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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竟陵2

    腾契打的是趁楚军战败,拔下随、唐二县的心思,故而征召郡卒发往安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因为南北走向的大洪山山脉阻隔,大军必须南下经过竟陵才能往东行至安陆,再从安陆翻过陪尾山进入楚境。没想到的是郡卒赶到竟陵时,南路楚军主力也赶到竟陵。

    竟陵城头鼓声不但不绝,反而更烈,数里外穿着铮亮钜甲的楚军正在紧急登岸,西城墙上的秦卒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敌军,恐惧让他们拼命击鼓。而在东面,千名楚军骑兵扫过正在列阵的郡卒大军,骑刀拖过,一路鲜血。

    郡卒本来是行军队形,突入下令列阵,阵型非常混乱,军阵与军阵间存在诸多的空隙,骑兵突入阵内,在士卒中大肆杀戮,当即加重了这种混乱。穿过混乱的秦军军阵后,骑军直插郡卒中军,欲击杀领军大将,幸亏主将杨熊的五千名短兵已经列阵相护,楚骑只能转向掠过。

    “何处来的荆骑?何处来的荆骑?!”杨熊身侧,担任护军的郡丞范宽惊惧间大叫。他一向认为南郡是个安全的地方,也就一些盐铁私贩,没想到在竟陵城外也能遇到荆人。

    “报将军!”楚军骑兵掠过中军军阵,众人都松了口气,可更让人惊骇的事情随之而来。竟陵城西面忽然军旗林立,楚军步卒现身出来,人数绝不下万人。“荆人来矣……”

    报告的军吏已经失神了,最后那句话说的有气无力。

    “荆人欲拔我竟陵也。”杨熊是杨端和之侄,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楚军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当然还有可怕的东西:楚军而今奇袭竟陵,以竟陵的战略位置,其目的绝不是竟陵一城那么简单,这不是奇袭,这是一场全面进攻。

    “来人!速报国尉府,荆人攻拔竟陵,欲夺南郡。”蒙氏、杨氏是秦国将帅世家,虽然后来杨熊没打过刘邦,可最基本的战略意图判断他还是有的。他迅速要令骑向咸阳报告,奈何令骑没跑出多远就被楚骑一剑斩落马下。

    不过这已不是杨熊所知道的了,楚军还在数里之外,他要命令麾下大军速速入城。只要郡卒占据了竟陵这座坚城,在此迟滞楚军顺汉水北上,等到援军赶来,南郡必然万无一失。

    “开门!开门!速速开门。我乃郡丞范宽,再不开门,军法处置……”东门之下再起波动,戎车上的范宽厮声高喊,城上的士卒却无动于衷。

    城外喧哗,县令府内死一样的沉寂,县尉甲和少内皆怒视陆喜,不过碍于他身后的那几名甲士,两人皆不敢拔剑上前。

    “本府已言,若郡府治罪,本府一人之过,与汝等无关。”陆喜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面上却不动声色。

    “上官竟是荆人之间!”县尉甲发现自己无法命令县卒,终于知道陆喜想干什么了。

    “你乃秦人,又是秦臣,食大王之俸而不忠于大王,此、此国贼也!”少内隶属于少府,与其余各曹互不同属。可惜他手中无兵,不要早就带兵把陆喜砍了。

    陆喜闻言笑起。他曾以为自己是秦人,还曾以为自己是楚人,可最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戎人。服饰变了、口音变了,但血脉从未改变。既然是戎人,他就没必要为秦王尽忠,当然也没必要为楚王尽忠,为知彼司服务只是报恩而已。

    “城外有两支大军,本府怎知那支是秦军,那支是荆军?且如今开门为时已晚,难道要以竟陵城为战场,任由两军厮杀?”陆喜笑后疾问,他随后看向各曹诸吏,大声道:“汝等若是愿意开门,本府便大开城门。”

    陆喜大喝,堂内各曹诸吏闻言人人低头。家就在城内,真要大开城门,竟陵变成焦土,谁也得不到好处。即便楚军没有冲进来只是郡卒入城,大家也不会好过。咸阳救援及时还好,若是救援不及时,城内易子而食,析骸而爨(cuàn),那还不如一片焦土,死了个干净。

    “若是郡卒大胜,以秦律,你等皆死罪!”县尉甲见众吏低头,出言警告他们。

    “若是荆人大胜,荆人逢官吏必杀,你等亦是死罪。”少府立即补充。

    “大谬!”吏曹喝道。“若荆人大胜,我等只要献城而降,便没有封赏,亦无性命之忧。”

    “国贼!”县尉甲一剑刺来,吏曹因为激动不防,被他一剑刺中。

    “杀!”吏曹是知彼司侯谍,衙内也多有被收买的甲士。见他被刺中,这些甲士手中的戈戟捅向县尉甲,堂内瞬间混乱。众吏仓惶间担心伤及自己,纷纷跑出县府,各自逃命的去了。

    县府混乱,县卒更是六神无主,但此时城外渐渐变得有序。五万秦军无法入城,只在竟陵城东北摆开阵势,楚骑的袭扰也是使他们不能入城,现在见他们阵势摆开,也就退回己军阵列。

    南路楚军有十几个师、旅,但南路并非竟陵这一路,另一路需逆江而上,以夺夷陵(今宜昌东南),只有卡住了夷陵,秦国才不能从巴蜀发兵相救。

    竟然这边的楚军按编制不超过十一个师,这十一个师因为舟楫不同,又分成前后两拨,有钱的郢师、鄂师都用卒翼战舟,没钱的洞庭郡师、西陵师、彭蠡等师很多用的都是退役后打折处理的大翼战舟。三浆、五浆因为速度、持久力的不同,故而分为两拨。

    在竟陵城东面,四个郢都师也逐渐摆开了阵势,虽然天上还在下雨,各师的弓手还是取下了脖子上用体温烘干的弓弦,准备射击。后面三个鄂师虽然登岸,却无法列阵杨熊选择阵地非常巧妙,故意让楚军在竟陵城和汉水之间列阵,因为空间狭窄,兵力再多也摆不开。

    “将军,是荆王!”细雨里,一面偌大的凤旗出现在楚军阵列后方。照说王旗应该是(qi)旗,上绘交龙,一升一降,但荆王喜欢用凤旗。凤逐渐成为荆王的王旗,秦军与楚军交战日久,旗上那只三头凤记忆犹新。

    “荆……荆王!”竟陵城头,六神无主的县卒也被突然出现的凤旗吓了一跳。

    “善!大善!”杨熊进入一种完全兴奋的状态,这是他第一次领军,不管荆王不荆王,他都要赢得这场狭路相逢的战斗。“击鼓!传令全军,杀荆王者可封侯!”

    ‘咚咚咚、咚咚咚……’细雨中秦军踏着鼓声开始前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秦军主力的熊荆和诸将一样错愕,大家心里都有一种隐忧:旧郢计划难道泄密了?要不然怎会有几万秦军出现在这里?

    “禀告大王,各炮已备。”炮兵校尉巫空看到阵前各炮竖起旗帜,立即向熊荆揖告。

    “不必!”熊荆不打算使用炮兵。“命令他们速退至军阵后方四百米。”

    “大王?!”巫空讶然。上次在水不过是一个营十六门十五斤炮,就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他麾下有一个团五十四门十五斤炮,这场战斗完全可以用火炮解决。

    “火药很贵。”熊荆诙谐的笑,随后立即严肃,“执行!”

    火药很贵是事实,也是无奈。海岛硝田的产量并不高,又不能在每个城邑扫厕所刮地皮,那样硝土的秘密不能保持长久,仅靠大陆运来的原料,硝田不光是产量很低,成本也变得很高。硫磺也不便宜,好在用量少。

    巫空无奈中下令炮兵从军阵的缝隙撤向后方四百步的位置,这时候令兵也在军阵中穿梭,传达熊荆的军令。此时秦军已前进到八十步内,随着卒长一声令下,一千多名弓手开始放箭。

    两军既然交兵,一旦进入敌军弓弩射程,就只能往前而不能退后。楚军第一波箭矢还未落地,秦军阵列中的各个屯长、五百主就大声呼喊,命令秦军疾奔向几十步外的楚军。弓不是弩,弓发射速度比弩快的多,不疾奔上前,很多士卒会被敌人的箭矢射死。

    秦军手持戈矛,亡命前奔,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喊,楚军弓手竭力放箭,根本顾不上瞄准。他们两侧的前排甲士神情有些古怪,他们虽然怒视奔来的秦卒,却没有半点振奋,有些老卒甚至取出水壶喝了一口水。

    “退!”秦军已在十步外,弓手弃弓举矛,然而卒长命令士卒后退。

    “退!”不是一个卒后退,而是四个师六十四个卒全部后退。全军令行禁止,卒长一说退,当即往后踏步。这时候狂奔而来的秦卒狠狠撞在他们前伸的夷矛上,他们身上的甲衣也秦卒捅的‘当当’作响。

    “退!”卒长一边抗击眼前的秦卒,一边继续命令本卒后退。两军交兵时惯于用武器角力,楚卒一退,秦卒顺势而进,再退,他们再进。双方手上的武器虽然相触,但都没有碰到对方的身躯。楚军开始大踏步速退,秦军身不自禁,紧跟而来。

    “荆人败了?”后方的戎车上,杨熊只看到秦军推着敌人走,心中又疑惑又兴奋。

第二十二章 竟陵3

    “荆人败了!荆人败了!!”杨熊说话的时候,大踏步前进的秦卒也在高喊,然后秦军又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喊叫,他们不再跟随楚军,而是再度发力,猛冲后退中的楚军阵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兵甲交击声再起,这时楚军后方钲声大作,大踏步后退的楚军全军往后疾跑。

    “荆人有伏、荆人有伏矣!”自己面对的是荆王麾下的王卒,王卒也许会被秦卒挤压得大步后退,但绝不可能往后疾跑。杨熊心中大惊,他身边的范宽,诸谋士也察觉出了不对。

    “请将军速速鸣钲!”范宽疾道。

    “将军万万不可,我军阵列已乱,此时鸣钲……”身后的谋士立即出言。

    大踏步前进还好,一旦疾跑,秦军阵列就彻底乱了。秦军阵列混乱,楚军却退而不乱,真要鸣钲,秦军必然大败。杨熊身边并非一个谋士,此人还未说完便被他人打断。“若不鸣钲,全军尽墨。请将军速速鸣钲,退后再战。”

    “鸣钲!”杨熊仰天欲叹,但此时已刻不容缓,他只能下令鸣钲。

    鼓声停歇,金声响起。只是秦军追击楚军已在三百步外,戎车上的钲声和距离秦军不过一百余步的楚军钲声混杂在一起,绝大多数秦军都没有听见己方也在鸣钲。只待阵后戎车上的五百主、屯长大叫撤退,秦军才止住前冲之势,欲往后退。

    秦军的动作楚军看得非常清楚,秦军因为突然止步而陷入混乱时,楚军鼓人开始击鼓。鼓声一响,四个师的横队开始变阵,中间两个师有序后退,左右两师的矛手快速向中间补缺,彼此交接不露丝毫空隙;后退的两个师迅速从横阵演变成长宽皆为六十人的冲击方阵。前方友军横队冲向秦军,欲缠住秦军使其不能后退时,这两个冲击方阵的矛手已经高举起了夷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人击鼓的节奏开始变化,三击变成双击,击打到第十下时,后方两个师七千两百名矛手发出震天的呐喊,最前排的矛卒高举着夷矛对准十五步外友军的后背开始冲矛。他们刚刚前冲,前方负责纠缠秦军的友军便退让出缺口。

    冲矛者一边呐喊一边前冲,势如雷霆;前方横阵中的友军士卒开门一样转向两侧,快如闪电。夷矛矛头触及己方阵线后方时,友军已经退出两个六十人宽的缺口,两师矛卒钜甲摩擦着钜甲,竟闪出细微的火星,而后,狂冲而来的夷矛猛扎进秦军阵列,那些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秦卒不是被夷矛捅死,就被冲得连连大退。

    夷矛扎完,矛手迅速抽矛闪避至自己冲出的空间,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矛手连绵不断的一排接着一排前冲。数万秦军涌入竟陵城与汉水西岸之间的窄地,军阵厚度超过百行。可再厚的阵列也经受不住多达六十排夷矛的冲击。整个军阵好象一道烂泥墙,每冲击一次,墙便后退、变薄一次,第二十四排矛手冲过时,整堵泥墙终被击破,秦军立溃。

    “敢问大王,这是何种阵法?”已军已胜,站在熊荆身边的鄂君乐不解问道。军阵可以前进,可以后退,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但像郢师这样在阵战中突然退出阵列然后变阵,然后又突然越过友军阵线疾冲入敌军阵中,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阵法。

    “无所谓阵法,舞蹈之术而已。”熊荆并不在意郢师进攻时打出来的花样,他的目光一直紧盯在鄂师身上,他们划行的战舟正从东侧的汉水逆流而上。

    “舞蹈之术?”鄂君乐还是不解。他所不知的是熊荆说的舞蹈之术并不仅仅是这个时代的舞蹈之术,还有后世的队列舞蹈。当然郢师不可能玩出那么花的动作,最多是补阵、冲阵之类。

    只要每师士卒做对角线奔跑时不互相干扰,那队列就合格了。再则是对鼓点节奏的把握,最后是各师之间的默契。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练习(金钱)、练习(金钱)、练习(金钱)。因为贸易利润的支撑,郢师士卒一年有一金半的生活补贴,富者根本不在乎这些钱,穷者有这些钱全家可以衣食无忧。

    “将军,我军败矣!”杨熊身边全是慌乱的声音。他眼看着秦军被楚军夷矛阵一排一排的冲垮,然后大溃,但更致命的不是眼前的楚军,而是绕后的楚军。

    “请将军速走,再不速走,我等皆为荆俘。”诸人看着在侧后方登岸的楚军心胆俱裂。此前大家是想进城,而后注意力放在阵战上,然而楚军的杀招并不在陆上,而是在水上。

    “撤!”登岸的鄂师士卒正冲向岸上的官道,杨熊挣扎中不得不挥鞭,弃军而逃。他一说撤,中军所有戎车都开始转向,车毂撞击着车轮,轮上的辐条很多被撞断。可撤退的时候根本顾不上那么多,御手使劲策马逃奔,哪怕车上的将帅跌出了车厢。

    因为地形的限制,并不是所有秦军都追击楚军而挤入竟陵汉水间的狭窄地带,追击楚军的秦军大溃后,他们身后的一万多秦军谨守着第二道阵线。没想到楚军舟师绕后攻击,主将杨熊弃阵而逃,这一万多心惊肉跳的秦军跟着阵溃。

    兵败如山倒,原先五万阵列严阵的秦军现在一败涂地,被郢师追着打,前方又有列阵相待的鄂师阻拦,一些秦卒仓皇间跳入了汉水。汉水也是不安全的,楚军突冒小舟早就等的不耐烦,一见秦卒跳入水中就用夷矛猛扎,一时间汉水尽赤。

    “速令彼等投降!”如果是在其他战场,熊荆乐意看到秦军喂鱼,但这是旧楚地,很多秦军士卒实际是旧郢楚人,他自然不能看着他们喂鱼。

    “大王有令,旧楚人不杀。大王有令,旧楚人不杀……”传令的骑兵速速奔前大喊。包夹秦军溃军的郢师和鄂师立即停止了进攻,冒突上的楚卒也不再刺杀水中的秦军逃卒。

    “大王不杀旧楚人,还不丢弃兵戈!”杀得兴起忽然被喝住,养虺心中有气,他冲过阵列对着仓皇的秦卒大喊,用的是楚语。

    “大王不杀旧楚人,还不丢弃兵戈!”士卒也放下了夷矛,跟着养虺大喝。

    “大王有令,凡弃兵者即可返家。”第二道王令又来,秦卒听罢一个接一个抛下武器。身后的鄂师则让开一条路,让他们退走。并不是所有秦卒都抛下了武器,但接到王命的鄂师对此视而不见,任由他们通过自己的阵列。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郢师这时候开始高喝万岁,然后所有楚卒一起呼喊起来。

    “荆人胜矣!荆人胜矣!”县令府明堂血迹未干,刚才逃走的众吏在楚军的万岁声中又跑了回来。这时他们才发现县尉甲、少内的人头被剁了下来。

    “荆人已胜,请上官定夺。”众吏惊慌,他们揖向陆喜,要他拿个主意。

    “打开城门。”陆喜早就想开城门了,只是楚军还未胜利,人心不稳。

    “上官有命,打开城门。”开城门的命令传出了县衙,东门吏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让身边的城门卒打开城门。护城池上的吊桥已经放下,城门‘吱呀呀’一开,城外的楚军士卒便凶狠的抢了进来,他们直奔城内各处,好在没有杀人。

    “县令是知彼司收买的秦吏,叫陆喜。”熊荆没有进城,而是注视着整座城池。淖信作为知彼司的联络官,正向熊荆介绍竟陵的情况。

    “他是秦人?”竟陵城没有开门让秦军退入城内,这是知彼司的功劳,也是这个县令的功劳。有功必要有赏,不过在赏赐之前,熊荆要知道这个秦吏是什么人。

    “是……”淖信犹豫了一下,道:“知彼司曾告之此人,言其为戎人。”

    “戎人?”熊荆不解。“戎人怎会为秦吏?”

