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马车
项燕的提议听得人热血沸腾,只是在场之人不是愤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地图上一指一划确实简单,但这是一场比越海两千五百里拔下临淄更为艰难的出击,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即便是骑兵,亦将粮秣不足。”鄂焯第一个反对,执掌输运司五年的他完全清楚后勤的重要性。虽然,这个时代的补给除了水运和海运,剩余的几乎只能就地解决;虽然项燕必然会选择秋天出击,马匹可以一路吃着牧草前往秦国,但在他看来依然难以达成。
“秋时草原牧草肥美,马料勿忧。”项燕道。“士卒初带糗粮,而后可杀马为食。”
“亦不可。”鄂焯仍否决。“敢问上将军可知,一马食草需几时?足一马所食草场宽几何?”
鄂焯的问题让项燕一愣,马吃草的时间当然要很久,四、五时辰总要。可这都不算什么,三万骑兵,一人三马,打到咸阳时能剩一半马匹就谢天谢地了。大军作战,马匹本就是消耗性的,何况是这样的三千里跃进?只要击杀了秦王,不说九万匹马,就是包括项燕自己在内全部战死,也是有益的,秦国因为王储之争,又要乱个几年、十几年。
只是草场大小项燕从不知道,因为楚国居于南方,都是喂马,没有放马于草原吃草的习惯。他怎知道一匹马要吃多大面积的草地。
“一马所食之草场宽逾小亩之半。以上将军之意,有马九万匹,即一日所食之草场逾五万小亩。”鄂焯道。“若以城喻,方圆三十里之城也。大河以北或有草场,河南地有乎?”
塞外什么情况,在收到逯杲、陆的具体报告之前,或在李牧派人来之前,谁也无从判断。黄河以北有大片的草场这是无疑的,黄河以南的河南地呢?河南地再往南,就是朐衍(今宁夏盐池县)、白于山了,这里的水草又如何?现在谁也不知道。
“若无,便从上郡击之,因粮于敌!”项燕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亦从未指挥过骑兵。
迂回塞外以击咸阳的计划是熊荆最先提出的。最开始的计划与战争无关,只与女人有关他要把芈接回来。后来再想想,何不顺手给秦国一家伙?然后就派逯杲、陆两人出关了。项燕身为大司马府府尹,以楚人惯有的剽轻,自然对计划很感兴趣。
咸阳所居的关中乃四塞之地,然而秦长城只在朝那(今宁夏彭阳)到肤施(今榆林南鱼河堡)一线。这是什么概念?
整个关中的构造应该是一个‘日’字。最上面一横是黄河以北的阴山山脉,这是后世驻防匈奴、游牧民族的最前线,故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之说。阴山之后是黄河,春夏时节黄河或许是天险,但到了秋冬黄河封冻,大河变通途,毫无险要可言。
‘日’字的第二横就是白于山。白于山就是后来的横山。宋朝与西夏之间的战争,大多数发生在横山地区。关中山势如‘日’,第一横是阴山、第二横是横山,第三横则是咸阳南面的秦岭,这是中国南北天然分界线了;而竖,左边这竖是贺兰山、六盘山;右边这竖则是吕梁山。‘日’字之内,黄河‘几’字形蜿蜒流淌,这便是世人常说的河套。
白于山以北为鄂尔多斯高原,白于山以南则是陕北高原。前者即是高原又是大草原,而后者虽是高原,但坑坑洼洼,满是褶皱。谁占据了整个陕北高原,那谁就掌握了关中北部的战略主动。出横山就是平坦的鄂尔多斯草原,河套尽收眼底;入横山穿过几条固有的河谷,就可以驰入渭河平原。
先秦之时夷狄并不什么大的威胁,最大那次威胁也在齐桓公的率领下并不费力的化解。四百年前秦穆公灭戎国二十,扩地千里,称霸西戎。西北方并非秦国主要的戒备方向,白于山以北、鄂尔多斯草原也没有多少丁口,长城也就修得不远。
以‘日’字为例,大半长城在第二横以下,这是秦国北地郡(故义渠之地);右边一小部分(大约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左右)在第二横以上,一直修到‘日’字的右上角,其上方从西到东,依次是赵国的九原郡、云中郡、雁门郡,这是秦国上郡。
九原、云中两郡主要在阴山以南、河套以北(亦有一些辖地在黄河以南),雁门郡则在河套以东、晋阳以北,和关中没有瓜葛。这三郡都是赵武灵王为南下袭秦而开拓的边地,他最初的计划是从秦国上郡南下,而非从鄂尔多斯草原越白于山南下。
从上郡南下,一千八百多里全是秦地,骑兵虽然可以快速行军,但咸阳预警时间充足。估计大军还未到肤施,咸阳已经全城戒备了。
和后世传说的不同,咸阳是有城池的。咸阳城池在渭水之北,几经扩建,城周已有八十里。后世因为渭水河道不断北移,冲毁了大段城基,但仍留下不少城基。八十里的咸阳因为初建于一百多年前,规制再怎么扩大也赶不上秦国一统天下的威势。
故而昭襄王时,秦国又在渭水之南大建宫室,正所谓非壮丽无以重威,接待诸国使臣的章台宫壮丽至极,秦灭东周,九鼎就迁于章台宫。只是章台宫再壮丽,也在咸阳城外。且不说赵政渭南、渭北居所不定,即便赵政日日在渭南处理政务,一旦有警也会退至渭北咸阳城。
郦且制定的计划是从鄂尔多斯草原,顺着河套西面的黄河南下,从北地郡进入秦国。这里到咸阳不过七百余里,如果顺利,按马程三日即可抵达咸阳。不顾坐骑死活,两日也能到。秦军即便有飞讯,讯文也不甚详细。先以小股部队越境开路袭扰,给咸阳一个不过是戎人越境的错觉,待其松懈,大军突至渭水北岸,说不定能将赵政截杀在渭南。
七百多里的奔袭没有太大难度,真正的难处是三万骑士、九万马匹如何平安抵达北地郡外。真的就是这么一路吃草吃过去?三万士卒半靠糗粮半靠马肉充饥?
“鄂卿以为如何方至北地郡以北,焉氏塞之外?”此前场面一时冷场,熊荆开口问道。
“臣以为此行三千里,又多是荒芜之处,击秦甚难。”鄂焯说话不看项燕,他觉得项燕想杀秦人已经想疯了。哪怕项燕已经贵为侯,说话也勿需看他的脸色。
“不佞知道甚难,不佞只问鄂卿可有良计?”熊荆追问道。
“唉。”鄂焯见熊荆也魔怔了,叹了口气终于道:“臣以为马匹每日当有十二斤菽麦,余者可食草。不然只食草料,非但延误行程,马亦多死,且无马力。”
“每日十二斤菽麦?”一干人咂舌。十二斤是楚斤,即三公斤。马吃三公斤精料,还要吃大约六、七公斤的草料,不这样根本吃不饱。
“然也。”鄂焯道。“非有精粮,无有马力;只食草料,役马多死。”
“每日一百里,每马需驮九十公斤菽麦?”熊荆追问道。
“非也。臣以为当用四轮马车。”鄂焯再道:“六马套车,路坏每车亦可载一点五吨。六万匹马可有车一万辆,即载一万五千吨。”
“啊?!”熊荆倒抽口凉气,一万辆四轮马车!
所有人都发愣,可鄂焯还没有说完。“九万匹马一日需两百七十吨菽麦,三万士卒一日需三十吨粟酱,即三百吨,一万五千吨即可行五十日。每日行六十里,即三千里。然则大军出秦则需因粮于敌,若秦人清野,臣亦无可奈何。”
“既入秦国,四轮马车若何?”项燕皱紧的眉头终于松开。
“为不使其落入秦人之手,当焚之。”鄂焯道。一万辆四轮马车仅仅四个车毂价值就超过一金,一万辆马车皆焚,等于两万金打了水漂。
“马匹少死,至焉氏塞三万匹马可返也。”鲁阳君插言道,他是赞同此策的。“马车青铜轴承可叫人随马带回。然则塞外无路,可行马车否……”
“可。”勿畀我很自然的点头。“塞外皆草原,草原平坦,六马套车,路坏亦可行。昔年戎人袭我,亦有戎车。”
“塞外道路如何?草原是否平坦?六马套车所载几何?皆要试之。”鄂焯只是说出了自己的设想。这是长城之内的计划,移到长城之外而已。
“此事不急。”郦且道。“此伐之后秦若再伐赵,四年后当出塞击秦。此前三年可试塞外,可造马车,可练士卒、可探秦地设备、咸阳虚实。”
计划是长远的,长远到秦军第二伐赵时才出塞击秦,那已是四年之后。项燕对此并不满意,他道:“若明年秦人不退兵,楚齐再不救赵,两年后便要出塞。”
“齐人愿出骑兵击秦?”鲁阳君有些不懂。
熊荆对此笑道:“出塞击秦,齐国骑兵、魏国骑兵,乃至我楚国骑兵,皆是赵国骑兵。”
第十六章 亲迎
虽是四国合纵,但因为只是骑兵,像只有两千骑兵的魏国,宣布合纵攻秦就不如什么也不宣布,以免走漏了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成介已是魏相,调动魏军仅需魏王魏增的同意。哪怕魏王魏增再惧秦人,出两千骑兵、打着赵军的旗号击秦,也是会同意的。
天下人皆期盼和平,但说秦国灭六国一天下是为了天下和平,那就是说笑了。五国攻齐之后,秦国已然是一家独大,鄢郢之战夺楚国旧郢,对关东六国已具压倒性优势。秦国若真是为了天下和平,大可以与关东六国相盟不再攻伐,谁攻伐就率诸国讨伐谁,天下必得和平。
可秦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秦王要的是土地和功业,将卒要的是人头和爵位,和平何益?四、五十年来一直是秦国在频频挑起战事,攻城略地,杀人盈野。只要能击杀秦王,首当其冲的三晋肯定喜极而泣,楚齐两国也将弹冠相庆,如此天下能实现短暂的和平。
魏国怕惹恼秦国,大可以让赵国背锅;齐国惧怕秦国,可以举着赵军的旗帜作战;楚国若正朝朝决不允,各县骑士可私自行动;而赵国,击杀了秦王,秦国日后肯定会报复,可不击杀秦王、不打乱秦国内政,赵国亡国在即。
尔虞我诈的关东诸国,因为出兵不被秦国报复,也因为出兵仅仅数千人,损失也就损失了,奇迹般的团结了起来。这自然是熊荆的功劳,若不是他威胁要伐魏国,若不是他拔下了临淄,将齐国亲秦势力或杀或逐,若不是他思念一个女子,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当然,最后一点即便是项燕也是不知道的,唯有心思剔透的逯杲知道大王的心思。而逯杲之所以接受王命,除了策划击秦以外,剩下的便是对芈的追思了。
他要比陆清醒,陆即便听说芈产下了秦王长公子扶苏,也还是一心想‘救’芈回楚国。但现实总是残酷,以狄人身份进入咸阳城的两人除了看到了咸阳王城、看到秦宫了的寺人宫女,连芈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至于献宝以见秦王,或许是天意,那个盘凤玲珑还没到咸阳就碎了。
“快到雁门?”苍茫的草原向天际尽头伸展,地势并非完全平坦,厚厚的草甸子下有不少小丘。看到远处竟然有牧人正在放牧,逯杲忍不住问了向导一句。
“禀贵人,确要到雁门了。”去年李牧指派的向导是个楼烦人,披发括领,胡味十足。
“唉!”看到陆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逯杲对着他喊了一句,希望破灭的陆只是看了他一样,随机转过头,看向远方的两个黑点。
“秦人?!”随着陆的目光,逯杲心中微微吃惊。月前他们曾打算从云中入塞,没想到秦军已拔云中郡,秦军斥候追了他们几十里,最后才退了回去。
“戒备!”感觉到危险的陆对身后的甲士大喝一声,‘呛呛’拔刀声不断。
“是赵军。”陆离镜视界里逯杲看到了奔来的是赵军。秦军和赵军的甲胄不同,武器也不同。秦军骑兵多使弩,赵军骑兵皆使弓。具体到箭矢也有不同,秦军箭镞青铜所铸,状似三棱,其中无比;赵军箭镞也是青铜所铸,但箭镞为两翼形,箭镞后面的铤乃是铁制,重量较秦军的三棱箭镞更轻,故而射程更远,破甲能力更弱。
逯杲说来者是赵军,陆虽然听到但一直持刀在手,等着奔来的赵军骑士。那些骑士对着他们绕了半圈,终于一个骑将模样的人上前揖礼,问道:“末将乃武安侯麾下马卫,敢问是逯、陆两位誉士否?”
“正是。”逯杲回来一礼,示意陆收刀。“不知马将军远迎我等所谓何事?”
“楚国大王已嘱武安侯派人亲迎两位。”马卫挤出一些笑容,非常生硬。
“哦?”逯杲心里有一些吃惊。侦查计划在全楚国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四个,没想到李牧也知道了。“君上若何?秦军退兵否?”
