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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一章 旬月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懂这个道理,这个时代庶民乃至贵族大多是有自尊心的人,不会平白受人恩惠,不然就是不义。不过熊荆要的不是这种‘义’,在他的眼中,士卒绝不是可以牺牲的棋子,也绝不是可以用锦衣玉食收买的货物。

    “此言缪矣。”在士卒诧异中,熊荆如此说道。

    “岂能说以死相报?”他继续道。“郢都孤寡鳏独,每年腊祭皆有一份肉食、一件冬衣,彼等如何报不佞?不佞又何尝要彼等相报?不佞赠衣赠食所为何也?不为其他,仅以彼等同为楚人。

    昔年先君共王游云梦,遗其弓,左右请寻之。共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

    汝、不佞、彼等,皆楚人也。何需以死报不佞?当以死报楚人也。

    以死报楚人何益?彼等亦为楚人也。楚人不绝,汝等子嗣不绝;楚人不绝,你等祭祀不绝;楚人不绝,你等之名万世之后当有人铭记。譬如伐齐,后世子孙当知,不佞作水车四年二月,郢师六十余卒,两万余先祖越海两千里而伐齐人……”

    “大、大王……”打断大王说话极度无礼,可还是有人打断。“后世真可知我等之名……”

    蝼蚁一般的庶民,他们生僻的名不过记录在傅籍、纳税的竹简上,人死后要么焚毁,要么扔在阴暗的角落,永远无声无息。可大王说后世的子孙也会铭记自己的名,还会祭祀自己,无比温暖的归属感只让人一阵眩晕,而后头皮发炸,热泪盈眶。

    “你叫何名?”熊荆看着提问的步卒,这是一年其貌不扬的男子,束发,无冠。他应该有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一个其貌更不扬乃至丑陋的妻,以及正在学舍里读书的孩子。

    “小人黑根。”他不说自己的名还好,一说名帐内同袍忍不住笑。他这个根是男人的那个根,因为黑,所以生下来就被人叫做黑根,这样取名简单明了,也好认。

    男人与男人之间有些事可以意会,熊荆当即斥道:“黑根又如何!名无贵贱,人有高下。黑根不勇不信否?”

    没人答话,诸卒皆低头。熊荆斥完问向黑根:“你腰间系有何物?”

    “腰间……”不单是黑根,其余人也都摸向腰间。那里确有个东西,是一段链子,链子上吊着两块小小的钜铁牌。清水之战、敖仓之战,每次战役后都很难辨认阵亡士卒,所以新兵制推行狗牌。又因为这个时代喜欢斩首,故而狗牌全栓在腰上而非颈间。

    “此牌两块……”不但士卒有狗牌,熊荆也有狗牌,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名楚卒。“上刻汝等之名。若不幸战亡,卒中官长将摘下一牌,再命文书录录,以留汝等之名,后供奉于郢都宗庙,年年祭祀;汝等之身,也绝不葬身荒郊野岭,或吞噬于鸟兽之口,必要运回郢都,葬于大墓,供妻子后嗣凭吊。

    除此,每卒皆有卒旗,有卒史,每战又有战报。谁人勇敢、谁人乱阵、谁人以一当十、谁人愤然舍身,皆有录录。只要楚人不绝,万世之后,不但能知汝等之名,还知汝等如何杀敌。”

    熊荆并非要以留名万世来激励郢师士卒,但楚军所施行的狗牌制度、军墓制度、祭祀制度确实能让这群其貌不扬、命如草芥的人被后世铭记。只是,楚人的英烈永远只有楚人记得,秦人不会记得、齐人不会记得。

    换而言之,只有楚人存在,楚国的英烈才存在;只有楚人存在,今日为楚人牺牲的英烈才不会变成后世的罪人,他们的事迹才不会被掩盖、铜像才不会被推倒、名字才不会被磨灭。

    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非常困难,因为现实总在改变。在熊荆的记忆里,并没有多少民族做到了这一点,更多的民族往往因需而祭、应景而拜,甚至昨天奉为民族英雄,过一段时间就变成了民族罪人。之所以如此,大概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个民族不再是以前那个民族,为了融合新的血液,不得不诋毁先烈,不得不推到英雄的铜像。

    熊荆想的很远很远,他是楚人的王,自然要考虑楚人的将来。而军帐内的士卒听他说完不是泪流满面,就是想放声长啸。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被人这样珍惜过、被人如此尊重过。从来没有,以后可能也不会有。

    “切记!你我皆楚人,此万世不变。你非为不佞而战,乃为所有楚人而战。”熊荆重新看向眼前的士卒,说完这句,他便出帐。

    “大王之言甚是,臣、臣……”出了军帐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养虺忍泪不住。

    “如此轻易落泪,往日如何杀敌?”熊荆看向他连连摇头。养虺是养由基之后,养由基是养国贵族,东夷赢姓,但几百年的时光,已让养氏彻底融入了楚国。

    “臣……”养虺赶紧抹泪,之后作出一副军容。

    “此战黑根不得死。”说完养虺,熊荆看向西城第二师之将阍秋,如此吩咐。

    “臣以为不然,”阍秋明白熊荆不喜欢吴起吸脓的把戏,但他有他的想法。“黑根乃我郢师之卒,他人亦我郢师之卒,何以黑根可以不死?”

    “不佞收回此命。”郢师四个师长,养虺、牢乘、阍秋、申不害(与申子同名),熊荆最拿阍秋没办法。他是阍拳之后,当年阍拳敢让打了败战的文王进不了城,他就敢拒理与自己力争,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拔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晕舟者几何?”熊荆换了一个话题,他想知道自己到了临淄还有多少士卒。

    “吾师不多,仅五百余。”申不害道。西城第三师兵源多为郢都力夫,身体较好。

    “亦不多,数百。”养虺耸了耸肩,东城师的素质是四个师当中最好的。

    “吾师晕舟者八百三十四人,然有不少好转。”阍秋闷声闷气,二师的情况并不好。

    “吾师最多,晕舟者一千一百五十余人。”牢乘头皮有些发硬,一师情况最差。“敢问大王,是否能以他人代之?”

    正师之外还有输运人员,这些人当然也要参加日常训练,只是身体素质要差一些,不然不会沦为输运力夫。牢乘的建议熊荆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郢师之将邓遂和军司马庄无地,“你等以为如何?”

    “敬告大王,臣以为每伍只可换一人。”庄无地的议让牢乘颇有些失望,但并非没有道理,新卒如果太多,未必能与旧卒磨合。

    “那便每伍换一人。”熊荆同意庄无地的观点,然后再问妫景:“骑兵如何?”

    “臣不惧骑士,只忧马匹。”看着波涛汹涌的黄海,妫景一直有些忧虑。“以大王之所知,马可越海输运?”

    “当然。”熊荆有些不懂他的忧虑,海运没什么不能运的。“不佞已经调集全部卒翼战舟,一舟可运马五十,三十四艘可运马一千七百。余者由大翼运输,朱雀号也可输运。”

    与王卒不同,骑兵一直没有解散回各县邑,各县邑想练骑兵也不难,派人到郢都军校便可。因为集中了全国骑士,郢都的骑兵超过万人,这其中,真正隶属于郢师的骑兵只有三千五百人。攻拔沙羡用不着骑兵,但攻拔临淄必然要依仗骑兵。

    “臣只担心入海后战马惊惧。”妫景道,“若是其他海舟……”

    熊荆也想用海舟运马。除了远赴郢都的山鬼号、饕餮号,楚国现有的海舟也就是少司命号、湘夫人号,以及朱雀号,船坞里倒有不少海舟,可最快的也要三月份才能下水。因为季风,少司命号、湘夫人号仍在番禺,要等季风转向才能返回朱方,能用的海舟只有朱雀号。

    “战舟运马即可。”熊荆无法解释更多的东西。“造府现已日夜改良大翼,断可将四千匹马运至齐国。”

    “敬告大王,郢都急讯。”熊荆安慰着对大海有些忧虑的骑兵将领妫景,这时候一个飞讯官急奔过来。讯笺上的一抹艳红代表这是封紧急讯件。

    “齐人可恶!”看完飞讯熊荆面色便是不愉,再无巡视全军的心情。

    “齐人竟敢……,我等与齐人有约啊!”邓遂第二个看讯文,看完就像骂人。

    讯文来自临淄,上面密报:秦人用钱收买了齐相后胜,欲从齐国购入两部破城之器。此前此事一直被大将军田洛反对,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能是确定了楚国要伐齐),大将军田洛竟然同意了秦人之请。

    “大王,近年天大异,冬日不冷,陈县更是片雪未下。臣以为旬日后济水便可解冻行舟,秦人定将投石之器运至秦国东郡。”既然是司马,自然要对气候有所了解,庄无地一句冬日不冷,让熊荆的心忽然绷紧。

    “旬月?!”熊荆看着波涛起伏的大海默然。

    “最多两旬。”庄无地与后方跟着的几个天文商议了一会,做了一次修正。

    “大王或可请田合代为说项,使齐人……”邓遂知道田合来访,故有此建议。

    “击鼓,议战。”沉默片刻的熊荆忽然吐出这么几个字,返身回城。

第七十二章 循环

    齐长城东起黄海,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势经过泰山脚下,最终接上东流入海的济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是齐国南面的防御,筑长城不是因为齐军不善战,而是齐国地不过两千里,防御纵深过小,不在南面设防,敌军一旦进入齐境腹地,后果不可收拾。

    然而,五国攻齐后,被彻底打断了筋骨的齐军再也没有前人的勇气,对南只能依长城而守,对西只能依齐水而守,一旦敌人顺燕人旧路越大河从北面攻齐,那就只能束手而降了。

    楚军强横,与秦军三战三胜,威震天下,而今楚人决意伐齐,大批大批的齐卒调至穆陵关北,关城内外齐军共计二十万。又担心楚军以舟师绕过穆陵关,琅琊港北面,青岛湾两侧的安陵、不其,青岛湾底的介根,以及即墨都重重设备,以防楚军从海路攻齐。

    勾践迁都于琅琊,戈船三百艘、死士八千人,便让齐人畏越如虎,虽死以为生;楚国战舟近千,楚卒莫不以一当十,这比越老虎还越老虎。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支军队,即便是以挑起齐楚之战为己任的齐相后胜心里也有些后怕。

    穆陵关要是没守住,让二十万楚军杀入齐境,那他这个国相可是做到头了。敛财如命的他府上藏了那么多黄金,可一旦失了相位,可能就会和失势的魏国国相子季一样,被盗贼活活杀死。念及此,一次小型的会议在国相府召开,会议的重点是军务。

    “齐国五十万甲士,大将军何以惧楚?”大簸箕一晃一晃,对大将军田洛的态度不以为然。

    “齐国五十万甲士,能战者几何?”一身钜甲的田洛怒看着大簸箕。他当然知道战事是怎么惹出来的,本来楚人只是退娉,两国仍遵守当初的盟誓,现在倒好,竟要伐齐。“即墨、高唐之甲士多年未战,库中木甲胄多败。去岁粟价又是大涨,庶民食不果腹,食野芋者多,如此之卒,何以与楚人一战?”

    “去岁天下大旱,粟米自然价高。”大权独揽的后胜自有拥趸,一个头戴小簸箕的大臣连忙帮后胜说话。“我闻庶民斗鸡走犬,以搏戏为乐,自然无钱购粟……”

    “粟价最高竟至百五十钱,此等粟米,何人能食?!”粟价为什么这么贵诸人心知肚明,田洛好歹是个将军,最讨厌的便是睁眼说瞎话。

    “大将军请告本相有多少可战之卒,何须多言粟价。”后胜无辜的瘪瘪嘴,“再则以轻重之术乃治国之本,粟价高则高矣,今年若是丰年,再降也不迟。”

    “你!”想到那些食野芋和豆叶羹的甲士,田洛很像一拳把后胜打扁,可想到齐国的现实,他终究还是忍下了。

    天下列国,仅秦齐两国粮食官营。粟苗青青时官府便会派人去订粟,此时的粟价自然是低之又低,很多时候只有十钱、十数钱,等到粟割完,粟价便高涨到四十钱、五十钱、六十钱,因地而异。之所以如此,盖因官府掌握着物流销售通道。

    粮食如此,盐铁也是如此,但更加巧妙。比如铁矿,‘今发徒隶而作之,则逃亡而不守;发民而下疾怨上,边境有兵,则怀宿怨而不战,未见山铁之利而内败矣。’

    如果铁山由国家开采,用徒奴则往往逃亡,用民夫则民夫会怨恨,怨恨的结果就是边境的士卒会罢而不战。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让私人去经营,所获利润私人与官府七三开,并且,私人只负责生产,商品由官府统一购、销。

    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有商贾会因此致富。官府能让商贾、以及依附商贾的庶民、工奴富裕起来吗?当然不能。绝对不能!这些人真的富裕了,就会有政治诉求,就要推翻原有的统治。

    因此,就好像种粟一样,春天播种,夏天长苗,到秋天,那就要收割了。不收割,过了个这个冬天,商贾们就要成精。而所谓的收割,就是‘调高下,分并财,散积聚’、就是‘杀正商贾之利而益农’、就是‘轻重之权敛散之以时’。具体言之,就是通过操纵物价与币价、用王命夺富者的财富,让他们重新变得贫穷。

    这便是齐国的统治术,因为齐地‘少五谷、适桑麻’的特点,完全异与天下列国。用后世的话语,这似乎应当称之为国家资本主义。其名虽有‘资本主义’四字,但这个‘资本主义’却是圈养的‘资本主义’。每到一定的时候,这个‘资本主义’就要出栏宰杀,不宰杀撑破了笼子,就会变成自由资本主义。一旦变成自由资本主义,原有的统治阶层就会被推翻。

    放开宰杀再放开再屠杀在放开……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出轨的循环,只要统治者不误‘农时’,但五国攻齐让齐国偏偏耽误了‘农时’。稷下学社的作用也不容低估,原本庶民的记忆不会超过一刻钟,放开的时候常常忘记此前的宰杀,宰杀的时候也未必知道自己只是官府养的牲口。

    在一些人的提醒下,庶民渐渐懂得官府的把戏。所谓齐军‘一阵两心,前重后轻’就是官府精卒和庶民之卒作战意志的差别既然自己只是官府圈养的牲口,打仗做做样子、尽尽义务就可以了,连一块地都没有的自己(齐国土地与秦国同,无私有),犯不着拼命。

    身为齐人,大将军田洛自然明白齐国的问题是在膏肓之间,权贵的**更是深入骨髓,齐国只能小战,万万不能大战。小战可以出精锐,还能打一打,若是举国之战,动员那些‘怀宿怨而不战’的庶民之卒,那整个国家就要崩溃。现在他最期望的就是秦国不要食言:楚军大举攻齐时,十万秦军可助自己抗楚。

    临淄城相府内,最高级别的作战会议讨论了外交、讨论了战备、讨论了减粟价和益庶民;临淄城外的驿站,稷下学社祭酒淳于越等人正与屈光依依惜别。

    齐楚交恶,如今更面临一场战争,屈光虽然极力缓和两国关系,但却收效甚微。今日,收到郢都训令的他终于要返国了。

    “屈子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几年相处,淳于越与屈光感情笃深,今日一别很是不舍。

    “天下倾覆在即,楚齐即便相伐也不会久。”屈光也是不舍,但他含笑。“相伐之后,大王还当遣我使齐,自由相见之时。”

    “秦人吞天下之心妇孺皆知,三国会盟乃存国之策。大王岂能……,唉!”说起战事,一同送行的韩终免不了大发感慨。楚国是齐国的左臂,赵国是齐国的右臂,虽然这个右臂不怎么听话,但左臂强势,可以抑制右臂。三国会盟是给齐国装上两根胳膊,如此身体安居东方,看着那两根胳膊与秦人死战。这样的好事不做,反要与秦人联姻。

    “大王为后胜所惑,方行此自断臂膀之举。”另一位学宫的先生哀叹。

    “诸子以为憾,我倒以为喜。”一个不像先生的先生不忧反笑。“我见楚行外朝之议,庶民之情上达于朝,楚人攻我,此大利也。”

    “兵者,凶也。”淳于越看着这位葛衣草履的先生,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未直接反驳。“若齐楚交战三年不胜不败,宋子若何?”

