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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坎纳港

    不经意间,郢都已经成了举足轻重的世界性大国,北纬三十度以南的邦国很多都由郢都决定着命运。飞讯将王命传至番禺港后,新朱雀号当日便驶离番禹港,不顾南海、孟加拉湾正在酝酿的风暴,用最快的速度将王命带向红海。

    此时的南阿拉伯已近夏季,驻军于卡塔班国(qataban)坎纳港(cana)的红洋舰队直觉的天气越来越炎热,来自南方的越人水手们还好些,热的时候他们就躲在幕帐里,或者干脆去海里游几圈,海风吹一吹身上就凉爽了;

    来自北方的雇佣兵不会游泳,只能砸海岸上巴望着。正午热的时候身上恨不得脱一层皮,他们从未经历亚热带的阳光。只希望率领自己的楚国将军能早几日进攻,免得自己继续在城外的幕帐里受苦。

    坎纳港位于亚丁湾北岸,位置大约是后世也门的比尔阿里(bi'r `ali),距离东面的穆卡拉大约一百公里。当然,穆卡拉建港在一千两百年之后,在这个时代,亚丁湾北面也门地区的港口中,坎纳港是最大的,是**的主要输出港之一。

    整个亚丁湾两岸,即南阿拉伯地区(也门、阿曼)和索马里半岛都遍布**和没药,遥远一些甚至可以追踪到后世的埃塞俄比亚,传说中的希巴女王也曾在埃塞俄比亚建立宫殿。

    虽然产地遍布,但**产地还是集中在哈德拉毛国(hadramawt,今属也门)和更东面一些的佐法尔地区(今属阿曼),两个地方都有密密麻麻方圆几百里的**森林。正因如此,对应这两个产地,哈德拉毛国有坎纳港,而佐法尔地区有穆斯卡港(moscha,今阿曼塞拉莱港以东四十公里)。

    从红海最南端的穆哈港(muza,今也门穆哈港),转入亚丁湾经过坎纳港、穆斯卡港,最终进入波斯湾,在伍布莱港卸货,这是运往西亚地区香料;

    同样红海最南端的穆哈港出发,途经坎纳港、穆斯卡港,最后停靠在印度西北部巴巴里贡港(barbaricum,今巴基斯坦卡拉奇港)、婆卢羯车港(barygaza,今印度布罗奇港;或者直接从坎纳港航向印度西海岸的穆泽里斯港(muziris,今印度喀拉拉邦pattana)。

    穆哈港、坎纳港、穆斯卡港,除了穆哈港是索马里半岛没药贸易港之外,坎纳港、穆斯卡港口出口的香料主要销售塞琉古和印度,输入地中海、叙利亚地区的香料绝大部分实际走的是陆路,最后抵达地中海港口加宰(今加沙)和亚历山大卓亚。

    因此陆路上聚集着一系列香料邦国,比如希巴王国,迈因王国,卡塔班王国、哈德拉毛国。每一个王国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香料经过自己的城邑都要缴纳一定的税赋,以作为保障商队沿途安全的报酬。在**种植地,比如控制坎纳港的卡塔班国,就对**种植者收取百分之二十五的税赋。

    因为本就不太明白当地的情况,鸽讯中也难以尽述,所以红建议港口城邦、控制香料生产地的邦国合作而不是掠夺。掠夺只针对塞琉古商船和商人,这是一种报复行为。

    想要掠夺香料种植者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些地区深入内陆达四百里,沙漠、高山的阻隔,饮水的缺失,步卒很难抵达种植**的山谷;掠夺陆路上的那些香料邦国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些香料邦国在香料森林的北面,步卒需要深入更远的内陆才能找到他们的城邦。

    真正能掠夺的,只是沿海的香料港口,如果楚国真要进行香料贸易,这些港口不但不应该略对,反而应该交好。交好将使得他们从四百里的内陆运出更多、更好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熊荆的王命抵达坎纳港之前,红,还有十二氏的执事已经和坎纳港的城主阿比雅图交善了。

    “这便是**之树?”土砖砌成的坎纳城内,红与白掇、弦卫、田高、邴乐等人看到了一丛一丛的树,每一丛树都有三五株不等。渐入夏季的坎纳城,这些桃树一样的灌木长满了绿叶,开始粉红色的花朵,不时飞来的蜜蜂在花丛中飞舞。

    “这就是**树。”阿比雅图点点头,他的话要经过数名翻译才能传到诸人耳中。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希巴人,黑色的胡须高跷,眼窝深陷。

    作为坎纳城的城主,海港一夜之间出现数不清的巨大的商船,这不得不说是见可怕的事情。好在这些不请自来、自称为楚人的闯入者并没有攻占坎纳城,而是派人送来的礼物。使者的通事转告他们正与塞琉古帝国进行一场战争,所以他们要驻守在坎纳港,拦截塞琉古人的商船,阻止他们获得香料。

    这样的要求当然是无礼的,但坎纳港内并没有多少士兵将闯入者赶走,尤其是、尤其是他们巨大的商船上有一种神的武器。这种武器具有雷神一样的吼叫,一旦使用就可以将海岸上的巨石击的粉碎。对于这样的敌人,阿比雅图只能一边派人速速告之国王,一边以礼相待,通过斡旋以取得时间。

    阿比雅图一说这是**树,红等人便有些动容,邴乐目光连闪,他问道:“有花必有果,**乃其果否?”

    邴乐的问题引起诸人的兴趣,他们之前已经听说过**和生漆类似,是一种树脂。他这样问显然是想问**树有没有果实。有果实就有种子,有种子就能自己种植。

    “**树当然有自己的果实。”阿比雅图不动声色。“但又有果实也不能在神庇佑以外的地方种植。即便在神庇佑的地方,**也分成拉卡特、谢塔维、卡布姆三种,这就是上等、中等、下等**。

    **树喜欢炎热,讨厌湿冷,只有在海风吹不到的地方,才能结出拉卡特;能吹到一部分海风的**树,将结出谢塔维;每天都能吹到海风的**树,只能结出卡布姆。”

第五十八章 神灵

    **的等级不同,售卖价格也不同,这点很容易理解。天生地长之物本就有着许多差别,只是诸人此前并不清楚造成**不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生长于这个维度的**树需要沙漠,还讨厌海风,这意味着印度和天下都不能种植。红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也许可以种,可那远在半个世界之外,实在太远太远。且能够种植到真正收获尚有无数障碍,既然自己能输运香料,就没有必要再去种植香料。

    阿比雅图之所以说的这么清楚,正是想让这些异族人清楚一件事:除了巴力神的孩子,谁也无法种植出巴力神、阿舍拉所赐予的香料。当然,既然月神阿舍拉庇护这些异族人来到自己的城邦,船只没有在沿途沉没,自己便应该将他们当商人对待。

    阿比雅图直言相告,红、诸氏一阵窃语。这时候城主的仆人上前,像割开漆树一样用小刀在**树棕灰色的树干上切开蜿蜒曲折的小槽,乳白色的树脂流泪一样汩汩冒了出来,顺着小槽缓缓流淌。

    **树高不及两丈,树干树枝密密交错,形成直径超过三丈的华盖。诸人围在华盖之下,看着那仆人割开树干,也看着乳白色的树脂流淌出来。

    “香,甚香!”弦卫鼻子最灵,最先闻到树脂的香味。

    他嗅到香味,其余人仔细一闻,也嗅到了香味。他们嚷嚷的时候,阿比雅图微笑起来,不管是人还是神,没有人能在闻到**的香味后无动于衷。

    “这就是巴力、阿舍拉赐给他们孩子、我们的宝藏,**树也只能种植在这片土地上。”阿比雅图笑着道。“但作为巴力神的孩子,我们并不吝啬,阁下可以和其他商人一样出钱购买,然后在阁下的神灵面前焚烧,取悦于神灵。”

    “和其他商贾一样?”红也笑了。劳师远征数万里,虽然他反对掠夺这些港口城邦,但要的并不是和普通商人一样。“若是我等所求与其他商贾不一样,若之何?”

    即便翻译没有即使把这句话翻译过去,阿比雅图仍然感觉到了红目光中的杀气。他毫不示弱的道:“国王的大军已经在城外,我希望阁下……”

    “报!”甲士速速奔来,未入院庭便大喊:“禀将军,城门无故关闭,戎人或将有诈!”

    “有诈?戎人有诈……”入城的甲士只有一个卒,加上十二氏的亲随,人数不超过四百人。此前阿比雅图见舰队并无进攻之意,不但允诺舰队驻扎,每日还送来淡水和食物,谁也没想到他今日盛情邀请自己入城观赏**树,却设下这样的埋伏。

    甲士列阵,商贾慌乱,钜刃接连出鞘。红断喝道:“何故惊慌?!”

    甲士已要成阵,被他一喝立即止步。喝止住士卒、左右后,红再看向阿比雅图,高声问道:“城主欲与我军一战否?”

    白掇、弦卫等人正以为阿比雅图会哈哈大笑,然后四周闪出无数弓弩手,霎那间万矢齐发,自己须臾死于非命。不想阿比雅图对诸人鞠了一躬,道:“进入我的城邑,喝过仆人奉上清水,便成了我的客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客人,那是对我最大的冒犯。巴力神在上,他也绝不容许这种行为。”

    华夏有周礼,周礼不讨无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闪族人,不杀死进入自己帐篷喝过自己清水的客人;更遥远的北方,一旦主人向陌生人奉上了面包和盐,那么双方就结下了面包和盐的友谊,在他的屋檐下,客人受到安全保护,否则主人将要受到神的惩罚。

    对阿比雅图的话,红全然相信。楚人不管是野蛮时期,还是周化以后,杀过自己的亲戚,却没杀过自己的宾客。诸氏见多识广,对阿比雅图之言并不惊讶,但很难判断他是否真在意他的神灵,是否真的遵守清水结成的友谊。

    “城主何意?”红再问道。

    “我只想告诉阁下,如果阁下只是要购买**,那么将受到客人的待遇,如果不是,那么将不再是我的客人。”阿比雅图道。

    “白掇……”己方到底要得到什么,红并不太清楚。“告之城主,我等欲求何物。”

    “禀将军,我等只求优先之权。”白掇连忙上来向红和阿比雅图揖礼。他的话言简意赅,翻译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弄清楚这优先之权到底是何权。

    这优先之权说白了就是后世的最惠国待遇,即无歧视待遇。这个优先不是自己优先他人,而是自己处于优先的那些商贾当中,和优先之人同享优惠、特权以及豁免。

    “以巴力神的名义,这不可能。”明白此意的阿比雅图连连摇头。“按照约定,最好的**只能从陆路运往北方,这是所有城邦的共同约定,我无权更改。”

    **产地以北有许多邦国,几百年前,是希巴女王统治下的塞伯伊人(sabaean,因为翻译的缘故,又被称为‘示巴’‘萨巴’、‘希巴’)控制着从产地到叙利亚之间的交通。**从哈德拉毛运出,经过麦加和佩特拉,到达死海后再分别行向埃及、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希巴王国衰弱后,红海北方的纳巴泰人崛起,他们不但控制了红海北东北侧的陆路地峡佩特拉,还控制了红海最北端的港口艾拉(今亚喀巴港),于是香料可以从红海最南端的穆哈港上船,沿着红海一直向北抵达艾拉港。

    海陆与陆路完全平行,正因如此,接替希巴王国在南阿拉伯霸权的迈因王国禁止香料海运。坎纳港、穆斯卡港运往波斯、印度的**也受到严格控制,主要是三等的卡布姆,二等的谢塔维很少,一等的拉卡特几乎没有。等级如此,价格自然也有所差异。

    “本将奉王命到此,非来此购奴人之香,乃是为购贵人之香。”红气愤道。他见阿比雅图无动于衷,怒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予神灵决之,告辞!”

第五十九章 神灵2

    神灵决之的意思就是战争,战争不是人所能决定的,只有神才能决定胜负。阿比雅图本希望以军队压阵,说服这些不请自来的异族人,没想到还是躲不过一场战争。

    很快,红前脚刚回幕府,使者后脚就带着战书进了坎纳城。战术上的文辞极为客气,可态度非常明确:如果不答应优先之权,双方便只能一战。红态度如此,率军而来的国王使者苏维尼更是愤怒,这群异族人不请自来,还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自要严惩。

    约定战争时间的同时,驳斥之言也由使者一并带回。苏维尼以巴力神的名义诅咒红明日将身首异处,因为他的行为极为无礼最上等的**只能供应给神庙,一座神庙每年消耗数吨的上等**,红一来就要获得上等**,这是对所有神灵的冒犯。

    战争之前以神的名义指责对方,告诉士兵神灵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是蒙昧时代所有战争的特征。如果时间来得及,双方在战争之前还会请彼此都认可的第三方进行调解,如果哪一方不接受调解,哪一方便将受到神灵的谴责。

    对方用神的名义相斥,虽然对方的神管不着自己,红也不敢怠慢,即刻便下令军中的巫觋准备祭祀,随后才击鼓聚将,命令斥骑侦查的同时,安排明日的战事。

    驻防僧罗迦港,占领阿拉干库兰、潘地亚国都,还有在波斯湾的战斗损失,此时坎纳城外真正的可战之卒不足五千人。五千人也好,八千人也好,士卒听闻鼓声都发自内心的欢呼。与越来越炎热的天气相比,他们宁愿早一些与敌军决战,然后住到城里去。胜利毫无疑问,只要敌军没有上千名重骑,己方就不会像撤出伍布莱港一样撤出坎纳港。

    低纬度地区的夜晚几乎与白昼相等,城外红等人渐入睡梦时,城主阿比雅图,卡塔班国的将军苏维尼,哈德毛拉的长老波里斯,还有军队中的贵族全都聚集于城内的巴力神庙。如同雅典神庙一样的巴力神庙廊柱高耸,四周的墙壁高达四十多米。青铜铸就有两张脸、六只翅膀的巴力神神像前,烈火已然熊熊,一个割断了喉咙的儿童被放置于神像前伸的双臂上。

    带着面具的舞者绕着火堆欢舞,主祭司大声的念着祝语,祝语临近结束的那一刻,置于双臂上的儿童被抛入火堆,在场的人们在鼓声中祈祷,大喊道:“巴力神,我们是您的仆人,请您聆听我们的呼唤!求您允诺我们,让我们杀死城外的异族人,并让他们臣服我们……”

    “敢问将军,昨夜城内……”旦明时分军中开始造饭,但与昨天相比,军中士卒隐然有一种不安。沈尹尚忍不住问向红,他昨日半夜听到了城内祭祀时的呼喊。

    “戎人的怪喊而已。”红睡到半夜也听到了城内的呼喊。通过翻译,他大概知道城内的戎人是在祭祀巴力神。“秦人祭祀随葬之俗,便源于此。”

    “啊?!”沈尹尚惊呼一句,白掇、田高等人也吃惊的很。

    “非贵族不祭、不殉,臣内献祭之人必是贵族之子。”神鬼之事是人人闻之心惊,尤其是陌生的敌人。但如果将陌生敌人的习俗与熟悉的敌人联系起来,将率心中忽然又底了。

    “将军何以言之?此地距天下数万里,怎能与秦人之俗相同?”齐将田赢问道。他曾与楚军进行莒城之战,输了之后便不再受重用,只能成为雇佣兵的将领。

    “此地至天下数万里,然塞琉古之东乃大夏,大夏之东越过流沙即秦国。秦缪公非三良不殉葬,戎人非贵族子嗣不祭,此同源也。戎人即秦人,何惧之有?!”