“未曾。”马卫眼里闪过一丝苦涩,赵国已危在旦夕。
他接到将命北上的时候,秦将蒙武、杨端和已率部拔下宜安,与武安侯所率的北方赵军对持于呼沱水南岸。不过赵军虽然渡过了呼沱水,却不救宜安,在秦军猛攻宜安之际十五万赵军加紧筑垒,等宜安拔下后赵军壁垒也已筑成。决战是秦军想要的,赵军则坚守不出,不予决战。二十多万秦军顿被赵军牵制。
“秦人歹毒!”逯杲骂了一句。听出塞的商旅说,去年年中秦军便开始大举攻赵了,现在还在攻赵。如此鏖战,拼的不再是士卒的勇猛,而是整个国家的国力了。相比于秦国,关东诸国如郡县,这么耗是耗不过秦国的,总有一天会被拖垮。
逯杲的咒骂让马卫这些赵国骑士心里感受到一丝暖意,他们很自然的护卫在商队的两侧。马卫道:“此距沮阳尚有两百里,君等请与我速行。”
“沮阳?”逯杲知道沮阳在那,那已经不是雁门郡,而是旧燕地。沮阳过去再翻过居庸塞,那就是燕国上都蓟城所载的蓟城平原。
“然。”马卫重重点头,“楚国大舟将至州,君等可登舟返楚。”
“竟是如此?”逯杲和陆对视一眼,没想到楚国海舟也能驶至燕地。
楚国海舟驶至燕地也是不得已之事。五月山鬼号出华氏城后,在阿拉干库兰港等待西去波斯的饕餮号一直等到八月,饕餮号才姗姗来迟。
这当然不能怪舰长无勾长,要怪只能怪塞琉古帝国的首都在安条克,安条克的位置在今土耳其与叙利亚接壤的地中海东岸。从波斯湾上岸前往安条克,路程有一千三百多公里。这么远的路程如果是其他国家估计要走上半年甚至一年,然后波斯帝国毕竟是波斯帝国。为了将爱琴海出产的海鲜在三日之内运至首都苏萨(今伊朗胡齐斯坦省),帝国建有两千四百公里的御道,沿线设有一百多个驿站。
从波斯湾的伍布莱港(al-ubulla;即唐后所谓的乌刺国)登陆后,无勾长亮明身份(主要是赠送了丰厚的贽礼),即被官吏送往安条克。
此时的塞琉古帝国刚刚结束三场战争。第一场为第三次叙利亚战争。战争的另一方为埃及托勒密三世。他的姐姐贝勒尼基是安条克二世的妻子,安条克二世死后,他的儿子即将即位,但在托勒密三世前往安条克之前,母子被人暗杀,塞琉古二世继位;
第二场是一场内战。塞琉古二世在其母亲劳迪丝一世的扶持下即位,但劳迪丝一世希望儿子能给予弟弟安条克伊厄拉斯共同摄政权,以及塞琉古领土中安那托利亚的管治权。塞琉古二世拒绝,因而爆发内战。
第三场则是与帕尼的游牧部落首领阿尔沙克一世。帝国帕提亚地区的总督安德拉戈拉斯阵亡,帝国不得不与阿尔沙克一世议和,以全力对付内战。
丝绸是奢侈品,塞琉古二世一开始并未接近楚国使臣,直到发现无勾长带去的兵甲的价值之后,他才得到塞琉古二世的谒见。很快塞琉古二世就做出决定,派遣使臣远赴最东方的楚国。而作为回礼,在无勾长的请求下,十余匹种马从帝国的马厩里送出。
八月抵达阿拉干库兰,匆匆补充淡水和生鲜蔬菜后,重现汇合的红洋舰队便起锚出行。与去时不同,返航时正值孟加拉湾的暴风季节。靠着气压计和对热带飓风行进规律的准确判断,舰队有惊无险的进入马六甲海峡,在九月初抵达番禺港。
舰队装有四位使臣,同时饕餮号的肚子里装满了贸易所得的金银币,这些银币按照四国商议,将运往赵国以稳定赵国币价,故而舰队未在番禺港停留,而是再度北上。
第十七章 焦急
舰队抵达番禺港的时候,屯门山上耸立的二十五米高的灯塔并没有让西拉努斯感到诧异,作为塞琉古帝国的使臣,数次前往埃及首都亚历山大港的他见识过高达一百三十五米的亚历山大港灯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是以在印度使臣阿那周惊讶于屯门山灯塔的高度时,他只是礼节性的陪笑,心里对这个用手抓食物的蛮族再度鄙视。他非常希望楚国人能将这个蛮族人赶到那艘小船上去,因为他的两个同类就在那艘小船上。
塞琉古帝国在塞琉古一世时就与印度建交了。七十年前,塞琉古一世入侵印度北部的旁遮普,孔雀帝国的创始人旃陀罗笈多(月护王)率领十万大军、九千头战象与之对抗,最后双方不得不签订和约。塞琉古交出印度河到现今阿富汗的疆土,以换取五百头战象其象师,并且,两国还进行联姻,塞琉古公主嫁入印度,印度公主嫁于塞琉古。
此后,塞琉古的使臣麦加斯梯尼作为旃陀罗笈多的大使常驻印度,旃陀罗笈多的儿子宾头娑罗继承王位后,塞琉古又任命了另一任大使;阿育王即位后,塞琉古再次任命大使。
即便伟大的亚历山大帝国已经分裂成数块,可西拉努斯心里一直为已知世界大多被希腊人统治而感到自豪。印度虽然未曾征服,但印度并没有什么称道的地方,除了战象。既然印度都没什么可称道的,那更东方的楚国似乎也没有什么称道。
长三十五米、排水五百多吨的饕餮号在印度人看来极为巨大,但在西拉努斯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两百多年前地中海上的希腊商船大小就已经很接近饕餮号了。两者的差别在于希腊商船航行于地中海,楚国商船航行于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之间从伍布莱港到楚国有一千八百多帕尼桑(parasangs ,1帕尼桑约6公里),也许更远一些。为了多运货物,商船自然就要造的大一些。
长达一万公里的旅程极为枯燥,西拉努斯一直在暗中观察舰队里的楚人和各种楚国事物。甲板上的荆弩、屯门山上的灯塔、番禺港的大翼战舟让他隐隐有了一丝猜测:是希腊人教会了楚国人制造这些东西。只是越往北灯塔就越多,沿海密集的灯塔群又让他打消了这种想法,即便是埃及,也没有这样的财力建造如此多的灯塔。
“真一个奇怪的国家,”饕餮号船舱,即将到达朱方港的时候,他对自己的随从文书说道,文书在卷曲的纸莎草上匆匆记录他的话。“她有最好的铁、最卓越的船、最美丽的丝绸以及高大的建筑,但却像蛮族一样祭拜伪神……”
“到港了!到港了……”甲士上传来水手们的欢呼,他们看到了朱方港外反射着阳光的灯塔,离别一年,他们重新返回了这里。
“到港了。”舰长无勾长松了口气,不过岸上飘扬的三头风旗又让他紧张起来:大王在朱方。
熊荆确实在朱方港亲迎红洋舰队。三个多月前他没有为红牟的蓝洋舰队送行,现在红洋舰队满载而归,他自然闲不住要来朱方看看,尤其是要看看从塞琉古运回的那十三匹种马。
十三匹种马中,三匹公马肩膀高超过一百五十五厘米,体重在五百公斤以上;十匹母马略矮,体重在四百五十公斤上下。这正是他要的马。马的负重一般在其体重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四十之间,重骑兵骑士、甲胄、马鞍、武器、马甲这些加起来接近一百五十公斤,倒算下来马重最少需要达到三百七十五公斤,最好在五百公斤。
即便是戎马,精挑细选也很难找到体重三百七十公斤的乘马。现在有体重五百公斤以上的种马,建设一支重骑兵那就很容易了。最重要的是,塞琉古帝国愿意出售更多的马以换取楚国的钜铁盔甲。这点让熊荆最为满意,这意味着他不要苦等十年,即可拥有一支令人胆寒的轻重骑兵。
甲板上沈尹尚和无勾长看到王旗之前,舰队已在熊荆手上的视界中,两艘航行了一两万公里的海舟显然不像出发时那样姿态昂扬,它的帆布低垂,布面颜色脏的发黄,三头风的印记也变得极为黯淡,好在桅杆仍然挺立,在东南风的吹拂下向朱方港缓缓驶来。
“臣等见过大王。”两艘海舟匆匆落锚,沈尹尚和无勾长带着各自带着两位使臣上岸。他们拜见,船上未下船的水手们则大呼‘拜见大王’。
“免礼。”熊荆笑的露牙,从五年前建造造船厂开始,他就等着今天。
“禀告大王,此乃塞琉古使臣西拉努斯。”无勾长身侧站在两个人,一个是包头的印度人,一个是典型的白种人,他有一个标准的希腊式鼻子,金发碧眼。
熊荆打量着西斯努斯,西斯努斯也打量着他。虽然这又是一个黄皮肤的蛮族君王,可这个蛮族君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显然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作为君王,性情不能太过暴烈,太过暴烈处事肯定不够稳重;也不能太过稳重,太过稳重又会显得怯弱。
果决而沉稳是一个优秀君王的必须,可西斯努斯很少见到这样的人。这种气质只能在那些伟大的开国之君身上才能看到,只有他们才能极好的平衡内心的冲动和冷静。而他们的后代则大多怯弱,也有少部分暴烈,一如怯弱的塞琉古二世和他暴烈的弟弟安条克伊厄拉斯。
“无礼!”异国使臣直直的盯着大王细看,傧者很不高兴训斥,熊荆挥袖将他拦住,笑迎着西斯努斯。
“尊敬的王,”西拉努斯向熊荆鞠躬行礼,“能来到遥远的最东方的楚国是我的荣幸。”
“大王,他说能来到遥远的最东方的楚国是他的荣幸。”熊荆身边站在精通希腊语的毋忌,他是楚国最好的翻译。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悦乎。”熊荆笑盈盈的对西拉努斯点头,而后对另外三名使臣微笑致意。可一会他的笑容就凝固了,两名校人从饕餮号上牵下来两匹种马。
“好马。”他暗呼了一声,身后是淖狡则是杀猪般嚎叫:“此……龙也!”
马是塞琉古帝国的骄傲,以前则是波斯帝国的骄傲。西拉努斯见熊荆喜欢帝国赠送的种马,很自豪的笑起,他道:“尊敬的王,这就是尼萨马。”
“尼萨马?”熊荆尚未听说过这个上古世界如雷贯耳的名字。
“是的。尼萨马。”西拉努斯抚摸着一匹公马的马颈,尼萨马马头硕大,颈部纤细,躯干四肢肌肉发达,他笑道:“即使是萨尔玛提亚人,也没有这样的好马。能与它媲美的,也许只有是伊比利亚马和利比亚马。”
“伊比利亚马、利比亚……马?”利比亚在北非,没想到北非也有好马。“伊比利亚在何处?”
“伊比利亚在……”西拉努斯也是道听途说,并且,利比亚马实际是一种矮种马,只是一直被希腊人推崇而已,倒是萨尔玛提亚人有与尼萨马相媲美的马。“尊敬的王,伊比利亚在达赫拉克勒斯石柱的北方,那里是已知世界的最西端,除了神,一般人到不了那里。”
达赫拉克勒斯石柱就是直布罗陀海峡,海峡的北面就是西班牙。西拉努斯并不清楚只要绕过好望角,亚洲出发的帆船也能抵达达赫拉克勒斯石柱。
“那就是迦太基马了?”熊荆的回答让西拉努斯吃惊。七年前第一次布匿战争刚刚结束,四年前迦太基将军哈米尔卡巴卡(汉尼拔巴卡之父)占领了伊比利亚半岛。
这是地中海西部的事情,没想到一个最东方的君王已然知晓。西拉努斯不由看了看熊荆身边的毋忌,这名希腊语说的极为娴熟的黄种人,也许就来自希腊。
西拉努斯的注视让毋忌很是不安。巴克特里亚王国本是从塞琉古帝国独立出来的,第一任国王狄奥多图斯一世本是巴克特里亚的总督。十四年前,塞琉古前任皇帝安条克二世曾率部抵达巴克特里亚边境,国王狄奥多图斯二世不得不与帕提亚缔结同盟以共同抵抗安条克二世,没想到次年安条克二世就死了,紧接着塞琉古帝国又与埃及发生第三次叙利亚战争、紧急着又是内战。巴克特里亚王国已独立二十三年,迄今仍未获得塞琉古帝国的承认。
楚国能与孔雀帝国、塞琉古帝国发生往来让毋忌大失惊色,他本以为只有索格底亚那连通着东亚这片未知世界,谁想到楚国的海船竟然能够驶往遥远的、遥远的波斯湾。
总督攸提德谟斯还打算用楚尼盔甲武装巴克特里亚军队,以对抗强大的塞琉古大军,以及越来越强大的帕提亚人,如果楚尼盔甲和锐利的兵器直接卖给了塞琉古,那……
两匹高大健壮的尼萨马被校人牵走,毋忌脑中不但有了几丝明悟,心中则更加焦急。他必须马上通知索格底亚那、通知攸提德谟斯:塞琉古使臣已抵达楚尼。
第十八章 交易
熊荆以毋忌作为自己的翻译,而在饕餮号,西拉努斯和无勾长用那本对照字典沟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带着对毋忌这个希腊语无比流利翻译的困惑,一行人抵达郢都的路上,西拉努斯终于打听到毋忌来自于何方。
“尊敬的王,他(毋忌)来自塞琉古帝国巴克特里亚郡,乃谋叛,请您(将他)逐出贵国。”靠着那本楚语希腊语对照字典,西拉努斯费力的拼写出一句并不流利楚语。
“作为文明人,我不能赶走我的客人。”熊荆缓慢的说出一句希腊语。这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唯有毋忌脸上带着一些笑意。笑容的意味是双重的,第一是楚王回绝了西拉努斯的‘无礼’的要求,第二是他并没有花多少力气,就让楚王学会希腊语。
其实这不过是熊荆的英语底子在起作用罢了。都是印欧语系,希腊语和印度梵语的语法极为类似,英语源于拉丁语,拉丁语也是印欧语系。希腊语虽然在发音、数量词、语气、时态、虚词上和英语有所不同,但表达的方式、词语的堆砌组合方式是类似的。
“噢!”左右史对视一眼才下笔记录时,西拉努斯噢了一声,喊起了太阳神。“这真是一个奇迹!”他喃喃道。而后他看了微笑着的毋忌一眼,再道:“如果您执意如此,我只能将此事告知皇帝本人:叛乱行省巴克特里亚的使臣受到楚国的接待。并且,我拒绝他继续担任我与您之间谈判的翻译,我不信任他。”
即便是英语,听力也是熊荆的弱项,西拉努斯的话他只听了个半懂,最后西拉努斯将这句话写了下来,熊荆才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我同意毋忌不再担任我与足下之间的翻译。”熊荆并不担心西拉努斯将巴克特里亚使臣的事情汇报给塞琉古二世,因为楚国和塞留古互相需要。
按照无勾长的报告,塞琉古只有青铜盔甲,钜铁依靠进口印度产的赛里斯铁这并非印度冶铁技术超过他国,而是因为印度该处铁矿品质优于其他各国。这些青铜盔甲厚度超过五毫米,有些地方厚度甚至超过一厘米,其重量在二十公斤以上,并且,它只能保护前胸,腰部要靠一条宽阔的金属腰带保护,小腿则依靠一副青铜胫甲。
重步兵身着沉重的青铜盔甲作战,加上手中的盾牌和萨里沙长矛,每前进一步都极为困难。环片甲不同,钜铁制成的环片甲厚度仅有一、两毫米,能保护整个上半身和肩膀,加上裙甲、臂甲、胫甲,防护是全方位的,全重不过十四公斤。因为淬火、回火得当,一、二毫米的厚度虽然逊色于五毫米乃至一厘米厚的青铜盔甲,但在战场上这完全够用。
对士兵良好的保护直接降低伤亡率,楚军的伤亡比由最先的五比一下降到三比一,乃至三比一以下,多半拜钜甲所致。而较低的伤亡比又促使士卒奋不顾身的作战,增加了敌军的恐惧和慌乱。从立国起就四面作战的塞琉古,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盔甲之外楚国钜铁武器也优于青铜武器以及赛里斯铁制成的各种武器。这里面有铁矿本身的差异,更多的在于热处理的差异。传闻美国铁匠为了达到以前的淬火效果,特地从英国运来了某一条河的河水,因为此前就是用那条河的河水淬火的,而美国找不同同样水质的河流。
如果说炼钢的重要性是一,那渗碳的重要性就是二,热处理的重要性则是五。水淬、油淬、盐水淬、尿淬、血淬、强风淬、奴隶淬(将烧红的宝剑插入奴隶体内淬火)……,五花八门的淬火方式,全靠工匠的经验判断,需要数代、十数代工匠的经验积累,才能针对某一铁矿生产的钢铁找到合适的淬火办法。
楚国有熊荆的指导和那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热电阻温度计,钜铁府积累了海量的热处理资料。不同的铁矿、不同的冶炼方法、不同的含碳量……,在钜刃钜甲生产前,钜铁府已经进行了上千次的试验,掌握了热处理的经验(关键参数),工匠按经验生产即可。
塞琉古的军队迫切需要楚国的盔甲和兵器,装备这种盔甲和兵器的钜铁大军很快就能击败叛乱的安条克伊厄拉斯,收复安纳托利亚(小亚细亚南部);钜铁大军还能轻易的击败安提柯王朝(统治希腊、色雷泽、小亚细亚北部)、托勒密王朝,以及镇压叛乱的帕提亚行省和巴克特里亚行省。
正因如此,塞琉古二世才会收到五千套钜甲之后‘送出’十六匹种马,并同意向楚国出售尼萨马。在上古世界,产于波斯的尼萨马和萨尔玛提亚人的贵族马(应该是指中亚的汗血马),是唯一两种肩高普遍超过一百五十厘米的优质乘马。当然,两种马也存在差别:尼萨马更加健壮,适合披甲重装,贵族马性情暴烈,一般要去势骑乘,负重能力弱于尼萨马。
除此,较为优秀的还有西拉努斯所提到的伊比利亚马(索雷亚马),这是后来安达卢西亚马的祖先,以及未知欧洲北部的森林马和可能原产于北非的柏布马(阿拉伯马的祖先)。
带着受伤的表情,毋忌悻悻地退出了明堂。他虽然不知道塞琉古和楚国的武器马匹交易,但能切实感受到楚国与塞琉古通商的威胁。他要在鸽信中大肆辱骂那群吝啬的粟特商人,是他们拒绝向楚国提供种马,才使楚国人向西派出商船,引进塞琉古的尼萨马。
毋忌的离开则使得西拉努斯松了口气,得知毋忌的身份后,他很担心这位巴克特里亚人使臣会阻止楚国向塞琉古出售武器。
“尊敬的王,我相信您的属臣已经向您禀报了他与我国皇帝的约定,”西拉努斯用希腊语写道。“塞琉古向您出售尼萨马,您向塞琉古出售武器和盔甲。”
“然。”熊荆点头,无勾长优先向他禀告过这件事,还提交了一份远洋运输马匹的建议。马匹远洋运输并非不可行,比如欧洲移民美洲,马匹都是船运过去的。但如何减少马匹在运输中的死亡原本是四匹公马、十二匹母马,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另外就是马匹的价格,熊荆点头后问向市人不疾:“塞琉古之马可有定价?”
