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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弗要马

    攻拔要隘,本质就是双方抢夺道路,一旦道路通了,关隘也就攻下了。道路有宽又窄、有轻有重,巴人可以退至山口,可任由楚军攻至山口之下,但绝不允许楚军把火炮拖至山口。如果楚军真拖曳火炮,他们就要在山上射箭抛石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楚军拖炮根本不用马匹,以山坳的路况和坡度山势起伏,整体坡度和这最后一段山路的坡度并不相同,重达三吨的四十五斤炮加上掩护炮卒、火药车的冲车全重要超过六吨,这样的重量在平地也要几十匹挽马才能拖动,这是上山,路况又恶劣,真不知要多少匹马才能拖炮到山口。

    随着楚卒占领拐角,抬着巨大滑轮的工兵也快速上前,与此同时,放列的四十五斤炮被龙马拖入这几天仓促做好的冲车内。这些冲车是用就地砍伐的大章做的,木材未干,奇重无比,但冲车狭长的车身不但可以掩护炮长、炮卒,还能保护弹药车不被巨石击中。

    火药究竟是火药,有冲击感度。两公斤的落锤从一米高度冲击在优质火药上,必然发生爆炸。山坳两侧的巴人随便抛下一块山石,只要石头能砸烂弹药车外壳冲击火药,火药也必然爆炸。为此,冲车还是攻城时的样子,没有特意削短,为的就是保护弹药车。

    又到了工卒的表演时间,这些人挖出混凝土大柱,滑轮还未套入大柱,钜丝绳就拉了过去,在滑轮上转了一圈又奔跑着拉了回来。这些工卒一边跑还一边喊:“退开!退开!绳索两侧严禁站人,绳索两侧严禁站人……”

    火炮是拉上来的,此时加了一辆沉重的湿木冲车,加一根钜丝绳也不知是否会断裂,一旦断裂钜丝绳会像秦人的长铍一样劈断一切。这样的事故此前就发生过,故而工卒要绳索两侧的人全都退开。

    楚军开炮的时候,锅炉已经烧的很热了,没有启动蒸汽机的情况下这些蒸汽‘嗤嗤嗤’直接排至外界,没有进入蒸汽机汽缸这也是在没有任何变速机构下蒸汽机可以耕田、可以拖炮的关键。蒸汽机靠水蒸汽进入汽缸做功,所以只要控制住流入汽缸的水蒸汽,就能控制活塞的速度,间接也就是控制了拖曳的速度和力度。

    钜丝绳末端接在三台弗要马上,排出外界的蒸汽使得半山腰笼罩在一片白色的蒸汽中,阳光下云蒸霞蔚,霞蔚里却是丑陋的钜铁机器和无情的火炮,显现出非同一般的违和。

    “已备!”各处都传来已备的报告,旗子也立了起来,公输忌点了点头,几名工师随即扭转阀门,活塞突然一动,原本曲卷在地的钜丝绳顿时被拉直,悬空,最后紧绷,这时原本运动中的活塞急急减速,到最后竟然完全停止。

    拖不动!

    公输忌见状疾喊一声,工师迅速扭转阀门,蒸汽又排出外界,半山腰再度云雾环绕起来。

    “加一台。”力气不够数量凑。想想四台弗要马加起来已是一百马力,要是还拖不动,就只能冲车和火炮分开拖了。

    “已备!”所有锅炉都已点火沸腾,加一台只要把钜丝绳接上就行。听闻各处皆备,公输忌手一挥喊了一声‘拖’,几名工师再度转开阀门,松开的钜丝绳再度绷紧,往返中的活塞速度赫然变慢。好在这一次活塞没有僵在半空,而是继续往返运动,但是速度变得很慢很慢。随着活塞的运动,辘轳缓缓旋转,钜丝绳另一端拴着的冲车先是一动,终于向前行去。

    “善!”公输忌重重松了口气,以手抚胸。他要担心的事情很多,一要担心混凝土大柱凝结时间不够,不能成为固定支点,二要担心弗要马马力不够,拖不动沉重的冲车和火炮,还要担心秦人发现混凝土大柱的秘密,将它破坏……。看到冲车前进的瞬间,原先的一切担心都放下了。

    “啊……”不知为何转头的公输忌忽然听到一声呼喊,有人猛推了他一把,踉跄中脑子突然剧痛,然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慎……”没有转头的逯杲来不及说话,看到钜丝绳一断,他连忙往身侧一扑,将自己的爱妾扑倒。他还是稍微晚了一些,钜丝绳仿佛马鞭那般‘呼’的一声抡过空中,末梢抽在他的头胄上沿。之后又抽在几名呆如木鸡的巴人身上,钜绳如剑,这些人眨眼间被切割成两段。

    所有看见钜丝绳断裂的人中,陆最镇定,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他喊出一句‘慎之’提醒他人,人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扑倒,而是顺着绳势往后折了一下腰,佩剑还挡在胸前,瞪着眼睛看着粗大的钜丝绳从鼻子上飞过,然后虎腰一挺,人又直立起来。

    “公输将军!”一眼看到公输忌倒在血泊中,他大喊了一声。

    “公输忌卒了?!”秦岭之上,熊荆当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不敢置信。

    “乃拖曳时钜丝绳断裂……”庄无地手里拿着讯文,这是刚刚发过来的。“不慎……”

    冲车刚刚前行,钜丝绳就被扯断了。断口处就在辘轳附近,钜丝绳两侧虽然没站人,但其中一根不知为何往后倒卷,这才变成利刃,剃刀一样将弗要马身后的人切了一遍。

    “怎会如此?唉!”熊荆抢过庄无地手上的讯报扫了几眼,随后将讯报纠成一团,扔在几上。

    “好在攻伐之事并未受阻。”讯文上除了说工卒之将公输忌的死讯,还说了鸳鹜山的战事。工卒很快更换了钜丝绳,又增加了一根,十门四十五斤重炮连同冲车很快拖至前方。山顶上的巴人从未见过没有马拉的冲车,诡异间又是射箭又是抛石,可都不能‘阻挡’冲车的前进。冲车前进,以混凝土大柱为支撑,五台弗要马也拖到了第一个拐角。

    弗要马前进的时候,拖到第一个拐角的十门四十五斤炮猛轰前面的拐角,逯杲不在,陆率领士卒亲自杀了上去。巴人害怕的只是火炮,陆率士卒猛攻,他们则全力抵挡攻来的楚军士卒。双方鏖战足足三个时辰,巴人才退入山口。看着开始西斜的太阳,这时陆才记起逯杲说过:‘此时最要者乃是时辰,战事绝不可拖到明日’。

    “已拔下此拐角?”站在沙盘前,熊荆指着第二拐角。

    “已拔下,但未拖炮。”两个拐角间差不多也是一里,转过拐角就正对山口了。“假君之意,乃是不要将战事拖到明日。今日时已入大迁,故而又言今日不可再拖炮,明日再拖再攻山口。”

    “假君……”熊荆记得逯杲,还能想出他的样子:瘦瘦的年轻人,窄脸,额头饱满,眸子灵动,秀气也是外露,一看就给人一种聪慧的感觉。可惜此人有些恃才傲物,与作战司郦且不和,最后被赶出了大司马府。

    “然也。”庄无地也记得逯杲,并对他印象深刻。“此人在军中有智囊之称,此前攻拔之计皆出于他,成通对其也多有推崇。”

    “他要明日再攻山口?”熊荆当然知道逯杲聪明,他担心夜长梦多。

    “臣以为唯有如此。”庄无地道。“若今日便将火炮拖至山口下百步,秦人必然大急,而今我不拖炮上前,明日再拖至此地,秦人必会懈怠。”

    “此人不是也被钜丝绳所伤吗?”秦军的心理也是一个要考虑的因素,逯杲的建议并无错谬。考虑完,熊荆才想起讯报上伤者当中好像也有逯杲的氏名。

    “说是前几日虏了一名巴人酋长之女,收而为妾。今日钜绳飞来时,为救此女被钜绳扫中铁胄上沿……”说起这件事庄无地便有些失笑,有什么样的大王,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大王的爱妻是抢来的,臣子的爱妾横抢而来也不算过分。

    同样的事情,自己做就没错,别人做就错了。熊荆闻言变得愠怒:“荒唐!他这是作战还是抢妾?”

    “大王?”庄无地诧异的看着熊荆,不明白他为何生气。

    “他……”熊荆严肃认真的看着庄无地,正要义正言辞的批驳,看到庄无地的神色才想起芈也是自己抢回来的,嫩脸不由得一红。

    庄无地为了忍住笑只能低头,再抬头脸上还是似笑非笑,他道:“臣以为假君必有分寸,我军明日必可拔下山口,请大王勿忧。”

    “弗要马?!”大迁时分,战事全都停了,山顶幕府里的蒙恬得到斥候的讯报说荆人不要马就把重炮和冲车拖到了拐角,不由的大喊了一句。

    “禀将军,确是弗要马!”侯正造再度揖告。“据闻此物乃荆国造府所造,食炭吐气,力大无穷。今日荆人便以此物将巫器拖至拐角。”

    “荆人确有此物。”腹心蒙珙也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据闻此物形如马车,然不需马便可前行,故而荆人称其为‘弗要马’。此物力大,若无应对对策,明日、最迟后日荆人便要攻至山口之下。”

    “那有何计?”蒙恬是大将军,计谋不是他出,是幕府的腹心谋士出,他只能看向蒙珙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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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利环索

    “下臣确有两计,或可使荆人寸步难行。”蒙恬的问题让幕府里迅速安静,一干谋士低声议论了半天,最终讨论出来两个办法。

    “何计?”蒙恬探身急问。

    “其一,我军可以巨石击之,砸毁荆人冲车。”蒙珙揖道。“其二,我军可以……”蒙珙说关键处收声,走到蒙恬跟前低语了两句,蒙恬听闻有些不敢相信。他问道:“真可如此?”

    “确可如此。”蒙珙重重点头,“然此只可一次。”

    巴人占据山坳两侧的山峰,越靠近山口山势越加陡峭。仅仅一里多长的山坡,海拔竟高出四百米,仰角超过四十五度。这样的坡度不要说进攻,就是攀爬也是不易。大司马府的建议堑壕攻之不是没有理由,不管秦人滚石还是弩箭射杀,都只有堑壕加盖才能抵挡。

    只是以堑壕攻之,要挖一条能供车马通行的堑壕并非易事,堑壕可以遮蔽秦人的攻击,那挖堑壕的时候秦人就不攻击了?秦人如果抛石射箭,挖堑壕必然会变成挖地道。挖堑壕快,挖地道就慢了,三、四里的地道虽然不用担心塌方问题,时间上肯定会很长。

    以弗要马牵引,用冲车掩护炮车和士卒,这样也可以遮蔽两侧的滚石箭矢,并且速度更快除了要尽快拔下散关、攻入关中这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在于秋雨很快就要来了。秋雨一来,山谷中阴雨霏霏、云雾缭绕,道路也将变得非常泥泞。那时候如果没有攻至故道邑,南郑城之北、褒水上岸后的两百五十里的山道未必能支撑大军的后勤。

    陆一夜未睡,带血的甲衣一直穿在身上。他在懊悔没有像第一个拐角那样,炮轰到一定程度派出使者让巴人后撤,非要逞强与他们死战。

    战是打赢了,拐角也抢到了,可惜时间也耽误了。原本一日可以攻到山口的战事硬是拖了一天,给了敌人应对的时间。他亲自守夜,就是担心敌人趁夜发动夜袭,然而守了一夜除了听了一夜的猿啼鸣,什么动静也没有。

    天快亮时气温骤冷,白霜降了下来。陆冻得受不了咬牙硬撑,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忽然间就化开了。再过了一会,吵杂的鸟鸣声在山林中处处响起,灰黑色的夜色变成薄薄的雾气,整个山坳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禀君上,假君言之,今日务要戒备巴人落石……”一个仆臣从环营中过来禀告,他就站在陆身前说话。陆还未听完,手中短剑一拔,猛然向他刺去。主君一剑刺向自己,仆臣当即吓得目瞪口呆,然而剑身只是擦着他的身甲刺向身后,惨叫声在他耳边突起,他身后一名挥斧欲砍的巴人中剑后倒了下去,温温的血溅在他耳背上。

    “为何如此不慎?”陆收剑,活动着自己胳膊和腰肢。

    “小人、小人……”仆臣结舌无语,汗如雨下。想到那巴人就跟着自己身后,要不是自己刚刚找到了主君,说不定已被他一斧子劈了。

    “举盾,结阵。”陆没听他解释,他身边的甲士已经举盾结阵,抵挡趁雾来袭的巴人。哨位之后,环营内建鼓已然敲响,安睡的甲士全都醒了,四周都有喊杀声。但见楚人戒备严密,这阵喊杀声很快就消失,射出几蓬弩箭后,巴人彻底消失在浓雾里。

    “死三十六人……”天色大亮时,旅司马张汉前来揖告,这时候陆正在用早膳。合着黄色的粟米饭,大块的罐头马肉被他塞入嘴里。阵亡人数并没有让他惊讶,昨日一战已经有一百多名甲士阵亡。

    “何时拖曳火炮?”陆咽下口中的饭肉,问了一句。

    “弗要马已在生火。”张汉转告着工卒的通报。锅炉启动必须先行烧热,这大概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天就已经大亮了。

    “假君如何?”陆又问起了逯杲,他被断裂的钜丝绳扫中头胄,好在只是上沿。头胄当场被打飞,从地上扶起时他对医者说自己双耳轰鸣,头疼欲裂。

    “依旧首疾不断。”张汉下意识摇了摇头。假君为救巴女受伤,在众人看来这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一些人甚至说假君这是色令智昏。当然,如果假君救得的一名楚女,那怕这名楚女也只是个妾,舆论就会不同了。众人只会说假君不但有仁爱之心,更有过人之勇。

    陆没管众人的议论,他清楚自己离不开逯杲出谋划策。“让他暂且养伤。”他嘱咐道,随后继续用膳。他用完膳的时候,又听到了工卒的叫喊。粗大的钜丝绳拖了过来,在滑轮上绕了半圈,又急急扯了回去。再等一会,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第一辆冲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山道缓缓上进,行向一里外的拐角。

    太阳已经出来了,雾气渐渐消散。满是白霜的山坳两侧站着数不清的巴人,他们再一次看见山坳里的冲车不用马拉,诡异的前行。站在山坳左侧的最高峰上,蒙恬等人也看到了前行的冲车。此时雾气全散,从高处俯视,一千多米的距离不需陆离镜也可以看得真切。

    那辆狭长的冲车被一根粗大的纤绳拽住,以正常的步行速度前进。山路并不平坦,然而冲车一路上行,毫不费力。顺着粗大的纤绳,蒙恬看到了冲车身后的弗要马,弗要马和火炮一样藏在巨大的冲车之内,根本看不到模样。没有杀戮的山岭上,回荡着一种莫名的、从未听过的‘嗬嗤嗬嗤’声。

    ‘轰!’火光一闪,炮声突然响起。山坳两侧的巴人正在撬动山坡上的巨石,楚军士卒看到连忙开炮阻止。炮弹虽然没有击中巴人,但吓得他们四处躲避。

    站在更高处的酋长见状挥舞着手里的斧盾,似乎是在警告,又好像是在大骂。躲避的巴人闻声又跑了回去,再次撬动那块巨石。炮声更烈,但巨石已被撬的摇摇晃晃,在其他火炮轰来之前,颤颤巍巍滚了下去。

    数百米的落差,滚到山坳处巨石速度已在飞驰,‘轰!’巨石没有击中冲车,但引起一阵比炮击还要猛烈的摇晃,山顶的蒙恬也感觉到脚下在微微震颤。

    “可惜未中!”身侧是蒙珙的声音。冲车长不过三丈,巨石滚下的速度不能控制,几百米的距离要想集中这样小的目标,确实很难。

    第一块巨石不中,第二块巨石也不中,这时候楚军炮兵已经调整过来了,冲车在什么位置,火炮就猛轰什么位置,山坳两侧的巴人开始还冒着炮弹强行推巨石下山,随着炮火越来越密集,连续被击中几次后,这些人最后还是作鸟兽散。

    于是就在蒙恬眼皮子底下,大大小小的火炮和冲车内的弗要马,费了三个时辰就拖曳到了昨日被楚军占领的那个拐角。这个拐角一过,山坳就正对山口了。想到那些巨大的巫器正对着山口,蒙恬心中很是不安。

    唯一能让他有些放心的便是楚军只能到这个拐角,再往前巫器便无法拖曳。他如此着想,侯正造的手突然笔直指向山下。站在山顶,楚军所处的这个拐角位于山顶的东南,侯正造现在指着方向却是正东,也就是山口下方某处。

    目光越过山腰的林木,蒙恬看到一些荆人士卒的身影。他们奔向山口,冲到距离山口大约两百步的位置便持盾止步不再前进。山口处有弩,蹶张弩之外还有各种巨弩。两百步是个不便射击的距离,蹶张弩这个距离射不到敌人,巨弩虽然射得到,但用巨弩去射十几个、几十个荆人士卒,不但会暴露巨弩的位置,也杀不了几个荆人。

    前冲的荆人在山口下待了一小会便迅速后撤。注视着他们的蒙恬舒了一口气,可惜蒙珙等人还未想好宽慰他的说辞,驻守山口卫尉之将图的亲信荒急急奔了过来,“禀大将军,荆人正拖巫器至山口,欲击我也。”

    “啊?!”蒙恬震惊。再看山下,果然看到冲车的一角,和刚才一样,冲车以步行的速度往上前行。荆人击打着建鼓,鼓声震彻山林。

    “荆人如何将……”中尉之将齐褐也在山顶,他最想不明白的是楚军没有攻占山口下任何一处,怎么能将沉重的巫器拖向山口,这一段山路最是崎岖,难道冲车之内都是力能举鼎的大力士,是他们在推车上山?