    “是安陆的陆浑之戎。”淖信道。“知彼司也不知其是否真是戎人。”

    陆浑戎确有殉马陪葬的风俗,但要说殉马陪葬一定是陆浑戎,这就很难说了。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归属感决定其行为,一旦破坏他的归属感,那行为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陆喜实际是被知彼司洗脑了,而洗脑的最高境界就是颠覆原有的身份认同,以建立新的身份认同。

    熊荆没有细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知道陆喜是不是秦人。“既如此,重赏之。”

    “唯。”淖信揖道。

    “传令,城中商旅之外,不言楚语之傅籍男子,杀!”说完赏赐,熊荆面色一寒,下令杀人。

    楚人可以放走,哪怕他们没有放下武器,但只要是秦人,皆杀无赦。熊荆下令时呼吸急促,杀意逼人。想到旧郢楚人受的那些苦难,他曾想过一千种以上的办法折磨那些迁徙而来的秦国罪人,到最后他觉得还是不要那么残忍,不要车裂、不要烹炸、不要凌迟、不要炮决……。

    使劲吸了几口气的熊荆最后长吁了一口气,他再道:“女子全部充为官奴,不傅籍者全部去势。还有,砍下的秦人头颅堆成京观!”

第二十三章 授土

    王命下达完,竟陵城内很快响起了哭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实际上根本不要分辨何种口音,知彼司掌握着南郡所有县邑迁徙而来的秦罪人名册,靠这份名册按图索骥不会有任何差错。

    唯一被忽略的一件事就是秦罪人迁入楚地已有四十九年,很多人都已死去,四十九年间霸占也好、强奸也好,明媒正娶也好,大多数秦罪人已和楚女成家,杀秦罪人及其后裔,就是杀死楚女的丈夫和儿子,阉割他们的孙子,竟陵城内一时间哭声不断,家家呼喊。

    “传令各乡各里,秦人皆可杀,官吏……”熊荆对竟陵城内的哭喊充耳不闻,当下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如此处置楚人出身的旧郢官吏。

    南郡二十多个县必然是分封、承包给各氏和诸誉士,官吏毫无用处,不但毫无用处,还是一个不稳定的隐患。可如果像以前那样处置,除了大族出身的官吏,其余全都杀尽,对于尽快收复旧郢很是不利,那些掌握着基层的官吏必然会欺骗、煽动旧楚人对抗自己。

    “大王,此事正朝已有朝议,官吏定要杀尽,不然必成祸端。”鄂君乐道。他这般说,其余将帅纷纷附和,除了王廷、各氏、誉士的属臣,楚国已无官吏。

    “大王,臣以为不当言杀,也不言不杀。”庄无地道,说了一个讨巧的办法。“旧郢安定后,此事再行定夺,如此今年之内官吏不敢叛我。”

    “杀便是杀,不杀便是不杀,何以不言?”邾师之将黄敢不屑庄无地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大王归复旧郢,为何要对奸人退让?如此国何以正?军何以正?民何以信?”

    “杀!”黄敢之言让熊荆下定了决心,“传令各乡各里,秦人、官吏皆可杀。”

    “如此旧郢官吏必归秦也。”庄无地和淖信很是失望。“还请大王三思。”

    “不。”熊荆摇头。“秦人的归秦人,楚人的归楚人,秦楚永不相合。传令:非大族、大姓出身之官吏,尽杀之;凡告奸之人,尽杀之。唯知彼司庇护者除外。”

    “唯。”传令的骑兵就等候在军帐中,得闻熊荆下令,当即出帐。

    “誉士何在?”熊荆再问。

    “臣等见过大王。”两万多名誉士并非全部分封,尚有几千人有禄无闾。熊荆问后,帐内涌入五十多名誉士,这是大司马府事先规划好的。

    熊荆喝道。“传来全军,命士卒观礼。”

    占领一地、清剿一地、分封一地。这是大司马府制定的旧郢策略,如此既能激励各师士气,又能快速的将占领之地纳入楚国的管理体系。同种、同语,再加上知彼司的情报,短时间内征调人力物力也许成问题,但最少能快速可以控制住地方。

    熊荆下令,鼓声再度敲响,在数万士卒赶到前,幕府军帐前已经搭起了一个木制的高台。巫觋祭祀之后,一身韦弁服的熊荆最先登台,他之后则是五十多名身着盛装的誉士。

    “今日,以太一为证,以楚国列代先君为证,不佞封你等于竟陵……”天上仍降细雨,熊荆不避雨水,大声疾告。台下却是一片安静,除了他的声音就只有细微的雨声。

    熊荆话语完毕,为了将声音传至远处,十数名傧者以最大的声音齐声宣读分封的册书:

    “於戏年哉!恭不佞之诏,惟命不于常,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册封书全是古言,深奥难懂,但台下士卒知道这些誉士是几年前对秦战争中因勇武而受封的誉士,他们入军校三年才有封闾的资格。

    册封书最终读完,誉士们以最大的声音宣誓:“臣经受王命,使河如带,泰山若历,国以永宁,爰及苗裔……”之后就是最让人激动的授土。

    土地皆为君王所有,臣子因为功劳才能得以封土。一旦封土,这块土地就能传子传孙。在就封之前,王廷与誉士已确认其所封闾域的位置、户数、田亩,但在就封仪式上,仍需要一个授土仪式。即:从郢都王宫前的太社坛取出的五色土将象征性的授予他们,表示他们从楚国大块土地中得到了一小块土地。

    “小子闳,受兹青社之土!”一个激动的声音在台上回荡。这时候连诸师将帅都凝神看着,分土,即便他们,也梦想着有这一天。

    “小子旦,受兹玄社之土!”又一个誉士上前接过太社坛内取出的黑土。

    “小子胥,受兹赤社之土……”

    “竟陵可是好地。”鄂君乐嘀咕了一句。

    身边的庄无地看了他一眼:道:“旧郢之地皆是好地,方城之地亦是好地。两地有六十余万户,可封两万五千多闾。”

    两万多誉士,即便战争中再出几千誉士,两万五千多个闾也足够军中的誉士分封。誉士分不掉的自然会封给诸氏。实际上诸氏子弟也可以要求同封在一处,或者与他人换封,最后一邑、一县将变成一氏所有。

    “却不知北路如何?”鄂君乐问起了北路楚军,按计划,他们将从路线最短的马谷出击,虽然路程只有三百多里,但因为要强渡比阳南面的唐水,以及南阳郡郡治所在宛城以东的白水,速度并不会比沿汉水北上的南路楚军快上多少。

    高台上封闾已经结束,紧急着的是此战誉士的受封。对阵数万秦军,但越来越严厉的誉士标准以及平淡无奇的战斗使得上台受封的甲士只有十几人。即便只有十几人,台下的士卒也看得如痴如醉,这十几人毕竟是同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这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上升之路,一旦上去了,那就可以封闾受土、福及子孙。

    “今日之战,秦将败走,咸阳当知我军攻秦。”封完誉士的熊荆全身尽湿,到底是年轻人,他只是换了一件衣服便开始谈论当下的战事。

    “大王现于竟陵,秦人或以为这是疑兵之计。”庄无地道。“且南郡诸县皆雨,讯息传至咸阳,当在数日之后。”

    “恩。”熊荆同意他的观点,他还是忍不住问:“秦王将如何?攻赵否?与项伯所率之军战否?还是速速调集各郡甲士,从巴蜀、汉中、武关道、洛阳等地驰援南阳、南郡?”

    楚军大举攻秦,秦军会做出如何的反应一直是大司马府争论的焦点,项燕认为秦军必将猛烈伐赵,绝不会放弃赵国以援救南阳和南郡。但也不会坐视楚军攻占南阳郡、南郡而不管。

    巴蜀(下辖二十余县)、汉中郡(下辖八县)、内史(内史为秦王直属管辖地区,相当于直辖郡。其下设县四十一县)、三川郡(下辖二十余县)、颖川郡(灭韩后所设,下辖二十多县)。这些郡县皆在黄河以南,大约有一百二十多个县。人口哪怕以每县最少五千户计,也有六十万户之多。

    秦军主力虽然已经调至共邑,但不是说秦军国内只有一百五十万傅籍男子,而是说仓储、输运只能支撑这么多士卒作战。战于赵国,巴蜀的士卒是不可能调过去的,秦国国尉府只能采取就近原则,按照粮秣供应决定军队规模,士卒则是以战场为中心,以远近为原则,征发离得近的士卒,少征发或者干脆不征发距离远的士卒。

    以项燕的说法,秦军不可能要四十多天才赶至南阳宛城,就近征发内史四十一县、汉中八县、三川郡二十多县、颍川郡二十多县的士卒会比共邑大军快的多,巴蜀如果占领夷陵应当无忧。

    项燕观点如此,郦且则认为秦军材士、精卒都在共邑,因为秦人以为楚军将在共邑与其决战。虽然内史、汉中、三川郡、颍川郡可以再度征召士卒,但这些郡县还能征召多少士卒是一个问题;其次就是这些士卒并非精锐,更缺少精挑细选出来的锐士。士卒体格、战力都要比共邑的秦军低一个档次;最后就是救援线路问题。

    南阳郡是天下的中枢,秦军虽然可以快速动员各郡的士卒,但他们将是从四面数个方向赶来即便汉中与内史合为一路,也有两个方向:武关道和方城道。秦军因为分兵,数量本就不多,士卒战力又不行,又分成两路,楚军大可以借助湍水、白水以作机动。

    这两水在宛城南面的新野交汇,右边的白水从北面的宛城、申城缓缓流来,左边的湍水则从西北而来,溯水往上两百五十里,距离武关道末端必经之处析地白羽城不过八十里。借助湍水和白水,楚军两天一夜即可完成直线一百公里的机动。而如果是陆路行军,则需要四整天时间。

    项燕是通盘考虑,粗而不细;郦且则是依靠郡县的人口、里程进行详细的计算,但不能说没有遗漏。作战司有数个应对秦军的方案,可这些方案都要根据秦军的反应来选择。

    才刚刚拿下竟陵,大王就想那么远,庄无地笑道:“秦王如何,只可问于知彼司。臣只知秦军来时,邓邑再筑新城,旧郢已为我所有。而明日,郢师将攻伐纪郢。”

第二十四章 纪郢

    纪郢就是旧郢,秦南郡郡治所在的荆州只是以前王宫的离宫:渚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纪郢曾是楚国几百年的都城,城外埋葬着二十多位楚国君王和更多的芈姓贵族。

    大司马府最初始的作战计划是拔下竟陵后沿汉水直上鄢城、邓邑,拔下邓邑就可以在汉水两岸筑襄、樊二城了,但后来的作战计划越来越大,于是不管是从战争层面还是从精神层面考量,纪郢都不可不拔。

    而拔,自然只能是熊荆率郢师拔下。纪郢一旦拔下,代表着楚国已经收复旧郢故地。不但楚军,就是大别山东面的楚人也会群情激愤。

    “纪郢如何?”熊荆问道。昨夜楚军一夜划行,上午还和秦军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场遭遇战。今天只能在竟陵扎营,安睡一夜,明日才能前往纪郢。

    “禀告大王,昨日已遣数艘卒翼战舟前往纪郢,明日方有回报。”淖信答道。纪郢距离竟陵大约有三百里,这个距离行军以卒翼战舟的速度要一个白天或者一个晚上。

    “明日臣将率师北上。”说起明日的事情,鄂君乐告道。十一个师,减去郢师的四个师,剩余七个师五万余人将逆汉水而上。“若大王士卒不足,臣等……”

    鄂君乐看向在座的将帅,大家全都高兴的笑。能参与纪郢之战是各师的光荣,只要熊荆需要,他们麾下的士卒,乃至他们自己都会在战斗中奋不顾身。

    “郢师足以。”熊荆也笑,他不是不乐意将收复纪郢的光荣分给各师,而是沿汉水北上是整个作战计划极为重要的一环。竟陵到邓邑五百五十里,到宛城八百四十里,南路楚军逆汉水一路攻城拔邑,必须在二十天之内赶到宛城,以掩护北路楚军的后方。从竟陵出发,楚军每日最少推进四十里,虽然是水路,可这样的速度分不清是行军还是打仗。

    “据闻渚宫乃秦人郡治之地,又临大江,备有陵师舟师数万,秦溃将若传讯至此,秦人当设备。臣只望大王此行安泰……”鄂君乐似乎逾越了君臣之礼,郢师善战,可他担心熊荆出什么意外。

    “咳咳……”右史清咳,听闻咳嗽声鄂君乐才止住不说。“臣之心,日月可鉴。”鄂君乐词不达意,只能对熊荆不断顿首。

    “无妨。”熊荆既是对鄂君乐说,也是对其他人说。他不在乎荆州的秦人是否知道楚军大举攻来,他反而希望他们知道自己正攻来,希望他们召集了无数的士卒,希望他们设置固若金汤的城防,然后,所有一切被自己打垮、彻底粉碎。

    实际而言,他是心中的怒火得不到发泄。他恨秦人,尤其恨每一个原本不属于这里却迁入这里的秦人,他们每一个人在他眼中都代表着罪恶。他甚至想自己举剑从竟陵城的东门杀到竟陵城的西门,将这些人的头颅全部砍下。可他是君王,这些事不该他来做。

    粗重的呼吸,难眠的雨夜,他让伺候的臣唱起了一首古老的、难以听懂的楚歌,然后在歌声中沉沉睡去。第二日天色将明,两路楚军便拔营前进。五桨卒翼战舟比三桨大翼战舟的优势是五名桨手可以在短时间内划行更快,或者保持每时辰五十里的划行速度更久。以这个速度,三百里的航程只要六个时辰即可到达。

    见沿路都没有遇见舟楫,熊荆猜到荆州已经收到了敌袭的警报,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前去侦查的卒翼战舟让秦人惊恐。划行到下午,要出竟陵泽的时候,侦查的卒翼战舟出现在前方。

    “秦人如何?”熊荆看着拜倒在幕府内的斥候。

    “秦人已设备。”卒翼战舟载着战马,骑士将江陵绕了个遍。“荆州城门紧闭,非有郡守令符不得通行。然则,秦人不知我军从何处而至,故而两面皆防。”

    “哦。”熊荆没说话,只在擦拭他的佩剑。庄无地等谋士对斥候的话非常在意。“城中有卒几何?粮秣几何……”

    江陵城城防图早就摆在熊荆的几案上,但一些变化的东西不能完全确定,这是庄无地等人想知道的。有斥候自己侦查的情报,更多的是城内传出来的情报,综合这些情报,诸人对江陵的情况有了一个明确的了解。

    江陵毕竟是郡治之地,又南临大江,驻防与此的秦军不下三万。作为楚国以前的船官地,这三万多秦卒绝大部分都是舟师。楚军大举进攻南郡,城内数千户居民已被征召,一户两人当有万余人,兵力不在郢师之下反而要超过郢师。如果秦人出城决战还好,如果闭门不出,三万郢师面临的将是一场惨烈的巷战。

    “以臣度之,秦人必不出战。”庄无地与众谋士商议后如此说道。

    “那便是打一场巷战。”熊荆毫不在乎,他喜欢巷战。只是这一场战争喜欢。

    “若是巷战,我军……”众谋士担心的是伤亡,阵战如果胜了,伤亡也就千余人,甚至几百人,巷战的伤亡肯定是这个数字的几倍。尤其是江陵城内全是秦人,楚军又要杀尽秦人,抵抗会非常的顽强。

    “巷战又如何?”养虺看了其余几名师长一眼。“我军阵法繁杂,如此毫无厮杀之乐,倒不如混战、巷战,挥剑砍杀来得痛快!”

    “如此我军伤亡必增数倍。”昃离也在幕府中,他要死死跟着熊荆,担心熊荆亲上战阵有失。昃离一句话就把养虺顶了回去,他再道:“沙羡楚女只有千余名,此地离楚境又远,将卒伤亡过甚,如何续其子嗣?以秦女乎?”

    “秦人若不出战,我军只有破城巷战。”熊荆出言道。“江陵最多两日拔下。如此郢师才能赶上诸师。此时既然天色未暗,那便送一份战书去,邀秦人明日一战。不战,即降。不降,皆死!”熊荆说完佩剑便一剑刺在案上,剑尖透案一寸又快速收回。

    作为一名降将,腾契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度领兵。他既是降将,便随时可能叛秦,他所期望的是在南郡有一番作为,好得到秦王的嘉许。秦王也需要一个新人,一个体系外的人来整治积弊日久的南郡,就像当年商鞅在秦国变法一样,只有外人才不会被原有的关系牵绊,才能挥刀出手,清除掉早就应该清除却无一直未能清除的一些人物。

    可惜的是,上任还不到三个月,腾契的使命就到头了。楚军大举攻伐南郡,杨熊于竟陵被楚军大败。他逃的快,也知道自己的戎车跑不过水上追击的楚国战舟,往北走了几里他就骑上一匹马,带着几个部将打马朝荆州奔来。

    楚王出现在竟陵的消息腾契本不信,但杨熊如此狼狈、深夜扣响荆州城门绝不可能是开玩笑。楚军大举攻来,一战就击溃了自己征召而来的五万郡卒,如果楚军不往北而往西朝自己而来……

    腾契是武将,他见识过楚国的破城之器,楚军如果不往北而往西,那江陵必被楚军拔下。做出这个判断后他第一做的就是赶紧调集附近城邑的士卒和粮秣,第二做的是向各方派出求援的使者,以向咸阳告急,最后也就是城内急召士卒,加固城防,严防楚谍。

    江陵不是都城,它只是纪南城被秦军焚毁后,因为战略位置重要又不能迁到他地,只能在十里外楚国渚宫基础上再建的新城。此后的四十多年一直是秦国压制着楚国,直到最近数年才是楚国威胁秦国。然而前任郡守芈杉懒政,增修城防的提议讨论了几年,三丈六尺高的城池也没加高一尺。

    黄昏时连日来的雨水忽然停了,满是铅云的天空终于露出了最后的霞光,血那般赤红。这时候楚军的战书被士卒送了上来。上面虽然只写了十二个字,但毫不客气:

    明日一战。不战即降。不降即死!

