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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存国2

    “楚王否?”邯郸相邦府,得到碣石港报告的赵粱不安地在明堂里来回度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禀君上,确是楚王。”五日时间不足以从邯郸派人至碣石港,亲自执行此事的葛得只能让当地的赵人代为探查。“其着缁衣、垂发,以白玉为饰、骑一匹八尺龙马,身侧还有寺人。随舟楚将对其毕恭毕敬,称其、称其……为王。”

    “为王?”赵粱不解,只有喊大王的,哪有喊为王的。

    “君上,楚人早已不说雅言,只说楚语。南蛮舌,楚语之大王何音,关吏不甚解。”葛得解释道。不说碣石港的关吏,就是他对楚语也听不太懂。“楚人称其为王也。以其年龄、行止、配饰观之,必是楚王无疑。只是随行之人甚少,不过三、四十骑。”

    赵粱看着正在详说中的葛得愣了大约有半刻钟,而后他便诡异的笑起:“哈哈!秦王,楚王。楚王,秦王。哈哈哈哈……”

    “告知碣石、令支等港塞,不可阻其出塞,而当助其出塞!”赵粱的笑声忽然发出,又忽然收敛,然后清楚无比的下令。“阻其出塞者,杀无赦。”

    “君上为何……”葛得很是不解赵粱的命令。“郢都明言阻彼等出塞,”

    “传令!”赵粱嘴唇紧绷着,他不想做任何解释,也不要任何建议。

    “君上,赵国之存,皆在楚国……”葛得还在进谏,试图劝赵粱放弃某个主意。

    “传令!!”赵粱厉喝将他打断,他的面容狰狞起来,目光中杀机毕现。

    “君……”葛得还想在劝,赵粱却把手笔直的指向了堂外,要他速速退下。

    “来人。”葛得还未退下,赵粱已在召唤他人。“召建信君。”

    不管是在郢都还是在燕地,秋天总是显得萧肃,蝉声逐渐逐渐变得微弱,树叶片片金黄,唯有槐树落下的槐花像极了春后的小雪,点点点点的铺在官道上,人行马踏,花蕊压了一层又一层,整段路远远看去都是白的。

    而当走出令支塞外层峦叠嶂的山林,草原上的秋意更甚。秋日明媚的阳光播撒在草原上,远远看去似乎整片草原都是金黄的,一如九、十月田野里金黄的粟稻。但与粟稻不同的是,草原无边无际,看不见村社、看不见林木、看不见城邑。

    “以行程计,每日必要百里,”妫景无心欣赏草原上的风景,他只关心行程。

    “百里也要二十日。”为首的向导是一个懂赵语的胡人,叫悦冉,他以前去过秦国。

    “二十日?”项超看着这个胡人大讶。“我等已行六日,若要二十日,至咸阳……”

    雇向导的时候,众人未说要去秦国咸阳,而是说要去朐衍,故而项超一提起咸阳,妫景就扯了他一把。只是悦冉已经听到了咸阳二字,他用变调的赵音问道:“汝等要去咸阳?”

    “我等只到朐衍。”妫景直视悦冉,歇力纠正项超的错误。

    “好。汝等只到朐衍。”悦冉嘴角发出不可察觉的轻笑。即便赵国人没有嘱咐,他也知道这些楚人的目的地是秦国的咸阳,而不是秦国北面的朐衍。

    “如何能速至朐衍?二十日太久。”北上赵国花了六天时间,从碣石港登岸再出塞,又花了六天时间。到朐衍要二十天,再从朐衍到方渠入秦两条路,一是焉氏塞,一是方渠,方渠花的时间更短,时间紧迫下妫景只能选择方渠估计要五天;入秦以后又要五天。整个行程最少要花四十二天的时间,再算上一些意外,估计要四十七天甚至五十天。

    “若要时日短,只能入塞。”悦冉答道。“入塞行于赵国官道,可少行五百里,亦少耗豆麦。”

    “不可入塞。”妫景反对。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动作够快才没有被赵人拦截。

    “不可入塞便要二十日。”悦冉回头看了看整个队伍。众人大多骑着八尺高的千里马,每骑又有六匹矮小的狄马,其中五匹驮着炒熟过的豆麦,剩下一匹驮着兵甲。

    “何事?”妫景注意到了悦冉回头的动作,保持着警惕。因为三足金乌号上不便运马,那一夜登舟的骑士只有三十多人。龙马在哪都备受瞩目,碣石港就有胡人上来问马卖不卖。唯一庆幸的是这些马全是去势的,不然妫景相信东胡、林胡、楼烦会不顾一切来抢马种。

    “马。”悦冉毫不掩饰。“草原并无此等神马。”

    “欲想夺马,请先问此剑。”项超越听越不舒服,佩剑铮然出鞘,然后又快速入鞘。他的动作让悦冉连连摇头,嘴里直嘀咕了一句胡语。

    “楚王已出塞?”番吾武安伯府,日夜戒备秦军出井陉塞的李牧这一日忽然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不仅仅是骑军之将乘海舟北上,楚王亦乘海舟北上。

    “邯郸如是说。”狐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在嘲笑楚王,还是在嘲笑邯郸。

    “楚王为何要出塞?”李牧反问了一句,但他不是问狐婴。

    “据报,建信君已使秦。”狐婴再度说出一个可怕的消息。“相邦是想……”

    “他敢!”李牧手猛击在几案上。“此事事泄,赵国亡矣!”

    “若此事不泄,楚王又死于秦人之手,赵国存矣。”狐婴眼睛眨了眨,不顾已经暴怒的李牧如此说了一句。“传闻楚王爱极芈姓之女,果不其然。”

    “岂能如此存国?无信无义,若禽兽耳!”李牧怒目相视。“且楚王一心助赵,”

    “楚王助赵,只为楚国。”狐婴懂得李牧的脾气,他的诈术只对敌人使用,楚人一向是朋友。

    “楚国乃我盟国!”李牧几乎是吼叫。“楚王出塞,我将其讯告于秦人,致使楚王死于秦人之手,此、此、此……”描述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李牧仿佛看见楚王率领的楚骑落入秦人的埋伏,所有人最终力战而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秦楚交恶,赵国存也。”狐婴也是感叹,但再多感叹也没有生存重要。战国可不是谁比谁更强,而是比谁更善于游说诸侯、谁比谁更能勾心斗角。

    “与其苟且而生,不如壮烈而亡!”李牧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站起来就要出帐。

    “大将军何往?”狐婴忙将他拉住。“大将军若是把此事言于楚国,今后楚人再不助我;大将军若是要率兵出塞救援楚王,秦人出塞攻我若何?且飞讯甚速,邯郸为行此计,必有设备。”

    “设备?”李牧听到这句才转头看他。

    “今日起,番吾飞讯只可收不可发,发亦只能发往邯郸。”狐婴直言相告,这才是他将事情告诉李牧的初衷:即便不说,李牧也会发现。

    “大将军当知,楚国日强。赵国若不希冀秦楚相斗,秦国亡了又如何?秦国亡了楚国灭诸国而一天下,何异?”狐婴问得李牧哑言。今日之友,明日之敌,三晋之间这种事非常非常多。

    “可那是楚国!”李牧猛然摇头,他记忆中楚赵从未交恶,且楚国数次救赵。

    “楚国又如何?”狐婴反问。“时至今日,天下必一于一国,若非秦,即是楚。相邦之计无信无义,然相邦之计可存我赵国。秦楚若败,赵国可一也。”

    “赵国可一?”李牧忽然很想笑,想大笑,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一把挣脱狐婴的拉扯,出帐后骑上马匆匆赶赴邯郸,他必须马上见到赵粱。

    “禀相邦,大将军求……”依旧昏暗的相邦府明堂,赵粱独坐于席,不动如山。

    “不见。”赵粱听闻李牧求见毫不诧异,他知道他会来。

    “唯。”赵粱不相见,吏人只能出堂相告。但他相告也没用,因为李牧已经冲上来了。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还未入堂李牧便已大声吼叫,赵粱眼见李牧入堂,不但挥退要上前阻拦的甲士,还让所有人退出堂外。

    “巍巍赵国,堂堂相邦,只能行如此苟且之事?!”李牧径直冲到赵粱面前,眼对眼的鄙视。

    “凡事只有成与败,无苟且与高洁之分。”赵粱迎视他的目光,毫不畏缩。

    “事确如此,然人有卑劣高洁,我赵人虽全非君子,却也无此禽兽小人。”李牧再道。“且问相邦,此计必可使我赵国存国?此计楚王必死于秦地?若不然……”

    “楚王入秦,必死无疑!”赵粱最终回避李牧的目光,答的斩钉截铁。“楚王若死,楚军必然攻秦。秦楚再战,我赵国方得以休息。子游心性高洁,大可将此计告于郢都,就言我赵国无信无义,已将楚王出塞之讯告于秦人,如何?”

    “禽兽!”李牧咒骂了一句,只是他骂的声音不大。他不敢做赵粱说的那些事,因为一旦这样做了,以楚人有仇必报的性情肯定会坐视秦国灭赵,没有援助的赵国必亡无疑。

    “禽兽!”转身离去的他又骂了一句,这一句已不是在骂赵粱,而是在骂他自己。

第八十一章 入秦

    番吾武安伯府,风尘仆仆的李牧行装还未卸下,就召来了马卫,他道:“你即刻率千骑出营,速至九原郡,沿河南地入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行所为者,楚王也。”

    “楚王已出塞?”马卫看着刚刚入帐的狐婴,有些莫名。

    “受命便可,何须多问?”李牧手上拿着羽檄,目光瞪视着他。

    “末将敬受命!”马卫毫不犹豫,躬身就要接他手里的羽檄。

    “慢。”狐婴挥手,手里的楚扇指着马卫。“你先退下。”

    “相邦设计已成,大将军何以如此?”狐婴知道李牧这是想让马卫去救楚王,但真要救出了楚王,整个计划就不成功了。“且若楚王不死,其不知其中可疑之处?”

    “尚若楚王不死,尚知我赵国非一国禽兽小人。”回来的路上李牧想了许多,马头甚至有一次转向了齐国,可很快他就转了过来,故而听闻狐婴之言无动于衷。“马卫!”他喊道。

    “赵国不存,大将军……”狐婴见他固执,如此叹道,但见马卫再行入帐,只能闭口。

    “楚王欲入秦国,此时当在焉氏塞外,故你部今日便要拔营,一人双马,日夜兼程。”李牧看向马卫又一次嘱咐,目光一直跟随到他出帐。

    秦军还未发起进攻,马卫率领的一千骑兵可以沿着官道至九原郡,因沿途都有驿站,所以行程甚速。真正难行的地方是渡过黄河以后的河南地,这也是只能派出一千骑兵的原因。云中、九原一时间很难筹集几千匹军马,没有辅助马匹驮运豆麦,骑兵的战略机动能力极为有限马匹每日光吃草就要八、九个时辰,甚至比不过步卒。

    马卫率领一千骑兵离开番吾时,草原上熊悍、妫景等人刚刚渡过黄河。渡河不是没代价的,林胡人不要金银只要神马,妫景不得不让出三匹龙马才得以渡河。渡河以外,得到神马的林胡酋长还大方让妫景在部落补充粮草给养,林胡不种豆麦,补充的主要是肉干还有皮蓬。

    时近十月,塞外天气越来越冷,按巫觋横的说法,夜里温度会突然降至零下十度,夜间因为没有皮蓬,已经有人冻伤。皮蓬是必要的,即便每个人身着几件羊裘。

    渡过黄河,然后沿着北流的黄河河道南下,这一路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有的时候还能遇见一些草原部落。只要送上一些盐或者金银,这些好客的部落往往能让众人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有马奶酒、有烤全羊,入睡时还有部落女子侍寝。

    “妫将军,王兄知我如此,必要责罚?”远离郢都几千里,这时候熊悍才感觉到一丝惧怕,同时他也越来越想念母妃,想念郢都枯燥无味的生活。

    “大王数倡勇信,殿下所行乃勇武之举,大王必然大悦,何来责罚?”离朐衍越近,行程便越艰难,最开始的热情早已消失不见,忧惧开始涌上心头。妫景了解这种心理。

    “确否?”熊悍忧愁的脸泛起了笑容。他崇拜王兄,希望自己也能和王兄一样驰骋沙场,可现在他现在忽然明白自己不是王兄,不如他勇敢,也不如他坚强。

    “殿下勇武臣等有目共睹,大王焉能无视?”妫景安慰道,“便有责罚,也是小罚,苔刑而已。然至此之后,谁人敢言殿下不忠,谁又敢言殿下不勇?”

    “谢妫将军。”熊悍他面容泛出红光,心中的不安和忧惧一扫而光,脸上全是笑容。

    “妫兄妙言也。”退出熊悍皮帐的妫景一转身就碰到了红牟,夕阳西下,金光万丈,他只能看到红牟的不太清晰的轮廓。

    红牟和巫觋横登岸以后并没有取到什么大的作用,地图和向导足以找到通往秦国的道路。妫景更希望他们能等在碣石港,然而什么风浪都见识过的红牟执意要与众人一起入秦。妫景问他理由的时候,他回答的不是‘为大王’,而是为杀人。他很久没杀人了,所以想杀人。

    “敝人实话实说。”妫景笑了笑,如此解释。“殿下之举,敝人不如也。”

    “入秦尚有几日?”红牟点头,依旧看不清面容。不过这时候妫景才看到他拿着剑,剑才入鞘。想来他刚才正在舞剑。

    “尚有数日至河曲之地。”渡河已有十多天,队伍距秦国越来越近。

    “河曲之地?”红牟不解。“行程便是十月,芈女公子告庙已毕,然你我仍未入秦。”

    “告庙已毕非即刻完婚。”时间确实落后计划,妫景只能寄希望完婚之日是在十月下旬。“河曲之地乃大河弯曲之地,彼处有……”妫景依然正对着西方,然而马蹄声让他转向,南面,一队骑兵正在靠近。“设备!”他急急喊道,“设备!”

    “是楚骑。”红牟的眼睛要比妫景好,他快速取出陆离镜,又道:“确是楚骑,还有赵人。”

    “楚骑?”几千里外的草原上会有楚骑,妫景很是不信,当他也举起陆离镜时,身着环片甲的楚军骑兵真实的展现在他眼前,他还看见为首的骑士正举着一面写有‘弋’字的军旗。

    “弋阳侯?!”他惊讶的张口,大的可以把整个陆离镜吞下去。

    “弋阳侯为何会在此处?”红牟也看到了‘弋’字旗。

    “不知也。”妫景嘴上答着不知,心里却想到了一种可能:是大王密派弋阳侯入秦以迎芈女公子。之所以众人不知,应该是大王不想让太后和太傅知晓。

    写有‘弋’字的军旗在北风里招展,很快骑兵就奔至妫景等人身前。打头的骑将认识妫景,他下马后对妫景揖礼,道:“末将弋醉,见过妫将军。请将军告知大王,末将有要事谒见。”

    “大王?”妫景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弋醉为何要求见大王。

    “赵人言大王已出塞,欲入秦。”弋醉有些困惑的看向随行的赵国校尉。

    “大王并未出塞。”妫景低声道。不管是大王还是悍王子,他都不想泄露行踪。

    “并未出塞?”弋醉愈发不解。三个月前父亲受大王之托出塞入秦,因为赵军也出塞击秦,所以双方结伴而行。赵军未得入秦之令只能在河曲之地等待令命,楚军于是先行。三日后赵军忽然追赶上来报讯,说大王也已出塞入秦,父亲这才派他回头,没想到赵人消息不确。

    “非大王出塞,乃悍王子出塞。”妫景将弋醉拉到一侧,以告实情。

    “悍王子为何出塞?”弋醉再问。人在塞外,除了能用信鸽单向联络郢都,接受的消息非常有限。除了九原郡的赵骑传送一些消息,再就是出焉氏塞的楚国侯谍密报秦国国内的情况。

    “悍王子为大王分忧,故而北上出塞,欲迎芈女公子入楚。”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熊悍以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妫景只能略说。他复问道:“告庙已毕,弋侯行至何处,入秦否?”