    他困惑不解,其他人也一时也没弄懂。半响后才有一名谋士重重咳嗽一声,揖道:“禀大将军,荆人所用之物恐是利环索。”

    “利环索?”极为陌生的名字,没有谁知道一二。

    谋士继续道:“荆人拖曳巫器,乃是在前方设一辘轳,纤绳于辘轳上设一利环索,再拖曳之。”

    先秦并没有后世的滑轮,但有类似的东西:在可以转动的物体打一个利环索,比如在辘轳上打一个利环索,而后就能实现此时楚军拖曳火炮这种情况。故而谋士又道:“纤绳尽头便是辘轳所在,若能毁之,利环索亦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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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火龙

    越接近山口,两侧山峰就越陡,最宽处三十多米,最窄处只有区区六米。两侧岩壁起伏不平,是以站在拐角往山口处望去,两山夹持间的蓝天仅能看见一线。后世这块叫做心红峡的地方,石壁上多是人文骚客的摩崖石刻。

    这是秦后的事情,此时的心红峡还是深山老林,中午一过峡内就显得幽暗,只有猿猴不时在两侧山岩上攀爬。与前面那段山坳可以滚石不同,这一段山坳不说无石可滚,就是有石可滚,也很难滚下来。

    看着冲车缓缓拖向前方,陆终有些放心。时间还早,他有足够的时间轰垮山口处秦人的石垒,石垒一旦轰破,他便可以带着士卒冲上去。

    “此时更需慎之。”逯杲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他没带头胄,只有一顶楚冠。

    “你、你不是头疾吗?”陆看着他有些呆,特意将他头顶的楚冠上打量了几眼。

    “头疾又如何?”说话的逯杲突然摸着自己的脑袋,一副痛苦的表情。“不可说头字,一说便头疾……,哎呀哎呀……”

    逯杲皆是苦色,陆要喊医者他又摆摆手,示意不要喊。过了大约半刻钟,他的痛楚才有些缓解,此时冲车大约还有百余步就到终点。

    “务要慎之。”逯杲重复之前的话,“秦人必然……”

    话说到这里,仰望山口的他惊啊了一声,只见一条巨大的火龙从山口飞流直下,火龙顺着左侧的岩壁,翻过几道石梁,最终坠落在一块巨石上,火光暴溅起丈余。这四溅的火光又落到更低之处的冲车上,冲车四周顿时全是火光。火龙继续下坠,一直往拐角处冲来,山坳里的士卒吓得连忙往高处闪避。

    “速避之。”陆反应比逯杲慢,但他的动作比逯杲快。火龙就要飞来时,他拉着逯杲跃上旁边的山石,这才没有被火光直接击中。但是火龙飞驰直下,撞到什么就溅起火星,火星落在钜甲上还好,落在布锦上、皮革上,那就会附在上面燃烧。逯杲头上的高冠因为溅到了火星,燃烧了起来。

    “火!”高冠着火,头发上也落到了火星,焦臭的味道把逯杲吓了一跳。陆急忙朝他头顶挥了一剑,高冠斩落在地上。

    “秦人竟用火攻!”逯杲对着地上的高冠跺了几脚,恶狠狠的道。

    直泻而下的燃烧物体估计是混在水里的火油,油比水要轻一些,浮在面上一点火就着。可惜一线天山壁不平又狭窄,这些火油撞到了山梁上,水油飞溅混合,火势小了不少。再下坠溅落到冲车上、溅落在山坳沿途,并没有把什么东西点燃,主要是那些油在燃烧。

    而山口之所以会有飞水落下,这心红峡本就有一道飞驰直下的季节性瀑布。山顶大雨若有山水,山水汇集在山口后方的一处洼地,洼地水盈瀑布就会飞溅直下,声震山谷,巨响如雷。秦军筑垒将山口挡住,秋雨未来洼地水少,这季节性瀑布也就断了。

    山底下的逯杲愤恨秦人火攻,山顶山的蒙珙等人看见火攻并没有取到什么效果,一声令下水洼处几十辆白龙水车继续车水,山口当即挂出一块白色的小型瀑布,落水飞溅,声如惊雷,将山道上的楚军冲了个七荤八素。等到山顶上的水全部抽完,这段山坳里的楚军也都变成了落汤鸡。

    “攻!”越过石垒的一名秦军百将一声大喊,便要冲杀下来。他忘了水溅之后山道变得滑溜,一下没站稳,身子一斜,便从山口处跌了下来。他身后的士卒倒是站稳了,百将前车之鉴在前,也不敢急奔,只能蹑手蹑脚,用矛拄着地面,缓缓的下来。

    “这当如何?!”陆吃了一惊,指着出垒的秦人不知所措。

    “还能如何,杀啊!”被秦人烧了高冠的逯杲正在火头上,闻言狠狠吼道。

    “杀!”陆大喊,手中短剑一扬,抓起仆臣帮提着的大盾便冲了上去。

    “杀”‘’字军旗踉踉跄跄的跟着陆上前,见军旗上前,楚军士卒也举盾挥剑奔跑着跟上前。先是火攻,又是水攻,那辆冲车里的炮卒灭火避水,早乱了方寸。秦军蹑手蹑脚冲到百步也未闻炮响,这时候不冲上去,冲车就要被秦人毁了。

    “击毁辘轳!击溃辘轳!”刚才跌下山口的百将又挣扎着爬了起来,秦军的任务主要是击毁辘轳,破坏辘轳上的利环索,至于那辆冲车倒不是主要任务。

    军令是这样的军令,然而斩首已经成习惯的秦卒一看到楚军上前搏杀,不由自主忘了什么辘轳、什么利环索,人人都想斩下楚卒的首级他们是卫卒,卫卒身高体壮,远比一般秦卒彪悍,并不相信自己打不过去楚军。

    百将的大喊根本无济于事。秦军端着酋矛直奔而下,楚军举着剑盾快步往上,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秦军就要越过冲车与楚军搏杀时。

    ‘轰!’巨响中,冲车前方喷出一股炽热的火焰,肉眼看不到的霰弹暴飞而出,将车前三十步外的秦卒击中射穿。霰弹不是一击,数秒后冲车又喷出一股烈焰,再一次收割措手不及秦卒的生命。

    “善!”听到炮声的瞬间,逯杲狠狠呸了一口。山口处险要,第一辆拖上去的不是四十五斤炮,而是两门十五斤炮。这两门十五斤炮的作用就是守住混凝土大柱,防止秦人破坏这个固定支点。他本来还担心火攻水浸下火药已经失效,没想到炮还是响了。

    “告知工卒,五台全上,速速拖曳!”逯杲缓上一口气又迅速下令,战事已到最危急的关头,此时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假君有令:五台全上,速速拖曳。”为了控制速度,工卒用了四台蒸汽机,逯杲要工卒将备用的那台也用上,这样拖延速度要快上不少。当然这也有风险,拖曳过程中万一因为太快冲车翻了,那就悲剧了。

    “五台?”身后数十米处工卒看了逯杲的背影一眼,一时有些犹豫。

    “五台未必不可。”造府专门负责弗要马的欧穆点头道。“若是过速,亦可缓之。”

    “唯。”加一台就加一台,不需要停车,第五台弗要马的钜丝绳立即被工卒接在了辘轳上,原本缓缓旋转的辘轳忽然加速,步行的那辆冲车也忽然加速,车内的炮卒、车外的陆全都大吃一惊。八个巨大的车轮直接从前方倒地不起的秦卒身上压过,激起一声一声的惨叫。

    唯有车内的工卒没有忘记自己使命,眼看冲车就要前进到终点,急忙往后方打出了红旗。后方看见红旗蒸汽管连忙关闭,蒸汽不入汽缸全往外派,冲车停了下来。

    “放!”一些秦卒正在大柱前猛砍猛砸,车内炮长一声令下,霰弹猛轰了过去。

    秦人要想毁坏辘轳,他们不知道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辘轳,大柱上只套有一个滑轮,钜丝绳就绕在滑轮上。滑轮窄而辘轳宽,一个钜铁所造一个木材所制,一时半会根本砸毁不了。

    砸毁不了荆人的辘轳,那就斩断荆人的纤绳,可这比砸毁辘轳更难。得到燕国冶铁技术的秦国少府已经能炼成百炼钢,但是燕国工匠也没有全部传授冶铁诀窍,当中还留了一手。少府练出来的铁剑要么冶炼过度,铁质偏软;或者是冶炼不足,杂质太多,铁质偏脆。

    这样的剑斧斩在钜铁府特别热处理过的钜丝绳上,不是剑弯就是斧崩,根本斩不断。秦人猛砸猛砍,越来越急,近距离发射的霰弹横扫之下一炮就将他们击倒,冲车放第二炮时,前方只有没有呼吸的尸体以及倒地不起的伤患。

    “荆人巫器已至此处,我军休矣!”蒙恬等人不再山坳左侧的山顶,那里视线不佳,无法看清战况。站在山口高处的诸人看见了冲车喷出烈焰,全都束手无策。

    “射!”楚军冲车只在两百步外,山口两侧的弩将开始命令弩卒对准冲车放箭。

    军令一下,箭雨暴起。包括蹶张弩手在内,箭矢全都射了出去。蹶张弩箭未及两百步便落在了地上,只有巨弩发射的丈长箭矢射中了冲车,将冲车扎成个刺猬,却没有一箭将冲车射穿。

    “换铁弹!”箭矢没有效果,弩将只好命令巨弩更换铁弹。

    “射!”又是一声军令,巨弩发射的铁弹再度命中冲车,将扎在冲车四周的箭矢打断击落,可是铁弹也没有击破冲车,只把冲车打得咚咚直响。

    “来而不往非礼也!”冲车内的炮卒连长潘轩喃喃了一句,他身边的炮长喝了一句‘放’,轰隆一声,一枚实心铁弹打了出去,秦军好不容易筑起的石垒中炮后崩出一个大缺,飞溅的石屑最远的一块打在蒙恬的甲衣上。

    “山口已不可守。”他拾起地上的石屑,看了一眼又抛在了地上。

    “若退便只剩摩天岭。”蒙珙知他所想。荆人巫器已在两百步外,布置于此的巨弩再多也不能阻止巫器的猛轰,山口今天就要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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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红旗

    山道再崎岖、攒射再猛烈,也不能阻挡冲车一辆接一辆拖曳到山口之下,十五斤炮的轰击只是打崩了石垒,四十五斤攻城炮的轰击却是要将山口土石全部打崩。失去支撑的石垒没几炮就轰然倒塌,落石顺着山道一直滚到冲车之前。

    炮口稍微一转,又瞄准山口两侧的巨弩,一炮过去木屑飞溅,秦卒眼中的无敌巨弩瞬间化成一堆破木头,这些破木头先被四十五斤炮轰上了天,然后乘着风落下,狼藉一地。

    炮卒之将罢敌和炮营营长沈顷站在拐角处的山腰上,他们看不到冲车内的炮卒,但能想象出那些四十五斤炮像猛兽一样紧绷着身子,背上兽毛刺立,它在怒吼中喷出火焰和硝烟,吐出的炮弹将山口秦军的防御体系打得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而在猛兽的后方,弗要马拖曳的钜丝绳不断将火炮前移,每一门火炮拖曳上前,怒吼的野兽便增加一只,发射的炮弹也就越多。可惜山坳的宽度是有限的,即便违反炮卒操典,间隔三米放列一门火炮,山坳放列的火炮也难以超过十门。

    要是山坳能像战场那样宽大就好了,罢敌心中如此想到。他身侧的沈顷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但他不仅仅在心里想,还说了出来。

    “若是两军阵战,我军火炮也如此上前,放列后速击敌阵,秦人必溃。”不经意间,沈顷说出了线列步兵时代野战炮兵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战术原则:靠近,速射。

    依照这个战术原则,自从有火炮开始,几百年作为辅助力量的炮兵终于获得了独立;依照这个战术原则,战斗秩序将完全颠倒,原先前进到百步内便疾奔冲锋的步兵要牢牢站在炮兵身后,冲锋的不再是他们,冲锋的将是炮兵。

    炮兵冲锋,靠近敌阵后放列,迅速猛烈的轰击,步兵和骑兵的任务只是保护炮兵的侧翼。步兵不再是战斗的中心,炮兵才是。正因如此,第一次采取这种炮兵战术的弗里德兰战役中,目睹法军炮兵的俄军军官将敌人的炮兵称之为‘恐怖的炮兵连。’

    这支‘恐怖的炮兵连’只有三十六门骡马火炮,其中的三十门分成两个炮兵连,剩下的六门作为预备。两个炮兵连不断前进、快速射击,二十分钟内打死四千多名俄军,并将俄军完整厚重的战线击破,完成中心突破,造成俄军阵崩。

    罢敌原先是炮卒团长,熊荆感觉炮卒之将不能再由公输忌兼任,于是将他的位置拔高,成为炮卒之将。既是从底层提拔的人,自然熟悉火炮和炮术。他觉得沈顷此言有理,如果阵战也这么打,那天下还有什么军阵不能击溃?但再一想,炮卒不断前进、猛烈轰击,那步卒干什么?步卒将率肯定会反对炮兵如此作战。

    罢敌想着步卒将率的反对,旁边的沈顷一下没站稳,居然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山坡不高,滚下去也就是擦伤而已。他瘪瘪嘴也没有再看沈顷,继续观看一里外的炮阵。

    八门四十五斤炮的轰击下,山口、山口两侧早就狼藉,石垒、巨弩,这些不是被秦军急急撤下,就是被炮弹击垮轰碎,硝烟原先弥散在冲车周围,随着炮击的加剧,南风一吹,山口处也是全是硝烟。刚开始还朦朦胧胧的,到最后根本就看不清。

    冲车后方严阵以待的攻城旅士卒倒是显眼,他们一手提盾一手拿剑,钜甲下属鲜红的军衣,随时准备冲上山口与秦人搏杀。除此就是那面飘扬在山坳里的‘’字军旗,这面军旗也立在冲车之后,它没有被硝烟遮蔽,风往北吹,旗帜也往北飘。

    指挥作战的逯杲没有让士卒久等,很快他就下达了火炮曲击的命令。这不是要前方冲车内的火炮曲击,是命令拐角处的火炮曲击。这些火炮距离山口五六百步之遥,火炮不在冲车内而是放列在事先挖好的浅坑里。这些火炮一开炮,炮弹便越过山口,落在山口的后方。

    不说硝烟覆盖了山口,就是硝烟没有覆盖山口,山坳中的楚军也看不到山顶的情况。曲击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有严格的计算,看不到落点的情况下,这仍然是瞎打。为此前方冲车的炮击不一会就停了,拐角处的火炮则还在轰鸣,几名干练的斥候被派了上去。

    并非平地,还是仰攻,视线有限,火炮的杀伤范围也很有限。逯杲比较担心的是秦军会退后一些,不再山口筑垒,而是山口后方己方火炮不及之处筑垒。那样的话,士卒即使冲上去,也会被秦军赶下来。总不可能再次掩护工卒,在山口处浇筑一根混凝土大柱吧?