    “荆人还有何言?”腾契的心直往下沉,战书杀气逼人,他很可能要死在这。

    “荆人言:请将军牢记王恩,不要介入荆秦之事。”士卒相告道。

    “大谬!我乃秦臣,时刻铭记大王之恩,何以不介荆秦之事?”腾契笑起,笑容有些僵硬。他是降将,一得知楚军大举攻来,郡尉左沮等人就用一种提防的眼色看他。

    “荆人阵法变化无端,我军万不可出城与战!”杨熊这个败军之将听念完战书就大力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队列之舞,由队列之舞演变过来的楚军军阵好似一个有意志的活物,可以任意的改变形状。和这样的敌人作战,他宁愿在城邑里守到饿死。

    “我军自不出城与战。”腾契高声道,看向郡尉左沮以及他身边的诸将。

    “然我军不出城与站战,荆人有破城之器。”左沮皱眉。

    “为今之计,我军当先于城内挖壕设障,即便荆人击破外城,我军亦可退守内城。”范宽道。说完那他也禁不住摇头。对比十里外的纪南城,江陵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城周不及二十里,而内城只有五里。如此小的城池,一旦击破了外城,内城只能是坐以待毙。

第二十五章 纪郢2

    五月丁未的清晨依然是一片淫雨,雨水打在荆州城头挂起的渠答上,又顺着渠答汇成一股浊流,溅落在女墙、女墙之外,它们最终流出城墙,流过城下的柴蕃,流入满是细碎涟漪的护城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荆州城城门紧闭,北城楼上包括腾契在内,诸将或用陆离镜,或极目远望,看着细雨中缓缓驶来的楚军战舟。看着看着,他们霍然发现楚军战舟竟然如此之少按标准编制,卒翼战舟一舟一卒,但这一卒并非只有两百二十五名矛手,还包括弓手、骑士、军官、船吏、旗鼓手等等,骑兵型卒翼每舟多时可装三百五十人。

    一师只有十六卒,加上指挥、辎重、粮秣、军器、医疗,一个师只有十八艘骑兵型卒翼,外加六艘运输型战舟,共计二十四艘。一个师二十四艘,四个师也就是九十六艘。再有八个近卫卒、幕府、臣、王舟、炮兵、输运,总数不过一百二十四艘。

    洪水未退,细雨中只见一百二十四艘战舟四艘一排、四艘一排,数到第三十一排时后面就没了。诸将面面相觑,郡尉左沮看向杨熊:“荆人何以如此之少?”

    “我也不知。竟陵时荆人舟楫无远弗届,有千余艘不止。”杨熊这时候一脸窘相,实际上他也说不清荆人到底有多少,但荆王出现在军中,想来也有十多万人。

    “荆人不及三万,我军可一战矣。”都尉恪数来数去都只见一百二十四舟楫,两百人一艘也不过两万四千,城内光舟师就超过这个数,另外还有一万二千名步卒以及刚刚征召起来的一万多黔首。己方五万人大可以出城与敌军一战。

    “不可。”杨熊色变。“荆人阵法玄妙,变化莫测,万不可野地浪战。”

    “荆人有铁骑数千,确不该出城与战。”没有见识过郢师队列变化,诸将对杨熊之言心里皆鄙夷,倒是战舟上那些战马让人生畏,这可不是五尺八寸的秦马,这些都是荆王从西洲购来的千里马,足足比秦马高出一尺。

    荆人铁骑是让人生畏的力量。当年王敖在临淄城头看到的那场三万对二十多万的战斗,荆人取胜依靠的就是铁骑。虽说齐人真正战斗也就是五万人,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五万人能胜过齐国五万持戟之士?

    腾契说完不可出战便看向郡尉左沮,再看向其他将帅,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也就安下了心。

    此时最前方的楚军战舟已经靠岸,但因为没有栈桥,吃水较深的卒翼战舟距离水畔还有三丈多远。这时候战舟上甲板的骑士已经上马,他先打马走向舟尾,到舟尾后开始策马,战舟三十多米,战马先是慢步,接着快步,最后一段已是跑步,跳跃之前人马身子都是一矮,然后飞一样的跃过这三丈多的距离,稳稳的落在岸上。

    “神马也。”腾契惊呼,他不敢呼出声。

    “秦马弗如也!”身边的将帅见状叹道。一名骑士跃马上岸,其余骑士跟着跃马上岸。这一百多骑迅速绕城奔驰,巡视全城。这时候所有人出城的心思彻底消退,骑兵不如楚军,一旦楚军铁骑冲阵或者勾击阵后,己方即便能退回城内,损失也是惨重。倒不如拒城而守,以待援兵。

    城楼上没人再言出战,城下战舟接连落锚靠岸。战马可以越过三丈多远的距离,士卒干脆跳下战舟,涉水登岸。甚至连身着韦弁服的楚王也跳下扬水,和楚军士卒一起登岸。一国之君能与士卒同甘共苦,楚军士气可想而知。

    诸人都被涉水登岸的楚王吸引注意,范宽忽然喊了起来:“未见荆人云梯!也未见临车!”

    城下楚军正行云流水的列阵,后面登岸的只看见了几辆冲车,根本就没有见到云梯、临车这些攻城重器,范宽的发现让诸人一愣。

    “亦未见破城之器!”众人最担心的就是破城之器,可看过一百二十四艘舟楫也不见此物。

    “倒是……”一名都尉指向刚刚架起的栈桥,桥上马拉人推,一种谁也没有见过的四轮马车。或者不应该说是车,而是单纯的车架。前面两轮间只有一个两尺大小的木箱,后面根本就没有车厢,只有一根光灿灿的铁柱。六匹挽马拖曳着这个四轮车架,陆陆续续上岸。

    “报大王,秦军不与我战。”四个师列出六十四个小方阵,八个近卫卒围绕着王旗列成八个方阵。熊荆正用陆离镜细看北城楼时,斥候禀告道。

    “不战最好!”熊荆期待着巷战,那意味着他也可以上阵厮杀。“传令,全军换盾!”

    “全军换盾!”野战用矛,巷战用盾。熊荆命令一下,各师有秩序的回奔战舟以换剑盾。趁着换盾的功夫,熊荆接连下令,四个师只有两个师留在北门,另两个师分别绕至东门和西门。

    城下楚军变化阵势,由聚于一处变成分成三处,城头、望楼处秦卒高声不止,他们向主帅汇报着敌军动向。腾契、左沮几个对此狐疑不解,他们现在看到了楚军的冲车,还有类似秦军渡河的那种转关车,除此再无任何攻城器械。几个人还在猜测荆人意图时,‘轰!’,一记雷鸣从城下猛然传来,护城河内侧密密麻麻的柴蕃突然就破碎四溅,柴蕃内的秦卒连声尖叫。

    “何声?!”腾契心惊肉跳,他以为是雷声,可声音明明就从城下传来。

    “是、是……”左沮已然色变,眼睛直盯着城下,他看到了是什么东西在发出这种轰鸣。

    ‘轰……、轰……、轰……’一个营十六门十五斤正在三百米外,轰击着护城池内侧的柴蕃和城下斜埋外伸以阻止云梯车靠近的木桩。这些是数万人拆梁卸柱,一天一夜的劳动成果,如今却被火炮轰了个粉碎。

    “荆人竟有此……”雷鸣声不断,这是谁也没见过的武器,诸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

    “若任由荆人击我,柴蕃士卒皆死,当撤回城内。”杨熊是楚军手下败将,他倒没有诸将那么仓惶,只理智的考虑眼前的问题。

    城上投石机可阻止敌军进入五十步内,连弩射程可达百多步,但敌军在两百步外猛击柴蕃,只能敌击我而我不击敌。如果任由楚军沿着柴蕃猛击,柴蕃内的士卒将全军尽墨。

    “不可。城下士卒若全退至城中,柴蕃尽毁。”左沮反对。

    “而今已然尽毁也。”杨熊再道。这时城西、城东一阵欢呼,那边也响起雷鸣。三处的雷鸣交错不断,楚军士卒的呼喊越来越整齐。他们这时在细雨中跽坐,料想破城还有一段时间的熊荆命令辎重发放半斤牛羊肉干和一份楚沥。

    本来应该是一边喝酒食肉,一边看炮兵打炮。看到城下的柴蕃被炮兵轰得粉碎,柴蕃内的秦卒鬼哭狼嚎,他们就激动的喝不下、食不下,扯着嗓子高呼万岁。战斗从来就没有这么精彩过,他们已沦为无关的看客。

    “速速食肉!”卒长喊完万岁见有些人肉干还没吃完,立即大声训斥。虽然半斤肉干还不至于让人在战斗中涨腹,但不迅速吃完总是不好。

    城上争论是否要撤出城下柴蕃内的士卒,城下的楚军士卒大声高呼万岁,这时候炮声却逐渐停歇。四辆转关车出现在炮阵后方,转关车身后紧跟着三辆冲车。炮声停歇的时候,城上的秦军也注意到了,望楼上的令卒大声嘶喊:“报将军,荆人欲渡城池也!”

    不需禀报,诸将也看到了正缓缓向前的转关车,四辆分成两列,一前一后被士卒推进。进到百步时,城上的连弩开始放箭,然而荆卒全在车后,箭矢根本伤不到他们。

    “当令城下士卒阻之。”这样的提议刚刚出口,雷鸣声又起。此前被击碎的柴蕃破口两侧再度被轰击,柴蕃内的士卒只能向更远的地方退却,命令城下士卒阻止渡池根本不可能。

    “荆人意欲何为?”诸将束手无策,腾契看出了一些明堂。雷鸣之器的作用就是破除障碍,拦截士卒,以保证楚军架桥。可架了桥又如何?楚军没有临车,没有云梯,如何攻入城内?

    “不知矣。”诸将再度面面相觑。此刻楚军的转关桥已推下护城池,正在水中翻转。城上的箭矢终于射中了水中的楚卒,造成第一次伤亡。

    不过转关桥还是展开搭好,后方三辆冲车迅速过桥,城头的蜃灰、木炭、滚木、擂石被士卒扔下去,砸在紧黏城根的冲车车顶,咚隆作响。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门停歇的火炮调转了炮口,对准冲车上方的女墙就是一炮。

    ‘轰!’仅仅一发炮弹,半人高的女墙就被轰塌,土屑四溅中,正在扔滚木、擂石的秦卒顿被击倒。第一炮击中过,调整好射击诸元的其余三门火炮随即对准城头猛轰。十几丈长的女墙瞬间全部倒塌,士卒四散而逃,有几个慌不择路竟然跳入城内。

第二十六章 纪郢3

    火炮的力量让人绝望,更让人恐惧,但在熊荆眼里,火炮只是拉平了秦军的地利优势,一旦陷入巷战,胜利的保障不是火炮,而是手中的剑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雨继续下,趁着工兵凿墙的功夫,他入帐换掉了韦弁服,穿上一套钜甲。钜甲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镀金镶银,但处处仍可见精细的打磨。改良过的九公斤重的盾牌提在手里分外沉重,可斩可刺的短剑宽大而锋利,最后戴上那顶插有红色羽毛的铁胄,臣、左右二史眼前已经没有了大王,只有一个钜铁包裹的武士。

    “大王万不可亲上战阵!”右史感觉出了熊荆的意图,这可不是激励士卒那么简单,看大王这个架势,这是要亲上战线。

    “大王……”长姜也是不安,上次熊荆就把他扔下,一个人去了秦国。

    “不佞既要加冠,自然要上阵杀敌。”熊荆往上打开面甲,看着担心不已的长姜和左右二史。

    “大王若是……,这,”右史结舌,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毕竟直说死非常不吉。

    “不佞已留书正寝,我若战死,悍弟即位。”熊荆不在意吉不吉。他举起左手提着沉重的大盾,想到了一句话:“要么拿着,要么躺在上面回来。”

    “大王!”右史闻言巨震,‘躺’这个词意味着死。熊荆战前说躺,大大不吉。

    “勿喊。”熊荆不想看到臣子们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样,他又不是一个人独自战斗,他是和宫甲结阵战斗。

    “大王若是薨落,臣何以见先王!”长姜忽然跪下抱住熊荆的腿,他绝不能让熊荆亲上战阵。

    “那就抱着父王的神主跟着不佞。”熊荆没好气的道。“当年先君文王战败而返,大阍鬻(yu)拳不允入城,而今不佞上阵杀敌,你却拦住不佞。你如何面对大楚列祖先君?!”

    “臣……”长姜无言以对,手上却松了,熊荆迈步出帐后,他无由地哭泣起来,哭着哭着他抹干眼泪,真的把先王的神主抱在怀里,追着熊荆出帐。

    “大王英武!”帐内的争吵帐外全然听见,没有人再劝熊荆,而是揖礼赞颂。

    “大王万岁!!”帐外将卒全部揖礼,八个近卫卒的宫甲见熊荆与自己一样提着大盾,手持短剑,更加激昂的喊叫起来。他们的喊声引得前方三十二个卒的誉士甲士回望,随后他们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大王不再是骑在龙马上,而是手提剑盾与自己并肩而战。

    “战事指挥之权,交由你全权处置。”熊荆既然要亲上战阵,那便要移交指挥权。

    “臣……”庄无地与左右史、长姜一样想劝熊荆不入危城,可他真的找不到什么理由,况且现在全军士卒都知道大王要亲上战阵,他相劝已不可能。

    “大王亲上阵,必是三思而行,若薨,臣将剖开大王**,以续子嗣。”医尹昃离面无表情,他的话不知道是劝诫还是禀告。

    “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详。”熊荆毫无惧色。去年深入羌地后,他越来越鄙视普通人的认知。如果文明是让人越来越畏惧死亡,那他宁愿永远野蛮。

    “不佞若是战死,不佞之躯任由医尹处置。”炮声轰隆作响,泥屑木皮飞溅,城头渠答缝隙里的秦卒惶惶不安,熊荆深深吸了口气,如此交代。

    “臣敬受命。”昃离目光复杂的看了熊荆一眼,揖礼受命。

    “荆王!荆王!荆王欲亲身攻城……”北城墙宽不过五里,楚军凿墙的位置就选在城楼附近,因为这靠近城门。熊荆出帐受诸将揖礼,城上秦卒看得一清二楚,最后看到他举着盾牌走到军阵前方,一时人人错愕。

    “速速调集连弩,伏于城墙两侧!”腾契心脏剧烈的跳动,城上有二十多部连弩,连弩不是蹶张弩,蹶张弩远了射不透楚军钜甲,但连弩可以,只要荆王一靠前……

    “这……”杨熊、左沮等人脸上皆有犹豫之色。左沮道:“暗箭杀之,恐不吉。”

    春秋时交战,战斗中如果碰到敌国国君还要免胄下车,击杀敌国国君更不可想象,杨熊、左沮虽然是秦将,可秦国是老实人被教坏的典型,对腾契这样的做法很是排斥。

    “有何不吉?!”杨熊、左沮等人皆有家世,不立功也能带兵做官,腾契这个降将在秦国不但毫无人脉,还时时被人唾弃。如果不能建功、不能讨秦王的欢心,一家人在秦国说不定三代就会沦为黔首。他心里清楚两人为何排斥,可他没有任何选择。

    “传我军令,速速调集连弩,伏杀荆王!”腾契是郡守,守城他有全权。他再度下令后,令兵立即奔向各处,急调连弩。

    “诸君眼前所见,非秦人之江陵,乃楚国之渚宫,大楚四百一十一年之郢都。在郢都之外,有先君文王之陵寝,有先君成王之陵寝,有先君穆王之陵寝,有先君庄王之陵寝,有……先君文王以后,先君襄王以前,所有先君之陵寝,还有芈姓诸氏之陵寝,这西楚之地,更有所有楚人先祖之陵寝。

    然则,五十年前,秦人破鄢,四十九年前,秦人拔郢。自此以后,楚人东迁。”

    熊荆在两个师的士卒面前大声疾呼,说到楚人东迁时,他声音停了下来。目光注视着方阵中的士卒,一个一个。

    “祖先之地,为人所夺,百万臣民,沦为秦奴。此楚国之耻,更是楚人之耻。楚国有钜铁如何?楚国有海舟如何?楚国有龙马如何?楚国有金玉如何?

