟,拖家带口举家南迁,官道、水道上全是迁徙的庶民。

    进入方城的李信大军并未像上次那般屠戮民众,秦军更在意的是田野里已经成熟的粟苗。是以伴随着秦军前进的是十数万从韩地征发来的新地黔首,他们人人带着镰刀,每到一处就把田野里已经成熟的粟苗割的干干净净。割下来的粟人拉牛运,全部运回方城外的襄城。

    国内大饥便就食于他国,这样的套路秦人早已熟门熟路。韩地百姓虽然厌恶秦人的统治,可当秦军带着他们侵入楚地大肆抢掠,这些人立刻换了一幅脸孔,兴高采烈起来。收粟之外,村庄屋舍里遗下的衣物、什器,藏着的农具、生禽,全被他们一扫而光,仿佛蝗虫啃食过的庄稼地。

    “大王,天已亮。”妫景没有说话,不知大王为何还没有下令的二师师率景胜又道。

    “二师为前军,偃旗息鼓,进!”熊荆举着左手放了下来,细雨也停了,眼前是一片收割后留下的庄稼地。没有沟垄的时代,粟苗的根好像是野草,一丛连着一丛,贫瘠的黄土被雨水浸的泥泞,三十里外就是去年两军厮杀过的地方:襄城。

    “二师为前军,全军偃旗息鼓,进!”军命被令骑迅速传达了下去,各师原本高举着的军旗全放了下来。景胜率领的第二师率奔在了前面,跑了五六里后马速渐渐放缓,此时位于汝水北岸的骑军才缓缓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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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后路

    李信不是要抢夺楚魏两国田野的粟米吗?那就攻占襄城,切断他的后路。再沿着襄城方城这一线一路烧杀过去,逼迫李信回援后方。一旦回援,秦军兵力便要分散在从襄城到宛城乃至到襄阳,这几百里长的后勤线上。到了那时,便是两军决战的时刻。

    景胜率领的二师作为全军的前锋奔在最前,余下八千多名骑士列出一个长约三里长的横阵。战马没有奔跑,只在快步疾走。看着左右两侧快步疾走极力保持阵线笔直的骑士,熊荆忽然间触类旁通。

    所谓古代骑兵没办法在冲锋时形成一道骑墙,只有近代骑兵才能做到。原因是不是近代军队的战马与步兵一样,规定了常步、快步、奔步的标准长度?如果每匹战马的步伐都一样长,那像现在这样全军快步前进,阵线就应该能保持成一道几乎笔直的直线。快步如此,冲锋也该如此。

    襄城在三十里外,为了保持马力采取快步,马背上起起伏伏的熊荆脑子想的是骑兵骑墙,只觉得骑墙是否形成的根源在与步伐长度不一,如果全军战马都以同样长度的步伐、一种节奏前进,冲锋时必然能形成一道‘膝盖碰着膝盖’的骑墙。

    天不过蒙蒙亮,还下着细雨,秦人不可能料到楚军会出现在汝水以北。二十里外暂歇喂马时,看着从远方奔至身前的斥骑,熊荆问道:“襄城如何?”

    “禀大王,襄城无备!”奔来的骑士揖告道。“秦人日夜运粟而返,经襄城转运至汾陉塞以北,汝水南北韩人力卒无数。”

    “一群盗贼!”妫景闻言骂了一句,“彼等与秦人无异,当杀!”

    “韩人也是无奈。”庄无地辩解道。“秦人戈矛相加,韩人不从又能如何?”

    “彼等可与秦人搏命,若是胆小不敢搏命,则可南迁入楚。”妫景再道。“彼等不死,不走,甘愿为秦之民,自然该杀。”

    “成臼君如何知之,彼等南迁便可谋生?”妫景最终改封在了成臼,竟陵北面的一个县。庄无地此时喊他成臼君,不是尊重,更多的意味是指责他不明民众疾苦。“大王,臣以为……”

    庄无地又要劝熊荆,在进攻时放韩人一条生路,熊荆打断道:“秦人以杀戮相胁,韩人不得不从。若我等心怀仁慈,日后凡人便会随秦军攻入楚境,肆意掳掠。谁人良善便欺辱谁,司马以为然否?”

    “这……”秦人很坏,所以楚人要很好,这是庄无地的逻辑,熊荆的逻辑却是秦人既然很坏,那楚人就要比秦人更坏,不然韩人以后跟随秦军进入楚地不会有任何顾忌。

    熊荆说的是庶民的生存逻辑,治下方城旧郢的士卒也是如此。自己对他们好,他们不断逃亡;秦军对他们坏,那些复郢前被征发的方城旧郢士卒几年来未有一人逃回家乡。

    他已经很厌倦听到新编师旅的消息,仿佛楚军序列已经没有这样一支军队。但他也从未打算像秦军一样在军中施行连坐,平时严惩逃卒,战时短兵压阵。愿意战斗的人就加入楚军,不愿意战斗的人那就不要走入军营。

    “臣以为大王当心怀天下……”休息喂马的时间很短,只有半刻钟,庄无地抓紧时间进谏。

    “否!寡人心中唯有楚国。”熊荆这时已经上马,长姜将骑矛递给他。骑矛一入手,他神色忽然一变,脸上全是杀气,庄无地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熊荆上马,妫景与近卫骑士也上马,全军八千多名骑士全都上马。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全军骑士高声欢呼。原先收拢的三头凤旗此刻又竖立在细雨中,熊荆大喊一声‘进’,凤旗东指,战马不再像刚才那样快步前进,而是纵马奔跑起来。