    冲车里的火炮全部停止射击后,斥候钻进了浓重的硝烟,这些硝烟好似巫女的裙摆,在南风的吹拂下不断北移,裙摆覆盖的地方只有灰白色的烟,裙摆移开的地方才是清晰的山道、微黄的草木、碎石,以及秦人的尸首。斥候的速度显然要比裙摆移动的速度更快,当裙摆移到山口最终被风吹散时,诸人只看到最后一名斥候的背影。

    逯杲惦着脚尖张望山口,想知道山顶有什么,就在他望眼欲穿时,山口处突然闪出一面鲜艳的红旗。逯杲还没有反应过来,前方楚卒已在大喊:“万岁!万岁……”他们不等军命就大步冲了上去。

    “秦人自行退走?!”蓝田道关,楚军拔下山口的消息传到了幕府,熊荆不敢置信。

    “然也。”庄无地道。他不在战场,不清楚战况,只能根据讯报上的描述想象。“我军炮火甚烈,秦人不敌。山口后方乃是一片洼地,此前秦人以水攻我,山水正蓄积于这片洼地,此处不可筑垒设防。且秦人不知我军如何将攻城重炮拖曳上山……”

    山口才是最佳的驻守地段,离开山口后方就是水洼,这地方泥泞不堪,确实没办法驻守。放弃山口就只能退守鸳鹜山那条东西走向的山峰,只有在那才能阻挡楚军前进的步伐。

    分析秦军的心理,再看山口背后的地形,确实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可熊荆却有些不安。

    秦人已经山穷水尽,这是确认过的消息,既然已经山穷水尽,那为何不逐寸逐寸的死守?如果熊荆是赵政,他就会命令士卒死守山口,不能死守山口,那就退到山口后方躲避敌人炮火,敌人冲来上的时候猛扑上去,将敌人打退。山口就是山棱,士卒躲在山棱后方,即便楚军有开花弹,损伤也会很小,秦人为何不守?!

    “知彼司有何讯息?”看着沙盘不说话好一会,熊荆问向了淖信。楚军许多决策要依靠知彼司提供的讯息,若有什么问题困惑不解,也只能问知彼司了。

    “禀大王,未有蒙恬之军讯息。”淖信揖告道。

    “四十五斤炮力可开山,秦人畏炮如虎,退走亦是常理。”庄无地道,“再则山口弃守,其后尚有鸳鹜山山岭,秦人驻守于此,我军也……”

    “鸳鹜山山岭?”熊荆笑着摇头,他指着沙盘上的一处说道,“若是我军不向北攻拔鸳鹜山山岭,而是往西翻越这道矮岭,当如何?”

    山口背后是一片洼地,数道山坳汇集于此。顺着这些山坳再往北,那就是鸳鹜山东西走向的山脊了。这道山脊长数十里,分割着山南山北。但不能忘记的是,山脊再长再高到了西面的沔水水畔也要渐渐变缓直至消失。

    楚军可以翻越鸳鹜山山脊,从故道邑附近下山,来到沔水之畔,楚军同样可以不翻越鸳鹜山山脊,直接往西,也能顺着渐渐低矮的山势找到下山的路,这样走下去,就是后世的双石镇了。这个位置同样在沉舟山涧的后方,一旦迂回到此处,沔水上那些阻碍便不复存在了。

    弃守这样的生死要地,蒙恬可真是昏了头了!

    “臣以为……”明白熊荆心思的庄无地还是慎重的相劝,“如此即便有路,也有巨石大章相阻,算计时日,还不如攻拔鸳鹜山山岭迅捷。”

    “我在山顶,非在山下。”熊荆感觉这可能真是蒙恬昏了头,不然不可能犯这样的大错。“巨石可用弗要马拖走,大章可用四十五斤炮击断,有何阻碍?”

    “若秦人击我,若何?”庄无地似乎也昏了头了,又问。

    “我本欲击秦,不击秦而秦人击我,还能若何?”熊荆瞪看着他。

    “如此当增兵鸳鹜山。”庄无地回过神。本来就是要与秦军争夺鸳鹜山山岭的,现在不争山岭而一直往西,直趋沔水之畔,当然也要增兵。因为不攻山岭,增加的兵力还要少上不少攻城旅攻上了鸳鹜山山顶,其余几处阻挡楚军登山的秦军也都撤走。

    熊荆说的是从山口往西找到一条通往沔水之畔的道路,实际上不需要从山口,从山脚三岔口西面十多里登上山顶,也可以往西找路。那里就不在秦军退守的鸳鹜山山脊之下了,那里距离鸳鹜山脊有十数里。只要有一支楚军在山口处牵制山脊上的秦军,相信工卒很快能在那个方向探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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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有妖

    “此事大违常情,必有妖。”关的幕府只是蓝田道方向楚军的幕府,襄城城内才是楚军真正的幕府所在。攻城旅顺利攻占山口固然可喜,然而这种顺利让人吃惊,每日清晨例行的府议上,郦且如此说道。

    “司尹以为……”淖狡和鲁阳君看着他,想知道他的判断。

    “秦人或诱我深入,”郦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若秦人真是诱我深入,那为何前次夜袭不成?”鲁阳君对郦且并无成见,只是感觉郦且的判断无法自洽。秦军弃守山口是很诡异,为了夺取山口,成通又调了期思、下蔡两师前往三岔口,打算与秦人血战。然而根本没有什么血战,秦军主动弃守山口。

    鲁阳君的问题郦且回答不出来,鲁阳君接着道:“秦人亦会谬误,蒙恬年少,不及其父蒙武持重,弃守之举当是幕府地理谬误所致。”

    “蒙恬年少,然蒙恬幕府乃蒙武之幕府,蒙武幕府又是当年蒙骜之幕府,谋士岂有错谬?”郦且反驳道。“我以为此事有诈,我军不可轻进。”

    “不可轻进?”这次连淖狡也出声了。

    “暂不轻进。”郦且解释了一句。“秦人虽已收粟,然粮秣仍缺。我急欲攻入关中,彼亦急欲败我……”

    “事已至此,司尹何必再言?!”淖狡重重叹道。

    对秦人保持攻势,迫使秦人集结兵力,但并不急于攻入关中。简单的说就是拖,这才是作战司真正的战略构想。只是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并不清楚秦国国内的粮秣情况,十年来每战皆胜,秦人看见楚师就速速退走,朝臣、将率不想拖之不决,而是想速速亡秦,结束战争。

    这便是决定发起西线攻势的初衷。之后秦国大饥的消息传来,作战司即便想旧事重提也已经不可能了。

    拖与攻实际难较优劣。楚人性急,厌恶拖之不决,喜欢速战速决;熊荆则希望再一次堂堂正正击败秦军,不喜欢拖着拖着秦人全饿死,因此同意攻入关中而非拖垮秦国。

    思维习惯如此,还有一个问题郦且自己也没办法回答:若是给秦人予喘息,三桨战舟造出之后秦人从陇西至齐国,对楚国全线进攻怎么办?

    大国战争是什么?大国战争绝不是现有武器参数对比,大国战争是全社会、诸领域的全面战争。战争中,武器与战术迭代极快,前一次会战的优质武器,下一场会战便将沦为平庸,再下一场会战也许就会被敌方压制;战术也是如此,前一场会战行之有效的战术,下一场会战也许就会失效,等到第三场、第四场会战,战术将被敌军完全克制。

    十年前清水之战,楚军即便包围了秦军,也对秦军无可奈何。之后楚军武器与战术飞速进步,十年后秦军已不敢正面对敌。不光楚军进步,秦军也在快速改变,虽然这种改变皆由楚军启发,同时受制于技术和体制,很多都无法实现。

    楚国东迁之后并未经历漫长艰苦的大国战争,郦且无法体会这种武器与技术不断进步,胜负孰难意料的战争。尤其是秦国素来被关东诸国鄙薄,被关东视为化为之地。

    熊荆本来也抱着类似的看法,但秦国连通了西方,招募极西造舟工匠来秦,情况又不同了。昆仑山以西有太多不能让秦人得到的东西,秦人一旦联通昆仑山以西,以秦国的体量,势必要改变天下的势力格局。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秦国未改变之前,灭亡秦国。

    淖狡言语沉重,郦且唯有低头不言。鲁阳君这时问向了勿畀我:“秦人可有异动?”

    “未有讯报。”勿畀我摇摇头,“此事下臣将回府商议,再使侯谍探知。”

    “我军已登上鸳鹜山,待工卒探明道路,便可迂回至山涧后方,此事不及也。”淖狡明白勿畀我的意思,他觉得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不及下臣也当尽力为之。”勿畀我道。此言说完,见淖狡与鲁阳君没什么吩咐,他起身揖了揖,便随即退下了。

    “此事必然有妖。”同样的判断出现在秦国曹曹掾桓口中。

    他之外,赵国曹曹掾的禽伯也连连点头,“鸳鹜山死生之地,秦人必要死守,焉有弃守之理?”

    “那秦人欲将如何?”勿畀我看向两人,自己也在思索。

    “弃守乃因秦人已有必胜之心,不然为何弃守?”桓道。“郦司尹所言有理,蒙恬年少,然蒙恬幕府谋士皆是其父之谋士,腹心蒙珙曾是其祖蒙骜之腹心。如此老练,岂会犯下错谬。”

    “必胜之心?”桓的提点让勿畀我浑身一震,他想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难道、难道秦人已造出大翼战舟,可与我一战?还是秦人铸出不逊于我之火炮,已破火药之秘,可与我堂堂而战?”

    “亦或是王翦、李信、圉奋之军皆返关中,彼时秦军三倍于我,我军必败。”禽伯提醒道。“夜袭不成乃因秦人彼时未备,今日弃守乃因秦人诸事已备,可决而战之也。”

    “这……”桓的思路是正确的,禽伯的推断也非常合理。如果鸳鹜山只是秦人控制决战时间的一个因素,那死守和弃守便很好理解了。只是,到底是什么让秦人有了必胜之心呢?

    “来人!”停止思索的勿畀我喊了一句。他人不知答案可以问知彼司,知彼司不知道答案那就只能问侯谍了。致使秦人必胜的只有战舟、火炮、以及兵力,侯谍探查的方向也将针对这三个方向。

    楚军若再胜秦军,进而攻入关中,秦国将亡,因此很多潜伏不用的侯谍这一次也将启用,侯谍平常禁止的各种限制也解除。因此在下午,熊启死后谨慎使用的讯鸽成群成群地飞出郢都鸽笼,飞向秦岭以北的关中。

    一夜之间,此前被国尉府压制下去的关东侯谍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半夜里被下臣唤醒的卫缭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又挥挥手沉沉睡去。第二天视朝之后,他才亲向赵政报告这件事。

    “……还是让我们回到地理和已知事物上来。”赵政西狩于雍城,亚里士多德四世与他的学生扶苏自然也跟着来到了雍城。七艺之外,亚里士多德四世也教授扶苏认识已知世界,为此他专门让人准备了一副已知世界的地图。

    这幅地图最西端是我们的海(地中海),地图加上了东亚部分,最东方显然是齐国的成山角,以及传说中的瀛洲。亚里士多德四世的教授从地中海最南方说起,他道:

    “这条是埃及的母亲河,尼罗河,她很可能来自南方的一座高山,但也有可能连通着红海,也就是楚尼人所说的红洋。如果是这样,那么航海家可以不经过埃及运河,直接溯尼罗河向南就能找到通往印度的航道。

    当然,航海家也可以不去印度,而是继续往南,像三百多年前埃及法老支持的腓尼基人呢一样,绕过南部大陆,然后出现在达赫拉克勒斯石柱之外。”

    说到这里亚里士多德四世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道:“据我所知,楚尼人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商船横跨红洋,绕过了南部大陆,出现在达赫拉克勒斯石柱之外,最后进入我们的海。他们友好访问了迦太基,接着又访问了埃及……”

    楚尼人是亚里士多德四世不得不提到的东西,楚尼人精湛的航海技术和美丽的商船已经成为地中海各国谈论的焦点,虽然他们的商船在地中海突然消失。

    感觉到扶苏要问楚尼人的问题,亚里士多德四世连忙咳嗽一声,说道:“孩子,必须知道的是,已知世界是可通过海洋互相连通,任何国家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已知世界的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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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夏人

    扶苏上课的地方是在王城内的竹泉宫。西迁至此,公族朝臣、嫔妃宫女再多,也只能挤在比咸阳小的雍城中,身为王长子的扶苏则屈居于狭小的竹泉宫内。

    这座几百年前依照周礼建成的宫室,整个建筑长宽只有十八筵(31.74米),大廷宽度只有六筵(10.58米),明堂、大室、侧方、诸个的面积那就更加狭小。高台低矮,宫室老旧,而且昏暗,没有像咸阳宫用上楚国产的陆离,白日上课也要点上膏烛。

    课堂上静谧,课堂外却是风云动荡,几乎放不下一张书案。前几日楚军拔下摩天岭山口,登上了摩天岭,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雍城,雍城城内的百官贵人先是一阵惊慌,而后全都大骂蒙恬。

    熟悉陈仓道的人都清楚,阻塞荆人舟师的沔水峡谷(即今日之灵官峡)和摩天岭任何一处都不能被荆人占据,一旦占据,沔水上游再也无险可阻。可就是这样的要地还是被荆人攻占了。

    几天之后荆人又出现在沔水左岸,贵人们更加慌乱,一下朝全都躲在家中,再无宴饮,一些人还准备逃亡不但收拾了府中的金银细软,车辆车轴两端还加装了一个铁笼,预防逃跑时车轴被撞坏。

    只有竹泉宫是安宁的,伴随着大廷上亚里士多德四世的耐心讲解,明堂外的毋忌与嗟戈瓦拉正在交谈,谈的正是当下的战事。

    “我必须知道如果秦尼人再次战败,我们将去哪里?”嗟戈瓦拉很认真的问,这是他非常关心的事。“是不是要一直向西返回巴克特里亚?”

    “秦尼人不会战败。”毋忌以为嗟戈瓦拉在关心老师的安全。

    “我不明白。”嗟戈瓦拉看上去有些困惑。“秦尼人一次也没有赢过,如果他们再次失败,我们将成为楚尼人的俘虏。我听说……”

    “你听说了什么?”毋忌带着些狐疑,不明白嗟戈瓦拉从哪里听说,整个天下会说希腊语的夏人不会超过十个,且这些人几乎全在郢都。

    “我听说楚尼人把学士列为敌人,还有你。”嗟戈瓦拉道。

    “你就是那个、那个间谍……”毋忌面色突变,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着嗟戈瓦拉不敢相信。

    毋忌说出这样的话嗟戈瓦拉也不敢相信,他的职责本就是保护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安全,问这样的问题并不过分。毋忌指责他是间谍,他嘴角牵笑,很平静地道:“对,我就是。”

    毋忌只是猜测,亚里士多德四世信任他,曾向他说过间谍之事,没想到嗟戈瓦拉毫不否认。见嗟戈瓦拉脸上带着微笑没有杀意,他问道:“你为什么帮楚尼人?”

    “你喜欢楚尼还是秦尼?”嗟戈瓦拉反问。毋忌还未回答,他又继续说话,“你厌恶秦尼,对吗?我知道你厌恶她。一个比波斯还要**的国家,平民没有任何的自由,只是一群奴隶。你真的希望这样的国家统治这片土地?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也是夏人。”

    夏人二字嗟戈瓦拉说的很轻,却将毋忌利落的击倒。不管他是说希腊语、说马其顿语、还是说波斯语;不管他穿的是希腊基同、还是印度长袍、仰或埃及贯头衣,他的皮肤都不是嗟戈瓦拉那样的纯白。他认识夏字、记得诗经,对这片土地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眷恋之情。

    秦国是什么样的国家,他非常清楚,让这样的国家统治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文明和自由将彻底灭绝。然而这对已知世界是一件好事,毁灭楚国、毁灭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让这里的人民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让他们成为奴隶并以奴隶为荣……,希腊人还有希腊文明的继承者将一直统治着已知世界。

    毋忌木然而立,面色变换不断,嗟戈瓦拉叹了口气,他再道:“他们说我是希腊人,我不是。我是瓦族人,我的故乡在塞浦路斯。我的祖先和我的族人告诉过我,永远不要相信希腊人!当一个希腊人说你是希腊人的时候,那是他要利用你;当他说你不是希腊人时候,那是他对你毫无办法,不能利用你。

    你既然是夏人,为何不和你的族人站在一起,反抗丑陋残暴的秦尼?你真的相信夏人是低等文明,而希腊人是高等文明?”

    “我……”毋忌思绪全然混乱,手足无措。他一直在回避自己是夏人这个事实,这个事实让他异常痛苦,而且无法改变。“我、我不知道。”他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挣扎。

    “这一战如果楚尼胜利,秦尼将会灭亡,但如果是秦尼胜利,那么很有可能秦尼会统治这片土地。”嗟戈瓦拉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他只是将他自己的经历和平时的观察说了出来,他相信毋忌不会出卖自己。“我只想知道,秦尼人这次到底依靠什么?战舰、火炮、还是更多的军队?”