“禀大王,以无勾长所言,并未定价。”不疾道。“臣以为一马不当超过五甲。”
“两金半?”熊荆再问。一副环片甲售价半金,一匹优质的戎马售价在赵国不过一金。
“然。”不疾答应道。
“足下以为一匹尼萨马需要多少套盔甲交换?”熊荆问向西拉努斯。
“尊敬的王,如果是在塞琉古,一匹普通马只需要两百德拉克马,一匹优秀的战马则最少需要一千德拉克马,最昂贵的莫过于亚历山大大帝的坐骑布塞弗勒斯,他的父亲为此花费了十三个塔兰特。”和熊荆一样,西拉努斯只知道塞琉古、地中海的马价。“这个价格可以买到七百八十套青铜盔甲……”
西拉努斯写在纸上的话熊荆没有看完就笑了起来,他告知不疾等人道:“使臣言,最贵的马,亚历山大的坐骑布塞弗勒斯值十三个塔兰特,可以买到七百八十套青铜甲。”
“岂有此理!”不疾急的嘴歪,“阿拉干库兰港的商贾说波斯最好的马不过一千德拉克马。一套青铜盔甲则需两百德拉克马。”
不疾五甲换一马的提议是有依据的,阿拉干库兰港是国际性商港,一些尼萨马、希腊式的青铜甲也销往印度、哲罗和潘迪亚,只是这个价格最少要翻十倍不止。塞琉古使臣竟然举了亚历山大坐骑的例子,一塔兰特等于六千德拉克马,十三塔兰特就是七万八千德拉克马,这是昂贵的不能再昂贵的价格。
“我听说亚历山大的坐骑非常暴烈,根本没有人能驾驭它,除了亚历山大本人。这是一匹……”熊荆停顿了一下,努力地寻找适当的词语表达。“它不是尼萨马,而是一匹索格底亚那马。那里的马性情都很暴烈,只有去势才能驾驭骑乘。”
熊荆说出胡耽娑支当初敬献一匹太监马的解释,他再道:“我还听说,武装一千二百名骑兵即便在没有好马的希腊,也不过花费一百塔兰特,当然,这一千两百名骑兵每月还需要超过五塔兰特的费用用以喂养。用这笔钱,一个城邦大约可以在战场上部署两万名重装步兵,或者装备一百艘三列桨战舰的舰队。只有富邦、拥有草木繁盛的乡村,才能支撑其一支骑兵的消耗……”
熊荆一大段话说完,西拉努斯怔了许久才在心里咒骂巴克特里亚人。他骂的完全正确,没有毋忌的介绍,熊荆不可能知道希腊人购置骑兵的成本。
“尊敬的王,我需要提指出的是:尼萨马是已知世界最优秀的战马,大规模出售从来没有先例,”西拉努斯道。“皇帝认为一匹尼萨马最少值十套盔甲和相应的武器。”
第十九章 觐见
正如熊荆所转述的,维持一支骑兵的耗费极为惊人,而按照马其顿体系,骑兵数量一般在步兵数量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之间,因而由亚历山大银盾部队指挥官出身的塞琉古一世所创立的塞琉古帝国并没有多少骑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马是军国重器,出售给楚国是因为楚国与塞琉古相隔一千多帕尼桑,更不接壤。塞琉古大约需要五万套楚国钜甲、以及五万套楚国钜铁武器(萨里沙长矛矛头为铁制,但只是铁),因而同意出售大约五千匹左右的尼萨马。至于十六匹种马,那是无勾长擅作主张,在双方未商议好价格的情况下,在伍布莱港卸下五千套钜甲‘换’来的。
种马的外流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在此之前希腊各邦、斯基特人(萨尔玛提亚人)、帕提亚人都曾经购买、捕获、甚至是盗走尼萨种马,汉武帝抢回的汗血天马,也有尼萨马血统。十六匹种马如果要保持血统而不是杂交,繁衍出足够数量的战马需要几十年时间,西拉努斯相信楚国人不会等待几十年时间才组建自己的伙伴骑兵。
十套钜甲加十套钜刃,按定价是十五金,还要亲自送到伍布莱港,价格最少要翻三倍。只是按成本,一套三十个工时就完成的环片甲不到百钱,这不过两个半德拉克马,钜刃的价格贵一些,但也没有贵到哪里去。
西拉努斯提出自己的要求后,熊荆轻笑着连连摇头。和天下诸国相比,即便塞琉古、托勒密号称帝国,实际也没有都少军队。塞琉古总共也就是十几万大军了不起,不会超过二十万。且不是每名士卒都要配甲,五万套钜甲钜刃出售后,今后塞琉古不会再有什么军火生意了。
他礼貌的起身,在西拉努斯的惊讶中退出了明堂,入了内室。陪坐的大臣们当然明白熊荆的意思,在解释大王不便议价、以免沾染商贾之气后,开始使劲的压价。
臣子们干活,一心想着战马交易的熊荆西室也坐不住,最后度步到若英宫。
“母后,这便是王弟所言之棉布?”
“此棉布似要比腮布软一些……”
“这胭脂好、甚红甚红……”
若英宫西室,印度粗细棉布、玛瑙、宝石、珍珠,波斯胭脂、首饰、金饮器全都呈了出来,诸宫的嫔妃、公主也被赵妃请到了这里。赏赐是应该的,赏赐之外,赵妃也有夸耀之意:儿子造的海舟真能连通中洲以西,这是前无来者之事。
玉石嫔妃公主们可是见多了,棉布确是第一次见,摸一摸也没什么新奇,倒是波斯的胭脂、粉底有别于华夏,一些公主已经小心的抹在脸上了。
“大王至。”熊荆入若英宫并不需要提前通报,他快到西室的时候寺人才喊了一声。赵妃、嫔妃们倒没什么,唯有公主们嘻嘻哈哈,有几个脸上打了白色粉底又涂抹了胭脂。
“孩儿拜见母后。”熊荆只对赵妃行礼,余者全向他行礼。
“这脸……”芈的脸一边白一边红,见熊荆来想抹掉,没抹干净抹花了。熊荆一问,诸人看后皆笑,赵妃也忍俊不住,笑斥道:“要出嫁的人了,还是……”
“嗯恩!”见大家都笑自己,芈大羞,袖子一甩,踢了侍女一脚,责怪道:“皆是你!”
“大王今日为何不理政务?”赵妃只看向儿子。每次见到儿子她都觉得幸福,唯一的担忧就是儿子的婚事。不娶齐国公主,也不愿娶赵国公主,估计真要娶那什么女公子芈了。
儿子的这个想法赵妃心里是反对的,倒不是年龄或者姓氏,而是身份。一国大王娶一个女公子,那以后怎么再纳他国公主为妃?不纳他国公主为妃,又怎么维护各国邦交?特别是那个女公子据说作了芈的陪嫁成了秦王的媵妾,一个媵妾怎能做楚国王后?
再则,那女公子身处数千里外的秦宫,不说嫁,就是抢也抢不过来,儿子总不能一直空等吧?每次出征儿子皆身先士卒,万一……,虽说儿子受大司命庇佑,可也要尽快产下子嗣,以免王位后继无人。
赵妃的目光只是一眨,沉重的心思稍纵即逝。熊荆正答话间,寺人在外面喊道:“禀太后、大王,贵人之妻觐见。”
舰队带回来的东西,宫内嫔妃、公主是要赏赐的,宫外的隶属于郢师的贵人誉士也要赏赐,另外还有王宫的属臣,这些人都要赏赐。赵妃身为太后,母仪楚国,自然要承当后世妇联的职能。海舟搬下的货物昨天到的郢都,昨夜就由王尹管由分好,今日赏赐给贵人之妻。
贵人之妻觐见熊荆倒不用避嫌,他想避嫌擦去胭脂粉底的芈也把他拉住,在他耳边小声道:“王弟可知已有二十余人怀上了子嗣。”
芈长大了,说话吐气口带兰香让人极为好闻。她说的二十余人就是项超半年前骑着汗血马送入楚国的那三十三个陆离瓶。受孕这种事情在这这个时代极为神秘,女子们都要祭拜少司命才能求得子嗣。
像马那样人工受孕颠覆了楚人的认知,那些贵族、誉士已经战死,他们死后妻妾竟然还能怀上他们的子嗣,正常人都无法理解。只是楚人信巫,大王又是灵修,这件事既然由大王安排,那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于是少司命祠多了一尊祭拜的塑像:骑在马上送子嗣的项超。
一干贵人之妻觐见太后、大王,挺着大肚子的芈匹双穿着鞠衣,站在前列。
和朝臣一样,贵人之妻也是有衣制的,主要的衣服有三种:鞠衣、展衣、缘衣。鞠衣色桑黄,象征桑叶始生,亲蚕仪式中才穿;展衣色白,觐见大王或见宾客是才穿;缘衣色黑,这是居家之服,燕居侍寝时才穿。芈匹双身着鞠衣觐见,那是因为她的丈夫已经战死。
“免礼吧。”赵妃看着身前这些贵人妻,目光最后落在了芈匹双身上,她上前将芈匹双拉到自己席上坐下,又对左右寺人道:“有孕者皆赐坐。”
“这几日如何?”赵妃慈爱的抚着芈匹双的背脊轻问。
二十多个人工受孕的贵人之妻赵妃一向关注,按照正朝大夫们的朝决:若这些妻妾真能产下阵亡贵人的子嗣,那要在全军立这种制度,包括庶民甲士也要享受这种待遇。
“谢太后,臣甚好。”芈匹双低头,和以前相比她胖了不少,脸圆润透红。少女习性未去的她并未觉得丈夫战死自己有多可怜,更何况自己已经怀上了丈夫的子嗣。
“踢你了吗?”芈凑脸上去,想摸芈匹双的肚子又不敢摸。
“嗯。常踢臣。”芈匹双见熊荆也看着自己,头又低下了。
“那应是男孩。”熊荆插言道,他很高兴部下没有绝嗣。
“既是男孩,敢请大王赐名。”芈匹双嫁于屈氏,屈氏贵人妻众多,几个聪明老练的连忙求熊荆赐名。赵妃责怪的看了一眼儿子:生下来若是男孩也就罢了,要是女孩……
“这……”熊荆没想到多嘴后还要取名字,名字不是随便就能取的。只是满堂的人都看着自己,他有些尴尬的一笑,才道:“屈过为大捷而卒,其嗣当名子捷。”
“子捷?”包括芈匹双在内,众人复念后大喜,拜道:“此名大吉,谢大王!”
屈氏由大王亲自命名,其余各氏都是羡慕,好在熊荆绞尽脑汁取出一个名字后又道:“余者产子皆由不佞赐名。”
“臣等谢大王。”满堂的女声。之后才是赵妃主持的赏赐。贵人之妻皆有等级,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即便是下士,赏赐也极为丰厚,上等的印度平纹细棉布赏赐百匹,又有数斗玛瑙、宝石、珍珠,以及数石印度香料,最后是一些金银器、首饰和脂粉。
念叨了数年的印度、波斯终于真实的展现在诸人面前,贵人受赏,庶民们则见识了印度棉布,还有印度棉花,这些棉花可以制成寝衣、棉衣,防寒保暖,比羊裘轻便廉价。女闾则多了会跳异域舞蹈的印度美人,诸多贵人愿一睹为快、一亲芳泽。
整个郢都、乃至整个楚国都在谈论中洲以西。对于海外贸易,几乎所有人都抱着乐观的态度,熊荆数年前的言语又登在大楚新闻上,西洲龙马、南洲金石、东洲三谷,这些事物很快会被海舟一一运入郢都。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毋忌是所有不高兴的人当中最不高兴的。他虽然无法窃取钜铁冶炼的秘密,但最少为巴克特里亚和楚国保持良好关系付出了努力,楚国最终同意钜铁兵甲将不受限制的出售到巴克特里亚。
然而塞琉古使臣来了。楚国如果同意兵甲出售到塞琉古,巴克特里亚不但毫无优势,反而会因此处于绝对的劣势胡耽娑支的商队一次最多运送数千套兵甲,往返需要两年;楚国海舟一次却能运送数万套兵甲,抵达塞琉古的时间只要几个月。如果塞琉古再度向东征伐,巴克特里亚军队必然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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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一下:作者自始至终认为:华夏文明是独立成长的文明,直到后期融合佛教才有了异域色彩;作者自始至终认为:上古时期丝绸之路存在,并使得东西方文明得以交流,但东方主要技术并非因为这种交流而产生。
另外将在q群上传两份文章(如果能找到的话),虽然作者并不认同文章观点。
第二十章 怨恨
出生于索格底亚那的毋忌,很多时候以为自己是一个希腊人,最少在思想上他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希腊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希腊的语言、戏剧、器物、雕塑、乃至希腊的民主都让他着迷赞叹,巴克特里亚虽然曾经是塞琉古帝国的一部分,但那里的人民有权决定自己是否需要独立。
巴克特里亚现在已经独立了,依照希腊民主精神,绝大部分希腊人都是赞成这种独立,那独立就是正义的,塞琉古的征服则是邪恶的。
正义和邪恶使得毋忌热血沸腾,在亚里士多德四世的悉心教导下,全身心浸染希腊文化的他早已视不畏强权、最终被宙斯挂在高加索山脉的普罗米修斯为自己的榜样。他觉得自己应该竭尽全力破坏塞琉古和楚国的交流。
“可。”坐着正寝明堂的熊荆正在听取市令不疾的报告,一马换八套兵甲,总数六千多匹尼萨马的谈判终于结束。“然则最少需三分之一的母马。”
“母马?”不疾好不容易争取到绝大多数都是公马,公马才是战马。他回头看了淖狡一眼。
“然。确该如此。”淖狡此前也在纠结公马母马这件事。西拉努斯当然希望公马母马各占一半,这样国内就不要费尽心思找一米五以上、五岁以下的公马。
“日后再寻到伊比利亚马、叙利亚马,或可杂交。”熊荆对培育马匹充满着幻想,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没有二、三十年的努力,很难培育出新的马种。
“唯。”大王这样说了,不疾只能照做。他随即道:“大王,各县邑亦想购马,是否……”
“各县邑也想购马?”熊荆初闻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八尺高的龙马谁不想要,虽说楚国骑兵现在都聚在郢都蹭吃蹭喝,可这些骑兵终会返回各县邑的。
“大王,臣以为马种万不可养于各县,秦国侯谍众多,种马若出郢都,恐为秦人所得。”淖狡提醒道,花了几万套兵甲才换回来的尼萨马,绝不能便宜了秦人。
“各县邑可买,但只能养于养马岛。”熊荆自然知道尼萨马如果管理不严,必被他人盗种。盗种是非常隐蔽的事情,发情期牵一匹母马到尼萨马的马厩中过一夜,盗和没盗根本就看不出来。“凡等岸之马都要去势,不得有误。”
“唯。”不疾再揖,他心里也有此意。
“禀大王,巴克特里亚使臣毋忌求见。”兵甲换马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毋忌就来了。熊荆大约能猜到他为什么而来,犹豫了一下才道:“准。”又对淖狡和不疾道,“你等暂且留下。”
“敢问大王是否要售钜铁兵甲予塞琉古?”毋忌一进来就问,眼睛巴巴的看着。
“本着与塞琉古帝国之邦交,此事不该告与他人。”熊荆不动声色,“然念及楚国与巴克特里亚王国交好已久,不佞还是相告:楚国钜铁兵甲将售予塞琉古帝国。”
“不要……,不可!万万不可。”激动间,毋忌脱口而出的先是希腊语,之后才是楚语。“大王一旦出售兵甲给塞琉古,巴克特里亚危矣。”
巴克特里亚和塞琉古的关系毋忌此前并没有明示,现在他这么说,包括熊荆在内,诸人都显得吃惊。即便是熊荆,也只是认为直接卖兵甲、丝绸给塞琉古,抢了粟特人的生意而已。
这本来就存在矛盾:海路丝绸之路开通后,陆上丝绸之路就会陷入衰落,楚国不可能因为粟特人或者巴克特里亚的反对就放弃海上丝绸之路。
“不佞售兵甲予塞琉古帝国,亦售兵甲予巴克特里亚王国。非塞琉古用楚国的兵甲攻伐巴克特里亚,即便没有楚国的兵甲,塞琉古想攻伐巴克特里亚还是会攻伐巴克特里亚。”熊荆大致能猜到塞琉古和巴克特里亚的关系,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出售兵甲造成的。
“楚国出售兵甲予塞琉古,海船数月能运几万套,十几万套,然,”毋忌几乎要哭出来,“然出售给巴克特里亚的兵甲,两年才能运数千套,二十年才有数万套;草原上禺支人、匈奴人极有可能劫掠马队……”
毋忌的担忧熊荆懂,可他爱莫能助,谁让巴克特里亚不通大海呢?
“若巴克特里亚此前出售汗血马,或许……”他委婉的道,“塞琉古人有更好的尼萨马,并乐于大量出售,不佞没有任何理由不售予他们兵甲。”
“巴克特里亚也愿售汗血马!”毋忌极力强调的。“如果粟特人不愿,总督攸提德谟斯会强令这些狡猾贪婪的商人向楚国售出汗血马。”
“已晚。”熊荆遗憾的摇头道,和塞琉古的谈判已全部结束,第一批兵甲昨日已经运出郢都。更重要的是,汗血马在体格上弱于尼萨马,负重能力也弱于尼萨马。
“大王真欲巴克特里亚灭于塞琉古之手?”毋忌目光不再是恳求希望,开始有几丝怨恨。
“非不佞欲巴克特里亚灭于塞琉古之手。”熊荆纠正道。“塞琉古欲灭何国,不佞怎可左右?楚国需要战马,巴克特里亚不愿售出战马而塞琉古愿意出售更好的战马,不佞有何理由不售兵甲予塞琉古帝国?
塞琉古有楚国兵甲,巴克特里亚也有楚国兵甲,战争胜负非决于兵甲而决于庙算和将卒。岂能将一国之亡归罪于兵甲之理?
且你之前也说,塞琉古东北为安提柯,西南为埃及,东南尚有印度,东北巴克特里亚外,还有帕提亚。塞琉古四面皆战,怎就只灭巴克特里亚?
