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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赵营

    与南方的郢都相比,井陉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与此后两千多年每逢改朝换代天必大异相似,战国末年的气候也极为反常,大旱、大疫、蝗灾、急寒、雪灾、地震……,各种灾害频发。其中又以秦国为重灾区,继继三年前那场持续数个月的大旱后,今年秦国又发地震。

    秦后如果天灾频频,皇帝必不敢大肆征伐,反而要下罪己诏谢罪于天。战国时期的秦国还没有编纂出一套蛊惑人心、受命于天的道统,天灾还未直接与君王扯上关系。后方地震,前线仍旧攻伐不断,甚至,为了尽早攻灭赵国,秦王赵政亲赴距离井陉三百里的晋阳。

    站在井陉秦营高处,荆轲一眼便看到营外两军交战后留下的阵亡士卒,雪下了一夜,却未掩盖那些倒伏的尸骸,露出色彩各异的长襦和戈戟。无数乌鸦落在敞露的冰冷血肉上,它们用力地啄,每当有一块肉、一颗眼珠掉落下来,鸦群就会激烈的抢夺,激起一片鸦鸣。

    “赵军已成强弩之末。”身上披着白色狐裘的燕丹就站在荆轲身侧。前日大战虽然未分胜负,但秦军军力雄厚,后续军队正源源不断从晋阳开来。

    “既如此,何不阵斩李牧?”荆轲收回目光,不解的看向燕丹。

    “秦军可败赵军,却不能杀李牧。”燕丹道。“且赵军势弱,大可避战。李牧、廉颇乃赵之双臂,断其一臂,赵当亡也。故而君之一刺非但关乎燕、卫两国之存亡,亦关乎秦国一天下之望,望君慎之又慎。”

    燕丹目光复杂的注视着荆轲。他数刺李牧而不得,太傅鞠武找来了田光,田光又找来了荆轲。荆轲并不氏荆,而是氏庆。庆氏出于齐,后入卫为卫国大夫。八年前五国合纵失败,荆轲建议卫元君助其刺秦,卫元君不受,结果卫国为秦所吞,迁卫元君于野王。荆轲欲刺杀秦王之事也因此败露,不得不改氏为荆,游历天下结交剑客。

    一个原本打算刺秦之人,忽然间化敌为友,助纣为虐,这并非不可能。那天燕丹请求赵政允诺的另一件事就是答应卫国复国,最少是濮阳复国。荆轲如果是个忠义之臣,自当为此刺杀李牧,荆轲如果是个无义自利之人,重赏厚禄下,刺杀李牧也理所应当。

    燕丹注视的目光最后饱含期翼。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没有半分刺客的凶恶和狰狞,有的只是大夫卿士所独有的温和与儒雅,凶厉的斩鼎剑悬在他腰间,人与剑又是那么的协调自然。若非田光推荐,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人会是刺客。

    燕丹的注视下,荆轲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他觉得自己胸中有什么东西堵着,这种东西好似滚烫的铁水,要将他的腹脏烫伤、灼裂,但他必须坚持,坚持到刺杀成功的那一天。

    “如此轲之家人还望太子足下……”荆轲提到家人时脸上方闪现出一丝悲戚。

    “君之家人便是丹之家人。”燕丹郑重的答应。“然为取信于赵人,君奔赵后当杀数人。”

    “自当如此。”荆轲重重的点头,这是刺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愿意承受。“田兄之家人欲赴楚国,亦请太子足下使人送其入楚。”

    荆轲离开咸阳的当日,被燕丹叮嘱‘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的田光自刎而死。这是燕丹心里的一个疙瘩,荆轲提起田光的家人欲入楚,他言辞更加郑重,道:“光之死,我之过也。其家人当世世受燕国之禄,岂能赴楚?”

    “田兄之母畏寒,人皆言楚国冬暖,故欲入楚也。”荆轲揖道。“太子足下欲报田光,可待其母卒后使人接回燕国。”

    “诺。”刺杀之事不可泄,因此凡是参与此事的,家眷都在咸阳为质。田光身死,他的家眷是否扣押在咸阳已经没有价值了。按下此事,燕丹问道:“以君度之,此事何时可成?”

    “三年可成。”荆轲之言让燕丹惊讶,他问的是何时,荆轲说的却是三年。

    “不可。”燕丹连连摇头。“秦王心切,三年方刺李牧,必怒也。”

    “太子当知李牧乃武将,据闻娄烦之胡为其亲卫,旁人不得近其十步。轲之剑术,必要十步,非距十步,刺不成也。”荆轲已是深揖。“轲身死无憾,只忧误太子足下复国大事。”

    “三年太久。”燕丹仍然摇头,三年还是四年他是不在乎,但赵政非常在乎。楚国崛起,四国合盟,他现在急于灭赵。如果不抢在秦军灭赵前刺杀李牧,因此亡赵,祖庙盟誓定将无效。“期年之后,不过十月,必杀李牧。”

    秦历以十月为岁首,等于说现在已经是秦王十六年,明年十月起才是秦王十七年,后年十月起是秦王十八年。而以关东诸国之历,今年、明年,后年(十月之前),这已是三个年份。

    燕丹说的时间与荆轲心里预计的时间相差并不远,他再次深揖,道:“敬诺!”

    “善。”燕丹呼了口气,为示亲近,他在荆轲的肩膀上拍了几拍,道:“君今夜便赴赵营。”

    “如此说来,秦人畴骑无可御之?”夜晚的幕府灯火通明,李牧看向麾下诸将。前日的交锋赵军未能得到什么便宜,最可惧的是秦军畴骑。虽然畴骑负重跑不快,可一旦他们冲起来,赵军士卒即便手持夷矛,也很以难抵挡这种山崩地裂的挟矛冲锋。

    “畴骑冲阵之法,乃学自楚人。”狐婴去年赴楚,曾特意要求见识楚军重骑冲阵,并希望赵军也有如此铁骑。可惜的是,楚军虽然‘倾囊相授’,赵军骑兵似乎怎么也学不会。

    “嗯。无可御之?”李牧目光从狐婴看到司马尚、又从司马尚看到骑兵将领楼厉,最后看到率领赵军重骑的马卫。“若无可御之,再行出战,我军必败。”

    “楚将曾言,重骑摧阵,乃楚王观海时悟得。海潮连绵不绝,怒击礁石,柔若水者亦可破天下至坚。喻之军阵,重骑之列乃海潮也,步卒之阵乃礁石也。重骑冲阵不成可退之左右再击,步卒受其重击却不可退之左右再行列阵……”

    马卫随狐婴一同赴楚,不过他只知道重骑作战的原理,并不知道如何训练战马、练成队列。实际战术水平和秦军畴骑相仿,都是一窝蜂的冲阵,冲不进就打马回转。关键是秦军畴骑众多,哪怕是一窝蜂的冲阵,也足以让士卒惊骇,从而击破军阵。

    “或可以弓弩射之。”司马尚想到了一个办法。“楚军重箭七十步可破皮甲,我军据上风,八十步或破之,再战当使弓弩手立矛阵后,畴骑冲我,射马而不射人,马惊,畴骑自破。”

    “善!”最忧心的畴骑可以抵御,李牧再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我军重箭几何?”司马尚又问狐婴。赵军用的全是两翼轻箭,四国中唯楚国箭矢最重。

    “上月便已运来一百万支,弓手恶其太重,至今未用。”狐婴摇头苦笑。

    “传令,明日再战各尉……”李牧正下令要各尉弓手更换楚国重箭,帐外忽然一声急报,军吏喊到:“禀大将军,秦营有人逃至我军。”

    “秦营有人逃之我军?”李牧不解。秦军逃卒不时出现,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事情会禀报上来。“此事为何报于幕府?”

    “禀大将军,此人言乃是卫人荆轲,窃得秦军之秘方逃至我军。”深夜为了一个秦军逃卒而惊动主将,军吏也有些不安。他说完见李牧、司马尚、狐婴都未出言,只好退走。

    “慢!”狐婴轻笑,“其人既言窃得秦人之秘,还请大将军一见。”

    “大战在即,此人必是秦人死间无疑,何须相见。”司马尚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窃得秦人之秘。“请大将军杀之。”

    “见有何妨。”狐婴最喜欢斗智,他不相信秦间能跳的出自己的手掌心。

    “召…卫人。”李牧犹豫了一下,狐婴既然想见,那他就见一见。

    既然入赵刺杀李牧,自然要有一套可靠的说辞。如何窃得秦军之秘?又如何逃出秦营,甚至如何进入秦国都要有毫无破绽的理由。这一点在国尉府的编造下,荆轲已经背得滴水不漏,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入幕府他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你……”幕府里的一个剑士看到荆轲大吃一惊,荆轲这时也心中巨震。他记得这个人,当年在邯郸他曾与此人数次相博,某次争论剑式时被其怒叱,嘿而逃去。

    “鲁勾践,你识得他?”李牧身边有楼亲卫,也有赵国剑士,鲁勾践就是赵国剑士首领。

    “禀大将军,”鲁勾践目光一直盯着荆轲,“此人昔年曾在邯郸与小人击剑,因为其剑式不正,为小人所怒叱。习剑少有儒雅之人,儒雅之人剑式正而不邪……”

    “禀大将军,荆轲乃卫人,卫为秦所灭,故恨秦不已,苦练剑法。轲之乡人为秦将赵完之妾,受其所荐,做了赵完舍人,这两日秦大将军杨端和聚将议战,轲窃闻后趁隙奔入赵营。”

第四十六章 同人

    明日就要与秦军再战,今天晚上荆轲便送来了秦军议战的情报,饶是鲁勾践此前认识荆轲,也让李牧、司马尚、狐婴等人怀疑不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当次日清晨两军再次对阵,秦军阵列一如荆轲所说:两千畴骑在右侧列阵、赵完部也在右列阵,秦军纵深二十排。

    李牧对荆轲之言没有全信,也没有不信,一见秦军畴骑列阵于右,位于预备队位置的赵军弓手立即奔向军阵的左侧。不过在此时,两军的骑兵已在阵列之外交锋。赵骑彪悍,马术娴熟,回马弓犀利无比,他们不与秦军武骑肉搏,多数围着武骑放箭。

    三万秦军武骑前日已损失数千,可这两日从晋阳补充了五千骑,人数上仍然具有绝对优势。只是武骑的任务是保护大军侧翼,不管赵军弓骑如何射杀引诱,他们总是不离军阵一里之外。每当弓骑试图绕后掠阵,他们就冲上前拦截破坏。

    骑兵与骑兵是家犬与野狼的厮杀,家犬不断中箭身亡,但野狼也无法靠近他们守护的羊群。趁着赵军骑军无暇保护己军的空档,布置在秦军右翼的两千畴骑开始向赵军阵列发起进攻。与楚军破阵一样,善于骑射的义渠人最先掠阵而过,赵卒即便高举着盾牌,每一次掠阵便有数百人中箭倒地。掠阵之后,畴骑转眼极速奔来,啼音瞬间如雷。

    畴骑负重较轻,疾驰的速度极快,洪流一般似乎要吞没挡在前方的一切。前排赵军士卒一个接一个选择闭目时,只听身后有人大喊道:“射!”

    ‘嘣……’弓弦声一片,一万多支重箭从士卒头顶上怒射而出,因为全军的弓手都集中在左翼,队列实在密集,这些箭矢在飞行中相互碰撞,一些竟然落到了赵卒头上,然而更多的箭矢向正高速奔来的畴骑飞去。

    畴骑队列同样密集,射人与射马毫无差别。箭矢雨一般落下,击在骑士铁甲上的箭镞‘当当……’铮鸣后尽数落地,击在只披有皮甲的战马上,战马当即嘶鸣跳跃。

    与楚军一样,秦军重骑也受到战马负重的制约。只是秦军没有锁甲,没有锁甲那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给战马披石甲或者铁甲,二是给战马披皮甲。石甲、铁甲都是扎甲,甲片重叠相压,重量远超五环相扣的锁甲。楚秦战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披锁甲战马都是勉强支撑,何况更重的石甲、铁甲,畴骑真正的选择只能是皮甲。

    四棱钜铁箭镞无法射穿骑士身上的铁甲,对战马披着的皮甲确是一射即破。一万多支箭矢落下,最前面的畴骑坐骑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箭矢插在马颈、马胸、马身之上,让这些战马狂跳不已,本就一窝蜂的队列更是乱作一团。

    “射!”齐射的命令接连不断。畴骑于百步外冲阵,七十步时赵军才开始放箭。以畴骑的速度,弓手最多只能射出六箭,如果前排中箭的畴骑能够达成迟滞效果,弓手方能射出第七箭。

    箭如暴雨,四次齐射后,队列太过密集的畴骑多数被前列嘶鸣跳动的战马挡住去路,少数虽然从队列的空隙中冲了出去,气势已不再如前。紧盯着畴骑的骑将辛胜见机不妙,立刻让号兵吹号后撤。号声中乱作一团的畴骑纷纷回转,失去坐骑的骑士也跟着撤退。

    “万岁!万岁!万岁!”最可怕的畴骑竟然被己军弓手击退,十多万赵军顿时狂喝起来,士气已然如虹。如此良机李牧当然不会放过,进攻的鼓声轰然敲响,呐喊中的赵卒踏着鼓声,志高气昂的行向百五十外的秦军阵列。

    畴骑进攻失利,杨端和心里忽然产生一种不妙的感觉,只是赵军已徐徐前进,此时后退完全来不及,他只能命令鼓人大力击鼓,第一线二十万秦军也大踏步前进。

    积雪坚硬,寒风刺骨,士卒握的手冻得指节发青,每个人都呼哧呼哧吐出白气。前进中的列阵不可能保持笔直,身处阵列中的士卒胆怯之余仍能感到一种安全。但更安定人心的是老卒们自觉唱起的战歌: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

    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乘其墉,弗克攻……”

    战歌无比激昂,秦军越来越近,待到秦军弩手也开始放箭射击时,赵军士卒终于停止了歌声,开始奔逐冲锋。

    白茫茫的雪原上两道十数里宽的洪流猛然相撞,阵后戎车上的荆轲像被慑了魂魄一样瞪眼看着这无比壮观的一幕,而后他的眼泪很不争气的掉落下来。他究竟是个文人,游历天下以学剑术,实际上剑术并无完全学成。以为刺杀即是悍勇的他看到三十多万人对撞在一起,千百条生命在一瞬间泯灭,只觉得自己原先依仗的骄傲一钱不值。

    “秦军虽多,然我军必胜。”秦军阵列和荆轲昨天晚上说的一模一样,诸将对荆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鲁勾践也对他笑脸相迎。“秦人所持者,人多耳。”

    “我非忧心胜负……”荆轲抹去眼泪,他看向鲁勾践道:“与军中士卒比,轲惭愧。”

    “有何惭愧。”鲁勾践道:“你不顾家眷,冒死窃秦军之秘告于大将军,我军果破秦人,大将军甚喜。此战之后,大将军必然记功行赏。”

    鲁勾践已经将荆轲看成同袍战友,荆轲心中既有喜悦又有苦涩。他不再说话,只看着两百步外厮杀不止的战线开始发愣。

    一个冬天过去,赵军的武器也全变成钜铁长矛,编制虽没有改变,但阵势已然和楚军毫无无异。秦军用的也是长矛,只是与赵军相比,秦军披的是石甲,石甲防护逊于钜甲,在最开始的对撞中,赵军就将秦军顶退。

    秦军实际有三十万人,减去三万武骑,后军仍有七万。有兵力优势的一方侧击是一定的。杨端和正要下令后军侧击时,吸取蒙武教训的斥候带来一则谁也想不到的消息。

    “确否?确否?!”仿佛一盆雪水从头顶浇落,杨端和不敢置信的问向侯正。

    “确矣!”侯正满脸苦涩。“末将纵斥候于二十里之外,忽受赵骑阻截,当知有异。故而再发斥骑,终见廉颇将旗。其军长逾十里,不下十五万人。”

    “据我几里?”杨端和急问。

    “赵骑屏绝之故,斥骑看见廉颇将旗时,其军距我已不及十二里。”侯正道。

    “该杀!该杀!!”杨端和已经乱了分寸。他连连吸气以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绪。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扼守赵国南长城的廉颇会置南线防御而不顾,亲自率军北上支援李牧的代地军,可这件事已经真的发生了。

    廉颇的十五万人和李牧的十七万汇合,军力已胜秦军。十二里行军不需一个时辰,奔跑也就两三刻钟。秦军即便能侧击赵军,只要赵军死战不溃,李牧虽会遭受重创,秦军也会全军覆没。现在撤退,确会损失部分士卒,可主力应该还能保全。

    “请大将军准末将全力一击,以破李牧。”蒙恬感觉到杨端和欲退,立刻大声请战。

    “不可。廉颇军将至,我军当退。”杨端和知道蒙恬报仇心切,他也想为蒙武报仇,可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他回答完蒙恬就大喝道:“鸣金!”