    “我……”嗟戈瓦拉果然是间谍,毋忌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他对此一点也不愤恨,反而高兴,一种泄愤式的快感。“我不知道。”他重复着,就在嗟戈瓦拉显露出失望神色时,他又道:“肯定不是火炮,制造硝石的工匠全被草原蛮族扣留了。”

    “那是什么?”嗟戈瓦拉走近两步追问。“是战舰还是更多的军队?”

    “我不知道。”毋忌有些痛苦。“这一次秦尼人非常非常的谨慎,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渭河以南谁也不能进入,哪怕是学士。”

    “渭河以南?”嗟戈瓦拉思索着那片地方。他还未再问,台下大门传来了‘大王至’的声音,是秦王来了。听到这个声音,刚才手足无措的毋忌瞬间回过神来,他不再看嗟戈瓦拉,而是快步进入明堂,行往大廷向亚里士多德四世通报。

    与他相反,嗟戈瓦拉没有进入大廷,而是匆匆下阶,他先在阶下避让赵政,等赵政上阶又回了自己的寝室,接着匆匆出宫,最后出城。关东侯谍这几日活动突然加剧,各处城门都有坐侯,嗟戈瓦拉刚刚出城,消息便传到了国尉府。

    “何人出城?毋忌否?”秦人看白狄人脸盲,虽然亚里士多德四世身边白狄人并不太多,可卫缭还是不认识谁是谁。

    “乃是白狄大人卫卒之长。”禀告的侯长说出了嗟戈瓦拉的官职,卫缭终于知道是谁了。

    “是他?!”白狄大人的卫卒之长,一个高大的白狄人。哪怕是冬天,他也穿着一副精美却老旧的青铜盔甲,头胄也是青铜的,胄上有一道红色的羽毛。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勇士竟然会是荆人侯谍。

    “然也。”侯长最开始也不敢置信。“其人已骑马出城,行往渭水。”

    “若至渭水,格杀勿论!”卫缭面色突然一变。楚军已经迂回到沔水左岸,防守灵官峡的秦军全部撤退,战事一触即发,秦国所有秘密都在渭水南岸。

    “然则此人乃白狄人……”白狄大人俨然成了大秦国师,万一是白狄大人命他前往渭水的呢?

    “杀无赦!”卫缭才不管什么白狄不白狄人。这一战如果输了,秦国将不复存在。

    “唯!”国尉大怒,侯长不得不领命匆匆而去,很快一支骑兵便出城赶赴渭水,打算把嗟戈瓦拉截回雍城,他如果胆敢反抗,那就只好杀无赦了。

    骑兵出城的时候,卫缭急急赶至竹泉宫,因为赵政正在竹泉宫。

    赵政的到访打乱了亚里士多德四世的讲课,然而赵政也对已知世界感兴趣。大秦以外还有如此辽阔的疆域、如此众多的邦国,看着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地图,赵政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天下竟然如此之大。”

    “是的,陛下。”亚里士多德四世答道。“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辽阔。仅仅在希腊群岛,就有上百个城邦。而在我们的海,还有众多国家。”

    “这些邦国中,哪国最强?”地图上的邦国林立,身为学士的亚里士多德四世自豪于世界的繁荣,赵政却不改本性,直接问哪国最强。

    亚里士多德四世被他问的一怔,看着地图好一会才再度答道:“我想最强大的国家应该是埃及,再就是罗马。上一次战争中,他们派出了二十多万人,击败了布匿人。”

    二十多万人,不是二十多万军队,赵政没有察觉两者的差别,即便是二十多万军队在他看来也不算强大,毕竟他们没有巫器。他正要说话时,亚里士多德四世补充:“印度也很强大,他们有九千头大象、三万骑兵,另外还有六十万步兵。”

    “印度确乃强国也。”正在分崩离析的印度孔雀王朝终于让赵政有些看重,秦军骑卒、步卒虽然略多于印度,可秦国没有大象。

    “印度不如波斯,波斯又不如希腊。”亚里士多德四世再道。“波斯人会聘用希腊雇佣兵,但希腊人不会雇佣波斯雇佣兵;印度人会雇佣波斯雇佣兵,但波斯人不会雇佣印度雇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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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一角

    未改

    亚里士多德四世介绍着已知世界的既有秩序,他没有说东亚如何如何,只是说过去的已知世界如何如何。然而事实上,包括粟特人在内,已知世界只将东亚视为另一个印度。

    亚里士多德四世这是委婉的提醒赵政,军队的数量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波斯大军数次入侵希腊,但都被人数少得可怜的希腊军队击败;同理,孔雀王朝的创始人旃陀罗笈多如果不是曾经臣服于亚历山大大帝,在帮助希腊军队作战时学会了新的战术,他也不可能统一印度。

    他的话是如此之委婉,赵政闻言仍然微微皱眉,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卫缭来了。

    “禀大王,白狄大人之卫卒之长似无故出城,正往渭南而去。”卫缭并不掩饰,一来就揖告。

    亚里士多德四世听不懂夏言,一旁的毋忌却吃了一惊,整个人不安起来。他强定着心神翻译,亚里士多德四世跟着惊讶。“嗟戈瓦拉?”他喊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然后一大堆言语便从他口中喷发出来,一开始他还要保持礼节,到最后是肆无忌惮的辱骂:这个肮脏而恶毒的瓦族人!

    “大人何言?”卫缭听不懂白狄大人在说什么,只见他的神情满是愤恨。

    “大人说,一定要杀了他。”毋忌满脸苦笑。“他并不是希腊人,只是一个肮脏恶毒的蛮族。”

    “臣……”卫缭点点头,见赵政看着自己,他忙道:“臣来时已派骑卒出城。”

    “不能有误。”赵政面色铁青,碍于白狄大人的脸面不好发怒。若是依照大秦之律,白狄大人也有连坐之罪,这毕竟是他的舍人门客。

    “唯。”卫缭就是来请示这件事的,他比赵政更明白渭南不能暴露在荆人侯谍之下,不然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亦请大人勿忧,此害马而已。”赵政也对亚里士多德四世说道,亚里士多德四世与毋忌连忙起身鞠躬:“谢陛下宽恕。”

    竹泉宫内,赵政匆匆而来,悻悻而去。雍城之外,出城的嗟戈瓦拉走了有半个时辰。雍城到渭水并不远,不过四十里出头,在追兵没有赶到之前,他已经在陆离镜里看见了陈仓城的城墙。目光越过城墙,再往南就是渭水了。

    与来雍城的时候一样,渭水之上舟楫不绝,码头也忙忙碌碌,一切似乎都流向渭水之南的秦岭。因为陈仓城的遮挡,嗟戈瓦拉看不到渭水码头,但他能看码头之外的渭水,那是一连串的三列桨战舰,在渭水上绵延几十里之远。

    秦尼人建造的三列桨战舰他当然见过,那是一种没有撞角的战舰,他正要放下陆离镜时,晃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人疑惑渭水上的那些战舰到了陈仓后转向秦律北坡流淌下来的水,北坡的地势高于陈仓城,因此他能看到水上的情况,不过这已经很远了。

    陆离镜狭小的视界里,原本在渭水上行驶的那些三列桨战舰,一艘接一艘逆着水行向高处,它们不再是划行,而是在无数纤夫的拉扯下拖行。水是从秦岭高处拐出来的,能行舟的地方只有十多里,然而这些战舰顺着水一直往上,最终消失在山岭深处。

    三列桨战舰最多只能在渭水上作战,秦尼人为要将它拖入山岭之中?极为诡异的航向,另一个让嗟戈瓦拉大吃一惊的是,他在水所看到的三列桨战舰舰艏没有撞角,舰艉也是方形的,然而现在这些战舰的舰艉却是地中海上所熟悉的蝎子舰艉。这到底是秦尼三列桨战舰还是地中海三列桨战舰?

    “难道是战舰?”嗟戈瓦拉忽然自语,然而随着胯下战马不断前行,他好像看到了军营的一角,而在这时,身后马蹄声突如其来。

    “杀!”为首的骑将抽剑急指他,大声喊了一句。

    “杀!”他身后的骑卒跟着大喊,随即打马疾奔而来,他们张弓搭剑,远远的便射来。嗟戈瓦拉见状大喊一句,他也大力的策马,但不是向前逃走,而是调转马头迎向这些骑卒。

    射箭的时候骑卒算好了落点,但这个落点是以敌人逃跑为基础算的,嗟戈瓦拉一不逃跑反而迎向自己,前面射出的箭矢全都落空。骑弓射程本就短,前面两箭射完距离已经很近,虽然有些骑卒对嗟戈瓦拉快速补射两箭,但仓促间箭矢并没有什么准头。

    “拉神保佑!”嗟戈瓦拉喊出一种谁也没有听过的神邸,一手持盾一首持矛迎向最前方的秦军骑将。此时双方马速已达最快,骑将看见长矛刺来欲格挡时,矛锋已比他的铁剑快了一步刺中了他的身躯。

    单人匹马却选择迎面而战,一矛就刺死了为首的骑将,剩余的骑卒心中猛然一凛。不过此时双方已经避无可避,只能抽出剑直杀过去。骑矛刺的太深不变抽出,双方都是短剑着对短剑,但嗟戈瓦拉占优势的是他骑着一匹索格底亚那马,这是匹与他配合极为娴熟的老马。

    每当他微微夹紧马腹,马的速度就会赫然加快;放松马腹时,它的速度又稍微慢一些下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咿’,马就会远离敌人,奔向左侧,以避开敌人刺来的一剑;他发出一声‘嗨’,马便突然间往右,迅速靠向敌人,配合他刺出致命的一剑。

    他能随心如意的控制着坐骑,但对面追来的秦卒不能。即便他们有如此精湛的马术,胯下的战马也没有受过这样严苛细腻的训练。它们都是狄马,头虽然很大,但并不善解主人的心意。

    靠着战马的优势,一个回合的交兵结束,包括那名骑将,有四名骑卒被嗟戈瓦拉杀死刺伤。然而追来的骑卒有十五人之多,他还要杀十一个人。

    “杀!”骑将被杀了,这些骑卒只能与嗟戈瓦拉死拼,双方交错之后,剩余的骑卒立即打马反冲回来。嗟戈瓦拉见状痛苦的闷哼一声,没有策马冲锋,而是突然下马抽出行囊上的标枪。敌骑冲到四十步开始放箭时,趁着箭矢未落地的空隙,他快速掷出三支重型标枪,随后举着大盾在箭雨中翻身上马。

    与箭矢相比,重型标枪一击致命,三支标枪直接刺穿马上的骑卒,有一支甚至将骑卒击下战马,钉在了地上。从未领教过标枪的秦军骑卒队形由此一滞,而这时敌人已经疾风般的猛冲而来。金铁交击声之后,又有两名骑卒被砍落在地。

    两次冲锋,敌人连续杀伤己方九人,自己却毫发无损。嗟戈瓦拉再度打转马头准备冲锋时,剩下的秦卒很不争气的跑了。但他们不敢跑远,其中一骑疾驰向陈仓,另一骑返身奔向雍城,两人都是报讯求援的,其余四骑连通伤者跑到一里外便不跑了,只远远的看着他。

    “拉神保佑。”嗟戈瓦拉压抑着喘息,两次冲锋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带血的长剑被他刺在地上,掏出纸与笔快速的书写,然后打开马背上的木箱,将卷好的信放入讯鸽脚下上的竹筒,鸽子在他手上扑通几下,振翅往南飞去。

    荆人侯谍居然随身带着讯鸽,一里外的骑卒脸色一瞬间全都发白。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止侯谍的,没想到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让侯谍放飞了讯报。面面相觑中,四名骑卒不敢再等援兵,再度策马奔了过来。

    刚刚飞上天空的讯鸽并没有飞高,它直接南飞,经过陈仓城的时候,城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射!”

    陈仓城头急急飞出数十支箭矢,这些箭矢全都对准了一个目标。讯鸽急速高飞,险险避开飞来的箭矢。这时候城头喊声再起:“射!”

    又一篷箭矢急急飞来,这一次讯鸽高飞也是没有,最少两支箭矢命中了它,它石头一样的坠下,跌入陈仓城中。

    嗟戈瓦拉看着讯鸽被人箭射下,他有些后悔放飞讯鸽的时候没有给给它喂水,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杀!”四名冲来的秦卒没有看到讯鸽人射下,他们只以为眼前的侯谍已放飞了讯鸽。他们追来,嗟戈瓦拉却没有迎敌,他纵马快速前跑,很快就来到渭水。站在这个角度,刚才只看到一角军营完全敞露在他面前。

    关中多有土塬,渭水就流淌在土塬下的沟壑中,但沟壑宽达十数里,渭水没有占据整条沟壑。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帐安扎在沟壑之中、渭水之畔。木楼上值哨的士卒看到土塬上奔来一名骑士非常惊讶,要知道渭水两岸五十里已经没有了人烟,黔首全都迁了出去,但凡有人进入这个区域便是斩立决,这名骑士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

    “杀!”木楼上的哨卒还在思忖,几名秦骑也出现在了土塬边沿,见此情景,哨卒连忙喊道:“击鼓、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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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困局

    警鼓一旦击响,便沿着渭水往东西两端传递,西端不过是陈仓城,东端则一直绵延到视线之外看不到的地方。渭水两岸五十里早成为禁区,嗟戈瓦拉能跑入这个禁区,那是因为距离渭水四十多里的雍城本就在这个禁区之内。

    身在雍城的卫缭也听见了城外的鼓声,飞讯上说骑卒正在捕杀荆人侯谍,不放心的他亲自出城,亲自来到陈仓。

    “国尉请看。”城头射下的那只讯鸽给捧了上来,旁边还有希腊文写就的密信。时间紧急来不及用密文,文字直接敞露在纸上。

    “纸上所言为何?”卫缭没有翻动鸽子与密信,他不认得这种文字。

    “这……”希腊文弯弯曲曲,谁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国中只有、只有长公子识得白狄文。”左右面有难色,他们唯一清楚的就是这是白狄文字。

    “荆人侯谍何在?”卫缭不再问纸上的文字,问起了嗟戈瓦拉。

    “禀国尉,此人已被下臣射杀。”一个骑将站了出来,这是畴骑李必。

    “首级何在?”卫缭问道。从一入城到现在,他一直没看到首级。

    “禀国尉,此人中箭后策马冲入营垒跌入渭水,下臣未得其尸首。”李必再道。

    “跌入渭水?”卫缭犹带疑虑。“若其人已死,尸首亦当浮于水面。”

    卫缭的追问让李必无以作答,好在他回想起了嗟戈瓦拉的模样,想起他身上穿的铜甲,这才松了口气,道:“禀国尉,其人身着铜甲、铜胄,难浮于水也。”

    “确如此也。”嗟戈瓦拉出城的时候身着甲胄、携带兵戈,侯长对此记得清楚,因而对着卫缭耳语了一句。

    “其人出城你便应将其拦下。”卫缭也记起侯长说过嗟戈瓦拉身着甲胄出城,他不再追问李必而是狠狠瞪了侯长一眼。

    侯长被卫缭一瞪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嗟戈瓦拉是白狄大人的卫卒之长,手里拿的是白狄大人的符传,他怎敢阻拦?且所有人都怀疑那个毋忌,没想到白狄人也是荆人侯谍。

    侯长委屈,卫缭看着眼前的死鸽和密信渐渐放下了心。他不认得密信上的白狄文字,但他相信这份密信即使发出去了,知彼司也只能得出自相矛盾的结论与国尉府一样,知彼司面临的问题不是如何获取讯报,而是如何在众多自相矛盾的讯报中分辨真伪。他知道知彼司主持对秦谍报的是那些大秦的叛臣,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十日前,几十只讯鸽飞往关中,数日后讯鸽陆陆续续越过秦岭飞往郢都。几日功夫知彼司就收了二、三十份讯报,有十八份讯报说关东的秦军已经调往关中,军营就安扎在陈仓到眉县的渭水之畔;有十二份讯报说秦人已能造出火药,他们正在各县的茅厕寻找土粒;有二十二份讯报说秦人造出了大翼战舟,这些战舟与楚军战舟一模一样……

    看着这一堆讯报,自诩对秦人了如指掌的桓等人也开始头疼。有讯鸽的侯谍都是高级侯谍,高级侯谍传来的讯报可信度应该很高。然而这些可信度很高的讯报很多都自相矛盾,让人不知道到底该相信那一份。

    分析讯报上的内容,三种情况被确认:其一,秦人确实造出了三桨大翼,并且造的数量不少,大约有数十艘甚至上百艘;其二,秦人确实堪破了火药的秘密,知道其中最重要成分是硝石,也知道硝石一般出现在哪些地方,眼下正在这些地方收集硝石;其三,关东王翦、李信麾下的秦军确实已西调,他们的营垒就在陈仓以东的渭水沿岸。

    清楚的晨会,勿畀我向所有人通报这些消息时,诸人一阵赫然,惊讶不已,郦且却问道:“秦人以何击我?是战舟,仰或火炮,仰或数十万秦军?”