你与其求不佞,不如告知国内,速售汗血马于楚国并购入兵甲。一匹马可驮四套兵甲,商队只要三千匹驮马,便可将一万套兵甲运回巴克特里亚;若有一万匹驮马,那就能运回三万套兵甲。三万套兵甲,昔年陈郢之战,楚军也不过五万套兵甲而已。”
倒不是为了多做兵甲生意,虽然一个多国体系中,任何一方升级武器都会迫使其余各国也升级武器。熊荆只是不想背负道德上的指责,他曾向毋忌要求过出售汗血马,毋忌的回答是他不能命令粟特人,只能建议他们,而他的建议粟特人没有听从。
“塞琉古帝国继承了此前波斯帝国最邪恶、最**的部分,大王不当向他们购入马匹。”毋忌无言以对,只能从道德上开始论说。
“在粟特人看来,巴克特里亚王国也很邪恶、**。”熊荆不再和毋忌理论,有些人理论不过就开始打滚抬杠,更带着某种情绪强辩,这样的人应该收智商税。“送客。”
“大王……”熊荆最后一语让毋忌一怔,他当然知道亚历山大当初征服粟特人的血腥手段。但他、以及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四世对此的解释是:文明征服野蛮的必要代价,是仁慈且正义的。不过这种解释需要完全领悟希腊文化才能充分理解,熊荆不是希腊人,自然没办法充分理解这一点,而毋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为什么塞琉古灭亡巴克特里亚就是邪恶的,巴克特里亚灭亡粟特城邦就是文明的。
愣看着熊荆有一会儿,一直找不到的毋忌最后吐了口气,在甲士的注视下向熊荆揖礼告退。他走之后淖狡眼睛转了转,“此人对我楚国已有怨恨之心,当杀之。”
“杀之?!”熊荆瞪看着淖狡,“他是使臣,岂能无故杀之?”
淖狡的提议确实太过,不疾不看他,只对熊荆道:“大王已告其原委,若非彼等不售马匹,我楚国何至向塞琉古购入。臣以为彼回驿馆后必告其国速速售出马匹,并增加驮马。”
毋忌带着一笼鸽子进入郢都,这当然逃不过知己司的眼睛。据说最早使用信鸽的是埃及人,希腊和埃及同处地中海东岸,当然也学会了使用信鸽。
不疾对巴克特里亚的猜测是他们将大量出售汗血马并增加驮马以运入兵甲,淖狡虽然不认同这个推断,可想到有信鸽的毋忌估计在今天之前已经通知了其母国,现在杀他已经晚了,他如果忽然身死巴克特里亚一定会怀疑。
“便按此前所议,需最少三分之一母马。”熊荆重复最开始的要求,将此事告一段落。他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彼等已返赵国?”
彼等只是代指,说的是出塞到秦国探查一年半的逯杲、陆。按照四国在临淄的商议,楚国飞讯网将延伸至其余三国,现在各国传递消息极为迅速。
“然。”淖狡算了下时日,“按行程已至平舒。”
平舒在滹沱水入海口北岸,但离海还有一定的距离,赵国为了接收楚齐魏三国的粮秣和兵甲,将在平舒以东的入海口北岸再建港口,运银币入赵的饕餮号将停靠在那里,恰好能接逯杲、陆等人返国。
出塞击秦如何行军一直没有定论,主要是地理不熟,尤其是越过白于山后选择那条道路进入秦国没有确定,郦且相信逯杲回来问题就能解决。
想到麾下骑士将骑着八尺高的披着重甲的尼萨马杀入咸阳,熊荆不免有些激动。
第二十一章 平舒
平舒就是后世的大城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地处于燕赵齐三国交界,五国攻齐之前曾属齐,名徐州,燕国占领后改为平舒。赵孝成王十九年,赵燕易地:赵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平舒成为赵国的城邑。
九月的平舒已时不时刮起了北方,从朱方港北上的饕餮号,趁着最后的微弱南风抵达平舒以东尚未命名的海港。海舟巨大,饕餮号刚刚出现在港口时,海港内外的赵人一片惊慌,一些筑城的役夫无头苍蝇一样乱跑;鼓人又敲起了鼓以示警,使得场面更乱。驻守在此的赵将杀了一个吓得癫狂的役夫,混乱才被制止。
饕餮号高大,因为是弱风,所以挂了翼帆,因此更显得高大。杀人的赵将自己看越来越近的饕餮号都倒抽一口凉气。若非他提前知道这是楚国海舟,估计也会吓得乱跑。
饕餮号到港,主要是船上装着贸易所得的一千七百多万塞琉古银币,这些银币重七十六吨多,以华夏的币值,当值七万七千多金。因为战争,赵国国内粟价明面是八十钱,实际八十钱连野芋都买不到,私底下的粟价早就超过三百钱。
运银币入赵国并不能改善赵国粮秣匮乏的局面,但能稳定住钱价。稳定住钱价就不会前一天粟米三百钱,后一天粟米三百五十钱,再过一天变成四百钱。铜,是一种廉价金属,在楚国三十钱可购一斤粗铜,而银,因为华夏没有大的银矿,其与金一起被视为贵金属。
铜钱,尤其是那些上面刻着当多少钱多少钱的超值铜钱,商贾、庶民是不会持有的。银不同,银和金一样可以窖藏。一旦窖藏市面上货币减少,物价就会稳定。物价稳定就缺少投机空间,商贾就不会疯狂的抛出铜币买入货物,物价再高,经济也能勉强运行。
饕餮号还没有到达番禺港前,成立于临淄的四国金行就急急要求饕餮号上的银币务必立即运入赵国。饕餮号在平舒港落锚抛缆后,负责赵国分行的轻重家(yu)万匆匆登上了甲板,与他一起还有冠子的学生穆棱,以及几个郢都派来的簿人。这些簿人学习过复式记账法,四国金行这样大型的金融机构如果没有复式记账法,管理将难以想象。
“奉寡君之命运银币于此。”无勾长在朱方仅仅停留了一日就北上了。劳顿十个月的他只想快点卸下那些银币,早点回楚国休息。按照饕餮级的船速,他大概能在腊祭后从朱方港出发再赴逼塞琉古。
“奉四国金行之命受楚国银币。”万本以为齐国变法后,轻重家再无用武之地,没想到四国会商谈出来一个四国金行,自己又得重用。他郑重的向无勾长揖礼,并出示印信。
“请。”无勾长看过印信再无异议,亲自带着万等人走下船腹。借着烛火,大副打开存放银币的舱室,万等人只见银币**的倾倒在巨大的舱室里,厚厚的铺了一层。
“此有银币几何?”万见过银饼,少有见银币。这么多银币着实惊人。
“十吨。”大副看了一下记录。见万不知道吨,他又道:“三万九千八百四十楚斤。”
“尚有其余七个舱室。”无勾长补充道。“我以为四艘大翼不够运输。”
“竟如此之多!”二十八万楚斤银币把万吓了大一跳,当时在临淄谁也不知饕餮号上到底装有多少银币。他本来还想最少也要有五万楚斤银币,最好十万楚斤,没想到竟是二十八万楚斤。“赵国勿需如此多的银币,十五万斤足以。”
“便取十五万斤。”无勾长并无异议,剩下的银币他将运回郢都三钱之府。
印信无误,银币很快就出舱。万、穆棱带来的力夫开始帮运银币,这些人少有运输这么值钱的货物,第一桶装的太满,还没有吊至上甲板绳子就断了,暗白的银币顿时撒满底舱。大副不得不找来两个船员搭了把手,教他们如何吊运。
“这银纯否?”万曾在齐国钱府为臣,他从未见过塞琉古、希腊的银币。
“尚可。”舰队出海,当然有精通金银之人。“印度银币则不纯。”
“哦。”银币上全是希腊字母,万根本不认识那些是印度银币。
“塞琉古银币、希腊银币一入印度便被熔化,加入铅锡再铸,已不纯。”无勾长说起海外的见闻,最纯的还是希腊银币,含银在四点三克以上,很多能达到四点三七克。
“哦。”万点点头,他此时也无法确定银币含银多少,只能等钱人的报告。
一桶一桶的银币吊出底舱,甲板上的水手对此见怪不怪。装船的时候他们已经见识了什么叫做海一样的金银。在万之后登上的甲板的逯杲、陆等人看着洒在甲板上的银币则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饼。
装银币的木桶一桶又一桶吊至舷下的大翼战舟甲板,在持剑甲士的监督下,吏人将其整齐的码在准备好的木箱里,文书随之记录并贴上四国金行的封条。
“海舟牟利丰也。”银币不是华夏的式样,那就是对外贸易所得。在甲板上数了上百桶,等到舷下一艘大翼装满换另一艘大翼装时,逯杲赞叹了一句。
“丰又如何?”陆的惊讶只是一瞬,他现在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精神。
“牟利丰便有金银粮秣,便有车马箭矢。”逯杲道。“赵国得此金银,其战必胜。”
海外贸易的金银直接输入赵国,背后所代表的含义陆读不懂,逯杲却读懂了。加上李牧已经知道楚国知彼司正在探查河南地(鄂尔多斯草原),看来楚赵两国很快就有大动作。
逯杲猜测当然正确,他所不知道的是,出塞击秦的具体计划邯郸毫不知情,唯有葛得猜到了一些皮毛,具体内容只有李牧知道。李牧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计划如何击秦,他的作战计划完全依赖整个幕府,但在击秦之前,他必须先击败眼前的秦军。
众将齐聚的李牧幕府,廉颇接任南长城防线后,司马尚重返军中。看着眼前诸将,在李牧的示意下,司马尚道:“秦人半出宜安以攻封斯,故君上有命:明日出城攻拔宜安……”
几个月前不管秦人怎么辱骂求战,甚至像楚王一样送来一套女衣李牧也没有出战。并下令:军中敢言战者皆斩。这是真的斩,三颗校尉人头挂起的那一刻,全军再无半人敢言出战。现在大将军竟然要出战,傻眼的诸将全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将傻眼之际,司马尚已经在介绍敌情、布置作战任务了,听到这些安西,众将才醒悟过来,知道这是真的要出营与秦军死战,帐内顿时一片激扬之声。
“止!”幕府忽然变得嘈杂,军正当即高喝一声。
待幕府彻底静下来,拦住司马尚,李牧说话了。“彼时秦人拔下宜安,士气正昂,故不可与战。而今北风已起,天地将寒,袭秦人大营,焚其辎重军帐,秦人虽往南伐我封斯,亦必回军相救。大营秦军又以为我军胆怯不敢与战,将卒矜功自伐、其备早已松弛。
秦人无罪伐我,杀我兄弟,戮我妇孺,而今又往南攻伐封斯等邑。若拔,邯郸南北俱围,赵国亡矣。故此战乃救我赵国、护我社稷之战,乃讨伐无道、诛灭暴秦之战。邯郸大王、相邦、诸大夫皆瞩目我等,天下楚齐魏韩皆瞩目我等……”
李牧外表儒生般儒雅,内心深处却燃着一团烈火。进攻在即,他胸中火焰怒炽,吐出的话语好像红热的钜铁,烫的诸将热血沸腾。
“末将敬受命!!”他话说完众人狂喊,有几个郡尉甚至撕牙,想把秦人咬碎。
作战命令很快就下达,后方送来的牛羊美酒分于各营,以求在出战前让士卒饱食。这时候各营虽多是欢笑,可再多欢笑也没办法消解大战前的紧张。
空荡荡的幕府里,李牧则与司马尚等人饮茶。他现在不想再谈论战事,只想放松一下头脑,将绷得太久的弦稍微松一松。
“据闻楚国海舟比正寝还要大?”楚国海舟抵达平舒的消息刚刚传来,赵人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海舟,故而四处传扬。
“然也。”诸多军吏之中只有马卫亲眼见过那艘海舟,他放下茶盏用手比划了一下。“又高又大,一舟可载三万石之巨。”
马卫本氏赵,改换成马氏是原因的。他少年时就在李牧帐下听命,算是亲卫之将。因为亲近,话语里的稚气展露无遗,比划的时候李牧呵呵笑起。
“据闻楚国海舟已通中洲之西,不知可寻回西洲龙马。”下达完命令诸将忙开,司马尚也无事可做,只能陪李牧喝茶。“若我军有西洲龙马……”
“楚王为何知晓西洲有龙马?”李牧问起了天下人常常问起的问题。
“楚人皆言楚王生而知之。”司马尚一笑,答之以楚人常常回答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子钱家
邯郸已经被包围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井陉东出中路秦军拔下宜安,没有被李牧牵制南下攻伐封斯等邑时,邯郸就被秦军南北包围了。庆幸的是黄河支流一线仍然保持畅通,可这种畅通只是暂时的,再过一个月、也有可能只要半个月,当黄河支流封冻,南路秦军渡过黄河支流,邯郸就彻底被围死了。
邯郸王城,愁容满面的相邦赵梁枯立于正朝之上,侧身面对着群臣。
“武安侯居功而不受君命,畏战而不救邯郸,请大王罢之。”统领王卒之将的赵葱意气激昂,慷慨进言赵迁请求罢免李牧。
“臣附议……,臣亦附议。”一干朝臣附议,包括此前罢免相邦之职的建信君。中路秦军南下后,北方输运的粮秣牛羊越来越少,邯郸大市除了庾死的马肉再无其他肉类,最严重的是炭火。寒冬将至,但城内柴炭严重不足,这个冬天看来只能拆房子了。
“大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群臣的附议声中,赵梁大声进言。“武安侯不出战自有武安侯的谋算,许此刻武安侯已率军出击。”
“相邦已得武安侯出击之讯?”建信君再度列班很出赵梁意外,他确实再度列班了。
“未得。”赵梁实话实说,“然臣确信武安侯即将出营击秦。”
“大王,臣以为武安侯不可用也,当罢大将军。”建信君转而揖告王座上的赵迁。“昔年先王孝成王时,武安侯为破胡人亦是任其掳掠,待胡人不备方率兵击之。而今秦人伐我,武安侯任由秦人掳掠杀戮而不击秦,此循击胡之先例也。然雁门乃边地,邯郸却是我赵国都城,武安侯为一己之功而任由秦人攻拔城邑、围绝邯郸,如此牟私之将不罢更待何时?”
建信君一针见血,把李牧看的透彻,一些原本不赞成罢免李牧的朝臣也禁不住点头。李牧打仗就是这样,喜欢故意示弱,雁门或可以牺牲,邯郸怎能牺牲?
“请大王罢武安侯,以解邯郸之围。”参差不齐的声音,只是除了赵梁的嫡系,几乎所有朝臣都请求赵迁罢免李牧大将军之职。
“太傅以为如何?”赵迁问道。郭开一直没有出声,赵迁凡事多问赵梁和郭开,赵梁是不同意罢免李牧的,他因此问向郭开。
“大王,臣以为此事当慎。”郭开沉吟了片刻才在诸人的注视下开口。“昔年武安侯纵容胡人掳掠,先王罢免之,使人代将亦是无用,终复用武安侯。臣以为可再遣使催促之。”
“太傅此言差矣。”建信君急道。“大王已数遣使,武安侯终不出战,奈何?”
“这……”郭开说的没错,可建信君说的也是事实。邯郸已遣使十二,催促李牧出战,可李牧就是不出战。
“臣请大王再遣使至武安侯军中,此次武安侯必当出战。”赵梁没想到郭开会帮自己,立即趁机进言。待赵迁退朝诸臣出廷时,他又特意上前对郭开一揖,道:“谢过太傅。”
“相邦何需谢我。”郭开皮笑肉不笑的回礼。“只是武安侯畏战不出,这……”
“国战之时,即已命武安侯为大将军,岂能再度换将?”赵梁道。“太傅莫忘赵括之败。”
提起赵括郭开笑容就是一僵,那次确实是邯郸太着急了,急得想和秦军决战以换取议和上的主动。郭开笑容先是僵固,而后满是皱纹的脸再度松开。“老臣不知战事,老臣只知若武安侯仍不出战,邯郸今冬将死人无数,明年或是城破之时。”
郭开说完就告辞,赵梁想争辩也是无用。实际上李牧不出战赵梁早有判断,李牧不是那种一上来就猛打猛拼的将领,他的习惯是示敌以弱。示弱必然有所牺牲,以前牺牲雁门郡可以,现在牺牲邯郸绝对不可以。
赵梁呆立在正朝阶边想李牧,一个小臣滚地球一般趋步滚上台来,他疾告道:“禀相邦,金行已开门兑钱,银一斤兑钱两万四千。”
“啊?!”赵梁似乎被雷击了一下,整个身躯都在摇晃。“两万四千?!”