    妫景是骑军之将,若是换一个人弋醉肯定要有所怀疑。听他相问答道:“尚未入秦。赵人言大王出塞欲入秦,故而缓行已待大王。”

    弋阳只能算小县,堪用的骑士不过数百。大王相托,弋阳侯便率领三百多名骑士北上赵国。他们到了州才接收到养马岛运来的出塞马匹。赵人忽然报告说大王出塞,明知会耽误行程,弋阳侯还是让弋醉前来迎接大王。

    听闻弋醉说弋阳侯缓行等待自己,妫景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弋阳侯入秦肯定会得到知彼司的帮助,事情当万不失一;忧的则是该如何向弋阳侯解释悍王子为何北上出塞?一旦解释不好,以弋阳侯的脾气,说不定自己这些人要被他遣送返国。

    “出塞入秦皆为迎芈女公子,如今告庙已毕,弋侯岂能缓行?”妫景看着已出帐相迎弋醉等人的众骑士,如此说道。

    “妫将军之意,末将当复命敝大人,请敝大王先行入秦?”弋醉问道。既然出塞的不是大王而是悍王子,父亲那边确实不必缓行等待。

    “然也。”妫景道。“弋侯于焉氏塞入秦,我等于方渠入秦,其后皆沿泾水南下,何必待我?入秦之后,或许我还要以待弋侯。”

    大部队只能沿清水南下至焉氏塞,后来匈奴单于率十四万骑兵袭扰汉朝(汉孝文帝十四年,前166年,此时焉氏塞被称为萧关),走的就是这条路。不过入焉氏塞后匈奴走的不是泾水河谷,而是沿六盘水笔直南下(即沿水河谷),前锋直指雍城。

    妫景只有三十多骑,辅助马匹驮载的豆麦非常充足,大可以不绕行远路,直接穿过几百里隔壁,从马莲水入方渠,再经义渠至泾水。妫景不与弋阳侯汇合,除了时间上的考量,另一个就是那时自己已经入秦,为士气军心计,弋阳侯断不可能遣送自己回国。

    “既如此,末将今夜便返营复命。”弋醉不知妫景心中所想,还以为他担心入秦太迟。

    “喂完马再行不迟。”妫景拦住了他。“我等也好约定何日入秦。”

第八十二章 入秦2

    从后世巴彦淖尔的五原南渡黄河,再沿着黄河河道一直南下,便能抵达石嘴山、银川、灵武、吴忠等地,吴忠便是妫景嘴里说的河曲之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时接到入秦命令的赵军已从河曲之地拔营,行往后世的中宁。中宁是清水河与黄河交汇之处,沿着这条由南往北流淌的河流,五千骑兵便能越过长城,赶到焉氏塞。

    领军的李齐并不知道自己以及五千骑兵已陷入了一场阴谋,九原郡传来的命令除了同意他即刻入秦,并无过多交代。倒是转达楚人的消息让他匪夷所思:楚王竟然为了一名女子亲自入秦。君王就该安心治国,怎能为一女子亲身犯险?

    楚王不智,李齐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不过再想想,这天下又有多少君王能称得上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会为**做出不智之举。既然如此,能为一女子只身犯险的君王算得上有情有义,想到此处李齐又觉得楚王是性情中人。

    李齐的想法如此,在他前方三百里的弋阳侯弋菟却很是不悦。大王既然已命自己入秦,自己便不应该追来。与众人想的不一样,粗砺的外表下,弋菟是个细致的人,在其他人骄傲的宣称自己是‘社稷之臣’时,他宁愿做一名人臣。

    正因这样的细致,所以他才觉得大王此举大谬:情爱历来都是荣誉的大忌,更是责任的大忌。先不说秦人设备,赵人听闻大王入秦心思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万一发生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大王不测,楚国若何?抱着这样的心思,缓行于清水之畔的弋菟一直等到儿子返营,这时候李齐的五千骑离他只有半日路程。

    “是悍王子?”得闻不是大王亲来的弋菟提着的心彻底放下,不过他开始惊讶熊悍这悖于常情的举动,他应该在学宫受教,而不是出塞入秦。“悍王子何以至此?”

    “妫将军言,悍王子欲为大王分忧,故而至此。”弋醉对父亲恭恭敬敬,生怕他一鞘打过来。

    “谬!”弋菟脸上全是嘲笑,“必是妫景、项超等人唆使他出塞,这帮骑将,任性胡为。”

    “父亲,悍王子年幼能行此举,勇……”弋醉话还未完就被父亲劈了一鞘,好在劈的不重。

    “速令彼等返国。”熊悍还是毛孩子,不管从哪个角度,弋菟都要他马上返国。

    “父亲,妫将军言,彼等于方渠入秦,”劈了一鞘后,弋醉说话有些畏缩。

    “方渠入秦?”军司马的弋通插了一句。“彼得何来入秦舆图?”

    弋菟等人的舆图是李牧提供的,而不是来自大司马府。自己都只能求助于赵人,那妫景手中的舆图上哪里弄来的?难道也是赵人给的?

    “孩儿未问此事。”弋醉思索了一下,“只是与妫将军商议行程时,其手中舆图极为简略,非赵人式样,上面写的全是楚字。”

    “楚字?”弋通看向弋菟,他原本担心赵人使坏,现在看来又非如此。

    “许是彼等从大司马府窃来的。”楚字让弋菟放心。“妫景如何入秦,何日入秦?”

    “禀父亲,以行程计,悍王子、妫将军三日后入秦。”弋醉回来就是转告入秦时间的,“妫将军言,两军或与漆县相会。”

    “漆县?!”弋菟哼了一声。马莲水与泾水汇合后往南流淌,要途经漆县(今陕西彬县)才能到达渭水。不过在抵达渭水之前,不关怎么走都有两道关隘拦在身前:一是甘泉宫,二是谷口塞。妫景人少,只能与自己一道击破此两关中的一关,方能入咸阳。

    “禀弋侯,李齐求见。”弋菟正不屑妫景玩的小聪明,赵将李齐就上门来了。

    “敢问将军何日入秦?”一路行来两军将卒都已熟悉,故而李齐一开口就问时日。

    “此距焉氏塞不过二百里,三日后当入秦。”弋菟的回答让弋醉诧异,他本以为父亲会让自己再去找妫景,要他马上返楚归国。

    “善。”李齐担心的是弋菟要等到后方的楚王,时入十月,再拖下去塞外冰雪,难以回程。

    “只是敝人深忧秦之关隘。世人皆言秦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锻之险。我等于北面入秦,焉氏塞外,当经甘泉、谷口,不知将军如何破之?”李齐再道。“若不能破之,行缓也,行缓则咸阳设备,无杀秦王。”

    “三日后自有破关之策。”弋菟道,并透露丝毫细节。

    “能否一告破关之策?”弋菟嘴风很紧,但破关与否关系击秦成败,李齐不得不问。

    “不能。”弋菟不但拒绝而且摇头。“敝受王命时便已行诺,破关之策不可言于他人。”

    “既如此……”李齐讪笑。“敢问行程如何?”

    “与前议无误。三日后入秦,两日至漆县,再一日破谷口至咸阳。”行军路线选的是谷口塞而非甘泉宫。“三日之内疾行八百里,不知赵军……”

    楚军有千里马,三日奔行八百里没有任何困难,故弋菟有此一问。

    “三日之内疾行八百里,无虞也。”李齐答道。赵军虽然没有千里马,但一人双马,以死马为代价,三日疾行八百里并非不能办到。“我只忧心谷口塞。”

    甘泉宫在咸阳西北一百五十里处,昔年秦宣太后诱杀义渠王于此,是咸阳北面极为重要的一座宫殿。秦甘泉宫与汉甘泉宫同名不同地,汉甘泉宫是秦之林光宫,在甘泉、谷口北。

    秦甘泉宫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沿着泾水河谷南下,过漆县后有两条路,一路是经甘泉宫(今乾县孔头村),再经乾县至咸阳;一路仍然顺着泾水河谷南下,泾水入渭水平原北面的九山,蜿蜒出谷(今泾阳县王桥镇,即瓠口)。谷口就是泾水流出山谷之地,也是郑国渠引水之处。谷口险峻,商旅都是经甘泉宫,而不是顺着泾水走到底。

    “将军忧心谷口塞,不如先忧心焉氏塞。”弋通建议如此道。“可破焉氏塞,便可破谷口塞,不可破焉氏塞,便不能破谷口塞,将军以为然否?”

    “然。”弋通说的确实有理。焉氏塞几百年经营,对于没有攻城器械的己军来说,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如果楚军能击破焉氏塞,那自然能击破谷口塞,只是,楚军以什么击破焉氏塞?李齐带着这个问题回到赵营,幕府中腹心、谋士也猜不透楚人如何破塞。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追上楚军,与之同行,三日后拭目以待。

    两日后,秦长城外,楚赵已合为一帐的幕府升帐,校尉以上的军官召入幕府。这与其说是下达军令,不如说是在清点物资、整顿士伍马匹。尤其是赵军,因为赵军军马没有钉马掌,一路行来马蹄损坏者众。一人四马,出发时两万三千多匹马,马掌损伤者超过四分之一,并且这些马匹大部分一路上只能吃草,行军甚急因而庾死。清点下来无病的、堪用的军马不及七千,以一人双马的标准,大约只有三千多人能够入秦。

    “非一人双马,不得入秦。”李齐看向面有急色的赵军校尉,如此命令。“不入秦者,即刻返国,所携菽麦交由入秦之士卒。”

    “将军不公。”几个面目赤红的校尉急道。“士卒有马即可入秦。”

    “一马如何返国?”李齐喝道。“还不速速退下。”

    “禀将军,士卒只求杀敌,不求返国。”校尉神情更急,按一人双马的标准,会有很多人不能入秦。校尉还欲争辩,不想李齐已命令幕府甲士把这几个校尉架了出去。

    “让弋侯见笑了。”李齐道,战时部下不服军命,这是赵军大忌。

    “何笑之有?”弋菟不但没有见笑,心中还很赞许。楚军军制与赵军不同,抗命、任意妄为者屡见不鲜,比如熊悍妫景项超北上出塞,这就是典型的抗命不从。

    “我军一人双马,三日可行八百里。”李齐道。“以马力计,未至漆县而马坏者,当退出秦国;过漆县而马坏者,见机而行;过谷口者,勿要紧随中军,杀入渭南。”

    “可。”三日行八百里,必然有人掉队,李齐这样安排,弋菟并不反对。

    “谷口破塞,当渡泾水,泾水易渡者,望夷宫也。”行军计划早已商议完毕,李齐提起望夷宫,是为求早一些抵达渭南。“末将以为,当以望夷宫渡泾水……”

    出谷口就在泾水东面了,出九山后泾水流向东南,在咸阳城东面八十多里外与渭水相汇,泾渭分明是也。赵军必须渡过泾水,再渡过渭水才能到达渭南,楚军则只要渡过泾水。

    “望夷宫与泾阳城遥想对望……”弋通反对。“且何处何时以渡泾水,早已有言。”

    “若能夜间于望夷宫渡泾水,明前抢占渭水长桥……”李齐道。“必能将秦王阻于渭南章台。”

    “不可!”弋通反对。“已定白日渡泾水,何以夜间强渡?”

第八十三章 入秦3

    作战计划似乎是冲突的,毕竟彼此的目的有所不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一点在还未出塞时就已露端倪,但因为楚军负责破塞,骑军何时入秦、何时渡泾水、何时渡渭水只能按照楚军的计划。李齐此时想变更计划,弋通自然反对。实际上赵国对击秦计划是不看好的,即便秦王真的被阻在了渭南曲台宫,几千骑兵未必能攻的进去,渭北咸阳城必会派出援兵。

    以李牧的脾性,击秦是赵军的悍然反击不是一定要击杀秦王,不是一定能攻占咸阳,这只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报复,以及无惧无畏的宣告:赵国即便马上亡国,也能袭杀咸阳。

    战争并非只有数字上的计算,战争还是敌我双方的战斗意志的较量。摧毁敌人抵抗意志与歼灭敌人军队、占领敌人城邑同等重要。

    兄长的战役意图李齐一清二楚,然而他希望能做的更好一点。如果能在天亮前占领渭水上的长桥,三千赵卒绝死进攻,或许真能杀了秦王。只要击杀了秦王,秦国必陷入大乱。这种大乱不需要多久,一年足以,半年也可弋菟转告,楚国明年积粟结束,可以出兵救赵。

    秦长城外,两军联合幕府里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李齐最终还是接受楚军的计划,不在泾阳城附近强渡泾水,而是从谷口出口处强渡泾水,之后直扑八十里外的咸阳城。楚军将视情况参与战事。实际上两三百骑对于战事并无多大的助益,接到芈后,楚军将从咸阳西面的雍城(今凤翔县)返回,走的是水河谷。

    十月壬子,恰恰在金乌西坠以后,趁着天地间最后一缕光亮,长城外敌台上的戍卒用少府陆离镜发现了远处正在逼近的楚赵骑军。安宁静谧的黄昏很快被激烈的鼓声打破,狼烟冲天而起,敌台后长城上的飞讯站就要传讯,然而天地却这在这一刻陷入黑暗,唯有示警的鼓声在不断回想。

    “嗟!我士,听无哗。”空旷的天地,昏暗的关城,骑在马上的李齐站在一个不高的土丘上,对赵军说话。“秦人屯兵五十万于晋阳,欲再攻我也。三年战事,十室九空,今岁又遭大旱,田间不长粟只生草。秦人攻我,赵必亡也。然若杀入咸阳,击杀秦王,秦国大乱,赵国必可得存。

    秦人斩我父兄、杀我妻女、屠我老幼,我等誓杀秦人以报之。然此地距咸阳八百里,三日至咸阳,可杀秦王,三日不至,秦王遁逃。故我等不当杀人,而当疾行,疾行至咸阳再杀不迟。

    此行,每卒必要良马两匹,劣马多多益善。以马力计,未至漆县马坏者,当退出秦国;过漆县而马坏者,见机而行;过谷口而马坏者,当紧随中军,杀入渭南。”

    既是动员,又是命令。听不懂赵语的楚军骑士看着小土丘上说话的李齐有些茫然,弋菟不善于这种阵前动员,虽然他常常被这种动员感动。他也策马行到楚骑跟前,没有说话,而是抽出腰间长剑伸向八名骑兵卒长,喊道:“为大王!”

    卒长们的剑也抽了出来,与他的剑交击钲鸣,他们也喊道:“为大王!”

    天色昏暗,飞讯和狼烟已不能示警,唯有火光。此时长城烽台上的柴堆被戍卒点燃,烽台后方的朝那城和焉氏塞同样敲起了警鼓,点燃了柴堆。沿着泾水,火光一直传递到八百里外的咸阳。夜色中的曲台宫正寝几案上照旧堆满了简牍,去屦登堂的卫缭还未禀告,赵政没有抬头便问了一句:“荆王入焉氏塞否?”

    “禀大王,焉氏塞烽火示警,当是荆王。”卫缭重重一揖,答道。

    出雁门塞经河南地到焉氏塞有三千里,从邯郸到咸阳不过一千多里。在熊悍、妫景等人到达秦长城之前,赵使建信君已在曲台宫飨宴。一个骇人的计划被揭露出来:楚王联合李牧麾下的赵军骑兵绕行河南地,将于焉氏塞入秦,而后疾驰咸阳,以击杀自己,接走芈。

    赵政初闻不敢置信,出塞三千里至焉氏塞,这段路并没有城邑,粮草无给,即便依仗草原上牧草勉强赶至焉氏塞,没有攻城器械的骑兵也不能破开关塞,攻入秦境。

    赵政不敢置信,卫缭却深信不疑。从焉氏塞迂回入秦这是普通人想不到的计策,秦军在这个方向上并无大军,只有驻守在各关塞城邑的守军。从这个方向入秦,秦军猝不及防,而已骑兵的速度,八百里疾驰确能在数天之内赶至咸阳。一旦楚赵骑军杀来,在曲台宫处理政务已久的大王势必会被阻截在渭南。卫卒稍有失策,说不定真被楚王得逞。

    消息得到的很晚,几天时间不足以在焉氏塞、朝那城布置防御。即便可以布置,考虑到无处不在的六国侯谍,也不能布置。最终的策略是秘密调集少府以外的军队,设伏于咸阳城北面的咸阳原。

    泾水与渭水在咸阳城东面形成一个大约六十度的钝角,既然咸阳以及渭南是目标,不管敌军从哪个方向来,必然会掠过咸阳城,抢夺渭水上的长桥。只要在咸阳北面三十里的林(望夷宫)、城西北四十里的侯丽布置重兵,在渭水上游和泾水下游布置舟师,定然能将敌军困在咸阳城以东、以南,泾水和渭水形成的三角地带。

    只是大军还在调集,焉氏塞方向的警示就已经来了。这让卫缭有些不安,因为赵政的命令是生掳楚王。生掳楚王不但能要挟楚国不救赵,说不定还能使楚国大乱。

    赵政仍在伏案批阅,卫缭忍不住道:“大王,各地所召之卒已有五万,加之卫卒、咸阳之卒,近二十万。然则我军骑兵不足,若不能……”

    骑兵全在晋阳,水路一千五百里十天之内并不能赶到。抽调之外,更多的是咸阳城内的士卒。二十万人如果围死了,五千骑兵自然难以突围,可要是漏网了,步卒是追不上骑兵的。

    卫缭未尽之意如此,但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指挥此役的将领。大军准备攻赵,国内已无将,便是有将,也是赵氏老将。以步卒围歼骑兵,没有一个优秀的将领指挥不但不能实现,说不定楚王凭借千里马或能逃出秦国。

    “卫卿以为当如何?”赵政终于放下了笔墨,正视卫缭。

    “臣请大王以章邯为将。”国内无将,卫缭看中了一个新人。

    “章邯?”赵政从未听过这个人,他本想以咸阳令赵勇为将。

    “然。”卫缭道。“臣以为此人深悉兵法,用之必将大胜。咸阳令赵勇乃老成之将,其只愿保大王、咸阳不失,不能以歼敌、生掳荆王为重。”

    “诺。”既然是卫缭出面推荐,赵政即便有所不愿,也只好答应。

    “芈良人之事……”正面战场是一件事,战场之外又是一件事。

    六国侯谍之多、网络之秘,卫缭深深忌惮。以前各国之间尚有矛盾,三晋知道的事情,齐人不知,齐人知道的事,楚人不知道。现在四国合盟,侯谍网已经整合,凡是关东侯谍知道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四国。这种情况下,国尉府只敢用秦人而不敢用关东卿士。

    楚王与赵军奔袭咸阳,国内侯谍必会有所动作,以芈为饵,说不定能揪出这个侯谍网的一部分。只是芈已经是良人,是赵政的嫔妃,卫缭心有顾虑,行事必要先请示赵政。

    “祖太后垂危,芈……”赵政担心芈棘,祖太后已命悬一线,芈不在旁侧伺候让他不安。

    “大王,即便神医昃离,亦言祖太后不过今岁。”卫缭劝道。“荆王将至,咸阳城内荆国侯谍必将芈良人送至咸阳城外。芈良人出城不得,或速告于荆王,荆王知咸阳有异若是退走……”

    既然设伏,就要一切逼真。如果不逼真,没有骑军的秦军很难全歼敌骑,生掳楚王。不过赵政还是担心芈棘,他问道:“咸阳城内之侯谍,如何将咸阳有异之讯告知荆王?”