    宋子即宋意,右别于他的先祖宋,随着齐国的日渐衰弱,庶民百工的日渐觉醒,隐隐约约间,他觉得庶民不该安于现状,至于不安于现状而应该安于何种状,他又暂时没有悟透。稷下学宫的繁荣已经逝去,当初争鸣的百家已是法家一家独大,本以为天下学说再无反复的诸子惊奇的发现楚国竟然复强。

    国家的强盛必要有学说作为依仗,即所谓的变法。楚国虽没有人著书立说,也没有哪家学子说楚国用得是自己的学说,亲秦者捧齐者更大骂楚政残暴不仁,但楚国的政制依然吸引稷下学社的目光。宋意就曾亲赴郢都,亲见过楚国外朝。

    在齐国,庶民是无权的,他们活着仅仅是不断的劳作,创造的财富大多被商贾劫掠,而商贾获得的财富每隔一段时间又会被官府横夺,实际多数进了权贵的私囊。楚国庶民不同,他们推选自己信任的甲士,这些甲士在外朝上给自己说话。

    如果楚国灭齐,齐国庶民能像楚国那样站在外朝自己给自己说话,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也有可能像淳于越说的那般:齐楚鏖战数年而不分胜负,那庶民就倒霉了。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屈光无意在离别之际目睹先生们的又一次辩驳,他揖向诸先生道:“返国之后,我必然谒见寡君,转述诸子之言。”

    “有劳屈子。”淳于越带头回礼。

    “若楚王能大败齐军,望屈子进言,请齐国也行楚政。”宋意也回礼。

    “唯唯。”屈光闻言一笑,而后又一次揖别众人,登车而去。

第七十三章 出发

    与巫觋横此前所说的一样,每每冷锋过境总是狂风大作、大雨滂沱,此时大海也变得格外暴虐,数丈高的巨浪伴着北风凌厉的呼啸,吞噬着大海上的一切,即便人站在岸上,也要震颤巨浪击打海岸石破天惊的威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二月甲辰,琅琊大雨,雨水似乎是从天上直接倾倒下来,溅落在宗庙的屋顶上。帷幕下的熊荆正在祭祀告祖,请他们保佑这次跨海远征。吵杂的雨声让人听不见他的吟唱,好在祭祀皆有定制,熟练的巫觋配合着祭祀,丝毫不误。

    而大海上的朱雀号,几双眼睛每隔一段时候就要关注竖立在艉楼里的气压计。冷锋过境,气压先降后升,彻底过境气压才会恢复正常。他们希望气压能早点恢复正常,一旦恢复正常,郢师就可以出发,航向一千两百里外的白翎岛。

    “似已升…”天大雨,艉楼昏暗,需要火烛才能看清楚玻璃管中的汞柱。此时汞柱已不在七十一毫米的位置,而是上升至七十三毫米,这表示气旋远去,天气逐渐恢复正常。

    “确已升。”不断检查气压表的是第二期的实习学员,得报的巫觋横要亲自看过才放心。舰长红牟也跟着来了,巫觋横道:“冷锋已过,可返琅琊。”

    “冷锋已过?”红牟也看了一眼气压表,但语气并不确定。

    “然。”巫觋横说话间,海浪又一次击打在朱雀号左舷,浪花飞溅至甲板。“可返琅琊。”

    朱雀号所在海域离琅琊港并不远,但狂风巨浪下依旧到第二天清晨才顺风驶入海湾。这时候大雨早已停了,港内的人正在检修屋顶。谁也不知道坏天气何时才能结束,既然雨停,总要抓紧时间补一补屋顶。

    朱雀号一入港,熊荆就知道了,他一看到谒见的巫觋横便道:“冷锋已过?”

    “禀大王,冷锋已过。”巫觋横揖道,他知道时间已经很紧张,大军正等着冷锋过境。

    “是否可能再来一道冷锋?”没有卫星云图天气预报,熊荆很担心自己的士卒会被巨浪卷走。

    “禀大王,臣不知。”巫觋横并不奇怪熊荆的问题,冬天本就多冷锋。按照教材上说的,冷锋产生于蓝洋北面西岸和绿洋北面东岸,冬季最多。“然臣以为,二月已近春日,冷锋不当频发。”

    “若发又如何?战舟干舷不高,也没有海舟结实。”熊荆犹有些犹豫。虽然这不是一场仁川登陆,但在二月寒冷的天气里横渡黄海,实在是一场冒险。

    “若真如此,大司命庇佑。”巫觋横对神灵的虔诚胜过心有杂念的熊荆,听闻他无比平静的说出‘大司命庇佑’,熊荆不由一怔。他又一次想起了横渡黄海的航线是在唐宋时开辟,古人能以此为航路,自然有古人的道理。再则大军作战本就没有万无一失,人力不能及天,三日的划行真要再遇冷锋,也就真只能‘大司命庇佑’了。

    “臣昨夜卜之,吉也。”军司马庄无地知道熊荆的犹豫,他说出自己的意见。

    “大王,时日不多,不能再行耽误。”邓遂也道,他一直在计算时日。

    “大王……”几个师长、骑兵之将妫景也都看向熊荆。

    “传令全军,”熊荆吸了口气,道:“潮涨时出发。”

    似乎是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熊荆王命一下,诸将便高声道:“臣敬受命!”言罢诸将便告退而去。这个时候距离涨潮只是四个多时辰,晚了,那就只能在夜里出发,甚是不便。

    黄海是半日潮,半日潮的意思是每日涨两次潮两,每次大约间隔十二个小时。黄海西岸因为地形和地球偏转力的影响,这个时节潮差仍有两米。郢师有四个师,加上骑兵不过三万人,再加上圉童和输运力夫,人数几近四万。四万人舟楫有两百多艘,这些舟楫多停靠于琅琊湾、利根湾两个海湾,涨潮时出发可避免舟楫触礁。

    一个月的针对性训练,出发的命令下达后各师仍有些慌乱,伍长、誉士、偏长乃至卒长要再三叮嘱,士卒才能避免过多的纰漏。不过真正慌乱的是骑兵,四千多匹战马要装上战舟,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冷锋已去,海浪依旧汹涌,一些战马任由圉童鞭打,死活不上战舟。

    没办法的他们只能抬马上舟,甚至用起重机吊马上舟。好在不是所有的马都是这样,一些倔马抬上去后,更多的马鱼贯登舟,挤在大翼战舟中间临时钉好的马厩里。忙到下午涨潮之时,四千多匹战马终于登舟。

    “请大王上海舟。”熊荆没有穿狐裘,与普通士卒一样,他穿的是絮袄,只在外面套着了一件血红的韦弁服。宝剑不再细嫩,而是标准的君王之剑,长逾五尺。他走出正寝时,一干臣子拜请他上朱雀号而不是卒翼战舟。

    “不佞难道是女子?”熊荆看着拜请自己的臣子,不怒而笑。

    “大王乃一国之君,岂能置身险地。”右史无奈,他知道熊荆是要与士卒同甘共苦。

    “身处险地并非一次。”熊荆还是笑。“右史也曾置身险地,何惧之有?”

    “然此乃大海……”熊荆已从臣子们的间隙中穿过,走下阶去了,右史等人只能追上。

    “大海又如何?”正寝台高丈余,站在阶上能看到远处的大海。“不佞有奇技。倒是……”熊荆想起这些臣子似乎不会游泳,“你等上海舟吧。”

    “臣岂能如此。”大王都上卒翼战舟,臣子们也只好跟着上卒翼战舟了。

    “禀告大王,我师已登舟。”码头上几个师长早在等候,一见熊荆就揖告。

    “禀告大王,我师也已登舟。”牢乘几个人跟着道,熊荆点头之余最终看向妫景。

    “禀告大王,骑士战马皆已登舟。”妫景揖告道。

    熊荆对妫景点头,而后目光看向海湾里整齐排列的战舟,战舟上的郢师士卒笔直站立,都在眺望着他,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太一庇佑,大司马庇佑。”熊荆情不自禁的祈祷,祈祷后他再无犹豫,挥手道:“出发!”

    ‘咚……咚……咚……咚……’,军旗猎猎,码头上的建鼓缓慢而沉重的敲响,巫觋跳着傩舞,为大军驱鬼祈福。凌厉的刀光闪现,牲牛颈间热血四溅,以祭祀东海之神禺。

    “两仪有政,四海有王,奉命在天,世德重光,烈烈我旗,阗阗伐鼓。白气经天,阐扬神武……”巫觋古老的吟唱声中,熊荆在臣子的簇拥下登上卒翼战舟。这时候出发的命令已经传遍全军,一艘接一艘的战舟趁着海潮,按照既定的秩序驶出海湾驶向大海。

    波涛依旧汹涌,起伏的海潮很让人很不适。战舟干舷不过两米,每每大浪打来,浪花就会溅上甲板,溅入甲板下的舟舱。为此士卒专门披着一件挡浪的蓑衣,饶是这样被海浪直接溅中,也会半身尽湿。人如此,战舟甲板上的战马则是不安。它们很不习惯战舟的摇晃,开始嘶鸣骚动,是以圉童们不得不钻入马厩内安抚。

    熊荆站在战舟甲板上,全师状况尽收眼底。这时候驶出港湾的舟楫正在冒突的指引下编队,四个师以及骑兵、辎重部队编成大大小小的舟阵。这当然不是为了好看,这是为了不丢失舟楫,更是为了让划桨的士卒知晓,他不是一个人、一艘战舟,他正与其他人、其他战舟一起划行。

第七十四章 大利

    齐王建三十二年的春天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早一些,临淄东侧的缁水,西侧的系水早早就化冰解冻,只在岸湾能看见些许冰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凛冽的北风终于不再呼啸,暖煦的春日晒得人浑身懒洋洋,唯有街市不是传出的琴筑声、斗鸡时爆发出喝彩呐喊才能让人稍微打起些精神。

    楚国伐齐,满朝大夫将军或有些忧惧,但对临淄城的庶民,日子唯一的不同就是生计更加紧迫。因为战争,粟价再一次高涨,每石的价格竟然超过两百钱。这当然是故意的,对外战争本就是收割邑大夫以及依附于邑大夫商贾财富的最佳时机。临淄王命一下,戎车、马匹、甲盾、兵戈、军资不但要各邑自筹,还要提供给临淄,一时间全国物价大涨。

    不过这一回居然有了不同的声音,一首让朝廷肝胆俱裂的歌谣在齐国传唱:讴乎,其己乎?苞乎,其往归楚王乎!(歌唱啊,快要结束了吧?兴旺啊,还是前去归附楚王吧。)

    显然是有国贼故意为之,原先的歌谣明明是:讴乎,其己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这是《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上说的故事:齐国发生了灾荒,路旁多有饿死,百姓偕老扶幼去投奔田氏,没有一个人饿死,于是百姓就高唱这首歌谣。齐景公见民心如此,知道田氏夺国已不可避免,闻之悔恨落泪。

    故事自然是假的,但有人篡改故事里的歌谣,并使其广为传唱,这让临淄朝廷陷入被动的境地。后胜接连发出王命,要求各邑严惩传唱歌谣之人,然而各邑根本就不当回事。邑大夫们不想和赵国结盟与秦国为敌,同样也不希望和楚国翻脸与楚人为敌。他们只想坐收渔翁之利,趁战争发财而非卷入战争中破财。

    临淄朝廷擅作主张致使齐楚交恶乃至相伐,然后又要他们出钱打仗,这本就让他们极度愤怒。楚王不是姜齐时期的田氏,不可能篡位成为齐王,用这样的歌谣警示临淄再好不过。

    春日虽好,处处国贼。齐国相府内,闷闷不乐的后胜无精打采,知道有人禀告秦使王敖求见。

    “济水已通,敢问那破城之器……”王敖是卫缭的人,联姻的事情他办成了,挑起齐楚战事他也办成了,唯有最后一件未能完成,那便是运破城之器入秦。

    “既然济水已通,破城之器自然可运至秦国,然则……”后胜顿了一顿,“我闻楚王已在琅琊厉兵秣马、整舟备战,贵使允诺的十万秦军何时可至齐国?”

    “破城之器运抵鄙国东郡,十万大军便可入齐。”王敖揖道。“此事寡君已令,若是齐相心切,鄙人可请大军先行入境。”

    “不必不必。”王敖与此前秦使的顿弱、姚贾不同,王敖和蔼可亲,从不威逼,他如此客气后胜反而退了一步,心里并不希望秦军入境。“若楚人击破穆陵关,大军再入齐国不迟。”

    “诺。”王敖认真相答。他再道:“那破城之器……”

    “本相已命临淄守将田扬,破城之器今日便可输运出城,然则……”后胜想起破城之器便有些惊讶,那东西重三万多楚斤,真不知楚人是怎么造出来的。从投石机想到楚人,又从楚人想到楚军攻齐在即,后胜不免有些恍惚失神。

    “齐相……”王敖不解后胜为何语顿,只好叫了一声。

    “哦。”后胜这才回过神来。“然则破城之器委实沉重,当年运来便用力夫万余。”

    二十部简化版投石机,没有鼠笼传动装置,配置也非十吨而只有五吨,加上高大坚固的机架,全重大约在七吨。运来的时候一部投石机要数百人搬运,现在运走,大概也需要这么多人。

    后胜担心人力,可人力对秦国根本就不是个事。当天,在少府大工师叶隧的指挥下,千余秦人便开始搬运那两部投石机。

    楚国的东西大多精巧,比如王卒的手持连弩,但破城之器这样几万斤的东西也做的如此精巧,实在是有些出大工师叶隧的预料。搬运之前他仔细查看投石机,这与守城用的人力投石器并无二致,但楚国人将它做的更大,并且不是靠人力拉梢,而让配重自由落地。

    一个大鼎不过千斤,配重却有两万斤,相当于二十个大鼎,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这可不是把二十个大鼎浇筑在一起那么简单,这还涉及到整个机架的承重,最重要的是吊杆与配重、吊杆与机架之间的转毂。

    三年前楚国公主嫁入秦国,陪嫁的四轮马车的轴毂明显被更换过,从御手闲言片语中得知,入秦之前车驾非常轻快,入秦后变得很沉重,秦国的道不好走云云。少府拆了其中两辆马车,只发现轴毂全是新的,其他并无异常,秦国的道也要好于楚国。

    如果御手的话属实,那么楚国的马车当有两种轴毂,一种与天下各国的轴毂毫无二致,另一种则是新式的轴毂,因此走起来特别的轻。这在当时只是一种推测,现在这种推测变成了现实。在投石机吊杆与木架的连接处,叶隧看到了一种新的、从来没见过的轴毂,它没有铁锏、没有辐孔、没有加……

    叶隧并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滚柱轴承。滚动摩擦的摩擦系数几为滑动摩擦的十分之一。在投石机吊杆上装大号的滚柱轴承是为了减小摩擦,特别是在配置减半的情况下,更需要减少摩擦提高射程。但是造府的尽责行为一旦被齐国出卖,就会让秦国收获大利。

    天黑时分,两部让秦国上下一再催促的破城之器终于运出了临淄城的东门。夜间秦人也没休息,而是举着燎火喊着号子将它们装上等候了好几个月的大舫,大舫将顺着缁水往东数里,再转至西北而去。这是缁济运河的一部分,缁水过临淄城流向东北,过巨淀(古称青丘,今清水泊)与时水交汇入海。

    缁水是东北流向,北面的时水是正东流向,故而交汇,但在流经博昌(今博兴)之前,时水却是正北偏西的流向。它的支流渑水与临淄城西侧的系水同源,渑水在临淄城西面五十里处转弯流向西北,汇入时水后在博昌转流正东。

    齐威王时期,齐国为连接缁水、济水,开凿了两段运河。一段将城东的缁水与渑水相连,另一段在时水拐弯前,将时水与济水相连。如此形成了一个以临淄、博昌、时水缁水交汇处为顶点的三角形。临淄这个角处于三角形最南端,博昌这个角几乎与两水交汇处平行,处于最西;两水交汇处位于最东。