    为了稳定军心,红硬生生将闪米特人和秦人扯上关系,他如此说,军司马红筱连忙点头道:“知彼司、通事已言,此地之人与迦太基相类,皆以贵族孩童祭祀,昨夜乃彼等祭祀之呼喊。公等勿惧,此战我军大吉也。”

    红筱亮出占卜后的龟甲,大吉之言让将率之心稍安。此时军中已经收帐,袅袅炊烟渐熄灭。饭香肉肥,饱食一顿的士卒吃完饭立即列阵,随后在铎铃声中扛着夷矛,行向数里外的战场。

    大军行往坎纳城的时候,城外卡塔班国的大军也严阵以待。这支军队的六千士兵是卡塔班国和哈德毛拉国的组成的联军短时间内,六千人的军队不是任何一个王国可以轻易召集的。坎纳港是卡塔班国的港口,销售的是哈德毛拉国的**,一支异族人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坎纳港,两国国王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所有兵力救援坎纳。

    以逸待劳的士兵见异族人数量明显少于自己,对方还未列阵便大声鼓噪起来,乐声鼓声中巴力神的呼喊不绝于耳,所有人都相信此战己方必胜无疑。

    红虽然说戎人和秦人无异,军司马也说此战大吉,然而雇佣兵毕竟是雇佣兵,匆匆列阵的时候一些矛卒竟然走错了方向,以致中军出现了数个缺口。如果是单纯的横阵,这样的错误将是灾难性的,对于方针而言,是否形成完整阵线并不重要的,因为每一个矛卒都可以单独战斗。

    然而这样的错误让军中士卒更加惶恐,他们并不清楚矛阵不是横阵而是方阵。几百步外敌人看到异族人如此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更是疯狂的大叫。军官一下达进攻的命令,他们便洪水一样向这些缺口涌来。

    己方犯下致命的错误,敌人又狂冲而至,阵列中的士卒免不了颤抖,直到缺口处一声厉喝:“放!”

    “轰!”火炮的怒喝让人猛然清醒,同时也让冲来的敌人震惊。但比声音更震颤人心的是破碎横飞的血肉。实心弹打在冲锋而来的密集人群处,绽出一朵朵血花。光着上身的哈德毛拉国士兵震骇间忘记了迈步。

    “轰!”第一轮齐射后,第二轮打出的霰弹,弹幕切割着冲在最前方的士兵,横扫一片,以阻止敌军急速靠近。

    “轰!”敌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第三轮齐射再至,这一次他们终于看清火炮发射喷出的火光,,面对这种常理不可理解的武器,他们丢弃武器,飞快的转身。

第六十章 沙暴

    战争是神的裁决,再正义的一方,只要输掉了战争,那就表明他已经被神所抛弃。这或许不太公平,细究起来却非常公平

    无辜的兔子生活在草原上,恶狼追赶并将它撕碎吃掉,因为身份的错误,兔子并非真的正义;恪守条约的迦太基人在地中海贸易长达上千年之久,但他们依然被罗马人毁灭。如果正义,他们就应当取得三次布匿战争的胜利,但是没有。因为路线的错误,他们最终消失在地中海南岸;

    同样的,无罪的印第安人生活在自己生活了数千年的土地上,暴力闯入的白人罪犯将他们杀死或者毒死,占有在他们的土地。如果正义,印第安人就应该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没有。因为位置的错误,他们离人类文明的中心过于遥远,最终被神抛弃。

    没有什么能比战争的胜负更能体现神的意志。你如果正义,但并不表明你的身份正确;你如果正义,但并不代表你的路线正确;你如果正义,但并不代表你的位置正确。越是蒙昧的部族越是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坚信神灵不会犯错,会犯错的只能是人类本身。

    异族人的军阵错谬百出,己方明明人数、士气优于对方,可当雷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突然返身逃跑。战争胜负迅速逆转,前一刻战战兢兢的齐卒瞬间打了鸡血,他们举着夷矛狂喊中猛追出去,这让临时充当陵师炮卒的舟师炮手跟进不及,但跟进已经不必要了,四千多人的齐卒追得敌军丢盔弃甲,胜负尘埃落定。

    “足下之神灵已弃足下。”反抗的领军之将苏维尼被士卒杀死,城主阿比雅图和长老波里斯则被俘虏。士卒将他带上来的时候,红如此说道。

    红之言让周围的将率商贾大笑,战前他们还忧心此战或败,列阵后手心里更是捏着一把汗,没想到炮声一响,戎人就落荒而逃了。

    红没笑,他抽出自己的佩剑亲自上前把捆绑阿比雅图的绳索一一削断这些绳索本是为红等人准备的。如果战败,大部分士卒将被捆绑起来,作为奴隶发卖。肢体重获自由的阿比雅图一松绑就软倒在地上,红又将他扶了起来。

    “神已决之,本将必要获优先之权!”看着萎靡的城主,红大声说道。

    击败两个王国联合起来的六千士兵,趁乱占领了整个坎纳城,红话说的理直气壮。阿比雅图不由看向哈德毛拉国的长老波里斯,他最终点头道:“以巴力神的名义,阁下可以这样要求,但是,国王陛下和哈德拉毛国的国王即使同意,也会受到迈因国的反对。他们的族长在我国的提姆纳(timna)、在哈德拉毛的舍卜沃(shabwa),监视着没药和**的贸易,没有他们的允许……”

    “迈因国在何处?”红大声问道。他只听说过是希巴国,没有听说过迈因国(ma'in)。

    “禀将军,迈因国在希巴国之北。”没有准确的地图,只有大概的位置,地图上的迈因在希巴之北,距离海岸有近千里之遥。南阿拉伯并不只有沙漠,还有高山。没有后勤支撑的雇佣军不可能走那么远。

    红脸色变幻,谋士和商贾看到迈因国的距离也接连摇头。深入内陆近千里,这不是冒险,而是送死。异族人的神色阿比雅图和波里斯看在心里,阿比不急长老波里斯倒是急了,他道:“阁下不需要前往迈因,阁下仅仅需要前往提姆纳或者舍卜沃。

    提姆纳是没药运输的起点,舍卜沃是**运输的起点,只要阁下率领军队抵达提姆纳或者舍卜沃,迈因人就会率领军队前来与阁下交战。我国与卡塔班国会一定会帮助阁下战胜迈因人。”

    “为何如此?”翻译好不容易才把波里斯的话翻译过来,红忽然不解。

    “我们……”波里斯立即解释,白掇抢先道:“将军,小人以为必是那迈因国自以为通路在手,对彼等持强凌弱,彼等请我军前去,以求解脱。”

    “此亦是彼等河蚌相争之计。”小国借助大国求得生存,很多时候更是故意挑拨两个大国相争,以使自己最终得利,故而谋士又道。“下臣以为,我军当与迈因国战之,使其知难而退,而后再与迈因国共分**、没药之售。”

    “此然也。”白掇、田高等商贾也深以为然。“**之产并非此前所知两千余吨,**之产逾五千吨[注24]。我与迈因国瓜分即可,他日海道初成,再驱迈因亦不迟。”

    “提姆纳、舍卜沃路程几何?”红又问道,心中已下定决心要深入内陆与迈因国一战。

    即便对塞琉古,封锁港口也不能断绝贸易,但如果深入产地,像深入胡椒产地那样阻截香料贸易,效果必然立竿见影。红毫不犹豫挺进五百里外的哈德毛拉国的首都舍卜沃,一如在沙漠里起了沙暴,风沙通过坎纳港的商贾,吹遍阿拉伯半岛。一个多月以后,当迈因人在舍卜沃战败消息再度传来,似乎整个已知世界都在讨论攻占香料产地的楚尼人。

    此时统治叙利亚地区的是在第三次叙利亚战争获胜的托勒密埃及,除了输入塞琉古所属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香料外,其余香料皆要通过埃及控制的地区。香料就是财富,听闻楚尼人占领了香料产地,还打垮了迈因人,托勒密三世整个人都不好了。

    香料贸易是埃及税收的重要来源,而楚尼人的商船可以从印度绕过南方大陆进入地中海,这意味着香料贸易日后必然转向。埃及有强大的海军,控制着东地中海的海权和粮食贸易,自然清楚海运的便利性。

    一磅**从舍卜沃运到亚历山大卓亚,加上税收需要一个半德拉马克,而绕过南方大陆海运进入地中海,估计不需要一个奥波(1/6德拉马克)。一旦楚尼人将香料运入西地中海,迦太基人也会一改之前对楚尼人的敌视,欢迎有加。

第六十一章 帝国

    托勒密家族统治埃及时,埃及并不是一个海上强国,为了维持统治,尤其为了保持对马其顿安提柯王朝的压制,埃及的外交策略一直是支持伊庇鲁斯、雅典、斯巴达……,支持所有反抗马其顿人的希腊城邦,所以她有一支强大的海军。

    支持希腊城邦以外,埃及还频繁与塞琉古争夺小亚细亚地区和叙利亚地区。如果说压制马其顿是因为政治本身就来自马其顿的托勒密家族深知一旦马其顿再出现一个亚历山大大帝,自己在埃及的统治即刻便会土崩瓦解,那与塞琉古争夺亚洲则是因为经济。

    埃及的资源极为单调,比如,埃及一直缺少建造宫殿、船只所需要的木材,从法老时期起,黎巴嫩的雪松就在埃及倍受欢迎,而现在,小亚细亚吕西亚的森林资源对埃及尤为重要;埃及是产粮大国,但当粮食收成欠佳时,就要从巴勒斯坦和塞浦路斯进口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叙利亚地区还出产葡萄酒和高品质的橄榄油,埃及的橄榄油产量有限且品质不佳,国内主要生产蔬菜油。

    资源以外,税赋也是重中之重。王朝的税收不仅仅来自埃及本土,还来自埃及以外的属地。叙利亚、小亚细亚的果园、葡萄园、橄榄园、土地、森林、渔业、畜牧、手工业都要向帝国缴纳税赋;除此则是欧亚非三大陆之间的贸易关税,非洲亚洲运往欧洲的香料、象牙、宝石;欧洲运往亚洲和非洲的橄榄油、葡萄酒、草木樨、金属铅、金属锡、金属铜。

    埃及不但有神庙,还有无数官吏,埃及的军队几乎全部是雇佣兵,支付这些人的佣金是笔巨大的开销。马其顿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控制了希腊诸岛上的城邦,亚历山大远征军中就有许多希腊士兵,亚历山大之后马其顿再度控制希腊并没有什么困难。埃及要想压住马其顿,只能用真金白银支持伊庇鲁斯、支持雅典、支持斯巴达。

    伊庇鲁斯的国王皮洛士(前319-272)成为托勒密二世的女婿后,支持他夺取王位要花钱,支持他与马其顿交战需要钱,支持他与罗马人作战获得‘皮洛士式的胜利’更需要花钱;

    埃及是**帝国,托勒密却声称自己非常赞成民主制度,会为希腊城邦的独立而战斗。这样的话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为了营造一个兔子洞把雅典、斯巴达这些城邦装进去,埃及又要大肆花钱。像雅典这种粮食自给不足的城邦,埃及粮食什么时候运到,他们就什么时候与马其顿人作战,埃及什么时候断粮,他们就什么时候停止反抗。

    另外,西面的迦太基人也需要适当的支持。两国虽然分属地中海东西,互利互惠,但埃及需要产于西西里地区的马匹,需要西班牙的白银,还需要不列颠的锡。第一次布匿战争期间,迦太基就请求托勒密二世出借两千塔兰特银(一千两百万德拉马克),结果迦太基最后输了。

    政治目标需要雄厚的经济支撑,缺少充裕的金钱,埃及不但无法压制马其顿,连自身军队和帝国都难以维系。经济当中,关税显得至关重要,关税当中,香料又显得至关重要。楚尼人占领香料产地对埃及是当头一棒,托勒密三世不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损失,可他知道这件事等于输掉了叙利亚战争。

    “陛下,如果楚尼人控制了香料贸易,那么、那么……”亚历山大卓亚城,高贵典雅的皇宫,托勒密三世坐在雪白的石膏座椅上,看着老迈的财政大臣阿波罗尼乌斯。从父亲起,阿波罗尼乌斯就是帝国的财政大臣,他最清楚香料带来的利益。

    “…那么…关税最少将损失三千五百个塔兰特。”阿波罗尼乌斯如此说道,这是超过两千万德拉马克的收入。“这相当于王廷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

    阿波罗尼乌斯吐出一个惊人的数字,这个数字把托勒密三世吓了一大跳,但问题不仅仅于此。阿波罗尼乌斯再道:“如果他们将印度货物也运到我们的海,那么损失将会更大。也许、也许他们还会前往努比亚,那里有金矿,如果他们的使臣见到了…见到了……”