    耻辱便是耻辱,耻辱刻在骨上,唯有用秦人之血洗尽,唯有用秦人之尸掩埋,唯有将秦人头颅高高垒起,以告秦王和他治下那群贱奴:荆楚皆桀骜不屈之士,非卑躬曲己之奴。

    今日,请诸君随不佞击破渚宫,杀尽秦人!

    今日,请诸君与不佞收复故地,再振大楚!!”

    熊荆说完,立对全军顿首大拜,正热血激涌的士卒见他大拜,亦顿首回拜。一种压抑又决烈的声音在呼喊:“臣敬受命!臣敬受命!臣敬受命!!”

    城上的连弩还在调集,楚军的决然呼喊让城上秦将的心猛然震颤。两百步外,他们听不清荆王说了些什么,但楚军士卒爆发出来的士气让他们绝望,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预感:自己或许要死在这里。

    “已备!”工兵喊着,城下的火药已经埋好,洞口更是回填压实。

    只有东城师跟谁熊荆突入城内,申不害的第四师作为预备队增援各处。巫空看着手提大盾、短剑的熊荆,等待他的命令。

    “放!”熊荆拉下面甲,预估着自己到爆破口的距离。“掩耳。”他随即又喊了一声。

    “轰轰……”掩耳的命令还在传递,前方三百米外火光突然溢出地面,天摇地晃中,整段城墙被一股巨大而恐惧的力量托出地面,接着在半空中破碎、伴着烟雾高飞,最后‘砰’的一声砸落回地面。十多米宽的夯土墙有些落在护城池,有些飞向城内。腾契布置的连弩一部分随着城墙被炸飞,剩下不是歪倒则是被碎土击中。

    全城惧惊!包含城外的楚军士卒,他们绝大多数没有见过这样的爆破。

    “传来:前进!”城墙炸开一个五丈宽的大口,护城池被夯土填埋,熊荆舔了舔嘴唇,大声命令。

    士卒只是被爆破惊呆了,即便是天雷,也没有这样恐怖的威力。被王命唤醒后,紧密排列的他们依次向后传递着命令,这时东城、西城也传来两声巨响,地面剧烈的摇晃让他们很清楚,东城、西城也有这样爆破。

    “城破矣!城破矣!”跌坐在地的腾契刚起身又看见东城和西城的城墙被炸飞,心脏仿若坠入了冰窟。他本以为自己最少能守三个月,没想到守不到一天。

    “速命弩手后退!”腾契感觉到了城池今日必失,更木纳的左沮见楚军重甲正涌入城墙破口,急令破口后方的弩手后退。这是之前判断楚军将强攻此处布置的,城头被炮击不能站人,只能让一千弩手立于城后,待楚军进攻时放箭。

    令兵速速奔下城楼,熊荆率领的楚军刚刚越过城墙。硝烟的味道仍然飘荡在空气中,一入城就看见一队秦军横在几十步外,他心里当即一紧,身侧庄去疾喊道:“是弩人!”

    “冲!冲”盾牌下意识的护在身前,秦弩兵既然在眼前,那就只能冲锋。

    大王举盾前冲,同排的军官誉士立即紧跟,后方的弓手则急速放箭。但这完全是多余的,天降细雨,未得命令秦军弩手并未上弦。刚才天崩地裂,数丈长的城墙瞬间消失,诸人仍在恐慌不安,现在又见楚军杀来,失措间根本来不及上弦。

    “杀!”盾牌直接撞倒一个仓惶失措的弩手,以致于短剑只能刺向另一人。剑尖穿过单薄的皮甲,洞穿肋骨,深深扎入了身体。抽剑的时候,断裂的肋骨卡着剑刃,一抽出鲜血就直喷在钜甲上,然而熊荆恍若未决。

第二十七章 对策

    战斗从北城最先开始,紧接着是东城和西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此轻而易举就击破城池,秦军根本反应不过来。城楼上的腾契左沮等人见城下干道被敌军占据,正要从城墙上往南迂回,没想到楚军已经从城下杀上来了。他们只能退向城楼两侧,依靠自己短兵的掩护而徐徐后退,指挥用的鼓钲令旗不得不抛弃。至此,城内的秦军再无指挥,只能各自为战。

    这时熊荆眼前的千余弩手早就被杀散,弩手之后是集结起来的秦军舟师。楚军舟师手即甲士,甲士即手,秦军舟师却是手即手,甲士即甲士。数量众多的舟师手武装起来,指挥得当是一股战力,可混乱间敌人混在友军中近身杀来,舟吏、屯长还未下令就已经交兵,当即被楚军冲乱了阵势。

    列阵而战,长兵有优势,但混乱近战,长兵无任何优势。而剑盾善于小队作战,军阵一旦溃散,不成组织的溃卒就陷入剑盾小队的迂回包夹中。锋利的短剑有时突刺敌人的胸腹,有时劈砍他们的手臂、膝盖以及脚裸。虽然后者并不立即致命,可每当手、脚被剁下,他们就会像野兽一样哀嚎起来。

    外城内城相隔四里有余,楚军突然间破城而入,失去指挥的秦军不自觉间全部退向内城,军队如此,庶民也如此,然而混乱间内城不敢贸然开门,担心楚军趁乱袭城。随着楚军的推进,两万多溃卒只能聚于内城之外,数千名妇孺也兼杂其间,嚎哭大叫极为刺耳。

    “告知彼等,投降全尸,妇孺免死。”四个师大多已经杀入城内,包围了内城。熊荆甲胄上溅满鲜血,杀气逼人。

    “如此秦人不降也!”庄无地就站在他身边,听闻投降的条件只是这样,他能预料到结果。

    “那便让彼等送出妇孺。”熊荆再道。这时候炮兵已入城。周长不过五里的内城恰好让一个团的十五斤炮包围。

    “唉!”庄无地了解熊荆对秦人的愤恨,可以竟陵的经验,秦人之妻大都是楚女。他命令道:“告知秦人,兵事与妇孺无关,嘱其出阵,大王允诺不杀妇孺。”

    楚军四面围住了内城,距城头大约有两百步,距混乱的秦卒不过百余步。因为找不到将率,骑兵只能在外侧喊话。楚骑奔前秦卒立马一阵混乱,混乱稍歇时骑士开始相告。听闻楚军不是来劝降而是来索要妇孺的,即便有些女子想离开,也被人拦住。

    时间已是正午,不想把战事拖入夜晚的熊荆等了两刻钟,便下令炮兵开炮。

    ‘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发射的已是霰弹,每一发霰弹射出,对面的秦卒便倒下一片。喷出火焰、发出雷鸣之声的武器让人恐惧,早无战意的秦卒只能再度后退,嘶喊着内城速速打开城门。可城上的守军与他们一样惊惧,任由这些人呼喊哀求,就是不开城门。

    “止!”火炮轰击了大约一刻钟,熊荆下令停止,率领列阵以待的士卒上前砍杀。这时候秦军不但没有了战意,连反抗的力量似乎也已丧失,楚军上前他们除了后退,绝大多数人连戈盾都举不起,毫无人色的脸上,整个人只剩下颤抖。

    “彩!彩!”咸阳大市,刺客荆轲的族伯被五辆戎车拉着,御手一策马,绳索绷紧,拉扯于半空之中的老者爆出一团血雾,撕碎成五截。

    秦法严苛,动则得咎,可若是他人犯法受刑,自己无恙旁观,那就是一种享受了。这就等于是残疾人去火葬场,残疾虽然是一种痛苦,但比化成灰烬的死者,他们又是幸福幸运的。更何况,这是刺杀大王的敌国刺客,唯有车裂其七族方能解心头之恨。

    杂乱的喝彩声中,一个身着褚衣的女童被法卒拽了出来。女童哭喊不止,哭喊亦是无用,她照旧被绑上绳索,栓于戎车之后。这次围观的人群没有像此前那样喝彩,听闻哭声一些人甚至低头。而当‘行刑’之令喊出,哭声变成厉叫,幼小的躯体被撕裂成五块时,低头的人连忙相看,那些不低头的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喝彩。

    “刺杀大王,活该车裂!”最前排的黔首扭曲着脸喊道,恨不得自己就是行刑的法吏。

    “刺客荆轲,受李牧唆使,刺杀大王,罪不容诛……”从濮阳搜捕荆轲的七族,路程远,居所散,只能陆陆续续的处决。每次处决,法吏都要宣布法令,告诫黔首。围观的黔首附耳倾听时,大市外一阵波动,数名骑士纵马奔过。法吏再念,然后又是数名骑士急急奔过。

    在咸阳如此纵马,自然是有紧急军情,黔首不知秦军正在共邑准备与三国联军决战,一些贵人却知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即将开始,奈何令骑带回来何种消息无人能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曲台宫,指望着曲台宫能泄露出什么消息。

    曲台宫内,赵政早已坐立不安,他手指几乎要指着卫缭的脑门,“一年耗费十数万金,国尉府侯谍何用?荆人二十余万攻我南郡、南阳,那些侯谍目盲耳聋否?!”

    “臣死罪。臣死罪。”因为雨季的干扰,楚军攻入南郡、南阳的第四天,咸阳才收到楚军进攻的消息,次日开始,巴蜀方向、汉中方向、武关方向,才有更详细的讯报传来。如果说楚军只是侧翼袭扰那还罢了,可荆王出现在竟陵,麾下十几万大军将五万郡卒击溃,这就不是侧翼袭扰了,楚军这是要复郢。

    “若荆王现于竟陵,那项燕之军当为假。”如此大事,右丞相熊启、御史大夫冯去疾、廷尉李斯等重臣皆在明堂。显然,三国以共邑决战为诱饵,将秦军主力调至共邑后,楚军主力突然猛攻南郡,妄图收复南郡。

    “既如此,当速速发兵南郡以救啊。”熊启面色涨红,从熊荆索要南郡情报开始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他心中为此振奋,可想到熊荆还曾问他要过武关道的资料,他又由此不安:王弟难道要灭亡秦国吗?

    “国中甲士,俱在共邑。”王绾叹了一声。“若荆王真率全国之卒攻我南郡……”

    “启禀大王,臣愿领兵与战。”赵亥揖道。朝中大将多数已率军去了共邑,傅籍之卒不缺,缺的是将、率、尉、校、二五百主、五百主、屯长这样的军官。

    赵政并没有马上答应赵亥的求战,熊启于是又道:“然内史之军不过六万,既然项燕军为假,何不速令李信等人速渡大河,由三川郡至南阳?”

    “丞相有所不知,越人舟师已至大河。崤函以下,沿河渡口皆被彼等所封。”冯去疾相告道。熊启来得稍微晚些,这一则消息没有听到。

    “竟是如此!”熊启假意为赵政出主意,听闻越人舟师已控制崤函以下渡口,他真想出主意也没有办法了。此时的黄河正值丰水期,河面宽广无边。唯有固定的渡口才便于渡河,这些渡口一旦被舟师封锁,渡河也就渡不成。

    “禀告大王!”又是一声焦急的禀告。“汉中急报,言三日前荆王已拔江陵。战中、战中……”

    “战中如何?!”赵政怒喝。反正都是坏消息,他宁愿来利索一些。

    “杨熊将军言,战中荆人用雷鸣之器击我蕃篱,又用巫术速将城墙堕毁,我军……”

    巴蜀通过长江与南郡相连,武关通过南阳郡与南郡相连,另外汉中通过庸地也与南郡相连。楚军推进速度极快,四日前西陵就被楚军拔下,长江这一路已断;武关道这一路因为楚军铁骑已入白羽城,也被切断,现在唯有汉中与南郡尚有联系。

    楚军推进速度快,攻城拔邑的速度也快,但所有军报都没有说明楚军是如何拔城、如何作战的。唯有江陵这边因为兵力不足,从楼上绑绳坠下的杨熊等人和柴蕃内的秦军士卒在楚军攻入城内后落荒而逃,这才把一些细节禀告上来。

    听闻雷鸣之器和巫术堕城,赵政双目瞪大,脸色剧变,而后看向跪着请罪的卫缭,卫缭这时也看向他,君臣相顾,都能看到对方心中的震骇。这是两人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情。

    “何言雷鸣、巫术!此畏敌推诿之言,请大王……”赵亥身为将军,最鄙夷的就是临阵脱逃。杨熊是五万郡卒之将,竟陵大败后他逃到了江陵,江陵城破他又从江陵逃出。

    “退下。”赵政返身看向群臣,要他们退下。

    “大王……”赵亥不解。“杨熊弃师而逃,又弃城而逃,此人……”

    “退下!”赵政微怒,他如此赵亥不敢再言,只能与群臣一起退下,明堂上最终剩下卫缭一人。

    “当若何?”深感危机的赵政想的是迅速崩坏的局势,已经没有力气治卫缭失察之罪了。

    “敬告大王,当速遣李信之军从崤函以西渡河,救援南阳。”几日光景,国尉府自然早有对策,这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再命王剪猛攻邯郸。”

    “从崤函以西渡河?”赵政不要地图就想象出秦军的行军路线,这样走非常的远。

    “然也。”卫缭点头。“渡河后从崤塞南下颍川郡入南阳,再则,”卫缭犹豫的看了看赵政,“臣请大王速派使臣以告荆王,愿割南郡、南阳之地与荆。”

第二十八章 武器

    战国时代,割地让土是常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一割就是两郡之地,赵政明知这是拖延之计,也还是不放心的问:“当真割给荆王?!”

    “非也。”卫缭连忙摇头。“此权宜之计。荆人破城甚速,臣担忧、担忧……”

    “担忧何事?”赵政眼皮急跳,“担忧荆人攻入咸阳否?”

    “正是。”卫缭道。“荆人攻我不过数日,数日便连下竟陵、江陵、西陵数城。去岁其入咸阳,又一举击破瓠口。当时是也,士卒只闻一声雷鸣,塞墙即被堕毁,荆骑由此出塞。可见荆人堕城如轻而易举,我军防不胜防。城墙堕毁,荆人甲士随即涌入城中,城必下也。”

    卫缭聪慧,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楚军如何拔城,但从去年那些零碎的情报中,他依然能拼凑起楚军整个攻城过程。

    说到这里赵政一把抓住他,“卫卿以为当如何破之?”

    “高墙若不能相助,只能以深壕相拒。”卫缭道。“臣已令南阳、南郡诸城城内挖设深壕以拒荆人。唯有如此,方可阻荆人拔城。再则……”卫缭忽然对赵政大拜,“臣有罪,荆人非亲旧不用,臣不但不知项燕之军为假,亦不知巫器如何克之。”

    “卫卿何罪。”赵政早就不是刚才那副恨不得杀人的模样,“荆国向来只用亲旧,不用贤才,卿能奈何。至于巫器,海舟通世界各洲,金银、龙马、巫器……,唉!”

    即便是五年前,赵政也还以为海外各洲多为虚假,可楚人从海外运回的金银币已流入了秦国,从波斯购入的龙马在战场上厮杀,现在又有巫器这种可怕的武器。瓠口塞塞墙宽达六、七丈,瞬间就被巫器堕毁,章邯麾下精卒向荆人巫器绝死冲锋,死伤数千人亦不能近前。有这样的武器,自己如何灭诸国、一天下?

    赵政跌坐在席,心灰意冷,灭赵在即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中甚至有些怨恨,怨恨上天为何赐予荆人如此一个君王。

    “大王,臣或有一计。”卫缭看出赵政心中的失望,很早以前的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言。”赵政看向他。

    “巫器既是从西洲而来,我大秦为何不能有之?”卫缭道。他不知巫器是什么,只能将其和龙马一样归结为西洲购入。蛮夷大人的到来证实了他的这个想法。塞里斯铁、萨里沙长矛、尼萨马、三浆座战船、弩炮……,这一切都从亚里斯多德四世口中得到印证。

    既然这些东西都是荆人靠海舟从印度、从波斯、从努比亚、从邦特兰(索马里及埃塞尔比亚)、从埃及得来的,那巫器呢?巫器的出现比起上述这些东西晚的多,这肯定是荆人从别国得来的,不然如此强大的武器,以前为何不用?

    卫缭的逻辑毫无错误,只是巫器从物质上来说是东西混合的产物。火药只是部分使用了海外原料,更多的原料是楚国自产。然而他的话还是让赵政浑身一震,他喃喃道:“便如龙马?”