    “可以飞讯。”卫缭答道。

    “那便停止飞讯。”赵政针锋相对。“泾水一路飞讯皆止。”

    “亦或是……”飞讯只是卫缭的猜测,他再道:“荆国海舟已通中洲以西,彼处当有传讯秘术,我人不知也。”

    “为何中洲以西有秘术而我人不知?”赵政继续追问。

    “大王为何不问为何中洲以西有千里马而天下无有也?为何使臣言大夏士卒皆有青铜甲胄而天下无有也?”卫缭也被问急了,开始反问。“中洲之西土地广袤,邦国林立,无奇而不有。荆国海舟通中洲以西,彼可尽得奇技奇物,我无有也。”

    “善。”中洲以西并非只有大夏,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楚国的种种技术皆来自中洲以西。如果楚国侯谍真有卫缭说的传讯秘术,芈不出咸阳,楚王说不定真能知晓有异,从而退兵。

第八十四章 离秦

    从焉氏塞入秦的楚赵骑兵尚未赶到咸阳,西伯利亚的寒风已顺着贺兰山,穿越陕北高原吹至渭水两岸,咸阳一夜大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早,华阳宫内的芈正帮着芈棘加厚寝衣。楚式寝衣为了不使肩膀露在外面,上端特别做出一个‘凵’型,‘凵’处刚好切合脖子,使寝衣可以盖住肩膀。

    被褥、寝衣悉数更换加厚,已被移到另一张床上的芈棘只在看着,无法说话。看了一会她就转过头,张望陆离窗外的风景。已是秋末,苑囿草地枯黄,上面铺满了金黄的落叶。树枝光秃秃的,秋风中唯见几个赤实果挂在枝头,这让她想念赤实果的味道。

    年少时在楚国纪郢,秋末正是赤实果成熟的季节。宫里的竖子被公主、公子们指使着爬上十多丈高的赤实树,将树上的赤实果摘下来,或者干脆用竹子敲打,然后在地上捡。赤实果通红,可惜的是果实如果太熟,势必被鸟儿啄破;如果不破,硬硬的咬起来又觉得很苦涩。宫中的老人说,赤实果如果太硬就要放一放,待软了才好吃。软的时候不但不涩,只要戳破皮,便能将里面的果肉吸出来。

    芈棘脑子里全是少时的、充满童真的回忆。直到芈在她耳边轻声相告将要用膳,她才回过神来。看到满脸笑容的芈,芈棘回到现实世界:她很快就要死了,她最疼爱的侄女只能嫁给秦王而不是她喜欢的楚王……

    “政儿给祖太后问安。”寺人宫女们刚刚布置好几案食具,赵政就来问安了。他一来,所有人都揖拜行礼。

    “见过大王。”芈虽是素拜,却不说‘臣妾’二字,这让赵政每次都直视于她。

    “你已是良人,揖见寡人应说臣妾。”想到楚王竟为了芈而入秦,赵政心里有一种不悦。

    “见过大王。”芈再拜,依然不说‘臣妾’二字。

    忤逆大王便是死罪,身为大王嫔妃不谦称自己为臣妾则是无礼。赵高就要高喝‘无礼’,赵政速将他拦住,他瞪了芈一眼才满脸寒霜拂袖而去。

    “唉!”赵政走后,老寺人尚吾长叹了一句,华阳宫的寺人宫女却开始对芈敬而远之,不再与她说话。芈对此假装未觉,只含笑给芈棘喂饭。

    “何日离秦?”华阳宫不知名的角落,侍女采柏正与一个背对着她的寺人说话。

    “已得讯息,后日离秦。”寺人的声音除了低沉,毫无特征。

    “后日太急,女公子当不舍祖太后而去。”筛子一样的咸阳城,出宫出城并非难事,真正的困难是芈愿不愿离芈棘而去。有前一次的经历,采柏感觉即便实情相告,芈也不会出城。

    “王使将至,不出城亦要出城。”寺人看到远处有人过来,抛下这句话就匆匆去了。

    采柏是芈身边的侍女。她的善良被知彼司利用,成了芈身边的侯谍。芈离开咸阳,她自然跟着她离开咸阳。然而后日真的很急,尤其是祖太后尚未薨落。第二天掌灯时分,趁着寺人宫女四处举烛,她终于在芈耳边道:“大王已遣人至咸阳,欲迎女公子入楚……”

    “何谓?”芈身躯颤抖了一下,吃惊的看着她。

    “大王已遣人至咸阳迎女公子入楚。”采柏又快速的重复了一遍,这时候翠袖等人举完烛已经回来了。“明日女公子便要出咸阳城,切记。”

    “我不可……”西室传来芈棘重重的咳嗽,芈答话未完就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推下了床榻,而后便是尚吾焦急召唤太医的声音。

    “禀大王,祖太后寝疾病危。”渭南曲台,赵政的几案上终于不见了简牍,只摆放一张秦国地图,卫缭、章邯围在一侧。根据泾水沿线各城传来的消息,敌骑速度甚快,前日傍晚破塞,今日前锋便已经到达距咸阳两百多里外的漆县。

    “昃离何言?太医令何言?”祖太后病危,赵政只能中止眼下的讨论。

    “禀大王:昃离言,尽人事,听天命。”赵高揖告道。“太医令言,祖太后将薨也。”

    “哎!”赵政拳头重击在几案上,一阵深深的叹息。“此间事便由卫卿……”

    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密,本次伏击只有赵政、卫缭、章邯三人知晓。章邯确实精通兵法,他居然要赵政不要入渭北咸阳城,就在渭南章台宫等候楚王攻来。

    如此大胆的要求连推荐他的卫缭也大吃一惊。不过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楚赵骑兵会全部被吸引到渭南,一旦舟师控制了长桥和渭水沿岸,他们将插翅难飞。坏处自然是赵政的安全。楚赵骑军几千里奔袭,就是为了击杀大王,真要被他们得逞,那所有布置毫无意义。

    对于章邯的建议,赵政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就这样离开当然不行。以敌骑的速度,最快明天过后,后日其前锋就会出现在咸阳原上。

    “荆人欲至咸阳,当过甘泉、谷口,卿等真以为彼等一日之内便可拔下甘泉?”赵政看着要挽留自己的臣子,如此问道。谷口塞比甘泉宫险要,故而赵政认为敌人将从甘泉宫来。

    “大王以为破焉氏塞需几日?”卫缭想说话,比卫缭早一步,年轻的章邯站起来揖问。

    “若有冲车云梯,最少五日。”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赵政如此答道。

    “大王以为,破朝那城需几日?”章邯再问。

    “亦要五日。”赵政再答。焉氏塞与朝那城互成犄角,数十骑、百余骑能穿过,五千骑穿过那就不合常理了。“章卿以为,荆人有破城秘技?”

    章卿的称呼让章邯心脏震颤,他终于入了大王的眼。“臣以为然也。”章邯道。“五千骑疾驰而下,焉氏、朝那必已城破,不然我军骑兵尾随,荆人不安。”

    “一夜之间便破焉氏、朝那二城?”即便那一日曾与卫缭争辩过,可赵政还是难以相信楚军破城的速度。可要说焉氏、朝那没有破城,这实在难以想象。

    焉氏、朝那守军各有三千,五千骑太少,不可能一军暂且围住焉氏、朝那,另一军往咸阳疾驰。五千骑趁夜驰过也不可能,焉氏、朝那守军也多是骑兵,他们必会竭力追击。而事实证明,并无秦军骑兵追击敌军敌军疾驰过飞讯站,却无暇破坏全部的飞讯站,敌骑身后并无追兵的消息还是能断断续续传至咸阳。

    “臣以为然也。”章邯肯定的道。“荆人既能一夜之间击破焉氏、朝那两城,必能一夜之间击破谷口。故臣以为,后日荆人将渡泾水以袭咸阳。”

    “后日?”赵政吃惊于章邯的判断,这个速度太快太快。

    “不是后日,便晚一日。”卫缭的判断没有章邯这么极端,他觉得漆县到咸阳最少需要两日。

    “荆人既有破城之术,臣以为彼将从谷口破塞而出。”章邯再道。“我军至多尚有十八个时辰,大王是否留于渭南诱敌,必早做决断。今夜之后,明夜便不能调兵至渭南。”

    “寡人留于渭南!”想到楚王竟然敢出塞入秦,赵政好胜心又起,他要留在渭南。

    “大王勇武。”章邯赞了一声。“然臣还有一事请于大王。”

    “何事,章卿请言。”章邯的称赞是发自内心的称赞,赵政大悦。

    “请大王今夜便受斧钺与臣。臣得斧钺,方能指挥全军。”章邯朗声道。兵符只能用以调兵,斧钺才可生杀予夺。

    “诺。”这么大胆、且这么着急要自己授斧钺,赵政不由多看了章邯两眼。他觉得这个臣子必是热衷权势之人。

    “臣还有一事。”章邯再道,这次赵政有些不耐烦。

    “章卿言之。”赵政再道。

    “芈良人出城诱敌,然战时凡事不确,臣未必能保其周全。”章邯说起了芈。芈将被楚国侯谍带到咸阳原上,与楚王相见。楚王到渭南还好,如果楚王即刻返回,那阻截的场面会非常混乱,那时候芈的安全无法保证。

    “无妨。”赵政脑子里闪过芈那张明艳的脸,再想道她对自己的不敬,无妨二字脱口而出。

    “大王信臣,臣必得荆王也。”要求都提完了,章邯对赵政伏拜顿首。

    须臾,他便被召入太庙以授斧钺。他是大将军,急召而来的咸阳令赵勇为其护军。太庙授斧钺时,华阳宫里已传出了哭声。

    是芈在痛哭。嫁入秦宫七年,每一次太后赵姬放肆都是祖太后出面训斥阻挡。现在祖太后将死,一想到以后自己要独自面对赵姬,她便忍不住痛哭。

    芈痛哭,芈正要上前安慰。采柏再一次将她拉住。“大王所遣之人是从塞外而来,耽误哪怕一刻都有无数士卒身死,请女公子明日午后出咸阳。”

    采柏之言让芈想到一副血淋淋的画面,这让她不忍,可再看到床榻上闭目紧蹙的芈棘,她由不舍。沉默半响,她终就道:“请告之大王,姑母寝疾病危,我不可离去。”

第八十五章 离秦2

    起于六盘山老龙潭的泾水流淌千余里之后,终于在渭水平原北面的九山出峡,奔向西东流向的渭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郑国渠就建在峡口处,其以平行渭水河道的路径,将泾水往东引入三百里外的洛水。谷口处泾水流速甚大,在此筑渠可最大程度取水入洛。

    水出峡口,其声如雷,每当太阳西斜,阳光照在峡口常常折射成五光十色,伴着缕缕蒸腾的白色水雾,整个谷口都处于多彩的云烟之中,宛如绮丽的仙境。

    弋阳侯弋菟就站在谷口北面看着这仙境般的峡口,赵将李齐站在他身后一步。靠着上游的舟楫桥梁,已经横渡泾水的两人无暇欣赏什么仙境,而是极力注视着一辆缓缓推至谷口右侧塞墙下的重车。重车一如攻城的冲车,虽然塞墙不可能被冲车冲破,墙头的秦卒还是急急抛下擂石和滚木,还有一些弩手冒着风险往塞墙下射箭。

    既然是冲车,当然不惧墙上的擂石滚木,遮蔽箭矢更不再话下。弋菟当心的是峡口处水雾蒸腾,火药或许就是不灵了启程时熊荆配属这支工兵部队时曾详细交代过:火药切不可遇水。赵齐则巴望着想了解楚人破塞的秘密,此前他只听见天雷一般的轰鸣,然后焉氏、朝那两丈四尺的城墙就被炸出一个五六米宽的口子,没马的赵军士卒亡命里突,将城内所有的活物屠戮一空。

    弋菟、赵齐之后是熊悍、妫景等人,他们仗着马快,强突方渠、义渠一线的城邑,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诸人已绝尘而去,能追上他们的只有马莲水一线的秦军飞讯。

    作为楚军的高级将领,妫景耳闻过火药,但他不知火药可以破塞。他并没有张望前方,而是在照顾熊悍的坐骑。流着熊氏、赵人血液的熊悍入秦之前有些忐忑,入秦以后变得越来越兴奋。只是他还不懂如何照顾他胯下的龙马,故而妫景正在给他的龙马喂水。

    战马对水的需要比对马料多得多,一匹五百公斤的战马剧烈运动时每日需要十二公斤马料,却需要五十甚至六十公斤水,这些水必须洁净,必须加上盐,在运动后小心的喂。从焉氏塞奔袭至此,楚赵两军的骑士已不及三千五百人,此时所有骑兵都在给马喂水喂食。

    “禀弋侯,诸事已备。”冒着塞墙上的箭矢,工兵卒长跑到弋菟身前揖礼。

    “几时了?”弋菟回望身后,整条官道上的骑兵都在喂马,于是问向视日。

    “禀主君,小迁也。”视日是楚军中的一种官职,审视天时以知禁忌凶吉,这与后世农历历书上的‘宜入学’、‘忌出行’类似。

    “已是小迁?”喂马需要时间,然而自己奔袭至此已是下午而不是原定的上午、或者正午。

    “末将以为当速速行之。”李齐知道弋菟的顾虑。赵军不心疼狄马,楚军却珍惜龙马。“已是十月,正午过后小迁、时、大迁,大迁过后便要天黑。我军距咸阳城尚有八十余里,距渭南尚有百里……”

    李齐实际上不喜欢在这个时间点破塞,但不在这个时间点破塞就要等到明天。他如此着急,弋菟却一点不急,他又看向自己的司马弋通,“吉否?”

    楚国与三晋习俗不同。楚军是出征前在太庙祈祷,将要决战时由军司马卜问凶吉;三晋是出征时或者临阵前卜问凶吉,将要战时祈祷。占卜的结果是凶,楚军一般会取消作战,或者再卜。弋菟这时候问凶吉让李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担心如果不吉,楚军会取消作战。

    “不吉。”一直紧闭嘴唇的弋通如此答道,没有一丝隐瞒之意。

    “不吉……”弋菟闻言轻叹了一声。“再卜。”

    占卜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一块龟甲被刻上‘凶、吉’二字后,遂在弋通的祈祷声中放入火焰灼烧。没有帐篷的遮挡,弋通的动作和祷告把熊悍、妫景等楚军骑将、骑士全吸引了过来。他们注视着被火焰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的龟甲,也如他一样祈祷。

    “不吉!”灼烧完毕的龟甲取了出来,结果还是不吉,两百多名骑士瞬间动容。

    “再卜!”弋菟环视众人后再道,牙根狠狠地咬紧。

    “我军卜之吉也,末将以为不必再卜。”弋通的占卜不光动摇楚军的士气,还动员赵军的士气。下次如果还是不吉,赵军士气说不定会崩溃。“请弋侯不忘鸡父之战。”李齐道。

    鸡父之战是一场楚人很少提起的战争。按春秋时期的兵法,晦日不战(晦日是每月的最后一天,晦日天无月光,战之不吉)。其时楚吴两军对峙于鸡父(今固始县东南),楚军将帅越因为是晦日,料想吴军不会进攻,遂放松戒备,吴王僚故意选在此日进攻,楚军仓促列阵,因麾下仆从国师中伏而败退。

    李齐提鸡父之战是想劝弋菟不要拘泥古法,不吉也可说成是大吉,一切为了士气。不料弋菟根本没有听见去,他反证道:“我闻吴王僚死于刺客专诸之手,此晦日出兵之害也。”

    李齐无语,而这时候弋通的祈祷已经结束,他不顾滚烫直接拿出火中的龟甲,看罢随即一愣。在所有人等待凶吉时,他将龟甲递给了弋菟。弋菟看着龟甲背面的裂纹没有犹豫,将它对着众人扬了起来,李齐想阻止已经不及。

    “司马三卜而不吉,确不吉矣。”看着身前两百多名楚军骑士,弋菟目光无比严峻。“然吾受王命入秦,必迎芈女公子返楚,故虽不吉,亦将往之。非吾之家臣,彼等愿往者随吾而行,不愿者原路返国。时日无多,彼等速决。”

    三卜而不吉,前所未有。弋菟虽然是侯,但他无权命令士卒参加一场神明已经预示会失败的战斗,毕竟这些骑士很多不是他的家臣。如果覆军,他还要自刎。弋菟催促士卒速做决定,赵军骑士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句可怕的话在众人当中传播:“此战,楚人三卜而不吉……”

    “楚军不吉,然我军大吉也!”李齐顾不上劝说弋菟,他必须歇力挽回赵军的士气。

    “我军大吉也!”一片龟甲好似救命的稻草,被李齐高高的举起,赵军的骚动变成了喧哗。“秦王就在八十里外,君等已忘血仇呼?”