    从临淄出发,顺缁济运河航向西北,即可进入济水,济水溯水而上,经历下(今济南)、卢邑(今长清县西南)、毂邑(今平阴县东阿镇)便可进入秦国东郡。毂邑是齐国极为重要的城邑,位于济水以东、泰山以西,济水西面就是秦境,南面十数里也是秦境。齐国在这里重重设备,为的就是西拒秦人。

    暮色沉沉,临淄城头的持戟之士借着星光隐约能看到秦国的大舫顺缁水而去。同一片星光下,比黄海更为平静的渤海,两百多艘战舟所组成的舟队在朱雀号的带领下已经抵达莱州湾。

    从琅琊港出航,用了五十六个时辰,舟队抵达靠近朝鲜的白翎岛。岛的其他几面多是林立的山石,但西南面是细嫩的沙滩。全军由此登陆休整五日,五日后由白翎岛出发,航向八百多里外的大钦岛。大钦岛位于渤海海峡正中,旁边有小沁岛、南隍城岛等岛屿,但这些岛屿并无淡水,仅仅暂歇了两日全军又从大钦岛西口出发,航向四百多里外的缁水出海口。

    两千五百里的航程,虽然每段航程相比上一段都大幅减少,可减员仍然严重。从白翎岛出发时,全军不过减员百分之三,但从大钦岛出发,全军减员已近百分之十。倒不是出现了伤亡,主要的症状是晕船,人晕马也晕,很多马匹倒在了大钦岛。

    好不容易进入了风平浪静的莱州湾,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夜晚中朱雀号无法确定缁水入海口。入海口的纬度出发前就已掌握,可是在夜里哪怕误差只有数里也难以寻觅。并且不止一条河流在附近入海,泰山北面诸水都有此入海。

    “此知彼司失职。”历经十多天的风浪,熊荆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看天就亮了,他开始气愤知彼司的侯谍没给舟队标定方向,按照约定,侯谍应该在缁水入海口燃起火堆。

    “臣以为只能落锚以待天明。”原先的舟师之将欧拓也在舟队。如今全军停滞,为防止碰撞,各舟皆亮起灯光。灯光与灯光是不同的,它们随着战舟起伏飘荡,远远望去像极了一群萤火虫。

    “以待天亮?”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是天亮后此段海域必有齐国舟师巡逻,全军一旦暴露,是否能顺利抵达两百里外的临淄,那就成了一个问题。

第七十五章 缁水

    黑夜中找不到缁水出海口,等到了明,海湾里又起了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起雾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齐人舟师很难发现自己,坏处则是天亮了也很难找到出海口,更难对着太阳测量纬度。只等到了早食,雾气方才散去,但这个时候海岸上已经有了舟楫。

    二月并不是捕鱼的时节,要到三月才有小黄鱼回溯浅海,奈何粟价高涨,近海的渔户不得不驾舟出海,退潮时海滩上总能搁浅一些小鱼小虾,可以为食。起雾的时候渔户看不见外海落锚的郢师舟楫,可雾气一旦散去,两百五十余艘战舟组成的舟队赫然出现在海面上。

    战舟上羽旌晃荡、军旗林立,阳光下更显现出一团光晕。浅海处的渔船顿时起了一些慌乱,令人奇怪的是有一艘渔舟没有避走,反而迎来上来。

    “来者何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渔舟,最靠近海岸的一艘大翼上的舟吏大喝。舟吏并未吓到渔舟上衣裳褴褛的渔人,只是他说的东莱语,谁也听不懂在说什么,直到后方为此战专门配置的翻译上前,才知道渔舟上渔人的要求。

    “禀大王,渔人曰:若能予其粟米三石,可引全军入缁水。”消息传到熊荆的卒翼战舟,对方上前的要求竟然是这样。

    “粟米三石?”熊荆错愕,这带路党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然。齐国上月粟价大涨,每石逾两百钱,非为卒无以得食。”传消息的军吏继续道。“为卒虽能饱食,却不能顾及父母妻子,故入海打鱼者众。”

    “齐人多诈,未必能信。”军司马庄无地与熊荆同舟,他对齐人很不信任。

    “试试未必不可。”雾一去舟师便开始寻找出海口,既然齐人能带路,大可以试试。

    落锚于外海的舟师依旧在等待,前面的大翼战舟已经沿着海岸铺开,不过比侦查战舟更快,得了三石粟米的齐人没划多远便将众人引到一条不远的河水,他说这就是缁水。

    按照地图,时水、缁水汇合成一条河入海,交汇点距离海岸大约七十多里。如果这是齐人使诈,那么全军要划行七十多里的冤枉路才能察觉自己上当。这时北面侦查的舟楫也传来消息,说找到一条大河入口,很可能是缁水。两条河必须选择其中一条。

    “禀大王,渔人曰:北面是乃济水,非缁水。”军吏一通东莱话,问过渔船上的齐人才揖告。

    “大王,臣以为齐人不可信。”庄无地对齐人并无好感,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让他有些忌讳。“臣闻之,兵家孙武子便生于巨淀北面的乐安,若是……”

    “为何不信?”熊荆当然知道孙武,吴师入郢就是伍子胥和他一起指挥的。不过陆离镜里,他看见黄澄澄的粟米刚刚搬上那艘破烂的渔船,船舱内就扑出来两个光屁股的孩子,他们抓起粟米就往嘴里塞,紧接着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把孩子拽了进去,最后把粟米全部搬进船舱。

    “传令:沿南侧之水入齐。”熊荆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传令,沿南侧之水入齐。”没有人质疑熊荆的命令,战舟陆续起锚,放下了一直收紧的舟帆,乘着西北方航入渔人指明的缁水。

    此时那艘带路的渔船就停在缁水入海口一侧,渔人蹲在船头一动不动,渔船上竟然冒起来炊烟。熊荆所在的卒翼战舟经过时,被拽进去的一个孩子又跑至尾舱,嘴里一边嚼着粟米,一边看着一艘接一艘的战舟出神。

    “扔给他几个罐头。”北风下这孩子就披了一件破烂的葛衣,胯下***正对着这边,它已经冻得发黑紧缩,好似一个破了的陶制茶壶小嘴。郢师是来伐齐的,不是来扶贫送温暖的,可熊荆心里还是不忍,这一刻他或许能理解孟子疾呼‘民为贵’的原因。

    “大王赐肉。”战舟上的楚卒以为马肉罐头是赏给渔人的,喊了一句话后,几个罐头当即抛了过去,有几个落在了船舱里,有两个弹了几下,滚落到了海里。

    渔人不懂楚语,也不知罐头里装的是什么,直到看见越来越远的楚卒对他做了几个砸罐头和吃的姿势,这才半信半疑的的开始砸罐头。罐头并不好砸,渔人最后拿了一块石头才把罐头砸开。罐头虽没有加热,可一旦砸开就肉香四溢。

    “禀告大王,此确为缁水。”最前头领航战舟出人意料地传来消息。

    “何以为证?”熊荆不解,他以为最少要三个时辰之后才能确定脚下这条是否是缁水。

    “知彼司侯谍已登舟。”舟队绵延六里,彼此只能用旗语传递简单的消息,但知彼司接应的侯谍登舟是无疑的。这让卒翼战舟上的股肱羽翼大大松了口气,在海上他们谁也不敢出声,因为那是他们从来不懂的世界,但到了陆地,他们重新找回了自信。

    “臣死罪,请大王治罪。”半个时辰后,侯谍被前舟送了过来,他俯身大拜,诚惶诚恐。

    “为何延误?”侯谍未能如约在海边点火,耽误了几个时辰不说,更让全军要到晚上才能抵达临淄城下,熊荆心中自然不悦。

    “臣入巨淀后不辨水道,故而延误。”侯谍伏着身子低着头,解释延误的原委。

    巨淀在时水、缁水交汇处的南面,南北宽十余里,东西长三十里,呈西南东北向。缁水注入巨淀又流出巨淀。但除了缁水,还有姚水、泱水、洋水也注入巨淀又流出巨淀。在巨淀不辨河道造成延误并非不能理解。

    “齐国如何?”熊荆没有说治罪,也没说不治罪,而是问起了齐国的情况。

    “臣闻之,高唐之卒已发往穆陵,唯临淄十万持戟之士未动。”侯者道。“临淄又命各邑献车马甲盾,然车马甲盾价皆涨,诸邑皆不悦,唱曰:‘讴乎,其己乎?苞乎,其往归楚王乎!’”

    “哦?!”歌谣熊荆从未听过,但其中包含的意思让他极为惊讶。

    “齐人不得庶民,此战我必胜。”庄无地大声道。“渔人引路便是一证,臣误矣。”

    “请大王命骑士疾告齐人曰:楚军不害齐人,只诛后胜。”庄无地说罢,随行的谋士谏言道。

    作为参谋人员,庄无地以及郢师的股肱羽翼对齐国有很深的了解,只是他们思想很难超越时代的桎梏,看不清齐国的统治逻辑。熊荆虽不喜政治,可究竟‘多活’了两千多年,齐国玩的那套养猪杀猪的把戏早就了然,也只有这样的统治,才使得齐国庶民并不反抗暴秦。现在深入齐境,他们终于清醒了过来。

    “善。”熊荆毫不犹豫的同意。“传妫景,命骑士疾告齐人:‘楚军不害齐人,只诛后胜’”

    从舟师入缁水溯水而上开始,郢师的骑兵便已经登岸沿缁水两侧侦察。政治宣传虽然正确且必要,但巨淀以北只有乐安一城。此刻,从海岸逃回去渔舟已经将‘海上有大军’的消息传至乐安,邑大夫孙豪闻言本不相信,但三人成虎,看到海上有大军的并非一人。

    “必是楚军!”其弟孙义想都不想,断定那是楚军。

    “舟师皆至成山,冬日大浪汹涌,楚人何以至此?”孙豪仍然不敢置信,他觉得楚军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然不可能突然出现这里。

    “楚并越,越人善舟楫,越海而击我,无异也。”孙义道。“我当速闭城门,请临淄为救。”

    “报!”乐安邑长不及三里,宽不及两里,城高不过两丈四尺。邑外的呼喊邑内听的一清二楚。关闭城门上对的,但请临淄相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楚军舟师已经出现在乐乘邑的视线之内。

    “击鼓!登城。”邑虽小,但也不能开门献城,邑大夫孙豪闻讯不再犹豫,立即命令邑卒击鼓备战。不过这时候楚军骑兵已至城外,在邑卒仓皇的注视下,那骑士高喊道:“奉大王之命相告:楚军不害齐人,只诛后胜。”

    “禀主君,楚人言:不害齐人,只诛后胜。”孙豪登城的时候,一个听的最清楚的连长连忙相告,但这时候孙豪的目光已被楚军舟师所摄,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太阳这时候已升得很高,缁水两岸光秃秃的大地一望无际,东流入海的缁水将其分割,水面闪耀着波光,微微刺目。楚军的战舟就航行在这波光粼粼的缁水上,舟队绵延六七里,每艘战舟都向两侧伸出密密麻麻的长浆。除了能看到浆,还能看到偌大的帆和高耸的旗、看到甲板上严阵以待的甲士和马厩里的马匹。

    舟行甚速,孙豪仅仅看了一刻钟,就觉得舟队前进了数里,原本有些模糊的大旗现在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绘在帛上的三头风。

    “楚王?!是楚王!”得益于大楚新闻的流传,孙豪瞬间明白旗下那个身穿红衣的人是谁。

    “主君,楚人言,不害齐人,只诛后胜。”身侧的连长再一次相告。城下楚人舟师多不胜数,五百多邑卒防守的乐安根本就守不住。

第七十六章 缁水2

    舟过乐安,战舟上的熊荆对这座小邑只是扫了两眼,随即收回了目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将是郢师经过的唯一一座城邑,再走下去就是巨淀,巨淀再行百十里,左边是安平,右边便是临淄,只是那时候将是晚间,临淄城门关闭,没有趁乱夺门的可能。

    熊荆对乐安不过是扫视,城墙上的孙豪看到他、看到城下经过的楚军舟师,顿觉手脚冰凉双腿发软。待熊荆所乘的卒翼战舟驶过,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先祖孙武子的兵法乃是家传,熟读先祖兵法的孙豪禁不住想起了虚实篇的内容。楚军由海路溯缁水攻临淄,当它出现在缁水出海口的那一刻,这场战争齐国已经输了。举国的邑卒赶至穆陵关、举国的舟师调到成山以南的海岸线,临淄虽有十万持戟之士,可那有什么用呢?

    “楚人言:不害齐人,只诛后胜。”孙义将他扶起,他没想到兄长会这么失神。既然楚军只为诛后胜而来,不是为灭齐国而来,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害于不害,我能若何?”孙豪长叹。“速传讯至博昌,言楚师入境。”

    博昌已经是另外一个方向了,但去临淄的水道已被楚军占据,乐安要对外传出消息,只能是传往博昌。以楚军战舟的速度,传消息至博昌也来不及警告临淄。海路从来就不是齐国设备的方向,不说道路,连个烽火台都没有。孙豪此举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孙义立刻领命,立乘着一辆戎车从乐安北门出城,奔向几十里外的博昌。

    “寡人闻楚王将欲伐齐,确否?”郢师途径乐安,沿着缁水西进。临淄正寝,齐王田建不知道从何处听到一些风声,立刻将后胜召去过问讯。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夜色将至。

    “禀大王,确有此事。然……”征调全国兵马是一件大事,兵符是做不了假的,后胜否认不得只好承认。“然臣已有定策,请大王勿忧。”

    “楚王为何伐齐?”田建闻言色变,“只因寡人食言,不盟赵人?”

    田建并不清楚这几个月齐楚之间发生了什么,后胜也不敢一一相告。“大王,楚国欲使我齐国合纵攻秦,奉其为盟主,以此立威于天下。不得而怒,故而伐我。臣已命高唐之兵至穆陵,又命舟师沿东海设备,楚伐我必败。秦国姻盟之国,也愿出兵十万助我抗楚……”

    “出兵十万?!”田建闻言一怔,他与秦国联姻只是不想惹怒秦人,在楚赵和秦国之间保持中立,从未想过要秦国相助。“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秦乃虎狼之国,怎可请其相助。”

    “禀大王,正因秦乃虎狼之国,故臣未曾应允。”后胜赶忙解释,心里捏了把汗。

    秦军入齐相助必要顺济水进入齐境,他日退兵还在其次,关键是齐国在毂邑的防御将尽收秦人眼底,这让田建很不安。好在后胜没有答应秦使,秦军也未入境。脸色恢复正常的田建又道:“母后对秦甚谨,与诸侯有信,奈何寡人……”

    “大王何罪于己?”后胜劝道。“楚王其心不正,欲使我齐国与秦人为敌……”

    “敬告大王,大司马求见。”后胜正劝慰田建,寝外谒者忽然相告。

    齐国官制,将、相之下还有五官,即大行、大司马、大司田、大司理、大谏。五官之外又有司徒、司马、司寇、司空、士师、军师等职。大将军田洛已经亲至穆棱。但临淄尚有大司马、军师管理兵事。大司马田宗垂垂老矣,军师牟种却有些当年孙膑的风采。

    “敬告大王,臣闻楚国舟师已出琅琊数日。楚人击我,必以舟师,其舟师出琅琊而不见,当绕海而行,或入缁水至我临淄。临淄以东,缁水之侧仅乐安一城,无以相卫,臣请大王遣师至乐安,以戒楚人。”牟种不顾后胜的眼色,进来就相告。

    “大王,东海之上大浪滔天,楚人舟师何以越海而至?”后胜不想田建责怪,连忙辩道。

    “虽有大浪,亦须设备。”田宗老是老了,但不糊涂,“臣以为非常之时,可塞缁水。”

    “大王,楚军未至而塞缁水,恐天下笑我齐国畏楚如虎。”后胜本想说田宗誉敌,可他的身份不同于转附舟师之将田寡。田寡是别宗,田宗却是大王的叔叔。“临淄有执戟之士十万,城中每户三男子,六万户尚有披甲之卒十三万。不发于远县,临淄之卒固有二十三万。

    臣闻楚国与秦国大战三年,士卒多死,如今仅有二十万。二十万楚斤击我,二十三万守城,如何能破?且楚军远道而来,粮秣几无;知其入齐,我固守不出,其何以胜?”