    钲人击响了戎车上的铜钲,杨端和头顶的旌旗也指向后方,一时间全军所有旗帜皆后指。于厮杀中听闻金声的秦军士卒开始有些不敢相信,但看到己军军旗皆后指,又不得不信。

    “退!退!退”二五百主、五百主、屯长都高喊起来,喝令士卒后退。

    强军和弱军进攻很难分出差别,都是勇往直前,一旦后退就立见高下。后撤最重要的是不是战术,而是信赖,你必须信任别人才能从容而退,如果士卒之间毫无信任,每个人没有先死后生的觉悟,撤退的命令一下达,军队将瞬间崩溃。

    老卒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撤退的命令一下达,他们就开始怒叱队列中的新卒,退得慢的用脚踹,退的块也用脚踹。阵列后方五百主、二五百主、校尉、都尉,所有的短兵都集合起来列于军阵后方,有不顾阵列后退者,立斩。

    秦军稳步后退,赵军紧追不舍,这时几十个赵军令骑忽至赵军后方大喊:“廉颇大将军大军将至!廉颇大将军大军降至!拦住彼等!拦住彼等!!”

    “廉将军?廉将军降至?!”仅仅廉颇二字就值十万大军。血汗交加的赵卒顿时明白秦军为何后撤,他们是想逃跑。

    “拦住彼等!拦住彼等!”士卒大喊起来,开始对徐徐后退的秦军发起更猛烈的冲击。一些勇武之士仗着身上的钜甲竟然不顾酋矛扑入秦军阵列,正在后退的秦军一时大乱。

    “报”侦骑速奔至廉颇戎车跟前,“报大将军:秦军鸣金退矣。”

    寒风中确能听见秦军的金声,强撑了许久的廉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喝:“传令:秦人已败,速速追击!”

第四十七章 同人2

    邯郸南长城距离井陉塞有四百里,卸掉钜甲行军的南线赵军两天一夜就抵达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两支赵军汇合后人数已多于秦军,秦军不敢退回大营,而是退向井陉塞。可惜的是在赵军的亡命追击下,即便井陉塞内的秦军努力接应,仍有最少一半的秦军被代地军死死缠住不放。眼见另一股赵军从南面急速奔来直插阵后,这下连秦军老卒也惊慌了。

    秦赵两国君王都姓赢,皆蜚廉之后。不同的是,秦国之祖恶来是蜚廉长子,蜚廉和恶来都是商纣王的臣子,武王伐纣时两人被杀,周孝王时恶来五世孙秦非子因养马有功,才被周孝王封在秦地,约百年后方由周平王封国。

    蜚廉的次子季胜因未曾为商纣王效力,得以执掌蜚廉部族,季胜之子孟增便很得周成王的重用,孟增之孙造父因为周穆王驾车有功,被封在了赵城。造父向周穆王推举秦国始祖秦非子之父大骆,于是恶来这一系开始在水、渭水之间为穆王养马,才有了后来的秦非子获封。

    同为蜚廉子孙,几百年来秦赵兄弟互相扶持,可不知从何时起两国开始交恶,再无兄弟之情。秦军老卒心里很清楚,落在魏人、韩人、齐人手中自己尚有活路,落在楚人和赵人手里自己绝无活路。老卒的恐慌终使全军开始恐慌,阵列后方的短兵根本就拦不住溃逃的秦卒,整个军阵就崩溃在井陉塞前。

    “杀秦人!杀秦人!杀秦人!杀秦人……”赵卒不约而同的呐喊,一排排长矛往前狠狠突刺,踏着秦卒已死未死的身体快步前进。急奔而来的南线赵军也不甘示弱,奔驰四百里为的就是这一刻,他们连人带矛突入秦军当中,而后抽出钜刃大肆砍杀。

    井陉塞既是关塞,入口就不会太宽,十几万秦军溃阵后蜂拥的结果就是塞门被塞死,千斤悬门因杨端和的军令最终放下。后退无路的秦军看着越杀越猛的赵卒再想列阵已是不能,想拼杀又无间隙,只看着赵卒的钜铁长矛一排又一排的刺来。

    “射!”关塞上的秦军军吏高喊着放箭,可惜这些箭矢打在赵军的钜甲上皆被弹飞,倒是秦卒被己军的箭矢射得哇哇大叫。

    “大将军、大将军……”赵完、冯弃疾、蒙恬等人都看着杨端和,几个人都想出塞再战。

    “我军已败,出塞再战亦败。”关塞外的秦军命运可想而知,杨端和闭目不忍再看城下。“我将亲赴晋阳向大王请罪。”他道。

    “大将军,我军岂能坐视同袍战死……”父亲死后蒙恬时刻想的都是报仇,他日日宿于军中,与士卒同吃同住,袍泽之情深厚,眼见塞外秦卒接连战死,他实在是不忍。

    “李牧、廉颇突而汇至,两路赵军前后击我,我能奈何!”杨端和大声地争辩,他瞪向这几位求战的年轻将领,决然道:“再敢言出战者,斩!”

    “开门!开门啊!开门……”塞门前的秦卒悲戚大喊,一些人甚至想爬上关城,可没爬几尺就被塞墙上的弩手射倒。为了井陉塞的安全,门外这些秦卒即便是死也不能堆在一起,他们绝不能垒作赵军湮城的尸梯。

    伴着凌厉的箭矢,阴沉了许久的天下起了大雪。雪花纷飞、鲜血四溅,圣洁的白与刺眼的红交错着落地,随及被赵军士卒践踏在脚下,血泞一片。赵军的战歌又一次在老卒的带领下高唱起来,与上一次的激昂紧张相比,这一次全是胜利的喜悦。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

    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乘其墉,弗克攻。

    同人先为眺,后为笑;

    大师克相遇,同人于郊。”

    聚族人于野外,聚邑人于城门,聚国人于宗庙

    大军伏于草莽丛林,士卒登上巍巍高陵,战事三年而不停

    (士卒)冲向(敌军的)那道土墙,却未能攻下

    同袍们先是啼哭,最后才转泣为笑

    大军终于战胜了敌人,同袍们相聚于国都野郊

    “父亲,听,我军胜矣,我军胜矣!”廉颇横躺在马车,廉舆跪在他的身前,带着哭腔。

    “胜乎?”廉颇用力的睁眼,然而眼皮重逾千斤,他怎么也抬不起来。

    “大将军,我军胜矣!我军胜矣!”不单是廉舆,廉舆身后的赵军将卒也一起大喊相告。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廉颇终于听见了赵军士卒在唱那首古老的战歌。几百年前的赵卒就是如此高唱,长平之战的赵卒也是如此高唱,邯郸之战的赵卒更如此高唱,而今,士卒又一次将它唱起。

    “告之、告之李牧,赵国、赵国……”胜利的喜悦瞬间充斥廉颇全身,他正要做最后的嘱咐时,微微抬起的头僵了一会,突然就落下。

    “父亲、父亲、父亲!!”廉舆悲喊,他早已泪流满面。留守的赵军将士闻声当即跪地,悲声大喊,一些将士更忍不住对天长啸。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北方越刮越急,大雪越下越密,赵军的歌声越唱越响,越唱越欢快。欢快的歌声中,廉舆先是悲苦,而后大笑,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将士大喊:“此战我军胜矣,此战我赵人胜矣,此战我赵国胜矣……”

    高春之时,塞门外的厮杀终于结束了。身着钜甲的赵卒拿着长矛在风雪里将地上的秦卒不分死活再戳一遍,一些假死的秦卒不时慌跳起来,然后被赵卒虐杀。十几万的秦军尸体铺在地上,在塞门外垒了厚厚的一层。长矛直捅下去,尚不能及底,只有不断的用力摇晃木,整个人挂在上面,才能将整个尸层捅穿。

    两军将帅都不再对死人感兴趣,塞内的秦军正在加固关垒,提防赵军攻塞;赵军将帅却毫无喜悦,他们沉浸在巨大哀伤中,因为大将军廉颇死了。

    廉颇年老。十多年前在魏国大梁当着王使的面吃一斗米、十斤肉,披甲上马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年老不等于不堪用,陈城之战、大梁之战都是廉颇指挥的。只是年老终究会逝去,不过谁没有想到他会这个时刻、赵军胜利的时刻飘然逝去。

    “传令,大将军秘不发丧,以免为秦人所知。”狐婴在李牧耳边低语了几句,李牧如此说道。他传令完又对廉舆大拜顿首,“信平君之逝,牧之过也。又不发丧,牧之罪也。”

    “大将军何过之有。”已恢复常态的廉舆不受李牧之礼。“严君能逝于戎场,此严君之幸也。只是不知此战之后……”

    五万王卒仍然驻守邯郸,这次北上的是廉颇麾下的南线军。按照事前的计划,廉颇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出击后就要立即撤回南线长城,不然南线危险。

    李牧当然知道廉颇所率南线军不可久留,他道:“秦军已败,今岁战事已毕,请君立返邯郸。”

    “然。”南线军刚才已经在整队建营,廉舆知道与来时一样,自己又要两天一夜急返南线长城。他本以为父亲能与李牧畅谈一夜,没想到两人还未见面父亲就逝去了。

    “严君逝前曾言,‘告之李牧,赵国……’”提起父亲的遗言廉舆的眼睛又朦胧了。他转述的话让李牧一愣,也让距离李牧十步之外的荆轲浑身一震。

    “赵国如何?”李牧赶紧追问,他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与廉颇一叙。

    “不知也。”廉舆长叹,父亲话没有说完就逝去了。

    他说不知,李牧却心有感悟,廉颇这是把赵国托付给他了。想到这种可能李牧就直不起腰来。鏖战已经三年,赵人死伤无数,可秦军依然攻伐不止。秦军当然也不是无坚不摧,与前年相比,他能明显感觉到秦军的战力大不如前,健壮的遴选之卒越来越少,身高七尺左右的新卒越来越多。可秦军再怎么弱,也不会像赵国一样,开始征召五尺之卒。

    如果秦军明年继续伐赵,赵国不管是士卒还是粮秣,都要支撑不住。想到这里李牧看向自己的腹心狐婴,“我要你再赴楚国,敬告楚王曰:赵人已拒秦三年。诸国再不救赵,赵亡矣!”

    “唯!”狐婴早有再赴楚国之意,李牧不说他也会主动要求赴楚。战争打到这个地步,止战的希望只能在楚国,只有说动楚国出兵,齐国、魏国才会跟着出兵;只有楚齐魏三国出兵,秦国才可能退兵。至于秦国退兵之后会不会再次伐赵,或者秦国掉转矛头讨伐别国,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狐婴答应后看向沉默不语的廉舆,道:“我闻楚王敬信平君如敬太傅,而今信平君战死,还请廉将军与婴一道赴楚求援。”

    以廉颇战死为契机请求楚王出兵,这似乎太不道德,故而狐婴说完就对廉舆大拜。“小人此请无德无义,还请廉将军……”

    “廉舆愿赴楚。”廉舆道。“严君所忧者,赵国也,能救赵国者,楚国也。舆自当赴楚求救。”

第四十八章 阻截

    在廉舆、狐婴赴楚之前,番吾战败的消息已传至太行山以西的晋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晋阳是赵国起家之地,是赵国的根基,然而这座城市虽几经反叛,依旧被秦人征服。晋阳正寝燕朝,得闻前线战败,脸上本有些许笑意的赵政瞬间化成寒冰,他咬着牙沉默了许久,才挥袖出声:“下去。”

    “卫缭拜见大王。”紧跟着战败的讯报,同赴晋阳的卫缭入燕朝前来拜见。

    赵政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悦道:“国尉有何事?”

    伐赵三年,两次大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伐赵是否正确。赵国还在抵抗,楚齐魏三国却已合盟,一个更强大的对手开始出现。朝中、宫中对伐赵都有怨言。卫缭听出赵政的不悦,却笑道:“臣闻有为山九刃,功亏一篑。不信,今日方知先人果不欺我,大王欲伐荆否?”

    卫缭相问,不待赵政回答他又道:“伐赵、伐荆,何异?荆国海舟通中洲之西,得西洲之龙马,获南洲之金石。我军伐荆,能灭荆否?若不能灭荆,四国之盟犹在,不过是赵国主盟而已。大秦之敌手,唯荆赵两国,齐魏之师已不堪一战,仅徒增声势耳。且大王只见赵军之胜,却不见赵军之败……”

    卫缭之言虽有强辩的味道,但大秦所处的局势确是如此。只不过此前两位荆王会对秦国俯首,现在这位荆王完全是个二愣子,他对秦国不屑一顾。几乎是处处与秦国作对。楚国在南,赵国在北,秦国南北难以兼顾,这才是今日跋胡尾、骑虎难下的原因。

    “先生昔日为何劝寡人伐荆,后又为何劝寡人伐赵?”赵政苦恼道。“今日明明是赵军大胜,为何又言赵军之败?”

    “昔日臣劝大王伐荆,乃因荆国是我大秦之劲敌,若不伐荆,他日必成秦祸。”卫缭解释道。“三年伐荆,皆不胜。大王真欲将大秦国运置于伐荆之上?若胜,灭六国而一天下;若败,国灭而社稷无存否?

    既然荆国其势已成,便不当寄其功于一役,而应徐图之。伐荆为难,伐赵为易,先易而后难也。若灭赵,天下大秦已据其三。齐魏可柔而降之,荆国何以复起?便如两军阵战,可中击而破敌阵者,可左右绕击而破敌阵者,大秦乃行绕击之策也。

    赵军虽一胜再胜,然赵国可战之卒几欲殆尽,可战之卒不过三十万。可战之卒如此,粮秣粟米亦是如此。荆齐两国虽输粟与赵,然一年仅输几百万石,此杯水车薪耳。此时之赵国,无卒、无粟,空有大胜。若有一败,其国必亡也。”

    卫缭的战略思路完全正确,灭楚是不可能的。即便秦军大胜楚军,楚国也可退守大江以东,甚至退守南岭以南。国尉府的判断是:在没有造出可匹敌楚国大翼战舟的舟楫之前,退守江东的楚国无法灭亡。无法灭亡的楚国将把大秦拖入旷日持久的战事中,等赵国消化完燕地,休养生息十年,灭楚战争中已经疲惫的大秦再想灭赵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牧乃赵之长城,如何能败?”赵政思索之后对卫缭的责怪降到了最低,如此他才会直抒胸臆,感叹李牧这道赵国长城。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卫缭道。“悼襄王死,赵人素念废太子嘉,李牧尤甚。赵太后与相邦春平君苟且赵迁方得即位,当可使人传谣于邯郸以间之,言李牧欲立废太子赵嘉为赵王,抑或……”

    卫缭欲言又止,其实他有一个更好的计策,只是碍于赵政他不敢说出来。

    “燕丹如何?”卫缭对邯郸的形势了如指掌,可赵政却想早日灭赵。

    “荆轲已赴赵营,我军大败,其当获李牧之亲信,然则……”燕丹与荆轲叙话完毕,当日就启程返回晋阳,他与秦军战败的消息同时抵达。

    “然则如何?”刺杀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君王不当参与其中,赵政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荆轲言,李牧身侧多胡人亲卫,刺杀要在期年之后。”卫缭转告燕丹之言。

    “期年之后?”赵政吃了一惊,他与燕丹一样,以为荆轲几个月就能建功。

    “荆轲乃卫人而非赵人,燕丹数次刺杀,李牧设备甚严,必要期年之后。”卫缭对燕丹所言的期年之后并不怀疑。战国不像春秋,信任一个人就彻底的信任,李牧当然也不是庆忌,多次刺杀已让他高度警惕,荆轲虽入李牧幕府,没有一年的努力根本不可能。

    “若是期年之后,秦军需再败否?”赵政恼怒的反问。“李牧不信,大可诛荆轲全族使其信。”

    “大王不可。”卫缭急道。“若真诛荆轲全族,荆轲必叛,此甚不可!”

    “有何不可?不如此李牧如何亲信?”赵政话虽如此,可还是退了一步,他唤来赵高:“以叛秦之名诛荆轲全族,其父、其子以他人代之。此事必要大肆宣扬,以使天下人知。”

    赵政王命一下,赵高受命后便出了正寝,卫缭还是不放心的道:“若荆轲叛我……”

    “荆轲若叛,寡人诛其七族。他若不叛而杀李牧,寡人不但尽复卫国,还以上卿之位待其父。”赵政牙咬的咯咯响,说完之后却忽然一笑,道:“卫卿谒见之前,寡人正读穆天子传,以卫卿所知,昆仑之西还有何国?”

    此前天下人皆以为穆天子传乃无稽之事,可随着楚国海舟通中洲以西,胡商贩千里马与楚国,这种说法不见踪影。赵政也将目光越来越多投到秦国的西面。只是,秦国并不在昆仑连接天下的这条商道上,胡商此前的道路是从阴山以北的横过秦国,然后从云中入晋阳,从晋阳至洛阳。秦军占据晋阳、洛阳后,商道横过云中从雁门郡入赵,再经邯郸至大梁和临淄。

    商道是绕着秦国走的,为何如此赵政当然心知肚明,商鞅之法重其租,令十倍其朴,没有哪国商贾愿来秦国经商,秦国国内的商业则全部被国家机构取代。在秦国只有官府商业机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商人。

    如果一国商贾众多,修治苦窳之器,聚沸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致使百姓不务根本,对国力当然有害。秦国之所以强大,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严禁私人商贾。然而商贾也不是说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商贾给楚国贩来龙马就是大利。

    这段时间赵政没事就想着昆仑以西,想着八尺龙马。奈何他对昆仑以西实在是所知甚少,只能求问卫缭。鬼谷先生乃殷纣王大臣之后,天下事如果鬼谷不知道,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昆仑以西有何国臣不知,臣窃闻昆仑以西有塞人。”卫缭回忆着鬼谷的甲片典籍如此说道。

    “塞人?”赵政不解。“何谓塞人?”