    峡谷内都是李齐的回音,赵军骑士逐渐安静下来。赵军平复,李齐回头看楚军时,只听到有人拔剑。

    “为大王!”宝剑铮然,妫景的佩剑已经出鞘,阳光反射的光芒让李齐觉得刺眼。

    “为大王!”项超等人的佩剑跟着出鞘,与他的剑交错,一剑压着一剑。此时宝剑已不仅仅是刺眼,而是变成了一团光亮,让人无法直视。

    “为大王!!”不约而同的,两百多名楚军骑士、一百多名役从高喊起来。三卜不吉又如何?他们本就只为大王而战,只为大王而亡。

    “点火!”爆破的命令终于下达,两名楚卒点火后冲出塞墙下的重车,举盾往五十步外的众人疾奔。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些,两人跑到二十多步的时候,便听见身后一震巨响,随后大地突然震颤,紧追而至的气浪将两人重重推到。

    作为郢师工兵,这样的经历并不少见。而紧紧盯住塞墙的李齐等人,却被火药爆炸所掀起的土墙和烟尘震惊。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挣脱出来,暴怒的将高大的塞墙化为齑粉。

    破焉氏塞、朝那城那是在晚上,晚上除了听见一记沉闷的轰响,什么也不看见。现在整个过程完整地展现在眼前,即便是弋菟,也被火药的威力震惊。死一样的寂静,大部分人都在发呆,还有一些士卒下马仓惶跪拜,直到负责爆破的工兵卒长前来禀告。

    “禀弋侯,塞墙已毁,可直趋咸阳。”全军无声,卒长也觉得不适。

    “善。”失神的弋菟答应了一句,策马前行。他没有快跑,待坐骑走过炸开的塞墙,才打马疾奔。跟着他,心怀畏惧的楚赵骑士也是走马经过炸开的塞墙,然后打马疾奔。咸阳原上,三千多名骑兵组成一线洪流,冲向渭水北面的咸阳城。

    “禀大将军,荆王出谷也!”咸阳城西北重兵囤积的侯丽,一名令兵冲入邑府大声禀告。

    “荆王如何破塞?”一干郡尉的簇拥下,章邯正在看地图,闻言立即转身。

    “不知也。”秦式飞讯传讯能力有限,只能传递既定的信息,无法编字描述。

    “不知?!”过漆县后,敌军的动作皆在章邯掌控之中,他不解道。“荆王小迁时至谷口,如今小迁未过,便已破塞,何也?”

    “禀大将军,小人不知……”令兵以为章邯是在问自己,连答不知。其实章邯是在问自己,他很想知道是什么秘术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破开谷口塞厚达六丈的塞墙?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老朽的咸阳令赵勇甚至想说这是荆王用了巫术。不过章邯很快就问另一个问题:“芈良人已至何处?”

第八十六章 离秦3

    芈乘坐的帷裳正行于毕原之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帷裳是女子所乘之车,车的四周悬有帷幕,让人看不到车内的情形。毕原就是咸阳原,武王伐纣后封姬高于此地,始称毕国,后人遂称这块渭水以北、九山以南的土原为毕原。秦人改称其为咸阳原,汉人又称其为五陵原。唐代白居易曾歌之曰:咸阳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咸阳’又作‘离离’)。

    马车里的芈无暇欣赏咸阳原上一岁一枯荣的野草,只有御手在不断挥鞭。车行迟迟,直到秦惠文王陵才停了下来。御手在车外大声道:“请女公子少稍,大王所遣之人将至也。”

    帷裳内有人答应了一声,寺人则坐在车上等候,只待夕阳西下,才从远处传来蹄声。

    “吁!”疾速奔行的龙马勒紧了缰绳,骑士在帷裳外二十多步停了下来。驾车的寺人看着陌生的骑士毫不慌张,甚至对来人挥手。

    “敢问可是芈女公子车驾?”骑士难得说一次雅言。

    “正是芈女公子。”寺人说的却是楚语。他掀开帷裳,打开车门,好让骑士看到车内的芈。

    “报!”探路的是弋醉,看到车内的芈后他便打马回转。“父亲,芈女子车驾就在前方。”

    “可问暗语?”三卜而不吉,弋菟变得极为谨慎。

    “孩儿……”出塞几千里就是为了迎芈女公子回楚国,弋醉一时激动忘了暗语。

    “弋侯以为此地有伏焉?”妫景道。咸阳原并不是草原,原上有树林,秦惠文王陵更是幽森。

    “余人皆止于此。”骑士止步于王陵之外,弋菟不想所有人犯险。

    “我与弋侯前往。”妫景策马跟着弋菟前行,他回头对项超道:“你带人四处探查。”

    天色已晚,急速奔来的众人根本来不及派出斥候,项超率人四处侦查时,弋菟已策马奔至秦惠文王陵前的车驾前。此时身着纯衣的芈俏立在车外,弋菟下马后揖了一礼,问道:“敢问芈女公子,在山泉水清否?”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山浊。’弋菟询问千年后才有的诗句,芈闻言一片茫然。她茫然,御手却知这是楚人间的暗语,这名女子并非芈,又怎么答得出来。他急道:“放箭!”

    话音刚起,车厢中一支弩箭便应声射出,王陵四周的树林则闪出无数蹶张弩手和秦卒,这些强弩皆已上弦,就在车厢内放出的弩箭狠狠射入弋菟小腹时,‘砰砰砰……’的弓弦声连起,箭矢狂风一般的卷向风眼处的骑士和马车。

    “啊”扮作芈的女子只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箭矢射穿心肺,再也发出声音。弋菟小腹中箭,见机迅速的弋醉、妫景等人跳下马举盾将他死死护住。一阵凄厉的马嘶,诸人的坐骑全数中箭,当即惊走。

    ‘咚咚咚咚……’建鼓声响彻整个秦惠文王陵,三波弩箭过后,建鼓轰然敲响,埋伏于此的秦军踏着鼓声从四面聚拢。

    “杀秦人!”父亲中箭让弋醉大怒,就要冲上去与秦人拼命。

    “吹…吹号。”带血的手一把将他拉住,中箭的弋菟命令护卫吹号示警。

    戎车载着建鼓,骑军无车,只能吹号。苍茫的号声在秦惠文王陵中响起,听闻号声,正在王陵外停歇的楚骑急急上马,骑三师师长弃疾踵瞬间成为所有骑士的核心。

    “秦人设伏,弋侯危矣!”看着身前八位骑卒卒长和工兵卒长,弃疾踵心里焦急脸上却极为沉稳。“甲、乙、丙、丁四卒与两重骑之卒随我解救弋侯,余者由军司马率之,速速往西侦之探路。除强渡漆水羊皮筏外,一切辎重皆要弃之。”

    “芈女公子如何?”熊悍听到了鼓声,这鼓声不单是王陵内的鼓声,还有南面二十里外咸阳城传来的鼓声。究竟是自己第一次冒险,不想两手空空而回的他问起了芈。

    “秦军设伏,芈女公子必为假。”从听到号角声开始,弋通就一直在拜谢神明。

    “走!”已在马上的弃疾踵对着熊悍等人匆匆一揖,打马奔向前方。

    “杀!”王陵内妫景、弋醉等人已被秦卒重重包围,他们抢占了马车,将受伤的弋菟置于车上,一个骑士帮他解甲止血。余下十多名骑士环绕车驾,列阵持盾与秦卒拼杀。

    妫景、弋醉等人的死命相护更让秦卒以为车内就是荆王,他们气势迫人的呼喊:“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

    夕阳西下,夜色将暮,栖息在这一片王陵的鸟雀再次惊飞。看着为拜爵蜂拥而来的秦卒,最最激动的弋醉一边咒骂一边亡命砍杀,不顾阵列的他每一次都要妫景拽他回来。

    “弃疾将军……”加上重骑一共六卒一百八十名骑兵,转过树林看到秦惠文王陵前黑压压的秦卒阵列,众人生生抽了口凉气。马车外妫景、弋醉等人在歇力搏杀,搏杀场以北是秦军厚达四十行的军阵。可以预计,设伏于此的秦军不下四千人。

    “放!”骑弓在手,冒着秦军单臂弩射出的弩箭,一百二十名轻骑急速放箭。

    “放!”轻骑在秦军阵前十余步掠过,第二次掠过后,第一列重骑已经猛冲了上来。

    “秦军不破也!”天色越来越暗,楚骑止步处,弋通看着一次又一次冲阵的重骑发出了一声哀叹。秦惠文王陵伏兵显现后,咸阳原北面侯丽邑囤积的重兵也快速出城,加上咸阳城北门涌出的秦军,整个咸阳原正在被秦军封锁。

    “末将有一策。”辎重大多抛弃,除了马上的物资,随行数千里的四轮马车被点燃。看着重骑无法破开秦军阵列,工兵卒长向弋通揖告。

    “何策?”咸阳原上全是鼓声,到处都是秦军,秦悼武王陵、秦昭王王陵、秦孝文王,这些临近的王陵都冒出了秦卒。弋通已经焦急到不问何策,直接道:“速行之!”

    “准备掷弹!”卒长命令部下,工兵们已骑在马上,手里拎着圆滚滚的炸弹。炸弹不是抛出去,而是骑马冲到阵前丢出去,让其滚入敌阵。这是四倍装药下的无奈办法,郢都实验下来觉得勉强可行。

    秦军阵后的妫景等人仍在歇力拼杀,弃疾踵指挥的六十骑重骑不断冲阵,每当他以为就要击破敌阵时,从临近王陵涌来的秦卒就加厚了阵势,让重骑的冲击徒劳无功。眼见工兵打马上来,重骑退下,阵列里的秦卒大松一口气,一些人竟然喊出了万岁。

    可就在他们以为荆人铁骑败退时,没有开弓也没有持矛的骑兵再次冲来。与那些放箭的轻骑一样,他们只在阵前十步外掠过,唯一的不同是几个圆圆的黑球滚滚而来。前列秦卒还未生疑,黑球便在巨响中爆出一阵火光,横飞的弹片直扫阵列,激起一片惨叫。

    弹片的杀伤并不致命,致命的是火药爆炸时发出的巨响和火光。这不但让秦卒恐惧,也让楚军自己恐惧。似乎是什么恶灵被释放了出来,它带着深深的罪孽,贪婪的吞噬着生命和鲜血。

    “掷弹!”第一队工兵掷弹完毕,卒长立即下令第二队工兵掷弹。鬼哭狼嚎的秦卒看见骑兵手中的黑球再次滚来,阵列在瞬间崩溃,看准时机的弃疾踵一边打马一边疾呼:“冲!”

    “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

    咸阳城南火光冲天,两千余赵军骑兵被困于渭水桥边。步步逼近的秦军步卒将他们所有突围的路径全都封死,渭水上的战舟也严阵以待。

    即便是李齐,脸上也全是仓惶之色。冲出谷口后,因天色已晚,赵军一样没有派出斥候。前锋冲到长桥边时,埋伏的秦军忽然从四面涌来。只有少部分人逃脱,余下两千多骑尽数被围。

    “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胜券在握的秦军一边逼近一边高声相问,他们踩着赵军人马的尸体前进。

    “竟要死于此处。”李齐心中悲叹。

    “将军?”麾下骑将全看着他,催促他赶紧下令。

    “杀出去!”楚式铁制面甲被李齐拉下,他选择了西方,那是楚军退走的方向。

    “攻!”李齐拔剑,指着眼前的秦军狂吼。

    “攻!”跟着他,两千多名赵军骑士发出无比震撼的呐喊,开始策马向前。

    “止!”秦军在屯长的命令下止步,严阵以待赵人绝死冲锋。

    “射!”又是一道军令,阵后的蹶张弩手从军阵缝隙间穿过,他们对准疾冲而来的赵骑放箭。

    箭矢如雨,骑士身着钜甲,但战马并未披甲,每一波箭矢射出,奔驰中的战马便一片嘶鸣。有些战马继续前冲,有些则挣扎着倒地,被后列骑士踩踏。

    已经站在南门城楼上的赵政看见城下一排排赵骑战死,忍不住大笑。而在北面的华阳宫,刚刚结束软禁的芈看见招魂的小臣拿着芈棘的黑衣,爬上屋顶向北呼号。

    小臣喊第一声时她整个人还在呆立,喊第二声时她的眼泪狂涌而出,喊出第三声时,她终于大声地、无助地悲哭出来。此生最疼爱她的姑母,已经薨了。

第八十七章 离秦4

    没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敌人死在自己脚下更让人觉得兴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心知冲不出去就要死在此地的赵军人人搏命,即便秦军阵列密密麻麻、即便同袍尸体重重叠叠,骑士仍然使劲鞭挞坐骑,有人甚至在马臀上直接砍刺,如此的剧痛让战马疯狂。

    只是一切都是徒然,包围圈越来越小,阵后的秦军越来越多。看着赵人的冲击越来越弱直到停止,城上的赵政、卫缭等人最终松了一口。

    “当年武安君围住赵人,赵将赵括亦或如此相搏?”赵人的亡命冲击最少击垮秦军六十行阵列,如果不是后方阵列将赵人死死顶住,说不定他们已经冲出去了。

    “禀大王,然也。”卫缭对城下的效果很满意。焉氏塞方向的防御确实是秦过的软肋,那里距离咸阳实在太近了,突破焉氏塞如果绕行水河谷,根本不要破塞就能长驱直入,全歼赵军可以杜绝他们再来。

    “武安军射杀赵括,赵军遂降也。”长平之战是定鼎之战,那一战秦军胜利不难,但全歼四十五万赵军却极为侥幸。“今日为何不能射杀赵将,使赵人降我?”

    “这……”卫缭不清楚大王为何要将今日的伏击和长平之战相比,不过他很快明白了赵政的心理:大王执政以后一直在吃败战,攻伐楚国战败、攻伐赵国战败,如今敌人送上门来,自然要赢的漂亮、胜的高贵。年轻的君王,总是好胜。

    “大王有命:射杀赵将,以降赵人。”卫缭代赵政传命,王命很快就传到城下。

    “射杀赵将……”接到王命的蹶张弩之将满肚子狐疑,秋冬时节太阳落的快,现在除了城上城下的燎火,天地间一片黑暗。赵将看都看不清,如何射杀?

    狐疑归狐疑,王命终究是王命。已经退在一侧的蹶张弩手再次上弦,负责西面阵列的都尉无奈命令秦卒让开一些缝隙,好让弩手上前军阵厚度已达五十行,弩手站在阵后,根本就看不清赵将在何处。

    “将军,末将先行……”战马需要喘息,冲阵暂时停止。一个浑身是血的骑将看向李齐徐徐断气。他冲阵受创,被部下死命抢回,然而即便抢回,人也已经不行了。

    “你我黄泉相会。”看着失去部下,李齐如此答道。说罢,他又看向其他一息尚存带伤带血的赵军骑士,大声道:“我等黄泉相会!”