    后胜一开始还有胆怯,可算完临淄城的兵力,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肯定。就是楚国所有兵力来到临淄城下,也不能把临淄怎么样。劳师远征粮草一定会短缺,只要临淄谨守城防,等到各路邑卒齐聚临淄,那便是楚军败亡之时。说道这里,他甚至希望楚军真能越海而来,直至临淄城下。

    后胜如此希望,实际上他的希望距离临淄已经不及七十里。此时太阳正徐徐落下,霞光将半个天空染红。舟队正以五节的速度持续前进,一个时辰能前进三十三里。临淄就在前方不远,每一名士卒、甚至输运的力夫都知道这一点,但如何攻拔临淄却是一个大问题。

    楚军没有携带投石机,只有荆弩。荆弩可以发射十至二十公斤左右的石弹,但以大梁的经验来看,都城底部宽达二、三十米之巨,想以荆弩发生石弹破城几无可能。而临淄城周五十里,城高四丈八尺,缁水、系水环绕城周,壕沟宽十多米甚至二十多米,不说没有投石机,即便有投石机也很难攻取。

    攻城不可能,野战也未必有胜算。就像后胜计算的那样,临淄有持戟之士十万,其中五万相当于楚国王卒,这五万人皆着钜甲、使钜兵,是齐军精锐。

    另外五万则是城中应征之卒,临淄不但是座都城,更是一座商贸城。城中有大市、工坊规模极大,役作者无数,紧急情况下征召二十万也未必不可。二十五万对三万,实际因为减员还不到三万,不能说一定不能取胜,但胜利的希望极为渺茫。

    “臣以为明晨当乘齐人不备而袭其城……”四师师长齐聚熊荆所在的卒翼战舟,养虺一开口趁隙袭城。这是最常用的计划,如果齐人没有发现楚军越海而来,明天清晨城门大开,靠骑兵偷袭夺城是最好的。

    “臣以为不然。”阍秋反对,“大王若只杀后胜,袭城可也,若要于齐国变法,袭城不可也。”

    “恩。”熊荆看着他,示意图继续说下去。

    “齐王曾称东帝,齐人素以此为傲。若袭其城,恐不服也。不夺齐人之志,无以变齐法行楚政;不能变齐法行楚政,我师退后,齐人必然反复,再度亲秦,此战何益?”

    阍秋老气横秋,但说的话并非没道理。战争有胜有败,但不是每一场胜利都能让人心服口服。郢师不仅仅是来打一场胜战惩罚齐人的,更是来促使齐国改变外交策略,弃秦亲楚的。而以熊荆的先验,历史上齐国最终没有拼死抵达秦人,因此他心中还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变齐法行楚政,让一阵两心的齐人真正团结起来,在不久的将来抵抗秦军。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必然高于战争。可是战争是实际的、客观的,政治再高也不能违背战争规律,这两者之间如何权衡,需要君王的智慧。

    “齐人执戟之士十万,全城可战之卒逾二十万,我军不及三万,何以为胜?”养虺不满阍秋反驳的策略。“此齐人与我战,若固守不出以待两都之兵救援,我军若何?”

    “我军不胜,大可退师。两千余里越海而袭齐都,此足以为傲。”阍秋也不忿于养虺,相比于养氏,阍氏毕竟是卿大夫出身,考虑战争并不仅仅从战争角度。“非以堂堂正正之师而胜,胜有何用?伐齐乃使齐人亲我,而非使齐人恨我。”

    “请大王定夺。”养虺究竟辩不过阍秋,只能把问题抛给熊荆。

    “你等以为如何?”熊荆也难下决断。三万人肯定打不过二十万,只能靠奇袭。但问题是奇袭之后赢了战争,齐人不服怎么办?当年吴师入郢,城内楚人‘乃相率而为致勇之寇,奋臂而为之斗。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

    如果楚军拿下临淄,而临淄城内的齐人也是如此,那事情就很难办了。很可能等各地齐军赶至临淄,自己也如吴师那般,不得不撤出齐国。

第七十七章 夜深

    时至悬车,临淄城响起了鼓声,鼓声缓和而沉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是城门关闭前的信号,一旦鼓毕,城内城外的门、亭必须关闭,道路上如果还有行人,就要拘下问其故、治其罪。

    都城乃一国之重,都城的防御从来都是严苛细致,只是临淄已经五十二年未经战事,君臣权贵生活日渐奢华,城内不单白天开市,晚上也开市,鼓声响起时各市一片喧嚣,大市中的商贾仍在交易,十三道城门关闭了十二道,只在城东留下一道闾门供来不及出城的商贾出入,因此留门的时间很短。

    与楚国郢都不同,楚国郢都东城贵而西城贱,王城也偏向东城。临淄则相反,临淄王城一开始就靠城西,田氏代姜后,放弃原有宫城,拆除西南角的城郭,在西南新筑一小城。小城周长约十八里,其一半在大城之内,一般在大城之外,与大城彼此隔绝。

    一城有两座宫城,大城并不是一个规则的长方形,西城墙、南城墙规整,东城墙因为缁水的关系,城墙多有波折,到了东北角甚至内凹,以避让缁水在此处的弯曲;北城墙东低西高,至西城数里处才拐弯内收,变倾斜为水平;加之公私工坊有多,以致城内颇为拥挤。

    夜幕降临,白日的喧嚣不但没有收敛,城内反而响起了更多的乐声。富贵人家不敢逾越等级,用膳时吹竽鼓瑟、奏乐欢舞,奢华并不比王宫落后多少。城北、城中各处工坊有依稀灯光没有舞乐,齐国能衣带冠履天下,靠的是无数织工绣娘日夜不停的劳作;

    唯有西城到了夜里往往无声无息,甚至连灯火也不见,可能的娱乐就是聚在酒肆、食肆、斗鸡场外,听听里头喝彩叫好,沾染些别人的热闹。不过这段时间,西城的贫民有了一个新去处,那便是稷下的学子会到西城讲学。

    “……楚国之政,庶民可立于外朝。外朝之上,不仅可议国危、国迁,亦可议律法、赋税、兵事、祭祀,乃至劳役、粟价。”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讲话之人的相貌,但皆感染于他的气势。

    听闻外朝甚至能议论粟价,围坐之人呼吸当即变的急促。有人怯生生的问道:“敢问先生,楚国外朝可议粟价,粟价可降否?”

    “自然可降。”说话之人不是什么先生,而是学生,叫伏生。他最开始也恨极楚王的跋扈,尤其是誉士杀人不死,但不知从何时起,鼓吹楚政已是诸多稷下师生的共识。楚政虽然不好,但相比于三晋乃至齐国,它又要好一些,尤其是庶民组成的外朝。

    “楚国与秦人大战三年,然楚国粟价从未及两百钱,何故?楚国不以粟牟利也。战后楚国夺秦人敖仓,敖仓者,积粟如海,若供齐人而食,可食三年。然为农人计,楚国粟价仍未降,此皆农人于外朝所议也。农人要粟价涨,百工要粟价跌,故而楚国粟价恒为五六十钱。”

    “五六十钱?!”众人一片惊讶。齐国粟价是列国中最贵的,能媲美的估计只有燕国。五六十钱的粟价有,但很少,收粟的时候就是这个价格,其余时候粟价常常超过五、六十钱,春天青黄不接,不少年份要到百钱。这当然与齐国发达的商业存在必然的联系,临淄多佣工,这些人买到的粟是最贵的。

    “我齐国之政,常以粟、币敛财,百工日夜劳作,所得仅一日之食。农人一年劳作,官府收粟,其价甚廉,又有盐铁之加、口户之奉,一年辛劳仅能果腹。若齐国可行楚政,国事皆议于外朝,庶民可定粟价,此方我等之福也。”

    稷下学社多辩论,一如后世的吹鼓手,伏生之言多有夸张之处,但围坐的庶民不便真假,他们不曾征召为卒,生计日渐紧迫,对此不免欣然向往。

    “此并非不能。”伏生继续高喊,“楚王曾劝大王亦行楚政,如此国祚可延万世,然朝中有奸臣作梗,不得行也。若……”

    如果有灯火,可看到伏生脸色尽赤、满头大汗,这他是鼓吹的**,他的声音大道数里外可闻。危机也在这时候出现,一个黑影急急奔了过来,大喊道:“连长来也,请送先生走。”

    连长管辖四里,每里有十轨,一轨有五家。齐国一样实行连坐,只是齐人散漫,这套制度早已松懈。不然‘里域不可以横通’,伏生不可能来此论说。听闻连长将来,围坐之人也不慌乱,他们送走伏生后仍坐于此。

    那连长是个老头,灯火下步履蹒跚,走到很近见到有人聚坐于此,他不敢上前拿人,只能喝道:“夜深聚坐,非攘夺即窃盗,还不速速返家。”

    他这么一喝,众人方才陆续散去。不过走时人群多有愤愤,对奸臣的咒骂不绝于耳。指桑骂槐连长自然能够意会,但面对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也无济于事,只能仍由这些人散去。

    夜谈会中途解散,重新回到稷下学宫的伏生正揖见先生宋意。

    “近来城中大搜唱谣之人,这段时日勿去为好。”奔回学宫的伏生满头是汗,宋意看着他不免有些担心。

    “禀先生,学生不惧。”伏生答道。“庶民盼学生如盼甘霖……”

    “确是不能去了。”宋意长叹。他的身份和他的行为让他颇为矛盾:一面,他食齐禄为齐博士,自当为齐国着想为大王分忧;一面,他又愤于齐国的制度,悲于庶民佣工的境况,因而不断抨击齐国之制。“适才我闻楚国舟师已出琅琊数日,当越海赴齐也。”

    “当真?!”伏生闻言大喜。他是齐国人,可正是因为他是齐国人,他才迫不及待楚国伐齐,只有楚国伐齐,内部震荡,才能改变齐国水深火热的现状。

    “然也。”宋意脸上也有一些喜意。“大王忧惧楚国伐齐,今日故而召后胜想问。后胜曰:临淄执戟之士十万,发全城之卒可得二十三万,楚国可战之卒不过二十万,故齐军必胜。他却不提,临淄除五万执戟之士,余者多无战心。”

第七十八章 阵战

    宋意身为稷下学宫的博士,朝中消息素来灵通,不过他再怎么也想不到,此时郢师已在临淄东北三十多里处扎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劳师远征两千五百里,并且全军安然抵达齐国都城三十多里外,这样的壮举让每一名士卒都倍感振奋。但各师的官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传达作战命令,更没有宣布明日列阵的具体安排,这点让各卒的军官不免有些心焦,这等于是说大王与诸位将军仍未确定明日该如何作战。

    作战、尤其是排兵列阵是件极为讲究的事情,这不但要获得地利,还要得到天时。得到天时地利的同时又不能被天时地利所拘束,不然就会被敌人所乘。不要被敌人所乘,反而要针对敌人弱点布阵,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各卒军官都上过军校,虽然还没有毕业,可影响作战的各个因素、尤其是阵法全都学过。郢师不及三万,再减去骑兵、减去兵、减去工兵、辎重、通讯、卫勤、幕府等等,真正参加作战的卒只有七十二个(包含八个近卫卒),人数还不到两万。临淄是齐国都城,再怎么也有十万大军,兵力相差如此悬殊,议战自然要如此之久。

    基层军官抱着宽容的心情等待最终的作战命令,卒翼战舟上关于奇袭还是阵战的争议仍未结束。奇袭讲究时机和运气,并非想奇袭就能一定奇袭成功;阵战同样有讲究,齐军固守坚城,大可以不战。即便战,二十多万齐军对阵不及三万人的郢师,郢师取胜的希望极为渺茫。

    试想一想:二十万人展开哪怕是四十人的纵深,阵宽也有五千米;而郢师只有七十二个卒,哪怕纵深仅仅十人,也只有一千六百二十米。这样的差距,齐军大可以从一开始就将郢师团团包围,使全军陷入苦战。

    推演证明阵战毫无胜利的希望,非奇袭无以夺城。面对这样的结果,坚持取得堂堂正正胜利的阍秋也陷入了沉默,唯有熊荆含笑不语。他冷静地想了一会,遂推倒此前的结果,重新在筹盘上排兵列阵,这一次,郢师阵列的宽度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五千米。

    “这……”看着筹盘上单薄的郢师阵列,养虺也好,邓遂也好,阍秋也好,个个都长大了嘴。

    “大王岂能如此?”养虺指着郢师单薄的阵线,假如这个军阵不是熊荆排的,他几乎要大骂。

    “为何不能如此?”熊荆避重就轻:“弓手射完箭亦可列阵,工兵、辎重、输运……”

    除了兵、卫勤、通讯、幕府这些宝贵的技术兵种、真正的非战斗人员,包括输运的力夫熊荆也都派上去了。但养虺的惊讶不在于此,他再一次指着筹盘,有些激动地道:“我军纵深仅有五行,一旦齐人击破军阵,我军必败。”

    “纵深五行如何?”熊荆反问。“矛阵坚固,不求击破敌阵,五行足以。当年郢都之战,蔡豹即以五行大破叛军。”

    军阵的纵深到底多少行为好,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话题。春秋时代军阵纵深也就是五行,但魏武卒用事实证明纵深五行根本不够,之后各国皆选练精卒,使得彼此的战阵越来越厚。现在各国面对秦国的持铍锐士,阵列往往加厚到四十行,标准的纵深是十五行。

    不过这些都是皮甲铜兵时代的军阵纵深,身着钜甲的郢师面对手持铜兵的齐人不求进攻纵深五行足以。至于面对五万身着拒绝、手持钜刃的齐军精锐,五行的纵深确实很不保险。齐军如果采取大盾推搡前进,郢师军阵必溃,但熊荆相信他们不可能使用大盾。

    “五行仅能为守,敢问大王何以为胜?”邓遂知道当年蔡豹以五行阵列大破叛军,他只是有些担心齐军那五万钜甲精锐。

    “何以为胜?”熊荆目光最后落到妫景身上,朗声答道:“以骑兵为胜。”

    带来四千余匹马,虽有减员,但骑兵减员并不多。熊荆相信临淄城内并没有多少骑兵,按照齐国的军制,齐军机动力量还是以战车为主,骑兵只是辅助。

    “骑兵为胜?”一时间诸人的目光全部盯在妫景身上,里面有羡慕、有期盼,更有不解。

    “我军骑兵尚有三千四百,其中五百骑是重骑,其余皆轻骑。”熊荆道。“陈郢之战,秦军伐交时摆出一个偌大的横阵,矛卒击破秦军阵列后,骑兵轻取辛胜首级……”

    “大王,然若齐将并不出城,而是在城上指挥,若何?”西城第三师申不害问道。他觉得拿守城的例子来比攻城,这不恰当。

    “那便是莒城之战。”熊荆只好换了一个战例。“骑兵猛击敌阵之背,敌阵阵破必然大溃。”

    “莒城之战正是与齐军阵战……”申不害话到一半又忍下了,他觉得同一种战术最好不能用两次,因为第二次使用敌军必然有所戒备。

    熊荆的观点则与他相反。两军对阵时,骑兵勾击军阵侧后几乎无解。能挡住骑兵的只能是另一支骑兵,可齐军骑兵、甚至秦军骑兵也做不到这一点。一旦妫景率领的骑兵从侧背勾击齐军军阵,以齐军的一阵两心的情况,结果肯定阵溃。

    “齐军阵战大败,然若临淄谨守不出……”邓遂问道。

    “二十万齐军阵溃,即便临淄谨守不出,我军也可踏着他们尸首登城。”熊荆浅浅一笑,尸山血海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很多时候尸山眨眼间就垒了起来。

    “敢问大王何以为战?”阍秋终于开口,他还是希望熊荆能堂堂正正的击败齐人。

    “阵战。”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熊荆如此答道。

    “若阵战不胜,我军危矣!”养虺大急。

    “奇袭便能胜?”熊荆笑看着他。“奇袭必要用骑兵,骑兵仅三千四百,如何在全军赶到前扼守住城门?即便最近的北门,距此也有三十多里。骑兵最少要扼守城门半个时辰以上,我军才能赶至。若齐军降下悬门,又拼死反冲,我之奈何?”