    阿波罗尼乌斯想说的是库什国王阿内克哈马尼,库什基本成了埃及的附属国,如果楚尼人与库什人通商,卖给他们盔甲和武器,那肯定会是一场灾难。

    “陛下,也许我们可以和楚尼人谈判。”随从官西塞奥斯建议道。他是犹太人,埃及的官营经济缺少不了犹太商人的支持,托勒密待犹太人素来优容。

    “陛下,去年传来的消息称,楚尼人已经控制了胡椒。”首席大臣利西马科斯一句话就打消了西塞奥斯谈判的建议。“可以确定的是,自从他们的使臣拒绝向赫米阿斯行匍匐礼之后,商船就遭到了扣押。去年他们的舰队封锁了波斯湾,今年早些时候又在幸运的阿拉伯(,亚丁湾北岸,穆哈与坎纳港之间的一个港口)追捕塞琉古商船。

    巴克特里亚传来的消息说,楚尼正与秦尼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双方参战的士兵超过一百万人。与塞琉古人交恶后,楚尼失去了贸易对象,战争又使他们需要大量的金钱,只有香料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楚尼人显然希望能控制香料贸易。”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控制商路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消息极为灵通。北方的黑海、南方的红海都有埃及商船,巴克特里亚的消息、印度的消息,全都汇集到了亚历山大卓亚。只是想起什么的托勒密三世嘴里一直在说不可能。

    “陛下!”利西马科斯道。“如果我们不马上支持迈因人夺回舍卜沃和提姆纳,失去的将不仅仅是香料,还有来自东方的所有货物。”

    “我想提醒的是,楚尼人的雷鸣武器不可抵挡,这才是迈因人战败的主要原因。”多西塞奥斯道。“如果我们不能发现其中的秘密……”

第六十二章 雷鸣

    当年亚历山大率军进入埃及赶走波斯军队时,曾对埃及的犹太人许诺:犹太人不再受到歧视,享受与希腊人同等的待遇,拥有和希腊移民一样的权利。于是叙利亚、米索不达亚平原上的犹太人纷纷赶至埃及,其结果是亚历山大里亚城内的犹太人占了五分之一。

    亚历山大之所以会这样承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他进入埃及之前,埃及已经存在着一支犹太人组成的雇佣兵。征服奴役一个民族,最合适的手段莫过于拉拢周边善战的少数民族,同时每隔几十年收买、流放、绞杀主体民族的精英,如果还能控制他们生育,那就太完美了。

    多西塞奥斯(dositheos)正是深受希腊人信任的犹太人,他先是托勒密三世的王廷随从官,之后又担任河道运输官,现在则兼任王廷大档案官。此外他还有一个职责,他是皇帝的大祭司。这样的身份让他知道王廷所有的机密此时对于埃及乃至整个希腊世界来说,最重要的机密莫过于楚尼人的雷鸣武器。

    两个多月前,由巴克特里亚的骑兵军官扎拉斯护送,秦尼使臣蒙毅送来的巫药抵达亚历山大里亚城。秦国虽然距埃及极为遥远,但秦国此时已经控制了阴山南北,马队翻越阴山就是蒙古高原,从九原郡抵达索格底亚那仅需三个多月。

    到了索格底亚那,抵达西亚、地中海东岸仅仅是时间问题和外交问题。清楚国王攸提德谟斯已与塞琉古和谈的亚里士多德四世自然不会让马队途径塞琉古,他嘱咐扎拉斯跟随粟特商队顺着河流行向里海,而后翻越大高加索山脉从黑海乘船前往埃及。

    去年六月出发,在埃及的耕种季到达(埃及一年只有三季:耕种季、收获季、泛滥季),耗时不及一年。这得益于秦国控制了九原郡,驱逐阴山以北的胡人,同时塞琉古帝国还未像波斯帝国一样掌握自己的北方商道,最后是埃及海军虽然被安提柯王朝击败于科斯岛(前256年),但仍然牢牢控制着东地中海的海权。

    埃及是**的代名词,故而亚里士多德四世并未明言火药的威力,他只是请求他的朋友、亚历山大图书馆的馆长、托勒密三世的家庭教师厄拉多塞研究火药的成分,并设法仿制。

    仅仅这样不足以引起托勒密三世的注意,火药送抵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第十天,不知来历人送来了更多的丝绸包裹的火药。如果说亚里士多德四世送来的火药只有一百个德拉马克,那随后送至的火药多达两个塔兰特。除了火药,还有一根长约数肘尺的空心铁管。

    毫无疑问,这是楚尼人的礼炮,去年来访的楚尼商船曾在亚历山大港鸣放过。每一次鸣放,都会有雷鸣之声和青白色的烟雾。当着托勒密三世、厄拉多塞等人的面,来人在铁管前端塞入石块,然而鸣放,雷鸣声过后,十块互相重叠的盾牌被击碎击穿。此时托勒密三世才知道,原来楚尼人向自己致敬的礼炮竟是如此致命的武器。

    来人的要求和秦尼人的要求毫无二致,也是要研究那些粉末的成分,并设法仿制。报酬是燃放这种雷鸣粉末的空心铁管除去送来的这一根,还可以再送给埃及四根。

    多西塞奥斯提起雷鸣武器让托勒密三世担忧,即便埃及帮助迈因人重新占领舍卜沃和提姆纳,陆军也不能击败楚尼人。

    “什么秘密?雷鸣的秘密?”利西马科斯追问。作为首席大臣,他疑惑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是的。”利西马科斯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托勒密三世打算不再隐瞒。“去年楚尼商船曾鸣放致敬的礼炮,那是一种武器。”

    “武器?”利西马科斯看向托勒密三世又看向多西塞奥斯,最后还看向假装睡着、实际已竖起耳朵细听的阿波罗尼乌斯。

    “是的,一种神一样的武器。”托勒密回想着铁管的怒吼、喷射出来的火药,以及洞穿盾牌的石头,眉头紧紧蹙起,多西塞奥斯做着解释。“秦尼使臣……”

    “秦尼使臣?!”利西马科斯再次大叫一声,他从未听过什么秦尼使臣。

    “是的。秦尼使臣是一位巴克特里亚的学士派来的,这名学士曾经去过最东方的大陆。他请求厄拉多塞研究雷鸣武器的秘密,这件事原本只是学士与学士之间的交流。”多西塞奥斯尽量轻描淡写的描述,以缓解利西马科斯的抱怨。他是首席大臣,又是托勒密三世的弟弟,他有权知道整件事情。

    “学士派来的一名希腊军官描述,楚尼军队使用雷鸣武器,武器使用时发出雷鸣,吐出火焰并射出铁质圆弹,射程超过最远的巨型弩炮,并能击毁厚达数十肘尺的堡垒……”

    扎拉斯本来谨守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告诫,不向**的埃及人透露火炮的秘密,可当他和蒙毅看到埃及人奇迹般推出一门楚军火炮后,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多西塞奥斯以一种极度夸张的口吻描述火炮的威力,装睡的阿波罗尼乌斯这时候瞪大了眼睛,利西马科斯先是发怔,而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只有宙斯才能……”

    “利西马科斯!”托勒密三世打断他。“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宙斯才能拥有的武器。它发出雷鸣一样的吼叫,喷出数肘尺长的火焰,铁管前方射出的石弹可以在瞬间击穿十面重叠的银盾!我无法想象制造出它的人,我只能说即便是赫菲斯托斯,也无法制造……”

    托勒密三世言语中带着可怕的回忆,他庆幸不是自己以宴会的名义灌醉那些楚尼使臣,在背叛面包与盐的友谊后,抢夺他们的商船。因为交战中商船爆炸沉没,打捞出来的武器又无法仿制,最后只能送到亚历山大里亚。

    楚尼人肯定会报复。按照楚尼使臣、秦尼使臣以及巴克特里亚骑兵军官的描述,楚尼有二十多万陆军,埃及陆军从来没有超过八万人;楚尼有上百艘配备了雷鸣武器的跨洋商船,埃及一艘也没有。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托勒密三世当下的策略。如果学园学士能发现出武器的秘密,他不可能遵守承诺与那些人共享,这将成为埃及的财富。不过隐忧的是,如果埃及使用了这种武器,那埃及就有抢劫商船的嫌疑。好在秦尼人也送来了火药,这件事或许能解释成:秦尼人不远万里送来了粉末,自己研究之后发现了粉末的秘密,而后开始使用它。

    托勒密三世略带惊惧的神色终于让利西马科斯冷静,他再道:“楚尼人必定会报复那些亵渎神灵的人,我们只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多西塞奥斯……”

    “陛下?”多西塞奥斯鞠躬道。

    “带首席大臣去研究园,他应该知道这件事情。”托勒密三世吩咐。“另外,准备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假装秦尼国的使臣几天后将抵达亚历山大里亚,我要亲自欢迎他。同时不要忘记告诉所有人,秦尼人带来了宙斯才能使用的武器。”

    “是的,陛下。”多西塞奥斯答应着。

    “陛下,香料的事怎么办?”老迈的阿波罗尼乌斯问道。他虽然没有被托勒密准许去参观宙斯武器,但毕竟得知了这个秘密。这也是一种信任。

    “派人告诉迈因人,在埃及大军抵达之前,不要再做任何轻易的进攻。”托勒密三世此前苦恼的是交战还是谈判。就眼下的形势看,谈判时不可能的,只能交战。交战则要研究发现楚尼武器的秘密,也许还要联合塞琉古人,不然己方再怎么努力也将失败。

    他的决定如此,多西塞奥斯并无异议,阿波罗尼乌斯和利西马科斯虽然希望出兵支持迈因人夺回香料产地,但连皇帝都畏惧对方的武器,出兵事宜只能暂时退后。

    皇宫里商议完毕,马车带着利西马科斯前往研究园。亚历山大图书馆知之者众,亚历山大学园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实际上图书馆只是整个学园的一个部分,学院还包括动植物园,研究园。马车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研究园。

    西方的学园与东方的学宫有所相同也有所不同,主要的差别是前者由私人创办,后者由朝廷设立;前者除了政治问题,还追求真理,后者则为了教育贵族子弟,解决天下纷乱。

    马车驶抵研究园时,身着紫色长袍的厄拉多塞久侯多时。为了研究宙斯武器的秘密,他不但邀请了所有能邀请到的学士和智者,还通过托勒密三世在埃及还有埃及以外寻找类似的物体

    火药送入研究园后,了解这是一种混合物后,接下来做的就是分离,硫磺和木炭很好辨认,且两者不溶于水,但火药溶解后再结晶得到的白色晶体大家就叫不出名字了。学士和智者不是没有见过这种结晶体,而是类似的晶体实在太多,必须对比甄别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第六十三章 意义

    研究园正值午餐,上百名的身着些学术袍的学士聚在餐厅里,他们时而低语、时而争论、时而大笑,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利西马科斯见状忍不住皱眉,连厄拉多塞都神情严肃,这些学士们却和平常毫无二致,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在从事一件至关重要的研究。

    “只有轻松的氛围才能被缪斯赐予智慧。”厄拉多塞知道利西马科斯的想法,他如此解释道。缪斯是艺术女神,但凡有学士取得发现或有所成就,都会谦虚的说这是缪斯赐予的,所以学园通常被叫做缪斯的学园。

    “宙斯的武器!如果这是真的,这将改变世界。”利西马科斯无奈。亚历山大学园虽然由王廷设立,但王廷不干涉具体事务。有的时候反而被学园干涉亚历山大曾经派出一千多人帮助亚里士多德收集动植物研究材料,学园也经常要求王廷四处收集研究材料。

    “正因为这将改变世界,所以才应该宽松。”厄拉多塞笑道。“楚尼人的粉末并不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物,我们已经了解了其中两种,只剩下最后一种。”

    “只剩最后一种?”利西马科斯错愕中微微有些激动。

    “是的。只剩最后一种。”厄拉多塞保持着微笑。“但情况并不乐观。即便我们破解了粉末的秘密,也还有‘巫器’的秘密。”

    巫器是从秦尼使臣口中得知的那根铁筒的‘正式名称’,厄拉多塞将这个名词直译,因而读起来特别怪异。

    “是的,一根长约五肘尺的铁筒,谁也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厄拉多塞说完就闭嘴不言了,因为目的地已到,利西马科斯见到了厄拉多塞嘴里的巫器。

    这是一根尾端硕大,前端纤细的笔直铁筒,它放置在一辆矮小而结实的四轮小车上,开口的前端上扬着。利西马科斯用手轻轻触碰它,除了阴暗屋宇内的冰冷,他还感觉到一种丝一般的圆润细腻。顺手摸到尾端,一种形似埃及本土文字又与埃及本土文字截然不同的文字阴刻在它的表面。

    “这里写的是什么?”利西马科斯不自觉问道。铁筒浑圆,外面没有任何毛刺与起伏,如果没有这些文字,他几乎要以为这根铁筒是天生的,

    “阁下,上面写的是:楚尼王抢夺他妻子的第二年,在这一年的第四个月,楚尼的国都寿城,一名叫黎、一名叫燧,还有一名叫翠的工匠制造了它。这是重量大约四分之三明那的巫器,序号为第三百八十七。”学院中身着黑袍的是记录员,经过秦尼使臣的翻译,记录员大概知道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楚尼王抢夺妻子的第二年……”楚国纪年虽然古怪,但却保留着更多的信息。“楚尼王为何要抢夺妻子?这一年又是哪一年?四分之三明那代表什么?序号第三百八十七,这是说这是楚尼人制造的第三百八十七件武器?”

    和托勒密三世一样,利西马科斯也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他的手最后又摸在炮筒上,“它显然已经生锈,为什么不去掉这些铁锈?”