    “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赵人降不降?大王令:赵人降,可免死。赵人降,可免死……”

    秦军又开始大喊喝问。数万人的声音响遏行云。喘息后将是第二次冲锋,只是两千多人冲不出去的秦军军阵,靠剩下的几百人又怎能冲出去?赵人一时面如死灰。

    震耳欲聋的喝问,诸人行将赴死,终于有人唱起了战歌: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

    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乘其墉,弗克攻。

    同人先为眺,后为笑……”

    燕赵多悲歌之士,悲呛的赵歌响彻在咸阳的夜空。战与降之间、生与死之间的赵人终于回想起自己如何走出家门,如何汇集军营;鏖战三年,秦人杀人盈野,斩首盈城。来秦国,不是为了建功;来咸阳,只是为了复仇。

    “杀秦人!杀秦人!杀秦人!!”他们不再歌唱,他们开始呼喊,一句比一句激烈。

    最后几百名赵军爆发出来的杀意让人侧目,他们已经表明自己死战不降。卫缭正想建议猛攻时,华阳宫奔来的赵高跪拜在赵政面前,而楚军的号角这时候突然想起,并且越来越近。黑暗中似乎能听见如雷的蹄声,但城下的吵杂又将这种若有若无的蹄声淹没。

    “弋侯?!”听闻号角,李齐眼中迸发出一丝生的希望。

    “是弋侯!弋侯!!”号角本是蛮夷的东西,华夏只用鼓钲,楚军用号角还被赵军私下里嘲笑,现在这号角却成了众人唯一的希望。

    “弋侯、弋侯来矣!弋侯来矣!”有人大声喊叫,纷纷上马。

    没有任何预先准备,绕行至包围圈西侧楚军重骑开始冲锋。借着城上城下的燎火,最前面的重骑可以看到秦军密集的军阵正背着自己。他们这一次没有排出宽达三十骑的行列,而是选择十五列,十五列重骑可以分作四排。重骑身后是六个卒大约一百八十名轻骑,他们排出三十骑的宽度,列了六排。所有队列的宽度都达到最大,以容忍更多的队列冲击。

    只有一句非常短促的命令,项超便策马前行,向右看齐的另外十四名重骑骑士跟着他一起策马。与狭窄秦惠文王陵不同,咸阳城南极为平坦,重骑有足够长的距离加速。

    基本是凭空出现,铮亮刺目重骑突然现身在火光下,城上城下的秦军一阵骚动。重骑冲击方向的二五百主指着它们正要大喊,一支箭羽便射在他的额头。

    箭是成夔射的,他没有列阵,而是与项梁、景肥、景缺、屈桓、屈仁、屈损等人一起,伴随第一行重骑往前奔行。戎车上的二五百主像沙袋一样倒下,可还是有人带着恐惧大声嘶喊:“铁骑!铁骑!荆人铁骑……”

    楚军铁骑是秦军的噩梦,而今这个噩梦正敞露在咸阳城南。耀眼的钜甲、高大的龙马、闪着寒光的骑矛。它们奔行的速度不快,然而地面却在猛烈的震颤;它们数量很少,却让转身的秦卒如坠冰窟。

    “轰”第一列重骑猛击在秦军阵列后方,有人被踩踏在马下、有人倒飞数尺、有人被骑矛穿透,张着嘴却因为惊骇忘记了惨叫呼喊。

    “轰”又是一次怒涛拍岸似的冲击,这一次撞击的地方已在秦军阵线十步之内。骑兵的冲击连绵不绝,第四波冲击过后,曾被赵军冲垮六十行的军阵已经摇摇欲坠。

    “冲!”妫景挥剑厉喝。机会只有一次,不趁秦军背对自己、淬不及防下冲破开军阵,恐怕连自己都要陷入秦人的包围圈。

    “攻!”楚军突然出现,突然发起冲击,眼看秦军军阵就要破开,亲自执旗李齐不想再做等待,命令部下再次突围。

    楚军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非常短暂。反应过来的秦军迅速往中间压缩,以求缠住赵军大王就在城楼上看着,赵人真要逃了出去,说不定所有人都要罢爵。只是他们的反应还是晚了一步,赵军正要冲击,第六队楚骑已冲开军阵,闯入密实的包围圈内。

    成夔、项梁、景肥、屈桓挥剑冲在最前。李齐认识成夔,两人在漆县还比过射术。看着他手里那张大弓,李齐脑中念头狂闪,他大喊道:“成夔,彼处!”

    李齐手中的旗杆指向城墙上方,燎火的照耀下,画有日月的常旗就悬在那里。本欲打马转向,跟随赵军冲过缺口的成夔看到了那面常旗,他策马左转,冲向咸阳城门。

    城上城下的秦军感觉到了一丝异常,卫缭的声音还含在嘴里,成夔的箭就搭在了弓上。长弓完全拉满的时候,成夔稍稍顿了一下,以调整自己的呼吸、估算战马的速度以及城头的距离,他还必须想好射击的角度,以保证箭矢能穿过女墙,射中常旗下身着韦弁服的人影。

    一顿只是一瞬。一瞬之后,可以及远的双翼长箭就随着弦音脱弦而出,在秦人的惶恐中没入黑沉沉的夜色。

    “大王……”卫缭的喊声很快,可双翼长箭更快。穿过城头的女墙,箭矢完美的命中了赵政。这时成夔已经打马回转,隐约中他看到有人中箭,墙上乱作一团。

    “秦王已死、秦王已死、秦王已死……”缺口处的李齐也注视着城墙上发生的一切,他甚至不想突围,想亲眼看到赵政身死,可惜冲过缺口的他只能随着楚军一起逃亡。

    “寡人无恙、寡人无恙!”被一帮寺人压着,赵政声音里全是愤怒。还是赵高见机最快,他大喊道:“告之城下,大王无恙。”

    城下的秦军看着成夔射箭、看见城墙上混乱一团、更听见赵人喊‘秦王已死’,他们不由自主的张望城上,忧心大王的生死。听闻城头寺人高喊‘大王无恙’,悬着心方才落地,然而这时楚赵骑军已经没入包围圈外的黑暗,消失不见。

    “射…寡人者何人?”惊心动魄的一箭,赵政背上全是冷汗,喉咙干涉。

    射箭的只是敌军一名普通的骑士,没有任何特征,除了那张异于常人的大弓。好在赵高耳朵尖,他揖道:“禀大王,赵将喊此人成夔也。”

    “臣闻楚军中有人可开十二石弓,氏成,应是此人。”卫缭执掌国尉府,知道的消息多。

    “氏成,若敖氏也。”赵政把那支箭矢折断,他不明白为何楚军人才辈出。本来就只有一个项燕,后来又有妫景、项超,现在又有成夔。“告知章邯,遁逃一人,寡人唯他是问。”

第八十八章 离秦5

    整个咸阳原都是战场,秦惠文王陵、咸阳城南只是整个战场的一个部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章邯的计划中,泾水以南、渭水以北、漆水以东,这块被三条河流切割出来的、长约一百五十里、宽约五十里的土原就是荆王的被掳之地。

    秦惠文王陵逃了没关系,咸阳城渭水桥边逃了也没关系。只有舟师、秦军谨守河道关隘,荆王插翅难飞。章邯虽然年轻,可算计非常老道,为了取信于赵政,一些事又不得不保证,这才使得不甘的赵政如此相告。

    晦日将近,月色无光。昏暗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受伤士卒强忍着的呻吟。看到咸阳方向仍然火光冲天,杀出重围的李齐宛如梦中。

    “夜中不能生火,请将军生食。”发饭的楚卒将一个马肉罐头递给李齐,这就是今夜的晚饭。

    “敢问弋侯何在?末将求见弋侯,以谢救命之恩。”李齐无心吃饭。

    “弋侯伤重,将军有事可见妫景将军。”发饭的是辎重人员。即便是辎重人员,也知道弋菟中箭,现在指挥全军的是骑兵之将妫景。

    “请引路。”弋菟受伤让李齐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弋侯率军救援自己,没想到是妫景。

    曾几何时,让廉颇‘我思用赵人’的楚军将星不断涌现,妫景便是其中之一。想到是妫景领军,李齐心中更加安定。然而若是妫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连连摇头:骑兵作战,也许弋菟不如自己,可行军突围,弋菟胜自己十倍。

    简陋的不能在简陋的幕府,烛火下的妫景正看着地图发愣。从撤出王陵开始,侦骑的报告就不断传来:

    来时的谷口方向挤满了秦军,谷内道路已无法通行;

    甘泉宫方向,也就是秦王祭天的好,也布满了秦军,他们堵住了自己往泾水上游突围的道路;

    渭水、泾水上全是秦军战舟,这些战舟仍然是没有撞角的式样,但不管有没有撞角,它们都能有效阻止自己渡河泾水通道的东侧是子午岭通道,那里有沮源关。只是关塞一般是向外而不是向内防御,从咸阳突围的最佳路线就是子午岭,这是秦国的上郡,粮秣极易获取。

    往南去巴郡当然不可能,唯一能去的方向是雍城方向。雍城在岐山之西,距此大约两百五十里。从雍城突围要走水河谷,沿六盘山北上,最终回到焉氏塞,从清水河返回河曲之地。

    此前制定的撤退路线就是这条,可现在全军已抛弃辎重,杀出重围的赵军连干粮都没有,只能与楚军分食罐头,走这条缺少补给的草原之路很难撤回赵国;再就是百里外的漆水。

    ‘民之初生,自土沮漆’,沮为沮水,漆为漆水。漆水源于郁郁葱葱的黄土高原,在咸阳城西面百里处由北向南,汇入渭水。相比于泾水,漆水并不宽大,按情报水文记录,这个时节的水深不足八尺,最窄处的宽度不过三丈。然而水不深、河不宽,沟却很深。

    从高原流出的漆水其状如‘y’。它的北端分成两条河道,东面的一条后世叫做大北沟。沟水冲刷不断,土原已被冲出一条高约两丈、宽约八丈的深沟。沟壁崎岖,要想从大北沟渡河,人马要下至两丈深的河面,再从两丈深的河面爬上对面更高的沟壁。这样渡河步兵可以,骑兵不可以,因为战马过不去。

    不能从大北沟渡河,就只能从‘y’两条河道的交汇后的南面渡河。这个地方叫做邰城(今武功县大庄镇),邰城渡河后往西北方向走,抵达美阳(今扶风县法门镇),再从美阳到西岐(今岐山县)、再到雍城……

    妫景眼前的地图只有这条并不笔直的道路,这个时代的渭水平原林木密集,要到唐代岐山附近的森林才被一扫而光。森林以外,土原上还有被河水日积月累冲刷出来的沟壑。不走官道,指不定就会遇到大北沟那样的深沟,而走官道,又担心秦军就在这些城邑里等着自己。

    既然奇袭咸阳秦人设伏,那撤退路上秦人是不是也会设伏?楚赵两国联合出塞以击秦,不是楚国走漏了消息,就是赵国走漏了消息,是楚国还是赵国?弋侯救援赵军虽然冒险,好在将剩余的赵军救出。人人带伤的七百余赵骑增加了战力,可万一,他们当中有秦人侯谍怎么办?

    悍王子、弋侯,以及三百多同袍的生命让妫景徒感沉重,这不仅仅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他忽然想到了逯杲,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拜见妫将军!”幕府太小,就是一个遮光的帐篷,根本不用通报。李齐伏在帐外连连顿首,他大声道:“谢妫将军救命之恩,李齐必有后报。”

    “谢妫将军救命之恩,我等必有后报。”跟着李齐,冲出来的十数名赵军骑将一起顿首。没有楚军从阵后冲阵,他们早死在咸阳南门了。

    “李将军请起、诸位将军请起。”妫景没有做态,也没有激动,极为平静的请李齐等人起身。“出塞皆为杀秦,何须如此大礼?”

    “我等……”李齐起身后猛拍大腿,“唉!神明不佑也。”

    他的理由让人发笑,可这就是赵人心里的真实想法。临战,楚军司马三卜而不吉,赵军腹心卜之却是大吉。两相对照,谁的神明灵应傻子也清楚。

    神明不佑,谁之过?有人愤愤道:“牺牲玉帛,必以信。神明不佑,帏门之罪也。”

    军人说话少有禁忌,一说是帏门(王宫后门)之罪,一干赵将深以为然。妫景没想到他们求见自己说的却是王宫秽事,只道:“斥候禀报,方圆几十里皆是秦人。秦人必是得我击秦之讯,方设伏于王陵、设伏于渭水之畔……”

    神明不佑是一回事,情报失密则是另一回事。听闻妫景之言,李齐神色一沉,道:“赵军人众,若失密,当我赵人也。”

    李齐竟然承认失密的责任在己,这让妫景心下生出一些好感。

    “请李将军抚慰部属、整顿兵甲、安置伤患,明晨便要拔营。”妫景道。

    “敢问妫将军,我军明晨行往何处……”有人问道。

    “无礼!”李齐喝道。“今日起,我军所有士卒皆听命于妫将军,妫将军欲至何处,便至何处。”

    李齐这是把整个赵军的指挥权全部交给妫景,妫景犹豫间,弋通却帮着他答应:“如此甚好,楚赵两军合为一军,必能杀出一条生路。”

    三百多人忽然变成一千多人,妫景觉得自己背负的东西又多了许多。待李齐退下,他才道,“司马何以如此?”

    “赵人不可信。”弋通毫无喜悦。“然既已救,不如此又能奈何?”

    华阳宫一片哭声。

    招魂是丧礼之首,招魂、小敛、大敛、出殡、朝夕哭、卜筮葬地、出葬,诸多礼仪皆有定制。招魂是为了喊回死者的魂魄,使其复生。如果不复生,那就要将死者从北窗之下迁移到南窗下的床上,盖上寝衣,用帐幔遮掩床榻。

    赵政赶至华阳宫的时候,帐幔虽然掀开,芈棘整个人已被寝衣遮盖。也许是刚刚死里逃生,大脑、身体还在庆幸的赵政怎么也哭不出来。他大拜后问向老寺人尚吾:“祖太后留有何言?有何遗愿?”

    祖太后薨时赵政正站在咸阳城头,没有见到芈棘最后一面。他希望能完成芈棘的遗愿,可这样的问题让尚吾很为难。犹豫了好几次,尚吾方道:“禀大王,临将薨时,祖太后可言也。祖太后挂念芈…良人,问芈良人为何不至?”

    刑讯楚侯得知芈将与楚王会于秦惠文王陵,因为芈不愿出城离秦,卫缭只好找来一个肖似芈的人扮作她,假装芈出城。又担心此计被城内剩余的楚人侯谍知晓,因此将芈软禁了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就是生死离别,芈棘逝时,芈不在身侧。

    “芈良人……”赵政看向跪在一旁的芈。卫缭告诉他,芈并未答应楚侯所请,出城与楚王相会离秦。这让他心里微微有了些好感,只是芈不愿出城离秦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祖太后,现在祖太后已薨,她此时应该会答应离秦了吧。

    “祖太后还有何言?”赵政欲言又止,看芈的目光转为平淡。

    “祖太后欲请大王……”芈棘最后遗愿仍然是要芈入楚。然而大王既然封了芈为良人,这件事就没有可能。尚吾重重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大王何在?大王安否?大王……”寝外传来太后赵姬的声音,她听闻赵政中箭,急急赶来。

    “母后,政儿无恙。”赵政担心赵姬闹事,连忙出寝相迎,赵姬却已登堂。

    看到儿子无事,赵姬终于放心,然而她眼睛一翻,道:“此地晦气甚重,大王稍稍祭拜便可,祭拜完当速速离去。……终究不是大王的亲曾祖王母。”

    “母后!”赵姬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怒视,赵政连忙喝止。“请母后回宫,政儿随后问安。”

第八十九章 离秦6

    赵姬将所有人激怒,这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华阳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哭不出来的赵政脸上愁云更甚,他劝慰熊启等人以后才离开华阳宫,去向赵姬问安。

    君王宫寝众多,芈执掌渭南,赵姬执掌渭北,只要不碰上,婆媳间难有什么冲突。然而祖太后薨了,赵姬这个太后已是后宫之长。她故意找茬没人敢拦,尽孝也好,安宁后宫也好,赵政都很有必要与赵姬长谈一次。

    “那老毒妇……”咸阳宫小寝西室,赵姬一开口赵政就受不了,赵姬见此格格一笑,改口道:“那老妇何日归葬?”

    “禀母后,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祖太后是我大秦祖太后,自当五日而殡,五月……”

    “不可!”赵政还未说完,赵姬就将他打断。“那老妇非大王亲曾祖王母,夏祖太后才是大王亲曾王祖王母。夏祖太后不过三日而殡、三月而葬,那老妇岂能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赵姬提起了夏祖太后,夏祖太后十年前死的,丧葬礼制等级同于卿大夫。赵政为了突出芈棘的尊荣,欲将她的丧葬礼制等级比照诸侯,这是赵姬绝不容许的。

    赵姬说完见赵政默不作声,故而再道:“大王!朝堂上下、咸阳内外、军中将率,有多少人是那老妇所命?又有多少人是大王所命?大王若以诸侯之礼葬那老妇,彼等便会以为大王不敢悉更彼等。大王若以卿士之礼葬那老妇、或逊于卿士之礼葬那老妇,彼等便会知晓:宫中依仗之人已死,若想保住官位,当忠于大王而非楚人。”

    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赵姬的话不容反驳。很早以前,赵政就在着手调整军中将帅了,只是目前还没有全部调整完。祖太后已薨,各郡郡守、郡尉确实应该动一动了。只是这又涉及到昌平君等人,要调整这些人,昌平君那边又要作安抚。只是眼下秦楚交恶、四国合盟,昌平君等人的价值非常有限。

    “大王不是欲娶那芈?”刚才在华阳宫,赵姬不动声色已将芈打量了一番。“芈甚美,王后不及也。早日葬了那老妇,大王可早日与芈合卺饮酒。”

    “母后!”满后宫的嫔妃,赵政根本干不过来。芈确比芈美,可他现在半点心思也没有。

    “母后窃闻,荆王欲娶芈为后,大王娶之,荆王必哀也。”赵姬格格再笑。她把熊荆与芈棘视为一体,能让熊荆不高兴的事情,她必然要做。

    “母后,如今祖太后薨落,大军正欲伐赵,荆王就在咸阳原上……”赵政满心苦恼,直接就把原先保密的事情说了出来。

    “荆王就在咸阳原?!”赵姬错愕。好一会她才明白过来:“彼非赵军否?”

    “荆人与赵人出塞击我,所幸事前侦之,不然,”整件事情在赵政看来都是侥幸,实际这又是一种必然。六国如果不是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怎会有今天的大秦?

    “荆王既至,何不以芈诱之?”赵姬是见过风浪的女人,计策说来就来。

    “已诱,不成。”赵政早已得到王陵设伏失败的报告,他不怨荆王施法术,只恨秦军太无能。

    “那将如何?”赵姬再问。“或可速速伐荆,荆王不在国,秦军将大胜?”