    “国尉府设防极严,便有所知,也无法传出,知彼司不知也。”勿畀我苦恼道。

    “如此只能告之各军,务要小心设备。”鲁阳君看向淖狡。知彼司得了一大堆讯报,可惜这些讯报全都没有什么作用,大司马府只能一次又一次告之前线慎之慎之。

    “此有何用?”郦且挥袖。“若要再慎,我军便当止步于峡谷与蓝谷。”

    郦且一句话让晨议冷场。现在的情况是蓝田谷的栈道已经修好,郢师斥候已出了蓝田谷,最多再过几天,等混凝土柱再干一些,辎重和炮车就能通过栈道前往蓝田;陈仓道的那段峡谷秦军撤退后立即疏浚,秦人并没有将整条峡谷阻塞,只是阻塞了峡谷下游的一段,疏浚到今天基本已疏通了水道,明后两天舟楫便可以通行;

    上也已被楚军拔下,但是狄道距离上有五百里,上距离陈仓又有三百里。拔下狄道的羌人与拔下上的楚军汇合需要时间,汇合后从上杀向陈仓也需要时间。秦军控制这渭水,楚羌联军只能从陆路赶赴陈仓。

    郦且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军就地止步,停止前进,但这是不可能的。大司马府能联系蓝田谷和陈仓道上的楚军,上道方向山路崎岖秦军又不时穿插其中,因此无法联系上道的楚羌联军。一旦蓝田与陈仓道方向暂停攻势,上道方向的楚羌联军很可能会成为一支孤军。

    止步是不可能的,前进敌情又未明,这便是眼下的困局。

    “大王何言?”淖狡这个府尹也不敢擅做决断,他问起了熊荆。

    “大王?大王问可有白狄人之讯报。”鲁阳君答道,他说的白狄人正是嗟戈瓦拉。

    “可有白狄人之讯报?”淖狡转问向勿畀我。

    勿畀我沉默了一会,最后点头道:“有,然此讯报有异。”

    “有异?”淖狡不解,“讯报如何有异?”

    “白狄文三桨大翼战舟当写成tpipη,”勿畀我艰难的读出三列桨战舰的希腊读音,这是他从通事那学来的。“然讯报中却写成了tpipη,其笔迹与此前讯文相同,然下臣以为……”

    “如何?”虽然不认识三桨大翼战舟的白狄文,但两种写法的读音显然是不同的。

    “白狄人已遭不测。”勿畀我说道。他的说法让淖狡大吃一惊。“是秦人仿其笔迹,写成讯文以讯鸽传至郢都。”

    “讯文上何言?”白狄人也是己方侯谍,淖狡很晚才知道,没想刚知道不久,这人就死了。

    “讯文言秦人有三桨大翼战舟,要我军慎之。”估计是担心言多有失,讯文非常简短。

    “若此讯确为假……”淖狡思忖起来,不过一会他就释然了。每一次会战前知彼司、大司马府都有这样的困惑,只有等到会战开始,这种困惑才能解除。

    秦军有战舟又如何?秦军有火炮又如何?秦军有几十万大军有如何?两军对垒,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在战场。战场上楚军有斥骑,这些斥骑最少能警戒五十里,若率军之将有意,侦查范围有上百里,上百里的警戒足够主将做出布置了。

    “告之各军,敌情仍然未明,务要慎而慎之。”释然的淖狡只能发出这样的警告,讯报传到熊荆手上时,他又一次连连摇头。

    “秦人此次设防甚严,我不得其讯也。”淖信人不在知彼司,但也察觉出了知彼司的无奈。

    “秦人竟然知道如何获取硝石?!”熊荆还不知道嗟戈瓦拉殉难的消息,他震惊的是秦人在茅厕、老墙这些地方收集硝土。“这、这,岂能如此!”

    “极西工匠只知造舟啊。”淖信说起那些给匈奴和东胡建造战舟的工匠。

    “可……”熊荆欲言又止,淖信庄无地都不懂火药,跟他们说了也是无用。他想不通秦人是怎么知道茅厕、老墙有硝土的,这是像嗟戈瓦拉暴露那样,是自己这边出了叛徒,还是极西工匠分析火药后破解了火药?

    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怎么知道那是硝石呢?硝石可是要等蒙古人西征才传入西方的啊,要不然阿拉伯人怎么把硝石叫做‘中国雪’?

    后者不可能那必定是前者。可是羹那边用的全是海岛硝田出产的硝土,都是用尿淋出来的,根本就没去茅厕和老墙收集,又怎么可能走漏消息?

    “难道是长姜和公输忌?”思来想去,他最终锁定了两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海岛硝田之前,配火药的硝石是长姜派人去茅厕附近收集的;公输忌生前曾去过海岛,曾发现茅厕、老墙也有硝土,两人还曾谈起过此事,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

    长姜是寺人,无子无女,也没有亲眷,秦人拿什么收买他?公输忌是鲁人,鲁人天生就敌视秦人。且公输氏为楚臣已有两百多年,眼下楚军攻势如虹,秦国即将覆灭,公输氏有何理由投靠秦国?

    熊荆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他完全想不到硝石能被他人破解,只能召来知己司司尹鄂乐,随后又发出了军令和王命,除了要求斥候、各师旅注意秦人的火炮、火药外,也要全军注意秦人使用火炮、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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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不亡

    从楚军攻上鸳鹜山、迂回到沔水左岸以后,大司马府的警告就基本被成通、司马尚、驺开等人忽视了。知彼司的侯谍虽然多,可侦查敌情究竟是在敌军后方,隔了那么一层,军中斥骑就不同了,斥骑可以暴力闯入秦军的警戒区域,侦获敌情。

    战舟也好,火炮也好,大军也好,只要加派斥骑战舟保持一定的警戒范围就行了。相对于敌情,成通等人管关注的还是灵官峡水道。早一日清理阻塞,便早一日杀至散关。到了散关,秦人有什么伎俩一见便知,何必一个慎之接一个慎之呢。

    天池大泽上,聚将而议的主将成通听完大司马府发来的讯报便不再理会,他说了几句话便结束军议,只留下驺开和区秦。

    “明日便请越师溯水而上,一侦秦人之虚实。”骆开是大敖,成通对他说话很是客气,会稽之将区秦也是越人,惯于陆战也精于水战。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真正领兵的是区秦。善于水战的越师在前方侦查开道,可以水战的楚师居中,不懂水战的赵军和匆匆赶来凑热闹分功劳的魏军殿后。成通的布置中规中矩。

    “讯报上言秦人已有战舟,不知真假。”成通看了看自己的裨将庞暖,说起知彼司的讯报。“若秦人也有战舟,彼居上游,我处下游……”

    如果双方舟楫相同,仅以接舷战而言,下游可能处于优势。下游战舟要靠近上游战舟,止住下流之势就可以了;要想分开,顺流而下就行了。为此楚人与吴人交战时,特意造出了钩镰,钩镰类似罗马人的乌鸦吊,可以拉住吴军战舟,迫使敌人将接舷战进行到底。

    撞击战又是不同。下游战舟很难撞击上游战舟,但上游战舟很可以很轻易的撞击下游战舟。如果秦人真的造出了三桨大翼,又将三桨大翼布置在沔水之上,双方交战楚军是要吃亏的。

    “大将军勿忧。”区秦笑了笑,不以为意。“秦人并不习水战,若真有战舟,手也是缺趾之人。新式大翼有三桨,而非旧式大翼一桨,便是有趾之人也难划桨。”

    “你是说……”成通对水战也不是很精通。

    “旧式仅一桨,随意可划,新式有三桨,战时稍有不慎,手便会干扰牵绊;其速又倍之,舟艉手难以转向。即便秦人真有三桨战舟,其新成之师,亦非我军之敌手。”区秦细说着双方的差别。他此前见过秦人舟师,以前秦军舟师或许合格,但听闻秦人正把二、三十万废卒训练成划桨的手,顿时觉得这是在胡闹。

    “善。”楚军舟师现在几乎全在海上,成通只能听信越人的。他说了一句善,再交代几句便让左右把驺开和区秦送了出去。

    “君以为如何?”庞暖也不通水战,故而他一直没有说话。

    “秦人鄙陋,战舟精巧,如何能造出我军战舟?”苍梧旅也配备了战舟,庞暖细看过三桨大翼,下至底仓看过龙骨与肋骨,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秦人肯定造不出楚式战舟。

    “秦人请了极西之匠,故而能造。”成通道。“若秦人以战舟击我,当可顺流而下。”

    “若秦人以战舟击我,手舟吏必然不熟,当有一半战舟毁于沔水两岸。”庞暖笑了,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且今年沔水水浅,峡谷萦绕,必不止一半。”

    “确实如此。”成通先是一呆,而后连连点头。

    沔水起于大散关下,过了故道邑,也就是如今阻塞沉舟之处遇到第一个峡谷。楚军之所以攻不进去只能从鸳鹜山迂回,除了两岸悬崖壁立之外,水道曲折也是一个原因。这一段峡谷水道很多是‘己’字形拐弯,一些甚至比‘己’还要急迫。九十度转弯后,直接是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舟艏转成了舟艉,然后前行一段又是一个九十度、或者一百八十度转弯。

    时近十月,沔水水浅,不知为何今年比去年水位更浅。下游往上游,航速可以控制,依然不时搁浅触礁,上游顺流直下航向一但没有控制好,转弯角度不够或超出,战舟肯定要撞到悬崖上去。即便转弯转对了,也未必就能避开无处不在的浅滩和礁石。

    当然,少数有经验的舟吏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十几艘、几十艘战舟顺沔水直下或许能办到,但要说十几万、几十万秦军顺舟楫而下,那真的会有一半战舟撞沉在沔水沿途的峡谷里。

    成通幕府比较合理的推断是在陈仓城下的渭水两军发生水战。不仅仅是水战,还有陆战。大散关一旦拔下,秦人能依仗的只能是陈仓,守住了陈仓也就守住了关中。陈仓在渭水之北,楚军必须渡过渭水才能攻拔陈仓。

    水战如果发生在这里,秦军战舟可以从渭水上游,渭水下游,以及水三个方向攻击楚军舟师。楚军战舟需要翻越秦岭,秦军战舟直接建造于渭水之畔,因此秦军很容易形成数量优势。大司马府不愿与拥有三桨大翼的秦军进行一场水战,正是因为水战的交换比太低。相对于水战,大司马府更喜欢和秦军进行一点突破、全军皆溃的陆战。

    十月辛亥,陈仓道幕府战前最后一次军议结束,各师旅整备待发,区秦率领的会稽越师先行一步探查敌情。他们从天池大泽出发,行进到灵官峡以南地区驻留一夜,第二日等峡谷勉强疏通,便越过楚军占领的沔水左岸,前往秦人占据的故道邑。如果故道邑附近的水道没有阻塞,他们将继续上划,一直前进到散关之下。

    灵官峡是沔水第一峡谷,也就是说灵官峡一直到秦岭脚下再无峡谷。以常理度之,没有峡谷的地方很难形成阻塞,因为没有峡谷无法制止楚军清除淤塞。以陈仓道的地形,一旦楚军舟楫清除了水道阻塞,战舟继续前进,岸上的秦军将会成为一个个孤立无援的点。

    次日会稽越师渡过灵官峡后,前进到故道邑水道又被秦人阻塞,但这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城邑不是壁立两三百米的峡谷,拔下便是。位于沔水左岸平坦处的故道邑,要么两军进行一场野战,楚军通过战舟迂回至秦军侧背,要么秦军死守故道邑,攻城旅上前拔城。不管秦军怎么选择,都不能阻挡楚军前进的步伐。

    “大王何在?”楚军舟师出现在故道邑的消息传至雍城后,卫缭直接奔入路门,冲上正寝。

    “大王、大王不在寝中。”明堂内的王席空空荡荡,几案上照旧堆满了竹简,几名尚书被突然冲进来的卫缭吓了一跳。

    “那大王人在何处?”卫缭使劲的跺脚,这时尚书和明堂上的寺人才发现他没有脱屦。

    “大王、大王……”尚书也说不清大王人在何处,他的犹豫再度让卫缭跺脚。出了正寝,卫缭马不停蹄赶往竹泉宫。

    秦楚大战在即,大秦存亡未卜,西迁之后大王对扶苏越来越关心爱护,一时间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的呼声时有传出。大王不在正寝橐泉宫,那便是在东宫竹泉宫。可惜的是,卫缭赶到竹泉宫时,赵政也不再竹泉宫。不在长公子宫中,那便可能在宠妃卫美人宫中,然而等卫缭奔到卫美人宫中时,还是没有找到赵政。

    “免礼吧。寡人只是……”赵政人正在寝宫之内,但不是在卫美人、月美人宫中,而是在前王后芈宫中。“寡人与扶苏只是路过此处。”

    说话的赵政有些不自然,他确实是路过,不是特意来的。

    “妾身谢过大王。”芈清瘦,目光是死的,只有看到扶苏的时候才有一些光亮。

    “不必谢寡人,是扶苏……”扶苏是两人相爱的见证,这个见证今年已经十岁了。“赵高!”

    赵政说到此处突然皱眉,一入西章他就感觉到了重重的冷意,现在站在大室还是冷。

    “小人在。”赵高低眉顺眼的,被斩了一只脚也连忙跳出来。

    “为何无有炭火?!”赵政声音忽然低沉。“即刻彻查,违律者杀无赦!”

    赵高跳了出来,而后又急急跳出去彻查,很快室外就传来了训斥之声。芈听着室外的训斥并没有高兴,她低低的劝道:“妾闻战时紧急,宫中缺少炭火也是常有之事,何必责罚仆臣,妾居于此不冷。”

    “你仍在怨恨寡人?”赵政挥袖,扶苏被人牵了出去,他坐在冰冷的席上继续说话。

    “妾身不敢。”芈闻言低头,淡淡说了一句。再抬头时她却问道:“不知大王来此所为何事?”

    “何事?”赵政感觉到了芈对自己的抵触,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但被她一问何事,不悦又消散了。他不想掩饰,直接道:“寡人若立扶苏为太子……”

    他这话让芈浑身一震,沉默片刻,芈的话也让他浑身一震:“难道楚军攻来,秦国将亡否?”

    芈没有嘲讽之意,然而她的话还是刺伤了男人极其薄弱的自尊,他愤然起身,斥道:“大秦必不亡!”说罢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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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放飞

    此时立太子确实是万不得已的打算。秦国危在旦夕,真要战败或者赵政身死被虏,必要有人收拾残局。扶苏是最好的人选,扶苏为太子,昌文君为相邦,有很大的可能保住秦国社稷。不过芈下意识的惊讶让赵政无地自容,堂堂大秦竟也要荫庇于女子裙摆之下,他难于接受这样的耻辱。

    无法面对这种现实之外,他仍然想不明白:为何荆人能一次又一次击败秦军?为何整个天下、整个‘已知世界’没有的兵甲,荆人能造出来了?为何整个天下、整个‘已知世界’没有的兵法,荆人却在使用?秦军再一次与荆人相决,真能战而胜之?

    “臣有要事禀告。”赵政坐在马车里沉思,车外传来卫缭的声音。卫缭禀告的断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他叹息一声,让他上车。

    “荆人战舟已过峡谷,业已至故道邑!”卫缭一上车就说话,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当如何?”赵政看着他。赌注早就压在赌桌上了,只等着亮牌。

    “敌不可假,时不可失。”卫缭抖的更加厉害,“请大王断之。”

    “寡人断之?”赵政目光锐利起来,就在卫缭以为他要大怒时,锐利的目光又涣散了下去。“然也,这是寡人的大秦。”他看着卫缭冷笑,但笑意一现即逝,他又问道:“若败如何?”