    “塞人者,游牧之民也。与羌人类,然非羌人。其目深眼碧,皮冠尖细,似陆浑之戎。其国有女王而无国君,穆天子所会王母是也。有好马,善骑射,族中男女皆征战。以其俗,女子不杀一人不可生子。杀一人以其头骨为酒爵,有客至而献饮焉。客不赞其勇武,必不悦。”

    “胡商之千里马出自塞人?”赵政想象不出一个女子也要征战的部族,他关心的只是千里马。

    “然也。”卫缭答道。“塞人重骑射,固有好马。穆天子之八骏,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皆求自塞人女王。只是大王使人西去求马,亦要阻荆人得马。”

    求马的使者去年就出发了,不过使者走的不是阴山以北的草原大道,走的是狄道(即河西走廊)小道,占据狄道是月氏禺支。与天下势力拉帮结派一样,草原上的势力也拉帮结派。

    行于阴山以北的胡商以及后来匈奴治下游牧部落,虽与赵国有过征战,但彼此的关系自西周、春秋起就藕断丝连,联姻不断,后来阴山以北的胡人窃据天下立国曰后赵,并非没有缘由;秦国与月氏素来交好,以至汉朝遣使西去,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联络昔日的盟友月氏,从侧面战略包围匈奴。后来河西走廊的羌人(已非先秦时羌人)立国,国号则曰后秦。

    卫缭建议阻荆人得马,意思就是派出大军出阴山以阻截胡商马队。赵政闻言半响不言。卫缭再道:“不阻荆人得马,使者求马返秦又如何?秦军不必亲往,大王使人厚币甘言,请禺支出兵阻之即可。臣闻胡商多购荆人兵刃钜甲,禺支可得兵甲也。”

    “善。”让禺支人出面阻截胡人商队最好,赵政先是答应,很快他又想道了一个问题:“若塞人得知是我大秦油水月氏禺支出兵,必怨我大秦也。”

    “如此请大王派武骑亲出云中相阻。”禺支人如果不能严守机密确实是个隐患,要想行事严密,只能排除秦军骑兵。“使其假赵人胡人而为之,当万不失一。”

第四十九章 贫穷

    一个针对汗血马贸易的阴谋正在晋阳酝酿,作为日后当事人之一的亚里士多德四世仍在完成他的《东游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虽然东亚诸国被他认为是蛮族国家,但他毕竟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希腊人。驿馆旁侧的小花园里,他坐在一张临时做成的椅子上,喝了口茶说道:

    “……楚尼人黑发,黑色眼睛,皮肤如果是贵族,那应该是白色的。如果是公民或者奴隶,那就是黄色或者棕色。男子如果超过二十岁,就会戴上一顶帽子,并且佩剑在此我不得不强调,我所见到的楚尼男子全部佩剑,一些没有爵位的公民则会带上一把楚尼刀。

    据说这种传统几百年以前就产生。剑不仅仅是装饰,还是自卫的武器,甚至是判决的工具。在楚尼国都的郊外,我亲眼目睹两个因一小片菜地而争执十多年的人让法官也许不是法官,不知道该如何判决,露天法庭的陪审员也不知道如何判决,最后法官让他们比武,胜利的人将获得那片菜地的所有权。

    诸神在上,我不知道法官这样审判的依据是什么,以武力决定财产归属是非常不平等的。楚尼人却乐于这样做,比武的时候整个村庄都来观看,其中一个人胜利了,他获得了那小片菜地,另一个人则失败了,他羞愧的离开了那里……”

    亚里士多德四世只说,他的随从波鲁斯负责记录。他说到‘那里’的时候波鲁斯举手了,这一段亚里士多德四世说的太快,波鲁斯只能举手让亚里士多德四世稍微停顿。

    “是的,失败者遭到村民的嘲笑,他带着羞愧的离开了那里。”亚里士多德四世继续自己的叙述。“毋忌解释说,几百年前楚尼的王位就是这样决定的。即便前一任国王已经指定了继承人,如果王友们(公族)推选另一位王位继承人,他们将进行比武,胜利者即位为王,失败者将被杀死。失败者的后代如果臣服胜利者,他们可以更改一个名字获得赦免。”

    说到这里的亚里士多德四世忽然有些迟疑,他觉得这是楚尼人仁慈的表现,很少人能对失败者的家人宽容。如果马其顿人也像楚尼人这样仁慈,大帝的妻子和儿子就不会被毒死。

    “我不能赞美蛮族人。”亚里士多德四世迟疑后说道,“把‘失败者的后代……’删掉。”

    “是的。”莎草纸从生产出来就带着一些屈卷,波鲁斯找到了要删去的那一句,重重的抹上了黑墨,将那些字母遮去。

    “楚尼人……”亚里士多德四世看着他删除,可此时他发现自己的思路被打乱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改了主意,波鲁斯。作为已知世界最渊博、最睿智的学者之一,我不能这样做,请你把那句话恢复。然后……”他又想了想,这才道:“在‘失败者’前面加上:‘根据不确定的传闻’”

    “是的。”波鲁斯毫无表情,他把删掉的那句重新写上,最后加上‘根据不确定的传闻’。

    “……制作楚尼刀剑的楚尼铁远胜过赛里斯铁,冶铁的工场就在楚尼国都的北面。那里每天都冒着黑烟,发出巨大的噪音。一船一船的矿石运入工场,然后一套接一套的盔甲制造出来。现在我明白楚尼王为何会答应索格底亚那商人一匹马换三十套盔甲的要求了,楚尼国公民购买楚尼盔甲只要两百钱,也就是五个德拉克马。

    诸神在上,我不得不说楚尼人是狡猾的商人和聪明的工匠,在希腊,一副同样的盔甲最少需要三百德拉克马甚至更多。更重的青铜甲如果精美,需要两百德拉克马。如果是一般的青铜甲,也许一百德拉克马就能买到。最低廉的亚麻布盔甲,最少要十个德拉克马。楚尼人五个德拉克马的盔甲卖给他国需要一百二十德拉克马,如果卖到印度、塞琉古,则需要三百德拉克马……”

    亚里士多德四世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数字,他想表达楚尼人是媲美索格底亚那人的狡猾商人,只是他还没有说完毋忌就从远处跑来了,他只能停下看他要说些什么。

    “老师,楚尼帆船将回到造船厂修理。”毋忌说道,身后跟着他的随从嗟戈瓦拉。两人都气喘吁吁,他们从北城门赶过来。

    “帆船?”亚里士多德四世笑了,从见到希腊式的三桨座战舰开始,他就看不起楚尼的造船技术。但他高兴毋忌提起了帆船,他将在《东游记》里就造船技术浓墨重彩的写上一笔。

    “是的。帆船。”毋忌不知道老师的心思,“是朱雀级,大约两百多吨的楚尼远洋帆船。它们刚刚从塞琉古返回,郢都的人都去看了。”

    吨是楚尼特有的单位,一吨等于三十八塔兰特。两百多吨的帆船即便在地中海,也是一艘大船。据说楚尼人的帆船航行速度非常快,六万多斯台地亚的路程只需要三个月就能完成。一年之内可以在楚尼与塞琉古或者印度的往返。

    亚里士多德四世立即嘱咐波鲁斯收起草稿,他要立即去城北码头参观那两艘刚刚从塞琉古返回的帆船。亚里士多德四世动作迅速,可惜他赶到北城门时,城门外已经人山人海,两艘从未见过的挂满风帆的帆船前后拖带着十多艘大翼战舟,航向城北码头。

    帆船桅杆上的横桁正对着东北方吹来的寒风,鼓鼓的船帆带着船徐徐向前,一旦帆船偏离航道,前后拖带着的大翼战舟就会按照船上的指令把船拖回正确的位置。

    “诸神在上,我以波塞冬的名义起誓,这真是两艘漂亮的船。”一看到那两艘帆船,亚里士多德四世就发出这样的赞叹。美是希腊人永远不变的追求,正如他爱慕漂亮的楚尼王一样,他被这两艘楚尼帆船所体现出来的美彻底征服。

    紫金山造船厂生产出来的海舟一般从郢芦运河经长江入海,海舟返回楚国停靠港一般是在朱方,从未有海舟直接停靠郢都。两艘朱雀级的到来使得郢都万人空巷,亚里士多德四世的马车跟着前面一辆马车才勉强挤到了码头。

    他当然不是事件主角,只是一个站在马车车顶的忠实旁观者。一些野蛮人(巫觋)跳过舞,祭祀过两条船后,才有一位身着白色狐裘的高贵女子在仆人的簇拥下登船。船上的人都对她行礼,一些奴隶甚至对她匍匐。

    “她是谁?”亚里士多德四世忍不住问道。

    “她?”毋忌也看到了一个贵人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船,可他并不清楚那是谁,四周打听了他才道:“那是楚尼的公主,她拥有这两艘帆船……”

    “哦,诸神!”亚里士多德四世此时无心听毋忌说了些什么两个仆人从船上搬下一个沉重的大木箱时,其中一个不小心拌了一跤,然后木箱摔落在码头上,熟悉而诱人的金色光芒慑住了他的双眼:那是一整箱满满的希腊金币,最少有四个塔兰特。

    亚里士多德四世忍不住的低呼,围观的人群也不约而同的低呼,金子谁都见过,可这样一整箱……,不,船上还有一堆这样的大木箱,如此多的黄金实在让人艳羡。

    “老师,那是楚尼公主的帆船,据说公主们的嫁妆多数用于造船。”毋忌见亚里士多德四世回过神来,马上相告那名贵族女子是谁。

    “不必要了,毋忌。”亚里士多德四世语调忽然变得有些沧桑,他看向自己的随从波鲁斯道:“波鲁斯,我要你记录下来。”

    “是的,大人。”波鲁斯迅速取出了纸和笔。

    “楚尼人是最聪明的工匠,也是最狡猾的商人。他们的帆船可以在一年之内往返楚尼与印度和塞琉古。低廉的楚尼货物以二十倍、五十倍的价格贩卖到已知世界。与此同时,已知世界的黄金和白银一船一船的运入楚尼。仅仅在其中一艘帆船上,就有超过一百二十塔兰特的金币被运回楚尼国都……”

    如同两百多年后罗马历史学家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感慨‘最低估算,印度、赛里斯和阿拉伯半岛每年要从我国带走一亿枚塞斯特斯银币,这是我们的奢侈品和妇女花费的总额’一样,亚里士多德四世看到那些希腊金币的瞬间,心中也产生类似的感慨。

    他原本充满自信乐观的语调这时变得悲呛,似乎那些金币不是通过贸易得来的,而是楚尼人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欺骗来的。等波鲁斯将他话仔细记录下来后,他道:“我们回去。”

    “回……回去?”毋忌有些怪异,“老师,帆船也许今天就会被送往造船厂。”

    “以希腊人名义,”亚里士多德四世大声道,“我必须马上见到塞琉古的使臣。”

    “西拉努斯?”毋忌更加怪异的看着他,塞琉古和巴克特里亚是敌国,他想不通老师为何要见敌国使臣。

    “是的,我要见西拉努斯。”亚里士多德四世语气非常坚定。“楚尼人正在、正在……,”他本来想说窃取,可楚尼人又没真的窃取。他重新吸了口气,道:“已知世界的黄金和白银正在被楚尼人一船一船的运走,也许不用十年,我们就会变得贫穷,甚至会发不出士兵的军饷。”

第五十章 获利

    大多数人都去城北码头看海舟去了,但也有一些人留守,比如酒肆和食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嗟戈瓦拉走进食肆之前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待一个年长的店仆招呼他时,他低声道:“鹄酸凫、露鸡,外加八斤八两楚沥。”

    店仆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很快收回了目光,只道:“贵客请随小人来。”

    店仆带嗟戈瓦拉去的地方竟然是食肆后面的园子,他希腊人的打扮让这里的一个中年人有些诧异,店仆退走他有些狐疑的问道:“敢问足下何人?”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嗟戈瓦拉笑了笑,按照一定的轻重音节和语句顺序读出了孙子兵法极为著名的一句。

    “知彼司?”男人更加诧异的看着他,好在诧异归诧异,他人已经起身将嗟戈瓦拉迎入后室。请嗟戈瓦拉坐下后,他才揖礼问道:“敢问足下何事?”

    “巴克特里亚使臣欲会塞琉古使臣……”嗟戈瓦拉缓缓说道。

    “王弟,我也要造舟、我也要造舟、我也要造舟……,呜呜。”正寝燕朝,芈当着熊荆的面哭了。她还未出嫁,没有嫁妆就没办法造船,而不造船……,嫁出去的公主名下都有船,金银珠玉一车一车往家里运,尊贵不尊贵不说,富贵却是肯定的,最重要的是出尽了风头。芈这个嫡公主感觉自己受了冷落。

    “你又未嫁,如何造舟?”熊荆看着自己这个很无奈,虽说她比自己年长,可在他看来这个和后世被惯坏了小女孩差不了多少。拿来多少男子的画像都不要,挑三拣四的。

    “不嫁就不能造舟啊?”芈眼泪连连,说到嫁人她更加委屈。她就喜欢王弟这样的男子,奈何整个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君王。

    “不哭,不哭。”熊荆帮她擦着眼泪,“嫁人便赠你五艘海舟,可否?”

    “呜呜,我不嫁,我不嫁。呜呜呜呜……”想到自己嫁人后就要面对别的陌生男子,就再也看不到王弟和母后,芈这次是真的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还一边抱着熊荆不放,而且还越搂越狠,小胸脯贴得紧紧的。

    生下来就有三十多个姐姐,四五个兄长,一个弟弟。这样的大家族最开始让熊荆有些呆滞,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与他们的关系。现在芈这样抱着他,他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想歪,可越是告诫就越是想歪,庆幸的是熊悍来了。

    熊悍也已经长高了,他的眉眼与熊荆很像,但脸颊的轮廓随李妃,不是方的,是尖的。他行礼之后跪坐在熊荆身前,关切问道:“何以悲哭?”

    “呜呜呜呜……”芈还在痛哭,看到熊悍来了,她终于把熊荆放开,开始擦眼泪。

    “想良人了,想着想着就哭了。”熊荆暗松了口气,笑着打趣。

    “啊?”天真的熊悍看着芈,“原来已有了良人?”

    “王弟胡言,芈何曾有良人。”芈虽在止哭擦泪,还是用锦巾甩了熊悍一下。

    “正是未有良人,才大哭不止啊。”熊荆笑道,复而关切的看着自己这个亲姐姐问道:“母后选人多矣,为何都……”

    “王弟也逼我?”芈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不逼你。不逼你。”熊荆举手连摇,他看到司会石石带着航运公司的簿人刚刚登阶。他们肯定是来报告这次外贸收益的,芈如果听到他们的报告,估计又要大哭大闹。熊荆看了身侧的长姜一眼,努了努嘴,长姜会意的去了。只待熊荆允诺送出一艘海舟,芈才欣然离开,石则带着人入堂禀告。

    “王兄,臣弟先行告退。”熊悍见兄长处理政务,就要告退。

    “不急。”熊荆看着他笑,“你母妃不是也有两艘海舟。”

    公主们以嫁妆造舟,嫔妃们虽然不知道海舟是个什么东西,见大王太后号召,一艘两艘的也投了钱进来。李妃身陷囹圄,听闻造舟就把能变卖的财物全变卖了,造了两艘饕餮号。熊荆一说熊悍才想起此事,他端端正正的坐着,静待石出言。

    “禀大王,悍王子,此次出海海舟共计十艘,未有折损。一共运回龙马五百六十五匹,死三十一匹,余五百三十四匹;运回印度平纹细布十二万疋;运回稻米四万五千石;运回金币两万三千一百五十五斤,运回银币十一万四千一百零三斤……”

    大头全在前面,余下的都是一些小东西,珊瑚、海珠、海螺什么的。购买这些奢侈品是石和齐国轻重家的主意。海运一通,原本稀有的东方奢侈品一船一船的运入西方,结果就是金银一船一船的运回楚国。靠着这些金银,四国的币值得以恒定相通,可恶果也随之而来,那便是钱多物贵,物价高涨。

    怎么办?熊荆本来是想推高房价,翻他个五十倍一百倍,用房市吸收热钱。想法是很好,但律法跟不上。哪怕是秦国,田宅也是私产,建房不需要官府批复,茅草屋再怎么简陋,也有个前后院。把田宅变成商品只能在大梁北城那样的特定地区,其他地方无法复制。

    石和齐国轻重家的建议除了严格控制铸钱数量、金银外放,再就是以西来奢侈品吸金。经济是有结构的,给每户发一个银币,这些银币最终会顺着固有的经济结构流向特定的大户手里,从这些大户手里把金银‘收’回来是无碍大局的。收回的手段包括税收、存款、国债、股票,也包括西方产的奢侈品。

    若不是为了收回流出去的金银,熊荆对西式的奢侈品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以前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丝绸之路中国是吃亏的。丝绸、茶叶、陶瓷卖出去,换回来一些金银器皿、玻璃、宝石,以及贵得吓人的奇珍异宝。和大麻做的长生不老药一样,是个坑人骗局。

    因为购买那些实质上不值几个钱的西方奢侈品,造成金银大量外流与东亚类似,罗马人金银也是大规模外流,但这些金银并没有多少流到东亚。所谓汉金消失之迷,实质就是宫廷、贵人大规模购买西方奢侈品的结果。

    汉朝如此,唐朝亦如。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既然唐朝通过卖出丝绸获得了海量的金银,那为什么唐朝要以绢帛作为货币,而不用金银作货币?金银天然不是货币,货币天然是金银。金银的便利性和切割性明显强过绢帛,以绢帛作货币的最恰当解释难道不是唐朝的金银乃至铜钱大规模外流,国内无钱可用么?