    悬门是城门的标准配置,一旦降下隔绝城内城外,那骑兵就没有办法扼守了。即便他们用木桩顶住头顶落下的悬门,也很难在齐军的反冲下固守。长达三十多米的城门洞只要任何一段失守,前路都会堵死。

    “且临淄不比郢都。管仲曾曰:大城不可以不完,郭周不可以外通,里域不可以横通,闾不可以毋阖,宫垣关闭不可以不修。”熊荆翻出临淄城的地图,指着城内密密麻麻的街市里域道:“即便城门失守,齐军也可死守里域,野战变做巷战,还不如野战。”

    宋代以前,城邑内是彼此设防的,各里各坊全是封闭式结构。若不与齐军野战,那就要和齐军巷战。野战可以打出高交换比,巷战不行,巷战没有所谓的侧背,骑兵根本无从发挥。

    “确当阵战。”骑兵能不能死守城门先不提,看到临淄城内密密麻麻的街市里域,诸将的头皮开始发麻。齐国究竟是中原大国,临淄建都已有六百余年,几经扩大,内部的防御不是外人所够能想象的。

    楚国不同,楚国立国几百年都没有修都城,直到楚文王都郢,也还是‘城郭未囿’。楚昭王时期,为防备吴军,令尹子常要增修郢都,司马沈尹戌表示反对,所谓‘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

    深夜时分,漫长的战前会议终于结束。步卒、骑兵、兵、工兵、辎重、输运……,各兵种军官一回去就召集部下开会,细说明日作战的具体安排。听闻可能要与二十万齐军阵战,各级军官免不了一阵错愕。

    “此大王之意。”看着麾下的骑将,妫景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为何不能像桑隧那般袭城?”作为妫景的搭档,项超一直在骑兵任职。他今日之所以没有亲赴会议,主要是因为晕船。听闻己军将要面对二十万齐军,他脑子更晕,觉得天地都在转。

    “临淄城内里域众多,”妫景一开始想法自然和养虺一样,但临淄城内的那些里域让他彻底改变了主意。“若是巷战,我军绝无取胜希望,唯有与齐军野战,方有取胜之机。”

    “我军袭城,齐军大恐,何来巷战?”项超痛苦的摁住了脑袋,他见成夔坐在那毫无所动,一门心思在擦拭他那张十二石长弓,顿时拉了他一把,“你为何不言?”

    “临淄城方五十里,城内十纵十横,遍是里闾,我军人少,确要引齐人出来打。”成夔身子一矮躲过了项燕的拉扯,注意力还在他那张弓上。

    “啊?”项超本以为成夔会赞同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也认为要阵战。

    “你等可有异议?”妫景脸上笑起,笑看其余将领。

    “无有异议。”骑将们齐声答道。与项超向往的袭城相比,他们其实更加喜欢一锤定输赢的感觉,而骑兵,就是那把决定整场战争胜负的锤子。

第七十九章 敌袭

    既然决定要与齐人打一场阵战,那么也就没必要赶在天亮前埋伏在临淄城外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埋伏是一回事,隔绝又是另外一回事。骑士并不需要划桨,因此当步卒沉沉睡去时,一队骑兵正趁着夜色逼向临淄城,他们要做的是隔绝临淄的内外交通。

    临淄城三十里外就有乡里,夜间骑兵奔过,闾内的狗不断狂吠。一犬吠影、百犬吠声,一刻钟不到,运河以北各里的狗全都大叫起来。以齐国乡里之制,里有里尉、游有游宗,可惜夜色苍苍,里尉游宗即便起来了,对外面的异常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骑兵过后,犬吠逐渐逐渐消停,夜色下大地白茫茫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在临淄城内,宴飨早已结束,乐舞也不闻声,偌大的都城只有城北、城中的纺织工坊传来些许机杼声,这之外,就是城头每隔半个时辰打更的声音。

    西南小城的王宫正寝,齐王田建正进入了一个美梦。梦里楚王不计前嫌,与他欢笑如常,两人乘坐巨大的楚国海舟出海寻找蓬莱仙山。仙气环绕的蓬莱得闻两人前往,竟用七色彩虹在半空间架了一道桥,婀娜多姿的蓬莱仙子含笑将两人迎上彩桥,就要请至蓬莱仙宫。

    远看那蓬莱仙宫越来越近,可两人却怎么也飞不过去。正焦急间,谁想身边的楚王突然狰狞拔剑,质问自己为何把可嘉许给了秦人。拔剑责问也就算了,最可怕的事情是脚下不知为何突然踏空,自己大叫着坠入了深渊……

    “救寡人、救寡人、救寡人……”田建在睡梦中挣扎,嘴上禁不住喊出声来。他身边的丽妃睡的很轻,轻到他才喊了两句就惊醒了。

    “大王?大王?!大王!”丽妃急忙抓住田建的手呼喊,这时候外面伺候的寺人宫女急急点亮了灯烛,等候室内的召唤。

    “大王……”丽妃呼唤了一会,田建终于从梦中醒了。平静之后他双目无神的瞪着屋顶好一会才道:“楚王不救寡人、楚王不救寡人。”

    “大王何谓?”丽妃不解田建的梦境,不明白他为何说楚王不救自己。

    “几时了?”田建抹了把汗。昨日睡前他特意前往母后灵位前祷告,他对楚国食言,有违母后教导的‘与诸侯有信’,没想到晚上竟然做了这样的梦。

    “几时了?”丽妃也不知道几时,只能问室外的寺人。

    “禀大王丽妃,此时明刚过。”是正曾泉的声音,他就睡在外间,随时伺候。

    “明了。”丽妃又帮田建擦汗,外面天寒,屋内炭火烧的正热。“大王再睡片刻。”

    “天亮否?”田建喘气了一声,再度问道。

    “禀大王,天未曾亮,天亮或需旦明。”正曾泉的耳朵很灵,不等丽妃再问就答话了。

    二月应该算是早春,黑夜白天各半,白日八个时辰,晚上八个时辰,天亮在明旦明之间。现在应该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星月都已落下,太阳却还没有出来。白茫茫的大地变成黑沉沉一片,不说几十米外,就是几米外也看不见人。这时候大市内倒是灯火通明,虽未开市,坐贾们已经在清扫铺位、整理货物,他们必须在开始市前准备好一切。

    “见过……见过大夫!”一片黑暗的临淄城头,尚未熄灭的燎火下,都大夫田扬这几天天天巡城。他也是上个月朝议后才任都大夫的,职责是管理临淄,统辖五万都卒。

    “免礼。”守城的士卒看上去精神抖擞,可衣裳上的酒味浓烈,他嗅着了,可恍若未觉。待走了一段,他才问向身侧的军帅田麟:“夜间士卒寒否?”

    齐军五十人为一小戎,两百人为一卒,两千人为一旅,一万人为一军。这种编制与民户的编制是一致的。临淄五万多户,除去不能征召的,一户出一卒,恰好是五万人。五万人分作五军,五名军帅,一名军帅驻防一面城墙,剩余一军为后军。另外五万执戟之士只守西南小城。

    “禀都大夫,末将治军不严。”都是聪明人,田鳞知道田扬为何会这么问,不免有些不安。

    “士卒若因夜寒而饮酒,当加衣增絮,若是为饮而饮……”田扬委婉,加上刚任都大夫不久,说话常常是点到为止,让属下自己琢磨。

    “末将今日便给士卒加衣增絮。”田鳞忙道。士卒为何饮酒他并不知情,他只是希望此事不要影响自己的官职,得一个治军不严的名声。

    “善。”田扬微笑着点头,“军帅以为楚军可至临淄否?”

    “这,”昨夜田鳞与其余几个军帅也听说楚国舟师出了琅琊港,但要说楚国舟师会出现在临淄城下,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他不相信,其余四名军帅也不相信。东海茫茫,不说冬日,就是春夏时节也是波涛汹涌,想绕过即墨南岸至即墨北岸,这绝无可能。

    不过看田扬的意思显然不同意这点,田鳞欲言又止,改口道:“楚军既至临淄,亦不胜我。”

    “不胜?”田扬再度含笑。

    “我军坚守不出,楚军攻城不懈,旬月便告粮尽,自然退走。”田鳞道。“便是出城迎战,我军众而敌军寡,亦当我胜。”

    “此皆堂堂而战。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楚军越海而至,为正否,为奇否?”田扬再度问道,他也是熟读兵法之人,虽然从未上过战场。

    “末将不知,请大夫赐教。”田鳞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不懂正奇,一时被他问住了。

    “临淄十三门,东闾门入夜仍开一个多时辰,此危矣;晨间开门,各门亦少有设备,若楚军趁机袭城,奈何?”背负着双手走在黑暗的城墙上,田扬直言自己的忧虑,他打算今日早朝便向大王进言,勒令临淄内外的关防门禁加强戒备,以防楚军突袭。

    “大夫所虑甚是。”原来奇就是偷袭,这下田鳞懂了。他正寻思着怎么好好拍一记响亮的马屁,一个里有司奔了过来。

    “禀军帅,城下、城下……”里有司是小戎之长,相对于秦军的屯长,管辖五十人。他指着城下黑暗处想说又不敢说,脸上有些惊恐。

    “城下若何?”田鳞有些不悦,田扬一日只巡视一道城墙,已经被他抓住士卒在夜间喝酒,他不想再生出其他事情来。

    “有马声!禀军帅,城下有马声。”里有司终于把话说完整了。北风吹来,数里外的声音城头能听的一清二楚。

    “许是想早些入城的商旅。”田鳞身边的旅长猜测道。马声并不能代表什么。

    “商旅?夜间道路禁行,何来的商旅?”田扬最为警觉。“今日各门缓开。”

    城下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城外是不是商旅谁也不知道。就在这时城北忽然响起了示警的鼓声,鼓声无比急促,它一响四周的鼓声也随之击响。

    按平常,城门的开启和关闭都要击鼓,可现在天色未明便响起鼓声,城上城下皆是错愕。等到众人觉察不对时,鼓声已经响过五通。

    一通鼓三百三十三槌,三百三十三槌看起来多,槌起来也就是一分多钟。八分钟过去,城上城下的将卒、城内里域的里尉游宗,准备上工下工的佣工,乃至大市里准备开市的商贾、皋门前等候上朝的百官当即开始慌乱,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开门,这是敌袭!

    军队毕竟是军队,五通鼓后,各军、各旅开始快速集结,抵达制定位置后,立即敲响军中的建鼓作为呼应,表示本部已至;

    城内的庶民就不同了,按军法敌军突至庶民不得喧嚣,不得三人聚坐,不得奔跑、哭泣、探问、呼喊、争辩、拉扯……,各里更不得通行,违者一律处死;更不得擅自窥敌、离城、投敌,违者父母、兄弟、妻子都要受到株连。

    城门还没有开启,离城、投敌是不可能的,但喧嚣、哭泣、探问、呼儿唤女总是免不了。有些人里尉游宗或能喝住,有些人根本不知敌袭该做些什么,对里尉游宗的训斥不是没有听见,就是置若罔闻。兵刃很快就见了血,但见的是齐人自己的血。

    然而不知是幸与不幸,真正靠杀人安静下来的里域只是少数,其余的里域即便到了天亮依然哭喊不断、一片混乱。一些怯弱的里尉游宗不但没有杀掉庶民,反被庶民打倒,夺了兵器。

    城内喧嚣,城墙上齐卒云集、人人忙乱,一些地段甚至挂上了挡箭的渠答,但城下并无齐人想象中的、成列成列的楚军,有的只是零零散散的骑兵,他们三三两两一队,似乎不是在作战,而是在郊游。

    真正代表楚军已至的是城北运河里那艘三十多米长的卒翼战舟。寒冷的清晨,战舟甲板上站着一排闪亮的甲士,他们嘴里呼出的白汽清晰可见,更清晰可见的是他们头顶的那面军旗:旗帜猎猎,‘楚’字飘扬,楚人终于来了。

第八十章 问罪

    “楚人?”战舟缓缓划过城北运河,停靠在大城的西北角,田鳞终于看见了甲板上楚军甲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楚人!”田扬点点头,他一直有一种预感,楚人必至临淄,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楚人?”王宫皋门外,天色已亮但皋门依旧紧密,城上的鼓声让人惊慌失措,敌袭是敌袭,可在都大夫田扬通报之前,谁也不能确定来的楚人。

    “荆人!善,大善。”秦使王敖的消息比皋门前的百官灵通的多,天还未亮他就得到城头送来的讯报:楚人来袭。

    “大王落时仰否?”正寝之内,外面的喧嚣被重重隔绝,解梦的太史正细问田建梦境。

    “落时……然,寡人仰矣。”田建回想自己坠落的情形,好像自己确实是仰面坠落的。

    “楚王若何,”太史赶忙再问,“其俯否?”

    “楚王……”田建再想,在太史期盼的目光下,他点头道,“楚王俯视我也。”

    “啊!”太史大喊一声,豁然跳了起来,这把田健吓了一跳,不知此梦是凶是吉。

    “大吉!我得天也。楚王身俯,乃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太史大拜。

    “啊?”田建也懵了,自己明明失足落下,怎么就变成大吉了,还能柔之(驯服)。

    “昔年城濮之战,晋侯梦与楚王相搏,倒地后楚王伏身食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后果然,楚军大败,虽未柔之亦不远矣。”太史连忙举了城濮之战的例子。“今大王仰面坠空,楚王俯身相视,亦我得天,楚人伏其罪也。”

    “啊。”城濮之战那是晋楚争霸的事情,没想到这这个梦竟然与晋文公相合。田建不免有些恍然,可再想晋文公与自己都是姬姓,方觉得这应该是先祖的启示。

    “臣妾恭贺大王大胜楚人。”丽妃顿首道。田扬派来的军吏早在寝外,谁都知道楚人来袭。

    “臣等恭贺大王大胜楚人。”正寝内余人跟着丽妃大拜,声音直震屋宇。

    卒翼战舟划到临淄大城东北角就停下,城上数万双眼睛盯着这艘战舟,不少人在想单凭这一艘战舟楚人如何攻城。那不过是几十名楚军甲士,只要一个小戎的齐军出城就能击溃它。

    城上齐军士卒看着,战舟上的楚人各行其是,停舟不久,手持旌节的郢师司马庄无地便下舟登岸,五十名甲士护卫着他,陪着他沿西城护城河南行。

    临淄城内喧嚣混乱,五万都卒拖拖拉拉,但现在也已经集结到位。最重要的天已经亮了,城外楚人做什么都在齐军的视线之下。都大夫田扬此前悬着的心早已放回了心窝,现在看到楚人派出使者,使者手里拿着旌节,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越海数千里而来,怎么就不知道袭城呢?一旦袭城,临淄必然大乱,拔城并非不可能。现在倒好,派出使者来,这不是告诉自己楚军来了吗?失去了这种突然性,劳师远征的楚军还有胜利的希望?绝对没有,战与不战都没有。

    “敢问大夫何故发笑?”军帅田鳞终于找到了机会,脸上全是谄笑。

    “我笑楚人愚也。”田扬笑毕道。“其越海而来却求堂堂而战,必败。”

    “却求堂堂而战?”田鳞再问,他假装不解。

    “此楚人之使。”田扬指着手持旌节,顺着护城河南行的庄无地。“遣使而来,必然要与我相约而战,此非堂堂而战否?我军不战,楚人旬月粮尽,必退;战之……”

    田扬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现在还不清楚楚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埋伏在什么位置。他改口问向左右,“可有派斥候出城,楚军何在?”