“然也!”小臣是钱府派来疾告的,脸上全是汗水。“兑者蜂拥,车马盈门。”
“齐人害我!”赵梁怒吼了一声,他急急下阶,走的太快差点就摔了一跤,好在小臣在旁边搀扶了一把。下到阶下,慢了一步的钱府卿赵晋才到。他的表情和赵梁类似,亦是急道:“金行银一斤兑钱两万四千,此齐人欲害我也,请相邦止之。”
赵梁闻讯本就很急,钱府卿一说更急。他等不及仆人备车,徒步出王宫奔向四国金行赵国分行所在的大市。
一个月前四国金行即将开业的消息就传遍整个邯郸乃至整个赵国。金行是一种新事物,战国是实物货币时代,各国大商、子钱家已有部分金融职能,可金行到底是干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不过金行宣称自己将以金银兑换布币、刀币,商贾、庶民是极为欢迎的。
秦国大举伐赵以来,各地税赋大减,钱府里的铜币却是潮水一样往外泼,以采购数以万计的马匹、车辆、箭木、木、铜铁、皮毛、刍篙乃至粟麦粮秣。铜币贬值税赋亦贬值,朝廷解决财政的办法除了铸钱就是铸钱。新出炉的海量‘当十’布币、‘当百’刀币已成烫手的山芋,弃钱买货是商贾常态,物价一涨再涨,大市开市不到一个时辰就空空如也。
四国金行愿意以金银兑换铜币,这等好事商贾、庶民自然期盼。弃钱买货是保值的手段,但货物总有风险,远不如换成金银。可金行真有那么愚吗?他们真有那么多金银兑换吗?这是众人心中的疑惑,金行没有开门兑换前,这些问题只能猜测。
今日正朝视朝时,筹备两个多月金行终于开门,挂出的牌价是银一斤兑钱两万四千。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邯郸,随后满载铜币的车马便蜂拥而至。
“五十万钱可上门兑换,五十万钱以上可上门兑换……”赵梁挤到金行时,太阳已经正中,烈日下十数米宽的街道挤满了女子和车马,穿着怪异衣裳的金行小吏正在呼喊分流。
大户皆用马车、轺车装着铜币来兑换,庶民因为男子不在家,只有女子背着铜币来换。大户人少,可钱多,铜币币值各不相同,需要一个个清点,因而不如上门兑换。庶民人虽多可钱很少,柜台轻点即可。分流是必须的。
赵梁和钱府卿赵晋除了听到人群分流,还看到兑换完毕的车马运走一袋又一袋并不遮盖的银币,那些银币发出的‘哗哗’之音听得人心痒不止;兑换小钱的庶民女子则低着头,一手揣在怀里,做贼一般匆匆逃去,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怀里藏有银币。
“呜呼!我赵民竟困顿至此乎。”兑换后离去之人皆有喜色,赵梁哀叹呜呼一记。银一斤正常情况下只值两千三百钱,现在金行贱十倍以兑,贵人庶民趋之若鹜。这代表什么他当然清楚,朝廷制定官价的时候,他也曾私下猜测过真实的物价,可没想到物价竟然涨到这种程度。
“君上,此齐人之……”赵晋仍然觉得这是齐人故意低估赵币价格,他此前曾建议银一斤兑钱五千至六千,没想到金行眼睛也不眨,一翻就是四、五倍。
“哈哈……”马车驶过,车上坐着的贵人手里不断抛起银币,欢笑不止。
这个人赵晋认识,这是太后灵袂的弟弟。连太后都使人来换金银,事情看来是无法阻止了。不过赵晋心中还是愤愤不已,这些人难道不知道今日金行十倍贬兑赵钱,他日赵国则要按原价赎回这些赵钱吗?
“返。”赵晋愤愤,赵梁已经没有前往金行抗议的心事。他确实可以阻止赵人兑换金行的银币,但赵人肯定会因此怨恨他而不是怨恨四国金行。
“君上,齐人害我也!今日十倍贱我赵钱,他日我赵国需原价偿回赵钱啊!”赵晋呼喊道。“何谓四国金行,此乃四国子钱家也!”
子钱家是什么东西赵梁清楚的很,想到吸血虫一样的子钱家附在赵国身上大肆吸血,赵梁又转过了身。他长叹一句,最终让人去金行禀报。
金行从前日开始就很忙碌。为了凑足清币人员,冠子学社里的很多学生也被调入金行帮忙。他们任务主要是清点铜币,特别是清点车辆运来的一车一车的铜币,或直接上门清点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铜币。清点后与兑币之人所报数字相合还好,如果对不上那就要再次清点,直到双方数目上达成一致。
换出银币倒很简单,一赵斤大约两百一十七克,五十个银币就是一斤。上千万钱也不过换走四、五百斤银币。
从早上开门起,铜币就潮水般涌入金行,印有四国金行标志的银袋一袋又一袋被贵人、商贾运走。行长万一会在出银的柜台后巡视,一会又去钱库看那些清点好的布币、刀币。赵国相邦此时求见他毫不惊讶,他知道赵人会来。
第二十三章 借贷
“见过相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敞亮的金行明堂,万对赵梁、赵晋一揖后请两人上坐,他指着外面排队兑银的人群道:“这几日仓促,平旦方将银钱兑价送至相邦府上……”
金行不是宫室,无台,但装修好于宫室。金行若不显奢华气派,商贾又怎么放心将钱存进来?陆离为窗、青瓷铺地,黄金铸盏、白银作觞,没见过市面的人,一进来就要被镇住。
赵梁当然不会被镇住,他压抑着怒气道:“先生银一斤对我赵钱两万四千,过矣!”
“相邦此言差矣。银非钱,银乃货也。贵人商贾使赵钱至鄙行购银,若价昂,弗买也;若价贱,门庭若市也。相邦岂能言鄙行兑价过矣?”万含笑,在赵梁反驳之前他声音又忽然提高,道:“此赵国钱价过贱也。如今四百八十钱方得杂粟一石,六百五十钱放得麻布一匹,银一斤兑钱两万四千,何过之有?”
“大缪!”赵晋怒斥,“粟之官价仅八十余钱……”
“八十余钱可买石粟?”万声音比赵晋更大,“敢问足下所食乃八十余钱官价之粟?”
万的问题让赵晋一愣,他真不知道自己府上所食之粟是多少钱买来的。万继续道:“银乃货物,价昂价贱贵人商贾自有分寸,何需相邦亲来探问银价。鄙人以为,赵钱与其在大市抢购万货,不如换成银币存于家中。如此货价虽昂却也不当大涨,坐贾不惜售,大商不囤积,此对赵国有大利。”
“于四国金行更是大利!”赵晋再次驳斥。“今日君十倍贱我赵钱而沽之,他日我赵国却要以币价将赵钱购回,此间之利,愈十倍也!”
“然赵国何日可以币价将赵钱收回?”万立即反问。“请告于万,万拜谢。”
万一个‘何日’又把赵晋的嘴堵住了。十倍之利,一年可获那当然是暴利,可若要十年、二十年才有十倍之利,那就是亏本了。尚若赵国真亡于秦国之手,那就是血本无归了,四国金行最后只能收得一仓库的粗铜。
“齐楚两国为救赵而设四国金行,输赵国于黄金白银,赵国钱价低贱至此,银一斤兑钱两万四千兑者乃络绎不绝,我人能奈何?相邦若觉钱价太贱,大可告与赵人不当兑,可乎?”万堵住了赵晋的嘴,又揖告赵梁。
这时候赵梁已经醒悟过来了,先不说输银于赵是个赌局,即便赵国社稷仍在,收回这笔钱最少也有二三十年,人家二三十年才得十倍之利,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
“赵梁错怪先生了。”赵梁起身对万深揖,算是道歉。
“相邦心忧赵国,何错之有。”万赶紧起身回礼。
“先生言,既兑赵钱,货价仍昂?”明堂里气氛融洽起来,赵梁关心钱价,更关心物价。
“然也。”万点头道。“金行只输入金银而非输入万货,钱多货少,价仍昂也。”
“这……”赵梁有些不懂了,他不是轻重家,不懂轻重术。
“兑钱非降万货之价,乃稳万货之价。”万解释道。“昔日赵国钱价不稳,何人敢贩货至赵?无利可图,商贾不至也。商贾不至,货价更昂也;货价更昂,铸钱愈多也;铸钱愈多,钱价更不稳也;钱价更不稳,商贾更不至也……”
万向赵梁描述出一个越来越恶劣的循环,这就是战争期间的赵国经济,这个经济是逐步逐步失效的。现在金行做的就是止住越来越恶化的趋势,让负循环变成正循环。钱价稳定,长途贩运有利可图,高物价吸引商贾绞尽脑汁运来货物,物价渐跌。
“然钱价低贱至此,朝廷如何购商贾贩运之货?”赵晋悻悻,他对金行仍然有意见,尤其是钱府再也不能铸币,一切铸钱模范都被金行搬走查封了。
“自然是借债。”万答道。“我观赵国贵人商贾皆多金,何不借钱于彼等?”
万之言终让赵梁想起了葛得的报告,葛得曾经说过债券一事。赵晋则道:“赵国之金乃赵国所有,何须相借?”
“以新赵律,若非其人所愿,私产不得强征。”万抬出了最新修改的赵律。“然若落于秦人之手,毋说私产,性命亦无,其人为何不借?既然愿借,何必强征?售之债券即可。”
“售出债券,子钱几何?”赵梁明白万的意思,发行债券是把所有贵人和赵国捆绑在一起,赵国如果真的亡了,借出去的钱肯定还不上。
“一成五。”万答道。这是当年熊荆所定的国债年息。
“一年一成五?”赵梁复问。如果是年息,这并不高。
“然也。”万道。“赵国可向国内贵人商贾相借,亦可向魏国、齐国、楚国相借。然则,诸国亲疏不同,所售债券或需折价,此皆由债市定之。”
“债……市,债也有市?”赵梁狐疑的问了一句。
“然。”万点头,表示确有其事。“郢都、临淄、大梁、邯郸,四国明年皆有债市。债券可于债市售出,价高者得。价高,赵国得金则多,价低,赵国得金则少。”
四国临淄会商实质上就是商讨四国经济体系的构建问题。银行有了,债市一定要有。有了债市,各国债券自由买***单纯的借款能吸纳更多的资金。同时,就像当初信陵君魏间忧提议的那样,借债可以捆绑尚未参战的齐国,也能捆绑魏国,还能捆绑天下所有的贵族、所有的商贾,乃至所有的恒产者。
对于‘人之性恶,其善者伪’的关东六国来说,朝廷的征用只会让他们将金银掩埋起来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大王、朝廷是什么德行了。但如果以合适的利益让他们将金银借出,并保证归还,甚至授予特殊性质的爵位,改善现有的社会地位,他们未必不肯。
赵梁又不懂了,倒是赵晋问了一句,“若所售之金不够,若何?”
“所售之金不够,四国金行可借于赵国。”万答道。“然所借之金必要监督。”
“哦。”赵梁哦了一声,他记得葛得所言,楚王只认信平君、武安侯两人,余者皆不信。
“万货输运全赖楚国海舟。”既然赵梁来了,话有说到这个份上,万也就不掩饰了。“楚国海舟方能运粟米、兵甲、箭矢、布匹,然海舟又需大章……”
“敝国宫室已在拆卸柱梁,山中大章也已使人采伐。”赵梁解释道。“国中之木匠,也多已赴楚国营造海舟。”
见赵梁知道海舟的重要性,万也就下再往下说了,只道:“既然此,赵国如何,全在赵人。”
“当如是。”赵梁深以为然。作战需要粮秣、需要兵甲、需要辎重,解决这些东西虽然还要时间,可获取胜利却要依靠赵国的将卒。战争打赢了,一切都好说,可如果战争打输了,再多的粮秣、再好的兵甲、再足的辎重都没有用。
他忽然想到了李牧,按时间,李牧也该出击了。
九月大河以北的清晨极为寒冷,白霜遮盖的枯草地上,哪怕太阳升得老高,霜花依然没有化去。秦军步卒的宽口履践踏在霜地上,留下肮脏且杂乱的脚印。这是南下攻伐封斯等邑的秦军,昨日收到大营遭袭的讯报,大将军蒙武不得不急急收兵回援。
伐赵两年,田野里并无庄稼,秦军不能因粮于敌,只能靠四轮马车从太行山以西日日输运。且天气越来越冷,士卒冬衣全在大营,大营万不容失。
“报!十五里外赵军已列阵。”斥骑疾奔而来,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报!十五里外赵军已列阵……”一刻钟后又是几骑斥骑,为首的是一名骑将。
“宜安如何?大营如何?”蒙武不担心赵军,只担心大营。他见斥候欲言又止,不得不沉下脸道:“恕直言无罪。”
“禀大将军,末将未至大营便被赵骑赶回。”骑将哭丧着脸,“某将只见大营烟火冲天,尚能听闻建鼓之声,不知、不知……”
“烟火冲天?!”蒙武闻言心凉了半截,然而他没有办法获知战场全情。与赵军野战,尤其是在平原而非上党那种丘陵地带与赵军野战,骑兵占优的赵军骑兵往往能屏绝秦军斥骑,特别是赵国骑兵装备了楚国的钜甲钜刃。
“大营危矣!”冯弃疾惊骇道。“赵人既攻我大营,野战之卒不多矣。”
“请大将军下令,灭此朝食,救援大营。”入赵后攻无不克,赵将李牧又是无胆之人,诸将巴不得他出营与战。
“不可,再探。”蒙武命令道,“传令军中所有斥候皆赴大营。”
蒙武谨慎,命令全军斥候出营后又下令士卒跽坐休息,趁隙食用糗粮。可惜全军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依旧如前,并且,大营那边已经不闻鼓声。
“传令全军:进!”匆匆召集诸将,布置完战术后,蒙武终于命令大军前进决战,这一战,他必须赢。
第二十四章 可胜
十万赵军横陈在原野上,在秦军前进之前,士卒只是跽坐,除了风声、军旗飘扬声、战马响鼻声,军阵无比安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侧后方三十里外的秦军大营方向烈火熊熊,在赵骑兵的屏绝下,秦军大营似乎已被攻破,实际上大营的抵抗正烈,赵军只在大营外点了一把大火。
秦军合计有二十多万,只要拖后一段时间,或者野战失败,李牧麾下这十五万赵军即便不全军覆没,也只能退守滹沱水以北的九门,任由中路秦军南下与南路秦军汇合。此前不出击是有原因的,现在出击也是有原因的。此时的赵国,不赌一把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报!”侯人策马而来,“秦军进也,欲与我战。”
“再探。”李牧面无表情,倒是司马尚脸上有了喜色。一同站在幕府外,昨日才赶到李牧军中的穆棱开始紧张。根据此前的探报,回援的秦军有十五万之多,列阵的赵军却只有十万。太阳已升至头顶,穆棱全身沐浴于阳光中,可他没感受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手脚冰冷。
“报!”一刻钟后,侯骑再至,“秦军距我五里,已在列阵。”
太行以东、大河以北皆是平原。平原上即便不用陆离镜,五里外的秦军也能一目了然。跽坐的赵卒这时候也看到压着天际线踏步而来的秦军,皮胄禁不住一阵颤动:秦军来了。
穆棱不自觉的看向李牧,心中隐隐有一种期望虽然李牧不是赵王,但身为大将军的他如果能到阵前誓师一番,用自己的行动激励赵军士卒,赵军的士气必然大振。赵军的士气大振,处于人数劣势的赵军才能以少胜多。
秦军最开始是一道黑线,慢慢慢慢变成一堵长逾十里的墙。眼见这堵墙越来越近,穆棱心中就越急。请李牧去阵前誓师的建言一直在他内腹里游走,一会含在嘴里,欲言又止,一会又吞了下去,咽入肚中。反反复复中,早先手脚冰冷的他已然满头大汗。
“报!秦军距我三里。”秦军越来越近,双方的斥骑已在阵前激烈的交兵。每每有秦骑被斩杀,赵军都是一阵喝彩。穆棱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几步对李牧一揖,正要建言时李牧抢先一步开口:“子棱昨日运来银币几何?”