    带着满满的恶意,海运回来的西式奢侈品关税最少三十倍,可天下的贵人富人仍然趋之若鹜,所以这一次又增购了一些叙利亚琉璃、地中海琥珀、波斯金碗、银盏,印度海珠、僧伽罗鹦鹉螺。石说了大约一刻钟,才把这些东西全部说完。

    “丝绸获利几倍?”熊荆问道。丝绸是牟利大项,可它的利润率在大幅度下降。

    “尚有十二倍。”石细看了账目才回答,他补充道:“伍布莱港之波斯商贾多有怨言,怪我丝价越来越贱。”

    “越来越贱?”熊荆笑。“丝绸并非完全是奢物,楚国殷实的庶民也用丝锦。他们手上的丝锦若不速速出售,下次就是八倍之利了。”

    “若是如此……,大王,海舟之利大减也。”第一次去的时候无勾长就告诫过了,丝绸一年之内必须全部卖掉,不卖掉下一船丝绸价格更低。于是波斯商贾全部化身为水果贩子,必须在货物‘烂掉’之前不顾价格将手中丝绸全部脱手,使得海运丝绸得以迅速抢夺市场空间,将陆运丝绸全部逐出市场。

    “大减又如何?不佞就是打压丝价,让狄道戎人无以得利,秦人无以得马。”熊荆笑容有些阴险,对秦国的打击是全方面的,外贸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他很想知道如果秦国不能用丝绸购入自己想要的东西,又能用什么。

    “丝绸之外,其余获利如何?”熊荆再问。

    “钜刃、钜甲可售一金半,其利极厚,然购此物者少也。仅印度、潘迪亚、朱洛、哲罗、僧伽罗数国相购;陆离镜获利亦多,一面陆离镜依其大小,可售数千钱数金不等……”

    “瓷器如何?”陆离除了镜子,楚国货真不如叙利亚的西顿玻璃厂,不过熊荆关心的是瓷器。

    “瓷器……”石结舌,“前次瓷器尚未卖完。”

    瓷器是新玩意,市场是需要培育的。熊荆略过瓷器问道:“楚纸、生铁如何?”

    “楚纸尚好,有三倍之利。”石道。“生铁有十倍之利,然此物实在价廉。”

    “三倍之利?”熊荆不解,他听毋忌说莎草纸很贵,一张最少要两德拉克马。

    “然也。”石知道熊荆的疑虑。“大王有所不知,莎草纸价虽昂,然其甚长,一张有三丈。”

    “三丈?”熊荆比划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埃及人真变态,造张纸都这么长。

第五十一章 获利2

    贸易就是为了获利,除了丝绸有意识的压低价格外,其余商品熊荆还是希望它们能暴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丝绸之外,其他的商品,即便是兵甲也很难持续高额利润,可想而知的是,一旦各国兵甲销售结束,贸易利润就会持续下降。

    至于陆离水晶镜,不过是镜子后面涂了一层水银而已。埃及、叙利亚都有历史悠久、技艺高超的玻璃制造工场,一旦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估计很快也能造出陆离水晶镜。楚国虽与塞琉古签订了专利之盟约,但实际上毫无意义。

    瓷器也不行。瓷器虽然美丽,可还没有成为一种时尚。据说希腊人用的都是银餐具,波斯人则用金银器皿,要他们接受瓷餐具需要一定的时间。真正可靠的产品是纸张和生铁,但纸张的消费是有限的,生铁过于沉重,到港后商贾除非用船,不然很难把生铁运到很远的地方。

    “香料如何?”熊荆思索后问起了香料,这算是杀手锏了。

    “桂皮价昂也。”石知道熊荆的心思,最先说起了桂皮。“一斤桂皮可换三百德拉克马银币,然不能多换……”[注8]

    “几何?!”熊荆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桂皮价格竟然这么高,这比黄金还要贵。

    “禀大王,一斤桂皮可换五斤银币。”石换了一个单位,把德拉克马直接换成楚斤。“然则不能多换,本次仅卖出八百余斤而已。”

    “那丁香呢?豆蔻呢?还有、还有花椒、生姜、野蒜呢?”熊荆问起了别香料。

    “皆不如桂皮也。”石语气不再高昂。“印度亦出产此物,丁香、豆蔻、野蒜我皆不如。僧伽罗有桂皮,却不如我。”

    “如此说来,”熊荆开始有一丝忧虑。“丝绸之外,其余皆难获巨利?”

    熊荆的问题让石一怔,他本想说不是,但随着诸国不再购入兵甲,丝绸价格大幅下滑,贸易利润很快就会萎缩,这是欺瞒不了的事情。且熊荆是没时间看航运公司账本,一旦看了账本,怎么欺瞒都是没用。

    “然也。”石艰难的答道,他背心已经湿了。“臣还有一事相告。”他忽然想起件事情。

    “何事?”熊荆已经开始思索了,他必须保住贸易的利润。

    “无勾长言,塞琉古君王素喜筑城,每隔数年便要耗巨金筑一大城。”石道。“若可售其水泥钜筋,可得大利也。”

    “筑城?”水泥当然可以卖,钜筋也可以卖,只要利润高。熊荆只是奇怪塞琉古皇帝为何要筑城。难道要防御埃及人,或者他的那个叛乱的弟弟?“为何筑城?”

    “臣不知也。”石没去过塞琉古,他只能转述无勾长的话。“据闻此城多皆白狄人居住,城中有有图书之馆与歌舞之场,还有搏杀之场。”

    “原来如此。”石一说图书之馆熊荆就明了了。希腊人为了统治东方,采用的是一种筑城战略。即每占领一地,便在该地修筑希腊式的城市,然后引入希腊人居住。这些城市一般设在战略要地、交通要道。

    “一城周长几何?”熊荆有了些兴趣,“一城花费又几何?”

    “这,”石也是听无勾长一说,“臣不知也,”

    “速速打听。”熊荆吩咐道。他已经在想是不要让封人纠组建国际包工队了。

    “今年若运货不变,可得利几何?”熊荆问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臣……不知也。”石再次冒汗,“因售兵甲与印度,许、许有二十万金。”

    “若无兵甲,又能获利几何?”熊荆再问道。

    “若无兵甲,又若商贾手中丝锦所积过多,售卖不出,不计返货之利,恐不足五万金。”石道,然后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臣以为海舟当赴西洲。塞琉古关市税甚重,商贾凡货皆求巨利,一匹绢我售一金,商贾售与西洲则要十五、二十金。海舟若能赴西洲,得利丰也。”

    熊荆当然知道前往地中海能获得最大利润,问题是帆船不牢固能怎么办?且现在是肋骨还没有想出可靠的办法,上个月又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船的钜铁龙骨造府暂时也很难生产出来。

    和木龙骨一样,钜铁龙骨也可以拼凑,但拼凑要求严丝合缝,之间还要有一个榫头,如此两根龙骨相合才能卡在一起。造府可以浇铸出钜铁龙骨,但在只有自由锻的情况下,要把两根龙骨的一端削成一段越来越薄、完全笔直、并且带有榫头的斜坡,那是完全做不到的。

    又或改变拼合方式,一根龙骨内凹,一根外凸,彼此相插拼合,这也是很难加工的。大炮或者蒸汽机气缸可以加工,那是因为它是一个正圆。镗床只要来回伸缩、不断旋转即可,刮去一圈铁屑稍微扩大一丝外径再刮,一直刮到满意的内径为止,龙骨加工与此全然不同。

    肋骨不行,龙骨又不行。飞剪船船体因为纤细本就不牢固。而如果派出更牢固的饕餮号,熊荆又担心一个问题:赤道附近的贸易风带与西风带之间,也就是北纬三十度左右,这是无风带。饕餮号这样的横帆货船怎么才能度过这段无风带?

    这实际也是熊荆的一个知识漏洞,他只记得哥伦布、达伽玛前往好望角的路线为了避开无风带,两个人都指挥商船向西(美洲大陆方向)拐,以至于哥伦布的船员看到了巴西,不过他们以为那只是一个岛。

    后来荷兰人为了避开葡萄牙人所控制的东非航道(即莫桑比克、肯尼亚一带的港口),他们前往亚洲的方式是在大西洋上向西航向,以避开无风带。抵达巴西后顺洋流沿南美洲南下,然后利用西风带,往东横过好望角。

    荷兰人因为在气候恶劣的北海捕捞鲱鱼,操帆技术、勇气、帆船的坚固性都胜过葡萄牙人,他们是第一个敢在‘咆哮的四十度’西风带航行的人。从南美洲下来直接进入西风带,很快就能北上抵达爪洼岛海域(没有航海钟的时代,搞不清荷兰人如何计算经度)。整个单向航程比葡萄牙人节省三、四个月的时间。

    从欧洲来亚洲就这两条航线,从亚洲去欧洲……,熊荆只知道在印度洋冬季,刮东北季风时乘风抵达好望角,然而抵达好望角后要怎么走,大西洋季风怎么吹,他就不知道了。

    这是一个问题,再就是地中海。地中海是狭长的,东西大约有两千海里。地中海季风如何变化、风向如何,他也不太清楚。横帆货船因为沉重,必须在季风、或者风带中顺风航行。大西洋、地中海季风情况不清楚,只能让飞剪船去;

    又或者让饕餮号挂三角帆,然而三角帆带不动大货船,只能带动少司命级那样的小船。地球赤道周长不过四万公里,从朱方到爱琴海罗德岛的航程接近或者超过三万公里。东非、西非可能全是荒地,除了淡水其他东西很难补给,少司命级很难胜任如此漫长的航程……

    “大王,塞琉古使臣求见。”熊荆正在想怎么去地中海,一个谒者跑了进来。

    “大王,知彼司勿畀我求见。”一个寺人也从外面跑了进来。

    “召勿畀我。”熊荆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召了勿畀我。“请使臣稍候。”

    “大王……”看见石、熊悍也在,勿畀我欲言又止。

    “暂时退下吧。”熊荆只能让旁人退下。

    “献胡萝卜之士有急报。”胡萝卜是嗟戈瓦拉献上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胡萝卜带到了楚国。他的故乡远在塞浦路斯岛,希腊人实际是他的敌人,于是知彼司就请他监视毋忌了。

    “何事急报?”熊荆本以为是赵国战败,所以勿畀我要屏退他人。

    “巴克特里亚使臣忧惧金银皆运入我楚国,已知世界日后将无钱发放军饷,故而去见塞琉古使臣商议。”通航印度、塞琉古后,知彼司新设了印度与塞琉古两个组,勿畀我非常清楚海外贸易的重要性。

    “商议何事?”熊荆也警觉起来,他越来越讨厌亚里士多德四世,这个人很喜欢生事。

    “尚不知晓。”勿畀我道,“臣以为当与贸易有关。或想因留我国海舟,夺我货物?”

    “不可能。”熊荆想都没想就摇头了。塞琉古使臣现在求见,自然是与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商议有关,真要夺船抢货,他就不可能前来求见。可如果不是夺船抢货,使臣又来干什么呢?

    “召成介、石。”熊荆不想一个人单独召见西拉努斯,如果西拉努斯真有什么无礼要求,他得有人帮腔。

    正寝谒者下阶急召成介,等候在路门外的西拉努斯只是看了谒者一眼便不再注意。刚才,巴克特里亚使臣亚里士多德四世以希腊人的身份求见,一见面他就开始大谈贸易问题、金币银币流入楚尼问题。西拉努斯本不在意,但当亚里士多德四世说到楚尼的武器盔甲很可能通过红海销售给埃及托勒密和安条克伊厄拉斯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塞琉古的敌人,尤其是安条克伊厄拉斯。一旦安条克伊厄拉斯也购买了楚尼的武器和盔甲,必然招来塞琉古二世的愤怒。

第五十二章 伤害

    “此事不佞不能应诺!”燕朝之内,面对着塞琉古使臣西拉努斯,熊荆如此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成介、石召至燕朝后,西拉努斯随后也被召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提出楚国严禁出售武器给埃及、安提柯、以及塞琉古安托塔利亚地区的叛军。如果这些国家军队出现楚国武器、盔甲,楚国必须对此担负责任。

    “敝邑所售兵甲亦可被他国转卖,他国转卖之兵甲岂能有敝邑担负责任?”熊荆能听懂希腊语,成介则慢了一步,他对西拉努斯所提出的要求也极为反对。

    “若贵国无法保证出售的武器是否会被转卖,可以将印度以西的武器盔甲皆交由我国出售。”西拉努斯极力挤出一些笑容,以显得自己足够的宽容。

    “敝邑之事何须劳烦贵国?”熊荆已经不说话了,成介开始负责与西拉努斯的交涉。“贵国叛军敝邑自然不对其出售兵甲,但他国若未与贵国交战,敝邑兵甲自可售之。”

    “可是我听说贵国商人非常……聪明,”西拉努斯拗口的把‘狡诈’读成了聪明,“丝绸价格每一次运抵伍布莱港都不同,而且价格一次比一次低廉,这已对我国商人造成了伤害。同样是战马,贵国给予巴克特里亚的武器盔甲是给予我国的四倍。因此我认为,只有贵国将西运的货物全部交给我国销售,才能保证我国商人不受伤害。”

    亚里士多德四世违反了此前两国贸易的保密盟约,将楚国与巴克特里亚的马甲交易细节尽数告知了西拉努斯,故而西拉努斯显得非常愤怒,但他不仅仅是愤怒。

    正所谓‘每一个塞琉古君王都是一个商业巨头’,从波斯帝国到塞琉古帝国、再到萨珊王朝、阿拉伯帝国,这片土地上的君王都有控制商业通道的习惯。只有控制了商业通道,帝国才能给雇佣军,给官员发放薪水,才能达到稳定统治的目的。

    西拉努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楚国支持安托塔利亚地区的叛军,向他们出售武器,可本着传统,他也不反对将楚国的贸易控制在帝国所掌握的商道之内。实际上塞琉古除了城市有繁荣的消费外,农村并没有多少消费。后来的中西方的史料都显示,汉朝时期东亚运出的丝绸最终都运入了罗马,唯独东西方的黄金白银留在了中亚、西亚。

    “绝无可能。”成介吹起了胡子,他很难理解塞琉古使臣为何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敝邑买卖自由,朝堂不能命商贾将西去之万货交于贵国。”石也插了一句嘴。

    “如果我国商人像武器贸易一样受到了伤害……”西拉努斯目光最终落在熊荆脸上,他喉咙耸动,最终隐晦的说道:“……但愿诸神保佑陛下的商人。”

    “如果楚国海舟遭他国蓄意攻击,楚国必将报复。”熊荆反看着他,冷冷说道。

    “愿诸神保佑陛下。”西拉努斯闻言笑容一僵,他还是微微鞠躬,告辞而去。

    君臣都看着他退出明堂,待他消失不见,成介再次吹起了胡子,喝道:“白狄猖狂!”

    “无有武力,便无有贸易!”熊荆也吐出了一句话,他此刻觉得组建海军刻不容缓。

    “大王,臣以为所有海舟当于今年俱赴塞琉古,运回龙马为妥。”石也察觉到了危机,马甲贸易还未完毕,楚国现在只运回五百多匹尼萨马。

    “然赵国胜负未知也。”成介忧心忡忡的道。海舟数量还是太少。三十多艘如果全赴塞琉古运马,赵国就没办法运粮了。

    “臣还有一事相告。”说起运马石又擦了一把汗。“塞琉古亦有硫磺。”

    “有……有硫磺?!”熊荆迟疑,顿时吃了一惊。

    “然也。”石紧接着抹汗。刚才在货单上他看到了硫磺,只是熊悍在侧,不好相告。后面熊荆就开始问获利几何几何了。“本次海舟已运回若干,其价廉也。故又约塞琉古商贾多多采买,十吨、二十吨、三十吨皆可。”

    硫磺不光河中有,海岛火山上有,西亚、东南欧其实也有。硫磺是引火之物,亚历山大征服叙利亚黎巴嫩山以西的腓尼基海滨城市泰尔城时(大马士革西南的东地中海海岸),泰尔城内的腓尼基人在三艘老旧的三桨座战舰上装上了沥青、石脑油以及硫磺,用以烧毁亚历山大跨越海峡的攻城塔。

    海舟所到之处,使臣、舰长、商贾都会拿着样品,向当地商人询问硫磺。得益于地中海的火山岛屿,伍布莱港的商人们很快就运来了此物,并且保证下次将运来更多。

    石关于硫磺的补充让熊荆惊讶了一会,但也只是一会。硫磺只是在中原地区很难找到罢了,即便塞琉古没有硫磺,几年后自己也不会缺硫磺。现在的关键是火药薄弱的威力要如何使用?是不是真的要翻倍的加发射药?