    赵姬继续出着主意,不过楚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她无法想象。赵政却隐约明白楚国不是一个‘正常’国家,大王在与不在没有什么不同。

    “章将军许诺,明日便可生掳荆王。”赵政最后道,他将希望压在章邯身上,而章邯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依靠那些互相冲突的信息,他非常正确的判断出了敌军的突围方向。

    清晨的雾还未散去,项超、成夔、景肥、屈桓率领的四个轻骑卒就向四面铺开,以扰扰秦的视线,混淆突围的方向。全军开拔的时候,昨夜散出去的侦骑才刚刚回营,向妫景报告秦军的布防和拦截。

    昨夜妫景已经确定要往水河谷撤退,往这个方向除了要横渡漆水,另一个问题就是在没有被秦人发现之前,不能走官道,要走树林。

    咸阳往西的官道与渭水平行,南距渭水不过四五里。出咸阳往西百里,最先经过的是邰城,从这里渡过漆水,邰城过后二十里是邑(tai,今杨凌区杨凌镇),邑过去三十里可以往北,渡过平行于渭水的水(wei,今后河,古沮水)便是美阳,美阳往西五十里就是岐山,岐山往西五十里就是雍城,雍城一过,就是水。

    当然也可以不往北渡过水,而是一直平行于渭水向西,邑往西七十里是城(今眉县),城往西七十里是西虢城和陈仓。虢城在雍城正南四十里、水以东,陈仓则在水以西。从虢城北上一样是水河道。

    三百三十多里的道路,楚赵骑兵不能沿河,只能从官道北面的森林往西行军。虽然已经抛弃了辎重车辆,林中行军依然不便。靠近咸阳的地方森林砍伐严重,许多时候必须北至高原脚下,才能依靠森林的遮蔽行进,如此走的一个上午,也不过四十多里,仍在邰城以东。

    眼见太阳正中,妫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因为昨日中伏,他变得事事小心,然而事事小心并不能让自己突围,因为自己仍在秦人的包围之中。

    “召各将军!”吃饭喂马的当口,妫景急召骑将。

    “林中行军甚密,然未必能助我离秦也!”见诸将到齐,妫景如此说道。“我军既是骑军,何不与秦军竞速?”他指着悬挂着的地图,“走官道又如何?”

    “走官道?”惊弓之鸟,闻弦而恐,一说官道,诸将就有些骇然。

    “然,便走官道。官道平坦,我军一日一夜可行三百里。”妫景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官道就在渭水一侧,水上秦人舟师见我往西,亦可逆水往西。”弃疾踵道,他不太放心这种光明正大的行军方式。

    “秦人舟师手不过五十人,逆水而上,一日能行三百里否?”妫景问道。

    “不能。”弋通等同于参谋,他知道旧式战舟的速度。

    “既然如此,秦人舟师逆水西上又有何妨?”妫景再问。“我等未出秦国,仍陷重围,既然昨日能冒死一冲,今日又为何不敢?我等逾迟,前路秦军便越多。君等传我军令:午膳之后,全军南下入官道,不避秦人,往西疾行。”

    “末将……敬受命。”李齐稍稍显得犹豫,只是妫景说的在理,自己未出秦国,仍陷于重围之中,昨日既然能够一搏,今日何以如此畏首畏尾?

    “唯!”李齐受命,弃疾踵等人则是郑重称唯。

    “项将军如何?”有人问起了项超等人。

    “我将派出侦骑在所约之地等候项将军。”计划变更,项超那四个卒的轻骑兵只能留人相告。

    “请将军准我等候。”项梁连忙揖道。他高兴留在后方,留在后方兴许能多杀几个秦人。

    “准。”项梁是项超的二弟,他留下最合适不过。

    计划更改,命令传达下去后。习惯性的,妫景问向了弋通:“卜之吉否?”

    “吉……吉!”弋通神色一怔,连忙答吉。妫景看着他笑,他看着妫景也笑,只是很是心虚。好在妫景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身前的骑士身上,不再看他。

    “入秦之事泄矣,且弋侯伤重,故而我等急需离秦。迎芈女公子之事,知彼司、大司马府将再行设法。出塞三千里,袭咸阳而杀秦王,舍我等再无他人。我等务要全身而退,将秦王已死之讯告之天下,天下必当大震……”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可有些事妫景不得不相告。实际上对楚军而言,计划是失败的,好在昨日成夔一箭射中秦王,其非不死亦重伤,这是最鼓舞士气的事情,而只有鼓起众人的士气,全军才可能全身而退。

    身为楚人,自然熟悉楚军。果然,妫景一提起‘秦王已死’,有些颓废的楚军人人振奋,有些人甚至捶胸而欲长啸那一箭是成夔射的,可这也是所有楚军骑兵的荣誉。荣誉第一重要,至于秦国内乱不内乱、天下局势如何变化,那是朝堂诸公、大司马府考虑的事情。

    妫景很快就把话说完。动员完的骑军从森林中涌了出来,将正在这片林区四处搜索的秦军骑兵吓得四处逃散。‘咚咚咚咚’的示警鼓声很快从远处传来,飞讯站的短杆拼命飞舞,闾里、城邑外的秦人仓惶奔走。

    然而九百多名骑士好似山出的猛虎,对这些杂碎猎物毫无兴趣,他们一路往南,行向南面二十里的官道。这时候官道上也乱作一片,行人纷纷避走,车内的贵人弃车而逃,在路室驿卒的颤抖中,他们顺着官道奔驰往西,绝尘不见。

第九十章 入谷

    (未改别字)

    昨夜消失不见的敌骑再度现身,并且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咸阳西面的官道上,足智多谋的卫缭听到这样的报告也是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荆王只会从小径偷偷的行动,没想到竟然如此横行无忌,简直视秦军为无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卫缭震惊,赵政脸色阴沉,若不是今晨卫缭将章邯的计划提前告知,他早已大怒。千余骑在大秦都城横冲直撞,百姓士卒见敌骑奔走恐慌,这让他这这个大王颜面何存?堂堂大秦,竟然成为了楚人、赵人的遛马之地!

    “传讯章邯,必杀荆王!”赵政已经不想生掳秦王了,昨日他差点就死于成夔箭下。

    “大王,若是荆王杀之,荆人……”卫缭只能委婉的进言,秦军已经攻赵了,此时杀了荆王,肯定会激起荆人的愤怒,掉入赵人所期望的陷阱。

    “你以为荆王说生掳便能生掳?”赵政喝问。即便是赵军都宁死不降,何况是荆王。卫缭无语,赵高使了一个脸色,将王命穿了出去。

    飞讯是秦国学之楚国最有用的东西,虽然传递的信息有限,但非常快速,几分钟就能飞行百里。必杀荆王的王命传到章邯手上不过三分钟,对此他倒没有意见,杀与掳都要先围住,如果围不住,杀与掳都不可能。而这,正是他昨天思考一夜,得出的结论。

    而围,兵法有云,十则围之。秦兵教荆人赵人百倍不止,可因为对方是骑兵,还是骑着八尺龙马的甲骑具装,百倍的秦军想围死他们真不是那么容易。这当然要怪国尉府,为了与李牧的骑军抗衡,秦国国内的骑兵搜罗一空,尽数发往晋阳。如果昨夜他手上有一支堪用的骑兵,哪怕只有几百人,也能阻止荆人赵人突围。

    步兵围死骑兵,尤其是围死荆人铁骑,能依靠的只能是地形。故而下半夜章邯便悉数变更之前的作战计划,将所有一切堵在山谷。

    正顺着秦国宽阔官道疾驰的楚赵骑军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手在哪,他们按照妫景的命令全速西行。只待马累了才稍作休息,喂水喂粮。沿途秦军虽有阻拦,可官道两侧全是平原,敌军阵厚就绕行,阵薄就击破。

    秦国是一架由百余万官吏组成的战争机器,庶民征发了,官吏自然不能征伐。县内各曹,乡内里长、亭长、游徼、亭卒、官啬夫,正是这些人支撑着整架机器的运作,而这些人皆是‘奸民’。他们带领士卒阻截骑军,眼见八尺高的龙马小山一样疾驰而来,大多时候士卒未溃,自己就逃亡了。

    试出秦军的成色,邑过后,凡是有人列阵挡道,骑军一律击破。如此奔行到半夜,已到城境内,胆子渐壮的士卒直驰县外的城郭,使得整座城池鸡飞狗跳。

    “妫将军,彼等彼等要……”景肥是个胖子,他见李齐压制不住赵军骑士,赶忙跑来报讯。

    “何事?”妫景没有宿于民房之内,而是在民房之外。

    “彼等要屠尽白氏!”弃疾踵也奔来了,大声相告。

    “为何?”妫景终于起身,赵军受他管辖,他不能坐视不管。

    “彼等言,此乃白起族人所居之处。”弃疾踵苦笑。“还言白起击破郢都,要我等也一同……”

    “无礼!”妫景大喝。“备马。”

    “将军,赵人皆疯,去也无用!”弃疾踵道,这时候妫景已经策马向前,行往火光最盛之处。

    从入秦开始,赵军就大肆杀人,当时赵军不属于楚军管辖,弋菟、妫景只好视而不见,现在赵军受楚军管辖,那就要听从军令。军人最重要的不是生命,更未必是胜利,而是荣誉。既然荣誉重逾生命、重逾胜利,那就要珍惜捍卫。赵军大肆杀戮,悖背郢都军校最核心的教导,妫景必要阻止。

    脑中想着军令和荣誉的妫景迎着北风疾驰,白氏所居的村落实际在城以东。侵占县城郭后,赵人才问得这里是白氏所居之地,这才百十人一起涌来,猛攻白氏所居闾族。

    妫景赶到白氏村落时,闾族之内火光冲突,哭喊声数里可闻,他打马越急,待到近处,便看见一个素衣之人已经悬空,他的四肢和头颈分别拴着绳索,哀嚎嘶喊叫嚷中,五匹马拖曳着绳索向五个方向撕扯,这是五马分尸之刑。

    龙马疾奔,直接冲进火光照耀的刑场,妫景拔剑,顺着前冲之势,钜刃削断了三根绳索,哀嚎之人当即落地,被另外两匹马拖曳。

    “妫将军,是妫将军……”围观的赵卒本欲抽剑张弓,见识妫景,顿觉惊讶。

    妫景正在打量全场,让他刺目的是围观的骑士中除了赵人还是楚人,他等着这几名骑士,直到他们往后避退,隐入人群。

    “妫将军,白起杀我赵人,我等正在报仇,将军为何不悦。莫不是五马分尸之行尚不足以泄将军心头之恨?”妫景闯入刑场,斩断绳索,这样的举动很让人不快。

    “再恨白起,白起已亡。残杀白氏妇孺老弱,真能泄我等心态至恨?”妫景看着眼前的赵将,如此反问。

    “白起杀我大父、杀我仲父、杀我季父……”身前的赵将背着火光,身躯忽然暴跳。妫景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到他脸色的狰狞。“杀其族人,我为何不能泄心头之恨?!我大泄矣!妫将军是楚人,鄢郢之战,白起引渠而灌城,楚人死数十万,一城皆臭,将军难道不恨?”

    饱含愤怒的声音,挑动人的每一根神经,即便是妫景,心头也在滴血,而随他而来的楚军骑士,看着燎火下哭声渐歇的白氏妇孺,杀机突起。

    “我恨!”妫景答道,看向在场的所有人。“坑杀赵卒四十余万者,白起!引水灌城使楚人死数十万着,白起!然是谁命他坑杀四十余万赵卒,是谁命他攻伐楚国引水灌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往昔之秦人。是谁,将如此之秦人变成只懂斩首的禽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楚秦昔日是姻亲盟邦,又是谁,将与子同仇之盟邦,变成食肉寝皮之仇敌?”

    即便对楚国,战争也是极为惨烈的,惨烈到让人疯狂,只是这是一个人罪?骑兵不是步卒,楚军骑兵多贵族,赵军同样如此,妫景的发问他们听的懂。

    “你等恨白起,我亦恨白起,然白起杀戮有罪,我等杀戮便无罪?”妫景再道:“曾几何时,野人不可与战,而今丁男被甲,丁女转输;曾几何时,战事一日即毕,而今战事三年不止;曾几何时,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而今杀人盈野、杀人盈城……”

    火光的照耀下,妫景发出如此之哀叹。他知道,以前的世界不是这样,以前的战争更不是这样,然而不知为何,世界和战争却变成了眼前残忍的模样。

    “欲杀白氏,请先杀我!”固执而苍老的声音,弋菟被弋醉扶了上来。他腹部包裹着棉布,目光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速速退开,再不推开,杀无赦!”李齐的声音。他没有妫景那样的哀叹,也没有弋菟的固执,他只记得,白氏姓芈。楚军将帅氏各异,但姓却只有一个:芈。杀白起可以,杀芈姓楚人肯定不会同意。

    “将军,不杀白氏,我等先人之仇何报?”不甘的声音,这不是一人,而是几百人。

    没人答话,唯有连接不断的楚军骑士奔来,他们站在弋菟身前,将闾内的白氏妇孺老弱隔在身后。

    “走!”眼见楚军越聚越多,除非火并,报仇已无可能,此前的赵将一跺脚,不甘喊了一句。

    “弋侯赎罪,那是……”赵军退走,李齐上来见礼。

    “无事。”弋菟不再像此前那样中气十足,只道:“救命之事,一笔勾销。”

    赵军是弋菟下令救出来的,现在赵军舍白氏而去,恩怨分明的如此算账。这让李齐苦笑,他不得答道:“谢弋侯,末将告退。”

    “白氏大人何在?”看向不再啼哭的白氏诸人,弋菟问道。

    “白非在此,谢将军救命之恩。”刚才五马分尸的老者被人扶了上来,“敢问将军氏名。”

    “我姓芈。”咳嗽中,弋菟如此答道,随即离去。

    “禀将军,越过此山,便是水。”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刻,迎着金色的光芒,横在妫景身前的是一座山。这是山,水由此出,流向四十里外的渭水。

    山谷狭小,峡口宽不过半里,长却有三十多里,一直通往县县城(今陇县)。如果秦人在这里设伏,只要进入山谷,己军就会全军覆没。

    “此死地也!”李齐放下陆离镜,如此说到。

    “追兵将至,不入死敌,有能奈何?”妫景不知道山谷里有什么等着自己,可他只能率军往前。“谷内如何?有伏焉?”

    “禀将军,未见秦人。”斥候道。“只是谷内林木甚多。”

    “如何?”妫景看向司马弋通。弋通没有答话,只是点头。

    “进!入谷后当疾驰。”太阳早已没入山间,不再犹豫的妫景最终下令,他希望趁着最后一缕峡谷冲过此地。

第九十一章 王旗

    入谷不及一刻钟,山林中就响起了鼓声,全军皆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众人勒马准备原路返回时,谷口处的秦军已经涌出,他们在谷口列出了一个厚实的军阵,车驾居前,强弩在后,阵中军旗林立,将本就不宽的谷口牢牢封住。

    “前!”退路封死,只能往前,众人往前冲了不过两里,刚拐弯就看见秦军横在前方。山谷右侧的高奇俊,越过山峰的最后一抹霞光正好照在秦将的旌旗上,然后霞光迅速没入山的另一侧,天地间唯余苍茫的暮色。

    “中伏也!”前后都有秦军阻截,两侧又是高原,一千多人终于色变。

    “卜之吉也?”妫景全身冰冷,可他还是嘴角牵笑,问了弋通一句。

    “大将军请荆王一见。”鼓声停了,对面秦军阵列冒出一个声音。在无数短兵的护卫下,章邯立乘的戎车缓缓向前。他很小心,往前五十步后便不再前行。

    “若能拖至入夜,我等或能冲出敌阵。”李齐赶紧靠了过来,向妫景建议。

    “我等如何拖至入夜?”弋通不答,妫景嘴角的笑容变成苦笑。太阳看似下山了,实际却因为右侧山峰太高的缘故,距离天黑最少有一个时辰。己方不过千余骑,又困在山谷,秦军有数万人,一个时辰足以结束战斗。

    陌生的山林,狭窄的河谷。妫景所不知道是,这里就是昔年秦人养马的渭之间,秦非子获封之处。后来‘秦文公东猎渭之间,卜居之而吉,’又‘梦黄蛇自天而降,其口至于衍’。从秦非子到秦孝公定都咸阳,秦国国都一共迁徙了九次,这里是秦人最早的都城。

    延及后世,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挡住太阳的大山曾是宋金血战争夺的箭岭,不过再往后,这条水古道却成了冯家山水库,数千年的一切都淹没于波涛之下。

    “妫将军,秦人不识王兄,我可上前一见。”后方不远的熊悍听到两人的对答,打马上来。

    “甚不可!”景肥急道,他一直在护卫熊悍,绝不容熊悍有失。

    “有何不可?”熊悍大声道。“王兄未龀而战,我不如王兄多矣,竟不能一见秦人?”