穆棱是奉四国金行之命押送银币的,这道命令并非出于邯郸,而是来自郢都。
“禀大将军:鄙人运来银币三万楚斤,共计一百七十一万枚。”穆棱的建言咽回到肚子里。
“善。”李牧赞了一句。“传令运银车马,将这一百七十一万枚银币洒于阵前十步。”
“啊?!”李牧的命令让穆棱发怔,他本以为这些银币是用来购买军资的,没想到李牧竟要把它们洒在军阵之前。
三万楚斤银币大约七点五吨,一共有十辆四轮马车装运。穆棱发怔的时候,司马尚已命人各带五辆马车从两侧速速绕至阵前。马车奔到军阵前十步,车后门打开。数个军吏的倾倒下,银币像水一样泼在枯草地上。
已经站在戎车上的穆棱看到了军吏的举动,再见秦军越来越近,他终于建言道:“大将军何不至阵前誓师?敝邑楚王每战必至阵前,每至士气必大振,故而楚卒可以一当十。”
虽然秦军已经很近了,李牧仍用陆离镜细看其阵列,以求知悉军阵虚实。以他的习惯,作战时不许任何人打扰,看在穆棱是楚人的份上,看在他送来银币的份上,他脸上浅笑了一下,放下陆离镜道:“赵军并非楚军。楚人剽轻易发怒,楚王阵前誓师使其怒,士气自然大振。赵人勇武慷慨,却不事农桑,仰机利而食,守城还罢了,野战若薄其禄,士无死志……”
“大将军!”大战在即,李牧却分心再想穆棱解释,腹心狐婴不得不喊了他一句。李牧只好对穆棱一笑,再次拿起陆离镜细看对面的秦军。
李牧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很明了:赵军并非楚军,楚人热血,一激便怒发冲冠,自然士气大振、以一当十。所以对付楚军的办法就是‘勿与战争,其军可败’。在楚军激动时不和他战斗,时间久了他就会冷却疲惫,最后士气大泄,宵遁溃败。
赵卒再尚武再慷慨,也要手上有钱,且赵人素来奢靡,用度不菲。三晋战事不绝,士卒又久习战阵,早已厌战。秦军拔城后斩首赢论(八千只是基数,不是赢了八千颗头就不砍了),故不得不死战。野战不同,野战可以溃逃,若无厚利大赏,士卒绝不会死战。李牧当年大败胡人,选车选骑、募百金之士,士卒日得赏赐,都是厚利大赏。
赵奢和赵括之不同,也是金帛赏于军中还是归藏家中。今日与秦军野战,李牧身为主将必要重赏士卒金银珠玉,不重赏,士卒就会以为主将看轻自己。穆棱到的晚,三万斤银币已经没办法分发给全军士卒,只能倾倒于阵前。赢了,银币就是士卒的;输了,就变成秦军的。
一百七十一万银币全部泼洒于阵前,早得命令的军吏卒长指着那些银币对士卒大喊:“大将军向楚王借银三万斤,以赏汝等。此战可胜敌否?可胜敌否?”
此前赵卒的目光全在秦军身上,随着十辆四轮马车在阵前倾倒出一百多万枚银币,这些银币杂乱的堆积在枯草地上,竟然形成一条与军阵等宽的银带。再也没有人注视对面的秦军,人人皆盯着十步外的银带,少部分人开始吞咽口水。
“……可胜敌否?可胜敌否?”卒长问了数遍,终于有人喝道:“可胜!”
“可胜敌否?”卒长再问。
“可胜!可胜!可胜!可胜!!”一人呼喊,十人呼喊,百人、千人、万人、十万人一起呼喊。面对十步外的银带,没有任何人跨出一步,更没有人上前疯抢。这是赵军,不是散勇游寇,他们确实爱钱,但更需要贵人们的尊重,他们可以死,可一定要死得有‘价值’。
而依照惯例,战死者也能分得赏赐。他们真正要做的是击败秦人,只要击败秦军,军吏就会平分这些赏赐,这是军中的规矩,不容更改的规矩。
当赵卒的目光从银币上再次转向秦军时,这场战争的胜负几乎已经决定。阵前的卒长和军吏读懂了他们的目光,阵后的李牧、司马尚也感觉到了士卒的死志。唯有入赵许久却仍不了解赵人的穆棱什么也没感觉到,他看到秦军越来越近,看到最前排的秦卒急急放箭,然后那两堵长墙狠狠地撞在一起。戈戟矛殳的厮杀中,无数人瞬间倒地,天地为之一暗。
从前一刻起,李牧就死死盯着战场,他最担心的是秦军锐士用长铍击破己军战阵,然而他的担心显然多余。心怀死志的赵卒以命相搏,锐士可以斩碎他们,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赵军人少,单薄的阵列在秦军的猛攻下摇摇欲垮,可就是不溃。
“赵军……”同样盯着战场的蒙武说一声赵军,他从未想到赵军野战也如此勇猛。
“请大将军准末将绕击赵军。”身为后军的冯弃疾等不及了。秦军多于赵军,后军更多于赵军后军,现在战线僵持不下,正是侧击打开局面的好时机。
“可见赵军骑兵?”蒙武问向身侧的侯正。他见识过楚军铁骑,早有警惕。李牧率领的是边军,边军本多骑兵,现在所见只是赵军斥候,根本不见那支大败胡人的骑军。
“禀大将军:未见赵军骑军。”侯正揖告。“恐赵军骑军正劫我粮道。”
“令:冯弃疾率后军三万绕击赵右军。”羽檄终于发给了冯弃疾,他的戎车狂奔而去,三万后军跟随着他的将旗,轰隆隆奔向战场左翼,只要后军绕过最左侧的战线,赵军必败。
“报!”后军奔出的同时,急报在李牧幕府前响起,“秦后军欲绕击我右军。”
“令后军速速救援,不得有误!”秦军有后军,赵军也有后军,只是人数仅仅万人而已。李牧军令下完,旁边站着的狐婴当即进言:“请大将军……”
“不可。”他话还没有说完李牧就将他拦住了。“时机未到。”
“杀!”赵军右翼,双方后军迎头撞在一起,一万对三万,秦军猛扑的势头为之一滞,士卒呐喊着厮杀在一起。
“令:蒙恬率后军两万绕击赵左军。”又一道命令发出。赵军已无后军,此时绕击足以致命,蒙恬做梦也想不到父亲会让自己率军完成最后一击,
“末将……敬受命。”诸将艳羡的目光中,蒙恬有些颤抖的接过羽檄驾车而去,最后两万后军跟着他奔向赵军左军。
“报!”赵军侯人再报,李牧却挥手将他拦住,只道:“举旗!”
“大将军有令:举旗!”军吏片刻也不敢耽误,对着不远处的旗手大呼。一杆三丈高的旗帜立刻被士卒竖立起来,朱红色的旗面昏暗破旧,只有离得很近才能看到旗上绘的是一头额头有角的奔马。
“赵军为何举旗旗?”少府产的陆离镜模糊不清,蒙武见赵军忽然竖起一杆大旗,立即大声发问。然没有等到斥候回报那是何旗,他隐隐听到一阵雷鸣。
第二十五章 大胜
当蒙武回头看到西面黑压压的赵军骑兵时,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并没有像桓那样逃跑,而是让自己身边的五千短兵正对着赵国骑兵列阵,以护住秦军军阵。可这还是慢了,赵骑对准的就是秦军的后背,唯有马卫率领的五百钜甲重骑对准了他。
仅有几百名短兵的保护,蒙武先是面门中了一箭,扑倒时一骑重骑冲过,头颅顺势被骑士一刀斩下。蒙武立于旌旗下,一看就知道是秦军大将。斩下他的头颅后骑士一跃下马,就要抢夺那颗头颅。以秦律,主将被杀短兵当死,秦短兵的猛扑又把斩首的骑士砍杀。
然而这时率领重骑冲锋的马卫也跳下马与秦短兵步战,血腥的争夺后,蒙武的头颅终于挑在酋矛之上,数百名骑卒嘶喊道:“蒙武已死!蒙武已死!蒙武已死……”
突如其来的赵军骑兵直击阵后,大将军的头颅竟被赵军高高挑起。在赵军前后夹击下勉强支撑的秦军仅仅回头一看,便再无战意,军阵轰然崩溃。十数万名秦卒弃阵奔逃,两万赵军骑兵立即开始一场绵延二、三十里的大屠杀。
“噢、噢、噢”血战后的赵军步卒大声欢呼,他们带血的手高高捧起草地上的银币,然后任由一枚枚银币砸落在自己头顶,劫后余生的兴奋、厚重的赏赐让他们疯狂。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包括伤员在内,每一个人都嘶声高喊万岁,士气如虹的赵军在军吏卒长的命令下迅速追击亡命奔逃的秦军。
“呼……”直到此刻,李牧才长舒一口气。
“大将军威武!”心腹狐婴压力远没有李牧这样沉重,他向李牧深深一揖,带头恭贺。
“大将军威武!”诸将、谋士、军吏,这些人一起向李牧深揖。
“大将军威武!”穆棱究竟是外人,没有赵人间默契,晚了一步向李牧恭贺。
“若无子棱三万斤银,我军或不胜。”李牧执住穆棱的手,发此一语。他看出了穆棱眼中的疑惑,想起战前没有说完的话,故而再道:“我以国士待士卒,士卒必以国士报我;我以路人待士卒,士卒必以路人报我;我以草芥待士卒,士卒当以仇寇报我。这便是赵人。”
李牧的话还是宽泛,这段话用在楚人身上也未必不可。穆棱正想间,李牧忽然对他深深一揖,这才让御手驾车向前。
“敬告大王,”郢都大司马府,与臣子们一起,正在听逯杲介绍河南地的会议被匆匆奔来的飞讯官打断。飞讯官涨红着脸,眼睛大睁,看表情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言。”楚国飞讯网覆盖半个天下,另外还有信鸽,熊荆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发生了大事。
“赵国武安侯大胜!”飞讯官嗓门提高八度。“杀蒙武,斩秦军十二万。”
“啊?!”满大室的人错愕,随即是大喜。项燕一掌拍在席上,大喊:“赵国无忧矣!”
“若果真如此,赵国确实无虞。”郦且完全赞同项燕的判断。前几天他还在忧虑一旦北方下雪,那邯郸就要被围死了,没想到李牧竟能以十五万人胜二十五万秦军。他不由看向熊荆,熊荆曾判断过,并认为李牧必胜秦军。
“大王英明。”有人见机很快,立即拍起了马屁。
“剩余秦军如何?”熊荆仍关心中路的秦军。南路有长城挡着,中路如果任其南下,赵国就完蛋了,所以李牧这一战一定要打,还必须一定要胜。
“剩余秦军或在大营。”飞讯是从滹沱水北面的九门邑发过来的,内容很短。
“退下吧。”熊荆见飞讯官只能猜测,便让他退下。
“大王英明。”郦且也道。“三万银买此一胜,值也。”
“赵军不能总是靠赏赐打仗吧。”说起这件事熊荆毫无高兴之意。
他知道赵人和楚人完全不一样,也知道‘法制’之下,赵人的境况并不比齐国庶民好到哪里去。赵人被官府骗得次数多了,也就变得很现实了。如刺客那般,厚遇才能获得回报,如果不厚遇,那就没有回报……
想着想着,熊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楚人不像赵人那样功利,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楚国的一部分,他们有权参议国政、有权投简,可以反对不利于自己的国政。赵国的庶民不氏赵,他们凭什么就要为赵氏卖命?不图赏赐还能图什么?
“七千五百金买此大胜,可也!”项燕不知道熊荆在想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也觉得这三万银花的很值。“若七万五千金能买十胜,秦国必亡。”
“哈哈……”大室里一阵欢快的笑声。赵军的胜利就是楚军的胜利,钱,通了海路的楚国真的不缺,主要缺的是人、是粮、是马。
“出井陉秦军约二十五万,武安侯杀蒙武,中路秦军溃矣。”项燕说出自己的判断。“北地已入冬日,河东道运粮不易,秦军今年或不再猛攻赵国。”
“明年如何?”中路军主将蒙武被杀,秦军今年的攻势自然瓦解了。遴选大将、再次部署、调集士卒、筹集辎重,这些都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明年就不同,秦军已经开始正视李牧,一旦秦军重视,事情就不好办了。
“明年秦人必派重兵东出井陉。”说起明年,项燕面色再度凝重。今年李牧胜了,明年李牧难道还能再胜?“若我楚国不救,赵国危矣!”
“大王,臣闻武安侯……”勿畀我欲言又止,他看了逯杲一眼。逯杲是聪明人,知道诸人暂时不商议出塞击秦之事,告罪后趋步退下。这时候勿畀我才道:“臣闻武安侯欲立废太子赵嘉为赵王。此战胜,其或欲图此事。”
“国君废立岂能决于外姓!”淖狡哼了一声,对李牧的行为表示强烈反对。赵国王室不像楚国这样频繁改氏,楚国外姓是指芈姓之外,相当于赵国赵氏之外。李牧不氏赵,又不是赵嘉的属臣,根本没有资格对赵国王位指手画脚。
“若是如此,武安侯过矣。”项燕等人也附和道,认为李牧这样做不对。
“若赵嘉真可为王……”郦且眼睛转了转,看到大家都瞪着自己,不敢再说了。
熊荆倒不像淖狡那样激愤。一国大将暗连王宫内的嗣子争夺王位在秦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赵嘉如果真的能代赵迁为赵王,郭开这些对秦妥协派必能清扫一空。
“大王既和武安侯有私交,或可去信相劝。”淖狡继续道。“秦军攻伐不断,赵王君位更迭,政局数变,此万不可也。”
“李牧……”熊荆连连摇头。他与李牧相谈过数日,以他的判断李牧是个极为自信的人。自信到只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一定会做下去,谁也拦不住。赵孝成王是他的大王都拿他没有办法,自己这个楚王又怎能劝得了他。
“不佞或可去信春平侯,”熊荆说起了赵梁。“或可将废太子赵嘉质于我楚国。”
“大王英明。”李牧要立赵嘉为王,向当年赵梁因留秦国一样让赵嘉来郢都,强行扣下他赵国就安静了。熊荆此言一出,臣子们立刻大赞。
熊荆瞪眼看着他们,似乎要分辨他们的称赞是真心还是假意。看了一会他才道:“请逯杲进来,再议击秦之事。”
墙上挂着的秦国地图再度徐徐展开,北地郡、上郡山川河流事无巨细,图上一目了然。这是熊启偷出来的地图,比逯杲、陆两人绘制的草图准确百倍。面对着这幅地图,逯杲很快进入之前的状态,开始讲解入秦的最后一段路程。
“……沿朐衍以西,大河以东,有两道入秦,其一为西侧之焉氏塞,其二为焉氏塞东侧之方渠(今甘肃环县)。焉氏塞需逆大河西行两百余里,至清水入河口逆水南下,沿路水草丰美,商贾多行;
方渠道从大河弯处羌地(今宁夏灵武)出行,不需西行两百余里,可往南直下。然羌地至方渠五百里,少水草,多沙地,入方渠马莲水才有水草,故戎人多从焉氏塞入秦。”
“马莲水过义渠,在义渠之南与焉氏塞之泾水相汇流入咸阳?”郦且细问道。
“然。”逯杲答道。“两水乃入秦后至咸阳之道。泾水、马莲水外,入焉氏塞还可沿水南下,然此道较远,少有人行。”
“万岁!万岁!大王万岁!万岁!万岁!武安侯万岁……”邯郸已经入夜,可欢呼依然不断。赵军大胜,杀蒙武、斩秦人十二万,这是时隔三十六年阏与之战后,赵军又一次在野战中击败秦人。这一战的规模比阏与之战更大,对赵国的重要性比阏与之战重的多。阏与之战,城邑争夺而已,宜安之战,乃是赵国存亡挣扎。幸运的是,赵军胜利了。
整个邯郸,乃至整个赵国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后灵袂当即让赵迁下令大邯郸,群臣则争赴路门正寝相贺,不过有一个人却是心事重重。
第二十六章 眼睛
“请将此信交予大将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庶民居住的邯郸大城,赵嘉对外面的欢呼充耳不闻,只将一封帛书交给身前的甲士。赵迁即位后他就被软禁了,赵葱调来的甲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唯。”甲士揖礼接过,而后又对赵嘉一揖,趋步退出。
他走后赵嘉呆立了好久,对身侧的仆臣叹息道:“胡齐,大将军大败秦人,朝廷必然重赏封爵,昔日之言大将军犹记否,若大将军食言,我该奈何?我该奈何?”
胡齐是赵嘉母亲的仆臣,母亲死后胡齐就成了他的仆臣。赵嘉说完胡齐只对他报以微笑,微笑的背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昔年赵嘉曾是太子的时候,大夫贵人商贾游士,莫不巴结,废太子之后,仅有的十几个舍人也辞别了。赵嘉不是廉颇,但和廉颇一样对他人抱有期望。当年廉颇被免,舍人也弃之而去,再拜大将军,舍人又蜂拥而来。廉颇埋怨,舍人却说:‘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天下万事皆交易,有权势就追随,无权势就离开,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一个被废的太子,新王即位已有三年。怎能寄希望于一个外氏将军帮助即位呢?这岂不是要弑君?