    “臣以为巴克特里亚必要有所惩戒!”熊荆在考虑火药的使用,成介想起了西拉努斯所指责的马甲交易。他知道这件事情,一马换三十甲虽然夸张,可为了那些龙马,这么做也无不可。

    “如何惩戒?”石看着成介,很担心他闹出什么事来。

    “减其一半兵甲而予塞琉古也。”成介建议道。“如此,塞琉古一马换二十三甲。”

    “可……”石没想到他的惩戒是这种惩戒。“可若塞琉古多得两万五千甲,少换马与我若何?巴克特里亚必记恨于我,售马于秦人若何?”

    “巴克特里亚若与塞琉古交善,其售马予秦人我能奈何?”成介反问。“将巴克特里亚之兵甲增予塞琉古,塞琉古亲我而恶巴克特里亚,如此其敢售马予秦人?”

    成介说的不无道理,熊荆很想当场就答应,但此事关系重大,他按下要答应的心思,道:“此事由诸敖商议定夺。”

    “唯。”成介也以为熊荆要当场答应,听到他说由诸敖商议定夺,不由看了熊荆一眼。

    如果是天下之事,熊荆胸有成竹,也就当场答应了。天下之外的事情越来越显得重要,他不得不越来越慎重。再就是他越来觉得楚国的外交从来都是短板,楚国救燕、救赵、救韩、救齐、救魏,但这些国家从没有救过楚,楚国击秦时齐魏韩反而助秦为伥。

    “大王!”这时候项燕带着郦且等人匆匆上来,他还未行礼便急道:“赵军大胜矣!”

    “果真?!”熊荆与成介同声惊问。

    “然也!”项燕连连点头。“信平君率十五万赵军北上,与武安伯李牧夹击秦军。秦军大败,死十数万,退回井陉塞而不出。”

    “大善!”熊荆奋力的挥了一下拳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大王,臣以为秦人当退兵矣。”郦且说道。他与项燕一接到飞讯就跑来禀报了。“为促秦人退兵,三国当发兵救赵。”

    趁秦军大败而发兵救赵,这是原先的定计。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出兵救赵正朝才可能一致通过。而楚国如果出兵,齐魏两国见赵军大胜、秦军大败才会跟着出兵。三国各出兵十万,三十万人威胁秦国南线粮道,仅靠一败再败、已成惊弓之鸟的井陉秦军攻赵,自然不能灭赵。

    “赵国使臣未至,急于将出兵救赵之事议于正朝,不妥。”成介对赵国没有多大好感,他只是看在此时确实是救赵良机的情况下才如此建议。

    “或该如此。”项燕勉强同意成介的观点。现在大河冰封,战舟不宜出战,最佳的出征时机是明年四月之后,那时春种结束,大河也已经解冻,战舟正好在大河上游弋。

    “秦军新败,若不能趁快……”郦且意见与成介不同,他认为应该趁热打铁,三国快速出兵迫使秦国退兵。

    “秦国攻占赵国城邑甚多,岂能说退便退?”成介提醒诸人这个现实,秦国是不可能吐出赵国那些城邑的。“而今所求者乃秦赵止战耳。且齐国……”

    成介再一次看向熊荆。楚齐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更深切了,国君以下两国大臣时有往来,两国甚至各派工匠。唯有一件事拖而不决,那就是两国的联姻,然而这件事熊荆一直没有点头。

    成介看着熊荆,熊荆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意思,故而有点想回避他的目光,没想到成介开门见山,“臣以为大王当娉齐女也。大王娉齐女,再娉越女,余者任凭大王心意。”

    “咳咳。”熊荆尴尬的咳嗽,每次说到齐国大臣们想到的都是联姻。他责怪道:“如今在议救赵之事,怎又提及联姻之事。”

    “联姻非小事。”成介也不喜欢齐人,然而齐人一直要求恢复两国联姻,以示楚齐永好。

    “大王,臣以为此事也确当慎重。”项燕很少言及政务,这次也插言了。

    “咳咳。”熊荆再次咳嗽,他要把话题撸正。“救赵之事,赵使至郢之前须有方略,何时出兵、出兵几何,当有定计。”

第五十三章 退兵

    临近腊祭的时候,北风打着旋儿,吹得越来越来紧,鹅毛般的大雪下过,道路上的积雪深可没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就是这样的天气,咸阳城内外的车辆行人仍是络绎不绝。秦国以十月为岁首,可腊祭终究是腊祭,百姓辛劳一年,总希望在腊祭买些年货,过个好年。

    少府卿郎晟也冒着寒风,每个月他都要逛一次咸阳大市,以了解万货的购销。以往的巡视一般上午就结束了,可现在时过中午,他仍然坐在货肆等候市令清查。

    “禀上卿,账目确无误。”稽查的市令说出这句话时,货肆众吏重重舒了口气。

    以秦律,‘通一钱黥城旦’,即贪污一钱就要黥城旦,故而货肆‘受钱必辄入其钱(xiang)中’。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钱以上的商品全部明码标价,并且从不讲价。标价多少也就卖多少,铜钱也不能察看优劣,只要是钱,不管有没有磨损都是钱。

    “既如此,何以鱼价如此之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秦律严苛,可仍有新黔首出身的货肆官吏贪钱。郎晟以前看过一个案子:某货肆肆吏将货价标高,钱入钱后再设法夹出。可惜这那个肆吏算术没学好,又或者记错了销售数量,多留了十几钱在钱里,结果事泄。今日郎晟路过鱼市见鱼价明显高于上月,故而让市令清查货物账目。

    “上卿有所不知……”肆吏立即伏拜顿首。“齐国鱼价上月大涨,故而价高也。”

    “齐国未有战事,为何鱼价大涨?”山海池泽都是少府的管辖范围,鱼自然也在少府下面的货肆销售。齐国的鱼货行销天下,每年腊祭前秦国都会大量进口。

    “小人亦不知也。”肆吏实际就是坐,甚至连坐都不如,货物是上面发下来的,价格是也是上面厘定好的,后世供销社社员一样,他们每天就坐在一边看。

    “上卿,此必是关东诸国亡我之心不死。”市令谄笑着,说出来的话政治极为正确。

    “禀告上卿,鱼价确涨也。”一名刚才去问鱼价的舍人快步走了过来。

    “可知为何涨价?”郎晟不再注意伏地叩拜的肆吏,也不看谄笑的市令,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难道真是关东诸国亡秦之心不死?

    “此事或要使人相问齐人商贾。”殖货是一门学问,舍人也不清楚齐国鱼价为何大涨。

    “返府吧。”天上又下起大雪,既然问题得不到解决,郎晟只能返府了。

    与迁徙渭南的秦国正朝、燕朝不同,少府仍在渭北的咸阳王城里办公。郎晟返府的路上却看见右丞相昌平君的马车匆匆出城。已是下午,正朝视朝早就结束,难道大王又有什么大事急召丞相前往曲台宫?

    想起大事郎晟自然想到当下的战事。伐赵已经三年,可除了南线秦军攻城拔邑外,中路秦军一败再败,大将军蒙武战死秦国严令宣扬,但这只是对黔首,大臣皆知此事。蒙武是蒙骜之后,他的战死不同当年辛梧的战死。蒙武战死,消息传到咸阳一时没人敢信。

    确认蒙武真的战死,朝中立即起了争论,以茅焦为首的后党建议伐韩,唯有国尉卫缭一再坚持伐赵。再伐再败,真不知明年是不是还要伐赵。郎晟看着昌平君的车马远去,转头则见一名府吏匆匆奔来。他的心悬了起来,不知道少府到底出了何事。

    “臣见过大王。”昌平君的车马匆匆出咸阳南门,渡过渭水赶至曲台宫。赵政以三节召节急召,必定是有大事。

    “坐。”不同与人挤人全都站着的正朝,燕朝是坐着议事,有的时候甚至可以歌舞飨宴。不过以今日赵政的脸色,歌舞飨宴是不可能的,他的脸寒得像一块冰。

    “国尉府新报,荆国、魏国、齐国合纵伐我,”赵政环视王座下的群臣一眼,这才说出刚刚得到的消息。“众卿以为如何?”

    “臣愿入齐以说齐王。”顿弱听到合纵就要去游说,楚国去与不去都是一样,魏国楚人做相邦游说也无甚效果,所以他选择去齐国。

    “齐国已与楚国联姻。”赵政脸色未变,说出了第二条消息。“齐女嫁入楚国为王后。”

    “若大王不再伐赵,臣愿入齐国游说齐相。”茅焦开了口,他是齐人,出使齐国最稳妥不过。他也是后党,太后赵姬是赵人,并不想灭赵。

    “臣亦请大王不再伐赵。”昌平君熊启也出言道。他牢记他的使命:破坏秦国的战略节奏。“大军伐赵三年,疲也。若再伐赵,四国合纵而攻我,大秦危矣。尚不如远交而近攻以伐韩,此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以丞相观之,何谓远交、何又谓近攻?”卫缭轻笑相问。他有些看不懂了,为何昌平君会与后党的意思完全一致?

    “赵国在太行以东,井陉久攻不克,南路秦军又在荆魏之侧,一旦荆魏出兵,大翼战舟游于大河之上,我军危矣。”熊启最喜欢与卫缭对辩,每次对辩他都能有所得。

    果然,他这么一说卫缭就道:“大翼战舟何惧?我不过暂使水路相通而已。”

    “然伐赵三年不克,而今四国又合纵攻我,敢问国尉如何应对?”熊启心中暗喜,当即再问。

    可他这个问题把卫缭问住了。秦国伐赵三年,士卒确已经疲惫,现在三国出兵合纵,气势汹汹的扑过来。一次击退三国联军还好,如果战事陷入持久,事情就难办了。

    卫缭无言之际,李斯开口了。“臣以为三国出兵当在大河解冻之后,若能使人说之……”

    “众卿还不知吗?”议事议到现在臣子们都还不清楚情况,赵政的声音更大了。“三国已合纵出兵伐我。十五万齐军过阳关(今山东泰安县南汶水东岸)经鲁地已入魏国大梁,三国使人使人相告寡人,腊祭前若不退兵,三国必出兵救赵。”

    瞪着眼前的群臣,赵政压抑着愤怒。秦军新败,三国就合纵打上门来了。最棘手的是大河封冻后,原本在共邑、朝歌驻扎着的二十万秦军已经北上晋阳,留守白陉的军队只有十五万。

    李信麾下二十多万秦军正在与赵军对峙,并且还要兼顾占领赵国城邑。抽调偏师增援共邑就要放弃那些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城邑,如果李信部全部回撤,廉颇麾下的赵军又会接踵追来。

    当然也可以行险一搏,命令晋阳的二十万秦军极速南下,李信部快速西撤,然后在共邑集合六十万秦军与四国六十多万大军进行决战。只是如此仓促的决战根本就没有胜算,三国出兵的消息也是今天突然传到咸阳的,保密工作如此严密,事前三国肯定做好了准备。

    还有一个很要命的是距离:大梁距共邑只有短短的两百里,而晋阳到共邑有七百多里,邯郸前线到共邑有一百五十里,新田到共邑有六百多里。不管是增兵还是运粮,秦军都处于完全劣势。最后是士气,赵军也好,三国合纵军也好,士气都极为高涨。

    “敬告大王,再不退兵,李信之军尽覆也。”形势如此危急,群臣大失惊色。三国不是正在磨剑,而是已经举剑杀过来了。

    “大王,臣以为当速速退兵。”熊启本想建议赵政坚守,又觉这样态度变化太大。

    “大王,三年鏖战,我军已疲,不可与之战也。”李斯也急道。他想起了逗留咸阳,几乎变成秦臣的韩非,又道:“丞相之言甚是,我军当远交而近攻,先伐灭韩国。韩国既灭,可再蚕食魏国,那时再伐赵不迟。”

    “大王,齐人本怯战也。此次定是为了与楚国联姻,齐国被迫出兵。我军若退,齐军必退。”茅焦心里已是大喜,他就希望秦军伐魏、伐韩,而不伐赵、伐齐。

    “众卿皆以为当退兵?”一干臣子都是退兵的心思,赵政面无表情。

    “然也。”群臣异口同声相答。

    “退下吧。”沉默了许久,赵政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看着诸臣告退。

    “大王勿忧也。”卫缭留下没走,他劝慰道:“伐赵,赵人同舟共济,我不可间之也。如今我退兵而伐韩,赵国必生内乱。”

    “若退兵,三十多万士卒身死而不得寸土,寡人岂能不忧?”赵政怒视卫缭,将他挥退。

    雪后的黄昏天色初晴,一名身着钜甲背插令旗的赵国骑兵驰过滏水,奔向巍巍的邯郸城南门。军情紧急,南门的城门司马见状跳将起来,对着城门两侧的士卒大喊:“紧急军情,速速清道!紧急军情,速速清道!”

    鏖战三年,紧急军情已是家常便饭,然而城门士卒仍不敢怠慢,连把正门两侧的行人车马拦住,以防庶民惊慌下冲入正门大道。腊祭在即,出入邯郸的庶民车马众多,士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些人拦住。没想到的是,那名令兵见城门两侧人群众多,竟然忽然勒马。跑的呼哧呼哧的战马聿聿嘶鸣,当即人立。

    “秦……”令兵骑术高超,他的嗓音却严重失声。人群疑惑的看着,不明他为何要如此举动。

    “秦军……”令兵提了好几次嗓子,方才尝试道:“秦军…退矣。”

    “秦军…退矣。”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每一双目光都注视着他。

    “秦军退矣!”令兵迎视这些渴望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战事已毕,秦军退矣!”

第五十四章 弑君

    令兵对着众人嘶喊“天佑大赵,秦军退矣!”南城门的车辆行人,包括城门司马、士卒最开始全是迷茫,他们听见了这八个字,但却没有立即产生反应,只到一个大夫打扮的人冲出马车,跪地大喊‘天佑大赵’,郑重对苍天大拜,所有人才反应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啊!”激动让他们连万岁都喊不出口,不论男女都发出一阵出自肺腑的呼喊,这是本能的反应。多数人一边大喊一遍流泪,一些人互相抱在了一起,一些人则把身边的一切东西抛洒。城门外的疯狂很快感染了城门之内,紧接着是整个邯郸大城,最后连王城中的太后灵袂和赵王赵迁都听到这种呼喊。赵迁是奇怪,奇怪大城为何呼喊;灵袂则是恐惧,她有些慌乱的起身,深惧这是秦军攻破了长城,越过滏水,打到邯郸的先兆。

    “臣请见太后、大王。”正寝外是相邦春平侯赵梁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赵迁脸色就变得有些不悦,灵袂则像抓住了一根稻草,她急道:“召。问问相邦大臣为何……”

    “禀太后、大王,大城士民之呼,乃因秦军退兵矣!”赵梁人未至声先至,等他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容光焕发。

    “啊。”灵袂有些站不住了,反倒是不悦的赵迁脸上又惊又喜,“世父之言确否?”

    “禀大王,确矣。秦军已退。”赵迁已经很久没喊自己‘世父’了,赵梁闻言先是诧异,然后道:“楚齐魏三国屯兵于大梁,齐国大将军田洛执意要先告秦王,使其退兵,秦国果退兵也。秦军一退,已拔城邑皆归我有……”

    说起那些被秦军攻占的城邑,赵梁不免有些哀伤。那些城邑不分男女,绝大多数赵人都已经死了。想到这里赵梁只道:“三年鏖战,我赵人多死,臣请大王前去一祭,”

    赵梁可怜那些被秦军斩首的赵人,可惜这个时代的战死者皆被视为不降,连祖坟都不能入。他的建议一出口灵袂就色变,她带着求饶的语气道:“大王年幼,天又大寒,若是出城……”

    “大王乃赵国之君,臣民多死,理当恤抚。”赵梁看了看了灵袂,又看了看赵迁,对灵袂的话不置可否。秦军虽退,但赵**民死伤无数,没有十年无法恢复元气。

    “大王乃一国之尊,岂能轻出王城?”寝外传来郭开的声音。“前岁相邦护大王东去齐国会盟,却突遇秦军,大王因为惊惧,骇疾至今未愈。”

    听到秦军退兵的消息,郭开也急忙过来正寝相告。他是太傅,无需禀报便可入寝,听闻赵梁又要大王离开邯郸,他立即表示反对。“若是秦人未尽退,若何?”