    “战事若延至明年春夏,我军无粮,不败也败。”卫缭还是之前的那套说辞。“此时不战,春后欲战亦无力再战,生死存亡,皆在此役。”

    卫缭的说辞赵政不是第一次听,而是听了无数次。大秦已山穷水尽,此役若不能大胜荆人,明年后年就要亡国。这回即便败了,也不过是提前一些时日。

    “传命蒙恬、杨端和、赵婴、田朴,速速攻荆。”赵政不再去想胜败,只想当下的战事。秦国即便亡国,也要给楚国最沉重的打击。

    “臣敬受命!”卫缭要的正是赵政这句话,既然赵政下定了决心,那他就要立即赶往国尉府,将王命传至最前线。

    散关是关中门户,渭水对岸的陈仓则是关中堂奥,侧重在陈仓而非散关。曾经的堂奥此时已变成巨大的兵站,十数万力卒云集于此,上千万石新收的粟米堆积于码头。人与粮之外,还有无数车马、辎重、军资。

    ‘秦人屯兵积谷于陈仓’,许多发往郢都的讯报都提到了这一点,但讯报上都没有提到渭水对面、散关以南的情形。趁着天色未暗,赵政的王命用快马传到陈仓,到了陈仓北门令骑便止步,王命被城内驶出的令骑接过,纵穿城池,送至陈仓南门,交由浮桥对岸等候的令骑;王命随即送向散关,但未过散关又要止步,山坡上一名皂衣小吏接过王命,返身入关。

    大步登山的皂衣小吏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两年前散关以南便成为禁区,人只见进去,从不见出来。然而现在,这个偌大的禁区正敞露在嗟戈瓦拉的陆离镜中。

    那一日他身中数箭冲入渭水,靠着精湛的泳技和宝贵的运气躲在船底逃过一劫。而在他单枪匹马驶出雍城以前,知彼司已经通知他身份可能暴露,务要尽快撤离。撤离的最好方式就是翻越秦岭,一路往南。因此出城前他带上了一切应该带上的东西,包括鸽笼。

    冲入渭水前他看到了许多东西,可看到越多疑问也就越多。游过渭水翻越秦岭时他没有一直往南,而是不断往西,他想看看秦尼人到底把哪些战舰弄到哪儿去了。

    此刻陆离镜的视界中,巨大的战舰从渭水转入水,因为秦岭所造成的落差,划行十多里后战舰便只能由岸上的纤夫拖曳前行。他找不到散关,地图上原本标着散关的地方似乎变成了平地,纤夫将战舰一直拖到水在这段山道上的终点。

    水是从秦岭中拐入山道,然而顺着山道流入渭水,它与沔水只隔着一座山。两水都是东西流向然而拐出山谷进入山道,一个北流,一个南流,相隔大约十二里。

    为了让两水相接,秦人直接在这段海拔一千四百多米的山岭上开凿了一条水道。沔水高而水低,依照郢芦运河的式样,这条水道设有船闸,一截一截往上提升,逐步将一千四百米的水接上一千五百米的沔水。

    那日嗟戈瓦拉站在渭水北岸只能看到战舰尾部,此时站在散关以东的高山上,他注意到了战舰的长度,这根本不是三十七米长的tpipη(三桨战舰),这是四十五米长的πeνtpη(五桨战舰);也不是之前在水所见的那种没有龙骨、也没有撞角的秦式战舰,这是标准的地中海战舰,有着巨大的青铜撞角和蝎子尾模样的舰艉。

    看到这一幕嗟戈瓦拉脑中猛地一懵,连日的疲惫和未愈的伤势,眩晕突如其来。他被秦尼人骗了。秦尼人故意让他看那种没有撞角的秦式战舰,实际上他们已经造出了三桨战舰和五桨战舰。其他楚尼间谍估计也被骗了,他们看见的也是没有撞角的三桨战舰。

    嗟戈瓦拉极力克制住眩晕,陆离镜顺着进入船闸的战舰缓慢南移。纤夫将战舰拖入船闸,船闸上方很快流入河水,战舟上浮后离开,进入上一个船闸,如此一节一节,上升到最高一个船闸才从船闸驶入秦岭南面的湖泊。

    地图上说秦岭以南是沔水,但现在呈现在嗟戈瓦拉面前的却是一个狭长的湖泊。进入湖泊的五桨战舰快速划行,很快就最终消失在群山之中。

    “是πeνtpη,是πeνtpη……”霞光渐渐暗淡,天就要黑了,嗟戈瓦拉喃喃自语。他不知秦尼人是怎么造出πeνtpη的,也不知为何那条河流会变成了湖泊。但这都不要紧,他已经看见了,已经知道了。

    抽出纸笔详细写好讯文,小心地从鸽笼里捧出最后一只讯鸽。鸽子咕咕直叫,歪着头奇怪的看着他。两者一起冲入渭水,一起风餐露宿,不免产生了一些感情。

    “去吧。”嗟戈瓦拉摸了摸着鸽子的头,在夜幕降临前将它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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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水

    讯鸽南飞,消失在湖泊上的那艘五桨战舰则桨起桨落,飞速航向前方。三桨、四桨、五桨……乃至一直到四十桨(从未开动过的四十桨战舰大部分研究者认为是一艘双体船),说的都是桨手人数而非船桨数。

    五桨战舰比三桨战舰要更长、更宽,更重,属于重型战舰。这种战舰是地中海常见的船型,一侧九十支桨,每排三十支,一侧桨手有一百五十人,全舰不包括备用桨手,总共有三百名桨手。负责接舷战的士兵在一百人左右,多时达到一百二十人。

    而三桨战舰一侧只有八十一支桨,每排二十七支,全舰桨手一百六十二人,接舷战士兵一般是三十人,全舰长三十七米,宽五米,排水四十五吨。四桨战舰与三桨战舰相比,不但左右多了一排桨手,舰宽增加了零点六米,每排船桨还增加了三支,达到了五桨的三十支;士兵增加至七十五人,排水六十吨。两者都属于轻型战舰,一般与五桨战舰配合使用。

    楚军的单排桨战舰,也就是旧式大翼与地中海的单排桨战舰类似,但新式大翼、卒翼战舟、加强型卒翼战舟与地中海战舰就存在很大的不同了。

    新式大翼便是三桨战舰,考虑到南方河流众多,一些河道比较狭小,不便转弯,加上龙骨奇缺,因此新式大翼每排只有二十桨,左右各三排,全舰一百二十桨,舰长二十七米;

    卒翼战舟其实是五桨战舰,每排桨数虽然比新式大翼多了五支,可也只是回到了旧式大翼的每排二十五支,全舰可容纳两百五十名桨手,六十名甲士。为了容纳桨手,战舰做了加宽处理,但其长度还是不长,只有三十二米;

    加强型卒翼战舟把每排桨数增加到了二十七桨,每侧八十一支,全舰一百六十二支,桨手两百七十人。舰长三十七米,宽六米,排水六十吨。甲板上可以装马也可以装甲士,甲士一般在百人以下。

    总而言之,地中海战舰主要活动于海洋,具体功能是作战;楚军战舟主要活动于江河,战舟除了战斗外还附加了一个运输功能,以求军力快速集结快速调动,这也是楚军战舟不会造得太长的原因,最长也就是加强型卒翼三十七米。

    作为楚军对手的秦军自然对楚军战舟一清二楚,但让他们弄明白楚军战舟具体配置的倒不是什么侯谍,而是齐国舟师之将田寡之子田朴。

    两年前为了渔船出港输运赵人,楚齐在芝罘港外打了一场海战,田寡战死,尸骨无存,从那天起田朴便立志为父报仇。他对楚军战舟的了解要比两眼一抹黑的国尉府、赵婴等人深入的多。楚军战舟因为附加的运输要求,最重的加强型卒翼战舟排水也只有六十吨,而秦军新造的五桨大翼战舟达到一百吨,桨数也比加强型卒翼战舟多了十八支。

    为了运输一卒兵力,楚军并没有多造加强型大翼,主力是普通型卒翼,它的桨数比五桨大翼少了三十支;而楚军最早的新式大翼,它的桨数比五桨大翼少六十支,并且它是一人一桨。一人一桨自然不如两人一桨有力,冲刺也不如两人一桨持久。

    投奔秦国,希望借秦国复仇的田朴很晚才知道秦国也造出了大翼战舟,本月他才进入禁区看到秦国的五桨大翼。除了看到战舟,他还看到沔水上游变成了湖泊。

    前年冬天起秦国就在沔水上游筑坝,大坝筑在后世叫做石门关的地方,坝长不过五十多丈,宽二十多丈,高十五丈。沔水流经此处蜿蜒曲折,此处筑坝不是东西走向,而是南北走向。滔滔沔水冲击的是大坝侧面的石壁,而非大坝的坝体。

    石门关一筑坝,沔水上游近百里河道当即堆高了水位,秦岭上又修了船闸,本来向南流淌的沔水竟然向北汇入渭水这个时代的秦国治水、基建天下各国望尘莫及,这样宏伟的工程不到两年时间就宣告完工。

    翻越秦岭的五桨战舰花了大约三个时辰才划到了石门关大坝。借着星光和水面上的灯火,战舰划来的速度极快,但临近大坝二十里处,为了避让系泊于此的战舰,全舰只能减速。除了舟师之将赵婴,没人知道坝区有多少战舰,战舰经过时,也没有人敢细数战舰的数目。

    战舰靠岸,舟吏捧着王命急赴赵婴所在的寝帐,很快幕府便响起了鼓声。

    “奉王命,我军即刻速攻荆人!”大幕内赵婴全身甲胄。出战的命令正是他请求的。

    “末将敬受命!”他宣布王命,在场将率兴奋地大喊起来。

    “善!此战荆人必败,我军必胜!”根本不需要什么军议,军议已经反复讨论过无数次了。赵婴满意诸将的士气,他又道:“定昏未过,举火速命故道邑拉起沉舟,平旦前手、甲士必要登舟,我军顺水直下。”

    “末将敬受命!”诸将又是一阵大喊,声浪似要冲破幕府。

    聚将之后诸将乘着小舟回营,这时石门关两侧的高山上已经燃起了大火。故道邑就在前方十数里外,山上大火燃起不久,邑内已经安睡的蒙恬立即被人叫醒。

    “大火?”楚军随时会攻城,蒙恬正苦恼如何防守,一时竟忘了大火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蒙珙却知道,听闻禀告的他亲来喊醒蒙恬。“大将军当知舟师……”

    “啊!”舟师二字迅速让蒙恬清醒过来,他急道,“速速拉开沉舟!速速拉开沉舟……”

    与灵官峡沉舟不同,故道邑的沉舟是可以拉开的,蒙恬立即命令拉开沉舟。

    “禀将军,已命人拉开沉舟。”齐褐与蒙珙一起进入寝帐,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便无事了。传令各营今夜将有大水,不必惊慌。”蒙恬呻吟一声,没有睡醒的他又倒了下去。

    “舟师今夜是否将攻伐荆人?我军当若何?”齐褐不安的问。

    “舟师攻伐秦人,我军坐视即可。”蒙恬打了一个哈欠。国尉府给他任务就是这些,并不要他参与水战。朦胧中见齐褐站着不想走,他又道:“齐将军若想升爵,可攻下游三十里……”

    蒙恬话未说完鼾声便起,他所谓的下游三十里就是攻上鸳鹜山之后往东下山的那支楚军。今晚故道邑水道拉开沉舟,石门关破坝泄洪,己方舟师天亮后便会顺水而下,攻击楚军。一旦楚军完败,这支进退不得的楚军就是俎案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蒙恬沉沉睡去,齐褐满脸狐疑的退出大帐。他的级别没有蒙恬高,并不清己方舟师将如何作战。想到下游三十里那支楚军人数并不多,退回到自己营帐的他也召集麾下将率军议。

    故道邑下游三十里楚营,晚间与越人将率宴饮一场,搂着巴女安睡的逯杲正在梦乡。最近这段日子他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在他的策划下楚军顺利攻拔了鸳鹜山,又顺利找到前往沔水的下山道路,迂回到了秦军后方,另外还得了一个美妾。

    阆中巴人并不是什么真的蛮夷,只是他们行的不是周礼而已。女子一旦认定男子,也是从一而终,不像越女那样走婚。耳鬓撕磨快半个月,他对这个妾是越来越满意,甚至想着是不是就不要娶什么公主了,酋长之女也很不错。

    白日里幸福,睡梦里也甜蜜。睡梦中的逯杲梦见巴女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可不知为何怀着他孩子的巴女突然便跑了,他翻山越岭的追,最后追到了水边。巴女跳入水里,他也跳入水里,然后……,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真的就在水里。

    “水!水……,咕噜…”军帐中所有东西都浮了起来,逯杲一喊,水直接灌入了喉咙。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汹涌的水声还有帐外楚语的呼救。他紧闭着嘴,就要钻出幕帐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女人不见了。

    钻入水下一阵摸索,什么也没有摸着,实在憋不住气他只能浮了上来。再想钻入水中时,帐外传来陆的声音,“救出假君,救出假君……”

    “为何大水?”逯杲很快被人拽出了寝帐,月光下只见无数楚军士卒在水里扑腾,水声一片。整齐的军帐早就不见了踪影,好在驻留在此的越师士卒习惯睡在战舟上,现在这些战舟正在汪洋一样的水面上捞人。

    “我怎知为何大水?”陆的声音非常委屈,“营垒已立在高处。”

    “不好!”将近十月,河水已经非常冷。浸在水中的逯杲牙关打抖,可思维并不迟钝。“此乃秦人上游筑坝,而今破坝以水攻我也。”

    “那当如何?”陆没有喝醉,帐内也没有美妾,洪水一来他便惊醒了。

    “上山,秦人欲来也!”北面三十里就是故道邑,这水是蒙恬放的。既然已经放水,拂晓便有大军攻来。己方被水一冲,粮秣、辎重、兵甲、火炮全失,这两师一旅绝对不是蒙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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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克剂

    半夜时分沔水暴涨,明明设在高处的营垒也被大水冲毁。士卒有没有损失?损失了多少?夜里虽有月光,可沔水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士卒暂时安置在山上,尽量与另外两个师汇合,同时通知驻守于鸳鹜山的息师和新蔡师,告之他们秦人可能在天亮时攻来。

    “大司命庇佑。”山腰处的陆看着山下黑沉沉的沔水,虔诚地祈祷了一句。军司马、卒长、誉士还有身边的士卒也念着着大司命之名祈祷起来。逯杲默不作声,全旅睡到半夜被水给冲了,这不是他的失职,可他还是觉得狼狈。怎么就没想到秦人以水相攻呢?

    “火……”爬上山顶,北面三十里故道邑不知何时燃起数堆大火,火光照亮了阙楼和城墙。

    “秦人欲如何?”下蔡之将蔡至也站在山上,蔡师的营垒也被大水冲了,他刚刚赶到这里。

    “秦人自是攻我。”除了蔡至,站在此处的还有期思之将妫确。两师一旅,师旅的将率已经聚在了一起,士卒有些还在水里摸索抢救军资、火炮,有些已经安顿在山上。

    “秦人……”逯杲看着三十里外的火光疑惑。他疑惑,旁人则想知道他这个智囊的判断,蔡至问道:“假君以为如何?”

    “若是攻我,埋锅造饭便是,何必生此大火。”逯杲说道,“或是传讯于雍城。”

    “传讯于雍城?”一干人顺着逯杲的思路去想,下蔡司马蔡怀猜测道:“难道这是告之雍城秦人,速速增兵击我?”

    期思司马宋及也道:“此应是秦人生火传讯,却不知所传何讯?蒙恬大军十数万众,兵力远多于我,何必等援兵再行击我?”