胡齐是哑巴,哑巴不会说话。他除了对赵嘉报以微笑之外做不了别的,也没办法做别的。他只是一名仆臣,不是舍人,不能给赵嘉什么建议。而在正寝燕朝,建信君正在向赵迁建言。
当年建信君力主与秦国会盟议和,秦国却视这场会盟为演戏,赵政这个小戏骨痛痛快快的演了一场,而后趁着赵国伐燕的空挡,突然出兵拔下了邺城、安阳等城。这几座城邑虽然在南长城以南,可也极为致命。
南长城以南诸城邑是一整套防御体系,城城相互。邺城被拔,秦军终于获得了进攻南长城的立足点,再拔平阳、武城,那长城以南就彻底沦陷了。秦军随即向长城东侧迂回,占领了大量的赵国城邑,并与中路秦军配合,对邯郸形成南北包夹之势
秦国盟而无信,身为相邦力主会盟的建信君当然要担负责任。可这又何尝不是一场换子游戏?赵国若要灭了燕国,避免再度腹背受敌,只能抽调赵军主力北上。换子可以,关键是要换到。历史上秦国不曾伐楚,攻势更猛,赵国一无所获,而今赵国灭了燕国,不亏乃赚。
不过建信君再度列班并非因为赵国换子成功,而是因为司空马死在了临淄。司空马在建信君去相后曾短暂履任赵国相邦,赵迁即位才由春平侯赵梁任相邦,司空马为上卿。赵迁即位已有三年,即便有些朝臣心中仍属意赵嘉,可最危险的那段时间早就过去,朝堂上确实该有一个人来制衡春平侯赵梁了。
“大王,臣闻勇略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建信君果然很卖力,开宗明义的表示不可赏赐李牧。“武安侯破燕已然封侯,再赏只能封伯。秦军伐我正急,若武安侯他日再破秦军,当封王否?抑或如楚国上将军项燕,分封以立项国?
两王不并立,武安侯不可封王也。而楚国政制,敖制也。敖制,蛮夷之制也。若非如此,楚国岂能与百越相盟?赵国乃三晋,三晋者,中国也。分者力弱,合则力强,岂能如楚国建敖制、行分封?臣以为厚赏金玉锦帛即可,万不能再封武安伯。”
“建信君所言有理,臣附议。”燕朝不是正朝,端坐在席上的臣子并不多。建信君说完太傅郭开就高声附议,表示自己完全赞同。他对面的赵梁虽未反对,脸上的表情却是不悦。他当然希望封李牧为伯,虽然这一点他没有明说出来。
“若武安侯不封伯,其麾下诸将当如何封爵?若其麾下诸将尚不能封爵,军中士卒何赏?”虞卿很少建言,可赵国如今正面临身死存亡,他不得不建言。“若军中士卒不赏,秦人尚未退兵,大军何以再战?”
“秦军遭此大败,当退兵矣。”平原君赵营一如其父赵胜,并不畏秦。
“若不退兵若何?”虞卿敬其父赵胜,故而反问之前先对他施了一礼。
“臣闻楚齐魏三国已盟,三国皆有助我之心,故四国金行入邯郸大兑赵钱。”赵营性格乐观,一直认为四国会再次合纵。“如今邯郸货价大跌,商贾剧增,此三国之助也。”
“君上谬矣。”虞卿再道。“三国之中,齐国并无助我之心,魏国欲助我而惧秦,楚国确愿助我,然楚国乃助我而非救我。助我乃输银、输粟、输兵甲,而非出兵救我赵国。楚国乃行敖制,楚王忧魏国贿秦,曾欲毁盟伐魏,然正朝诸臣不许也。君上何以楚国必救我?”
虞卿之问赵营无言以对,楚国实际上已经倒退回春秋,国事非国君一言而决,乃由众大夫朝议而定。这种政制下,毛遂那种按剑而上已经无用,张仪苏秦口若悬河也无用,输入重金收买更无用。不能大部分威吓、不能大部分说服、不能大部分收买,楚国是不可能出兵的。
“大王,臣以为……”末席苦成常要建言时,王座上的赵迁忽然打了一个哈欠。得知李牧大胜秦军后他异常兴奋,现在又吃了一肚子东西,自然倦意十足。
“大王倦了,此事容后再议。”太后灵袂同赵迁并席而坐,臣子们赞成还是反对,都说的很有道理,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封赏李牧。
“臣,”郭开看着灵袂,从目光中读出些什么的他立即改口:“天色已晚,臣请告退。”
“臣亦请告退。”除了赵梁,其余大臣都起身请退。
“相邦……”大臣们都退下了,燕朝里只剩下赵梁没走。灵袂见赵迁睡着,想和他说此事明日再议时,满嘴酒气的赵梁走了过来。
“荡妇!”赵梁骂了一句,骂的同时还给了灵袂一个耳光,而后扯下她白色的展衣,露出晶玉丰盈的前胸。相邦与太后有染宫中寺人宫女早知,可当着熟睡的大王的面,在燕朝上如此非礼,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滚!滚!!”按着半**的灵袂,赵梁正褪去碍事的下裳和内。他对宫女寺人怒喝。
宫女寺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出去,赵梁转过头瞪向正在求饶的灵袂,一把就卡住她的脖子,喝问道:“你欲何为?你欲何为?!若非我,他岂能为王?他岂能为王?!”
赵迁越长越大,灵袂越来越不听话。建信君再度列班赵梁忍了,可不封赏李牧他不能再忍。赵迁虽是赵王,可这是赵氏的社稷,楚齐不出兵相救,若非李牧大败秦军,赵国将亡。
“你…我……君上……”赵梁的力气很大,灵袂被他卡的无法呼吸,面目近紫,她整个人都在使劲挣扎,根本说不出话。当她觉得自己就要断气时,赵梁放开了她。这时,使劲喘气的灵袂和下半身忙碌的赵梁都没看到,一侧案上酣睡的赵迁已经睁开了眼睛。
“禀大王,赵国已封武安侯为伯。”数年都未下雪的郢都忽然下了一场雪。一夜醒来,似乎全世界都是白的。知彼司的勿畀我非有大事不入正寝谒见,赵国新败秦军,邯郸发生的一切关乎赵国今后的存续,他不得不亲来禀告。可是,封李牧为伯的消息已是旧闻。
“此乃旧闻,且不为过。”武安侯的侯,不过是君,武安侯、武安君没有什么差别。这是封君这种新的分封出现后的爵位,只相当于春秋时的卿大夫,可能还不如春秋卿大夫,因为他们多数没有食邑。熊荆没有察觉邯郸李牧封伯代表什么,他认为李牧能大败秦军,应该封伯。
“大王有所不知,前一日燕朝朝议诸臣还反对封武安侯为伯,一夜过去……”说到这里他眼睛使劲眨了眨,最终硬着头皮道:“臣闻,赵太后与春平侯有染。”
“咳咳……”熊荆身后的右史重重咳嗽一记。太后赵妃曾下令要‘保护’大王,不能让他太早知晓男女之事。
“不就是男女交合么,不佞知也。”熊荆看着右史微微一笑,右史瞬间变得尴尬。“有染又如何?你要告知不佞:春平侯用了一夜时间‘征服’了赵国太后?”
‘征服’二字熊荆读了重音,脸上又是一副‘你懂的’的意思。勿畀我瞬间也如右史那样尴尬,他扭捏了几下才继续道:“据闻赵王不欲封武安侯为伯,是赵太后用玺强行封之。又闻朝议当夜诸臣退朝后,春平侯与赵太后在燕朝上苟合。”
“无礼!”右史怒斥。“此非礼之言怎可言于大王?”
“臣……”勿畀我只是想让熊荆知道邯郸发生了什么。赵国政治是宫廷政治,路门以内决定路门以外,决定整个国家的命运。不过右史也没有说错,这种非礼之事确实不该告之大王。
“淫荡。”熊荆多次听说过灵袂的美貌,勿畀我之言让他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春宫画面。想着想着,他忽然察觉自己有哪里不对,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后,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亲迎
熊荆记得曾在论坛看到,说是九岁女孩性早熟,去医院医生第一个问题就是:你跳不跳拉丁舞?拉丁舞一男一女,热情洋溢间身体很容易受到刺激,刺激脑垂体就会提前分泌激素,第二性征迅速发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跳舞是因为男女身体碰撞,从而早熟。熊荆没跳舞,他是心理早熟。前者不跳舞即可,而他除非将大脑格式化,彻底删除那些黄色记忆,不然第二性征开始发育不可避免。
勿畀我还在汇报,左右史官、长姜立于一侧,谁也不知道熊荆已是魂不守舍。提前发育、提早做男人不是什么好事,按照当时大家的讨论:第一,早发育导致体格增长过快,骨骺融合提前,生长期缩短,大熊荆长不高;第二,与骨骼发育相似,小熊荆长不大。
“……春平侯还故意将赵太后之衣襦当众示之于朝,以使人皆知两人苟合。”
勿畀我还在细说这几日发生在赵国邯郸的**,最引人注目就是相邦春平侯情绪大变,将宫闱之事示之于外。这或许是宣扬,更可能是一种报复。报复灵袂不顾三年前的约定,不断抢夺原本归属于他的相邦权柄。
赵国太后和赵国相邦如果反目成仇,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可想而知。知彼司这段时间一直在探查此时,收买询问了不少宫女寺人,终于能勾勒出整件事情的因果。楚国是四国同盟的霸主,赵国此时又处于战争中,在事情没有最终变成最坏前,对此必然要干涉。
要么直接废了赵迁,立赵嘉为王;要么干脆罢免春平侯,让虞卿、平原君赵营或其他任何一位主战派大臣为相邦。然而勿畀我还没有说到这一点时,熊荆已经跑到堂后去了,他再回来的时候衣裳已经尽湿,显然让人倒了一桶水。
“大王……”臣子们目瞪口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佞…无恙。”熊荆打了个寒颤。他再道:“今日起,正寝不得再有宫女。”
“请大王更衣。”外面冰雪漫天,焦急的长姜就怕熊荆生病。好在熊荆也知道要换一身干爽的衣服,一刻钟后他才再度回到明堂。
“臣死罪。”勿畀我见熊荆来立即顿首请罪,他现在后悔说了那些话,引起大王不适。
已经进入贤者模式的熊荆并不责怪。他不是鄙视赵国,赵国确实是比较**,更何况赵国太后还是个倡。赵迁能顺利即位,与春平侯和太后苟合有关,现在两人看来是失和了。
“大王,赵国不愿派赵嘉入楚国为质。”勿畀我说起另一件事。
“为何不愿?”熊荆问道。“是春平侯不愿,还是赵太后不愿?”
“臣不知也。”知彼司越来越成为一个金窟窿,每年扔进去的黄金不计其数。天下之事勿畀我照说都应该知道,这次他却回答不知。“或是、或是两者皆不愿。”
“皆不愿?”熊荆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原因,如果赵太后、春平侯真的反目成仇,那赵嘉就会成为最有威力的一颗炸弹。楚国立场未明,他们不会让赵嘉来郢都的。
“此事报于诸敖,请诸敖定夺吧。”处理这种宫廷斗争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智慧,熊荆知难而退,只能把这件事抛给诸敖。“邯郸王卒之将为谁?”
“禀大王:王卒之将为赵葱,王宫黑衣之将为韩肃。”勿畀我答道。“赵葱与太傅郭开有亲。”
“务必看紧邯郸。”熊荆沉吟后觉得邯郸形势不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政变了。赵国如果政变,明年可能就撑不下去,撑不下去赵国说不定就亡国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重要,赵国如果亡了,韩魏紧随其后,韩魏如果亡了,楚齐紧随其后。
再就是出塞击秦的计划。这或许是唯一阻止秦国灭亡六国的机会。哪怕不能击杀赵政,也能使秦国开始注重北部的防御,提前将北方防线推进到白于山以北,甚至是黄河以北的阴山。河套的北部,有衍戎、有林胡、有娄烦、有羌戎,清理巩固这些地方一年两年是不可能完成,需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
根据逯杲、陆两人的侦察,阴山、河套地区不光有草地,还有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六盘山地区竟然还有成片的棕榈和竹子。入秦境至咸阳之所以只有三条路(马莲水、泾水、水),是因为三条河谷以外都是密集的森林。草原上一马平川,清理草原部落不难,可如果戎人藏进森林里,像林胡这种本就生活在森林中的戎人,清剿起来费时费力。
最后就是熊荆的私心了。自己的女人在别人的王宫里,华阳祖太后不死还好,要是她死了,芈岂不是要被赵政召去侍寝?
打发走勿畀我,熊荆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最后坐不住又跑到大司马府去了。
“见过大王。”前几天逯杲刚刚汇报完了赴秦侦察的所见所闻,现在作战司正在梳理这些资料。天文地理之外,更复杂、更重要的是聚居于河曲处(灵武)的羌人。
周人、楚人都娶过羌人之妻。羌,即姜,姜姓又有申、吕、许、齐四姓。这些都是融入华夏的羌人,未融入的依然生活在西北,过着游牧生活。羌人聚居在河曲,河曲的东南是衍戎,衍戎南面是已经被秦人灭国的义渠。了解羌人的信仰、习俗、禁忌、以及过往,是与羌人接洽的关键。不如此,等待楚军的或许将是一场早有准备的伏击。
“郦卿,击秦之事如何了?”熊荆问起他一直相问的问题。
“禀告大王,击秦之事正在准备。”郦且答道。“造府已在建造马车,各国已在计数马匹,齐魏已在遴选骑士,武安伯之心腹狐婴,已率人登舟,数日后可至郢。”
“如果赵国国内大变,可击秦否?”熊荆不无担忧的道。
“国内大变?”郦且不解其意。他还不知道春平侯和灵袂的风流韵事。
“若赵国已亡,我军如何击秦?”熊荆干脆作了最坏的打算。
“大王,若赵国已亡,我军如何能出塞击秦?”郦且不知熊荆到底在想什么。赵国如果灭亡,骑士肯定凑不满三万,即便强行筹齐,楚齐魏三国也不可能用九万匹马出塞去赌一次。再说到时候怎么出塞?从哪里出塞?
“若非要击秦呢?”熊荆强问道。他见郦且还是不解,只好道:“兵力仅四千骑,不佞要作战司以此制定一个攻入咸阳之计划,必须万无一失。”
四千骑兵就是郢师先有的骑兵,大王又想和上次伐齐那样单独出征?郦且想都没想就连连摇头。“甚不可!”
“为何不可?”熊荆追问。他要的是计划,不是来问作战司可不可的。
“咸阳卫卒便有三万,沿路关塞亦有秦军。咸阳城周八十里,户逾十二万。秦人也非齐人……”郦且就怕熊荆千里远征上瘾了,不顾一切的击秦。
“五十骑如何?”郦且历数四千骑兵击秦根本无济于事,强行击秦很可能会被秦军绞杀。陕北高原可是森林密布、沟壑纵横,与淮上的平坦的地形完全不同。说不定四千骑兵就被秦人伏击了。
“五十骑?”郦且吓得站了起来,只叫道:“更不可!”
大司马府房室并不多,虽然隔出了诸多小间,郦且这一叫仍让作战司的人全看了过来。这些人见熊荆目光扫来,又赶紧低头。
“五十骑不为击秦,只为接人。”熊荆回头之后看着郦且,带着些窘迫说出了本意。
郦且这时才明白过来,可他还是不同意,“大王万金之躯,岂能如此行险。”
“你就当……”熊荆这下还真不好说了,他强扯了一个理由,道:“你就当这是亲迎。”
亲迎是士昏六礼之一,男子需亲至女子家中亲迎。当然,国君娶别国女子一般遣使亲迎,自己只在都城郊外等候。不过在西周、春秋之世国君也是亲迎的,那时国小,很多时候亲迎也就几十里、上百里。
从赵国代地出塞至咸阳已有三千里,如果从郢都算起那将超过五千里,来回逾万里。一国之君跋涉万里只为亲迎一个女子,那女子到底有多美?
郦且本能的拒接,不但拒接他还想将此事告知太后、诸敖。让太后和诸敖禁止熊荆以身犯险。接一个女子何必亲往,骑将军妫景也好,项超也好,都可以代劳此事。
“如何?”熊荆不知道郦且在想什么,于是又问了一句。
“大王恕罪,此事臣仍以为不可。”郦且的回答让熊荆失望。“大王乃楚国之君,岂能为一女子深入敌国?此不智也;大王乃楚国之君,一国兴衰皆系大王,岂能因私事而犯险,此置社稷于不顾也;大王乃楚国之君……”
郦且这是在进谏了。他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自古以来,国君太宠爱一个女子都不是好事。一个能让大王跋涉五千里去亲迎的女子,最好还是不要嫁入楚宫,不然对楚国不利。
第二十八章 会审
大司马府是朝廷机构,郦且是朝廷官员,他只忠于楚国社稷而不仅仅是熊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郦且当面进谏之后便迅速将此事禀告当值的诸敖之一蓝奢,蓝奢又迅速谒见太后赵妃,赵妃迅速的召来了太傅宋玉和孔谦,乌云压顶似的,熊荆被叫进若英宫的时候,三堂会审当即开始。
“大王欲亲迎芈为王后否?”赵妃当中而坐,楚人崇左,故而宋玉和孔谦居左,蓝奢、昭黍两人居右。五个人都看着熊荆,面无表情。
熊荆一到若英宫汗毛就竖起来了。当然,这不是政治斗争,这是家庭训诫。不过家庭训诫也不好受,昔先君文王‘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太保申苔五十’。熊荆可不想扶在案板上被宋玉或者孔谦苔五十荆条,太没那尊严了。
“荆儿!”熊荆脑子里想的是太傅太保鞭挞国君的先例,忘记答赵妃话了。
“回母后,此确也。”熊荆狠狠地想到了郦且那个王八蛋,没做任何辩解就承认了。
“先王将楚国社稷托于你,你便是如此为一国之君的?”儿子长大了,可儿子生性固执不听自己的话,赵妃对此只能叹息,对芈的不喜又增加了一分。
“母后!”熊荆不明白赵妃的婆婆心理,只道:“太傅曾教我,君无戏言,我曾言要娶她为妻,不能食言。”
熊荆一下把宋玉扯进来了,弄得宋玉有些尴尬。想到儿子固执,自己无法强要儿子如何如何,赵妃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你娶她为妻可,你出塞至咸阳怎可?你若是……”
赵妃越说越是泣不成声,不论亲迎的结果如果,她都觉得儿子被别人抢走了。
“母后!”熊荆大急。赵妃这么一哭,他可能就要被人说不孝了。
“哎。大王娶妻何必亲迎?”蓝奢见此插言道。“随行五十骑,出塞五千里,秦国北地郡高山峻岭、丛林密布,万一有失,楚国若何、社稷若何?”