    “三国欲攻伐白陉外的共邑,秦军焉能不退?”赵梁顿时失笑。

    太行山八陉,滏口陉就在邯郸正西,滏口陉往北是井陉,往南是白陉。仅靠河内郡、东郡是没有办法支撑南路秦军作战的,必须依靠太行山以西的上党郡、河东郡以及关中才能支撑数十万大军经年累月的消耗。共邑正是太行山以西连接太行山以东的要邑,控制住这里,李信麾下的秦军就会是一直孤军,陷入四国大军的前后包围。

    “太傅若不解兵事,切莫妄言。”笑过之后赵梁又奉劝道。

    “相邦所言有理,然大王年幼,上次骇疾未愈,确不可贸然出城以祭。”郭开在侧,灵袂话语里的告求之意不再那么的明显。“若嫠妇(li,寡)能往之,当由嫠妇前往。”

    “太后不氏赵,不能前往。”自从那一次狠狠的‘教训’之后,灵袂变得更加乖巧,很多事情不敢忤逆赵梁的意思。赵梁见灵袂不答应,不由傲然道:“太后既不知此理,明日梁当亲至小寝以告之。臣请告退。”

    除了赵迁,在场的包括寺人宫女都是成年人。赵梁亲至小寝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灵袂脸颊瞬间羞红,不得不用袖子遮住脸。郭开和寺人宫女一样,好像没有听见此句。唯有赵迁有些疑惑,他见母后举起袖子挡住了脸,便从袖子地下去看,可什么也没看到。

    “你可知世父之言何意?”所有人包括灵袂退走后,赵迁问向自己的正原。

    再过一年赵迁就是十一岁,即便十岁也未必知道男女之事。可大王忽然发问,原又不敢欺瞒,想到后果的原吓得跪倒在地说不出话。

    “说!”赵迁看着他大喝。未解男女之事的他根本不懂去年那次宴会他看到了什么。不过本能的,他越来越不喜欢世父。

    “臣不知也。”原欲言又止,虽然在宫外太后与相邦苟且人尽皆知,但他还是不敢告诉赵迁。

    “你不知?”赵迁看着他,看了一会目光很自然的转到了其他寺人身上,他指着其中的一个竖子问道:“你说,世父之言何意?”

    “小人知也、小人知也……”其他寺人争先恐后。他们不是正,平日里就恨不得头上多长两支角以引起赵迁的注意,现在正不敢言,正是他们出头的好机会。

    “谁敢妄言!”原见状急了,这些寺人平时对他毕恭毕敬,谁想到见到大王就不顾他了。

    “来人!拖他出去。”原的喝叱让赵迁大怒,赵氏君王最不喜欢的就是受制于他人。身为正的原竟然敢欺瞒他,这让他怒不可遏。

    “大王,小人窃闻相邦与太后素相通也……”原被黑衣宫卫拖出去后,寺人们就七嘴八舌了。其中一个说的最是离谱:“大王可知秦王否?秦王之母赵姬亦与假父通也。赵姬生二子,假父欲杀秦王立此二子为秦王,所幸事不得逞,秦王车裂,取两弟囊扑杀之。如今相邦与太后通,未生子还好,若是生出王子,大王危矣!”

    未知之前是强烈的好奇,知道之后却是强烈的恐惧。赵迁全身是汗,他不敢置信的道:“我乃赵王,世、世……,相邦岂敢弑君?太、太傅、朝臣……”

    “大王误矣。”说话的寺人哀叹。“相邦党羽众多,尤以军中为甚。即便不弑君,亦可……”赵武灵王是怎么死的,明白人都清楚。弑君不是一定要弑,饿也可以。想到此寺人哭道:“我等只愿此生侍奉大王,不愿再奉他人。”

    一人哭而数人哭,众寺人都希望大王能记住自己,可幸运儿总是少数。只有最先哭泣的寺人被赵迁扶起,诸人一时艳羡。

    “禀告魏王、大王,秦军速退矣。”三十万大军云集的魏国大梁,飞讯官急急入寝相告。

    “哈哈!秦军果退矣。哈哈……”坐在东首的齐国大将军洛开怀大笑。此刻正寝里大王、将帅、大臣众多,只有他一人大笑。即便是心中暗喜的魏王魏增,面上也是一脸慎重。

    笑声突兀,西下首的项燕听着他的笑声很不舒服。他问道:“不知田将军何喜之有?”

    “何喜之有?”田洛看着项燕很是诧异。“昔闻秦人不惧五国合纵,今日虚言几句,秦人便丧胆而逃,我兵不血刃,远迩来服,此事难道不应大喜?”

    “秦军退兵,毫发无损,明岁当可复来,田将军以为这是喜事?”项燕越来越不悦。

    “秦军明年复来,三国再行合纵便是,项伯何以不悦?”田洛收敛了一些喜意。“以我三国之力,何惧秦人。”

    “哼!”项燕愤恨。他想要的是一场奇袭,而非下达通牒,坐在大梁,听飞讯官报告秦军退兵的消息。三年攻伐,秦国也好、秦军也好,都是最虚弱的时候,这种时候三国就应该联合赵国大军与秦军决战,而不是让他们安然退去。

    “秦军今日退去,他日必然复来。再来对我必有设备,臣请大王、魏王准臣率军北出大梁,攻拔共邑。”项燕揖向熊荆和魏王揖礼,他是存心要与秦军打一仗的。

    “魏王以为如何?”熊荆手上正拿着一件怪模怪样的铁器,这是一把枪,一把火绳左轮枪大炮可以燧发,可大炮的燧发装置重十几斤,所以左轮枪就只能用最原始的火绳。

    “寡人岂敢僭越,合纵之事,当以楚王为合纵长。”魏增陪着笑。他每一次见熊荆,熊荆都要长大一些,也越来越有王者的威严。这不由让他感慨楚烈王生了个好儿子,将来的几十年,魏国恐怕都要仰楚人之鼻息。

    熊荆对火绳枪没有兴趣,只是试造。他放下枪后道:“出兵仅为救赵,既然秦军……”

    “大王不可!”项燕一听熊荆的口气就知道他不想下令出兵,脸上不由泛起痛苦之色。“任由秦军退去而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太庙授斧钺之时何谓?正朝朝决之时何议?与齐魏相约之时何言?”熊荆看着面有苦色的项燕,很清楚他的心思,但他更清楚四国与秦国力量的此消彼长,时间拖下去对四国有利。

第五十五章 恪守

    熊荆之问让项燕无言以对,授斧钺的时候那一言之命已经说的很清楚,就是救援赵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前提是后来的君命不可违背此前太庙的一言之命,如何判断君命是否与一言之命相符,那就是领军大将的权力。

    救援赵国的命令很清楚,就是制止秦军继续伐赵灭赵,而非三**队联合赵军与秦军在共邑决战。太庙授斧钺是这样说的,正朝朝决也是这样定的,与齐国也是这样约定的。齐人多智,夸大己方兵力以恐吓秦国,然后秦国就退兵了,项燕想打也打不成。

    “战与不战,此皆我之胜也。”魏王见项燕不悦,插言上来圆场。

    “大王所言甚至,此乃我之胜也。”明堂里原本鸦雀无声,齐人魏人都担心熊荆下令大军北上击秦,这时见熊荆反对,松了一口大气的诸人立即附和起了魏王。

    项燕看着熊荆,他想再言又被众人的吵杂中遮盖,于是一声叱喝,整个明堂的人心头当即一震,吓了一大跳。熊荆也被项燕这声叱喝吓了一跳,他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恭顺严谨的臣子竟然敢在魏国正寝里大叫。

    “大王可知,三年攻伐赵人死伤无数,五尺之卒已入行伍,今全国可战之卒不过二十余万,若秦国在再伐赵国,赵国再难抵挡。”项燕所看到的,却不是熊荆能看到的。又或者熊荆虽然能看到了,但为了政治,不得不视而不见。

    “敢问魏王,”熊荆没有正面回答项燕,而是问向了魏王魏增。

    “不敢不敢。”魏增也被项燕那声叱喝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一介臣子怎会如此大胆。

    “魏王能否相告,魏国仓禀积粟几何?”熊荆的问题不出意外的与积粟有关,以这个时代的粮食亩产,这是一切军事行动的支撑。

    “积粟不足……不足半年矣。”回答这个问题的魏增有些无奈,魏国不是不能积粟,而是魏国的粟不断被齐国、楚国买走。这已是大战后的第四年,魏国四千万粟都没有。

    “敢问大将军,”熊荆看向田洛,“齐国积粟几何?”

    熊荆的问题很合田洛的心意,他起身揖礼道:“齐国积粟亦不足半年。”

    “哦?”田洛说的如此之少让熊荆诧异,他记得去年齐国就有半年积粟。

    “大王有所不知,去岁起我国商贾皆运粮于与赵,一年逾千万石,故而积粟不足半年。”田洛扯出一个理由,又道:“若真与秦人战,半年敝邑必要请粟于楚国。”

    熊荆没有再理田洛,他这是才看向项燕:“我楚国积粟如何上将军心知肚明,共邑之战,一战而歼秦军,可;然若秦军一战之后再战,拖至半年以上,我当如何?”

    三国当中,楚国的积粟是最多的,超过七千万石,节省可以吃一年半,不节省那就只能吃一年零四个月。只是齐国人多,三国的积粟加起来,也不够三国人吃一年。

    项燕实际也知道三国糟糕的积粟现实,他就要出言争辩时,熊荆又拦住了他。“且这是三国之积粟,赵国已经粮尽。去岁宿麦又未种,上将军以为明年赵人以何为食?”

    熊荆这个问题终于把项燕心里最后一丝挣扎消解。有赵国在,四国勉强能说与秦国势均力敌,如果较真,那当然是四国弱于秦国。以秦国的人口,即便败于共邑,几年过去也就恢复了,可如果赵国死的人太多了,没有赵国在大河以北硬扛秦国,仅靠三国是很难维系天下局势的。

    “楚王之意是要输粮于赵?”魏增难以置信的看着熊荆。

    “然也。”熊荆很自然的点头,“四国一体,救赵即救己。且大战之后必有大疫,眼下天寒,疫病不出,明年春夏之交赵人无以为食,将生大疫。三国必要从大河输粮于赵,魏国与赵国同出三晋,不会吝惜粟米吧。”

    “这……”魏增本以为秦国退兵,救赵之事就结束,没想到还要运粮。“寡人自然不会吝惜粟米。然则,赵国人丁甚多,尽魏国之力,也不能救赵。”

    吞燕以后,赵国人口五百多万,五百万人口一个月就要吃掉七、八百万石粟米,何况是开春到秋收有大半年。魏增心疼魏国的粮食,且就是魏国的粟米全部运到赵国,也不够赵人吃的。

    熊荆则忧心运输,哪怕每人每月吃半石粟,五百多万人每个月也要两百五十万石,这么多粟米三国运输不了。运输不了的结果就是战争中没有死去的赵人,很可能将在随后的饥荒中饿死。想到这里熊荆再道:“三国之粟足够赵国食半年,只是粟米虽足,如何输运?”

    “大王忧心过矣。”正寝里廉舆等人心中巨震,感激的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田洛则以为过。“赵人未必大饥,既是大饥,亦是半年而已。待九月、十月收粟,大饥自去。”

    “救赵乃为赵国抗秦。今赵国抗秦三年,秦军虽退,若赵人死于战后大饥大疫,救有何用?”熊荆反驳道。不过他也不与田洛过多争辩,“此事当尽早议于三国之朝堂。”

    四国之间的联系日益密切,很多事情都可以彼此沟通协调。熊荆虽然忧心赵国战后大饥大疫,那也只是忧心而已,如何运粮、如何防疫,这些事情都要四国协商解决。

    项燕不再要求出兵,明堂里气氛顿时一松。魏王魏增身后的魏息在他耳边悄言几句,作为地主的魏增示意熊荆后举爵:“秦人已退,三国救赵成矣。请君满饮此爵。”

    “为楚国贺!为大王贺!”魏增、田洛、廉舆等人举爵道。

    “为四国贺!为关东贺。”熊荆很得体的相答,随即就把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酒总是让人兴奋,这时候女乐、优伶也被魏息召了进来,一时明堂内钟乐歌舞大起。韩国、还有魏国的大梁,春秋时乃是郑地,所谓郑卫之音,听不知倦。严肃如项燕,听着听着手也禁不住合着乐色打起了拍子。乐舞之后,又有俳优侏儒上场,这些人并不来是跳舞的,而是来逗乐的,很快正寝之内便笑成一片。

    食前方丈,食必佐乐,又有美人跳舞,还有侏儒逗乐,这样的日子实在美好。然而熊荆的心情却与众人不同。齐国出兵的条件是恢复与楚国的联姻,郢都正朝朝决救赵前也有此意。于是楚国的纳征之礼又送了过去,熊荆仍然要娶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

    当一个人的恪守与他的欲求存在冲突,他该怎么办?是恪守不必要,还是欲求不必要?这是熊荆半个月来不停思考的问题。

    不管是儒家的礼乐,楚国的灵教,或者其他道德律,楚国必然要推行其中一种,以规范巩固臣民的思想和言行。不然随着楚国与世界各国日益紧密的联系,他国的宗教、希腊的哲学肯定会接踵而来。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也被套进去了。

    礼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它仅仅次于勇。然而守礼是要有代价的,尤其是君王贵族必须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按照太傅孔谦的教导,守礼的君王和后世修行的狂热宗教信徒实际上没有多少差别。熊荆当然能以君王的权力逾越孔谦的礼,更可以不顾楚国的利益不娶齐女和越女,不过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竟然会恪守礼乐,接受两起包办婚姻,可笑吗?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确实可笑。只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人,心中必有敬畏,布尔乔亚式的两全其美早就被弃如敝屣。接受了一种道德律后,他就要恪守到底,哪怕有些事不能如愿。

    “为楚王贺!为楚国贺!”魏王、齐将、赵使皆向熊荆敬酒。酒的度数再低,多喝也会醉人。

    这时逗乐的侏儒已经下去,一个身着曲裾、长袂遮脸的女子忽然出现在明堂中央。乐声再起时,她低唱起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歌声一起,熊荆如受雷击,整个人都绷紧。他所不知道是,魏王身侧的魏息正在窥视,见他的反应脸上忍不住笑起。

    楚王喜欢芈在楚国虽是秘闻,但也不是打探不到,而芈当年路过大梁,在相邦子季府上,魏增、魏息都曾亲眼见过。找一个长得像的女子不难,再教其唱这首已经传遍天下列国的佳人,实际上也不难。熊荆现在看到的,就是魏国宫廷花费三年心血,调教出来的魏国芈。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乐声中魏国芈正在旋舞,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连魏王魏增也有些后悔将此女送出。

    “彩!”一曲终了,田洛爆喝起来,若不是楚王、魏王在场,他肯定要把跳舞的女子揽入怀中,放肆的亲啃一番。

    田洛的大叫把魏国芈吓了一跳,她怯生生的站在了魏增身后,目光却看向了熊荆。魏增清咳两声,道:“此我魏氏宗室之女。素闻楚王英武,故求一见。萱儿,还不拜见楚王。”

第五十六章 海外

    “再寒冷的冬天都会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郢都驿馆旁的小花园里,亚里士多德四世如此安慰眼前的鸩拔迦,但是安慰是没用的,一半的武器和盔甲已被楚尼人转赠给塞琉古,损失极其巨大。“我会继续就此事与楚尼人交涉,直到他们对此事做出满意的答复为止。”

    “大人,春天已经来了,楚尼人说没有多余的商船送我们到燕地州港…”鸩拔迦小声说道。

    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按照行程,商队将在夏秋时节跨过万里草原回到锡尔河畔。然而两万多套兵甲重达四百多吨,需要近六千匹马驮载或者四百多辆四轮马车运输。此时楚国的舟楫和马车都在向赵国运粮,根本就无暇将这些货物运至北方。行程耽误的结果很可能是商队行走在大雪覆盖的草原上,没有草料马匹会接连饿死,货物也将被游牧蛮族抢夺。

    “我会立即就此事和楚尼人交涉。”亚里士多德四世头皮有些发硬,从去年秋天开始,他便隐然成了郢都最不受欢迎的人他被指责为毫无信义,擅自将交易的内容告至塞琉古使臣。

    “马上。”他说完见鸩拔迦仍然看着他,不由气愤的说马上,然后,在鸩拔迦的目光下他匆匆出了驿馆花园,带上自己的仆人坐着马车行向楚宫。

    熊荆此时并不在王宫,而在城北的造府。偌大的工棚内,一段‘钜铁肋骨’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钜铁肋骨,这是用轧制出来的钜铁甲片缠绕出来船肋骨。

    镗床所需要的导轨和轧机所需要的轧辊都是机床的高精度部件。众所周知的是,工业母机的精度决定工业子机的精度,工业子机的精度决定其所生产产品的精度。精度是一级一级往下降的,那么,工业母机如何制造、又如何升级?是用工业母母机升级?