    “然也。便如龙马。”卫缭道。“荆王可购龙马,我大秦亦可购入龙马。”

    “那卫卿可知巫器产于何处?”赵政看着他,满是渴望。

    “臣不知,然有一人必然知晓。”卫缭道。他说到这,赵政已经知道是谁了,他站起身,大喊一句来人,但谒者来了许久,他才克服激动造成的结舌,道:“速召大人。”

    大人就是亚里斯多德四世,那一日刺杀黄金王冠被刺客斩成两截,也算阻拦了刺客。事后亚里斯多德四世让同来的工匠重铸王冠,然而这已不重要了,他得到了赵政的绝对信任。

    “启禀大人,大王急召大人入正寝。”谒者手持三节铜节,亚里斯多德四世与毋忌此时正在章台宫阶下的一个大坑里,身边站着一堆工匠。

    “老师,陛下召老师入宫。”毋忌道。“是急召。”

    “急召?”亚里斯多德四世正在与工匠检查大坑的尺寸,他还没有检查完。

    “是的。三节铜符,是急事。”在郢都混了那么久,毋忌知道东亚的规矩。君王三节相召,臣子是要跑过去了,但老师似乎还不想跑。

    “也许是扶苏王子。”毋忌只能提起扶苏,他知道老师喜欢少年,尤其是王族少年。

    扶苏二字终于让亚里斯多德四世中断与工匠的讨论。扶苏才七岁,大约和亚历山大大帝当年一样的年纪,他完全可以像先贤亚里士多德调教亚历山大大帝那般,好好调教他双性恋没有什么不好,诸神并没有规定男人和男人不能相爱,不能享受性的乐趣。

    在扶苏的感召下,亚里斯多德四世很快赶到了曲台宫,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没有见到扶苏,只见到几个大小不的黑色圆球。

    “……楚尼军队使用一种,”赵政和卫缭说完,毋忌开始翻译。“一种可怕的、使用过程中会发出雷鸣的武器。它大概有三种使用办法,一种是破坏几十肘尺厚的城墙,让它们在瞬间毁坏。去年楚尼骑兵袭击咸阳时曾使用过;

    另一种就是、就是用一种圆筒状的金属,也会发出雷鸣巨响,然后喷射出火焰和烟雾,还有一些箭,也有可能是铁做的圆弹。上万名名秦尼士兵在五百肘尺外曾对它们发起冲锋……”

    “它们?”亚里斯多德四世听到‘会发出雷鸣的武器’才静下心来,雷鸣代表主神宙斯。

    “是的。它们。”毋忌询问卫缭后再道,“秦尼将军说,当时一共有十六个圆桶。上万名秦尼士兵对它们发起冲锋,然后他们在一百肘尺的距离上被彻底击溃,死伤了几千人。”

    “哦?”亚里斯多德四世惊讶。“上万人发起进攻,在一百肘尺的距离上被彻底击溃?”

    “然也。巫器喷矢不断,我军不敌,遂大溃。”卫缭说完摸出一颗扁凹了的霰弹,“便是这种圆矢,我军士卒皆死伤于此种圆矢之下。亦有大圆矢……”他指着案上一颗发射过的十五斤炮弹,“便是此物。”

    “最后还有此物。”炮弹旁边还有几颗更大的黑色圆球,秦惠文王陵草丛中未爆炸的掷弹不止一颗。“此物由荆骑抛入阵中,念毕祝语后亦发雷鸣,炸裂后弹矢飞溅伤人,如此那日荆王方出重围。”

    掷弹爆炸后的碎片也摆在了几案上,这算是巫器所有实物的一次大展示。卫缭再道:“我以为此物乃荆人从西方某国购得,不知大人可知此乃何物?出于何国?其国既然能售此物予荆人,亦当售予我大秦。”

    “请大人赐教。”卫缭说完赵政对亚里斯多德四世揖礼。“若能购得此物,寡人当赐万金。”

    万金就是九十五金塔连特,值一千多银塔连特。这是一笔超过索格底亚那税收的巨款。亚里斯多德四世心中吃惊,手上把玩过掷弹的碎片后,他开始检查一颗完整的掷弹。卫缭担心会触发巫器想要阻止,赵政却使眼色将他拦下。

    掷弹是临时产物,并不精巧,亚里斯多德四世一翻转便找到了底盖,打开,取出里面的丝包。他要解开丝包时,赵政和卫缭皆色变,赵高挡在了赵政身前。

    丝包细细包裹,但不厚。拆开丝包,里面粟米大小的黑色火药颗粒终于敞露出来。亚里斯多德四世捏碎数粒,他鼻翼吸张,深吸了两口后道:“这是硫磺。”

    “硫磺?”毋忌也嗅了嗅,他惊讶一下,道:“荆王曾让鸩拨迦运硫磺到楚尼。”

    “你确定?”亚里斯多德四世并不确定是硫磺,但硫磺固有的刺鼻味道让他想到了温泉和火山,克里特岛火山附近常常有这种味道。

    “是的,我确定。他的仆人胡耽娑支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毋忌道。这时候亚里斯多德四世已走到一盏烛火旁,他把手上的颗粒投了进去,火药‘嗤’的一声爆燃,溅出一束火焰,赵政和卫缭膛目。

    “有硫磺,还有……”亚里斯多德四世搓了搓手上剩下的粉末,道:“也许是木炭,也许是煤,另外还有一些……”

    亚里斯多德四世和毋忌说的是希腊语,赵政和卫缭一句也听不懂,他们是第一次见道丝绸内的黑色颗粒,也是第一次见到火药爆燃。赵政不再土揖,他一揖到地喊道:“请大人赐教寡人!”

    亚里斯多德四世本来还想继续研究,见此不得不道:“两百年前,斯巴达人进攻代里恩城时,因为代里恩城是木质城墙,所以他们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把一根又长又粗的木梁锯成两半,从头到尾都掏空,然后附上铁皮,恰到好处的组装成一根管子。

    管子的底部连接一口大锅,里面装满了硫磺、煤和沥青。使用的时候用鼓风机对大锅鼓风,点燃的液体顺风喷射到代里恩城的城墙上,将城墙点燃……[注11]”

    亚里斯多德四世说起斯巴达人的火焰喷射器,然后再看看手上的火药颗粒:“我必须亲自前往战场,去看楚尼人的武器,它应该是斯巴达武器的一种改进。假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厄拉多塞、克达席布斯,叙拉古的阿基米德……,对、对、对!”他忽然想到另一个人,“亚历山大的炼金师玛利亚,她肯定知道这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 教导

    亚里斯多德四世提起了一连串的人名,最后那位玛利亚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炼金术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正如所有的炼金术文献都喜欢伪托德谟克里特斯(公元前460年~公元前370年,提出原子学说)之名,从而很难弄清楚年代一样,炼金术士玛利亚的身份也扑朔迷离。

    人们大约知道她与阿基米德生活在同一时代。这是一个貌美的犹太女子,她发明了蒸馏皿、三臂蒸馏器、双层蒸锅、硫酸、乌银等等。以至于现在法国厨师仍将双层蒸锅称为‘bain-marie’,西班牙厨师则称之为‘bano-maria’,玛利亚的名字还在其中。

    亚里士多德的四元素说提出后,炼金术随之而起既然万物都由四种元素构成,那为何不能将万物中的这四种元素重新组合变成黄金?四元素说提供了理论依据,即四种元素通过冷、热、湿、燥这四种基本物性组合成为了万物。炼金术士坚信,世上存在着一种叫做‘魔法石’的终极原料,只要配方合适,黄金总能炼出来。

    当时炼金术是一门高精尖的科学,炼出的‘黄金’人们大多能够接受,可以和真黄金一样流通,但显然价格要低一些。正是因为这种‘黄金’的存在,叙拉古的国王赫农王才会怀疑工匠是否偷窃自己的黄金,命令阿基米德辨别黄金王冠的真假。

    这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亚里斯多德四世虽然远在索格底亚那,但索格底亚那通过波斯地区,通过两河下游的里海和黑海商道,一直保持与希腊、尤其是与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联系。他的那半部《东游记》整理抄写后,就立即送至图书馆馆长厄拉多塞手中。

    厄拉多塞是一个聪明到秃顶的希腊学者,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学者一样,他即是哲学家,又是数学家,又是天文学家、地理学家、历史学家以及文学评论家。他最大成就除了素数塞筛法,就是在六年前根据夏至时阳光的直射角度偏差,计算出了地球的周长。

    不过这些成就与他的另一个身份,托勒密三世的家庭教师相比,那就有些逊色了。此刻,埃及首都亚历山大城的王宫花园里,厄拉多塞正在履行他的职责:教导托勒密三世的四个孩子:十七岁的姐姐阿西诺亚,十六岁的托勒密四世以及十四岁的利西马科斯,和十三岁的亚历山大。

    “……以前我们以为丝绸来自塞里斯,巴克特里亚的希罗多德学士前往最东方旅游后发现了一片新的大陆。它大概有一个印度,或者一个波斯那么大,分成了六个国家。最西方的秦尼最为强大,她也出产丝绸,但最好的丝绸在东方的齐尼,以及最南方的楚尼……”

    “老师,每个人楚尼人都穿丝绸吗?”一听到丝绸,美丽的阿诺西亚就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她此刻就穿着一件东方来的丝衣,半透明的丝线上绣着美丽的条纹,下面罩着一件雅典式微微露胸的白色长袍,长袍在右肩处用一根同样布料紧系。

    “当然不是。楚尼也有富人和穷人,穷人一样穿不起丝绸。”厄拉多塞回答阿诺西亚的问题,他知道男孩们对丝绸不敢兴趣,于是道:“楚尼人除了丝绸,他们还有楚尼铁,这种铁优于最好的塞里斯铁,由楚尼铁制成的盔甲非常坚固,而由楚尼铁制成的宝剑……”

    “是这种吗?”托勒密四世果然对此感兴趣,他抽出自己的楚尼宝剑。不过这是粟特人精心制作的仿制品,未经过郢都钜铁府的热处理工艺。

    “是的。就是这种。”厄拉多塞微笑。“楚尼出产丝绸,冶炼楚尼铁,他们年轻的国王还知道航海的所有秘密。他制造出一种叫做‘taotie’,类似希腊商船但优于希腊商船的大型海船。它全身挂满了风帆,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在波斯和楚尼两地往返。正因如此,楚尼的宝剑和盔甲大量大量的卖到了印度、卖到了塞琉古。”

    “塞琉古是我们的敌人。”托勒密四世一听塞琉古就很是不悦,他的剑还没有入鞘,于是马上持剑站了起来。“我要向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征服楚尼,击败他们的国王。”

    “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厄拉多塞很满意托勒密四世的反应,亚历山大大帝是所有君王的榜样,而这个榜样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会勇敢。“大约在九年前,楚尼国王的父亲死于与秦尼人的战争,他还未即位就前往战场,在战斗前号召士兵们不要放弃,坚持战斗,然后与他们并肩作战。当时他的年龄,按楚尼人的说法,不到十岁。”

    不到十岁的年龄就前往战场,这让托勒密四世、利西马科斯、亚历山大三人觉得吃惊,阿诺西亚美丽的眼睛里却放出一阵别样的光彩。

    “除了勇敢,他还是一位富有智慧的国王。”厄拉多塞继续教导学生,提别人家的孩子。“他发明了和阿基米德相似的水车,发明了复杂好像蛛网一样的风帆,发明了轴承,发明了不逊于纸莎草的另外一种纸,还发明了一种可以快速印出文字的机器,它可以快速印出报纸。”

    读完《东游记》,印书之器和报纸是最让厄拉多塞向往的东西。有了这两种东西,图书馆的繁重抄写工作完全可以解脱。

    “更重要的是,他还非常的仁慈。”厄拉多塞再道。“他宣布,楚尼年满八岁的儿童都可以免费进入学圆,接受学士的教导,不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同时他规定,战死的士兵必须全部运回楚尼的国都埋葬,每年祭祀他们。”

    勇敢、智慧、仁慈,这是希腊学者理想中的国王,厄拉多塞无时不刻在教导托勒密四世、利西马科斯和亚历山大,没想到公主阿诺西亚对‘勇敢、智慧、仁慈’的楚尼国王竟然心生爱意,她大胆的道:“我要嫁给他。”诸人闻言错愕。

    “不行!”托勒密四世抓着剑对她大吼,他很在乎这个美丽的姐姐。“你只能嫁给我。”

    宝剑虽然没有伤到阿诺西亚,但把她的身上美丽丝衣割破了,她没有哭泣,而是非常冷静的起身:“我才不会嫁给一个只会大吼大叫的愚人,你也不是国王。”

    以埃及古老的传统,统治者只有实行近亲婚姻才能保证血统的纯洁。托勒密统治埃及,直到托勒密二世娶了自己的姐姐,才真正的变成埃及法老,阿诺西亚似乎注定是要嫁给弟弟的。

    托勒密四世的剑几乎要砍向姐姐,这时候皇后贝勒尼基走了进来,她皱眉瞪着托勒密四世,“快放下你的剑。”

    “学士,楚尼人来了。”贝勒尼基是来找厄拉多塞的。“你要负责接待他们……”

    “楚尼人……”厄拉多塞挠了挠自己的秃顶觉得不可思议。这时候港口传来一阵一阵的雷鸣。埃及的王宫花园一如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不是建在地面,而是建在半空中。听闻雷鸣之声,厄拉多塞立即走到栏杆旁俯视亚历山大港。港湾内,两艘狭长的、挂满黄白色风帆的商船正在发出这种雷鸣巨响,每一声雷鸣,都伴随着烈焰和烟雾。

    厄拉多塞不知道楚尼人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不太清楚是什么物质导致这样的巨响。他更不清楚,楚尼人是怎么来的亚历山大城的。楚尼在东方,印度、波斯都在下方的海,而亚历山大城在上方的海。除了通过法老运河,没有任何船只能从下方的海进入上方的海。除非……

    厄拉多塞想到一种可能,他惊呼道:“噢!诸神。他们竟然绕过了南方大陆!”

    空中花园里的厄拉多塞惊叹楚尼人绕过了南方大陆,码头上无勾长看着身边的哈斯德鲁巴和欢笑的埃及人有些不悦。他后悔答应哈斯德鲁巴随船引路,因为他故意把自己往‘错误’的方向上引。所谓错误的方向,就是离开迦太基城后,航向一直朝东,而非迅速朝北。

    朝东,经过迦太基人嘴里的避风港(马耳他岛),就是东地中海。唯有朝北,甚至是朝西北,才能前往罗马。无勾长的计划是去罗马,但引路的哈斯德鲁巴却把他带到了埃及,并告诉他罗马国在埃及的东北方。哈斯德鲁巴的欺骗当即就被无勾长揭破,哈斯德鲁巴道歉后再度劝告:地中海有诸多的联盟,如果不能谨慎的选择朋友,那将会遭受不幸。

    哈斯德鲁巴告诫让无勾长嗤笑,但他还是准许他带着自己前往埃及。埃及和迦太基的关系非常友好。而埃及迫于塞琉古的军事压力,一直想购买楚尼的盔甲和武器。

    “以阿蒙神的名义,欢迎来自最东方的客人。”托勒密三世正在王宫内正装以待,接待无勾长的是他的弟弟首席大臣利西马科斯,他含笑向无勾长抚胸行礼,目光却忍不住打量甲士身上的盔甲:这正是埃及梦寐以求的东西。

第三十章 宛城

    亚历山大城是亚历山大征服埃及后兴建的城市,在征服之前,埃及的重心一直在尼罗河中下游地区,而非地中海沿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亚历山大征服后,才将埃及从非洲内陆拉至地中海沿海。

    高大的法罗岛灯塔下,这座建城不过一百年的城市宛如地中海的明珠,它有宽广的海湾,便利的码头,笔直的大道,繁华的街市、宏伟的神庙、金碧辉煌的皇宫,以及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城市里栽满了橄榄和棕榈,绿荫环绕,连街道上都有花的芬芳。

    如此美丽繁华的城市,不由让人想起了一下雨便是泥泞的郢都。市令不疾一向嫌弃司会石太过小气,也不知道弄些水泥把郢都内内外外的街道都铺一下。不过登岸前诸人看到的那一幕,又让所有鄙视这座城市身着亚麻甲、头戴古怪圆形头盔的埃及士卒把穷人驱除出码头和街道,他们似乎不想东方来的客人看到这些衣裳褴褛的人。

    帝国。无勾长不断思量这个词,然后发笑。他觉得大王以前说的很对,帝国就是帝国,不是王国,帝国的国都是不允许看到穷人和乞丐的。

    十几个健壮的埃塞俄比亚黑奴抬着两张辇椅,将正使无勾长和副使不疾送往金碧辉煌的王宫。步入王廷后,两人看到了王座上戴着黄金皇冠的托勒密三世。这是个留着长须的王者,微胖,眼神挑剔。他的目光在无勾长、不疾身上扫视了一下,就转向两人身后的甲士。然后眼睛眯了起来,等大殿中奏乐,祭司们唱起颂歌,他才回神再看无勾长、不疾两人。

    无勾长、不疾头上的冠弁让他想笑,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既不能遮阳又不能挡雨,更不能表示出自己的威仪。再看到两人的肤色,他大致明白楚尼人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应该和驾驶着独木舟贩卖桂皮的马来人是同一个人种。他们的桂皮从海上运至邦特兰,又从邦特兰经红海两岸贩运到地中海沿岸。

    “仁慈的施者、上下埃及的领主、至高无上的托勒密国王、雷赫拉斯、托斯塔之子、阿蒙神在世间化身、伟大的法老,托勒密三世陛下欢迎来自最东方楚尼国的使臣。”

    埃及宫廷里说的是希腊语,不需要波斯人的翻译,无勾长已经能听懂一些。他收敛着自己心中的鄙视,念出熊荆更长的头衔:

    “五星连珠降生,无所不知者,楚王国之王,齐王国、魏王国、赵王国以及百越各邦之盟长与保护人,中洲大陆最东方华夏诸邦之守卫者,印度帝国、塞琉古帝国、巴克特里亚王国、潘地亚王国、朱罗王国、折罗王国之友、世界四大洋统治者熊荆陛下,命令他的臣子无勾长、不疾从海上驶往远西之地达赫拉克勒斯石柱,谒见埃及之王。”