    “禀都大夫,尚未派出斥候,不知楚军匿于何处。”左右揖告道,刚刚大家还在担心楚军袭城,城内士卒集结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派出斥候。

    “立刻派出斥候……”田扬命道。然而不需要他派出斥候探寻,楚军已经来了。

    “大夫请看!”一名连长大喊,手指向了北面的缁水。那里,帆像云一样密集,衬着波光粼粼的缁水,一艘接一艘的楚军战舟出现在诸人视野中。舟师!琅琊港消失的楚军舟师。

    ‘咚咚咚咚……’北城墙再一次敲起了示警的鼓声,其余诸墙随之呼应,鼓声中城内各军各旅的建鼓立即呼应,三通鼓后,城墙上才安静下来,城内里域则再度惊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有大事发生。

    “使臣庄无地,奉寡君之命,言于齐王:”西南王城外,手持使臣旌节的庄无地站在城门一箭之处,对着城上的齐人大喊。“不佞愿与齐国交好,故而交还穆陵内关,与齐姻盟,然齐国国相后胜受秦之贿,离间楚齐在前,擅自退娉在后,又戕害楚国商贾,故不佞率郢师三万入齐,兹以问罪。此战,不害齐人,只诛后胜,望齐……”

    楚人认为是齐相后胜在离间楚齐邦交,故而本次出兵不害齐人,只诛后胜。为让齐人知晓楚军的来意,在谒见齐王前,庄无地便大肆宣读文书上的内容。他还没有读完,城头便有人喊道:“请楚使入城。”

    “请楚使入城。”城上士卒全部高喊,紧闭的西南门缓缓打开,身着钜甲的持戟之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出门相迎。

    “我闻秦使一直在临淄,司马需慎。”妫景看着庄无地,不免有些担心。

    “楚齐已交恶,何慎之有?”庄无地一点也不担心,齐国好歹是天下大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相信自己性命无忧。他说完就大踏步往前走向城门,他身边的甲士大踏步紧跟。

    城门大开,皋门大开、库门大开、茅门大开、应门大开,正朝之上,数百名朝臣鸦雀无声,就等着楚使入朝谒见,齐王田建也换了一身韦弁服,以示自己将与楚军誓死一战。

    持戟之士的队列从城门外一直绵延到正朝应门,精选之卒就是精卒之卒,这些人不但身高,而且体壮,钜甲穿在他们身上好似一座铁山。他们个个瞪着庄无地,庄无地浑然不觉,他身边的甲士则傲然回瞪,双方的目光好像兵戈相击,几乎要撞出火星。

    一道道门走过,待到正朝,早已侯在傧阶处的傧者连呼‘升、升、升……’,庄无地一步步登阶,而后穿堂入室,步入中廷。这里再也没有持戟之士的怒视,只有按班站立的齐国朝臣和身着韦弁服的齐王田建。

    “楚使因而何来?”拂袖拦住要说话的后胜,齐王田建亲自问话。

    “只因问罪而来。”庄无地大声相答,毫不怯场。

    “欲问何罪?”田建再道,他没有听到庄无地城外的话语。

    “齐相后胜,受秦之贿。离间楚齐、擅退姻娉、戕害楚商,是故寡君问其罪。”庄无地怒视王阶之下的齐相后胜,他一出言朝臣就乱嗡嗡一片。

    朝臣以为楚人问罪是要问大王去岁食言之罪,不想问的却是齐相后胜之罪。后胜把持朝政十数年之久,除了他的那些宾客嫡系,其他人都讨厌他,一时间诸人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后胜则脸色大变,大汗淋漓,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肃静!”田建似乎明白群臣的心思,他断喝之后又问:“楚王既是问罪,何以兵临齐都?”

    “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庄无地再道:“臣闻大王素受不肖后胜蛊惑,寡君不兵临齐都,何以问罪?”

    “放肆!”庄无地言辞中以势压人,并直言自己被不肖蛊惑,田建勃然不悦。“齐相乃我齐国之臣,楚王何以问罪!”

    “大王果然受其蛊惑。”庄无地长叹一声。“寡君为何兴师问罪臣已明言,若大王一意回护不肖之人,寡君只能请与大王甲士一战,请大王冯轼而观之,臣与寓目焉。”

    “大王,楚使无礼之甚,请烹之。”负责外交的大行田季见庄无地当场下战书,不由大怒。

    “大王,楚人无礼,请与之一战。”大司马田宗也很是不悦,楚使这是**裸的威胁。齐国是大国,即便齐国是小国,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大王,楚人确实无礼。齐相乃齐臣,楚王凭何问罪?轻我齐人乎?”大谏田帧一样不悦,“大王不治其罪,楚军便要拔城,果蛮夷也。”

    “齐相离间楚齐,擅退姻娉,戕害楚商,寡君为何不能问罪?”庄无地反驳道。“大王不治后胜之罪也可,请与郢师一战。寡君所率郢师不过三万,临淄持戟之士十万,不当惧也。”

    “何谓?楚军不过三万?”大司马田宗反应最快,他以为楚军最少十几万,没想到只有三万。

    “寡君言,兴师问罪乃不佞一人之事,非楚国一国之事,寡君麾下郢师就是三万,故出兵三万。”庄无地道。“再则,齐国持戟之士虽然着钜甲、使钜刃,却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三万楚卒足以。”

第八十一章 缓战

    身为使臣的庄无地大摇大摆的被傧者礼送了下去,他一走朝廷上乱哄哄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行田季言辞最烈,喊道:“楚王视我齐国为无物,不与战,列国皆轻我!不与战,我齐国何立于天下!”

    “然也。”更多的朝臣附和。“三万楚军兵临齐都,不与战,国威何存?”

    “大王万万不可听信楚人。”大司马田宗也喊道:“楚师远来,急与我战,不战,日日虚耗粟米刍藁,食尽自退也。”

    “大司马此言何意?”田季不悦。“持戟之士十万,楚军不过三万,何至畏楚如虎?”

    “楚军果三万耳?”田宗驳斥道。这句顿时让田季无言以对。

    楚军三万是楚使说的,不是齐军探报得出的结论,如果楚军不是三万而是十三万呢?

    朝廷上立刻安静了下来,原先主战的朝臣面面相觑后有人上前揖告齐王田建道:“请大王召都大夫,当知楚军几何?”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从缁水逆水而来的楚军舟师在临淄大城东北角拐弯,由缁水拐入了临淄城北的缁济运河,顺着运河航向到城市西北,这才落锚抛缆,停靠在运河南岸。这时候战舟上的将帅、士卒、马匹、器械、辎重、粮秣、建材……才逐一卸在河岸。

    运河距离北城不过两里,楚军登岸的西北角不过三五里,临淄城高四丈八尺,楚军的动作城头上的齐军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战舟,它们经过北城时军中法算清点后得出了两百二十八艘、两百二十五艘、两百三十一艘三个数字。即便一艘战舟两百人,也不过四万多人。

    这个人数让都大夫田扬吃惊,他几乎以为这只是楚军的先头部队,但等了许久也不见缁水再有战舟驶来,方才半信半疑的认定这四万多人是楚军唯一的主力。

    田建召他入朝,他把法算得出的数据细说之后,大司马田宗瞬间也沉默了。这时候田季再道:“大王,楚师确不过三万,请与之一战。”

    “大王,楚人轻我,仅以三万人兵临临淄,请与之一战。”朝臣齐道,请战的声音震得田建耳膜发颤。他还未答应,大谏田帧再道:“大王若不战,各邑大夫当不再遵朝廷之命。”

    田季是大行,负责外交,楚军仅仅三万人就逼得临淄十万大军谨守不出,事情传到国外,他这个大行肯定要被他人耻笑,出城迎战乃为齐国的脸面。大谏田帧说的则是现实,战事是临淄朝廷挑起的,现在楚军兵临临淄,十万持戟之士不敢与三万楚军交战,此事若被邑大夫得知,日后肯定不会再把临淄朝廷当一回事。

    从来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做到真正的上下一心,封建国家有贵有贱,资本国家有富有贫,殖民国家有‘我大清’有‘中国’,故而统治者历来都有两个战场,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所不同的是,有些统治者外残内忍;有些则相反,外忍内残。

    先秦皆封建,即便封君、封邑的权力早已经比不上春秋,君臣依然残存尚武的血脉。对内或许残酷,但对外更加无情。田建虽然有些懦弱,可也知道以战立威,不迎战楚人,临淄对各邑将再无威信,势必又要回到父亲刚刚即位的日子。

    他正要决定出城迎战,军师牟种急道:“臣有一言,请大王容禀。”

    整个齐国只有一个军师,自孙膑起,军师一职便备受齐国上下的重视。与孙膑一样,牟种也师出鬼谷,奈何齐国几十年没有战事,年纪轻轻的他现在也已经老了。

    “军师请言。”田建点头道,希望他给自己出计。

    “都大夫言,楚军并无攻城之器?”牟种没有献计,而是问向都大夫田扬。

    “……”田扬仔细想了一会,最后确定道:“臣未见楚军有攻城之器。”

    “楚军远到而来,却未有攻城之器,全军仅有三万人,自求与我阵战。”牟种揖道。“我与之战,实乃致于人也;我不与之战,邑大夫或不再遵朝廷之命,此两难也。”

    “军师之意是战仰或不战?”牟种语意含糊,田建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臣以为当缓战。”牟种语调不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缓战非不与之战,乃不与之速战。缓之,楚军粮秣尽也,战与不战遂成楚王之两难;缓之,各邑援军将至临淄,楚军不过三万,援军至后我军当有三十万,必翦楚军而朝食。”

    “臣也以为当缓战。”田宗连忙附和,“若楚军还有伏兵,缓之可见。”

    “请大王或缓。”田假心里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选择谨慎的迎战。真若齐军败了,后胜是死了,但齐国可能同样会倒下。

    “敢问军师,缓战缓到何时?”田季追问道。

    “楚军何时断炊便缓到何时。”牟种答道,“又或援军何时至临淄便缓到何时。穆陵关距临淄不及四百里,以时日计,二十日可也。”

    “二十日?临淄需闭门谨守二十日?!”田季怪笑,“城外不过三万楚军,城内有十万持戟之士。三万之众围十万之军、困一国之都,军师竟畏楚如斯。”

    “请大王再召楚使,只言我必应战,战期不定。”牟种没有搭理田季,而是再度揖告齐王田建。“再请都大夫使人出城,速告大将军回师临淄。”

    一边是马上出城与楚军战,一边是等待二十天,等援军到达再与楚军战。两个选择让田建有些犹豫,这时候田宗再道:“大王,楚人与秦人战,三战三胜,我若不慎,亦败于楚人之手。”

    “诺。”拦住还要说话的田季等人,田建抢先答应了田宗。听闻田建称‘诺’,田宗、牟种大大松了口气,田季这些人却心有不甘,唯独齐相后胜好像局外人似的,不出一言的枯站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齐王田建的宠信,即便击败了楚军,他也不再是齐相了。

    须臾,谒者再召庄无地,正朝上当着群臣的面,田建出言应战,庄无地闻言不由追问道:“敢问大王何日出战?食言否?”

    食言二字是田建的痛点,他拂袖怒喝道:“无礼!”

    “我军何日出战,与楚人无涉。”牟种担心田建气急失措,连忙出列。

    “齐国行小人之举避战,自与楚人无涉。然齐国亦是天下大国,空有五十万甲士而惧三万楚军,呵呵……”庄无地一边笑一边摇头。“寡君不为灭齐而来、不为害齐人而来,只为问后胜之罪而来,大王既袒护一不肖佞臣,又胆怯不敢与楚军战,必为天下笑。”

    “谁为天下笑,战后方知。”牟种急道,这时候田建已经涨红了脸。

    “然也。”庄无地不再讥笑,而是再度把目光看向后胜。“劳请齐相这几日沐浴更衣,备好蜃灰木函,寡君素喜洁净,齐相首级若臭,恐将抛至东海,不带回郢都。”

    “你……”后胜早就变成一团腌菜,庄无地却将他看成一个死人。后胜又气又急,再想道自己的首级要被砍下,用蜃灰腌后装入木匣,只喊出个‘你’就要软到在地。

    “楚使无礼,请大王逐之!”牟种抓住机会进言道,他最怕楚使讥言,然后大王一激动就出城与楚军大战。楚军千里而来,必有所持,只是他还不知楚军所持的是什么。

    临淄西城小城城门再开,手举旌节的庄无地被齐人赶了出来,等候在此的马车速将他带回西北方的楚军大营,熊荆等将领早就在等着了。

    “臣有辱使命,未说得齐人速与我战。”庄无地大拜。

    “免礼吧。”战与不战,决定权已在齐人之手,这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故而熊荆闻言神色未变。等庄无地起身,他才问道:“齐王何言?”

    “齐王曰:必与我一战。”庄无地道。“臣问何日与我战,有人出列相答,言此与我无涉。”

    “敢问何人出列?”引路的侯谍手上拿有一本画册,上面全是齐臣的画像。

    “乃齐**师牟种。”庄无地去之前已经看过画像,知道那人是谁。“臣以为齐人之策,一待各邑援军,二待我军粮尽。援军不至、粮秣不尽,其不与我战。”

    “禀大王,末将已屏绝临淄、安平两城,援军不可速至。”妫景连忙相告。在决战之前,三千轻骑的任务就是屏绝齐人对外的联系。

    “禀大王,我军粮秣充足,尚可食四十五日。”粟客也道。“唯马匹藁料不足。”

    来的时候每艘战舟装有本舟士卒两个月的粟米、菜羹,另外还有五十艘大翼专门装马吃的豆麦。只是马不仅仅吃豆麦,还要吃藁草。藁草重量轻体积大,战舟不好运输,只在朱雀号上运了一些,但依然不够,现在马吃的都是精料,少有藁料。

    “马料不足?”熊荆有些奇怪,他记得五十艘专门运马料的大翼就装了一千两百五十吨豆麦,另外每艘大翼还装了五吨豆料,马料加起来超过两千五百吨,足够四千匹马吃两个月。

第八十二章 谗言

    人马都有两个月粮秣,减去往返所需,可支撑的时间也就是一个月多几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军事上说,这已经足够,各地齐军赶至临淄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一个月。不过因为骑兵屏绝,各地不能马上得知临淄被围,援军赶至临淄的时间将大大延后。

    古代军队的粮秣正常情况下并不能靠后方输运,多是就地征购。但这样军队必须保持运动,因为一个地方粮秣再多,也有消耗殆尽的时候,保持运动才能在各个地方征购粮秣。围城战这种不运动的战争是要极力避免的,不运动等于无法征购粮秣,只能靠后方运输。

    这在技术上很难做到,除非有通畅的水运。先秦时期动则几十万大军,战事旷日持久,依靠的多是水运。即便不是水运,也是以水运为干、陆运为支。唯有长平之战的赵国不得不穿越太行山以陆路运粮,供应占全国人口几近十分之一的军队,弄得是举国皆疲。

    楚国与临淄之间没有水运,但有海运,只可惜能运输粮秣的舟楫太少,朱雀号一次只能运输两百多吨,不过是全军三日的消耗。

    粮秣,很可能会是一个问题,但各地齐军增援临淄是另一个大问题。为防守穆陵关齐军当然不能全部赶来,可最少也会有十万人回师。临淄二十多万齐军,再加十万援军,这就是三十多万,是当下楚军的十数倍。

    三十多万是一个让人窒息的数字,诸将心里都捏了把汗,不少人心里已有撤军的想法,然而碍于熊荆镇定自若,他们肚子里的话不得不忍下。

    “报!”军报从幕府外传来,来人喝道:“齐人正使人出城。”

    “杀!”熊荆看了妫景一眼,毫不犹豫的命令。

    屏绝内外本就是骑兵的任务,昨天晚上骑兵第三师师长弃疾踵已率部奔至临淄、安平城下,天亮后项超的骑兵第二师接班,妫景的第一师待命。现在齐军遣人出城告援,不需妫景传命,劫杀已经开始。

    临淄东面是缁水,北面是运河,楚军只要扼守住渡口桥梁即可阻止齐人出城,唯有南面、西面无此阻碍,出城门便可狂奔。可楚军骑兵就守在城门口,齐人的车驾一出城就被他们打了回去,也有靠骑兵、步卒冲开骑兵的阻拦径直南去的,但戎车的速度怎及骑兵,不到一会,派出去求援的使者全被楚骑劫杀,他们的脑袋用荆弩射回了临淄,身上的帛书则送到了幕府。

    “果然。”五份帛书,内容完全一样,都加盖了齐王王印,是向大将军田洛求援的。

    “齐人确不愿与我战。”放下帛书的熊荆有些苦恼,齐王田建真是个没胆子的,他一直缩着自己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请大王遣人骂战。”养虺瞥了阍秋一下,局势变成这样,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骂战。

    “骂战?”熊荆心里不免好笑,“这才第一日,何必急于一时。”

    “臣有一策。”一个谋士在军司马庄无地耳边轻言了几句。

    “你有何策?”熊荆问道,他同时也看了那名谋士一眼。

    “臣请开军市,准齐国商贾入市买卖。”庄无地道。

    “开军市?”庄无地的策略很特别,军市素来只针对本国商贾,齐国可是敌国。“你以为齐国商贾会入市买卖?那些商贾若把我军至临淄告于齐人……”

    “临淄乃齐国都城,被围日久举国当知。”庄无地道。“此时齐军多在穆陵关一线,西境虽有齐军,亦不多矣。大王可准许缁水以西商贾入市买卖,齐人重利,而我军此次入齐不害齐人、只诛后胜,齐人商贾或将入市。”

    “可我军并不缺粮……”熊荆记起此前粟客所言,“只缺藁料啊。”

    “大王,我军确不缺粮,然临淄未知啊。”庄无地道。“即便我军将粮秣堆在齐人眼前,彼等也不信我军不缺粮秣,可若齐人商贾来市,彼自知我军粮秣绝无短少。齐人所冀者,不过是援兵至临淄而我军粮秣短少,若援兵久久不至、我军粮秣不缺,必当与我战。”

    庄无地虽不知齐国朝廷上是如何商议的,但大概能猜到齐人的心理。楚军连败秦人,威名已震天下,心里自然会有所忌讳,但如果拖延达不到他们的目的,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王使皆被楚人劫杀?”正朝退朝,此时田建已经在路门内的正寝,看着进来禀报的大司马田宗,他额头青筋不断跳动。他终于感受了战争的味道,楚人劫杀了他派出的全部使者,还把头颅扔进了临淄。

    “然。”田宗的反应没有田建这么激烈,既然这是战争,哪有不死人的。“楚人之铁骑我军不敌也,臣夜间再派斥候出城。”

    “唉!”田建长叹,“若斥候再被楚人所杀,若之何?”