    当然不是。工业母机的制造和升级只能靠人,靠最优秀的工匠借助最新式的工具制造升级。

    玉府不缺优秀的工匠,但缺少适当的工具,也缺少懂机床的人。镗床三米长导轨可以靠工匠刮研,一点一点刮出来,正如当初做出丝锥一样。轧辊就不同了,因为整个楚国精度最高的测量工具就是游标卡尺,可游标卡尺没办法测量轧辊是否笔直。

    没有足够宽度的轧辊也就没有足够宽度的钜铁薄板,手工锻造是一种办法,将轧机扎出的窄钜铁板缠绕木肋骨则是另一种办法。

    看着眼前的‘钜铁肋骨’,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的熊荆问道:“与未缠饶钜铁肋骨相比……”

    “与未缠钜铁之肋骨相比,扛压之力倍矣。”工尹刀揖告,他正是有了成果才会请熊荆前来造府一观的。随后他递上一份资料,这是缠钜铁与不缠钜铁的对比试验报告。

    “龙骨亦可如此。”公输坚见工尹刀只说肋骨,赶忙补充上龙骨。

    “龙骨试验何在?”用资料说话是熊荆一贯以来的要求,见他问工尹刀立即道:“就在次页。”

    熊荆翻到了次页,果然看见了龙骨的抗拉、扛折试验内容。

    钢铁的威力不容置疑。哪怕是铁质船身,也要比一个相同尺寸的木质船身所占体积要小百分之二十五,小百分之二十五的意思就是仓容增加了至少百分之二十五,并使船的重型货物容量提高了百分之三十五,最后船的营运成本也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五。

    可惜因为机加工技术的限制,楚国虽然有足够的钢材,却没办法享受钢材造船的好处,只能承受它的缺点,比如生锈、污染、指南针变形。并且因为是缠绕钜铁片,建造成本还要上升。

    “可。”钜铁片的厚度决定船龙骨、肋骨的抗拉、抗折,以试验数字看是没有问题的。

    听闻熊荆说可,工尹刀等人一时大喜,公输坚道:“龙骨、肋骨缠钜铁外,梁柱、舟板之钜铁钉、钜铁螺杆亦皆加倍,以求最牢。”

    “如此吃水也将大增?”熊荆想到飞剪船的吃水,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必要,飞剪船载重哪怕只有一百吨也足够了。实际情况下,货物很难超过一百吨,除了运输钜铁兵甲。

    “臣以为……”吃水确实是个问题,公输坚想解释时被熊荆打断了。

    “吃水不是大碍。”熊荆又道,他这句话让公输坚松了口气。“何时可造?”

    “今年可造,明年八月下水。”公输坚道,这是造船的惯例了。

    “太晚。”熊荆反对道。“今年造之,今年下水。”

    紧急情况下,从砍下大树到帆船下水,六个月时间就够了。当然最好是六年,比较正常的时间是三年。不过在熊荆的要求下,从铺下龙骨算起,海舟建造的工期是一年,木材的干燥最少在七年以上。

    已经习惯了一年工期的工尹刀问道:“竟要如此之急?”

    “然。”贸易的利润正在下降,塞琉古凭空得了两万多套兵甲高兴不已。可高兴的劲头总会过去,而几次接触,塞琉古中间商的性质表露的越来越清楚。楚国必须开拓新的航道,进入东地中海,那里才是商品的最终销售地。

    “欧拓去岁已于僧伽罗拓地筑城。”熊荆说起了去年的事情。“无勾长去岁前往红海,已至纳巴泰之亚咯巴港,前日鸽讯上说,塞琉古商贾售予他国之丝帛并未大幅降价。”

    去年得知赵国大胜秦人后,三十五艘饕餮级都西赴塞琉古运马。船队运去的货物很少,除了少部分丝绸、香料,其他多是楚纸和生铁,再就是换取三千多匹马所需要的两万多套兵甲。惩罚巴克特里亚的两万多套兵甲需要在整个交易完成后交给塞琉古。

    这些货物三艘饕餮级就装完了,余下三十二艘饕餮级装的多是筑城用的水泥、钜筋,甚至有几艘还装了沙子和石子。除了僧伽罗,马六甲海峡的南北出口也要筑城以扼控海峡。

    支撑海外贸易的补给点正在铺开,除了支撑新航道,另一个作用就是对现有航道形成保护。以塞琉古中间商的性质,终有一天会和楚国产生冲突,所以不管是探索东地中海航道、还是建设贸易补给点、还是二十四炮的六级护卫舰下水,这些都要尽快完成。

    “炮舰亦要今年开造,今年下水。”熊荆补充道。

    饕餮级与炮舰船型完全类似,公输坚道:“可否以饕餮级海舟……”

    炮舰的龙骨更为密集,公输坚是想在增加船肋骨的办法下‘改’出一艘炮舰。

    “不可。”熊荆否决了他的提议。“炮舰必须和朱雀级一样,以钜铁缠绕龙骨肋骨,以求最牢。不必忧心舟材干燥,炮舰龙骨乃正朝都柱,干燥已逾十年。”

    “唯。”工尹刀公输坚对视一眼,两人都从熊荆的话语里感觉到一丝危机。工尹刀问道:“敢问大王,楚国将与海外之国战否?”

    “或战。”熊荆并不是很肯定的回答这个问题。海外诸国的情况正在变化,去年秋天阿育王病逝后,宫廷随即陷入了王位之争。执政的太子贰摩提被人杀死,阿育王的孙子达沙拉沙被推上了王位,南方各邦摇摇欲坠。

    南亚如此,几经战败的塞琉古还处于舔伤口的休养期从无勾长的鸽讯当中,熊荆才了解到因为输掉了第三次叙利亚战争,后世的巴勒斯坦地区、叙利亚海岸,一直到塞琉古首都安条克海港,都由埃及人所掌握。这就是说,从红海东北纳巴泰人所控制的亚咯巴港上岸的货物,必须经过埃及治下的巴勒斯坦地区才能运入地中海。

    东地中海的南部是托勒密与塞琉古对峙,其北部则是马其顿安提柯王朝。但与一百年前的马其顿一样,安提柯王朝也未能征服整个希腊,它必须面对埃托利亚同盟和亚该亚同盟两个敌人。还要面对西南方的塞琉古,好在塞琉古二世的弟弟安条克伊厄拉斯叛乱,占领了安纳托利亚地区,缓解了西方的压力。

    东地中海西面自然是越来越强大的罗马,十年前长达二十三年的第一次布匿战争终于结束,罗马击败了迦太基获得了地中海霸权。这条信息让熊荆很是触动,他竟然与汉尼拔同处一个时代,第二次布匿战争还未开始,后世众知的坎尼会战也没有发生。

    “大王……”工尹刀提醒有些走神的熊荆,‘或战’是很不确定的说法。

    “西洲诸国林立,欲售货物兵甲予西洲,必要有炮舰护航。”熊荆很确定的道。地中海以西西里岛为分界,分成两个战场,西面是罗马和迦太基;东面是安提柯、埃托利亚、亚该亚所在的希腊半岛,以及蓄势待发的塞琉古、和拥有一支强大海军的托勒密埃及。

    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应该在地中海部署炮舰以保护贸易。当然也要选择朋友,以确立补给站,不这样做如此漫长的贸易线根本无法维护。想到此熊荆不得不道:“三年之内,最少要建造十艘炮舰,每艘置火炮二十四门,共需造炮两百四十门。”

第五十七章 返程

    大规模制造火炮早就是计划内的事情,只是受制于硫磺的供应和火药的威力,该计划一直不曾付诸实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忽然听熊荆要求要在三年内制造两百四十门大炮,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工尹刀也还是有所犯难,这岂不是说,今天钜铁府就要开始制造火炮。

    “不是此前那种步卒炮。”熊荆修正:“是海舟炮。发射八点一七公斤炮弹的海舟炮。”

    “啊。”工尹刀目瞪口呆。不过想想也无差错,海舟炮是装在海舟上的,步卒炮是拉在陆地上的。海舟炮可以造大、造重,只要海舟甲板经受的起;步卒炮如果造的太重,服马就会拉不动必须考虑到野战状态下的道路问题,按照试验,六匹最强壮的戎马也拖不动野地里的十二磅炮。

    “有何难处?”熊荆见工尹刀惊讶,以为他有什么问题。

    “并无难处。”工尹刀道。熊荆说的其实是十八磅炮,十八磅炮与十二磅炮在口径上有只有不到两厘米差别,长度则要长二十多厘米。“然则海舟炮之炮架……”

    工尹刀提起了炮架。公输坚接口道:“炮架由舟场制造,然则,”公输坚见过火炮发射的威力,也知道火药的宝贵。“大王急造炮舰,所需火药足否?”

    “足。今后火药不缺。”熊荆点头。去年粟特人运来一千四百多公斤硫磺,从塞琉古返回的海舟也运了五百多公斤,现在正在伍布莱港等候季风的船队装有两千三百多公斤。这还是塞琉古商人运输不及,如果明年再去,运回的硫磺估计要翻倍。

    “啊。”公输坚也啊了一声,“此天佑大楚也。”

    见识了火药的威力后,一干臣子们都忧心硫磺不足,对粟特商人总是报有些好感。实际上硫磺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珍贵,伍布莱港的商人报价每塔兰特硫磺三十德拉克马已经是高得离谱的价格,从原产地装硫磺,一塔兰特不需一个奥波(1/6德拉克马)。

    并且,正如熊荆不知道如何化学提纯硝土、不知道如何从硫铁矿里烧炼硫磺一样,一般人也不知道火药实际可以不加任何硫磺。只含硝酸钾和木炭的火药被称为无硫火药,无硫火药的暴热不低于标准火药,甚至还要更高一些。

    不过在火药工艺完善之前、在找到除化学提纯硝土之外的那个关键之前,造府的工匠并不能发现这一点。熊荆也未曾深入研究过火药,他一向对帆船感兴趣。

    在造府待到中午,详细核定十八磅炮的技术参数,安排粗略的造炮计划后,回到正寝熊荆就得到亚里士多德四世求见的禀报。他不喜欢这个希腊人,自从得知塞琉古也有硫磺后,诸敖也开始不喜欢这个希腊人。熊荆犹豫了一会,想到他终究是个使臣,让人召其入寝。

    “陛下的仁慈让我感激。”亚里士多德四世一进来就对熊荆鞠躬,以表达自己的感谢。

    “足下此来所为何事?”熊荆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只为返程一事。”亚里士多德四世再度鞠躬。“我恳请陛下能命令楚尼商船将本次货物运至州港,因为我们准备的车辆和马匹全在代地郡。”

    “运货?”熊荆本以为他此次谒见是为了惩戒之事,没想到是运货。

    “是的,陛下。如果不能在冬季之前返回锡尔河,那么商队将在草原上饿死。”亚里士多德四世转述鸩拔迦的话,上次的钜铁就是运到州港再逐次驮运回河中的。

    “赵国大饥,楚国、魏国、齐国所有舟楫都在运粮。”熊荆提起了当下的难处。连大翼战舟、卒翼战舟也都出动了,走的正是鸿沟黄河航线,根本不畏秦国。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希望陛下能仁慈的将货物送到州。”亚里士多德四世继续请求,他见熊荆的目光看了过来,哪怕脸上烧得发烫,也还是道:“我对私自违反协议,将交易内容告诉塞琉古使臣感到羞愧。”

    “足下不必致歉,此事已有惩罚。”亚里士多德四世这种方式的道歉并没有让熊荆高兴,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不佞在意的是:巴克特里亚王国不可迫使索格底亚那商人出售汗血马给秦国。若有违反,楚国必有报复。”

    “当然,我国必然会遵守这个承诺。”亚里士多德四世努力的微笑。楚国的惩罚留有余地,并没有取消巴克特里亚的贸易资格,只是将马匹交易所得的一半武器盔甲罚没。

    “希望足下勿忘今日之言。”熊荆缓缓点头,然后示意宾者送客。

    为了向赵国运输粟米,从正月开始,各船坞就陆续开工,一些完工的比较早的海舟已经下水。这些海舟现在已经装满了粟米,正在朱方等待北上的季风。

    海舟运粮只是整个输运计划的一部分,鸿沟上大翼战舟、卒翼战舟,还有各种舟楫全在运粮,可惜再多舟楫也不如海舟运得多。输运司估计,除非三国全部动员,九月之前最多输运一千万石粟至赵国。可动员也很不划算,绝大部分粮食都将消耗在路上而不是运到赵国。

    运力如此吃紧,调拨一艘饕餮号运输兵甲就要少运送三万石粟,少运三万石粟最少会有几千人饿死。好在饕餮号底舱的压舱生铁可以用兵甲置换出来,这样既能运粮,又能运兵甲。

    具体的计划就是如此,然而因为熊荆没有当面承诺可还是不可,亚里士多德四世忧心了大约十多天才得到确切的答复,即所有兵甲将在本月末输运至赵国的中邑港。

    中邑在州的南面两百多里,虽然不是当初所要求的州,但也已经很便利了。商队最迟可以在五月末出塞,十月底以前抵达锡尔河以北。得到这个答复的亚里士多德四世低呼了一声‘诸神保佑’,可当他心里想感激熊荆时,又怎么也感激不起来。

    如果是去年,他一定会为自己心生感激而觉得耻辱,那时候的他还觉得楚国是一个蛮族国家。半年多来的观察,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器物与希腊各有所长外,楚尼也是一个文明。在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字典中,文明这个词并不能随便给予,比如萨咯人就绝不是一个文明,索格底亚那人也不能称之为一个文明,波斯、印度,以及埃及才可以称之为文明。

    楚尼是一个文明,这是亚里士多德四世在《东游记》草稿中所下的结论。并且在东亚这些文明体当中,楚尼是一个例外。楚尼保存了最古老的贵族,施行的是一种《荷马史诗》中英雄时代的君主制,即:被神化了的国王极其附属的王公贵族统治着属于他们的王国,这些王室贵族把对国王的效忠当作爱国。

    亚历山大大帝的下属就是这样一批英雄随从。只是,那是马其顿王国最后一批英雄。在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古老的缔结联合方式、门第观念还未销声匿迹。自由人能够携带武器进行聚会,他们可以反对贵族,使贵族尊重他们的权力,同时,贵族也可以反对国王

    虽然不像马其顿那样,国王不能制定其继承人,国王死后由军队选出新国王(通常是长子,如果国王还是个孩子,军队有权指派一个摄政或者国王监护人)。但楚尼国王的权力很大程度受到贵族们的制衡,他必须遵照贵族们的意见行事。而贵族又不能触犯公民的权力,以及伤害他们热爱国王的感情。

    楚尼是文明的,并且最大程度的保障了公民的自由;在同一个世界,斯巴达秦则是野蛮的,那里的人从一出生就生活在监狱中,他们不能自由的迁徙,不能自由选择职业,不能拥有武器,更不能参与与自己有关的政治事务。

    亚里士多德四世此时才明白为何西方各国只能动员几万、十几万大军,而斯巴达秦却可以动员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的原因。在斯巴达秦,国家官吏控制着每一个人,从他的出生到死亡都在控制之内,征召不需要军饷,死了不需要抚恤,最重要的没有指责和反对。

    最后一点是难以想象的。即便是亚历山大大帝那样伟大的领袖,也多次受到士兵的抱怨和反对,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征服印度。可在秦尼,这一切都不存在。那里的人像囚徒一样从监狱开赴战场,然后从战场返回监狱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敌人的头颅……

    从收到楚尼王宫的答复开始,亚里士多德四世就在完善《东游记》的最后章节,他不由自主的将马其顿与楚国进行各方面的比较,结果他不得不在章节的最后郑重提起熊荆三年前的豪言:征服世界的同时,还要征服希腊和马其顿。

    不过即便是对楚国赞赏有加,对秦国多有指责,在亚里士多德四世返程装船的行礼中,仍有两套希腊文翻译的《商君书》和《韩非子》。巴克特里亚需要这种高超的统治术,他们将被用于索格底亚那人身上,以对付可能来袭的塞琉古或者帕提亚。

第五十八章 预感

    实际上后世的史料也证明,巴克特里亚王国曾施行一种郡县制度,郡称为eparchy,县称为hypachy。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县又分为若干驿亭(stathmos),亭各有长[注9]。这种制度与秦的制度完全相同,而只有行省制的波斯帝国根本没有这种制度,所以只能是从秦或者之后的汉传来。

    亚里士多德四世并不清楚自己的作为只是加快了这一历史进程,随船抵达中邑港的他立即被码头内外的人潮所震惊。站在海舟甲板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颤动的人头,根本没有空白之地。那些人潮正在朝码头涌动,然后被码头近处的士兵阻拦。

    “诸神在上!”不单是亚里士多德四世,他的随从波鲁斯等人也不由自主的从心里喊出一声诸神。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多人聚集在一起,即便奥林帕斯山下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殊不知从远古时代开始,东方人口就倍于西方,尤其是东亚和南亚。

    无数赵民聚居于此,根本原因是因为齐国舟楫运粮于此后,久经战事的赵国没有那么多舟楫和车辆将粮食运入内陆,只能让赵民赶到这里就食。青黄不接的初夏,正是百姓大饥之时,越来越多的饥民赶来,怎奈齐国舟楫也是不足,粟米的输运时断时续,眼见就要断粮,十艘巨大的楚国海舟突突然到来,一时人人激动。