    多次翻译后,波斯翻译将这个冗长的头衔翻译的很是顺畅。他翻译的时候,厄拉多塞小声的在托勒密三世耳边述说着他从《东游记》上看来的内容。

    这时候托勒密三世神色才有些了变化。他渐渐明白,他看到的,不是驾驶独木舟贩卖桂皮的马来人,是驾驶已知世界最快商船、生产已知世界最好武器的楚尼。塞琉古二世正是购买了楚尼人的武器和盔甲,这才收复了安托利亚,击败了帕尼人。塞琉古二世的那支铁甲大军,很快就会撕毁十二年的盟约,发起第四次叙利亚战争。

    如果自己输了,那就将失去叙利亚,以及整个迦南地区。这是埃及所不能承受的。正是靠着叙利亚、迦南地区的商税,埃及才能维持现有的海军和陆军。一旦失去东地中海的贸易利益,没有金钱雇佣希腊士兵的埃及将一蹶不振。

    托勒密三世越看无勾长越绝得不像马来人,他哈哈大笑,展开双臂做出热烈欢迎的姿态:“埃及欢迎楚尼的使臣。你们完全可以从我的运河返回楚尼,不需再次经过达赫拉克勒斯石柱,那里是世界的尽头,诸神的居所……”

    热情洋溢的接待结束,夜晚,白色的信鸽终于飞往东方。在信鸽到达前,郢都已经欢庆了好几天。大王收复旧郢!这则消息霹雳般的震撼人心,旧郢似乎是被遗忘的所在,而今一夜之间被大王收复,郢都城内万岁欢呼不断,整个楚国大三日。不过作为赵女的太后赵妃,却陷入深深的忧惧。

    楚国不救赵而攻秦,于是真心救赵的魏国,根本不想救赵的齐国立即僵持在大梁,坐视秦军猛攻邯郸。李牧被刺,代地军大败,赵国除了守城的十万人,举国再无可战之卒。邯郸是赵国的都城,邯郸一拔赵国便亡了,而南郡并非秦国的心服之患,秦国岂会置邯郸于不顾?诸敖说是说攻秦求赵,实则是攻秦弃赵。

    “唉!”赵妃扔下喝着的茶汤,叹完又无可奈何。她这个太后好像是假的,儿子这个大王也好像是假的,政局皆被群臣掌握,他们要楚国往东就往东,要楚国往西就往西。

    “禀太后,芈女公子欲问太后安。”寺人匆匆入寝相告。

    “不见!”赵妃担忧母国,儿子抢回来的女人她没心思喜欢或者不喜欢。

    “禀太后,芈女公子日日请安皆不见……”芈入宫后人人敬重,这可是将来的王后,唯有赵妃一直借故不见。

    “不见又如何?”赵妃不悦。“她便是成了王后,也要尊称老妇一声母后。”

    “唯。”寺人退了下去。见到阶下等候的芈,极力堆笑道:“禀女公子,太后今日安,然则此时已有些倦意……”

    寺人堆笑,芈也堆笑。待转身,她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头低垂着盯着自己脚上迈动的皮屦。一种深深地悲凉从她心里生长出来:她终究是个女公子,不是哪国的公主,更不是三媒六娉嫁入楚宫,而是抢来的。

    想着想着,她眼泪终忍不住滴落。停步擦泪时,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道侧靠了过来。

    “为何哭泣?”奶声奶气的声音,一个黑衣垂发、粉雕玉琢的孩童。

    “未哭。”好像是个男孩,芈看着他懵懂的模样连忙擦干泪。“你是谁?”

    “我是……”男孩回望身后,一个身着命妇的女子。

    “子捷。”芈匹双喊着自己的孩子,她匆匆过来,对着芈礼道:“命妇屈氏,见过王……芈女公子。”

    芈匹双差点就想喊芈王后。女人没事叽叽喳喳,大王和芈女公子的故事已成传奇。芈匹双的那个‘王’字让芈尴尬,她正要说话时,芈匹双劝道:“秦人大败赵军,赵国将亡也。太后日日忧心母国存亡,女公子问安自然……”

    芈匹双言语里的安慰芈听得出来,尽管这种安慰和寺人的借口一样,不能真的抚慰她的内心,她对此也是感激,回礼道:“谢屈氏。”

    “女公子果然甚美。”调皮是芈匹双的天性,她细看芈的脸后赞了一句。而后牵着孩子的手告退。远远的,芈只听到那个孩子仰着头天真问道:“母亲,为何他人皆是站着更衣,我却是蹲着更衣啊?”

    “蹲着安稳啊,母亲也是蹲着……”

    “见过芈女公子。”芈听着母子俩的对话有些发愣,王尹由从身侧急冒了出来。

    “王尹何事?”芈本来要回宫的,走着走着就走岔了。

    “敬告芈女公子,大王请女公子西去宛城。”王尹不是一人,身后跟着几个人。

    “宛城?”芈不解。“宛城不是在南阳么?那告庙之事……”

    “正是在宛城。”王尹由摸了一把汗。“我等将与芈女公子同往,告庙无忧也。”

    告庙地点不重要,而是不能让女子独处,然后在最后一天诊脉看看有无身孕,以确保君王子嗣的传承。王尹嘴上说的轻松,心里也未必情愿,宛城可是战场,然而芈女公子是大王的宠妃,为了大王,走这么一趟还是值得的。

    “可知大王为何……”熊荆走时匆匆,交代说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才能返郢,现在忽然召自己去宛城,芈又高兴又担忧。

    “乃是、乃是外舅至宛城也。”王尹说出令芈不敢相信的话,她父亲来了。

    一边猛攻邯郸,一边速速调兵,最后一边派使臣稳住楚人,这是卫缭的计策。派顿弱、王敖面见楚王不是好的选择,说不定楚王暴怒,把两人一剑给砍了,最终,使臣一是出使过楚国右丞相熊启,再是芈的父亲芈仞。

    一千里的路程两人走了十天终于赶到。这时候南路楚军拔下邓邑、新野,刚刚好进入宛城。而北路军已经扫平了南阳郡,前锋一支占领了方城,与魏国的上蔡郡呼应;另一支占领鲁关,似要在鲁关阻挡秦军南下;

    最致命的一支拿下析地的白羽城后就不动了。析地城池不少,楚军只下一城就收兵不进,似乎并不想趁势直插武关,只想归复旧地。这让咸阳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一章 假借

    楚时为申县,秦时为宛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南阳盆地的中心,白水中游的这座城池现在插满了楚旗。秦国未派顿弱、王敖来是对的,他们两人来也不过是在幕府游说一番,然后被熊荆逐出宛城,熊启和芈仞不同,一个是兄长,一个是外舅,熊荆断不可将他们赶出去。

    “王弟今日所为,父王当黄泉含笑。”没有在幕府,而是在宛城的城墙上,熊启看着城下不断出入的楚军,如此说道。“然则……,王弟欲灭秦乎?”

    “父王?”提起父王熊荆也是惆怅,他尊敬他,更同情他。假如没有新的技术和新的变革,毫无疑问,楚国必然为秦所灭。那时候他还觉得不该为古人落泪,没必要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可他错了,错的离谱。

    即便他不是楚人、不是楚国的王,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庶民,也会反抗即将到来的禁锢。中国是文化灿烂之地,有各种各样的自由,他们难以容受非耕即战、以吏为师的秦政。

    以秦制,二十五户里,十里一亭。陈胜大泽乡九百人举事,当地亭长竟然不察?要知道按秦律,但凡游手好闲行于乡野就要被盘问逮捕,几百人装神弄鬼杀官造反,亭长反而一无所知。

    十亭一乡,下有两千五百户,两千五百户最少有两千卒,乡老、乡秩、乡啬夫何在?外地人在本地造反,不存在收买和贿赂,九百人为何能攻下了大泽乡?攻楚国的一个乡试试。

    后面就更离谱了,迅速攻下了蕲县。蕲县熊荆去过,不说九百人,就是九千人也不可能迅速攻下。攻下蕲县,席卷临近诸县,再攻下重镇陈郢,三个月就拿下崤函,直逼咸阳。六国合纵也没有这样的速度和效果,当年齐魏韩三国破函谷关打了多久,死了多少士卒?

    灭六国得罪了公族,这并不重要。楚国灭国数十,照样迁其公室,有几国反过?天下皆反是因为焚诗书禁私学、是因为‘使黔首自实田’、是因为征发闾左。

    前者绝了士人上升之路,楚国誉士制度只是以文进阶换成了以武进阶,并不是斩断下层的上升之路;

    实田就是料民,自实田就是主动申报。以秦政的严苛和法家的功利,主动申报官府就信了?申报完就没事了?肯定是彻底清查隐田,然后按秦国黔首的标准加税;

    而闾左,自古戍边都要自备衣裳干粮,闾左贫贱,不可能承担起这种花费,但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闾左也征发,最没有立场的穷人最后也反秦。

    陈胜起义,不是什么六国贵族复辟,而是不分贵贱、不分立场的全社会起义。站在庶民的立场、站在楚国的立场、站在天下的立场,都不应该让秦国一统天下,然后贵族、士人、庶民、闾左起义灭秦,这是徒耗人命的折腾。

    “秦国可不灭,秦政当除。”沉默许久,熊荆才道。对兄长,他说的是心里话。

    “如此说来,”熊启苦笑。“王弟定要攻入咸阳?”

    “不攻入咸阳,如何却除秦政?”熊荆反问。“此对兄不利否?对秦军将卒不利否?”

    如果能像楚国誉士那样封闾,秦军将卒要谢天谢地了。闾再小也是食邑,具有统治权力。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这些爵位仅仅是授田宅、免更卒。况且,财产可继承,爵位是很多是不可以继承的。除非有功战死、或者未拜而死,这才迁其后,将爵位授予士卒的子孙。不存在父亲原来是不更爵,父亲死后儿子也是不更爵的情况。

    熊荆的话平淡无奇,因为楚国就是这样,可这样平淡无奇的话让熊启变色。他愣了好半响才道:“非不利也,乃秦国行商君之法已一百余年,再度封建已无可能。”

    “商君之法?”熊荆笑。“纣王之政而已。”

    “王弟何出此言?”熊启不解,不知商君之法何以与商纣王扯上关系。

    “秦政源于晋,然否?”熊荆问道。

    “然。”熊启点头,秦国国内官吏多出于三晋,尤其是法吏。

    “晋人学于郑,然否?”熊荆再问。

    “然。”郑庄公小霸春秋,子产铸刑鼎,这是法家初始。

    “郑卫一体,所谓郑卫之音,靡靡之音。”熊荆最后道。“而卫人,商纣王之遗民也。商君之法出于纣王之政,有何谬误?纣王若非行秦政,微子启等人何以叛商投周?”

    对敌人自然要抹黑,熊荆虽是强辩,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最重要的是秦王之祖恶来本就是商纣王的臣子。这一套说辞只要传播出去,必然深入人心。

    想到这熊启再度苦笑,他道:“看来王弟必攻武关、入咸阳了。”

    “不攻武关,如何救赵?不入咸阳,如何清除秦政?”熊荆还是反问。“既然已生扶苏,那楚军攻入咸阳,废秦政,立扶苏如何?”

    “然大王已知王弟欲入武关、拔咸阳。”秦国灭楚,熊启不愿。楚国灭秦,熊启也不愿。别人只有一个母国,可他有两个。“内史、上郡、北地、巴蜀已尽召士卒,中尉、卫尉两军已前至武关。楚军西去,难以得胜。”

    战略上的动作,只能欺骗一时。南阳天下中枢,即便楚军只是拿下白羽城,没有进一步威胁武关,秦国上下也是全力戒备。作战司猜测的咸阳秦军出武关,与北面秦军一起战于南阳的情况似乎没有出现。知道火药厉害的秦国国尉府只在武关道采取守势。

    “那便让秦军试试火炮之威吧。”熊荆不在乎秦军有多少,他只知道楚军有两个炮团和一个攻城炮营。三十二斤炮有十六门,十五斤炮八十门,十斤炮四十八门,一共一百四十四门火炮。火药威力虽不怎样,但四倍装药补足了缺憾,他不相信凭这些火炮打不到咸阳。

    “火炮之威,人神共惧。”熊启叹道。“既是如此,为兄明日便返秦?”

    “何以明日返秦。”熊荆看着他,“儿正在途中,前次仓促,父女未曾相别。”

    既是让芈与父亲相见,同时也是假意接受秦国割让两郡的提议,一举两得。听闻说起芈,熊启道:“秦王已在祖庙去儿之名,言秦楚若是盟好,当赐嫁儿入楚。”

    “儿已在楚宫,何须秦王赐嫁?”熊荆笑。

    “非也。”熊启看着弟弟。“王弟当知,女子出嫁但凭父兄之命,亦需三媒六娉,告庙后虽是他氏之人,可身后岂能没有母族?王弟真欲使儿如君王后那般,终生不被父兄所认?”

    “不想。”熊荆可以众叛亲离,一个人没心没肺活着,但芈不可以,或者说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可以。把她接回楚国,就好象把花儿折下了枝头。

    “楚军必入武关、拔咸阳,不可能与秦议和。”熊荆想过又决断道。“那便只能拔下咸阳,扫除秦政,再行三媒六娉之礼了。”

    “……”弟弟竟说出这样的话,熊启无言以对。他早就看出,他不是一个受规矩制约的人,他是一个自己定规矩的人。

    “请兄在宛城稍待数日再返秦。”熊荆道。他心里计算着芈的行程,从郢都到这里一千二百里,好在八百里是水路,只有后面四百里是陆路,这大概要走五六天。

    不见芈还不到一个月,熊荆就有些火急火燎,他现在就想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吻搜掠一番,奈何芈还未到,齐魏贺喜的使臣就到了。熟的不能再熟的信陵君魏间忧,还有就是即墨大夫田合,两人一见面就高声贺道:“敝邑齐王/魏王恭贺大王尽复故郢,一雪前耻。”

    “敝邑齐王献美人五十、绸万匹、珠三百、玉百双、金万溢以相贺。”为了等这些贺礼,田合在大梁耽误一些时日,也拖着魏间忧不让他早来秦国得九鼎时诸侯赴咸阳相贺,魏使晚到秦军便攻伐魏国。迟到总是不好的。

    “敝邑魏王献美人百人,绸五千匹,玉百双,金万溢以相贺大王。”魏间忧也道。魏国国势不如齐国,但郑卫之女温婉可人,这是有比较优势的。

    “相贺即可,何须重礼。”熊荆客气,幕府内的楚军将帅则傲然。

    “楚国乃天下之霸,敝邑臣服。”魏间忧诚恳道。

    “大王连破秦人,拔两郡之地,纵吴子白起亦弗如也。”田合嘴更甜一些,“然秦人正速从共邑而来,之后的战事,我三国当如何?”

    “既然秦人速从共邑而来,那齐军何不攻拔东郡?”田合确是来相贺的,也是来讨好处的,熊荆懂这个心思。“莫非齐人只愿扼守济西,不敢西进。”

    东郡是顶在齐国头上的一把刀,从济水顺流而下,就是齐国的腹地。田合闻言深揖道:“齐楚既是姻盟之国,齐军无雷鸣之器,大王可否假借一二?用后即还。”

    田合出言,魏间忧也巴望瞅着。攻郢快二十天,楚军有雷鸣之器的消息已传遍天下,两国君臣将帅又是迷惑又是羡慕,备这么重的礼,不就是来求雷鸣之器的吗。

第三十二章 救赵

    “雷鸣之器,譬如妻子,焉有借人之理?”熊荆还未说话,性急的邳师之将彭丘就对齐使的要求嗤之以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靠火药和火炮,楚军城挡炸城、敌挡轰敌,战斗好像散步那样简单。这样的宝贝,岂是送些绸缎、赠些美人就能给的。

    “大王,雷鸣之器,楚之利也,不可与借。”鲁师之将、诸敖之一的东野固也赶紧道。齐鲁纠葛几百年,火炮借给了齐国,鲁地就危险了。

    “敢问齐使,而今秦人皆奔我来,东郡已空,无雷鸣之器齐人便不知如何攻城否?”沛师之将壅勃更带着不屑。他们都是宋地以北的师率,和南路军一样,北路军也分两拨,此前先攻入南阳的随师、息师、期师、蔡师等师现在全在前线。

    “大王,臣以为齐军有破城之器,击破城池并非不能。”陈师的陈不可说话没有其他人那么难听,说的很婉转。“且齐师善战,破城轻而易举。”

    “咳咳……”底下一干将帅反对,缓了一会熊荆才清咳,他看向北路军之将斗于雉,“楚齐乃姻盟之国,斗卿以为……,当如何?”

    “大王,齐人几次出兵,皆未与秦人战。臣不知……”斗于雉是接替成介的,成介不死成介就是北路军统帅。比起斯文的鲁师、战斗力不强的宋地师,淮水上游、汝水诸师最强。

    “敬告大王,若有雷鸣之器,齐师必拔东郡。”田合朗声道。“我虽有破城之器,然破城之器破城需数月之久。若不能速速拔下东郡,如何牵制秦人,以助楚军?”