    “阁下,”最后这个问题记录员是回答不出来的,厄拉多塞道:“我们担心这种举动会影响或改变它的神力,所以……什么也不敢做。”

    上百名学士在研究那种可以爆燃的粉末,数千人在亚历山大里亚、以及亚历山大里亚以外的地方寻找相似的晶体,只要能确定晶体是什么,仿制并不困难,但巫器的研究者寥寥无几。

    “我认为可以做,这些铁锈正在损害它。”巫器旁站着几名紫袍学士,年老的一位并不赞同厄拉多塞的观点。他说话时见厄拉多塞看着自己,转而道:“我问过那位使臣,他说楚尼人的巫器好像他们的盔甲一样闪亮,而且我检查车轮时找到了这个,”紫袍学士举起一株枯萎的水草,“这表明它曾经落入了海里,最少半年以后才打捞上来。”

    “所以它才有了铁锈?”利西马科斯看到那株枯萎的海草说道。

    “我还听说,楚尼人的商船曾经使用过它,它能发出雷鸣巨响,就像我第一天听到的那样。”学士继续说话。“然而迦太基人几个月前在叙古拉却说,楚尼商船离开了我们的海……”

    理性思维是可怕的,一名科学家很可能也是一名侦探。紫袍学士就要说出自己的推论时,厄拉多塞咳嗽道:“阿基米德!楚尼商船不是我们要研究的对象,我们要研究的只是这种武器。”

    阿基米德金发白须,最高贵的学术紫袍穿在他身上更显睿智。五十八岁的他见过许多罪恶,正是因为对罪恶习以为常,他才没有直接说破这件武器是抢劫来的。

    “学士们,这是宙斯的武器!”利西马科斯又是一次抚摸这根带着铁锈的炮筒。“楚尼人正用它抢夺我们的香料,我们需要知道楚尼人如何制造它,又如何使用它。”

    “如果铁能够像泥一样松软,我们就能制造它。”阿基米德回答,他的话让比他先抵达这里研究的几位学士连连点头。形状和工艺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工具。

    “那么,如何才能让铁像泥一样松软?”利西马科斯追问,可惜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掺碳刀具、渗碳刀具出现以前,火炮只能模铸。渗碳刀具出现以后,才可以扩膛(不是钻镗)。即便此时的希腊世界处于学术最鼎盛的时期,亚历山大里亚汇集了全世界最优秀的学者,没有时间的积淀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学士们的沉默让利西马科斯心惊,他一直以为希腊世界以外的地方全是蛮族。现在蛮族人制造的武器文明世界却制造不出来,真是莫大的嘲讽。

    武器不仅仅是参观,很快士兵就将武器拖到院子里,竖叠起盾牌开始发射。炮声和火焰让利西马科斯手脚抽搐,他和当初看见弩炮的斯巴达将领阿基达姆斯一样喊道:“天哪!人类的勇敢还有什么意义。”

第六十四章 硝石

    欢迎秦尼使臣的仪式在亚历山大港的码头上举行,已经来到陌生国度近三个月的秦使蒙毅一出船舱,见到了码头上无数人列队奏乐免不了有些发怵。

    他并不是真正的使臣,没有大王亲授的旌节为了不让大夏国君知道自己前来地中之海,真正的使臣甘罗止步于大夏。也许他现在到了波斯,但不管到了哪里,都不可能来到此处他不过是护送巫药前来此处的一名秦军校官,加上懂秦语的粟特通事,加上随行的谋士、甲士以及文吏,麾下不过五十多人。这样的身份被埃及国君亲迎,确实受宠若惊。

    蒙毅没有使臣的旌节,连夜赶制的旃旗由一名甲士高举着,红色的旗面上绘有日月星三辰,以昭其明。与之相对的是一面秦国国旗,白色的旗面上写着一个古朴的‘秦’字,衬着身后不远法罗岛上的高大灯塔,旗帜在地中海夏季的微风中猎猎飘扬。

    “秦尼国的使臣?”好事者在码头上宣扬。

    “确实是秦尼国的使臣。”另一名好事者答道:“秦尼是楚尼的敌人,他们有一百万军队。”

    “一百万军队?!”曾经的波斯帝国也号称自己有一百万军队,即便不是第一次听闻,在场的埃及人也抽了一口凉气。

    “秦尼使者为了与陛下结盟,特意送来了宙斯的雷霆。”好事者继续说话,声音大得几乎要掩盖乐声。“那是一种武器,一种可以炸开奥林匹斯山的武器……”

    好事者说话间,举着旃旗、国旗的秦尼甲士已经下船。铮亮的盔甲、齐整的步伐,一种有别于希腊雇佣兵的杀伐之气在码头上弥散。包括欢迎的首席大臣利西马科斯在内,一时间人人屏住了呼吸,一个神奇的念头在利西马科斯脑海里诞生:秦尼士兵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雇佣?

    “弊邑秦王命臣蒙毅朝于贵邑,愿意贵邑万世相好,永不加戎……”蒙毅说着聘问时的客套言辞。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一阵响亮连绵的号声,远处的人群突然朝两侧散开。开道的军阵后方,上百名埃塞俄比亚黑奴抬着王座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包括利西马科斯在内,码头上的人全都吃了一惊,人群像是大风吹过的麦田,无数人匍匐在地,只有希腊人和犹太人弯腰鞠躬,站在蒙毅身边的扎拉斯说道:“这是法老。”

    蒙毅虽然不明法老之意,但看架势,来得显然是埃及国君。他有些无礼的望着那位坐在金色胡凳上的国君,除了怪异的王冠、下巴下的棍子(假胡子),他的左右手还抓着的条纹棍棒,右手的一根带着钩子,左手的那根带着鞭子。

    国君的装饰怪异,整个国都也有些怪异,这是一个有着众多秃子的国家,很多男人没有须发,但又不是寺人,一些更是穿着越人的贯头衣,也如越人那样光着脚;女子眼睛四周抹着浓浓的黛色(荷鲁斯之眼),脸上除了白还有腮红。并不及笄,发带上点缀着金银珠宝。唯一让人接受的是她们遍体生香,数丈外就能闻见香风。

    习俗怪异的国家,倍于咸阳的繁华都城,还有在路上就让人咂舌不已的战舟。蒙毅终于知道荆人的战舟来自何处来,它就来自这里。荆人的战舟不过三人划桨,这里的战舟却是四人、五人、八人、十人划桨。秦军不胜荆师,最重要的原因是造不出荆人的战舟,如果能从这里学到造舟之术,秦军也驰骋江河湖海,荆师焉能不败?

    站立不动的蒙毅又想起自己初来时的想法,直到那群黑奴将托勒密三世抬到近前,宾者习惯性的喊出那一大串头衔,他才上前揖礼,而后大声道:“秦国使者蒙毅谒见大王,弊邑秦王命臣朝于贵邑,愿与贵邑万世相好,永不加戎。”

    楚尼人和秦尼人最少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差别,托勒密三世看着蒙毅微笑。“欢迎来自最东方的秦尼使者,我听说你带来了宙斯的雷霆……”

    托勒密三世说着蒙毅不解的词,直到粟特通事翻译,他才将一个装有巫药的木匣奉上,“臣奉弊邑秦王之命,携巫药以入贵邑,若贵邑工师能知其密,还请告知弊邑。”

    木匣被侍从官接过,递交给了托勒密三世,托勒密三世毫不避讳的打开木匣,取出装在锦囊里的一小部分火药。火药被他抓了出来,又在阳光中再度落入了锦囊。知趣的多西塞奥斯大喊一声:“天哪!这真是宙斯的雷霆啊。”

    “宙斯的雷霆?”好事者虽然几次宣扬,依旧有人不解什么是‘宙斯的雷霆’。好在多西塞奥斯安排了一切,托勒密三世手里的锦囊由身着紫袍的厄拉多塞接过,交给卫队长官索西比乌斯后,其中的一小撮小心放入远处一块准备好的岩石缝隙中。

    明火燃起了火药撒成的细末,‘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闪电中碎石飞溅,数肘尺大的岩石瞬间被炸成了几十块。两名点火的奴隶当场炸死,托勒密三世的王座上也溅到了碎石,码头上、商船上数万人彻底石化,他们终于明白什么是‘宙斯的雷霆’,这就是‘宙斯的雷霆’!

    “阿蒙拉保佑!”宙斯是希腊人的神邸,但这不影响在场的埃及人呼喊太阳神的名字,托勒密三世嘴角翘起的同时,数万人伏拜中高喊神灵。

    “这……”放入石缝中的巫药少得可怜,蒙毅吃惊如此少的巫药却有如此大的威力。粟特通事将他按住,“法老答应,一旦破解巫药的秘密,便会与秦尼一起分享。”

    将巫药不远万里送来正是为了破解其中的秘密,从而得以仿制。通事的话让蒙毅安心,他最忧虑的莫过于巫药送给了埃及国君,自己却不知其中的秘密。沉默间,托勒密三世走下王座,亲切执起蒙毅的手说道,“我以阿蒙拉的名义起誓,从今天起,埃及就是秦尼的友邦,如果秦尼国王没有妻子,我愿意将阿诺西亚嫁给他作为妻子。”

    ‘啊……!’事情一件比一件更轰动。先是秦尼国的使臣,再是‘宙斯的雷霆’,现在又要嫁出埃及最美丽的公主阿诺西亚,与秦尼国联姻,码头上人群好像在看一出戏剧。

    托勒密三世很满意人们的反应,他相信很快‘秦尼’、‘宙斯的雷霆’就会传遍已知世界,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传到楚尼人耳中。这些都将证明埃及的清白,为以后谈判留下余地。

    码头上欢声鼓舞,亚历山大研究园内,除了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学士们的讨论。集会广场上对众人说话的是克达席布斯。他一手抓着自己的长袍,一手在石板上画出火炮的形状:“我认为‘巫器’与我之前发明的压力泵、气枪没有什么不同,宙斯粉末产生气体,这些气体推动‘巫器’里的石块,让它迅速飞出‘巫器’前端……”

    “我不这么认为。宙斯粉末不仅仅产生气体,还发出雷鸣和闪电,石块为什么不是被雷鸣和闪电推动呢?”有立论就有驳斥,这个时候学士们总是各抒己见。说话的学士是克里希普斯,他是克林瑟斯的学生,斯多葛学派逻辑学的代表。据说如果上帝使用任何逻辑,那将会是克里希普斯的逻辑。正因克里希普斯的逻辑,后世才得出‘人人生而平等’的结论。

    “但是我们没有看见雷鸣和闪电推动过任何物体。”克达席布斯强调道。“我们只看到宙斯粉末一旦点燃便产生无数气体,这些气体不但能推动石块,还能涨破任何束缚它的容器。”

    “然而闪电总是能劈断大树。”有人插了一句嘴。阿波罗尼奥斯说道,他是欧几里德之后最著名的几何学家。“如果闪电能劈断大树,那也可以推动石块。”

    阿波罗尼奥斯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广场上的学士陷入了沉思。与托勒密三世期望的不同,他们从未考虑过如何仿制粉末,他们思考追寻的是造成这种现象的真理,是气体推动还是闪电推动的问题由此产生。

    广场上学士们沉默思考,学园内某处屋宇,一排排特殊用途的器皿和烧瓶下,熊熊火焰正舔噬着蒸发皿底部,蒸发皿内的清水沸腾着,沸水上飘着器皿内的溶液却依旧平静。这是一个水浴装置,目的是为了保持溶液的温度。

    水浴之侧,蒸馏瓶也在加热,瓶底的硫磺缓缓融化、升华,发出刺鼻的味道。蒸馏瓶过去,一个黑发的窈窕女人背对着蒸馏瓶。她穿着一件亚麻布袍,袍边缝着穗子,穗子上钉着蓝色的细带,希伯来语喃喃念道:“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一,四为一……”

    伴随着这句希伯来语,‘哧!’,明亮的硝焰突然从她身前窜起,随后是浓密的白色烟雾。助手们目瞪口呆之际,女人娇媚的笑道,“我知道了,它是硝石。”

第六十五章 遗产

    别字未改,勿订!

    为了研究神秘的宙斯粉末,托勒密三世许下了一千塔兰特银的奖励。学士们一点儿也不在乎这笔巨大的奖赏,但炼金术士几乎全疯了,他们日以继夜的研究粉末,希望能找到认知它、仿制它的方法。

    作为最杰出的炼金术士之一,玛丽亚并不甘于后人,从第一天分离硫磺和木炭,溶液降温结出晶体,她就猜到了这应该是某一种盐。果然不出所料,这确实是盐,这种盐并不少见,只是盐的种类太多,需要花时间甄别而已。

    火药是中国的发明,但有些西方人却宣称火药不是独立起源,拜占庭所使用的希腊火中就含有硝石,双方的争论在所难免。实际上对希腊火的研究中并未找到含有硝石记录,同时,中方历史学家也没有在拜占庭的拉丁文文献和阿拉伯的阿拉伯文文献中找到硝石记录,甚至连古罗马人、古希腊人的文字中也没有记录硝石

    拉丁文中的‘nitrum’来自希腊文‘νitpwν’,希腊文‘νitpwν’又来自希伯来文‘er’,本意是苏打(soda)即碳酸钠。希伯来文‘er’,最初应该来自埃及词‘jeri’,古埃及人用苏打水洗衣服。罗马历史学家普林尼所谓的‘……促进无数植物如萝卜生长的有效肥料’并不一定是硝石。希腊火含有硝石显然是韩国式的臆淫,这是完全没有证据的东西。

    但是,拉丁文、阿拉伯文、古希腊文中没有硝石的记录,那比古希腊文更早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比埃及象形文字更早的楔形文字中也没有硝石的记录?