“大敖有所不知。”熊荆苦笑。“秦国与我为敌,然秦国如何我未曾亲见,秦民如何我亦未曾亲见。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讯报所知、他人所闻,皆不如自己亲见。入秦亲迎是一,亲见秦国民情是二。”
“若是亲见,何必至北地郡?”蓝奢很难判断熊荆是在诡辩还是确实有如此想法。
“北地郡之北乃河南地,河南地之北乃阴山。狄人乃秦、赵、燕三国死敌,狄人如何,亦当亲见。”熊荆争辩道。他当然记得冒顿,冒顿鸣镝弑父,而后击败禺支东胡,称霸草原。逯杲、陆为了冒充胡人曾至匈奴之廷,冒顿虽然不知道是否出生,但头曼已经是匈奴单于。
“探敌之事甚险,大王不可亲往。”蓝奢说不过熊荆,曾作为左徒的昭黍瘪瘪嘴,没有说话。宋玉只好出声了。“即便大王重诺,何必使人亲迎?”
“太傅,昔赵国武灵王欲从云中、九原南下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学生所做,并不为过。”熊荆再道。他很庆幸没有知彼司的人在场,在座也没有一个是将军。
“大王如何探敌,臣不知也。大王如何袭秦,臣亦不知也。臣只知大王率五十骑入敌国亲迎一女子,此非礼也。”孔谦老掉了牙,说话漏风,却丝毫不被熊荆左右。“臣还知大王去社稷五千里而入秦国,此不慎也。
芈女公子已为秦王之媵妾,大王何以为妻?大王为芈女公子而不顾社稷,大王何以为大王?大王拜臣为太傅而习礼乐,不克己复礼又如何为君子?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大王年少矣,理当戒色。臣请太后罢尽女伶宫女,以防其色魅大王。”孔谦转揖向赵妃,“若非要政,当禁大王出宫。”
熊荆是受审的,孔谦身为太傅有管教之权,他的提议赵妃不无答应。熊荆倒不觉得什么,他本来就要戒色,只是出塞入秦……
三堂会审很快完毕,熊荆告退后诸大臣仍滞留于若英宫。宋玉最先打破冷场,道:“大王爱极芈,不可也。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
并后是后宫没有尊卑,媵妾仗着国君宠爱与王后并列。这种情况又会导致匹嫡,媵妾生的庶子地位等同于嫡子。最后宫中的祸事还会延伸出路门之外,受国君宠爱的媵妾和庶子与朝臣勾连,然后某个朝臣极受国君宠信,进而独掌国政,是为两政。两政的结果就是耦国,宠臣的大城强大到足以和国都抗衡。
内宠并后,外宠贰政,枝子配适,大臣拟主,乱之道也。古人的总结很有道理。以芈的出身,即便不曾为芈之媵,也不可能做楚国王后。熊荆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敢说为妻,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为后。这样一个得大王宠爱的女子嫁入楚宫,他日并后、匹嫡是一定的。
“大王理当娉齐女。”蓝奢很中肯的说了一句。
“大王不愿娉齐女,奈何?”昭黍明白熊荆的喜好,并且他也看不起齐人,日后齐女生一个怯弱的嫡子,如何继承楚国王位?“与其娉齐女,尚不如娉越女、赵女。”
“越女也是越君之女。”楚国有娶越女的传统,不过孔谦以为越人是蛮夷。
“若娉赵女……”蓝奢和昭黍对视一眼,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反对之意。赵国正遭受秦国攻伐,娉一个赵女等于说楚国要救赵,正朝里的大臣心里并不想救赵,最少不想马上出兵救赵,这才是熊荆力推出塞击秦的原因。
“以天下计,大王非娉齐女,便娉越女。”宋玉咳嗽道。“以礼,当娉齐女;以楚国,当娉越女。越人虽不过是君,然自成一国,与秦国无地之封君殊异。”
赵妃安静的听着,诸臣之言各有各的道理,儿子长大,是该郑重考虑他的婚事了。立谁为后暂时不能确定,但总可以先娶一、两个嫔妃吧?没有嫡子,总能先生庶子吧?
赵妃心中想着这个主意,待诸臣退下她便开始写信。要娶嫔妃,那当然要选赵女。赢南她是看过画像的,生得极美,委屈赢南先做嫔妃,日后产下公子再做夫人、王后也无不可。
“将此信交予平原君。”赵妃将信笺封好交给葛。葛是她的属臣,熊荆以长姜为正后,他就一直在赵妃这里听命。
积雪覆盖在造船厂船坞的船体上,尚未建成的饕餮级货运海舟像一条吃光了肉的大鱼,粗大的骨架毫无掩饰的展现在诸人面前。熊荆立在船坞一侧,在公输坚的解说下看向船坞里的船体。这是改进的型号,主要是为了运马。
马匹远洋运输是一个问题。如果像运种马一样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二十,达到百分之二十五,那六千匹尼萨马运到楚国只剩下四千五千匹,这就亏大了。熊荆翻遍了前几年不时记录各种回忆的木椠,才找到一种办法:跨洋运输的时候可以用腹带把马吊起来,让马蹄刚刚着地,这样运马死亡率方能降到最低。当年欧洲移民至美洲就是这样运马的。
尼萨马肩高超过一米五,头高估计能超过两米,而此前未了节省空间,饕餮级甲板之间的高度只有一米七、八左右,一匹马放都放不下,怎能吊起?要想把马吊起,层高最少需要增加到两米一、二,这就要修改船型了。
饕餮号的船型的实际是后世的24-gun炮舰,型深四点六米饕餮号吃水三点一米至三点二米,为了防止浪涌,炮门最少须高于海面一点二米,最好一点六米。但是,炮很重,为了控制整艘船的重心,底舱深度不能超过最下层甲板宽度的一半,即九点八米的一半。
四点六米是比较合适的高度,不会太低离海面太近,也不会太高造成重心太高以至横摇过度。而此层甲板的确定又关乎上甲板和最下层甲板。下甲板以下四点五米的高度可分成了三层,最下一层甲板(第四下甲板)盖住龙骨,使船底平坦,高度在一米一;再上一层(第三下甲板)高一米六,再上一层(第二下甲板)一米八,下甲板以上只有一层,高一米八。如此上甲板的高度在六米三,再算上干舷,船身最矮处也有七米。
一米八的层高运马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整艘船的横梁全部要调整,从原来的四层变成三层。最下一层因为太过潮湿,只有上甲板以上的、上甲板与下甲板之间,下甲板与第二下甲板之间运输运马。
饕餮级全长三十五米,实际身长只有三十米,最宽处九点八米,把马吊起来运输,适当的时候比如到港解开使其运动。这样运马每层甲板可运九十匹马(马的身长正常在两米左右),两层空间以及上甲板的部分空间,大约能运两百匹。只是马要空间,人也要空间,减去船员需要的空间,一艘船大约只能运输一百二、三十匹马。
六千匹马,总计需要五十艘运次。如果明年下水的二十五艘饕餮号全部改装,那么后年、大后年两年即可将所有尼萨马运回楚国。
第二十九章 工匠
按照楚国与塞琉古的协议,六千匹马当中最少有两千匹是母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十年时间仅这两千匹母马就能产下一万匹小马。这是不是此前估计的杂交马,这是纯正的尼萨马。骑着一米五五战马的楚国骑兵碰到骑着一米三三战马的秦国骑兵,双方对冲的结果肯定是秦国骑兵落荒而逃。
想到这幅画面熊荆就高兴笑起,公输坚见此问道:“大王何故发笑?”
“无事。”熊荆很快收敛了笑容,他觉得自己高兴的太早。
公输坚不知熊荆笑什么,他继续之前的话题道:“若能于上甲板之上再加一层甲板,可运马匹多也,一舟可运两百匹……”
“不可!”熊荆想都没想就直接反对。再加一层当然能运更多马,但船的重心也将大幅提高,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返程的时候孟加拉湾风暴正盛。这是他的担心,实际24-gun炮舰下甲板(即第一火炮甲板)就只有一层,上面就是上甲板,没有第二上甲板。
设计一种新船型,熊荆没有那种能耐,他能做的就是把以前做过的船型按照远洋拿过来。至于风帆战列舰时代排水500-600吨的24-gun炮舰其火炮甲板为何只有一层,用详实的数据或者经验熊荆回答了不了这个问题,他只记得这个船型火炮甲板只有一层。
一门二十四磅海军炮重两吨,相当于四匹尼萨马(实际24-gun炮舰不可能全是二十四磅炮,很多时候是十八磅炮甚至是十二磅炮,重量要少几百公斤)。一百二十匹尼萨马的总重已经超过二十四门火炮。再加一层多运九十匹马,结果肯定是灾难性。
想到此熊荆再度摇头,公输坚的不解让他忽然想去学校看看。哪怕是公输般的后人,也多是以经验而非以数学建造船只。就是想他选择船型一样,只能拷贝,不能自创,而学校里的学生将系统的学习数学、物理。虽然教材简单,但最少是基础全面,一代接一代的累计,总有一天他们能达到后世的高度。
“大王,造府每年购入万余大章,若要后年下水三十余艘饕餮级,大章恐不足。”不能加一层甲板就不能加,公输坚没有多问,而是说起了木料。
“哦。”熊荆点点头表示理解。一艘饕餮号最少需要七百棵大章,三十艘就是两万一千颗。此前的计划是宫室木料用完后前三年每年二十五艘,忽然增加十多艘,木材供应不足。
“是否可用钜铁做龙骨、肋骨?”熊荆打起了钜铁的主意。钜铁府既然能够制造大炮,大炮最开始也是一块钜锭,差别是龙骨是方的,造炮的钜锭是圆的。
“龙骨或可。”公输坚道。“然仅龙骨所需大章依然不少。”
“赵、齐、魏三国宫室有多少木料?”熊荆再问。这也是木料的一打来源。
“敢问大王柏木、桧木可乎?”公输坚道。“赵齐魏宫室多柏木、桧木,少有楠木、樟木,更无榆木。若柏木、桧木可,木料当勿忧也。”
“柏木、桧木?”熊荆思索起来,柏木、桧木不是硬木,似乎应该是介于硬木和软木之间。世人喜欢用他们做棺材,这可不是锯成木板钉一个棺材,而是整段木头直接掏空了做一个棺材,可想而知树木的胸径有多大。
“各县邑亦多柏木、桧木,若是……”公输坚目光有些渴望,但没有熊荆的同意他不敢妄为。大海对他来说还是很神秘,他也没有做过海舟,生怕造舟用木上有什么禁忌。
“或可。”熊荆的回答很是含糊。“应告知船主,以柏木、桧木造海舟,舟不坚且寿不久。”
“可用多久?”公输坚追问。造船厂的模式是来料加工,谁投资造成谁自己出木料。柏木、桧木如果能造,船主肯定会关心船的寿命。
“或一二十年,或二三十年,全在保养。”熊荆大致说了一个数字。再想到造船的木材干燥时间只有五年,只能说基本达到了干燥标准(合格应该是六年),这样造出来的船不勤加维护,其寿命估计也就只有二十年。柏木、桧木如果干燥的时间很长,有十年以上的干燥期,不遇到大风浪说不定能用四、五十年。
“不会比硬木造的饕餮号寿短。”熊荆下了一个定论。“若明年不以大章造舟,而以三国所拆下宫室木料造舟,能造几艘?”
“这……”按计划是明年启用干燥了五年的大章造船,现在熊荆想更改这个秩序,先以三国宫室拆下来的木料造船,公输坚暂时还没有统计三国拆下的那些木料有多少。
“估计即可。”熊荆要的也不是准确数字,他只是希望能尽可能的干燥木料。“三十艘?”
“逾三十艘。”公输坚答道。“若木料皆可用,当不下七、八十艘。”
“如此之多?”熊荆有些吃惊,他有些不相信:“确否?”
“然也。”公输坚道。“三国皆为大国,大梁、邯郸、临淄立数百年之久,宫室之盛,楚国不如也。若柏木、桧木可造,所造之海舟倍于楚国。”
“那明、后年便以三国宫室木料造舟。”熊荆舒了口气。这样的话那些大章将干燥七年之久。
“大王,”公输坚再道:“如此三国海舟将多于我,三国若……”
“多于我又如何?”熊荆毫不在意。“所有海舟皆受我管辖,多又何益?”
“臣知矣。”海外贸易利润巨大,越早下水利润越丰,身为熊荆的私臣,公输坚自然要为熊荆考虑。“臣明日便告之三国贵人商贾速速运来木料。”
“工匠若何?”木料的事情继上了,熊荆又问起了工匠。
“工匠无虞。”公输坚道。“三国匠作逾两万人,一些人已分派至造渔舟。”
在临淄其间,四国商议的并不仅仅是构建一个调配资源的经济体系,还着重商议了四**工体系的互通,具体言之就是武器的通用性、以及后勤的互通性。
比如箭矢,楚国的箭矢改良之后已是四棱重箭,但三国的箭矢仍是轻箭,赵国受胡人影响极大,用的竟然还是两棱箭。这种箭矢适合马上使用,遇敌假装逃跑,跑着跑着忽然就拉弓回身,‘嘣’的一声就是一箭。后来的罗马人在卡莱付出了三万多人血的代价后,非常畏惧这种射法,称之为帕提亚回马箭()。
这种射法箭矢必须要轻,箭轻才能快,快才能防不胜防。楚国四棱重箭是不合适的,重箭虽然破甲能力强,但速度慢、射程短,重箭适合对付列阵的甲士。
轻箭、重箭、弩箭、连弩箭;木弓、木弩、连弩、荆弩;酋矛、夷矛、钜刃、盾牌;戎车、重车、青翰舟、大舫、大……。凡是和军事有关的武器、车辆、舟楫,乃至于道路、桥梁、车轨,都要统一标准,并要尽可能的和秦国分出差别。只有这样,四国才能真正物质上联合起来,而不存在楚国的车去不了魏国,魏国的车来不了楚国。
“善。”熊荆再笑。这应该是后世华约体系和北约体系的翻版吧。
“韩国亦愿派工匠来郢都。”公输坚道。“臣不知……”
“韩国?”熊荆道。“韩国不可信,其有多侯谍……”
韩国和魏国不同,完全是秦国的附庸,熊荆不信韩国人。“工匠是否不足?”他再问。
“此时足也。”公输坚语断意不断。
“若每年造舟五十艘,需工匠几何?”熊荆问道。
“四万足以。”公输坚道。“然,箭矢颇费时日,若能收韩国匠人,于我大益。”
箭矢是消耗品,赵齐魏三国都是用箭大户。楚军一卒虽然只有三十六名弓手,可仅仅是临淄之战,三万郢师就用去二十多万支箭。如果战争是举国之战,且经年累月(比如守城战),一年消耗一千万支乃至数千万支箭并非不可能。
葛得到临淄除了求兵,再就是求粮,最后则是求箭。鏖战一年有余,即便省着用,赵国库存的箭矢皆已告罄,只能造出多少使用多少。
北宋的造箭院曾对箭矢生产有定额:三人两日造箭一百五十支,即每人每天而是五支。但那时一千年后的北宋,北宋时期箭羽已经使用鹅翎,这个时代还在使用雕翎,若从真的从原料算,雕翎,最熟练的工匠每天也不过生产十五支箭。四国真要与秦军作战,箭矢产量必须上亿支,如此造箭工匠将接近两万。
公输坚的建议却有一定的道理,现在各国的造箭弓箭也就是一两千人,而韩国弓弩多,造箭的弓箭据说有三四千人。如果能把这三四千人招揽过来,确实有很大的助益。
可万一这三、四前当中,有韩国的、秦国的侯谍怎么办?这些人不但盗窃技术,说不定还会破坏造府。想到这里熊荆又犹豫了。知己司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清理了秦国侯谍,现在又把这些人再请进楚国,岂不是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