    “敬告大王,敝邑若有雷鸣之器,可攻荣阳成皋,以制秦军。”魏间忧也道。如果说东郡只是秦人癣疥之疾,那荣阳、成皋就是秦人腹心之患了。先不管能不能攻得下、攻下能不能守得住,魏国君臣想的是先把雷鸣之器拿到手再说。

    “那你等为何不救赵?”熊荆问道。“不佞攻秦,乃为救赵。”

    “大王,敝邑攻拔东郡,即为救赵。”田合道。“东郡拔下,当渡河救邯郸。”

    “大王欲使敝邑救赵,敝邑便发兵救赵。”魏间忧刚才所言实际是为楚国着想,救赵并不能帮助楚国牵制秦军,攻荣阳、成皋可以。

    “请贵使少侯。”斗于雉看了看熊荆,看了看前日才赶至宛城的郦且,几人心中都有了想法。

    他如此说熊荆表示同意,让人请田合、魏间忧下去休息。两人走后,帐内的将率也退下。斗于雉道:“若齐魏可救赵,此大善也。”

    “此时救赵……”郦且懂斗于雉的意思,可想到赵国现在的局势,他不抱什么希望。“王剪破赵,分数军直下赵国腹心之地。如今之赵国,燕、代以南,仅邯郸数城独存,救之何益?当使两军西至南阳以助我。”

    “助我最好,可如今舟楫皆在旧郢,陆路至此需二、三十日,且粮秣输运无着。”熊荆道。大司马府一开始就没有将齐魏两军纳入计划。“最多是十万魏军助我。”

    “邯郸不下,赵地不稳。若我军攻入咸阳,赵境指日可复。诸国鏖战,齐国却坐视至今,国力细末无损,若其日后并吞河东之地,我之大敌也。”东野固道。他这是着眼以后了。

    “东野卿忧心齐国太强,不佞却忧心齐军不强。”熊荆不是鲁人,没有被齐鲁间的恩怨影响。“攻邯郸者,王剪也。此人善战,不可小觑。若是救赵战败,秦人得我火炮……”

    “若魏军助我,齐军二十万,项伯四师三万人。”庄无地道。“王剪攻邯郸之军不过二十万,余者皆在河间地。炮兵可先交由项师,再交由齐人,此万不失一也。”

    庄无地只能算是熊荆的幕僚,他的话让熊荆一阵思索。不过齐魏大军堆在大梁不用,或者只是攻拔东郡、荣阳,确实是一种浪费。

    “你以为如何?”熊荆看向郦且,他的意见非常重要。

    “齐魏之军,若不能助我,救赵再好不过。赵国不亡,可制齐也。”郦且也开始考虑到战后。“然臣还有事欲告大王:炮兵若归于项伯以救赵,攻秦足否?若是救赵,我军火药足否?”

    老炮手带着一堆只有十二岁的小炮手,这就是楚军炮兵的现状。甚至还抽调了海舟上的炮手,这才勉强凑了两个炮兵团、一个攻城炮营。调去救赵,要调多少门炮过去救赵?这是个问题。

    再一个问题就是火药。弹、药比原来只是3:1,可因为火药威力不足,变成了3:4。以十五斤炮为例,发射一发炮弹需要5221克火药。一百四十四门火炮,两百发计算,即需要一百五十吨火药,这些火药包含十五吨硫磺。

    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炸城墙。二十多米厚的城墙每次就要二十吨火药熊荆三面炸开江陵城的做法惹来作战司、军备司的一阵抱怨,像大王这样打仗,楚军只能止步于白羽城了。炸十座城池就是两百吨。武关、咸阳这种厚极了的城墙,用药估计接近百吨。开战前楚军储备了六百多吨火药,并没有计划救赵的用量。

    “救赵乃是野战,一营炮足以。”郦且的提醒下,熊荆仔细想了想才答。

    “火药如何?”郦且再问,军备司景薮连连点头,除去军中现有的,他手里现在还剩二百六十多吨火药,其中两百吨是留给武关和咸阳的。楚军不多破城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节省火药。

    “即然只是一个炮营,火药足够。且红洋风暴季过后,海舟可运回数十吨硫磺。”硫磺熊荆已经不再担心了,塞琉古商人从最开始只能提供几百公斤硫磺,到后来可以提供几吨,到现在变成供应几十吨。

    “倒是硝石不足。”说完他有些遗憾。硝田的产量很低,伍布莱港那六十多吨硫磺运回来,未必有四百多吨硝石来配。

    “这当如何是好?”斗于雉听说不足,不清楚是什么不足。

    “足矣。”熊荆道。“不佞言,此役火药足矣。”

    “我军破城,全靠火药。”斗于雉相告道。“若无火药,死者无数。”

    没有攻城器械,行军自然迅速;不要用人命攻城、湮城,死伤自然大减。现在的楚军士气到达顶点,每个师都想上战场却不得,听闻秦人正在赶来,他们真希望秦人可以跑快一些。这当然只是一般士卒的想法,斗于雉知道赶来的秦军不但人数多于楚军,还全是精锐,这一战并不好打。

    幕府内的讨论很快结束,田合、魏间忧分别召入幕府相谈。付出比原计划多十四门火炮的代价后基本上出一万兵给一门炮的价码,齐魏两国愿意助楚救赵。至于救赵后工兵部队帮助齐国攻拔东郡、帮助魏国攻拔黄河以南地区,那是后话。

    “父亲、父亲……”大梁城邑府,项超急匆匆步入明堂。“大王来讯,救赵有望。”

    “啊!何谓?”项燕正细看南阳郡地图。齐军不愿救赵,魏王则认为十三万人不是王剪的对手,故而也不愿出兵,闲下来的项燕无聊间只能细看地图,与军司马彭宗商谈楚秦战局。

    “大王有讯,言齐人求火炮,予其二十门十五斤炮后,齐人愿出兵救赵。”项超指着飞讯,脸上全是笑意。

    “善。大善!”项燕老了,他双手拿着讯文,伸得老远才看清上面细小的文字。“然火炮何时运至我军?齐军又何日可开拔营救赵?”

    项燕看完了所有讯文,对指挥权、火炮交予这两件事看得很仔细。命令很明确,给齐国的火炮仍由楚军炮手操作,即便救下赵国,日后也是如此。而在交予两国之前,楚齐联军仍由他指挥作战。

    “宛郡至此水路最快,然水路约有两千里,或需十日。”彭宗也看完了讯文。“我以为,以齐人之心性,等我军攻至蓝田,必当发兵救赵。”

    齐人一向是狡诈的。只是碍于盟友身份,没有任何一个楚军司马、朝臣会直言齐人狡诈,这太伤齐人感情了,但楚人眼中的齐人便是如此。

    彭宗的判断极有道理。在齐人看来,秦军正急速赶赴南阳,楚军为了稳住后路,必然要与赶来的秦军决一死战。这一战与未曾发生的共邑之战一样,关乎天下的命运。齐人当然愿意站在胜利者这边,只要楚军大败秦军,不给火炮他们照样会趁势伐秦。

    只是齐人不知道的是,楚国调动全国的舟楫,发动无数女子、学子划浆以实现战略欺骗,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楚军不会与秦军在南阳决战,而是会迅速往西,攻入武关。北路军之所以停滞于南阳,那是因为汉水这一段刚刚打通,也许现在成通和若敖独行率领的北路军已经逆丹水而上了。

    “既然如此,我便无忧了。”项燕脸上没有了激动,数日之后,全天下的目光都将聚将蓝田。齐军拔营是肯定的,蓝田距离咸阳不到一百五十里,楚军若至此,秦国将亡。

第三十三章 良机

    从正在日夜施工的襄、樊二城逆汉水上行两百二十里,便是昔年楚庄王伐庸会兵之地临品了;再从临品逆丹水而上一百一十里,便是淅水与丹水交汇之地商密,春秋时的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百零六年前(楚成王三十七年,前635年),与晋人为盟的秦穆公一是助晋攻楚,二是谋求东出之路,因此发兵攻。此时楚国北面已经占据了整个南阳郡,还出方城直逼汝水上游,往西则占领大半个汉中郡。楚秦之间,丹水上游间隔着伊雒之戎,下游间隔着国。

    国是楚国的附庸,秦人攻,楚国救之。不过这时候的楚国没有舟师,不重视水路,申县之尹斗克、息县之尹屈御寇只率兵守住了国北面的白羽城(国都城北面八十里),秦军却顺丹水而下,绕过了扼守陆路的楚军,进至国城下。

    夜间,秦军自己捆绑了自己战车御者,在城外筑起了高台,假装与楚人在城外结盟。人不辨真伪,以为楚国出卖了国,遂开城投降。占领城后,秦人如法炮制假装成人,北上偷袭驻守在白羽城的楚军,趁其不备俘斗克、屈御寇二人。逃出的楚卒急报令尹子玉,子玉率兵疾追,一直追到商地都没有追上。

    楚秦两国一南一西,之间隔着诸多邦国,这应该是两国间历史上的第一次交战。虽说当时在战争中使用诈术是很不光彩的行为,但城濮之战后(前632年),秦晋再度交恶,晋师更在崤山伏击了东出崤函谷道准备攻郑的秦军,秦军全军覆没(崤之战,前627年),身为阶下囚的斗克、屈御寇于是成了楚秦交好的桥梁,开启了楚秦两国长达三百多年的联姻之盟。

    五月的丹水并不清澈,它夹带着山间的土石汹涌而来,冲击着临品城下两水相交河湾之地的舟楫。息县县丞成墨跪坐在岸边的军帐内,向成通、成夔,若敖独行等人说起这段四百年的往事,也是若敖氏的家事。

    “……子玉死后,晋文公闻之大悦,曰:‘莫余毒也已’。其惧子玉乎?或矣,然其更惧我若敖一氏。若敖虽分成、斗二氏,实一氏也。若敖氏私卒,可敌一国之师。今日大王命我若敖之师首攻秦人,信我也。我师若能击破武关、攻至蓝田,先君泉下有知,亦将大悦。”

    成介身死,服侍他一辈子的成墨一夜衰老。他知道主君生平之愿就是看到若敖氏重新复起,而这种复起,就是若敖之师一战成名。大军即将营,成通、若敖独行的拜别中,他如成介那般,对眼前诸人寄予了厚望。

    “我师必能击破武关,攻至蓝田,再振若敖私卒之威。”成通对着他一揖,对他说也对身旁的人说。

    “大王晚矣!若是几日前……”若敖独行身着甲胄,可毫无军容,神情与郢都酒肆里的酒客并无二致,唯有左脸有些清淤。他此话一出,顿时惹来成夔的怒视。成夔年轻,又几次与大王出生入死,容不得他人对大王无礼。前天,两人才因为此事肉搏了一场。

    “哼。”若敖独行仰头看天,成夔拉十二石弓,他打不过他,只能住嘴看天。不过在心里他是看不起这小屁孩的,不懂半点为政之道,好在成氏还是有成通。

    “迟至今日,必有原因。”成通微微叹了口气。南路楚军虽然只用了十六日就打通了汉水,与自己在临品汇合,实际上他们完全可以不攻汉水沿线那些城邑,舟队直上临品。这样的话,息、随诸师现在说不定已经在蓝田了。

    “有何原因?”若敖独行看向河湾里的几艘大型输运舟楫,“便是等这些铁器?彼有何用?而今秦人中尉、卫尉两军已至武关,两军乃秦人材士之材士、精卒之静卒。”

    河湾里的输运战舟上装着谁也看不懂的铁器。本来拔下邓邑,跟着南路军北上的舟队与北路军汇合后便可迅速沿丹水西进,但因为要等这些东西,进攻延误两日之久。

    “你若胆怯,可返郢都。”成夔插言。

    “不言则死否?”成通责怪的看着成夔。前天他和若敖独行打了一架,奈何两人都说是雨天路滑,这才不慎跌在了一起,这才没有家法伺候。

    成介死后,成通已然成了家长,见他愠怒成夔不敢再言。成通见他闭口这才答道:“大王言此乃巨力之器,有此巨力之器,秦军即便阻塞了丹水,我军亦能循岸而过。”

    “巨力之器?”若敖独行不解。他再看运舟上的铁器,这种铁器是由一个大圆鼎、一个大铁轮,当然还有其他说不清的钜铁部件构成,他看不出此器的巨力在哪里。

    “然也。一器可抵一百八十人之力,或二十匹马之力。”成通说起器人给出的数字,这个数字太大,以至于他复又想了一想,才再度点头道:“确是一百八十人之力。”

    “弗信。”不说若敖独行,就是成夔这个王党,眼里也全是疑惑。一器大约是一辆四轮马车车厢的大小,这样一个铁器可以抵一百八十人之力,他难以想象。

    “器人便是如此说的。”成通实际也不怎么信,可押运这些东西的器人就是如此相告的。“小舟一器之力便可拖行于岸,大舟则要五器合力。我军只要击破荆紫关……”

    诸人还在说话,负责视日的成封疾步上来,他揖告道:“启禀将军,吉时已至。”

    “卜之吉否?”成封上来,身为军司马的斗常与他一同上来。

    “大吉。”斗常含笑,向成通和若敖独行亮出了那块牛骨,骨上刻吉的那面全是裂纹。

    “善!”成通大喜。“传令全军,即刻登舟,攻拔商密。”

    “将军有令:即刻登舟,攻拔商密!将军有令,即刻登舟,攻拔商密……”临品是小城,楚军军帐全搭在城外。进攻的命令晨间已经下达,此刻令下,未着钜甲的士卒负甲持兵,依次登舟。息、随、唐三县加起来,已有四师,另外还有一个师的骑兵,配属过来的三个营的炮兵,以及相应的辎重、工兵、医营和力夫。

    为了适应丹水上游的水深,舟楫全都重新设计建造,三万多人军队加上一万多人的辎重后勤,舟楫竟有九百多艘,这些舟楫占满了整个河湾。登舟的时候,只见人头颤动、红襦遮岸,可除了徐徐敲响、震人心魄的鼓声,不闻丝毫喧哗。

    “进!”舟楫似乎淤塞了汉、丹两水,成氏、斗氏的军旗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战舟上的成通面无表情,下令作为先锋的骑兵斥候前进。看到主将战舟上的令旗,成夔浑身一震,大喝道:“进!”舟内的士卒当即划动长桨、放落风帆,与十数艘冒突一起急速北去。

    “禀告大王,成通已率军北上,以拔商密。”战时通讯有专门的飞讯车,临品的消息很块传至宛城。这时候,刚刚与齐魏两国谈妥、通知完项燕救赵的熊荆正设宴招待田合和魏间忧。

    楚军西进,临品到商密不过一百一十里,最多半日可至,故而没必要对田合与魏间忧隐瞒。幕府之内歌舞正盛,两国送来的美人正在献艺,田合的尖耳朵听见了军吏所告,他大惊道:“楚军西进,大王欲取武关否?”

    “自然要取武关。”熊荆毫不在意,只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既取武关,伐蓝田否?”田合闻言又大声问。

    “既取武关,自然要伐蓝田。”熊荆再答,举着空爵看着田合,示意他把酒喝光。

    “啊!”田合手中酒爵一扔,人已经站了起来,旁熙的魏间忧闻言也是吃惊。两人都以为楚军会在南阳盆地的入口方城和鲁关与秦军决战,没想到楚军竟然要攻蓝田。

    “这、这、这……”田合这下不知说什么好了,倒是魏间忧冷静一些,他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的揖问:“大王既入蓝田,何不攻拔咸阳?”

    “正有此意。”歌舞已经停了,美人也都挥退,熊荆的声音越是平淡,两人心中就越是震惊。秦国独霸天下,诸国畏惧,可若是楚国独霸天下,诸国一样畏惧。田合有些后悔答应救赵了,但一瞬过后又觉得必须全力救赵。

    “楚国只复旧地,对他国并无吞并之心。”田合和魏间忧并不知道自己已连连色变,可熊荆却看在眼里,懂得他们的心思。

    “大王仁而有信,天下之幸也。”田合和魏间忧强笑,笑的尴尬。

    “天下之大,亦不过中洲之一隅,中洲之大,亦不过世界之一洲。为何……”熊荆自斟自饮,“我楚人不能独占一洲,将来霸于世界?”

    “大王英明。”熊荆背对着陆地,面向着大海。这样的想法,不说田合,就是楚国的朝臣也未必能领悟,田合和魏间忧笑的更尴尬,两人除了称赞,根本没有别的话语。

    “呵呵,哈哈……”熊荆也笑,他转而道:“此战之后,秦国不亡亦将元气大伤。齐国当收东郡之地,魏国当收河南河北,不佞并无异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你等告之齐王、魏王,万不可坐失良机。”

第三十四章 交错

    楚军西进、宛城飨宴,身为秦使的熊启在抵达后的当日就往咸阳派出了使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宛城到武关六百里,六百里的路程昼夜疾驰,两日时间使者就到了武关城下。

    武关乃关中四塞之一,设在丹水以北的山涧中。高大的关城北倚岩崖,南临绝涧。虽不如崤函谷道险峻,却也非易攻之地,尤以关前的四道岭最为崎岖。百二秦关之谓,说的正是四道岭这段只容一骑通过,守军能够以二敌百。

    著名的关塞都不仅是一个关塞那么简单,除了依仗天险,更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武关虽在丹水以北三十多里,但丹水上有荆紫、竹林二关,武关河由北至南注入两关之间,河上有白阳关;在武关东面八十里,距白羽城一百四十里的地方又有一座富水关。

    若是不从丹水北上,而是从临品顺汉水北上至绞国的锡穴(今白河县),再从甲水(今金钱河)溯水而上,经沣邑(今山阳县),就可以直插武关后方一百八十里的上洛(今商洛)了。

    这条实际上是武关道的支路上津道。此路先秦便已存在,只是唐时因为安史之乱所以大修,因为路经上津县,故名上津道。然而甲水上也有漫川关,且此道崎岖路远,即便唐时经过大修,一旦武关道重新恢复通行,商旅便迅速转回了武关道。

    绕,绕不过;拔,二可敌百。战略之重,‘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率领三万中尉之军,两万卫尉之军的赵亥就驻守在这里。熊启派遣使者入关,他立即将使者拦下,询问议和的结果。

    “禀将军,主君令我携书信上于大王,未告议和如何。”使者有些木讷,装书信的匣子就捧在胸前。赵亥很想夺过来一看,可想到这是给大王的书信,他犹豫了几次还是放弃。

    “那荆王如何?丞相谒见否?”赵亥再问。

    “见矣。”使者连连点头,“主君刚至,荆王便召主君谒见,后又设宴以飨。”

    “哦?”关令府内并非赵亥一人,当日一箭射伤荆轲的郎中令齐褐也在。齐褐与赵亥对视一眼,道:“荆王可知大秦欲割两郡之地于荆?”