    “司马宪拜见楚使。”中邑守将司马宪在码头上等候已久,见随舟的楚使下舟,出乎意料的对楚使大拜顿首。跟着他,身后的官吏士卒、老弱妇孺也对楚使大拜。“楚王大仁,活人无数,我赵人没齿不忘。”

    “楚王大仁,活人无数,我赵人没齿难忘。”司马宪喜出望外下感激涕零,跟着他,士卒和饥民也都感激大喊,无数声音汇集起来好似一阵闷雷,从码头上沉沉掠过。

    “楚赵乃亲戚之国,敝邑太后日日念及母国,夜不能寐,君等何以相谢。”靳以作为使臣随舟赴赵,他是奉正朝之命来探察赵国的。“赵人沦落至此,皆秦人所赐……”

    三年征伐,赵国死人无数,滏水以南的城邑更在秦军撤退时被焚烧一空。靳以一提‘秦人’二字,跪着的饥民就捶胸顿足,男子仰天大喝,女子嚎啕大哭。

    “司马将军请起吧。”赵人恨秦露骨,靳以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谢楚使。”司马宪虽然起身可还是对靳以躬身,“请赵使入城。”

    码头距离中邑还有一段距离,不需士卒开道,饥民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跟着他,另一艘海舟上的亚里士多德四世等人也下了船,一起进入中邑城。海舟上的乘客一走,码头上的鼠笼起重机就开始吊运海舟上的粟米,第一包粟落地时,围着的饥民又挤入了几丈。最前面的人手里皆扬着一把银币,恳切地喊道:“将军、将军……”

    三国运粮赈济饥民是一回事,赵国内部如何分配赈灾粮又是一回事。只是楚使就在中邑内,海舟上也多是楚国舟吏水手,裨将看着那些银币只觉得有些烫手。

    “将军,若是不收……”身边一个校尉小声的提醒。收钱已经成了一种规矩,且这钱不是裨将一个人得,中邑城上至将军,下到马夫都有份。

    “收了收了。”裨将闻声无奈闭目,他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士卒便开始用麻袋收钱,一把一把的银币落入麻袋里,一袋装满又换一袋。收钱的同时,出钱的人则被放入码头,码头上粟米任由他们扛走。

    “官长请看……”码头上发生的这一幕海舟上的水手看得一清二楚,很快事情报告给了舰长。

    “此赵国之事,我等不好干涉。”舰长都是航校毕业,一直被告诫不可介入他国内政,除非舟员有生命危险。他的回答让舟员泄气,辛辛苦苦运来的积粟竟成赵人牟利之资。

    “将此事记于航行日志,返航后报于郢都。”好在舰长又补充了一句,这才让众人心下稍平。

    码头上发生的事情中邑城内一无所知,靳以正在城邑府享受赵人的礼遇宴席,亚里士多德四世和鸩拔迦则在会见从邯郸赶来的粟特商人发里呼到。

    “整个赵尼都在挨饿,”发里呼到用粟特语说道,似乎担心赵人听见,他说的很小声。“只有贵族和商贾们有粮食和肉,他们并不喜欢粮食从外国运来,因为这样会影响他们牟利。”

    亚里士多德四世听不懂粟特语,但有人正在帮他翻译。“为什么?”他不解的问。“楚尼报纸上说,救援赵尼是为了让赵尼抵抗斯巴达秦,他们这样做……”

    “大人,赵尼贵族只喜欢漂亮的女人,珍贵的宝石和玻璃,还有美酒,以前得到这一切需要金银和丝绸。现在丝绸因为楚尼海舟连通波斯我们不再贩运,所以他们只能用金银来换取。”发里呼到在邯郸生活多年,对赵国贵族以及赵人的了解可谓是深入骨髓。他们似乎天生就对奢侈有一种执着的追求,并愿意为这种奢侈付出一切。只是他没说明的是,从前楚国贵族的奢侈完胜赵国春申君的门客竟然穿着赵国贵族才有的珠屦。

    “如果是这样,公民们将不再会为这个国家战斗。”亚里士多德四世低语了一声。不过他很快就醒悟,在斯巴达秦那套制度下,并没有什么希腊式的公民。他转而问起当下面临的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明天就可以。”发里呼到在船队到达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

    “明天不可以。”亚里士多德四世摇摇头。他亲眼看见武器盔甲被装在帆船的最底层,必须等所有粮食卸完才能卸下那些武器盔甲。然而他对码头的效率完全低估了,第二天上午,码头上的十艘楚国帆船就起锚返航,六百多辆四轮马车正在粟特人的指挥下装运那些武器和盔甲。码头上也不见堆积如山的粮食,仿佛一夜之间除了武器盔甲其他东西都消失了。

    “就此别过足下,愿足下一路皆安。”亚里士多德四世正吃惊码头的效率,靳以的马车停在了路边,他正要赶赴邯郸。

    “非常感谢。我将向我国国王禀告贵国的善意。”亚里士多德四世礼貌的鞠躬。这种话和那次向楚尼王的道歉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心,可眼下他只能这样表示自己的感谢。

    “足下骑士何在?”靳以见亚里士多德四世身后只有一些戴尖顶皮帽子的粟特人,不见那些白狄骑兵。“我闻草原多盗贼,若无骑士相互……”

    靳以并没有打算向亚里士多德四世道别,可既然遇见他便自然的问起。亚里士多德四世有些奇怪他在意自己的那些骑兵,答道:“他们已经率先抵达了云中郡,我相信有他们的陪伴,没有任何蛮族敢冒犯我国的商队。”

    “别过。”靳以再行一揖,这才上车让御手驾车西去。

    “楚尼使臣非常关心我们。”亚里士多德四世鞠躬后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预感,感觉前路有什么事情正等着自己。这种感觉一直伴随他到云中,与狄凯欧波利斯会合。

    “也许我们必须做一些什么。”不管楚尼使臣的问候有没有恶意,草原上的蛮族都要提防。

    “学士,我们无需惧怕任何蛮族骑兵,除了萨咯人。”狄凯欧波利斯对亚里士多德四世的担心不以为然。整个商队有八百多巴克特里亚骑兵保护,虽然他们骑得不再是索格底亚那马,而是东亚最常见的矮种马,他仍然相信没有任何草原蛮族是自己的对手。

    狄凯欧波利的保证并未让亚里士多德四世放心,他一直记得东亚兵法里所说的‘军队不应该厌恶诡诈’,但狄凯欧波利的下一句话使他担心只能牢牢的放在心里。

    “索格底亚那人一定会笑话我们的。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被他们笑话了。”狄凯欧波利低声道。渡过锡尔河后,精神高度紧张的希腊骑兵闹了不少笑话,晚上甚至射杀了出来小便的自己人。

    “那么……好吧。”亚里士多德四世无奈的同意了他的意见。“但愿诸神保佑我们。”

    “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也许诸神听不到我们的祈祷。”狄凯欧波利坏坏的笑起。他随即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学士,我想我们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里的将军告诉我,楚尼人还有一种战马用的宝甲,他们并没有出售给我们……”

    六百多辆四轮马车停在出塞的道路旁侧,狄凯欧波利说起了战马锁甲。伙伴骑兵所骑的战马要么身披皮甲,要么只有青铜胸甲,只能算半具装骑兵,而他经过代地的时候看到李牧军中披着锁甲的全具装骑兵,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作为骑兵将领,狄凯欧波利自然注意这种从未见过的具装方式,而忽略了商队周围不断窥视的人影。这些人甚至趁御手不注意把手伸进马车车厢内摸索,直到被发现而被喝退。这也仅仅是喝退而已,作为边郡,云中素来混乱,并且在长相上,赵人和秦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

第五十九章 截杀

    在后人的认知里,丝绸之路就是从长安往西,沿着河西走廊过张掖经酒泉,再由瓜州至敦煌,最后出玉门关、阳关,穿越浩瀚的西域,翻越葱岭的路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在先秦时期,这并不是东亚沟通昆仑山(阿尔泰山)以西的主要路径,先秦时的主要路径是从洛阳往北经晋阳至云中郡,再从黄河北岸的阴山南麓一直往西,在大青山乌拉山之间翻过阴山进入蒙古高原。

    这实际就是赵长城的走向,赵长城最西端的高阙塞(河套西北角,今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后旗),便是翻越阴山的必经之地。

    这同时也是殷商时武丁伐鬼方、西周时穆天子西行的必经之地;更是汉武帝时期‘遣光禄勋徐自为驻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卢朐’的筑城之地;当然也是‘匈奴大入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干石而去,行坏光禄所筑亭障’的进攻之地;最后还是王昭君出塞嫁于匈奴呼韩邪单于的王城之地。

    因为‘地土白色如石灰,遥自百里即见之’,所以郦道元在《水经注》称这条商道为‘白道’,北宋的《太平寰宇记》称之为‘阴山路’,清代则称‘阴山大道’、‘归化大道’。

    即便是在上古时代,这条沟通东西的商道也至关重要。汉朝对匈奴的进攻是全方面的,血战之外还有经济战,而经济战中最核心的战争就是对这条商道的争夺。

    张骞‘凿空’西域的动作和徐自为塞外筑城的动作是同步的,即在开通另一条商道进行竞争的同时,在塞外筑城封死原有商道,这才使这条自古以来联系东西方的至关重要的商道从汉朝不能控制的晋北,转移到便于朝廷控制的关中。

    作为一个希腊人,狄凯欧波利自然不知道这条商道如此悠久的历史,潜意识里他觉得商队所经之地都是草原,除非偶然的碰到蛮族部落,不然谁也不能在草原上拦截商队。这当然是个致命的错误,致命到商队刚刚走到白道的尽头,一声不同以往的呼喊过后,骑在马上的他立即身中十多支箭矢,瞬间毙命。

    “射!”漫天的箭雨落下,除了一些粟特人躲到了马车底下,半数希腊骑士中箭。亚里士多德四世这时候正在马车里安睡,箭镞扎在车箱木板上的‘咚咚’之音将他惊醒,在仆人的帮助下,他也钻到了马车底下,口中呼喊着诸神。他很希望听到狄凯欧波利指挥士兵迎敌的声音,但很遗憾,他只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以及连绵不绝的鼓声。

    “杀!”太阳正中,伫立在草坡上的辛胜见商队的阵型已经散乱,并且毫无抵抗,当即命令弩兵停止射击,步卒上前近战。为了这次伏击,他埋伏在这里已经有半月之久。

    轰隆隆的鼓声中,早就按捺不住的秦卒得令后狂喊着挥戈前冲,生怕晚一步地上那些记功的脑袋就被别人抢走,然而就在这时,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军号响起,这是马其顿横笛的声音。随着激昂的笛声,商队里还能活动的希腊骑兵全部汇集起来,他们多数人已经失去了坐骑,骑矛也被抛弃,只有传统的马其顿萨里沙长矛端在手上,渐渐组成了两个前后对敌的单薄的长矛方阵,剩余的百余名骑兵一如往常,分布在方阵的一侧。

    “音尼阿里阿(enyalius)!音尼阿里阿!!”狄凯欧波利的阵亡并没有影响士兵的士气,被包围的他们知道如果不决死一战自己就没有活路,他们高喊着《荷马史诗》中战神的名字,开始对秦军发动反冲击。

    “攻!”抢人头的秦军前冲太快,瞬间被萨里沙长矛扎了个正着,但这只是少部分,长矛方阵能护卫的仅仅是一小段,辛胜立即押上了更多的步卒。

    “将军……”就在辛胜下令秦军步卒押上的同时,还有马匹的一百多名希腊骑兵在骑兵中队长扎拉斯的率领下,组成菱形队形向他所在的草坡上冲来。

    “射!”草坡也是弩阵所在地,不待辛胜下令,蹶张弩阵又开始射击,来不及披甲的希腊骑兵不断中箭落马,冲到五十步内,见到跽坐的秦军士兵忽然起立组成宽厚的长矛方阵,身中数箭的扎拉斯无奈打马回转。趁着敌人回转,蹶张弩又射死了不少骑兵。

    辛胜含笑看着希腊骑兵回转,楚国骑兵、赵国骑兵都喜欢攻击秦军主将所在的位置,他特意设计了矛阵加弩阵的防守阵型,没想到没有用在楚赵骑兵身上,倒用在了白狄骑兵身上。

    希腊骑兵的退去意味着整场战斗的失败,虽然长矛方阵仍在坚持。

    “学士!学士!!”回到车队的扎拉斯冲到亚里士多德四世所乘的马车旁大喊,已经是逃命的时候了,他必须找到亚里士多德四世。他呼喊亚里士多德四世的时候,鸩拔迦骑着一匹马在仆人的保护下从他身边冲过。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亚里士多德四世仓惶的从马车底下钻了出来。

    “快上马。”矛阵中的士兵还在大喊‘音尼阿里阿’,可扎拉斯知道他们就要支撑不住了。

    “上马。”亚里士多德四世也知道上马,可扎拉斯的坐骑不断地旋转,他扒了几下都没有上去。

    “快!”扎拉斯急了,他看见秦军骑兵正从两侧冲来。

    “我的游记!我的游记……”亚里士多德四世最终笨拙地爬上了马背,不过他念叨着他辛辛苦苦写成的《东游记》,波鲁斯把游记递给他的时候,背心忽然中了一箭,他只抓住游记草稿的一半,剩下一半随着波鲁斯一起飘落在了地上。

    “驾!”秦军骑兵越来越近,长矛方阵也不再有‘音尼阿里阿’的高呼,只有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扎拉斯迅速策马,低着身子在车队里穿行。

    “拦住他!”国尉府给了辛胜三千五百人,命令是不留活口。眼见敌骑在车队里疾驰,两队骑兵立即左右包抄过来。只是扎拉斯骑术高超,作为军官的他骑得仍然是一匹汗血马,他巧妙的绕着车队前进,一会在车队左边,一会在车队右边。秦军骑兵不是骑术不精,而是战马不够灵巧,眼看就要追上时,扎拉斯骑乘的汗血马一个侧跃就避到了车队另一侧,手里的短剑立即够不着了。剑够不着,放弩又被马车车厢阻挡,只能看着他逃脱。

    除了追击,也有秦军骑士绕前阻截,但当两匹马迎面对冲时,秦军胯下的战马不受控制的避让扎拉斯所骑的汗血马,硬生生让开一条路让对方逃出生天。

    “敌骑亡矣!敌骑亡矣……”已经成为秦军骑将的圉奋眼见扎拉斯逃走,当下大急。他着急也没有办法,他骑着戎马追了几里就追不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扎拉斯绝尘而去。

    “竟然跑了。”辛胜放下手里的陆离镜,浑身泄气,这时候车队里的战斗刚刚结束,最后一名喘气的希腊骑兵投降不成被秦卒砍下了脑袋。

    “此末将之过也。”圉奋也是一脸惶恐。他自告奋勇带人截住北面,没想到还是被敌人跑了。

    “将军无过,反而有功。”与辛胜一同出塞的护军王敖脸上全是笑容。

    “有功?”秦军的军功授爵体制就像一个紧箍咒,进爵靠人头,削爵除了论亏,再就是作战不力。圉奋本以为自己要削爵了,没想到护军王敖竟然说自己有功。

    “奋将军此前何言?”王敖笑容更加灿烂。

    “末将……”圉奋想了想,傻楞道:“末将言:‘敌骑亡矣’啊。”

    “然,便是‘敌骑亡矣’。”王敖看着还没明白过来的圉奋和辛胜,还是笑。

    “敢问护军,眼下当如何?”辛胜见王敖这么高兴,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把这些钜甲运走。”阻截龙马运到楚国是秦军从上郡出击的一个目的,抢夺龙马换来的钜甲则是另一个目的。虽然钜甲秦军也有不少缴获,但缴获上万副钜甲还是首次。

    “唯。”说到钜甲辛胜脸上也泛起了笑容,仅仅凭这些钜甲就是大功一件。“这些尸首……”

    “斩首记功乃我秦军之常,”王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故尸首必要掩埋。”辛胜就要下令埋藏时,他又叮嘱:“不可埋于此处,需埋得远一些。再有,未斩首者埋在近处。”

    秦使已经西去求马,万不能让胡商和白狄发现是秦军截杀了商队,故而国尉府派王敖作为护军,随同辛胜一起来阻截商队。为的就是担心辛胜办事不牢,露出破绽。

    辛胜下达命令后,数千名秦卒开始搬运那些尸首,已经斩首的搬上马车,运到远处掩埋,一开始就中箭身亡的则埋在近处,费了两个多时辰,一千多具尸体才处理完。

    “我军伤亡几人?”士卒埋尸体的时候,辛胜问起了己军伤亡。

    “三百余。”军吏对此早有统计。

    “三百余?!”己方三千多人,对方真正能战的不足一千,还占了偷袭的便宜。

    “将军,彼等不输荆人矣。”军吏苦笑,“若非我军以强弩攒射,矛阵不破。”

    楚军矛阵最让秦军头疼,这些白狄也用矛阵,好在他们的矛阵没有楚军步弓手,身上也没着钜甲,这才被强弩破阵。辛胜闻言不再言语,摆摆手让军吏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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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