    战马快步前进的节奏是‘哒哒、哒哒……’,跑步前进的节奏变成了‘哒哒哒、哒哒哒……’八千多匹战马践踏在雨后的田野里,蹄音沉闷而快捷,于泥泞中驰向十里外的襄城。

    十里已经是很近的距离,汝水平原上,十里已经能看见襄城城门阙楼上插着的秦军军旗。然而雨幕遮挡了一切,泥泞掩盖了蹄音,楚军奔驰到襄城五里外与景胜的骑二师汇合时,细雨中襄城仍然一无所觉。

    秦国战败的消息严密封锁,战胜的消息不但大肆传扬,赵政还下令全国大。‘大泽之战,大军舟师大破荆人,荆人死二十万,沔水为之塞’,这样的宣传战报传遍秦国乃至天下,飞讯将大五日的消息传到襄城时,全城将卒一时狂饮。

    襄城城邑府,驻守此城的裨将安契醉酒仍然未醒。十年来秦楚交战,全是秦军大败,秦军已极度畏惧楚军。没想到大泽一战楚军竟然战死二十万之巨,任谁也无法相信。

    沔水是否真因为楚军战死二十万人而为之一塞,襄城将卒不知道,但大将军李信率领秦军直入方城毫无抵抗,传闻驻守方城的项师等师全数西调。很简单的推断:如果不是楚军在大泽惨败,项师为何会弃方城而不守?

    一夜痛饮,众人半醉半醒时不断高呼‘荆人也有今日’,以至于此时酣睡的安契仍在嘟囔:“荆人也今日,荆人也有今日,哈哈……”

    ‘咚咚咚咚咚……’楚军从西面奔到襄城三里外时,正经襄城往北面汾陉塞运粮的士卒力夫看到突如其来的骑军先是一愣,等看清杀来的是楚军,顿时作鸟兽散。城北的异动、呼喊引起城上士卒的注意,转眼看到西面冲来的是数里宽、钜甲铮亮的楚军铁骑,城头的警鼓突然敲响。

    久经沙场,喝得再醉也有最基本的警觉。鼓声一响,安契便从床榻上女人身侧跳将起来,佩剑掣在他手上,还未站稳他就喝问:“为何击鼓?为何击鼓?!”

    安契光着身子,亲卫也不忌讳他全裸,进来便揖告道:“禀将军,城西、城北击鼓,或是荆人斥候。”

    “荆人斥候?”安契不相信这样的解释。楚军连宛城都弃守了,整个方城任由秦军攻入,又怎么可能会派一支斥骑北出方城、绕到襄城的西面?又或者说,既然楚军派了士卒出方城绕到襄城的西面,又怎么会是一支斥骑?

    “着甲、速速着甲!”安契思绪极快,他断定杀来的不是荆人斥候。

    外城城墙上,秦卒正匆匆拉起吊桥、关闭城门,然而三里的奔驰对于龙马来说只是一分多钟的事情。秦军发现异常,鼓人还未击鼓,雨幕里最前方的龙马骑士便已冲入三里之内;鼓声响起城上秦卒踩在湿滑的地面准备拉起吊桥的辘轳,骑士已奔驰到护城池外。一马当先的景胜冲上吊桥后一剑斩断吊桥的绳索,城上的辘轳再怎么转也无用了。

    “悬门!速放悬门!”楚军骑兵一闯而入,正在关闭沉重城门的城门卒一冲即散,最后的办法就是放下千斤重的悬门,将闯入城内的敌人和仍在城外的敌人一分为二。

    城上的秦卒闻命又急急奔至悬门上端,打开机括要放下悬门,这时冲入城门洞中的景胜对着身后十几名骑士大喊:“顶住、顶住悬门。”

    悬门重达千斤,所谓的千斤不过是两百五十公斤。早就料到秦人会放下悬门的楚军有十几名骑士未携兵甲,而是带着一段段可以契合、长短相同的梁柱。看准悬门的位置,数丈宽的城门洞里,这些梁柱沿着悬门落下的位置立了一排。

    悬门不能猛然落下,猛然落下石门会被砸碎,它只能缓缓落下。这道缓缓落下的悬门恰好被数根粗大的梁柱顶起,到了半空再也落不下来。冲至西门外的楚军骑士冲上吊桥,涌入门洞,快速从悬门下通过。一奔出门洞,他们便跟着前面的同袍呼喊起来:“杀!”

    安契着好甲出城邑府时,城内城外已尽是喊杀声。等他登上内城城楼,只看到一队一队楚军骑卒从西面涌入外城,外城中的秦军虽在抵挡,但猝不及防间,面对的又是荆人铁骑,两军未曾交兵,半成的阵列便已经溃散,士卒全数奔向内城。

    “这该如何是好?”襄城是秦军的本营,驻守的秦军不下两万,可是天一亮楚军就出其不意的杀入外城,没有指挥的秦卒只有被屠杀的份。

    “关闭城门!”外城已经救不了,安契能做的事是守好内城。

    “将军有令,关闭城门。”军吏大喊道。楚军的驱赶下,外城士卒无头苍蝇一般闯向内城,内城关闭,这些人的生死便操于楚军之手。

    “关闭城门!”城上的秦卒用弓弩、城门洞内的秦卒用酋矛才将涌来的败军逼出城门洞,城门缓缓关闭。清楚自己被抛弃的秦卒又喊又骂,然而城门最后还是砰的一声关紧。

    “是荆王!”安契此时登上了内城阙楼,站在这里不但可以一览内外两城,还能看到城外。他一眼就看到西城门外那面飘在风雨中的三头凤旗。“速速禀告大将军,荆王攻入襄城。”

    “禀将军,此时有雨,飞讯不通。”左右忙道。秋雨阻碍了楚军传讯,自然也阻碍秦军传讯。

    “那便速速派人出城!”荆王出现在襄城非同小可,这是要抄秦军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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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