    年轻的少年,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英勇之举,一路行来没有杀死一个秦卒,已经很让他觉得耻辱了,而今有机会为众人拖延一点点时间,他迫不及待。

    “荆王何在?”传话之后毫无动静,章邯已经等不及了。

    “不佞在此!”熊悍高喊出来,坐骑挤出骑士的阻挡,纵马奔向章邯。妫景、景肥诸骑士连忙紧跟,担心秦人有诈。

    一个垂发缁衣的少年纵马向自己奔来,身边除了众骑士相护,还有一个红衣寺人。少年皮肤白皙,稚嫩的脸紧绷着,乌黑的眼眸正看向自己,无所畏惧。章邯隶属少府,对君王的衣衫配饰非常熟悉。仅仅看到那件缁衣的色泽纹理,便知这必是王侯无疑,再看腰间宽大的玉带和白玉组佩,更加确定这不是冒充的荆王。

    只是,这位荆王似乎还缺少一种东西,一种章邯想象不到的东西。他很难相信,这位就是未龀而战、死守孤城、数败秦军的荆王,他甚至没有那种尸堆里爬出来的人所具有的冷酷气质。

    “荆王否?”章邯在想此人到底是谁,熊悍已经奔到了近处。

    “请将军上前一叙。”熊悍停在蹶张弩的射程之外,遥对着章邯说话。

    “将军万不可上前。”赵勇是章邯的护军,辛梧被荆人铁骑击杀、蒙武被荆人教出来的赵国骑兵击杀,他很担心章邯上前也会被荆人铁骑击杀楚军重骑奔行的时候,骑士和战马分开,就在刚刚,他们刚刚合为一体。

    “荆国铁骑末将深惧,不敢上前。”章邯实话实说,然而这样的实话实说让秦将连连摇头。按秦律,这已是誉敌。“大王已见,我军五万将卒在此等候已久,若战,大王不胜,不如降之,敝邑秦王必以王侯之礼待大王以及众将卒。”

    “将军之言,不佞如何信之?”熊悍并无拒绝投降的意思,而是进一步追问。

    “敝邑秦王早有令命。”熊悍的反问让人惊讶,他竟没有拒绝投降。

    “请示令命一见?”熊悍再道,“若确有其辞,不佞信也。”

    “令命存于咸阳,大王与末将赴咸阳当可见之。”章邯已经心生退意。

    “不佞至咸阳,与生掳何异?”熊悍道。“将军若愿一战,请战之。”

    “大将军,这是拖延之计。”卫缭不在,他的弟子王敖在。“且此人不是荆王。”

    “不是荆王?”章邯也感觉此人不是荆王,可年纪相似,又是王族,他很难断定。

    “然也。”王敖怔后还是摇头。他终于想起一人:“我闻荆王有一弟,年纪与其相仿,乃李妃所生。昔年阳文君欲立其为王,事败被杀。”

    “竟是如此?!”章邯感觉眼前之人不是荆王,可又希望他是。如果不是荆王,只是一个王室公子,即便生掳了也不是什么大功。

    渭之地距离咸阳三百多里,章邯是累死不少秦军战舟手才将一万多人运至此处。再集合雍城、陈仓、虢城各处的守军,以及十五岁还未傅籍的男子,才勉强凑够五万人。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只生掳一个荆国王子、只斩杀楚赵秦军千余人,说不定还要降爵。

    “大王若愿降,请降之,敝邑秦王必以王侯之礼相待,若不愿降……”章邯话未完意思却已经完了。他的戎车在无数的短兵的护卫下缓缓后退,不愿再言。

    “可射否?”妫景看向手握长弓的成夔,

    “不可。”成夔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有盾。”

    靠近戎车的短兵手里举得全是盾,他相信自己一上前这些人就会举盾相护。

    “退!”不能射杀敌方主将,就只能靠自己冲出重围了。妫景护着熊悍返回,这时候鼓声再起,已经进至身后的秦军与近在眼前的秦军一起击鼓。山谷的回响使得鼓声更加猛烈,两侧的山林此时也出现了秦军,众人被团团包围。

    “轻骑下马!”妫景无奈的命令,越来越狭小的空间,骑兵已经无法奔驰冲击。

    “列阵!”各卒卒长命令着,骑兵三十骑为一卒,六卒为一旅,连同工兵、辎重,三百多名楚军列出了一个矛阵,只有两个卒的重骑还在马上。

    楚军列战,赵军中的一些骑士本想趁秦军还未全部围死冲出去,然而他们还未靠近秦军,蹶张弩便射出了漫天的箭雨与在咸阳城南不同,此时秦军军阵变成夹心饼干,一层矛盾手,其后是蹶张弩手,间隔大约二十步又是矛盾手,矛盾手后再是蹶张弩手。

    矛盾拒止、强弩攒射,这便是章邯新想出来的阵法。这种阵法与千年后吴阶对付金人铁骑的叠阵异曲同工,唯一的缺憾就是秦军并没有一副好的甲胄。

    “列阵!列阵!”谷地狭窄,两侧又出现了秦军,这次是真的被围死了,李齐不得不命令赵军也列阵。已经推进至五十步外的秦军一声令下,弩箭暴飞而来,中箭的战马狂跳嘶鸣不已。

    “射!”第一层蹶张弩手射完立即上弦,后面几层蹶张弩手已经冲了上来。箭矢再度落下,战马更惊,好在这些箭矢射在钜甲上除了发出闷响,并不能穿透甲衣。几经鏖战,秦军也很清楚弩箭很难射穿荆人的钜甲,与其不断的射箭,倒不如趁赵军列阵未成,靠步兵冲杀。

    “攻!”四射之后,冲击的命令便由章邯下达,第一层身着石甲的秦卒猛冲而来。

    “已备”熟悉的声音在楚军耳边响起,三百多人举矛过头。只是过了许久都没有传来冲矛的命令。一些人侧看,才知是赵军列阵未完。

    赵军骑士一是楼烦、林胡胡人,再就是公卿贵胄子弟。前者学不会矛阵战术,后者不屑学矛阵战术,以致现在手忙脚乱。

    己军不冲矛,秦军已经快步冲来。轰然间,双方士卒撞击在一起。千余人只能列出一个四面皆战的圆阵。剧烈的冲击下,圆阵猛然向内收缩,空中箭矢一时如雨。猝不及防的赵军被秦人冲开一个口子,已经下马的楚军重骑士不得不端矛反冲,将冲进来的秦卒赶出去。

    兵甲的交击声不断,喊杀声更是不绝,章邯悬了几天的心这时才缓缓落地。楚赵两军已被围死,哪怕是十人换一人,自己五万人也能把他们耗光,只可惜不得荆王。

    章邯知道真相,所以惋惜。不知道真相的秦军却是疯狂。他们甚至连‘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都不喊,所有人前赴后继,往圆阵里猛冲,尸体很快堆积起来,半个时辰不到,楚赵士卒要仰对从高处冲下来的秦卒。

    夷矛早就断了,整个圆阵越来越小。砍倒一名秦卒后,满身是血的妫景深深吐了口气,就在他喘息间,抵近射击的弩箭‘当’的一声射在他脑侧。箭镞穿透了钜铁片,却未穿透钜铁片下面的锁甲,然而这样的重击还是让他耳鸣眩晕,含笑倒下最后一丝意识未离去时,他看到了不远处随风飘荡的王旗。

第九十二章 王旗2

    妫景站在最前列,见他从尸堆上倒下来,后面的楚卒大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救将军、救妫将军!!”有人疾呼。楚军的疾呼冲抢倒下的妫景,秦人听闻倒下的是个将军,奋不顾身也来抢人。奈何手中的长矛不能斩首,如果有短戈在手,说不定已经斩下了妫景的脑袋。

    楚军扑向妫景,秦军也扑向妫景,双方人堆着人,压了一层又一层。底层动荡不得,上层则在竭力厮杀。秦军是吃亏的,他们手里只有长矛,可长矛不能近战。弃矛使用剑盾的楚军最终将他们杀得大退,然后从人堆里挖出昏迷不醒的妫景。

    但这时圆阵另一侧的赵军已经溃了,人命换人命的战斗中,未经严格矛阵、剑盾训练的赵人拼不过秦军。无数秦卒冲入圆阵之中,阵内人喊马嘶,一片混乱。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车内的荆王,只要生掳或杀了荆王,便能拜侯爵,食万户。

    “护弋侯!护弋侯!”楚军大喊。秦人洪水一样狂涌而来,挡住洪水的只是五十多名重骑骑士,战斗并不是铁与血的搏杀,而是一场冲撞比赛。前方洪水死于骑士剑下,后方洪水毫不影响继续涌来,他们踏着前者的尸体冲击,最后越过阻挡自己的单薄堤坝,将堤坝和堤坝后面的一切彻底淹没。

    “父亲!”弋醉目眦尽裂,他眼睁睁看着秦人淹没那辆车,想上前却被无数人阻隔。

    “阵破了!”项超杀得秦人根本不敢近身,他一边杀敌还一边大笑,根本不相信己军会在这里覆没,然而回头看到了秦人的洪流冲入阵内,无奈的叹道。

    “我军亡矣。”李齐与诸将一样回头,他忽然有些了后悔,后悔没有死在咸阳城南。死在那里最少还能留名青史,死在这里恐怕只会成为孤魂野鬼。

    ‘轰!’雷鸣在天际响起,又好像就在耳侧。

    ‘轰……、轰……、轰……’李齐以为的雷鸣有节奏的响起,它完全掩盖住了秦人的鼓声、战场上的喊声,每一记轰鸣都让人心神震颤。

    天地早已昏暗,但越是昏暗火炮发射时怒喷而出的火光就越是显眼,火光和硝烟中,妫景刚刚看到的那面王旗正随风飘扬。宽大无比的旗面上,引颈傲立、头戴双重花冠的三头彩凤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又不屑眼前的一切。

    “大、大王,是大王……”最先回头的项超看到那只敖然独立的三头凤全身瞬间僵直,秦人长矛捅在他的胸前,他竟浑然不觉。

    “大王!”眼里已满是泪水的弋醉也看到了那面王旗,看到了那只不死之凤。

    “王兄,是王兄、是王兄!”景肥一直护着的熊悍跳跃起来。终究是个孩子,他希望成为一名英雄,却依旧害怕死亡。

    “竟、竟是荆王。”楚军能看到的,秦军自然也能看到。

    从第一声炮响开始,章邯就看到了那面让他终生难忘的三头凤旗。倒不是因为凤有三头,而是因为凤的眼神:厌恶、高傲、冷酷……,仿佛人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值得它一看,也没有任何人物值得它在乎。此刻,他才明白熊悍身上缺少什么,他没有这种睥睨天下的气度。

    章邯看着那面三头凤旗发怔,王敖的陆离镜则死死盯着正在狂吼的火炮。每一发炮弹射出,炮口便吐出长逾数尺的火焰和浓烈的硝烟。楚军常常会有华夏世界从未有过的新式武器,可从来没有那件武器能像火炮一样震撼他的神经。

    这种武器正列成一排,彼此间相隔三丈,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怒吼,射出的铁弹飞行大约一百八十步便落在坚实的地面,然后又高高跳起,再飞一段,击入阻挡楚军前进的秦军阵列。如击败革般的,阵列里的秦军开膛破肚、断肢残躯,密实的阵列被打出一条深沟。

    被轰击的秦军最开始毫无反应,而后开始恐慌,阵后的军吏和短兵连忙弹压,将擅自退却的秦卒刺死斩首。他们的脑袋被军吏挑起,不过军吏的喊叫被轰隆隆的炮声掩盖,进退不得的秦军人人仓惶,有些人甚至闭目待死。

    “全营听令,进!进!”炮兵校尉巫空下达着命令。王旗之下火炮在前,步卒居中,骑兵立于两侧。山谷狭窄,水又从中分割,一个营十六门十五斤炮挤满了谷底。此刻弋侯和李齐率领的士卒正被秦军包围,己军必须快速的推进,将挡在眼前的秦军击溃。

    命令下达,火炮后方的力夫立即上前,他们抬起大架,奋力将火炮前推。十五斤炮光炮身就有五百多公斤,支撑它的马车车架也有五百多公斤。人的挽力比不上马,一匹挽马野战条件下挽重超过两百公斤,而人的挽重不过三十公斤。

    一千一百公斤的十五斤炮,理论上要三十六人才能推动。火炮体积有限,这么多人根本无法着力。好在谷底是坚实的平地,加上军中挑选出来的力夫,不到二十人就将火炮挪动。

    火炮本距秦军阵列两百多步外,现在力夫要将火炮挪到两百步之内,最好近到一百五十步,这个距离可以发射霰弹。

    力夫们发出各式各样的嘶喊,熊荆听得一阵蛋疼。两艘飞剪船装载能力有限,十五斤炮和十斤炮炮之间他只能选择十五斤炮。好在十五斤炮在六匹狄马的挽重之内,不然他也不能迅速的追来卫缭知道击秦之计的第二天,信鸽就飞出了咸阳,顾不上那么多的熊荆立即带着一个炮营和几十名骑士离开郢都,可还是晚了一步。

    “我军若何?”楚军正将发出雷霆之声的武器推前,其后持矛的步卒和骑军也缓缓向前,回过神来的章邯问向王敖。他没有见过这种发出巨大轰鸣和骇人火光的武器,看到每一次轰鸣秦军阵列就被打出一道缺口,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当速攻之!”即便没有见过火药、没有见过火炮,王敖也知道此时是进攻最佳时机。武器的原理不知道没有关系,武器的功用他已经见识、最少见识了一部分。轰鸣时这种武器是恐怖的,但现在它停止了轰鸣。

    “善。”荆王出现在眼前,但章邯宁愿他不出现。他喊了一句善,而后挥手下令。建鼓再次大作,刚才被火炮吓得仓惶的秦卒这时竭力嘶喊,开始往前进攻。

    “全营听令,止!”秦军已经攻来,各炮炮长、炮手毫无所动。力夫放下炮架后,他们有条不紊的分站火炮前后。

    “全营听令:目标正前。霰弹,急速射!”巫空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他终于想起大王说过实战与训练全然不同,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下令的时候,他的腿不断颤抖。

    巫空颤抖,熊荆也极为紧张。炮兵训练三年那是曲射时代,阵地在步兵之后,滑膛炮直射时代的炮兵真正成熟肯定不止三年。这就好像学车,驾校两个月能拿驾证,但要成为临危不惧,撞车前冷静打方向盘的老司机,那要好几年。

    战场上敌军亡命冲来,血腥和生死包裹威胁着每一名炮手,这个时候学得任何东西都可能在一瞬间全部忘光,然后进入低血糖状态: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发抖颤栗、昏厥倒地。

    好在,再怎么紧急,熊荆也没有忘记给炮长、炮手们发糖。

    “全连听令:目标正前。霰弹,急速射!”

    “全连听令:目标正前。霰弹,急速射……”

    巫空话音刚落,炮连连长就向各炮炮长重复命令。炮长重复命令时,一号炮手的棉布刷已经伸入了炮膛,熄灭火焰、清除灰烬;霰弹弹与药包连成一体,二号炮手将霰弹塞入炮膛后,四号炮手的推杆迅速将它退到镗底。按照射表,五号炮手已转到合适的发射角,见六号炮手戳破药包,倒入引火药,他大喊一句:“已备!”

    “放!”秦军正在奔来,并且越来越近,炮长迅速命令开炮。

    ‘轰’霰弹与火光齐射,飞出炮口的霰弹杀向迎面冲来的秦军,奔行中他们不是溅出鲜血,就是突然栽倒。

    耳边全是炮声和秦人的喊杀,炮手无暇观看战果,而是迅速的、机械的重复前一个动作:熄灭余焰、清除灰烬、塞入霰弹、退入膛底、戳破药包、倒入火药,最后拉动火绳。

    正常炮击为了冷却炮身,每分钟只发射一发,危急时发射霰弹,每分钟可以达到四发。密集的霰弹在炮口前方横飞,习惯冷兵器交战的秦军惯性使然,前赴后继冲到炮口七十步时仍然不退。血肉与钢铁就在这个距离进行生与死的较量,一边是越来越快速的楚军炮手,一边是越来越少往前冲锋的秦军士卒,终于,当楚军炮手开始发射双倍霰弹时,早已不成阵列的秦军呜咽一声,全线溃败。

    “马将军!”手心里全是汗的熊荆故作轻松的一笑,看向不远处的骑将马卫。

    其他人还在恍惚,唯独马卫被熊荆一句喊醒。“末将敬受命!”他揖道,率领骑兵开始追击。

第九十三章 巫器

    马卫率领的骑兵不过千人,但这狭窄的谷底,千名骑兵已经足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骑兵的追击让当初因为缺马留所在焉氏塞、朝那城的赵军想冲前杀敌也无法上前,好在他们仍然处于深深的震骇,并无前冲之意。火炮这种跨时代的武器终于血淋淋的登场,熊荆此前本以为它们将先鸣响于地中海之上。

    “大王有如此神器,秦人必亡。”李牧长子李泊也在军中,他看到一地的尸首,如此说道。

    “必亡?”熊荆一笑,他并不认为火炮在战争中能取决定性因素。“无此神器,秦人亦亡。”

    熊荆的想法实事求是,闻名于世的皮克特冲锋,南军也有百余人冲入了石墙。换句话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乃至以后,只要战术出色、组织得力,步兵都能突破敌军的火力网(除了大炮,火力网还包括楚军现在所没有燧发枪、步枪,而在前装枪时代,枪弹的伤占47%,炮弹只有37%),法奥(melegnano, solferino, san.martino)、普法(le.bourget)、俄土(斯科别列夫在普列夫纳)、日俄(小原师团在辽阳会战)都是例子。

    但在李泊看来,这是一种谦虚,他心悦诚服的道:“大王英武。”

    一路上李泊都是陪着小心说话,李牧闻讯后然他追来,自然也有作为人质的意思。熊荆没有答话,得知赵人故意泄密后,他对赵人陷入矛盾境地,一面想救赵,一面不想救赵。此时他只看着越来越昏暗的谷地,希望得到熊悍、弋菟等人的消息。至于芈,料想得知楚赵骑军击秦后,赵政肯定不会放她出来。

    想到芈他再也没有半点喜悦。告庙已经结束,不出意外,她已经在和赵政合卺饮酒了吧。

    “役夫!!”熊荆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他的女人竟然被秦始皇给上了。

    “王兄……”昏暗中可视度只有几十米,熊荆粗暴怒骂后,听到了熊悍的声音。想到这个年幼的弟弟为自己出塞抢女人,他心里略微感觉好受些。

    “拜见王兄。”熊悍匆匆下马大拜,随着他的还有景肥等人。“罪臣拜见大王。”

    “哼!”一帮无法无天的家伙,熊荆喊道:“来人!关起来。”

    “王兄,”宫甲上前就把景肥等人抓住,拷上枷锁,唯独熊悍没动。“王兄,其罪在我,是我窃了王兄令符,将妫将军等人私放出宫……”

    “你?”熊荆板着脸瞪着弟弟,看到他全身发毛时才道:“你之罪,王兄之罪,皆有母后太傅惩治。你可知,王兄这次也是私跑出宫的?”