    “大王勿忧,临淄乃齐国之都,商旅往来通衢要城,楚人只要隔绝三日,天下皆知也。”田宗忙道。“只需静待二十日,援军必至,楚军必退。”

    “楚军不过三万,我们十万,如何不能与之一战?”田建再次想起正朝上的问题,心有不甘。“楚军有钜甲,我军也有钜甲,楚军有钜兵,我军也有钜兵,我齐人当真惧楚如虎?”

    “大王,”等田建全部说完田宗才道。“我军有钜甲钜兵者不过五万……”

    “然楚军仅有三万!”田建呼吸沉重,他越想越是不甘。

    “大王,楚军数年来年年鏖战,连败秦军。我齐国四十五年来仅有一战,还败于楚人之手,如何与之战?”田宗是老臣,念及齐国现状他不免有些沉痛,一些以前不好说的话现在也忍不住说了出来。“太后薨落,大王任后胜为相,其人谄谀用事,不恤国政,数受秦贿,百姓心离,楚王此来只诛后胜,士卒毫无战心,如何与之战?”

    “大司马也以为后胜有罪?”田建心中的不甘逐渐消散,母后逝后,他将国政皆托付于后胜,很多人都说后胜是佞臣,可他觉得后胜虽贪财,对自己却很忠诚。

    “后胜若无罪,楚人如何兵临城下?”田宗拜道,“臣请大王此战之后务要罢免后胜……”

    正寝之内君臣独对,田宗历数后胜之罪,正寝之外,整个临淄又开始乱了。相比于清晨的混乱,得知楚人围城的庶民一听到‘围’这个字,赶紧抱着簸箕、陶罐、绳索奔向城中大市。齐国粮食官营,粮肆里的粟未必马上涨价,但酱、柴并非官营,涨价是必然的。

    尤其是柴,临淄城内庶民几近六万户,加上五万持戟之士,还有王宫、权贵,每日消耗的柴有上万乘之多,这些柴都靠舟楫从城外运来,现在围城,很快城内就会无柴可烧。没有柴烧庶民就不能煮饭,贵人们就不能沐浴更衣,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至于说拆房,非到万不得已,谁舍得拆自己的房子?现在才是二月,天气尚冷,不说拆了房子晚上如何御寒,就是不拆房子,一些人家也还要烧炭火。

    庶民抢柴,贵人也抢柴。贵人家的家宰、家仆一到,卖柴的坐贾就把眼前抢柴的庶民全部赶跑,然后将剩下的柴火一根不少的送到贵人家里。这时,抢到柴的庶民庆幸,没抢到柴的庶民那就只能破口大骂,未来一段日子他们只能吃生米了。

    “大司马言、大司马言……”后胜府邸,一个寺人正在说话,他目光游移,带着些讨好又带着些期望。后胜懂他的意思,他对左右使了眼色,几个金饼奉了上来。

    寺人见到金饼就灿烂的笑起,他急道:“谢后相、谢后相。”

    “大司马予大王何言?”后胜一点笑不出来。楚王率军前来,要拿他问罪,还要他沐浴函首,他怎么能笑得出来。楚王如此,朝中看他笑话,趁机进他谗言的人也不少。

    “大司马请大王……”寺人有些犹豫,毕竟大司马说的那些话不太好听。

    “恕你直言无罪。”后胜挥袖,他大概能猜到大司马说了些什么。

    “大司马言后相谄谀用事,不恤国政,数受秦贿,百姓心离……”寺人说道,他话没有完后胜便一掌击在几案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言!”后胜收敛自己的怒气,他还想听田宗说了些什么。

    “大司马请大王此战之后罢免后相。”寺人再道。

    “他敢!”这次后胜忍不住跳了起来,“这役夫身为大司马,所练之卒实乃土鸡瓦狗。而今楚人三万,持戟之士十万,却不敢与之战,还说本相谄谀用事,不恤国政……”

    从早朝到现在后胜都没有吃东西,现在如此激动,不免两眼一黑,‘砰’的一声载到在地。左右、寺人顿时就慌了,好在后胜自己站了起来,他挥退寺人后急召自己的亲信,道:“大司马向大王进言欲使我去职,我便先让他去职!你等速告临淄百姓,大司马畏敌如虎,城外楚人不过三万,城内持戟之士十万,大司马却劝大王不与之战,请大王罢大司马。”

第八十三章 托付

    三万楚军围了三十万人的临淄,城外楚人好整以暇、屏绝开市,不慌不忙;城内齐人喧嚣不止、炊烟不起,仅仅过了五日,断炊的庶民们就受不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据说,城外楚人不过三万,城内持戟之士十万,然而大王却宁愿这么围着,只因大司马畏敌如虎。

    群情汹汹,朝臣贵人们也心有不满。有些,像大行田季这种,齐国乃东帝,楚国乃南蛮,被三万南蛮围了都城,东帝的面子以后往哪里搁;有些,像大谏田帧等人,就认为不打一战国内的邑大夫会不服,有损临淄朝廷的威信;还有些,那是真希望齐军战败,后胜倒台。毕竟楚国只是问后胜之罪的,不是来灭国夺城的。

    城内、朝中,舆情正在逐渐转变,极力避免不战的大司马田宗察觉战事无法避免,不得不与军师牟种、邑大夫田扬、持戟之将史奕等少数人商议战事。

    “楚军所持,钜甲钜兵也,我皆有之,何惧之有?”史奕是后胜的亲戚,他为持戟之将不是因为其能力,而是因为其忠诚。史,是君王后家族的氏,史官世袭,以官为氏。后胜其实也氏史,因为他是君王后的堂弟,是王后的人,故常人一般称其为后胜而非史胜。

    五万持戟之士是齐国最精锐的军队,后胜为相,自然要史氏领军。田氏各宗对此心里虽然有意见,可君王后薨落不过十六年,外戚势力还很强大,对此也只能忍受。

    史奕是后胜的人,对田宗自然不客气。田宗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还以为他好战心切,因而道:“钜甲钜兵是器,战阵胜负乃需法,史将军不见楚卒皆使夷矛……”

    “夷矛又如何?”史奕笑道,“兵书有云:凡兵无过三其身,过三其身,弗能用也,而无已,又以害人。南蛮矮小,身高不及七尺者众,如今皆使两丈四尺之夷矛,阵自乱也。”

    “然秦军接连败北,此又为何?”牟种问道,他很少和史奕打交道。“将军以为秦军不如我?”

    “秦军之败,以少敌多耳。”史奕再笑。“清水之战,楚军近三十万,秦军二十万;稷邑之战,楚军二十五万,秦军十五万;陈城之战、敖仓之战,皆守城之战,败于楚军者乃魏军,而非秦军。今楚军三万,我军十万,敌寡我众,何惧之有?”

    “楚卒如何暂且不知,然楚骑却是披靡,我军莫挡也。”都大夫田扬道。史奕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管齐军怎么派人出城,都被楚国骑兵劫杀。

    “两军城下对垒,我军倚城而战,楚军骑兵何用?”史奕反问道。

    “这……”田扬说的是屏绝遮蔽,但史奕说的却是阵战,两种却有些不同。

    “将军以为出城一战,我军必胜?”牟种再问道,他逐渐有了些明悟。

    “不敢言必胜,然绝不会败。”史奕自信满满。“持戟之士,乃我齐国遴选之卒,又有钜甲钜兵,楚军何以胜我?大司马畏战不出,不知何意?受楚贿否?”

    “无礼!”田宗旁边的还有司马田然,算是田宗的副手,他早就发现史奕意有所指。

    “无礼?”史奕蔑笑。“大司马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大王分忧,本将询问何意有何不可?而今全城断炊、户户生米,真不知庶民平日所纳军赋何用!”

    “你!”田然大怒,“此齐相受秦之贿,离间齐楚,致使得楚王兴师问罪……”

    “问罪又如何?”史奕喊道。“我持戟之士可灭楚而朝食,本将今日便向大王请战。”

    史奕本就不是来议战的,是来砸场子的。说罢他就拂袖而去,田然见其说走就走,顿时讶然,唯有田宗、牟种两人看着他走,皆未出声。良久,田宗方叹道:“后胜害国,后胜害国啊!”

    “大司马何必顾及后胜。”牟种劝告。“为今之计,是如何致胜。”

    “军师以为我军可胜否?”田扬深以为然。“若要取胜,如何而战?”

    “楚军之强,一在士气,二在阵法,三在骑兵,四在兵甲。”牟种历数楚军的优点,说的田扬不断点头。“士气日久而懈,然若我军速速出战,其不堕也。阵法与我军不同,士卒皆用夷矛,如何攻伐,我不知也。骑兵之强,无可匹敌,我闻莒城之战,两军对阵楚骑忽而勾击侧背,我军大败,此不得不防也。兵甲之利,天下莫胜,我军唯有持戟之军有之,余者皆无。”

    “然我军十万之众,若再征城内丁壮,披甲之卒可及二十万。”田扬点头之余说起了两军兵力对比,“以二十万之众而攻三万,亦不胜否?”

    “城内庶民欲与楚人一战否?”牟种问道。“而今城内尽知,楚王此来只问后胜之罪,不害齐人,其人为何而战?”

    “这……”田扬无言以对,不说城内庶民,就是都卒很多人也不是很想与楚人一战。楚军没有攻城,更没有像燕军那样‘劓齐卒,置前行’、‘掘垄墓,烧死人’。城内庶民对楚人并不愤怒,反而对后胜极为愤怒。即便城内粟价降了,这些人犹自愤怒不止。

    “若要与楚军战,首要绝其骑兵……”牟种自顾自说,用筹子在筹盘上开始布阵。“锥行之阵,卑之若剑,末不锐则不入,刃不薄则不,本不厚则不可以列阵。是故末必锐,刃必薄,本必鸿。然则锥行之阵可以决绝矣。”

    二十万大军,五万钜甲钜兵的持戟之军排在最前,是为末。其余十五万大军为阵之本,谨守左右两翼,这样的阵列是可以防止骑兵勾击的,但钜甲钜兵的持戟之军真的能攻破楚军阵列?牟种不知道。齐军戈戟矛殳,没有一样兵器能长过楚人夷矛。

    “雁行之阵,前列著(有雍),后列若狸,进可勾击,退可自存,此之谓雁阵之任。”筹盘上的锥形之阵很快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雁行之阵。雁行之阵一如雁阵,中间凹而两边突,一旦交兵,突出的两翼很自然的将敌军左右包夹,进而侧击。

    但楚军因为有骑兵,骑兵是否会被雁行之阵包夹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楚军骑兵不在包夹范围之内,那这个军阵就很可能是失败的。两军都采取勾击战术,然而齐军是靠步卒勾击,楚军靠骑兵勾击,步卒自然跑不过骑兵,等己方步卒勾击时,楚军骑兵估计已经击穿己方军阵。

    孙膑十阵,除去不可能用的火阵水阵,其余军阵牟种都在筹盘上一一尝试,此时离开大司马府的史奕已回到幕府,开始做一些布置安排。

    “可知本将为何召你等而来?”史奕问道。

    跽坐在史奕身前的,是几个连长和里有司,他们入帐前已有人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时见史奕相问,当即答道:“小人知矣。”

    “恩。”史奕毫不在乎的点点头,以他的身份本没有召见这些低级军官的必要,但见一见总有好处,最少他们做起事来会更加卖力。“此事之后,本将自有赏赐。”

    “谢将军。”铜钱没有看到一个,十几个人就拜倒大谢。“小人必肝脑涂地。”

    “去吧。”史奕笑了笑,“切记,别误了时辰。”

    时辰是很重要的,因为此事不仅仅有士卒参与,还有朝臣、学宫博士、庶民参与。愿为史奕效死的连长、里有司带着千余士卒还未赶到王宫皋门,路门外的路鼓已被人敲响。除了几个朝臣,人群中嚷嚷声最大的是学宫博士周青臣,他一边击鼓一边嚎叫道:“大司马食君之粟,却畏敌如虎,十万大军乃惧三万楚军,为天下笑。请大王罢大司马!请大王罢大司马!!”

    “请大王罢大司马!请大王罢大司马!!”周青臣喊的再响也不过是一个人,他身边是数百名学宫士子,士子们人人激愤,一些竟然泪流满面。

    学子之后,抢在士卒之前的是一些庶民,日日吃生米吃的口齿出血,夜间没有炭火冻得瑟瑟发抖,听闻城外楚军不过三万而己军却有十万,被人一挑唆鼓动,也跟着来闹事了。等千余名士卒冲入皋门大喊‘请大王罢大司马’时,整个王宫已彻底乱作一团。

    “学子、庶民、士卒,皆在此时要大王罢大司马……”大司马府内,牟种苦笑着摇头,“此事必有妖。”

    三帮人凑的这么巧,肯定是有人暗中策划。若说是楚人鼓动,田宗怎么也不相信,楚人不可能鼓动军中士卒,能鼓动军中士卒的只能是……

    “罢了。”想到了什么的田宗瞬间气一松,肩一塌,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既然大王要战,那便战罢,臣请辞。”

    “大司马怎可如此?”司马田然大惊,“大王只是一时听信后胜谗言。”

    “楚王问罪后胜,我军败又如何?我军败若能剪除后胜这个佞臣,大利也。”田宗说着,他巍巍颤颤的起身,出门之前对牟种深深一揖,道:“便托付给军师了。”

第八十四章 女衣

    二月乙未,紧闭临淄城门又一次打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守着城门的楚国骑兵正准备劫杀,没想到黑沉沉的城门洞里最先亮出的是一面旌节,旌节被一个齐卒高举着,他身后紧跟着数辆马车,齐国大行田季委貌玄衣,傲然立乘在一辆戎车上,驶向楚军军营。

    “齐人使者,放行。”驻守此段城门的楚骑卒长喝了一声,众骑不但放行,还自觉护卫在齐使左右,将他护送到运河南岸的楚军幕府。

    已是二月之末,与士卒一起天天晒太阳的熊荆每天闲的发慌。他现在位于飞讯网之外,临淄虽有楚国侯谍,可侯谍们的情报大多通过信鸽传至郢都,郢都的情报传不过来。城内只能传递少量信息,大多数情况他毫无所知。

    等待,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至于等来的是临淄守军出城,还是等来穆陵关的齐军救援,这就只有天才知道了。不过根据军司马庄无地的报告,临淄城内的灯光一日比一日黯淡,炊烟也一日比一日减少,这又让他相信齐军肯定会出城一战。齐人是骄傲的,不少人视楚人为蛮夷,被一群蛮夷逼得如此狼狈,他们很快就会义愤填胸吧。

    “大王!”邓遂的声音将熊荆惊醒,“大王,齐人来使。”

    “齐人来使?”熊荆是躺在椅子上的,闻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然也。大王,确是齐人来使。”邓遂之后是庄无地,苦等数日,将卒都不免有些疲惫,他也懊悔那日没有全力讥讽齐王与己军一战。“大王勿急,若是太急……”

    急于求战是不好的,本想立刻赶至幕府的熊荆只好忍了一忍,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才整肃衣裳至幕府谒见齐使。齐使田季对熊荆的故意迟到只是一哼,谒见后他傲然道:“寡君有言:大王越海而至临淄,本不欲罪,然大王屏绝交通、斩杀王使、辱我齐人,视齐国为无物……”

    “齐王包庇后胜,自作自受。”熊荆笑着打断他道。“至于齐国是否无物……,这几日齐国确实很无物,若非齐使前来,不佞还以为这是我楚国郢都苑囿。”

    “哈哈……”熊荆是故意的,他觉得不刺激一下齐人,齐人说不定真要耗到齐军来援。诸将也知道大王是故意,故而等他说完故意哈哈大笑。

    “楚王无礼!”田季现在代表的是齐王,讥笑他就是讥笑齐王。

    “齐使请言,齐王欲如何?是把后胜函首,还是要与不佞一战?”熊荆问道。

    “我堂堂齐国,岂能受辱于楚人!”田季再度傲然,“寡君言:三日之后请与大王之士戏,请大王凭轼而观之。”

    “三日之后?”熊荆心里咯噔一下,在场诸将神色先是一滞,复皆狂喜。“齐王素食言,不佞怎知他此次不会食言而肥?”