    在有飞讯之前,军中白日以狼烟传讯,夜晚以火光传讯。此时看到故道邑燃起大火,诸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传讯,完全忘记了朱方港外,一直延绵到番禺港的灯塔。

    石门关距离故道邑大约十八里,故道邑距离楚军营垒大约三十里,楚军营垒距离天池大泽不及一百五十里。故道邑以下有数处峡谷,这些峡谷只能在白天通过,为了尽可能多的节省时间,石门关堤坝一毁,秦军战舟没有天亮就顺水南下。

    诸人看着火光时,最先四艘开道的三桨战舟已驶过故道邑,三桨战舟后方是赵婴的五桨旗舰克剂号,克剂号身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艨艟巨影,这些巨影驶近故道,让岸边的秦卒猛然惊骇。

    “战舟?我军战舟?!”齐褐一夜未睡,听闻帐外士卒的惊呼,自己也速速出帐。此时克剂号正落下石碇,四十五米长的舟身超过楚军所有舟楫,六米高的干舷加上甲板上展开的巨型方帆,这样的庞然大物浮在沔水上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这是……”齐褐嗓子发干,想问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时入平旦,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蒙恬已经起床出帐,亲自在水畔相迎。齐褐的结巴让他发笑,他大声道:“这是大秦的舟师。”

    “大秦的…舟师……”齐褐发怔之后不敢置信,接着又振奋:“荆人有舟师,使我军畏水如虎,而今我军也有舟师,荆人必败无疑。”

    亲眼看到己军的艨艟巨舰,在场的将卒和齐褐一样很自然地产生出这样的想法。荆人很可怕,然而荆人到底什么可怕?士卒一定会说是巫器。巫器无坚不摧,死在巫器之下的同袍不知凡几;

    如果是将率,将率一定会说是钜铁和矛阵。钜铁铸造兵甲,矛阵集矛而战,攻则难挡、守者难破,逼得秦军弃铜用铁,也逼得秦军改用酋矛,更要命的是身着两重钜甲的荆人很难被杀死。敌人怎么打也打不死,两军对阵,这是非常伤士气的事情;

    可如果是国尉府谋士,或是大将军幕府内的谋士,他们只会说是战舟。战舟不是武器,而是道路,行军速度、输运效率倍于陆路的道路。荆人因为有战舟控制了水道,一昼夜可疾行六、七百里;秦军行于陆路,一昼夜极限也就是一百二十里,并且减员极多。

    行军如此,输运更不待说。一艘大舫可运粟米近千石,一辆四轮马车路况再好,也就装一百石。大舫如果手足够,一昼夜可行三、四百里;马车就不同了,四轮马车不换马一昼夜最多一百里。而且每日一百里,挽马很快会庾死。

    武器不是最重要的,能在任意一处迅速集结兵力、输送军资(实则就是保持该处兵力)才是最重要的,而达成这一点的关键就是战舟。此前荆人有三桨战舟,秦军没有,现在秦军也有了,秦军的战舟比荆人战舟更长、更大。

    齐褐并不太清楚战舟代表着什么,但在他的印象中,这十几年来秦军处处被楚军压制,丢城失地,军心民心惶惶,他这个中尉之将半夜梦醒也免不了要思考:如果秦国真的亡了,自己该怎么办?

    “王曰:克剂荆师,复略边城。我有如此战舟,荆人必然大败。”赵婴、杨端和等人登岸,听到齐褐的感叹,杨端和接过了话头。“荆人于极西学造舟之术,我大秦亦可于极西学造舟之术,又有很难。”

    “极西?”极西是流沙之地,这是大部分人的认知,尤其是信息闭塞的秦人。

    “然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单单赵婴、杨端和或者秦人朴实刚健,这个时代的人也都朴实刚健。“大王遣使于极西之地请造舟之匠,荆国阴通匈奴,扣我工匠,然极西之国使臣亦知造舟之术,故少府造之也……”

    杨端和说的很简略,实际上他不知道少府师匠是怎么造出多桨战舟的。匈奴确实扣留了工匠,但不是全部工匠,工匠之外,使团还带有造舰的船书。这些船书写在一卷一卷的莎草纸上,严格且完整,因为不是武器,并没有遭到扣留。

    单桨战舟和多桨战舟的差别主要在龙、肋骨,十年来少府也不是没有研究多桨战舟该怎么建造,那些航行于水的无龙骨三桨战舟就是少府研究的成果。少府本有积累,这种积累不光是技术上,还有物质与人员上。顺利造出第一艘多桨战舰后,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杨端和说着话,旁边的将率包括蒙恬在内都看着他,待他说完蒙恬问了一个很要紧的问题:“舟师顺流以击荆人,我军若何?”

    “国尉未命将军如何?”因为保密,各军都是独立的,彼处并不横向联系。在舟师出击前,国尉府也没有向蒙恬下达军令。

    “未命也。”蒙恬摇头。战舟巨大,数量更是一眼看不到头,他嗅到了胜利的味道,但不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得到更多的首级。

    “我军大败荆人舟师,当再攻南郑。”赵婴道。“一入南郑,将军当面之敌粮道绝也……”

    赵婴一语点醒蒙恬。鸳鹜山上的荆军是从褒斜道进来的,他们的粮秣军资全从南郑运入。舟师大败荆人舟师,即便没有拔下南郑,只要控制了水路就等于切断了荆人粮道。荆人再善战、火炮再犀利,没粮也要溃败。

    “谢赵将军!”鸳鹜山大约有五个荆人师旅,加上沿路负责输运的力卒,最少有四、五万人。想到这四、五万颗人头,蒙恬身边的将率一时大喜,全都向赵婴揖谢。

    “禀将军,天将明也。”舟师故道邑落碇是为了等天亮,天既然要亮了,赵婴就要登舟了。

    天亮之前,月光星光总会不见,天地一片昏黑。担心秦人趁机攻来的楚军正在清点士卒,重编行伍,准备天亮后的战斗。逯杲枯坐在昏暗中,思绪有些杂乱。

    虽说秦人以水代攻,但他们如何做到这一点他很奇怪。再说,己方已经疏通了峡谷水道,大举进攻在即,秦人为何不能等到大军通过峡谷、拔下故道邑后,驻军故道邑再以水攻之?那样岂不是能淹死更多士卒?

    秦人水攻的时间很可疑,这是逯杲思索得出的结论,他再想下去时,巴女却不时从脑中跳出来。

    她是死了,还是逃了?自己与她恩爱那么多日,说不定肚子里已怀了自己的子嗣。一尸两命是个悲剧,可如果她是逃了,日后生出孩子成了巴人,为秦人打仗,那时父子相残岂不更是悲剧……

    一个是战事,一个是女人,两者充塞在脑子里,逯杲只觉得头昏脑胀。他克制着两者都不要想,才感觉脑子好受了些,然而倦意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

    “假君、禀假君……”逯杲就要睡着,有人在他耳边大喊。“巴、巴女……”

    天渐渐亮了,让他牵肠挂肚的巴女正行走于沔水对岸的山棱上。远远看去,她走路的模样好似一只小鹿,不时跳跃又不时受阻,其余巴人前后护卫着,为她开道。逯杲呆傻片刻,然后一个激灵跳起来,他抬手就要大喊时,两面巨型方帆将女人纤细的身影遮挡。

    “秦……”看到方帆上偌大的‘秦’字,他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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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加疾!加疾!加疾!

    未改

    从日落到日出,讯鸽从起飞到归巢,十个小时足够讯鸽从秦岭飞到郢都。天刚刚亮,最为紧急的讯文便从郢都发到襄阳,每日例行晨议上,淖狡读出了这段讯文,在场诸人目瞪口呆。

    “绝无可能!”大司马府最熟悉战舟的就是输运司司尹鄂焯,他猛然站起身来。“秦人便是建造战舟,仅仅三月也不可能多建,此讯当为假!”

    “必有可能!”郦且看法与鄂焯完全相反,“大翼战舟不过六千工日,五桨大翼亦不过一万工日,秦人若知造舟之术,三月内必造千艘不止。”

    “千艘不止?!”在场诸人之前的目瞪口呆,现在则是不敢置信。

    “少府有数万工匠,秦国有几十万隶臣妾,秦使甘罗返秦三月有余,百日造出千艘战舟有何不可?”郦且记得建造战舟所需的工人,算上甘罗返回咸阳的日子,最多百人就可造出一艘战舟,一千艘战舟也不过十万人而已。这还只算了白天,没算黑夜。

    “沔水上游已成大湖,此沟通水沔水之用也。”郦且继续道。“军中数言今年沔水水浅,便是此缘故。秦人战舟若从渭水航入沔水,当从沔水顺流直入……”

    若楚秦两军发生水战,作战司一直没有相通会发生在哪里,现在郦且知道了。水战不会发生在鸳鹜山以北,只会发生在一个地方:沮邑以北的天池大泽。

    “急告成通!秦人战舟将顺流以入大泽,务要提前设备。”郦且自说自话,这时才大喊起来。

    “来人!”仅仅听闻‘大泽’二字,淖狡便紧张起来,除了布置在鸳鹜山的四个师一个旅,西线主力、全军辎重全部飘在天池大泽上,秦人战舟如果真的进攻这里,后果不可想象。

    “速传令……”淖狡憋着气,等着飞讯官的他只说了三个字便接不上气,他停顿了一下,吸上一口气才道:“传令成通,秦人已有五桨大翼,其数或有千艘。其必将顺沔水直入大泽,务要即刻设备。不习水战之赵、魏、巴诸师,军中火炮、马匹、辎重、军资等舟楫,当速退至沮邑登岸,以防不测。秦人战舟若数不胜数,楚越诸师亦当退守沮邑……

    上道亦需速速止步原地,未得讯文之前,不得往东攻伐……”

    除了陈仓道,还有上道,只有武关道是暂时安全的。淖狡心中焦急,但何为重合为轻还是拿捏住了。讯文中他不但要求不习水战的诸师撤退,如果秦人战舟太多,不可胜之,也要求楚越诸师撤退。陈仓道沔水沿线撤退,褒斜道鸳鹜山沿线也撤退,上道方向同样撤退。

    并未与在座各司司尹商议,淖狡草拟好讯文只是环视诸人一眼,尤其看了郦且一眼,这才沉声道:“速发至成通幕府。加疾!加疾!加疾!”

    府尹亲言加疾、加疾、加疾,飞讯官立刻跑了出去,人未跑进飞讯站,嘴上已经高喊:“加疾!加疾!加疾!”

    加疾讯文不少见,可这样三个加疾的讯文一年也难见一回。一时间正在传输的讯文全部停止,最高级别的讯员译码传输。在这之前勒令前方各飞讯站停止传讯的讯息发出,从襄阳到沮邑一千六百里、五十四个飞讯杆全部停摆等待。等第一个字的译码从襄阳发出,整条线的飞讯杆才逐次逐次摆动起来。

    熟能生巧,哪怕南郑盆地此时正秋雨绵绵,雨幕里传讯不便,也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时间,近两百字的讯文就传至了沮邑。沮邑一方面直接通过大泽上的飞讯舟发向成通幕府,保险起见飞讯站抄录了一份,派出一艘大翼战舟亲自送至成通幕府。

    飞讯传输速度不可谓不快,但这则讯文从郢都发往襄阳,襄阳朝议后穿越雨幕再发至沮邑,天亮已一个时辰。旗舰上的成通看完讯文便急召谋士和临武君庞暖,在他等待诸人登舟的这段时间,大司马府各尹商议后的第二份三加疾讯文再至。

    “秦人为何会有战舟?”庞暖看完两份讯文非常疑惑。“还有近千艘之巨?!即便秦人真有千艘战舟,又如何顺流而下?而今沔水水浅,我军又与故道邑之南、沔水之侧设置火炮?前方还有越师……”

    “禀大将军,今日忽而水涨也。”庞暖说到水浅,幕府地利立即禀告水文有异。

    “水涨几何?”成通露出吃惊的神色,又问:“为何不报?”

    “尚不知水涨几何,然水涨最少一尺。”地利没有得到确切的水涨尺寸不好说话,只能做出最粗浅的判断。

    天池大泽长近百里,宽少则几里多则十几里,这样的地方水涨一尺实在惊人。庞暖却有些不以为意,他想起了邯郸,每年九月末十月初的,邯郸都是秋雨绵绵,上游下雨沔水涨水,没什么奇怪的。“水涨乃因秋雨至,南郑这几日便阴雨连绵,此乃常情。我以为大司马府多虑!”

    “我却以为不可不虑。”眼下只有幕府众人,成通的腹心是父亲的县丞成墨。“府尹绝非孟浪之人,郦司尹也是算无遗策。三疾讯文接连而至,此事岂能不虑?请大将军速令各师南撤。”

    “前行之令昨日刚传,此时却要各师南撤……”四日前派出越师北上故道邑,昨日午后越师之人返回相告,下午就军议,军议后各将回营准备北上。现在不要北上反要马上南撤,行舟队列必然会发生混乱。

    庞暖之言不是没有道理,成通也想到贸然南撤队列混乱,他折中道:“全军正在北行,不可急而南撤,请召诸师之将商议对策!”

    “将军万万不可!”成墨一听就急忙摇头。“大司马府已有令命,何须再行商议?若商议时秦人战舟突来,我军若何?”

    “大谬!”一个不知战的黑脸县丞,若不是他生下来便氏成,怎能成为成通的腹心?而他这个天下闻名的合纵攻秦、数战皆胜之将,却只能成为区区裨将。

    庞暖此时没有想自己与成墨出身上的差异,但素来鄙视成墨。他斥完成墨即道:“故道邑至此两百里,秦人便是天亮行舟,亦要晚间才能至此。此时召各师之将军议,有何不可?”

    成墨这个县丞当然不知故道邑有多远,因此庞暖一句话便将他镇住。庞暖拉高声音接着道:“秦人千艘战舟真至这天池大泽,我当南撤,然天池大泽虽宽,沔水窄也。将军何不在大泽之上诸峡谷布置火炮,秦人战舟若顺水而下,我军以炮击之,如若当年渭南之战。”

    渭南之战是一场经典的以少胜多的战例。此战之后天下皆知楚王善于用兵,但看过战斗详报的庞暖却对此嗤之以鼻,秦军之所以会大败,实乃秦人弄巧、秦王愚笨而已。

    庞暖观感如此,这并不妨碍他吸取新兵种的作战经验。比如骑军决不能朝前布置,以及炮军可沿岸布置,炮火可阻绝舟师。此前秦人阻塞峡谷水道,以荆弩发射铁弹猛击工卒,现在何不反其道行之,在大泽之上的峡谷布置火炮,以炮火猛击之。

    “善!大善!”成通形容一变,当即称善。“各师之外,速召炮卒之将罢敌!”

    成通召集各师之将,速召炮卒之将罢敌,等待中襄阳没有飞讯传至,幕府谋士紧急查看地图,寻找在何处布置火炮,庞暖又想到了一条妙计。

    “秦人为何也有战舟?”将率到期后成通命人通读大司马府的疾讯,司马尚、公孙卯等人急急起身,他们的反应比楚将更震骇。

    “请听完讯文。”讯文刚刚开头就被打断了,诸将惊惧不已,成通只好请诸人全部听完。

    “秦人若有千艘战舟,顺流入此大泽,我军败也。”司马尚已稳住了心神,“当速澈之沮邑。”

    “司马将军勿忧,临武君也有良计。”成通笑道。“秦人便有万艘战舟,亦当有来无回。”

    “哦?”诸人的目光全都看着庞暖。庞暖清咳数声,示意谋士展开沔水地图,这才开始说话。

    “此乃秦人阻塞水道之山涧也,”他指在灵官峡的位置上,“此乃大泽之北第一峡,鱼关也。秦人战舟若顺水而下,我于鱼关布设火炮击之,可阻其前路,若我在……”

    庞暖年老,可雄心仍在,说道此处他又一指灵官峡,力气太大把谋士举着的地图戳烂了。他不以为意的道:“秦人进无可进,若我又在此处布设火炮,秦人进之不击,退则猛击,秦人退无可退也。”

    “这岂不是要将秦人关在此处?”对照地图,庞暖的计策一说诸人便明白。这就是关门打狗。

    “正是如此。”庞暖抚着白须。“两峡相距百余里,万艘战舟亦可关之。”

    “善!”诸将佩服庞暖的计策,把秦人舟师关在沔水峡谷中慢慢收拾,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本将已命越师与鸳鹜山各师速于峡谷布设火炮,秦人过而不击,退则猛击。”成通又道,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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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回讯

    秦人舟师顺水而下,纵使上游泄洪也绝非易事,这正是赵政一直都不同意卫缭发动此战的原因。故道邑以下,灵官峡开始沔水便曲折迂回,峡谷、河滩、高崖数不胜数。

    夏日水满都要小心翼翼,秋日水浅更是千难万难。灵官峡以下到鱼关(即虞关)这百里险要航道,南下的舟师一旦被楚军发现,不需要什么火炮,峡谷狭窄处几艘沉舟便能阻塞航道。要是后方也被阻塞,那就真像庞暖设想的那样关门打狗了。

    当然也不是说舟师不能通过,不说天池大泽还存在,也不说秦国吞并巴蜀近百年出入巴蜀都是沔水水道,就是明末清军入川,也是通过鱼关上游的沔水(此时沔水已被称为嘉陵江)征发输运粮秣的。

    舟师不是不能顺着沔水驶入大泽,关键是要快!