    炼金术起源公元前三世纪,发展几百年之后在公元292年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废止,和炼金术有关的文字全部焚毁。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裂成东西罗马,476年西罗马灭亡,包括炼金术在内的科学著作在西方绝迹;东罗马帝国虽然继承了若干科学遗产和传统,但因为宗教迫害,许多科学家逃往东方,米索不达米亚平原和波斯有了若干学术中心。

    七世纪***教兴起,此时阿拉伯人才开始征服西亚地区。阿拉伯人最开始并不重视科学,阿穆尔伊本阿斯率领的军队占领亚历山大里亚后,下令除古兰经之外的书籍无需保存,于是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书籍在四千多座公共澡堂里作为燃料,烧了六个月之久。

    直到后来,哈里发效法古代的统治者开始鼓励发展科学,炼金术才得以重生,这已经是公元八世纪了。九世纪整整一个世纪过去,到十世纪阿拉伯科学在巴格达盛极一时。十一世纪通过十字军东征,野蛮无知的欧洲才开始正式接触阿拉伯科学,十一、十二世纪,大量的阿拉伯著作翻译成欧洲文字,科学和科学传统才重新传入欧洲。

    作为蛮族的阿拉伯和欧洲,文字上没有记录硝石完全正常;希腊火据说发明于公元688年,这时候亚历山大图书馆书籍烧出的灰洒到田野里,种出来的树都可以做房梁了,希腊火当然不可能含有硝石。

    然而翻过这段野蛮历史,时间往前推两千多年,公元前30世纪,苏美尔人的碑文里便记载了硝石(硝酸钾)[注25],并神奇的发现了提纯硝酸钾的化学办法[注26];公元前20世纪,乌尔第三王朝时的药典记录了硝酸钾,同时也记录了对硝酸钾进行提纯的过程[注27];

    此后阿德卡人也常常提纯硝酸钾,将其分成白色的、黑色的、雄性的、雌性的、洗涤过的、未被清洗过的等等[注28],并用它制作‘铜-铅’玻璃以及‘阿卡德铜’[注29];再后来的亚述人,《医生案头参考》中,罗列了大约一百二十种矿物,其中最普通的矿物药剂就有硝酸钾,它作为一种已知的止血凝血剂使用[注30];

    而在埃及,为了保持尸体,死后切除完内脏,尸体需要在硝石(硝酸钾或硝酸钠)溶液中浸泡七十天[注31]。虽然硝石在古代记录中很容易与nitrum碳酸钠混淆,但碳酸钠并没有防腐的能力,反倒是硝酸钾用于肉类很容易产生亚硝酸钾,亚硝酸钾有毒,用于防腐却有奇效,著名的斯帕姆午餐肉便加有少量的亚硝酸盐。

    概而言之,硝石存在西亚以及东地中海地区,被人们、尤其是被炼金术士所认知,但它只存在于公元前30世纪到罗马帝国以前的西亚以及东地中海地区。科技的退化在蛮族入侵背景下并不少见,西方再一次知道硝石是来自遥远的东方,这就是阿拉伯人称硝石为‘中国雪’的由来。

    这可能也是哈桑拉马纳吉姆丁阿赫达布在《马术与战争策略大全》‘第一次’明文详细记录硝石化学提纯方法的原因。四千多年前的苏美尔人记录了如何用化学方法提纯硝酸钾,这种方法应遗留在炼金术士残存的典籍或者口头的传颂里,不然很难解释为何发明火药的中国没有化学提纯方法,没有发明火药的叙利亚倒有化学提纯方法。

    在《马术与战争策略大全》中的记载中,火器、火药配方都是中国式的,有着浓厚的中国血统,唯独化学提纯硝石在中国的典籍里没有记载。

    一直到元代,名医朱震亨在其《丹溪心法》中利用萝卜提纯芒硝,即用芒硝溶液与萝卜片同煮,以吸收芒硝中的硫酸镁,及至明代,这种方法推广用到了硝石的提纯上,mgso47h2o具有强烈的潮解性,用含有这种杂质的硝石制造出来的火药很容易潮解失效。

    这就造成了一种很奇葩的结果,发明火药的中国一直在用不纯的硝石,一水之隔的日本,因为火药不是从中国直接传入,是1543年三名葡萄牙人迷航到了种子岛,日本才学会火药制造和火绳枪制造(即铁炮西来事件),毛利家的硝石提纯竟然也用上化学提纯办法。

    相对于公元后仅仅两千年的历史,公元前的历史长达四、五千年之久。不能忘记的是,西方王朝的概念类似于东方的帝国,古埃及前王朝开始于公元前3100年,等于是秦汉帝国开始于公元前221年。而任何统一王朝之前,都有上千年的列国时代。

    公元前的五、六千年里,对世界的认知和探求已经开始。这种认知和探求虽然粗糙,但毕竟留下了第一手记录。苏美尔人、埃及人、巴比伦人、阿卡德人、亚述人、古希腊人\古波斯人、古罗马人、古阿拉伯人、中世纪欧洲人,一直到近现代英美人,这就是继承的路径。

    独立生长的华夏文明与之相比,仿佛是穷人家的孩子,并没有继承如此丰厚的遗产。因此,所谓的制度、所谓的人种、所谓的文明、所谓的素质……,一切的一切全特么是假的,啃老、坑爹才是真的。

    万里之外的熊荆不知道自己拼爹已经拼输了,楚国造府重结晶法提纯出来的硝石纯度不过65%的,亚历山大研究园女炼金术士玛利亚重结晶加上化学提纯,硝石纯度超过了95%。硝石的问题解决了,配上不太准确的硫磺和木炭,火药威力如同片战争中的英军压制满清。

    正在会见秦尼使臣的托勒密三世听到宙斯粉末破解的硝石,激动的浑身发抖。以至于蒙毅看着他莫名其妙,难道埃及国君羊癫疯了不成?

    托勒密三世、利西马科斯、多西塞奥斯,一干人窃窃私语在好一阵,才做出最终的决定。托勒密三世道:“我想告之使臣的是,粉末中的物质我国的炼金术士完全认识。”

    “认识?”听闻翻译的蒙毅大讶,人几乎从不舒服的椅子上跳起。

    “是的。”托勒密三世眨了眨眼睛,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我想知道的是,秦尼如何保证不讲宙斯雷霆的秘密告之其他国家?比如我的敌人塞琉古?”

    托勒密三世的问题问道在点子上,如此威力的武器自然不能告之与他国,秦尼是楚尼的敌人,楚尼在抢埃及的香料,所以秦尼是埃及的友邦。可以后呢?秦尼如果战胜了楚尼,会不会把雷霆的秘密告之巴克特里亚,巴克特里亚会不会告诉塞琉古,两国现在已经谈和结盟了。

    “陛下,这一点不必担心。”蒙毅不知如何回答之计,扎拉斯开口说话。“秦尼与巴克特里亚隔着沙漠和草原,两国不可能交战,更不可能与埃及为敌。巴克特里亚与塞琉古结盟,是为了打击草原上帕尼人,即使秘密传到巴克特里亚,国王也会透露给塞琉古人。”

    “那么马其顿人呢?”多西塞奥斯笑了笑,在托勒密三世就要相信的时候问道。

    “我们是希腊人不是马其顿人!”扎拉斯大喊道。“马其顿人正在威胁希腊城邦的自由,宙斯的秘密又怎么会告诉马其顿人?”

    扎拉斯的大喊让多西塞奥斯一怔,扎拉斯说的确实如此,希腊城邦是埃及的盟友,这正是希腊学士赶赴亚历山大里亚的原因。

    “你说服了我。”托勒密三世点头道。“我将遵守承诺,将雷霆的秘密与秦尼分享。”

第六十六章 斗争

    万里之外的郢都已是盛夏,扬水北岸的这座古老城邑商贾云集、诸侯来贺,车水马龙间终于有了些都城的模样。在这两个多月里,楚军攻下了秦国汉中郡的郡府南郑,加上夷水攻入巴地的楚越巴联军,完成了对巴蜀的半月形包围,正与秦军激斗在汉中盆地的北缘。

    军事上的胜利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财政上的利好,此前反复向四国金行打听债券兑换的人徒然减少,赵国王廷、魏国少府、临淄轻重术家、楚国钱府的判断趋于一致:以当下胜利的形势,第一期债券或许可直接换成第二期债券延期,未必要求助于已汇集在郢都的子钱家。

    这纯粹是财政上的判断,实际上每一个子钱家身后都有一名甚至多名当地贵族、邑大夫或者权臣的影子。权与钱之间素来是紧密勾结的,国债发行之事求助于各国子钱家以让出四国金行,其本质是一次经济上、金融上的分封。

    熊荆对此原来持慎重态度,明白这一点后一改常态,支持各国子钱家接手四国金行,以打击他越来越厌恶的政敌。几名太傅以及诸敖中的昭黍、蓝奢、东野固则认为不能轻纵那些为富不仁的子钱家,更不可使其掌握四国金行。

    知了长鸣的夏季,千里外的战场毫无波澜,楚军向秦岭稳步推进;繁华的郢都却是波谲云诡,乐舞宴席间飞着数不清的小道消息,不是与国债子钱家有关,就是与王后芈有关。

    “芈女公子待产,宫中告庙后日将终,这王后……,你这酒兑水几何?”一盏枣酒灌入周文喉咙里。不做邴氏的门客,游说了几人皆不得回应,他又过起了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贵人说笑了。”路过的店主被周文问得一愣,见更多酒客看来,他笑容更是殷切,“此酒朱方港送来便是如此,木桶上的封泥小人查验过,并无丝毫破损。”

    “朱方港?”西亚枣酒有一种其他果酒没有的枣香味,兑水香味便淡了,又一口灌完一盏的周文用袖子擦擦嘴。“正是彼等海商兑水,我在僧罗迦所饮枣酒味浓劲烈,岂是此酒可比。”

    “唯唯。此酒确不如僧罗迦之酒。贵人慢饮、慢饮。”店主见周文将罪责推到海商身上,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酒客们满是责怪的目光也收了回去,继续说话喝酒。

    “敢问先生,这王后将如何?”周文是客人,在坐的还有沛县司马雍齿,他的腹心萧何,再便是此次请客做东的郑荣。郑荣颇为关心王后之事,见周文回神立即相问。

    “列国公主嫁入楚宫三月,三月后理当告庙,告庙后理当合床,大王却不宿寝宫,赵女是否为楚国王后还未可知。”一句话说完,周文又使劲灌下一盏酒。郑荣、雍齿对视一眼,眸子游移,一旁的萧何对周文却有了些鄙夷。

    周文曾是春申君的门客,后又是寿陵君的门客,还在项伯军中呆过一段时日,后来自己请辞。前年他应邴氏之邀去了海外,到过僧罗迦,得知西洲可使钱雇请士卒,邴氏不听其计,于是弃邴氏而返。可惜从去年到今年都没有游说成功过谁,雇佣士卒打仗也渐渐成了一个笑话。

    这次宴饮本是郑荣郑公子相请,路遇此人而已。与当年第一次结识相比,双方地位发生了逆转。郑荣因为在简牍上自认是郑人,所以他只是寄住在楚国的他国之民;雍齿是沛县司马,他日列班正朝并非不可能,笃笃的楚国新贵。地位虽已转换,好在郑荣此前一直以礼相待,这种转换才没有影响双方的友情。

    “先生以为,若大王不与列国公主告庙,事当若何?”对视后的郑荣问道。

    “列国之师逾四十万,若是大王不与列国公主告庙……”周文道。“尚若大王与列国公主告庙,这楚国之政……”

    周文光顾着喝酒,很多话说点到为止。正因为他点到而止,郑荣、雍齿两人才觉得心里痒痒。

    郑荣的目标是复郑,然而这是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郑国为韩国所亡,韩国现在又被秦国所亡,楚王的姊姊是韩国王后,因此楚国正朝一直支持复韩,而他这个郑国公族只能混迹酒肆、食肆,结交贵人豪杰,暗暗寻找机会。

    雍齿是楚国新贵,一个煮饭的想步入楚国正朝,心底免不了阵阵发虚。雍氏还不太清楚楚国政制的游戏规则,是以同样是四处结交,打听流言蜚语。他现在地位虽然高于郑荣,可是眼界、层次依旧不如郑荣。

    “君等以为当下楚国之政如何?”又是一盏酒饮完,周文继续之前的话题。

    “先生是言内政还是言外政?”雍齿不说话,担心露丑,郑荣很自然的接过话头。

    “楚国乃天下之霸,内强于外,自然是内政。”周文语带责怪。他心里是有些看不起郑荣和雍齿的,换作以前,他怎会可能会接受他们的宴请?又怎可能会饮于这肮脏的酒肆?

    “仍是县尹封君之争。”郑荣回答的四平八稳,对雍齿来说像是点破了一层纸。

    “略有可教之处。”周文点头表示赞许。“县尹承包了县邑,又因战功新得封赏之地,已是尾大不掉。封君与其相斗,自要借助外力。且封君战无多得,便欲与鲁人一道,再复宗周……”

    “雍齿敢问先生。”雍齿对着周文揖礼,脸上发烫。他觉得自己结交宴饮了数百次,加起来也没有周文这几句话得益。

    “公子不必多礼。”周文又往喉咙里灌了一盏枣酒。

    “不知芈…芈氏为县邑仰或为封君?”雍齿嗓子发干,这句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欲问芈氏,当问大王。”周文道。“大王是心向县尹,还是心向封君?”

    “这……”雍齿没有政治经验,他甚至不会用后世所说的‘阶级’分析政坛。‘阶级’不是马克思的发明,是转述了当时渐成雏形的社会学专用术语。‘阶级’的概念、针对各‘阶级’的研究很早以前就有了,但这往往是秘而不宣的政治经验,很少见诸文字。

    雍氏缺少的正是这种经验,如果不能正确把握这种经验,就会得出很多类似物理上永动机式的认知。比如:足智多谋的人同时非常勇敢、没有信仰(敬畏)的穷人比富人更有道德,诸如此类。周文的问题太过高深,雍齿回答不上来,郑荣也回答不上来。

    他们的反应早在周文预料之中,想到怎么也是受了人家的宴请,饮了人家的枣酒,周文咳嗽一声,醉醺醺道:“大王之心,自是向着县尹,大王亦欲使芈氏为县尹。王后之争,乃是县尹封君之争。其争不在它处,只在王后。芈女公子有孕,赵女若告庙合床,他日谁为太子,犹未可知。”

    兑了水的枣酒也是酒,不吃菜一直灌酒的周文很快就醉了。他喝醉的时候,城南幕府中,特意撇开左右二史的熊荆正注视身下的妻子给小熊荆穿上一件丑陋的外衣。

    “大王……”四个多月的肚子有些大了,早孕的呕吐也渐渐少了,芈笑嘻嘻的,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衣服。

    “有何可笑。”熊荆一脸不乐意,芈的轻柔不免激起了他的**。“若是赢南也怀上子嗣,产下王子,你哭都来不及。”

    “儿知错了。”芈收敛了笑容。丈夫只宠爱她一人是幸福的,丈夫现在戴上羊肠缝制的外衣去临幸别的女子,她本应该忧虑。然而这件羊肠衣服的形状实在是太奇怪了,看到它她就会忍不住笑。

    “你还笑!”熊荆感觉下腹一阵燥热,他很想让妻子给自己服务一次,但想到要节制,于是使劲让自己去想血淋淋的战场,去想太庙里黑压压的神主,这才压下了这股燥热。

    “好了。”芈终于把衣服穿好了,小熊荆被羊肠衣服包裹着,看不到本来面目,乍看像裳里别了根大棍子。熊荆自己摸了几把,有些担心它在运动中破裂,这究竟不是橡胶,这是羊肠。

    “大王若是……”看着男人这样,担心他受罪的芈很想说赢南怀上子嗣那就怀上子嗣,她真的不在乎名位。“若是难受,便、便…大王宠幸彼等便是了。”

    “真是女人当家,房屋倒塌。”熊荆不屑。“这是斗争!非是请客吃饭。”

    “唯。”芈心中一热,不再说话。

    与赢南等人不告庙、不行合床礼是不行的,楚国最少这几个月要与诸国联盟,如此才能彻底占领巴蜀,并将秦军赶到秦岭以北。完成这一步,西线战事才能告一段落。合床时要不要欢好,这是一个问题,羊肠避孕衣是以防万一的措施。

    “当试试。”熊荆没看妻子的表情,感觉还行的他问向左右。“寡人的妾呢?”