    “大王轻我齐人乎?”田季不悦,他就想熊荆说一些侮辱齐人的话好回去激励士气。

    “齐王食言是实情。”熊荆道,“若三日之后齐王食言,若何?”

    “大王信则信,不信则已。臣告退。”田季胡乱一揖,就要退走。

    “等等!”熊荆连忙将他喝住,“不佞备有一礼,请赠予齐王。”

    一说礼物,幕府内便有人窃笑,熊荆当即清咳了一声。这时候甲士才将准备好的礼物用木匣装好交予田季。

    “敢问大王这是何物?”田季问道。

    “此……”熊荆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些衣物,想来齐王很用得着。”

    熊荆一笑,幕府里的诸将到底还是忍不住大笑,田季闻声热血冲顶,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只道:“寡君必有后报,臣告退。”

    齐使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三日之后与战的消息让楚军士卒振奋,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而熊荆送出的礼物,出帐便被田季打开。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是一套女子穿的襦裙、一套女子用的首饰胭脂,另外还有一条薄薄的。

    与不同,类似裤,是合裆,多为男子穿;则是开裆,屁股后面完全露空,必须与裙配合着穿,不然就会露腚。虽说春秋时男子也穿,可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现在男子都穿,唯有女子才穿。

    短襦朱衽,长裙空青,薄铅白,加上缁帽和首饰,这分明是女闾女子的打扮。回来的路上田季就看的双目尽赤、怒发冲冠,等入了王宫皋门,他抓起衣裙便大哭起来。这哭声一直传到正朝,传到几百名朝臣和齐王田建的耳朵里。

    “田卿这是为何?”等到田季入廷,田建不解问道。

    “大王、大王……”田季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的大喊道。“楚人辱我!楚人辱我啊!”

    “啊?”田建大讶,他正要问楚人如何辱我,田季把手中的襦裙高举了起来,“此楚王赠大王之礼,此女闾娼妓之衣也。大王,楚人辱大王啊!”

    “啊!”田建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楚王是在讥笑他像女闾中的娼妓,没有胆量,不敢出战。

    “小竖子、小竖子竟敢……,来人、来人!出战!出战!!”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人比作女闾的娼妓,这种事情是要记在史书上的,千年万年也没办法抹去。田建暴怒,他现在就要齐军出战,把楚军杀个血流成河。

    “大王万万不可!”军师牟种大急。大司马请辞,司马田然在朝中毫无影响力,现在是主战的持戟之将史奕颇得田建的赏识。他知道田季此去必会受辱,可没想到是这样的侮辱。

    “大王不可。此楚人之计耳。”田假也上前急道。“再则我军出战绝非易事,城内丁壮还在授兵,三日后再战便可,何必急于一时。”

    田假一边说话,一边向田扬和史奕使脸色。田奕不搭理他,他那天请战时说单凭五万持戟之士便可大败楚军,怎奈军师牟种据理力争,这才缓了几日,等待全城丁壮征召齐了再出战。

    “大王息怒。”都大夫田扬不像史奕,他见田假向自己使眼色,连忙出列揖告。“今日出战,我军不过十万,只可败楚军而不能掳楚王,若三日后出战,不但能败楚军,还能掳获楚王。大王今日之辱,三日后必十倍报之。”

    “三日之后可掳获楚…那小竖子!”田建脸上的狰狞之色消散了不少,再怎么报复都没有抓住楚王来的解气。

    “禀大王,三日之后,我军当有二十万,与之战,楚军不堪一击。”牟种连忙道。

    “何须二十万?”史奕很不屑牟种正在准备的决战。“请大王准臣出战,必败楚军。”

    “史将军可掳楚王否?”牟种冷笑问道,不拿正眼看他。

    “臣……”击败楚军史奕是有把握的,可要抓住楚王他就没把握了。“军师可掳获楚王否?”

    “若各军听令,必得楚王。”牟种再度冷笑。

    “那便如军师所请!”田建怒气仍未消,他忽然想到了早前做的那个梦:自己仰倒,楚王俯视,太史说这是大吉,不但能大败楚王,还能使柔之,让他臣服。

    “谢大王!”牟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的心事全然落在三日后的决战上。此战,必要让楚军全军尽墨,最好还要掳获楚王。

    只不过是按照三国演义的套路送了齐王田建一套女衣,没想到竟能激发起齐王田建的勇气,喊着今日便要出战,这是熊荆没有想到的。他渐渐渐渐觉得田建还没有长大,心理就像个孩子,只有后胜才能把他哄好。

    对这样的盟友只能打服,再在齐国建立一套新的政制,如此齐国才能一改消极避战的作风。她不必与楚赵会盟,甚至仍然可以像现在一样保持中立,但如果谁要灭亡齐国,齐人必须抵抗而不是毫不犹豫的投降。

    投降,等于秦国毫不费力的得到齐国几十年积蓄的物资、金钱以及几十万士卒,这些物资和士卒到时候肯定要用在楚国。熊荆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因此即便饱受齐人的怨恨,他也要齐国的物资和士卒消耗在抵抗秦国上,这才是本次出征的最终目的。

    礼送完齐使,第二天清晨城内就传出一些情报楚军控制外城,城内的侯谍总能通过水道传出一些情报。情报上说,城内齐军正在征召丁壮,傅籍男子都要入役,昨天已开始授兵。楚人送大王一套娼妓之衣的事情现在全城皆知,人人皆高呼要掳获楚王,十倍报辱。

    “似乎……”等所有人都看完情报,熊荆笑道。“似乎不佞辱齐王过甚,以致齐人义愤填胸。”

    “非也。”庄无地连忙道。“此齐人自取其辱。且不辱齐王,齐人何日才能出战。”

    “大王,”阍秋道:“此确非君子之所为,当戒之。”

    阍秋说话从来不讨人喜欢,邓遂担心他让熊荆不高兴,插言道:“齐人征全城傅籍男子,此当有二十万之巨,军师牟种师出鬼谷,不知其将如何与我战。”

第八十五章 阵势

    二十三万齐军,减去守城的那部分兵力,剩余的确有二十万之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数量并不让人惊讶,这段时间各师都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相比于数量,二十万齐军将摆出一个什么样的阵势迎战,这才是让熊荆以及诸将最想知道的问题。

    如果齐军像当年辛梧一样摆出一个毫无花俏的单薄横阵,然后被己方一捅而穿,那当然最好。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齐人想象力奇诡,阵法的花样最多,虽说一力降十会,然而齐军具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如果齐人能够善用自己的预备队,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日幕府并没有议战,只是对全军做了相应的动员。四个步卒师之外,骑兵的圉童、输运的力夫、工兵,只要是能上战场的人,都要披甲准备列阵作战。

    如此,除去七十二个卒一万九千人以外,还有大约九千名步卒,这些人大半是骑兵的圉童四千多匹马,也就有四千多名圉童。五百名继续跟随重骑兵作战外,其余都编入作战部队。

    还有三千六百名输运的力夫,他们作为正规步卒并不完全合格,可持矛防守还是能够胜任的。另外还有工兵。每个旅都有一卒工兵的编制(老式卒,每卒百人),每个师还会加强一卒,四个师等于有二十个卒的工兵,此共计两千人。

    为了最大增加战阵的宽度,每卒三十六名弓箭手也需持矛战斗。他们有两千五百多人,五人纵深能列出五百多列宽的军阵。只是这两千五百多人已包含在七十二个卒一万九千多人当中,全军真正作战的步卒还是两万八千多人。

    两万八千多步卒外,还有三千九百多名骑兵(包含五百名圉童),两千名兵,以及一千多名幕府、卫勤、通讯、舟楫、辎重人员。按照军中法算的统计,整个郢师两条腿走路的活物共计三万五千八百七十九人,真正不手持武器参与作战的有一千七百多人。

    最大程度的增加作战人数,所增加的九千人是一支庞大的力量。如果五人纵深,全军列出军战的宽度将达到惊人的五千五百米(按编制每卒有九名非作战人员)。当然这是极端情况下的阵宽,作战时手中肯定要保留一支预备队。熊荆身边的八个近卫卒不可能投入到军阵前列,填补缺口或者伺机破阵,这才是他们的用处。

    而考虑到齐军有五万名身着钜甲的持戟之士,防御持戟之士的阵列纵深要增加至八人。虽然不知道这这五万人的阵宽,不过减少一千列以加强军阵显然极有必要。两万八千多名步卒最后所能列出的军阵宽度应该是四千米。

    骑兵肯定要集中使用,不是列于阵左就是列于阵右,甚至列于军阵正中,而非平均分布于左右两翼。三千四百多名骑兵大约将占用五百米左右的阵宽,因此整个军阵阵宽将达到四千五百米,这几乎接近临淄城西墙的长度。另外还有九个卒两千四百三十人的预备队。

    不过军阵是布置成横阵,还是布置成凹型阵凸型阵,即勾行阵、雁行阵?骑兵是放在左边、还是放在右边,还是在中间?是背对着运河布阵,还是面对着临淄西城墙布阵?这些都要根据齐军的阵势来决定。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如是说。

    ‘自列阵而战以来,阵法千变万化,有阵多矣。然战胜之法无非两者:一为击垮敌之中军,促其溃;二为勾击敌之两翼,迫其逃。’廉颇如是说。

    三日的等待中,熊荆不免有些忐忑苦恼。郢师是他的私军,楚军推行新军制,由花队改为纯队,从铜兵变成钜兵,全都是他在大力推动。将卒心中楚国第一战将是上将军项燕,第二战将是信平君廉颇,但对他的信赖绝不低于前两者。

    然而他实际上就是个菜鸟,没有项燕的老谋深算,没有廉颇的老成持重,也没有若敖独行的战场嗅觉,这种嗅觉在兵力较少的情况下尤其重要。

    空有理论,没有实践或者说少有实践。这样兵力悬殊的阵战,一旦布阵失误或者指挥不当,楚军根本没有足够的预备队挽回局势,最后只能坐等战败。

    这是苦恼的原因之一,另一个让他颇为苦恼的是,各师之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不在作战上向他建议如何如何。也许,是他们不懂纯队之下多兵种合同作战要如何指挥,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故意不说:大王永远都不会错。如果大王有错,一定是臣等看错;若大王真错,那也是臣等犯错让大王不得不错……

    三天的等待似乎比此前三个月的等待还要漫长。军营之中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喧闹,有的只是打铁声。虽然早有准备,比如工兵、圉童本就钜甲和武器,可三千六百名输运力夫不但缺少武器也缺少甲胄。

    缺少甲胄好办,他们列于军阵最末便是,缺少武器那就不好办了。军中一阵搜罗,最后还差几百根夷矛。这几百根夷矛只能临时砍树,军中木匠做、铁匠日夜锻打造矛头和配重。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幕府里呆不住,熊荆只好出帐瞎逛。

    “见过大王。”圉童大多被调走,骑士要亲自喂马刷马。熊荆走到骑兵营帐时,骑士多在刷马,还有一些人正在练习骑射。骑兵第三师师长弃疾踵见熊荆亲来,有些意想不到。

    “刷马。”熊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这里,更不知说些什么。

    “然。”军中的骑士多为各氏子弟,年纪年轻。他们穿着一副平常时穿的犀甲,腰间挂着玉饰。见熊荆来,有些人连忙要解去左边的佩饰。

    “军中不必多礼。”熊荆拦住了他们,他指向靶子道:“我见……”他向身后比了一个射姿,再道:“这种射法从未见过。”

    “此楼烦骑将所授。”弃疾踵道。去年春天熊荆远赴蓟城,带回来两个楼烦人。这两个人教了楚军不少骑术,回马射法是其中之一。

    “楼烦骑将?”熊荆这时候才想起那两个楼烦将军,名字他全然忘了,没想到他们还教了回马箭。回马箭大意是骑兵遇敌后假装害怕,然后打马逃走,敌人如果紧追,在全速追赶的时候,他们会突然回身往后射出致命的一箭,防不胜防。

    “然也。”弃疾踵答道。“彼等还欲于我军同来临淄……”

    楼烦将只在军校教习骑术,从来没有介入楚军骑兵的日常训练中,个中原因大家都很清楚。作战那就更不可能,弃疾踵有些遗憾,熊荆却没有这种感觉。

    所谓‘二个马木留克骑兵绝对能打赢三个法国骑兵;一百个法国骑兵与一百个马木留克兵势均力敌;三百个法国骑兵大都能战胜三百个马木留克兵;一千个法国骑兵总能打败一千五百个马木留克兵。’

    他深信近代骑兵可以完爆古代骑兵。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除了马匹本身的选育,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战马的步伐。战马的步伐必须一致才能使骑士形成一道骑墙,形成一道骑墙才能有形成足够的冲击力,以击垮对方的骑兵或者步兵。这一点即便是那百余名重骑老手也很难做到,冲去的队伍不是骑墙而是一道弧形……

    “禀告大王……”一个传令兵匆匆奔来。“军司马请大王速至幕府。”

    “何事?”熊荆不解,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了,庄无地这么着急来请,难道是有情报?

    “小人不知。”传令兵是生面孔,估计是庄无地见自己不在,事情又急,只能派出几十名传令兵四处搜索。

    “恩。”熊荆回头看了弃疾踵一眼,弃疾踵等人连忙深揖。

    “大王,城内侯谍有报。”和熊荆想的一样,果然是有情报。

    “何谓?”熊荆不显激动,自从齐使来约,说三日后出战,城内传出的消息就多了起来。临淄城的排水渠出口是一些不大的石孔,目的就是防止有人从排水渠进入城中。这些石孔会将侯谍夜间放置的漂浮物拦截,因此齐人模仿笔迹,常常炮制一些假情报。

    “只言申池。”庄无地拿出一份谍报。“此无影笔所写。”

    所谓无影笔就是用牛奶羊奶写的隐文,这只有知彼司的高级侯谍才会使用。熊荆闻言不免动容,他走到沙盘之前,看向临淄小城西面的申池。

    申池在临淄西南,出小城西门(又称申门)可见。这是泉水,从地底冒出,汇入系水。因为有池,所以申池四周遍栽竹木,输运力夫所需的夷矛木就在里这砍的。齐人也仓促,照理守城应该砍尽城池周围的树木,可这片茂密的竹木林毫发无损。

    “臣以为申池之林可布伏兵,请焚之。”庄无地揖道。申池四周的竹木林方圆数里,内有亭台楼阁,应该是齐王的别宫,他越看这片竹木林越觉得容易埋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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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