    一场快了未必胜利、慢了一定失败的会战,赵政本能的拒绝,但是此时秦国已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败了亡国,不败也是亡国,逼得赵政冒险一赌。楚国没有亡国的危机,战败才有亡国的危机,故而淖狡的第一反应是命令前线各师立即后撤。这是保险的做法,然而立足于长远,最少鱼关是要守的。

    灵官峡起,鱼关止,这一段是沔水上游最险要的地段,因为天池大泽的存在,沔水水位处在高位,此段可以通行,鱼关以下的沔水航道更是豁然开朗。放开鱼关任由秦军舟师进入天池大泽,等于是放任秦军进入汉中盆地,这是极其危险的处置。

    鱼关之所以叫做鱼关,那是因为此处水从石缝里迸流而过,水可过鱼不可过。鱼关北面不远便是李白‘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的青泥岭,也是南宋吴抗拒金兵死守不退的仙人关。

    西汉后天池大泽不复存在,沔水水位大跌,嘉陵镇到鱼关二十里水道已不能行船,南下只能弃陆上岸:先是登沔水右岸翻越青泥岭,再渡仙人关至左岸下到鱼关,因此此处被称为蜀口。

    东汉刘秀西征秦陇后‘得陇望蜀’,公孙述把守此地致其迟迟不能入蜀;诸葛亮六出祁山,其中四次是途径青泥岭向关中进发;曹操西征汉中,‘氐王窦茂众万余人,持险不服’,在此抗击魏军一月有余……

    青泥岭是陆路,在沔水右岸,最高的巾子山海拔一千八百多米,路多泥泞;仙人关是水路,沔水沿着深邃狭窄的峡谷流淌,高峻险绝,森木蔽日,最早被称为鬼门关,后见峭壁之上仙人天然生成,眉目须鬓飘然若动,又改称为仙人关。

    幕府谋士建议抢守鱼关,正是看中鱼关陆路、水路皆可驻防。庞暖建议关门打狗,并非没有可能,楚军四师一旅只要能在越师的协助下驻守灵官峡,此计未必不成。只是诸人全没有想到,秦军舟师已经南下,驻守在灵官峡上游的两师一旅营垒半夜被大水冲毁。

    因为南郑等地早上有雨,越往北靠近秦岭雨下得越大,因此这两条至关重要的讯息不能通过飞讯及时传至大司马府,只能用信鸽发至郢都,等郢都将鸽讯转入襄阳时,时间已是下午了。

    “禀府尹,南郑诸地大雨,飞讯不通。”襄阳城内,通讯司的司尹子南桑又一次向淖狡禀报飞讯不通。这不是他第一次禀告,早上两份讯文发出后,南郑方向的飞讯便不通了。

    “可曾命快马传讯?”淖狡并不意外飞讯不通,秦岭以南的雨季恰好来临,各地都秋雨绵绵。

    “已命快马传讯。”子南桑道,知道讯文重要性的他又道:“然……”

    襄阳到沮邑一千六百里,三百里快马就要跑一整天。等秦军南下的消息传到成通手中时,最早也要第二天上午。

    “庞暖之计……”大司马府内还是早上朝议的座次,没有任何人离开。襄阳不能传讯给成通,但成通传讯受阻可以和鸳鹜山那样用讯鸽传讯,庞暖的关门之计比鸳鹜山晚两个时辰传至襄阳。

    “成通之计过险!”郦且神色严峻,他完全不同意庞暖的计策。“鸳鹜山讯文称秦人舟师天明时分便南下,战舟遮蔽沔水,数不胜数。天明时秦人距鱼关一百二十里,成通驻扎之处距鱼关一百里,然秦人先行!”

    “先行未必先至,山涧以下水道狭窄险峻。”鲁阳君事情尽量往好处想,他不相信庞暖之计不成。“且秦人手舟吏皆是新人,不如我军利于行舟。”

    “秦人乃顺流直下,我军乃逆水而上。”郦且长叹一句。“秦人久行此道,峡谷、险滩皆熟,手新又如何?战舟手必要令行禁止,鲁阳君以为秦律为假否?”

    郦且素来严肃,他的反问让鲁阳君想笑,可又笑不出来,秦律当然不是假的,尤其是军律。如果秦人舟师抢先抵达鱼关,那无数战舟就会出现在大泽之上;如果楚军比秦人先抵达鱼关,秦人舟师则会被阻塞在鱼关以北。关键是谁先到鱼关。

    秦军比楚军远二十里,可是他们天亮时分便已出发;楚军距离鱼关近航道也利于航行,但是秦军是顺流直下,楚军是逆流而上。到底谁会先到任何人都无法预料。

    “秦人先到鱼关又如何?不过是与我一战而已。”鲁阳君索性不再想谁先到的问题,说起了战争本身。“司尹以为两军水战,秦人必胜我?赵魏巴人各军,辎重粮秣等舟已退至沮邑,即便秦人胜我……”

    “越师两万,然可水战者不过万余,大翼战舟仅六十余艘;我军仅五师一旅,战舟多为卒翼战舟,一卒一舟,不过八十八卒,战舟不及百艘。”郦且细算己方的战舟数目,得出的结果不容乐观。“一百六十余艘战舟可胜秦人否?若不胜,各军退至沮邑又有何用?

    沮邑并非襄阳,城池距沔水甚远,驻守沮邑并不能扼守水道,我军若败,秦人可顺江直下,入临品,至襄阳;沔水至沮邑左近,又可逾于潜水,一入潜水便可入蜀。巴蜀乃秦国旧地,仅有万人驻守,若秦人再得巴蜀……”

    楚军的矛锋咄咄逼人,可矛锋刺空或者矛锋崩裂,那就只剩下一根不能吓人的棍子了。如果战败,郦且最担心的不是秦军顺江南下襄阳旧郢,而是担心秦军再入巴蜀。巴蜀年产粟米六千万石,秋收后再种东洲之谷,又可收五、六千万石。

    “大司马府已命成通、蜀地之卒速至苴地增援驻守。为防不测,又命郡守吕蜴收粟后不得种东洲之谷。”鲁阳君插了一句。整个上午大司马府都在调整部署,西线最重要的两个调整就是大军后撤,同时增援死守苴地。这是最坏打算。成通发来的讯文中,他虽不知道秦军舟师正在南下,但已遵照大司马府的建议后撤那些不善水战的师旅,并且增防苴地。

    “唯愿太一庇佑。”郦且满脸忧色,该说的话他全部说了,不想多言。

    他不说话,大廷上变得非常安静,只有各司人员悄然进来小声请示各司司尹的声音。淖狡没有郦且这么悲观,也没有鲁阳君那样乐观,他愣神看着偌大的沙盘,过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大王可有回讯?”

    武关道方向只是一支佯师,不要看三头凤旗去势汹汹,真正能作战的师只有八个,仅五万人。上午往沮邑发完疾讯,紧接着便将侯谍讯报以及大司马府的处置发往关,之后又转发了鸳鹜山和成通的鸽讯,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讯。关应该也是秋雨,如果拖到天黑郢都也没收到鸽讯,就只有等明天了。

    熊荆是在早上用膳时收到讯文的,他的反应也是惊呼不可能。当他看完讯文,特别是看完嗟戈瓦拉在讯文中的自述后,当即沉默无语。

    他的第一感觉是当初不该拒绝秦人求和,不过这个感觉一冒头就被压了下去。秦人缺粮,求和只是困兽犹斗的幌子,并非真的求和。即便楚军撤军,不再与秦军对峙,秦人熬过明年春夏等到秋收这个坎就会过去,但赵政会信吗?

    他肯定不会相信。东宫娘娘烙大饼,他会把他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着突然发兵攻秦秦国必亡,秦国一亡楚国便可一天下、传万世。

    人是很难改变自己既有认知的,赵政身为秦国之王,代表的是军功得爵集团和关东游士集团的利益,两者利益的具体体现便是不断斩首掳掠,不断攻城拔寨,前者使将卒不断升爵得赏,后者让游士有官可做,连年升官。

    坐在秦国之王位置上的赵政全然不能改变这种既定路线,只能使战争继续下去。然而当熊荆反观自己,坐在楚王位置上的他代表的是贵族、商贾,以及两者附属集团的利益,他同样不能改变这种既定路线。

    不改变也没什么,没有秦制天下,日后便是楚制天下。然而今天这份讯文在重创他信心的同时,似乎也给了他一个无比重要的启示:他,没办法改变天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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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反动

    未改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楚军虽然数败秦军,可秦军却越战越强。战争之外,他隐隐感觉到了战争背后的天命。存在即合理,如果秦制不合理,它为什么会存在?秦国为什么能壮大?

    譬如商鞅与吴起的变法,商鞅变法人死法存,吴起变法身死法灭,两国变法的差异体现出变法背后的天命如果秦国是整个天下,那变法就是秦国的天命;如果楚国是整个天下,那不变法就是楚国的天命。

    如今这个天下,变法此起彼伏一百余年,各国争相变法,若是没有变法的天命,为何各国皆变法?秦国变法成功战无不胜、越战越强;关东诸国尔虞我诈,争相贿秦。若非存在秦制统一天下的天命,秦国为何能逐步壮大,又为何连连惨败还能死中得生?

    秦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楚国离开东地就不断碰壁。哪怕现在郢师势如破竹攻破关,新编师旅的士卒也无时不想着回家,且逃者不绝。这是把他们当同袍看待,不加约束的结果。可这又何尝不是天命不在楚的具体体现?他们只适合人人告奸、斩首升爵的秦制,不适合荣誉至上、亲如兄弟的楚制。士卒如此,天下便不如此?

    如今的楚国特立独行,似乎不应该存在于人世间。秦国虽然人人唾骂,但秦国庶民真正反抗过?不全生,毋宁死,秦国治下他们自杀过?没有,都没有!刚刚被征服的韩人、刚刚被征服的赵人、刚刚被征服的齐人,他们都迅速融入秦国这架战争机器,成为上面的螺丝钉。

    不管心中如何地不愿意,不管多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熊荆越来越明白一件事情:秦制才适合统治这片土地,楚制早已不合时宜。换而言之,就像此时沔水上的两军舟师,赵政做的事情再残酷也是顺应天命,自己做的事情再伟大也是逆天而行。

    秦军舟师南下,大司马府紧急拟定对策。诸多讯文连续发到关,就是想要知道他的意见。可惜他没有意见,从早上到现在他仅仅是沉默下来、安静下来,思索一切。而思索的答案就是:赵政是顺应天命的进步者,他是逆天而行的反动者。

    如果年轻十岁,他不介意做个逆天而行的反动者,但把他两世活过的年月全部加起来,他已年过五十。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很清楚个人确实可以营造时势,但那是借势造势,绝不是背势造势;他也清楚如何才能顺势,然而他做不到,楚国也做不到。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他想起孔子的时候,庄无地和淖信走了进来。

    “时日将晚,敢请大王回讯。”庄无地小声揖道。今日本该是出蓝田谷的日子,可惜从早上起,幕府都未曾下达出谷的军命,也未曾通报陈仓道的战情。

    “无讯。”熊荆看着他道,目光无比清澈。

    “无……”大王从早上思考到现在,结果却是无讯,庄无地和淖信都错愕不已。

    “听天命,尽人事。大司马府、成通处置已托,寡人无讯。”熊荆缓缓说道。

    “可、”淖信上前一步,上前发现自己逾礼,又退了回去。

    “大王既言尽人事,”庄无地没有淖信那么激动。“大王又为何不尽人事?”

    “寡人如何尽人事?!”熊荆苦笑。“不与秦人议和,乃是朝决定策;秦人造出五桨大翼,非楚国所能阻;秦人故布疑阵,然知彼司仍在战前侦破秦人虚实;成通庞暖欲行关门之计,未必就不可行,秦人动作虽早,然鱼关上游险阻无数……”

    激动中,熊荆一口气把上面的话全说了出来,脸色苦笑更甚。“楚国所行之事并无错谬,诸臣将卒亦无懈怠,这已是尽人事!”

    “然若成通战败……”熊荆激动,庄无地也有些激动。大泽之上己方战舟不及两百艘,秦军战舟‘遮蔽沔水、数不胜数’,他如何不担心。

    “若成通战败……,远隔千里,我等又如何能让成通不败?!”熊荆大声反问道。

    “大王……”雨季飞讯不通,即便飞讯能够连通沮邑,又能怎么样?秦军一过鱼关,楚军就必须与之决一死战,不然就要失去南郑盆地,同时也将失去巴蜀。熊荆的话击碎庄无地最后一丝憧憬,他语带悲色的喊了一声大王。

    “是胜是败,皆有天意。”熊荆叹息道。“让太卜祭祀占卜吧。”

    “唯。”淖信刚才逾礼,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对于发生在一千里外的一场会战,自己这些人确实只能等待消息,他答应一声,便要出去回讯。

    “敢问我军若何?”庄无地也冷静了下来。

    “焚烧栈道,准备拔营。”熊荆神色再度冷峻,简短答道。

    “唯。”庄无地也答应了一声,这次他没有半点犹豫,很快便出了大幕。但帐外的将率不似他和淖信这般冷静,焚烧栈道的军命一下达,将率就闯了进来。

    “大王为何……”冲动的若敖独行闯入幕府就大声高问。

    “无礼!”长姜怒斥,帐内甲士也尽数目之。

    “臣见过大王,敢问大王为何下令焚烧栈道?”邓遂、养虺、鄂乐等人比他老道,知道行礼之后再反问。

    “秦人已造出近千艘卒翼战舟,舟师将于成通于大泽一战。”熊荆知道诸将会闯进来,并未责怪。他用最简单的话语描述当下的现状。

    “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秦人怎能造出战舟?”鄂乐一个劲的摇头:“不能啊!”

    “侯谍亲见秦人战舟,郦司尹以为凭秦国少府工匠和数十万隶臣,三个月或可造千艘。”熊荆一口气答道。“假君逯杲今日天明于鸳鹜山下亲眼目睹秦人战舟遮蔽沔水、数不胜数……。

    讯文皆在此处,你等一观吧。”

    熊荆说话时大幕里极度寂静,震惊不安的将率看着邓遂、养虺等人翻看讯文,他们看完,讯文又传了下来。

    “我军……”邓遂本想问我军当如何,然而不知为何,他突然对着熊荆深深一揖,道:“臣敬受命。”

    “臣敬受命!”邓遂带头,帐中将率都向熊荆揖礼,而后尽数告退。熊荆看着他们退下,这不是忠诚,而是信任,将率信任自己能带着他们再度胜利。可若是成通真战败了,自己真能吗?

    一个人的时候熊荆可以冷静,与将卒处在一起,他的心就会滚烫发热,他不能辜负他们!

    成通如果战败,汉水下游不管,苴地必要死守,大司马府命令各军退往苴地而非沔水下游完全正确。只要守住苴地,秦军无法入川,秦国缺粮的困境就不能接触。

    巴蜀以外,诸水交汇的大梁,南北济水交汇的陶邑,以及齐国芝罘、东海琅琊港,这些地方都要马上设备,最简单的就是在城邑附近沉舟阻塞。

    不论造府技术上准备的如何,都要马上建造或者改装大翼炮舰。确实,如果在四百米距离上开炮,只要七十七秒双方就会相撞。如果两百米距离上开炮,相撞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装填再度开火。可有一个事实被试验大翼炮舰的舟师士卒故意遗忘:如果炮舰不与敌舟相撞呢?

    如果大翼炮舰不与敌舟相撞,而是一直与敌舟保持一两百米的距离,时间就不是七十七秒了。也许七分钟,也许十七分钟,也许更久。七分钟也好,十七分钟也罢,三桨战舟都不是风帆战列舰,它们的船舷板很薄,哪怕是十斤炮,也能打烂它的舟板。

    炮舰以外,还早也要迅速多造。成通一旦战败,商贾的信心将一落千丈。没有信心,楚钱将大幅贬值,物价飞速上涨,整个关东都会恐慌,而越恐慌物价就越高昂。不但要加速建造海舟,还要尽快打一场胜仗鼓舞人心,终止恐慌……

    时起,熊荆开始在楚纸写出一条条对策,这就是他的回讯,写到高春太阳落山,才草草写完。“速传至郢都!”看着等候多时的淖信,他说道。

    “唯。”淖信灿烂的笑起,他觉得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大王回来了。

    他灿烂笑起的时候,大泽之上,旗舰上的成通几欲哭起上午派去鱼关阻截秦军的最后一艘越人战舟正徐徐沉没,以为在几百里外的秦军舟师突然出现他面前。

    “禀将军,司马将军言,既已不可退,那便与秦人一战!赵人陆上水上,皆可胜秦。”飞讯官意会着司马尚战舟上打来的旗语,如此禀告。

    “禀将军,公孙将军也如此言之。”另一名飞讯官说道。

    “禀将军,巴人请战!”更急切的一个声音。

    上午军议,虽然已经决定不习水战的各师退至沮邑,但同时也决定火炮、马匹、军资等舟楫也退至沮邑。沮邑本就不是什么大邑,码头有限,以为秦人明后日才南下的诸将让辎重舟队先行撤退,他们明日再退,一念之差的结果就是退无可退。

    “将军……”成墨笔直站在成通身后,他没有指责,只有与全军同归于尽的决心。

    “叔父…”成夔也在成通身后,他的长弓已经上弦。

    “准彼等入阵,务保持队形。击鼓!”成通再无沮丧,振奋中他大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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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