    一妻多妾是楚人婚制,与赢南欢好违背夫妻之义,与妾欢好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禀大王,妾已带到。”长姜一说话,两个寺人便押着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女子入帐看到熊荆下裳的大棍子就惊慌挣扎,嘴里直嚷嚷,喊的是谁也听不懂泰米尔语。这是被俘后送到郢都的潘地亚女王。

    “还矫情。”熊荆上去就狠抽了一记耳光,旁人迅速退下,帐幕里很快响起女王的哀鸣。

第六十七章 使臣

    未改,勿订。

    潘地亚挑起战事,大军攻伐僧罗迦港的时候被红击败,女王也因此被俘。照说女王被俘应该自尽,免得受辱,那女王居然没有自尽,自然变成了熊荆宫内宫外公认的妾。既然是妾,粗暴对待天经地义,干完一剑杀了也理所应当,怎奈好歹还有些用处,熊荆才饶她不死。

    拿一个印度女人做实验,即便避孕失败,孔谦那般人也不可能将孩子培养成太子。最少一看肤色就不对,楚人不答应,天下也会耻笑。换成芈的婢女或其他什么人,结果就不一样了。

    城南幕府内,女王哀嚎不断,城内北晨宫里,一袭衣的太后赵妃正礼迎着前来的三国使臣,赵使立于自不必说,齐使乃齐国太子田升,魏使不出意外是信陵君魏间忧,除了这三人还有诸敖之一驺开,巴麓的父亲巴虎,以及三位太傅,昭黍、屈遂等人。

    双方礼毕,赵妃开门见山道:“大王为人所惑,不宿正寝久矣。今召君等来此,乃为后日告庙之事。若大王不欲告庙,当如何?告庙不欲合床,当如何?合床不欲交欢,当如何?”

    身为太后的赵妃直言交欢二字,一点儿也不避讳,倒是孔谦听闻交欢二字眉头紧蹙,装作没有听见,其余诸人则面色不愉。合床本来是夫家的家事,嫁女之家不当干涉,可看赵妃的意思,这是要硬拉着诸国强迫楚王合床交欢。

    “大王未到加冠之年,年少未尽女色,为人所惑并不意外。身为母后,本有训导之责,太傅亦当遵先王之名,君等为楚国之盟,焉能坐而视之?”看出诸人心意的赵妃再道。“若大王不合床交欢,与出妻何异?”

    出妻二字让诸人神色一变,嫁出去的女儿被夫家赶回来,可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别人还好,在郢都暂居三月的巴虎一阵吼叫,用半生不熟的楚语喊道:“楚王辱我巴人,耻必雪之。”

    喊叫也就算了,剑也拔了出来,吓得立在赵妃身侧的赵羽、赵禽也拔剑出鞘。赵妃看着恼怒的巴虎笑了笑,挥袖后让两人收剑。“麓夫人年纪虽幼,然其天生丽色,老妇甚是喜爱。怎奈大王为人所惑,若大王能宠幸麓夫人,产下子嗣他日或可立为太子,继承王位。若是如此,楚国与巴国又怎会再有攻伐之事?”

    秦人统治下,巴人过得并不好。贵族、工匠不是杀就是迁,基本从邦国退化成了普通部落。复国是巴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复国只能依仗昔日的敌人楚国。听闻女儿生下的孩子将来会被立为太子,继承王位,巴虎手中的剑一阵摇晃。

    “君等也是如此。”赵妃说完巴虎又看向驺开,齐国太子田氏、信陵君魏间忧,最后目光才落到赵氏廉舆脸上。“大王宠幸谁,谁产下王子,便可立为太子,他日继承王位。彼时大王与汝国骨肉相连,自然得益。”

    秦国强大以后,王宫勾心斗角,外戚不时倾轧,所求的,不过是哪国外戚势力影响秦国朝政而已。如今楚国压着秦国打,秦国无还手之力,楚国已取代秦国成为新的霸主。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但君王的床榻上能得到。诸国未必没有通过寝宫影响楚国朝政之意。哪怕楚王的权力已被正朝、外朝牢牢限制,这也是一条捷径。赵国能够南迁至大梁而暂存社稷,正是因为赵妃之子立为太子,即位为王。

    赵妃如此之言,最迫切的田升问道:“请问太后,合床合欢乃夫妻之事,我等外臣又怎可多言?”

    “若不多言,他日秦军再攻齐国,齐国危亡,何以复?”赵妃道。

    “此……”赵妃之言隐晦,田升还是听明白了意思。

    “秦国若败,若正朝之臣使大王灭诸国而一天下,齐国何以存?”赵妃又道。和复国相比,存国更让田升紧张。各国都很清楚,如果不能获得楚国的好感,秦国灭亡,下一个肯定会是自己。只是与宋玉、昭黍等人不同,他们暂时还不太清楚会是那些楚臣唆使楚王一统天下。

    若敖氏野心勃勃,得地最广,这是诸国畏惧的氏族;鄂氏坐拥铜山,鄂乐又新任知彼司司尹,势力不可小觑;项氏势力也不俗,现在虽与诸国交善,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除此还有妫氏、蔡氏、沈尹氏、红氏……,一连串的氏族摆在那,个个像吃人的老虎。

    齐国还好些,只剩下两郡的魏国,准备复国韩国、赵国,根本不敢惹这些士卒。如果不能通过加强楚国王权,以控制这些吃人的老虎,不然国祚不存、社稷不复永动机式的错误认知不是只有雍齿这样的政治新手会犯,列国同样会犯这样的毛病。

    当然,这有认知的问题,也有路线和实际操作的问题。建信君素来亲秦,平原君素来亲魏亲楚。如果平原君失势,赵国的外交路线当然是亲秦,反之如果建信君失势,赵国则是亲魏亲楚。

    如果亲楚的平原君认定昭黍、蓝奢等人是赵国交善的对象,通过他们可以影响楚国国政,那即便知道他们有一个损害赵国的长远计划,也只能与他们交好。若是平原君整体上的判断是正确的,害怕昭黍等人会怂恿楚国灭赵转而支持若敖氏等人,可谁又能保证若敖氏的意见就一定是楚国正朝的意见?如果像常凯申那样关键时刻押错了宝,结局就悲剧鸟。

    政治上的事情,第一要有眼力,有眼力就要有正确的眼界,谁是谁的人,他得势会做什么,实现就要判断清楚;第二则是要有手腕。判断正确还要执行正确,甚至可能是相反的执行,不然弄巧成拙,结果更加悲剧。这也是不能在战场得到,要靠权谋从君王床榻上得到的代价。

    田升太嫩,几句话就被赵妃套住,对楚国政坛上的势力也没有正确的判断。赵妃见他面色如土,不再言语,信陵君魏间忧是老油条了,他见赵妃看向自己,笑道:“若合床之时臣能留于正寝,必助大王一臂之力。”

    “是否能孕有子嗣,那是魏国公主之事,老妇便不忧心了。”赵妃嫌弃的看了魏间忧一眼。能被套住的,田升是一个,巴虎是一个,魏间忧手底下门客众多,吓他不住;驺开则年长,与楚国关系又匪浅,更加不好糊弄。

    “子嗣乃我楚国之重,大王不与王后夫人合床欢好,何来子嗣?”赵妃继续道。“王后、夫人若无子嗣,他日出妻势必辱国,想来诸国也不愿如此。老妇之言如此,君等三思。”

    赵妃说完话,稍微看了昭黍一眼,便让人送客了。诸国使臣匆匆而来,就听了这么些话,出到茅门也有些不解,他们谁也没有看见的是,昭黍使人喊住了田升,田升本来就忧心秦国攻齐,齐国不救之事,昭黍相邀没有距离的道理,两人的车驾一起往城东昭府去了。

    “大王独宠芈女公子,太后不悦也。”昭府内,两人坐定,献酒酢酒毕,昭黍说起了正事。“君可知太后为何不悦?”

    “小子不知也,还请昭敖赐教。”田升连忙一揖。

    “芈氏者,虽姓芈,秦人也。”昭黍说道。“秦宫之中,楚赵相斗甚矣,之叛,文信侯之死,皆因此也。太后乃赵人,又岂能让芈女公子独受君宠。待芈女公子产下王长子,岂不是要立秦女之子为楚国太子?”

    宫帷之事田升初闻,听完连连惊叹,他从未想到寝宫之内斗的这么厉害。

    “魏国只余两郡之地,越君仅据会稽一郡,赵国、巴国皆求楚国助其复国。唯有齐国,国力尚存。”昭黍继续道。“太后之意,乃望齐国能迫我楚国,以使大王宠幸可嘉公主也。如此,他日太后、我等必当立可嘉公主为王后,以可嘉公主之子为太子。”

    “小子谢过太后,谢过昭敖。”昭黍许下这样的承诺,田升耳朵隐约发热。

    “不急。”昭黍讪笑几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若大王不愿,当使正朝朝议决之。而若要正朝朝议,齐国当作势与我楚国交恶也。最善之计,莫过于齐军陈兵穆陵关相迫。”

    “啊?!”田升不敢置信的看着昭黍,难以想象这是楚国诸敖说出的话。“弊邑受楚国之恩多矣,岂能、岂能……”

    “此正是报楚国之恩也。”昭黍解释道。“若齐军兵临穆陵关,正朝也可借此朝议。若大王能与齐国公主合床,他日齐国才可得益。此事关乎楚齐两国之社稷,昭黍不敢虚言。”

    田升还是一副震惊的表情,昭黍也清楚他做不了齐国的主,于是再道:“且兵临穆陵关,万余人即可,驻守穆陵关乃东野将军,齐军多寡,皆在东野将军一言之间。”

    “尚若、尚若……”田升脑子里嗡嗡直响,不知道该说什么。

    “尚若秦国再攻齐国,我亦将说诸臣以救齐。”昭黍最后道。“大王本就不欲救齐,不如此齐国奈何?”

第六十八 告庙

    昭黍最后一句点出了齐国的被动,这是一个被诸人嫌弃的国家。三国大军撤离时,齐国不但奉上厚币,还要封几座城邑给各国将率,然而熊荆拒绝,其他人也只好跟着拒绝。外交上的被动使得齐国对公主出嫁寄予厚望,没想到楚王虽与各国公主成婚,人却住到宫外去了,嫁女这条路暂时也走不通。

    昭黍这是提供另一条路。妫可嘉真要能产下子嗣,齐楚邦交必将改观。但这也有可能成为赵人的筹码,齐国迫使楚王告庙合床,真正合床不是妫可嘉而将是王后赢南。

    田升是很嫩,政治上没有历练,但齐国正朝的邑大夫们一点也不嫩。赵人什么德行他们早已领教,这可是一个在城破族亡之际还能瞬间翻盘的氏族。奈何实力不如秦人,论毒辣论狠毒,秦人是望尘莫及。齐国如果假意出兵相迫,惹恼楚王的同时还为赵人作嫁。

    唯一可虑是昭黍这些人对楚国正朝的影响。王翦率领的秦军一直在濮阳、薛陵驻扎,假如秦国真的再攻齐国,昭黍这些人趁机落井下石,齐国的情况只会更坏。若他能和蓝奢、东野固诸敖在正朝上帮齐国说话,对齐国未必不是一大助力。

    田升将昭黍之言传回临淄,临淄朝议了两日终有了定策。两日后便是告庙,这一天视朝后熊荆没有出城,他穿上了祭祀先祖先君的冕服,带着赢南诸女前往太庙相告。赵妃早命人在太庙堂奥间准备,昏暗的太庙大廷,帷帐下的祭台列着一排排神主,在攻尹的指示下,赢南捧着祭菜对着熊元的神主拜道:“赢姓来妇,敢奠嘉菜于先王。”

    “姬姓\妫姓\驺姓\巴姓\来妇,敢奠嘉菜于先王。”诸女是夫人,她们跟着赢南祭拜。

    听着她们的声音,熊荆咬紧着嘴唇,他一直希望芈在这里奉着祭菜对父王祭拜,说‘芈姓来妇,敢奠嘉菜于先王’。黄泉下的父王闻言一定会大吃一惊吧。他还想告诉父王他马上就有王孙了,今年援夕之月芈将产下楚国的王长子。

    小时候对父亲是崇拜,长大后对父亲是叛逆,成了家对父亲是体谅,过世了对父亲却是悔憾。熊荆对后世的父亲渐渐开始体谅,对这一世的父王则是深深的遗憾。

    很多时候他不想为王,宁愿一辈子做太子或是做一名王子,如此天塌下来还有一个人顶着。他能无忧无虑的在父王膝下承欢,听着他的夸奖,看着他因为自己高兴;还能再一次‘叛逆’,然后等着他痛揍,再看老家伙怎么收拾自己闯出来的祸事。可惜,这一切只能在梦中。他还没有被父王夸奖,还没来得及叛逆闯祸,父王便薨了。

    “王兄……”熊荆想着父王,想念他的音容笑貌,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身边的熊悍虽不到加冠的年龄,但已可以进入太庙助祭。燎火下看着王兄流泪,禁不住发问。

    “王兄哀思父王而已。”熊荆眼泪越擦越多,他也不清楚自己今日为何如此伤感。

    “恩。”熊悍名不副实,一点也不悍,长相性子都有些像李妃,比较娘。熊荆一流泪,他也跟着流泪,最后又抱着熊荆大哭起来。

    告庙是新嫁之妇告庙,这是喜事,然而两兄弟呜呜的哭声让喜庆的场面有些尴尬。老朽的攻尹,太庙里的攻人都说这是大王哀思先王才悲伤,他们也跟着呜呜哭泣起来。

    一时间太庙内全是哭声,赢南等人不知所措。以为是儿子故意为之的赵妃走到熊荆身侧说道:“大王哀思先王可也,然黄昏后当行合床之礼,此乃国事,万不可懈怠。”

    告庙本就在黄昏时分,告庙结束就是合床之礼。羊肠衣避孕失败,熊荆不想和谁合床。他止住哭泣道:“孩儿哀思父王,无心合床。”

    “大王既已加冠,又岂能效小儿之状?”赵妃脸若寒霜,她猜到儿子会故意找借口不合床,却没想到是这种借口。

    “禀母后,孩儿今日哀思父王,无心合床。”熊荆这一次是正式相揖,无半点虚言。

    “与诸国联姻事关楚国社稷,你岂能、岂能……”赵妃气得说不出话。儿子越长大越不听话,她这个做母后的操碎了心。

    “臣闻之,天地不合,万物不胜,大王若无子嗣,何以立万世之嗣?”孔谦身为太傅,人也在太庙,他见熊荆找了一个不好反驳的借口,故如此相劝。

    “若无父王,又怎会有寡人?”熊荆反问。“太傅何以知寡人无有子嗣?”