    “知也。”使者并不想在武关耽搁太久,他道:“主君方至,荆王便召之。听闻外舅芈仞也至,又召芈良人与其一会。席间。知我大秦欲割两郡之地,先是不信,后待主君令人奉上两郡简策地图,方难掩悦色,荆人将率亦是如此。似说荆人每下一地,皆要授土封闾。”

    使者尽数说起在宛城所见,只想早点离开,他说完这些,赵亥又问道:“荆人士卒若何?舟楫重车若何?”

    “禀将军,小人如何知晓军旅之事。”使者讪笑。见赵亥还是板着脸,只好道:“宛城内外尽是荆人军幕,士卒听闻前军得益,俱思一战。其人每日追问军吏,曰:‘秦人今日至何处?秦人今日至何处?’”

    使者说的都是自己在宛城看见的、听到的,这是宛城常态。不过他也担心自己所见为假,又道:“小人所见如此,然亦或荆人伪之,还请将军……”

    “你可曾见荆人雷鸣之器?”一个新的声音。听闻使者是从宛城返回,亚里士多德四世和毋忌立即入堂。

    使者是熊启舍人,一见白狄大人又是俯首揖礼,道:“曾见一二。”

    为了让拖曳火炮的挽马有个马厩避雨,炮兵营地就设在城内。楚军少年炮手是一边作战一边训练,因此城内城外都能听到炮声,也能看到一堆大炮拖进来拖出去。使者到达的当日,显然看到了火炮,也听到了炮声。

    “可否详说一二。”毋忌心中一喜,也对使者揖礼。

    “雷鸣之器,发是必有雷声,不发时六马挽之,便如、便如一段丈余之梁柱。”使者并没有亲眼目睹火炮发射,只是听闻了炮声,但火炮还是见过的。“其载于四轮马车之上,招摇过市。每每此时,荆人士卒便在路旁纵观,神色各异。”

    “丈余之梁柱?”毋忌将使者的话翻译。对火炮的描述早就见于国尉府的简牍,水之战虽然天色昏暗,但章邯、赵勇等人都有陆离镜,看的很仔细。

    使者很快下堂赶赴咸阳。赵亥、齐褐等人等人喜色,以使者的描述,最少短时间内楚军无攻拔武关的心思,他们要面对是从共邑救援南郡的数十万秦军;毋忌和亚里士多德四世仍然一无所获。他们不但未看到雷鸣之器发射时的样子,也不知道掷弹里的那些黑色颗粒到底是什么。

    正当两人商议要不要以使者身份进入楚军控制的宛城,目睹楚秦两军即将到来的决战时,快马从武关东面急急奔来。这是秦军的斥骑,他没有高声喊‘报’,一到关前战马停步,斥候就从马上摔下,毫无声息。

    “斥骑何言?”天色将暮,赵亥根本不敢开门,只在关城上问话。

    “禀将军,此人中箭,已死也,”关城下军吏正在回话,赵亥身边的短兵屯长突然指着一个方向疾喊:“荆人!”

    一个头戴皮冠、身着赤襦的楚将突然从山坳里闪身出现。赤色夺目,诸人只顾看他鲜亮的外衣和身后高大的龙马,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记弦响,一支雕翎箭脱弦而出,朝赵亥面门疾飞而来。

    “将军慎……”有人目睹大喊,赵亥身边的短兵作势前冲,要帮他挡箭。可十二石弓射出的轻矢快若闪电,他们脚步刚移,箭矢就已飞到赵亥面前不远。

    ‘嗖!’,谁也想不到另一支箭从侧面飞来。虽然这支箭矢似乎想与飞来的轻箭相撞,可它还是射偏了。不过它本来就不打算射中箭身,而是想射中轻箭末端的白色箭羽。箭身纤细,但三道箭羽粘在箭尾,长逾三寸、宽有一寸,最重要的是箭羽非常显眼。

    ‘吱’,不为人闻的一声,两箭在瞬间交错。横来的这一箭也没有射中箭羽,但它的箭羽却错着轻箭的箭羽掠过。雕翎虽然抗风,可这种方式的交错还是让箭矢偏转。双翼箭镞在赵亥脸颊上留下一道血沟,然后‘嘣’的一记狠狠钉在他身后的廊檐上。而横来的那箭直接射中一个短兵的脑袋,此人没有立死,发出几声惨叫才渐渐没有了生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赵亥中箭刹那,关城上的鼓人敲起了警鼓,更多的楚骑从山坳里冒出来,他们不像成夔那样射秦军主将,但凡是秦卒都是他们的目标。

    自己百发百中的一箭竟然被秦将以这种奇特的方式破坏,成夔微微吃惊。他正对着夕阳,眯着眼想寻找这名弓手,不料视界中隐约出现一个黑点,他刚刚闪身,一支箭便射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这时,他才看见一个头戴冠的秦军将军持弓站在关城之上。

    “将军速走!”身边的楚骑见成夔有些发愣,当即大声提醒。

    斥骑的任务主要是屏绝秦骑,但成夔执意要来武关关城。追着秦军斥候到关城一里外,这才把斥候一箭射死。他本以为这名斥骑只能引出都尉、校尉一类的秦将,没想到站在关城上相问的竟是秦军主将。可惜,他志在必得的一箭最终失的。

    “将军……”斗藏见成夔还在发愣,一把将他拉走。这时城楼上的秦将已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箭箭中的。成夔一箭未发,就这么被斗藏拖走了。

    “末将请领兵,搜杀荆人。”几个都尉、校尉立即向赵亥请命。

    “不可。”异口同声,赵亥和齐褐都反对。赵亥道:“天色已晚,荆人又善射,如何大搜?”他拒绝后又对齐褐一揖,“子褐救命之恩,赵亥必有后报。”

    刚才那一箭是齐褐射的,成夔的箭离弦时,他就举弓了。“此箭实乃侥幸。”齐褐没有半点得色,他并没有射中成夔的那只箭,而是靠着箭羽相错,这才救了赵亥一命。

    “子褐神箭之名,赵亥早有耳闻。”赵亥再道。“料想那成夔也射不出如此一箭。”

    “若敖氏之名,不可小觑。”齐褐并非氏齐,他只是齐人。东夷善射,这才有后羿射日之说。“我闻之,战时若敖氏惯于射杀敌将,以乱其军。今成夔欲射杀将军,荆人欲攻我也。”

    楚军骑兵突然就出现在武关关下,还差一点射死自己。赵亥不自觉中全身冷汗,现在齐褐再言楚军的意图,他更觉得手脚冰凉。“子褐以为,荆人欲攻丹阳?”

    “我以为荆人当攻荆紫关。”齐褐道。“逆丹水而上,可至商邑。”

    “可我军已阻塞丹水,荆人舟楫如何逆水而上?”赵亥有些疑惑。阻塞之策非常有效,鸿沟、南济被阻塞后,荆人舟师只能从大河入海口溯水而上。他未至武关前,国尉府已经下令秦军阻塞丹水,他也去看过了,荆紫关、竹林关前装满土石的舟楫沉阻塞了好几里,他实在想不到荆人如何通过丹水水道。

第三十五章 荆紫关

    赵亥的疑惑齐褐想不出理由解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阻塞河道的沉舟并非不能清理,但关键是时间。只要大河以北的秦军进入南阳郡,武关也就安全了。鸿沟上的沉舟楚军清理了一个多月也未清理完毕,现在只要半个月时间秦军就能赶至南阳。

    要想在半个月内清理那些沉舟,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荆紫关、竹林关皆有守军。两人疑惑不解,不放心的赵亥只能等明天派出更多斥候出关探查,尤其是往丹水方向搜寻。

    “适才何以发怔?”奔出武关十多里后,斥骑才减慢马速,斗藏看着若有所思的成夔问道。

    “那人的箭……”成夔仍在想秦将刚才射出的那一箭。百步穿杨并非神话,可射中一支离弦而出的箭,如此快速又如此细小的目标,还是第一箭就命中,这种射艺成夔自愧不如。

    “驻守武关乃秦国中尉、卫尉之军,”斗藏年长,平时在桐柏山打猎,战时为随师斥骑之长。

    “中尉、卫尉之军?”秦**制更类似三晋而非楚国,成夔道。“王卒否?”

    “然。”王卒解散后,各县邑以王卒为骨干重建新军,这些骨干起了极大的作用。“两军乃秦人之王卒。秦人素重贤才,此人射艺如此深湛,必是关东人士。”

    斗藏也看到了关城上连连射中同袍的那名秦将,要不是每名骑士长襦之下都穿着百兵莫向甲,怕已死数人。“此人当告之各师,武关有善射之将。”

    神箭手和狙击手无异。神箭手一些时候甚至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春秋时期楚晋百年争霸,双方都磨练出百步穿杨的射手。鄢陵之战晋将吕绮一箭射中楚共王之目。如果箭矢的力道再足一些,共王恐怕要薨落当场。共王中箭后忍痛叫来养由基,交给他两支箭命令他射杀吕绮。结果养由基一箭封喉,带着剩下那支箭向共王复命。

    春秋晚期的战争已无所不用其极,战国晚期的战争规模更加浩大,神箭手发挥的作用虽然更小,但神箭手依然不可轻视。斗藏这是老成之言,成夔听得心里很是不甘。不甘归不甘,可他真的没有把握射出秦将的那一箭。

    夕阳西下,未尽的霞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上面全是失意的懊恼。同一片霞光下,若敖独行正在荆紫关前的河谷里疾行。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在成通率师攻拔商密、也就是秦人所说的丹阳之际,若敖独行借口北上戒备,带着随师独自前行。在他眼里,商密毫无价值。秦人援军将至,对楚军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己方一旦攻破武关、兵至蓝田,秦军的整个布局就会陷入混乱:要么赌一把,赌关中的秦军能挡住楚军,赌咸阳城固若金汤。另外还要赌一旦兵入南阳,楚军后路不稳就会立即撤退。只是愿赌就要服输,如果输了,咸阳、秦王皆被楚军拿下,秦国很可能会就此亡国;

    要么,就老老实实命令已经渡河南下秦军迅速北上入函谷关,驰援关中。蓝田到咸阳只有一百多里,但咸阳城在渭水北岸,秦军有舟师,没有舟楫的楚军要想渡过霸水、渭水必然要花上一些时间。即便咸阳城破,秦军仍可以保护秦王出逃,楚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擒杀秦王。这时如果回援咸阳的几十万秦军赶到,人数不过十万的楚军只能撤军。

    楚军甲坚炮利,但也有软肋:那就是输不起。输不起的结果就是不能与秦军进行大规模会战,毕成功于一役。而是要化大会战为小会战。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小会战获得胜利。这种小会战即便失败,那也输得起。但要营造出这种局势,靠的就是战略机动,也就是速度。

    荆紫关在商密西北一百二十里外,这一段丹水较为笔直,也少有浅滩暗礁。随师的两桨小翼战舟只用了四个时辰便划到了荆紫关下游四十里处。这里淇水从北面汇入丹水,河汊一过,便能看到阻塞在丹水水道上的舟楫。

    好在这些沉舟并不密集,长只有十三点五米,宽只有三点六米的两桨小翼还能通过。即便无法通过,全舟五十多名士卒下水,在岸上拉纤,也能将用松木建造的战舟拖过浅水。但再上溯二十多里,河道就彻底阻塞了,全师只能弃舟上岸,在河谷里疾行。

    夕阳西下,谷间一片阴凉。楚军奔行到关塞十里时,墙头望的秦人才在慌乱中击鼓示警。而若敖独行这时候才能细看在地图、沙盘上已看过无数遍的荆紫关。

    丹水出深峡,于荆紫关西北十里出涧后,前方豁然开阔,水流进入一段六十里长、宽四里至六里的狭长谷地。出涧十里,丹水诡异的拐出了一个标准的‘匚’字。‘匚’字长七里,宽四里。关城就修筑在‘匚’字之内,横断整个山谷。

    “这当如何?!”士卒看着荆紫关关寨发愣。此时舟楫全在十多里外,关寨在左岸靠山那一侧,因为关寨下游那一段丹水紧靠左岸峭壁流淌,为拖曳火炮,一部分楚军只能选择右岸行军,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士卒和关寨隔水相望。

    “炮至何处?”拔城必以火炮,若敖独行北上,舟队里有一个连的火炮。

    “禀将军,我连已至。”连长是一个头戴皮冠的贵族,氏潘。

    “速速放炮。”若敖独行不喜欢这个连长,然而这是配属给他部队。

    “各炮放列!”潘轩并不在意若敖独行的眼色,他精美的皮靴和士卒一样踩在昨日雨后的烂泥里。他当即命令各炮炮长放列,又加了一道命令:“细查马匹。”

    作为前锋,配属给各师炮兵拉炮的挽马都是半吨重的龙马。正是这些龙马,确保炮兵能跟上各师的步伐。龙马宝贵,潘轩每次放列都要命令驭手细查马匹,尤其是检查马蹄。

    各炮迅速放列,随着第一声炮响,隔水相望的楚军士卒立即欢呼起来。只是这时候行走于崎岖左岸的楚军还不见人影,炮击只是击碎了关城女墙,打得上面的秦卒不敢抬头。

    “将军,我师未至也。”炮击丹水对岸的关城并不能杀伤多少秦军,潘轩提醒了一句。

    “嗯。”若敖独行闻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问道:“何声?”

    “呼声。”潘轩听了听,没什么声音,只有楚军士卒的呼声和对岸秦人的鼓声。

    “然也。”若敖独行点点头。自从有了火炮,每每开炮士卒都会欢呼。士卒已经觉得只要有火炮,没有什么城邑不能拔下、没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说完他又指向丹水左岸,“我军至也。来人!备筏。”

    皮筏轻便,隆隆炮声中,羊皮筏子已经吹足了气。攻城拔寨,若敖独行不放心他人,他必要亲自指挥。

    四门火炮对着寨墙猛轰,以掩护工兵在墙下掘土。然而荆紫关究竟是小城,驻守在这里的秦将并非只守不攻。眼见天色已暗,千余秦卒突然开门冲出,杀向寨墙下的工兵。楚军极力相救时,这些工兵已死伤近半。

    “传令潘轩,我要他速射关门。”秦军这是找死。工兵掘墙炸城,那是因为城门皆已堵塞,秦军既然敢开门而出,那就说明城门并未堵死。

    “轰!”经过一刻多钟的沉默,炮声再起。为了更靠近关门,潘轩已把火炮推至水畔。炮响之后,炮弹飞出六百多米,然而什么也没有砸中,因为它飞进了关塞之内。

    “表尺六百,往左零零五,高低减六。实弹一发试射。”炮兵从来都是技术活,隔着六百米要想击中宽不过三丈、高只有四丈的关门,那就更是技术活,潘轩已亲自观测。

    “轰!”炮声再响,这一发炮弹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关墙上,但还是偏右。

    “表尺六百,往左零零三,高低减零。实弹一发试射。”潘轩再度下令,这一炮轰出,炮弹又越过关墙,飞入关内。他继续调整,一直调整了十几炮,依旧没有一发炮弹命中城门。

    任何火炮都有散布,一般情况下,散布是一个左右狭窄、前后拉长的椭圆。标准十二磅拿破仑炮在八百码的距离上,其散布水平方向为五点八码,垂直方向为十七点八码。炮弹落在这个散布之内时,炮长无需调整射击角度,因为调整也是无用。

    楚军火炮虽然钻镗减少了炮膛游隙,可都是滑膛炮,散布并没有好上多少。如果只有一门火炮,潘轩会立即拒绝,直言相告打不中。四门火炮增加了命中的概率,即便在散布之内,也有四倍的可能击中这小小的关门。

    四门火炮不断轰鸣,察觉到不对的秦军迅速熄灭了关墙上的燎火,同时加固没有堵塞的关门。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火炮已经完成试射,无需再调整角度。炮弹‘砰砰砰……’的落在关门四周,终于,一发炮弹找准了目标,命中关门后将整个木门打穿。看到寨内的火光从关门破洞中溢出,楚军欢声如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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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