    “啊……”熊悍这才看到,王兄身边没有长姜,也没有左右二史。

    “无恙否?”熊荆神色不再严肃,关切的将弟弟身子转了一圈。

    “无恙。谢王兄……”熊悍心里热流涌过,上前执着熊荆的手道:“此我之罪也。秦人知我军入咸阳,故而有辱使命,芈女公子未曾迎回。”

    “与你无关。”熊荆并不清楚赵人泄密的机理,即便知道,他也怪不了熊悍。他与芈之间不仅仅是关山重重,还有其他难以克服的阻碍。

    “臣等拜见大王……”秦军一退数里,重围中阵势不破的楚军一直坚持,直到马卫率领的赵军相救。可惜的是,千余人现在只剩下三百多人。

    “弋侯何在?”熊荆没有看到弋菟,只看到了他的堂弟弋通。

    “禀大王,主君,”之前秦军疯狂攻击车,重骑死命相互仍然不能相拒。“大伤矣。”

    “人在何处?”熊荆急道。“那还不速速输血。”

    登上两艘飞剪海舟的,除了炮手、骑士,再就是医者和两名血人。这边催促救人,项超则道:“禀大王,子景……”

    “如何?”熊荆又急,妫景是骑兵主将,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晕厥也。”项超答道。“也需医者一治。”

    “大王,秦军虽败,然岂能于对岸扰我后路,天色将夜,请速速出谷。”李齐也杀了出来,身上受伤十多处但多是小伤,秦军数五万人,他把秦军渡过水把楚王这几千人也给围死了。

    “传令!带上伤患、同袍,速速出谷。”熊荆命令道:“不余一人!”

    “臣得命,不余一人。”项超打马又奔了回去,他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

    秦军只是后撤了数里便重整了阵势,但是火炮刚才给章邯、给王敖、给赵勇这些秦将以极大的震撼。火炮的怒射下,秦军连冲不都冲不进去,又谈何厮杀?带着对火炮的畏惧,秦将心照不宣的将大军撤至谷口以外,只在谷口内留下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扼守谷口。一切布置停当,设于谷口处的幕府才召集众将商议战事。

    “荆王既来,当杀之。”都尉赵阳显然不甘心刚才的失败。“我军若以能强弩攒射……”

    “强弩射不过一百五十步,然巫器可及三百步外。”楚人崇巫,火炮众人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只能命之为巫器。“强弩未及,巫器已鸣,无用也。”

    “我等便看荆王安然侵我大秦?!”赵阳瞪向说话的弩将韩申。“荆王所率,仅三千人耳。”

    “若我有骑卒,或可绕左右而冲之。”又有一名都尉献计,这计策却是画饼。

    “巫器射时吐火逾丈,停时有人装矢。弩手箭矢终有完时,巫器亦然。”赵勇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他虽老迈,可绝不昏庸。“若士卒疾冲之,死不旋踵,或能近其身,破其阵。”

    “赵将军所言甚是,然麾下士卒多是老弱,听闻巫器之声便已惊骇,难以疾冲。”赵勇说的有理,可章邯从咸阳调来的多是弩手,只有不到三千正卒。

    “报!”章邯说话间,帐外有斥候报讯。“禀大将军,荆王率军退走,出谷而去。”

    “荆王退了?”诸将大讶,实际每个人心中有一种隐忧,怕荆王率骑军疾驰咸阳,以那种巫器的威力,咸阳必当大惊。这也是诸人扼守谷口的原因,现在荆王率军撤退,隐忧去后诸人又有一种不甘:怎么能这样放荆王出大秦呢?算上那些残军,他也不及三千人。

    然而不甘只是不甘,一入山谷,舟师就不能行船。秦军是步兵,楚军虽然不全是骑兵,但轻装状态下一人两马,一夜也能机动六、七十里。且沿着水往北全是谷道,秦军根本就没有迂回绕前的可能,等到了城以北,地形已经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就更不可能阻截。水一线地理如何,众将心里全都有数。他们知道,荆王这次是真的跑了。

    “章邯!”曲台宫内,赵政瞪着跪在案下的章邯,如果目光能点火的话,章邯已经被烧着了。

    “臣有罪!臣有罪!”章邯连连顿首。“请大王责罚。”

    “责罚?!”赵政咬牙,面色越来越阴沉。

    “大王容禀。”眼看赵政就要重处章邯,推荐他的卫缭不得不说话。

    “卫卿有何言?”赵政带火的目光转向卫缭。“欲为其免罪否?”

    “非也。”卫缭挥袖,“臣为章将军请功。”

    “请功?!”赵政呼吸更急,若不是卫缭,他几乎要暴喝。

    “然。”卫缭知道赵政气急,可他只能这样劝诫。“荆王有如此之巫器,我等不知也。章将军迫荆王用其巫器,方才脱困。敢问大王,他日若我军与荆人两军对垒,荆王忽而用其巫器破我军阵,又将如何?”

    “何来巫器?!”赵政愈加愤怒,“此皆虚幻之词。寡人已令廷尉府彻查此事。”

    “大王谬也。”卫缭听闻秦惠文王陵荆王脱困,也对领军都尉所报的‘荆王使巫术’深深怀疑,可王敖是他的弟子,王敖他绝对信任。“请大王摒退左右。”

    卫缭是国尉,是赵政倚重的张仪、范睢,他如此请求,赵政只好忍下怒火挥退左右。

    “臣之言只可入于大王之耳。”左右退出后,赵高、赵勇、章邯仍在堂上。

    “退下。”赵政再挥手。这时卫缭才从堂下召来一人,此人抱着一个木盒,匆匆而来。

    “大王请看,此荆王所用巫器也。”一个黑色的圆球从木盒里小心地取了出来一如郦且所料,掷弹兵并不靠谱,尤其是在保密方面。王敖报告荆王用会一种能喷火、发巨声的巫器后,卫缭立即命人仔细搜索王陵,在草丛找到了这个东西。

    “这便是……荆王巫器?”赵政脸色数变,看着那个黑球有些惧怕,他担心球里面冒出恶鬼。

    “然也。”卫缭已经将整个黑球研究过了,他小心的打开装药的底盖,把用丝绸包裹的火药取出。“球乃恶金所铸,唯绸内所包不知何物。”

    “即是巫器,这如何、如何……”铸铁球没什么怪异,丝绸也很熟悉,但赵政不敢看丝绸包裹着的东西。

    “既是巫器,当有祝(咒)言,惜臣不知也。”卫缭是殷商遗民,本着殷人的本性,他认为巫器要有祝言才能使用,而不知它靠明火点燃。

第九十四章 何从

    丝绸包裹的火药又被卫缭轻轻装了回去,铸铁球放回了木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赵政看着他的这个动作,待到最后泄气道:“荆人又有巫器,我大秦奈何?”

    “巫器只能破阵,非不可敌也。”卫缭仔细地听了王敖的报告,火炮使用、性能他已经有所了解。火舌和轰鸣无法解释,但威力并非不能匹敌。“为今之计,我只有先破赵国。唯有破赵,方能连横齐人,以制荆人。”

    先行攻赵的战略似乎是错误的,可错误正确到现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大秦这架战车已经选择了灭赵,要停下来几乎不可能。

    “若寡人……”赵政忽然想到了芈,他觉得不应该马上和芈成婚合卺。荆王爱极芈,说不定日后芈可以作为一份重要的筹码。话出口后,他又醒悟,荆王并没有独断朝纲的能力,他或许会为了芈妥协,但荆人绝不会为了芈妥协。

    “我军当速攻赵国,今年不灭赵,明年必要灭赵!”秦军已经重新收复了焉氏塞、朝那城,并在这个方向加强了兵力,又急攻云中、九原两郡,以断荆王退路。眼下最要紧的是迅速灭亡赵国,最好能在这个冬天就灭亡赵国。三年鏖战,加上一场大旱,赵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只要击败李牧,赵国就亡了。

    说起灭赵,君臣两人都想到了李牧,也想到了派去刺杀李牧的卫人荆轲。株连荆轲家人的消息去年就传了出去,他如果真有心刺杀,也该动手了。

    熊荆再次回到河曲之地是十日之后。出秦的时候,焉氏塞的粮秣车马、朝那城的粮秣车马都被搜罗一空,一些秦人也被赵军生掳出塞,以为奴仆。

    长城之外已有风雪,抢劫而来的秦军军帐不是皮蓬,以至于中军幕府点上十几盆火,里面也冷得彻骨。虽然已经离秦,但情况依然严峻。

    军中的情况是:加上伤卒全军一共有三千零七十九人,其中楚军四百九十五人,赵军两千五百八十四人;战马,在水谷地时尚有三千多匹,连日奔袭、过度役使,回到河曲之地只剩下一千六百多匹,其中楚军七百零九匹,赵军只有不到一千匹。

    并且,从九原郡传来的消息是云中郡再度被秦军占领,占领云中的秦军正向九原袭来。郡守赵时建议骑军不要从九原、云中一线撤退返赵。

    以关中的情况,已经退到河曲之地的楚赵骑军的速度是比不过秦军的。关中‘日’字形地理下,‘日’的右半边是秦国上郡,从上郡一直可以通到云中郡,秦军想要拦截骑军非常简单,只要从咸阳发出飞讯即可,即便飞讯说不明白,也可派出令兵从咸阳传令。一日疾驰三百里,数日便可抵达云中,这边怎么赶也是赶不急的。

    退路已断。即便撤退,士卒也没有足够的马,最少赵军马是不足够的。楚军则有十六门十五斤炮,这些炮在草原上行军极为不便,但又不可能丢弃,是以熊荆召集众将,商议返赵问题。

    “臣以为当于河南地西渡大河,越阴山而至草原,如此可返赵也。”李齐仍然是赵军之将,如何返赵早有商议。“已是十月,此距雁门郡有两千五百余里,我军当速行之。”

    “河南地以北已有冰雪,我军马匹不足,两千余里需五、六十日不可。”弋通道。说完又觉得可惜。“我等既入秦国,竟未夺秦人之马……”

    焉氏塞附近就是乌氏倮的马场,但是当时入秦甚急,根本来不及去抢马,回来时乌氏倮已经转移了,谁也不知他把牛马赶去了那里。渭之地也是秦国马场,奈何撤退甚急,一样没有抢到马。这两个马场抢了任何一处,骑军都不是现在无马可用的状态。

    “在此过冬,明年春天再行如何?”熊荆看向在坐的诸将。

    诸将闻言大惊,李齐道:“大王,秦人正伐赵国,我等归心似箭,望大王明鉴。”

    “阴山以北,再过一月气温便是零下二十度,李将军欲冻死几人以得返赵?”熊荆问道。即便是楚军,因为要拖曳火炮、弹药车,还要运载伤员,也是马匹不足。出阴山至草原,再从草原到雁门郡,这样行军当然可以避开九原郡、云中郡的秦军,但躲不过塞外的风雪。

    零下多少度赵将不解,巫觋横解释以后李泊才道:“大王之意,我等需居此数月之久?”

    “此地不可久留,秦军攻占九原郡后自会南下。”弋通道。

    “那当如何?”李泊不解。既然要在这里过冬,又不能久留此地。

    “我等当觅一过冬之地。”熊荆道。目光打量着地图上的某处,然而那是几百里之外。

    “大王欲至何处过冬?”李齐追问。

    “数百里之外。”熊荆没有明言。“我军当再劫掠秦人,以得更多粮秣,不然……”说到这里熊荆看向弋通,“我军粮草尚有几何?”

    “禀大王,非我军尚有粮草几何,而是此地不可久留。此地之粮秣不可尽数带走。”弋通道。“除火炮外,所有马匹皆驮载粮秣,每人亦不过两石多粟,只可食一月……”

    “每人可背负两石,还有抢来的那些轺车。”听闻只有一月之食,这下妫景也着急了。

    “每人确实可负粮两石,然幕帐、军器、盔甲若何?”弋通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妫景打断。“还有李将军麾下士卒抢的那些女子,彼等如何能负两石粮?”

    天下征战,奸淫之事少有,但生掳妇女常见。这是战利品,穷人可以做妻、富人可以做妾。破朝那城、城的时候,赵军士卒除了抢宝器金钱,还抢了不少女子。

    “此末将之罪也。”李齐羞愧,他对这件事也没办法,这是士卒的战利品。

    “轺车可载粮几何?”抢女人这件事熊荆不想管,他只关心军队的携行能力。

    “轺车、双辕车从焉氏塞至此,大半多坏,可用者不过两、三百辆,即便能载粮秣,每人也不过一石。”弋通道。“我军缺马,无马一日行不过三、四十里。若能一人两马,一日可行六、七十里,每马可负粮五、六石之多。”

    “轺车有多少马匹?”熊荆再问,脑子里在想去哪里弄马。

    “轺车多是役牛,役马不过三百多匹。”弋通说着眼下的情况,他必须让熊荆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退路已断、粮秣不足外,军队的机动能力也已经不足。

    另外有些话他不好当着赵人的面说出来,安排大家设法四处去寻马后,他才道:“大王,赵军不可信也。我军有马七百零九匹,加上三百匹役马,已是千匹。千匹马已足我军出塞返赵。”

    “不可。”熊荆不同意他的独行之策,“我军如此,赵人必怨。”

    “赵将李齐急欲返赵,使其先行即可。”弋通再道。他说完见熊荆不答,顿时猜到了熊荆的心意,“大王欲再入咸阳,迎芈女公子否?”

    熊荆心里想得并不是这件事情,弋通一问倒将他问住了。得闻袭秦之事泄露,他迅速追来是为了挽救弋侯和熊悍等人。他的决定并没有错,楚军幸存两百三十二人,战死一百五十余人。如果他不来,包括熊悍在内,这两百三十二人都要死在那片谷地。

    芈还在咸阳,而他不是在郢都是在秦长城外,距她不过千里,千里疾驰不过四、五天。不过秦王已死,他尚未想过再度入秦,但他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数日之内,知彼司会有侯谍出塞。”熊荆如此答道。

    “大王在等侯谍?”弋通追问,“若侯谍言可再度入秦以迎芈女公子,大王若何?”

    “不佞……”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熊荆张了几次口才道:“若可信,当入秦。”

    “若此又是秦人之计,奈何?”弋通步步紧逼,经此之后,他不想熊荆再度犯险:“大王乃我楚国之王,万不可为一女子而犯险。若欲再入秦,当遣臣等入秦。”

    弋通的话让熊荆难受。他觉得芈是他的私事,臣子们不该为他而牺牲。几日之后,侯谍带来的消息加重了他的这种心理。

    “秦王竟然未死?!”看着熊启的家仆邕笠,熊荆错愕。

    “未死也。”邕笠风尘仆仆,焉氏塞已不能出关,他是从方渠冒险出塞的。

    “为何不死?”成夔的箭术熊荆完全相信,他说射中了就不可能射偏,要说撒谎更不可能。

    “不知也。”邕笠摇头。“主君请我告之大王,祖太后已薨。”

    “祖太后已薨?”熊荆再度吃惊,他急问道:“芈如何?”

    “祖太后薨后,女公子每日啼哭。太后赵姬已是后宫之长,已为其定下婚日。”邕笠道。

    “何日?”熊荆不自觉追问,未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握紧。

    “祖太后葬后数日。”邕笠道。“主君请大王速速返赵,秦王已命秦军急攻云中、九原两郡,欲断大王归路。义渠鸩也从井陉塞调回,将入河南地追索大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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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