    散朝后如果天气不错,熊荆会带着芈在扬水岸边散步。春夏衣薄,又有陆离镜,芈的肚子有多大全天下人都知道。熊荆的语气不免带着‘有子万事足语’的骄傲,仿佛是在宣告自己必然胜利,敌方已经失败。

    “大王如此,与出妻何异?”宋玉说话并不强硬,只提及这样做的后果。“楚秦战事未歇,出妻乃作法自毙之举,如此大楚社稷何存?!”

    宋玉悲呛,话说完他跪地大拜祭台,对熊元的神主连连叩首,脑袋砸的地板咚咚直响。此情此景,冠子也揖向熊荆:“请大王三思。”

    “我正三思父王。合床之事,他日再议。”熊荆说着话,接着就出大廷而去,一干人看着他离开目瞪口呆。赵妃急道:“大王何往?止!止!!”

    “禀母后,告庙已毕,孩儿当沐浴更衣,哀思父王。”熊荆这时已走到堂奥,闻言转身相答,然后头也不回的去了。

    告庙之后的合床,这已是周礼的模糊地带。依周礼,告庙是大婚的最后一步,行完这一步,女子便成了夫家之妇,大婚也就结束了。合床乃水到渠成之事,没有明文规定,只是习惯如此。习惯也是一种约束,然而合床涉及男女媾和,周礼、儒生常常耻于言说。

    即便这是习惯,这习惯也不是几句话能够扯清楚的。也从来没有哪位妻子因为丈夫不与自己合床而离去,如果她们执意要离开,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夫家并不阻拦。

    熊荆出了太庙没有回正寝,而是出茅门行向南门,守门的阍者又被他以王命换了回来,门吏眼见大王的车驾行来,远远的就大开城门。追上来要和熊荆拼命的巴虎晚了一步,追到南门时城门已经关了。

    “为之奈何?”就在太庙明堂,赵妃垂泪看着诸人,见诸人无言,气愤中双手举天哭喊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大王已被芈迷惑心窍魂魄,楚国将亡!”

    “母后……”赢南今天终于正式成为楚王后,然而到头来熊荆连看都看她一眼。赵妃哭喊,她连忙过来劝慰。

    “母后,大王今日是哀思先王,过一段时日方能……能临幸妾等。”妫可嘉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美人。赵妃悲哭,作为儿媳的她必要劝慰。

    “太后,是臣等教导无方,臣等之过也!”赵妃在太庙里悲喊楚国要亡,孔谦心中满满的自责。

    “大后,是臣等教导无方之故,有辱先王之命。”宋玉和冠子也跪下请罪。

    “非你等之过,是芈!是芈媚惑了大王!!”悲喊的赵妃回过神来,想到芈她心中更怒,忍不住咬牙说道:“必要杀芈!”

    赵妃是情不自禁,明堂上攻人寺人卫士因为隔得远,根本听不清。攻尹离得近,可他太老了,没听到赵妃在说什么;三位太傅心中早就有数,对此毫不意外,只是惊异赵妃为何要当众坦言;熊悍、赢南、妫可嘉、姬玉、驺悦诸人闻言瞬间石化。

    熊悍急道:“王兄甚爱,此时又孕有王兄子嗣,母后……”

    “未曾告庙,谁知她孕的是何人子嗣!”赵妃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可她就是气不过。她气不过这寝宫将来是芈的寝宫,气不过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却听信芈的话。

    “母后!”熊悍更急。“孩儿愿劝解王兄,母后万不可行此下策。”

    “然若你劝不到又如何呢?”赵妃看着熊悍。

    她不担心熊悍会将此事告诉儿子,熊悍是礼法教育出来的孩子,子当为母隐。且从儿子不让芈入楚宫、城南小邑的设备看,儿子早就提防有人害芈了。芈如此,他自己也如此。出城入城,乃至入宫请安,身侧皆有甲士,更不饮宫内官烹煮的浆食,入楚宫如入敌国。

    “回母后,滴水穿石,绳锯木断,孩儿以为王兄终有一日将回心转意。”熊悍再度劝道。

    “母后,大王心有芥蒂,需时日才能消解,若是强压,反而不好。”妫可嘉也道。“妾今已为楚妇,自当尽夫人之责。若是母后准允,我等出城宿于大幕也可。”

    “这成何……”大王、王后都不宿于王宫,这成何体统。孔谦就要反对,旁边的冠子立即拉了他一把。

    “太后,臣以为可嘉夫人之言甚好。”冠子道。“大王喜宿幕府,王后、夫人便与大王齐宿幕府。大王曾言日久生情,王后、夫人在幕府久了,自然与大王生情。”

第六十九章 内斗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盛夏使节的楚国满是有关寝宫的流言蜚语,另一件事大事,国债和四国金银却少有人关注。正如后世所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靠着拼凑得来残缺消息,国尉府、墨家所属的侯谍一直在归总分析楚国的情报。两个多月前知己司司尹屈开的自杀让国尉府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国尉府中,屈开从来不叫屈开,而是叫做屈锁。有这把锁在,秦国侯谍难以渗入楚国一直到现在,每每想起这件事,秦王赵政和卫缭都会会心笑起。

    这不是秦国侯谍的功劳,正因这不是秦国侯谍的功劳,两人才会会心笑起。屈开不是死于遗书上所说的抑郁,而是死于县尹封君的内斗。屈氏成为王臣久矣,政治立场与封君没有什么区别,如今县尹势力尽数坐大,势单的封君肯定不能再掌管知己司,这才有屈开的死。

    屈开死后,谁为知己司司尹是国尉府讨论最多的问题,卫缭断定接管知己司的将是县尹,果不出他所料,继任知彼司司尹的正是县尹出身的鄂乐。

    貌似强大的楚国,还没有彻底击垮秦国内斗就如此之烈,足可证其离败亡已然不远。这也证明了秦政商法之优越,郡县制度之卓异。丞相王绾曾经说过,荆国之政乃内斗之政,一旦无有外敌便要内斗。如今看来只要外患稍缓,楚国便显露出内斗的本性。

    屈开的死是内斗,王后之争也是内斗。只是斗的是什么,秦国有点没看懂。看不懂主要在芈。太后赵妃是赵女,赵女要立赵国公主为楚国王后,这不能理解。可芈是谁的人?她既不是封君的人,也不是县尹的人,只能是楚王一人的私宠。

    王后之争理当是楚王为一己私宠,与赵妃、王臣之间的争斗。想到芈,赵政心里总是忍不住念叨起华阳祖太后。当初华阳祖太后确有意让芈嫁于楚王,赵政当初不理解,现在不但理解还觉得祖太后高明。

    秦楚战局未定,如果楚宫全是反秦之人,对秦国甚是不利,芈嫁入楚宫就不同了。必要的时候让芈为秦国传几句话,表达一种态度还是可以的,这也是芈书信里所表达的意思。只不过她的意思极为委婉,说的是秦楚弥兵盟好。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赵政无意与楚国弥兵盟好,乐意看到楚国宫廷内斗必然产生灾祸。灾祸现在没有发生,日后肯定会发生。

    除了县尹与封君,除了王臣与私宠,楚国第三场内斗就是四国金行了。债券是什么赵政懂,国债是什么,赵政就难以理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天下的土地和人丁都是大王的,那还有什么国债?

    国债难懂,用承兑承销国债换取拥有四国铸币权的四国金银那就更加难懂。铸币本该属于朝廷所有,但凡私人铸造必要治罪,这岂能交予五蠹之一的子钱家?若是子钱家执掌四国金行后,大肆铸钱,再行轻重之术,岂不是天下大乱?

    曲台宫正寝,赵政正在听闻丞相王绾、左丞相隗状、国尉卫缭等人禀报楚国的第三乱:钱乱。

    “大梁飞讯所告,下月起,各国子钱家将执掌四国金行。到期之八万七千金四国国债全由子钱家承兑,新发之三十万金国债全由子钱家承销。新债之期为十年,年生子钱一成。又有发卖之折扣,其折扣为百折其三,三十万金折九千金之多,此钱为四国金银所得……”

    熊启之后,王绾任秦国右丞相,左丞相仍然是隗状,只是他已经几乎不管事了。听闻楚国真把四国金行金行交给子钱家执掌,赵政忍不住站起,汇报的王绾立着不动,声音只好再大一些,好让赵政能够听见。

    大婚是在纪郢,四国君王与子钱家盟誓则定在大梁北城。盟誓还没有开始,消息在大楚新闻登载之前已经传遍了天下,也传到了咸阳。国债、金行(银行)、铸币权,这些东西不要说赵政,就是后世也有很多人争论不休。

    铸币权到底是掌握在私人资本家手中好还是掌握在政府手中好,各有优劣。美联社不被政府掌控,恶果就是一百前的一百美元,一百年后只有九美元的购买力。贬值高达九成,资本家贪婪令人发指!而如果铸币权掌握在政府手中,一百块钱,一百年后最少也值九十块,最低不会少于八十块。

    关东四国将拥有四国铸币权的四国金行交给子钱家掌控,在赵政看来这是自寻死路。他如此着想,王绾汇报完无声无息的燕朝,一个声音朗声道:“大王容禀。”

    “言。”说话的是九卿之一,治粟内吏董易。赵政看着他有些奇怪。

    “荆人大肆向子钱家、商贾借贷,臣以为、臣以为……”董易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府卿郎晟连忙咳嗽。咳嗽的声音很小,可赵政还是听到了。

    “臣以为……”董易忽然就不敢说话了,赵政有些生气,斥道:“以为何事?”

    “臣以为……”董易硬着头皮,眼睛一闭也就不管不顾了。“臣以为秦国危矣!”

    “大谬!”赵政还没有发怒,郎晟抢在他前面怒斥。“荆人将铸币之权交由子钱家,他日必受其害。你如此誉敌%”

    “止!”赵政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董易话中有话。“董卿何出此言?”

    “臣、臣以为,三十万金国债,非四国所能够者也,故而、故而,”想到自己即将说出话,董易额上全是冷汗。“此前关东亦发国债,赵国已亡,然赵国国债仍然可兑,此商君移木立信之术也。

    本次国债三十万金,年生子钱一成,子钱虽不厚,然今天下攻伐不止,商贾富者之钱无处可去,不购国债则失于战事,若购国债保钱不失也,故而天下商贾必争相购入。”

    董易这几句话说的平静,正当郎晟以为他知趣不敢再言时,下面的话便石破天惊了。

    “我大秦虽少商贾,然多官吏。官吏通钱者众,彼等必将囊中之金输于关东,以购国债。三十万金国债一处,我大秦金少也……”

第七十章 吏治

    偌大的燕朝只有治粟内吏董易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包括丞相王绾都不敢说话。董易担心秦国官吏会抢着去买关东四国的国债,但比他这种担心更严重的却是话语中所揭露出来的秦国吏治。

    ‘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古之吏也。’荀况如是说。

    ‘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荀况如是再说。

    事实真是如此?荀况本在齐国为稷下学宫祭酒,后去职入楚,再入赵(《议兵》)、最后又入秦。入秦不得用,只好再度入楚,终老于兰陵令上。其入秦,对秦国夸赞目的不言自明。

    秦国的大夫们如果真的‘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那秦昭襄王为何不听从白起的建议,长平战后不予赵国喘息,咬紧牙继续灭赵?中了赵人的缓兵之计,催促白起出战不得,又何以赐死了白起?

    再之后,叛乱时的那些党羽,‘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这被斩首的数百人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学了那孙悟空,直接在胯下拔了几根鸟毛变出来的?

    秦国士大夫结党营私,不利于国显而易见。而秦国官吏的贪腐也极为惊人,并非荀况所美化的那样,‘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

    ‘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者,坐之堂下’’县令的老朋友吕公投奔县令,来沛县定居。乔迁之喜办了场宴席,贺钱不满千就只能在坐在屋檐下了。县中豪杰、官吏给县令面子,因此‘皆往贺’,这一场宴席下来,吕公能收多少贺钱?

    刘邦年奉不过八十石,三十钱一石年收入仅有两千四百钱,他如果要坐在堂上,那就要花掉自己年收入的四成。刘邦要花掉年收入的四成,萧何等县吏又要花掉自己年收入的几成?县令老朋友吕公的乔迁之喜要贺千钱才能坐在堂上,如果是县令自己家中的宴席,又要多少贺钱才能坐于堂上?

    ‘高祖以吏徭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史记集解》引李奇语:‘或三百,或五百也。’前者是贺钱,还有个乔迁之喜的借口,这里就是直接送钱了。其他官吏践行时每人送刘邦三百钱,萧何的级别更高,他是主吏掾,县组织部长,因看重刘邦,独自送了五百钱。

    依秦律,‘通一钱,黥城旦’,县衙内官吏几十、上百人,这些钱足够刘邦黥面上万次了,黥完以后刘老太公都认不得。

    县令以下是基层官吏,基层官吏或许难改陋习,那县令以上又如何?

    ‘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李斯任右丞相后,他儿子三川郡郡守李由告假回家,李斯在家中办了宴席,百官知道后‘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县令老朋友的宴席,贺钱不过千不能坐在堂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他的宴席又要多少贺钱才能坐于堂上?

    这么多人送钱上门,弄得李斯不得不感叹:‘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骛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唉呀!我听荀卿说过‘事物切记不能过于隆盛’。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帝不了解我才能低下,竟把我提拔到这样高的地位。现如今做臣子的没有人比我职位更高,可以说是富贵到了极点。然而事物发展的极点就要开始衰落,我不知道归宿在何方啊!)

    ‘诸迁虏稍有余财,争与吏’,这是战争中、战争后对新占领区、对敌国俘虏的掠夺,‘不满千者,坐之堂下’、‘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这则是秦国官场内部**裸的贿赂。这种贿赂的结果使得项梁这个大缓则在秦地栎阳县被捕,却因万里外楚地蕲县狱掾(典狱长)曹咎的一封书信给放了。

    秦国官吏的贪腐,吏治的败坏于此可见一斑。官吏做官本就是求富贵的,不求富贵为何当官?刘邦这个派出所长冒着生命危险抓坏人,年收入才两千四百钱,这点钱真不如回家种田一户农民百亩收粟一百五十石,三十钱一石就是四千五百钱。这仅仅是种粟的钱,加上丝麻织布的收入,一年最少也有六千钱。

    派出所长收入不及农民收入的一半,还时刻冒着生命危险,他怎么养家?即便做到了县令,年奉也不过六百石到一千石。很多么?誉士一闾二十五户,每户缴十五石田租就是三百七十五石了。

    还有赋呢,口赋、户赋不算,每户十石军赋,加起来就是六百二十五石。另外每户还有‘社闾尝新春秋之祠用钱三百’,这里又是七千五百钱,三十钱一石等于两百五十石。

    一闾能收到八百五十石,闾是分封不是承包,这是私人财产。如果誉士没有练兵的追求,减去祭祀少部分用钱,剩下的钱足够与秦国县令比收入了。而按照秦国的爵禄,十五级爵少上造的岁禄才有七百石,最高二十级爵的彻侯才有一千石。一个誉士的收入相当于秦国县令、相当于秦国十五级爵少上造。

    即便做到了秦国三公的位置,年奉也不过万石。这万石还很可能是虚的,实际发放的数目要大打折扣汉承秦制,汉朝丞相岁奉万石,可每月实际月奉只有三百五十斛(石),即一年四千两百石。万石不过三十万钱,也就是三十一金;四千两百石更少,只有十三金。

    且这个收入只有丞相、太尉两人有,下一级的御史大夫、九卿,那便只有两千石了。两千石实发只有六金多,虚发岁奉一千四百四十石,便只有四金半。这点钱还不如楚国海舟上的一个水手拿得多,丞相还不如海舟舟吏拿得多。

    不跟海舟舟吏水手比,是跟普通商贾比,也是不如。吕不韦问其父耕田之利,答曰十倍;问珠玉之利,答曰百倍。假设商贾的本钱与农民一样,农民十倍年入六千钱,商贾百倍年入则有六万钱。商贾本钱怎么可能和农民一样?即便真一样,年入六万钱也超过、或者相当于御史大夫、朝廷九卿的收入,仅在丞相、太尉两人之下。

    秦国官奉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那便是‘薄吏禄以奉军用’,官吏俸禄非常之低。俸禄很低,秉承法家轻罪重罚的特点,细密的律法对官吏的失误、失职、违制却很严苛,动辄赀盾赀甲。

    ‘已驰马不去车,赀一盾。’马车到达后,车驾没有及时卸下,罚一面盾。三百八十四钱没了;

    ‘牛大牝十,其六毋子,赀啬夫、佐各一盾。’十头母牛如果有六头不生小牛,啬夫、佐吏罚一面盾想来必要的时候,啬夫和佐吏只能自己上了。

    ‘羊牝十,其四毋子,赀啬夫、佐各一盾。’十头母羊如果有四头不生小羊,啬夫和佐吏要罚一面盾这次啬夫和佐吏也许要改操羊了。

    啬夫、佐吏的俸禄工资不太可能比亭长高,本来一年两三千钱就不够养家糊口,母牛没有受孕不生小牛,母羊没有受孕不生小羊还要罚盾,收入更低。让官吏们雪上加霜的是,不仅仅自己工作出问题要赀盾赀甲,别人工作没做好,也要跟着连带赀甲赀盾。

    ‘官啬夫赀二甲,令丞赀一甲;官啬夫赀一甲,令丞赀一盾。’一甲一千三百四十四钱,官啬夫如果赀两甲,县令、县丞也要连带赀一甲;官啬夫赀一甲,县令、县丞就要赀一盾。

    ‘园殿,赀啬夫一甲,令、丞及佐各一盾,……;园三岁比殿,赀啬夫二甲而法(废),令、丞各一甲。’漆园如果被评为下等,管理漆园的啬夫赀一甲,县令、县丞、佐吏连带赀一盾;漆园连续三年都被评为下等,啬夫赀两甲,永不叙用,县令、县丞连带赀一甲。

    ‘臧(藏)皮革橐(蠹)突,赀啬夫一甲,令、丞一盾。’库存的皮革被蠹虫咬坏,啬夫赀一甲,县令、县丞连带赀一盾;

    ‘不当禀军中而禀者,……,令、尉、士吏弗得,赀一甲。’不该在军中领取军粮的人却领取了军粮,县令、县尉、士吏如果没有发觉,要连带赀一甲;

    官吏年奉本来就低,处罚却极为频繁,并且连坐。处罚的后果绝大部分是赀甲、赀盾。年奉六百石的县令,赀十三副甲,全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喝西北风那是县令自己的事,他如果不能赀赎这些甲盾,那就要去居作还债。吃自己每日八钱,吃官府每日六钱,直到还完为止。

    在秦国做官,不贪污是不行的。不贪污不能取悦上官,不贺千钱只能坐在堂下,升迁自然无从谈起;不贪污一旦犯错或者连坐,没有钱赀赎便要去居作还债,居作的结果不仅仅是丢官那么简单,很多时候还会丢命。

第七十一章 愚计

    时间慢的好像过了数年,董易终于把话说完,然后整个曲台宫一片寂静。群臣低首,等着赵政大怒,然而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王席上有什么声音。身为右丞相的王绾忍不住抬头,只见赵政攥着双拳压在矮几上,一阵一阵的咬牙。

    赵政年过三十,即位十九年之久,他再也没有以往的天真,俨然是一个理性务实的君王。加冠前由吕不韦料理政务,加冠后还有熊启那根拐杖,熊启死后,便再也没有别人了。

    相邦、丞相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相邦是委之以国,相权在管辖范围要大于君权;而丞相仅仅是相邦的副手,虽然仍是履行相权,毕竟没有委之以国,不能和君权相争。

    吕不韦之后秦国再无相邦,熊启之后丞相这个半个相邦也没有了,空剩下王绾一身清名。王绾之后上来的是李斯,李斯代表相劝对君权的完全投降,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延及西汉,萧何统管后方,相权才再度崛起,刘邦对此很不放心却没办法改变,于是任命张苍为计相,常驻相府(汉避讳,曰相国)监督审核相府财政。计相是相府的官职,张苍个人忠于刘邦,换一个人任计相这种监督即刻化为泡影,于是刘邦再任命张苍为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和相邦、太尉同属三公,对百官有监察之权,这样才把制衡关系确定。

    然而这样安排依旧存在破绽。御史大夫是什么?御史大夫就是每日跟在熊荆屁股后面的左右史官,他们记录言行还差不多,要他们稽查相邦府的账目,那可要晕倒了。张苍是因为久习算数,这才能担任计相。换一个人任御史大夫兼任相邦府计相,一样不能监督。

    怎么办?既然监督不了,那就釜底抽薪。汉景帝时,改治粟内吏为大农令,再以大农令为少内官员。治粟内吏等于后世的财政部长,总管国家财政,也就是国家的钱袋子,简称大内,与少府的少内相对。因袭秦制之下,相权不好监督,那就拿走相府的钱袋子,等同后世94税改。没钱,相府又不能搞房地产卖地,于是事事皆受制于君权。

    汉武帝时,不再玩这套把戏了,第一功臣不再任相邦,第二相邦之下新设司直,司直不仅仅是御史兼计相监督财政,而是直接监督相邦的作为,比秩高于相府长吏,仅在相邦之下。再后来,连相府都没了,尚书取而代之。尚书是什么?尚书不过是曲台宫明堂几个管理文书的书吏,他们本就是少府官吏。

    制度上,君权一直在扩张,直到相权完全消失,但有些君王能够跨越制度,独掌全权,赵政就是这种情况。两年以来,借着熊启通荆一案,赵政大刀阔斧,楚系势力被他清理的一干二净,再也不能在秦国政坛翻身。

    而后他就发现一个问题:楚系管理清理完后,填补进去的官吏未必比楚系官吏更好。楚系官吏在大王之外还有一个约束,来自熊启个人的约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得了楚系外戚的眼,当年穰侯看不起范睢不是没有道理。

    依秦律,官吏有罪,推荐的人也有罪。楚系要在秦国政坛长青不倒,推荐官吏虽不至于个个都是白起、王翦,也不能是范睢、郑安平。楚系官吏下去了,新任命的没有派系的官吏毫无节制,什么金都敢拿,什么钱都敢贪。

    对吕不韦,赵政有办法;对楚系外戚,赵政也有办法。但蝗虫一样贪婪的官吏,赵政没有丝毫办法。秦国本就是靠无数官吏支撑的,包括右丞相王绾,赵政想换就换,但他无法舍弃整个官僚组织。官僚组织没有了,秦国也就没有了。

    关东四国将铸钱之权交由子钱家,他还大为高兴,但治粟内吏董易却指出了即将发生事情:秦国的贪官污吏必会抢购子钱家发行的债券,造成秦国金银短少。

    官吏贪钱已成惯例,战事为要下,赵政还能稍作克制。官吏将贪污来的金银钱货运出秦国,购买敌国债券,这种通敌行为赵政就无法克制了。

    “大王,臣以为此乃杞人忧天。”打消几次念头后,少府卿郎晟还是开口说话。董易是大内,他是少内。大内少内,统管整个秦国的钱粮物资田亩。

    “少府卿既以为此乃杞人忧天,购马由少府出金可乎?”董易把事情挑明是有原因的。秦半两不是硬通货,金银才是硬通货。前年大内少内的黄金悉数被抢,产金的汉水巴蜀丢失,丝绢的价格又被楚国打压,硬通货在秦国是越来越少。

    战事愈烈,丢失、战损的马匹越来越多,他本想将官吏手上的金银设法换出来,在今年秋天购入更多战马,不想楚国的动作更快,下月就要发行四国新债,到时候官吏手上的金银会被四国债券全部吸走。

    “大臣,若任由金银留入关东,大秦将无钱购马。”董易又一次重复之前的谏言。

    “然……”赵政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安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才问道:“为之奈何?”

    “各关当严查商旅车马,但见金银,皆换之以下币。”董易道,“臣再请王命,贵人官吏黥首家中皆不得积存金银,逾五金者即有罪。”

    “大王,此甚不可行。”王绾听闻自己的下属出了这样的主意,立即出言反对。

    “大王,此……”政务本不是卫缭关心的事情,可金银关乎马匹,秦军需要的马匹以十万计。这么多马匹不是短时间能够繁殖的,只能求购于戎人以及胡人。“荆人舟楫游弋于大河,私盐私铁皆从大河运入郡县,郡县粟米布匹俱从大河上舟运出秦国。若以王命严令禁存金银,此将趋金银若鹜也。”

    “臣以为大王当下诏婉言劝之,言金银乃国之重者,贵人官吏为国计,当悉数换作下币。”大王不发怒,不发怒群臣才敢渐渐出声商议,李斯如是说。

    李斯建议下诏婉言相劝,他话出口没几句赵政就眨了一下眼睛,堂上大臣也在心里发笑。黄金是金,下币是铜,还是杂铜,谁吃饱了撑的会用黄金去换杂铜?关东四国是敌国,但敌国讲信用,把金银变成债券总比堆在家里好。万一哪天连坐入狱,堆在家中不但便宜了别人,还成了又一项的罪证。

    李斯说完,右丞相王绾再道:“为今之计,可命各关严查商旅车马,严禁金银运出大秦。再则,舟师重建久矣,便不能将荆人逐出大河?”

    “不能。”卫缭毫不掩饰,直接回答不能。

    “为何不能?”王绾追问道。“荆人舟楫游弋于大河,譬如荆人夷矛刺入我大秦之躯,国家血流不止,国尉不自惭否?”

    “大河宽至十数里,舟楫行于其上宛若行于东海。荆人战舟可撞可削,我舟师不敌也。”这种话卫缭已说过无数遍了。

    “白狄大人曾言荆人战舟源于地中之海,便不能于地中之海请来造舟工师?”王绾还是不死心。

    “造舟乃各国不传之秘,大夏不需舟战,故而无有造舟工师,波斯、地中之海等国虽有造舟工师,然万里迢迢,其人不愿入秦。”卫缭再答。

    “唉!”连白狄大人都没有办法,王绾也就只好叹息了。

    “臣、臣或有……”卫缭不说话,卫缭身后,张苍鼓起勇气开口。

    “何言?”群臣都没有办法,张苍这个时候开口,显然是有话要说。

    “禀告大王,臣或有愚计。”张苍心跳的厉害,他也想像师兄李斯那样靠一言之计被大王赏识,拜为长吏、拜为上卿,拜为廷尉。成与不成,就看这一回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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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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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