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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防线2

    漓水清澈,山峰奇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别于江南、淮南的山水给熊荆一种恍然隔世的味道。日后如果能在这种地方建一座行宫,划船戏水,岂不快哉?可惜这个时代不是游山玩水、幽会神女的时代,湘水、赣水皆建有飞讯站,他在番禺时赵国求救讯文几乎每日都有。赵国如此,楚国也不会太远了,不然他何必不辞辛苦会见百越诸部?何必亲自视察五岭防线之一的越城岭?

    征战时热血沸腾的,备战却是那么枯燥无味。并且,谁也不知道耗费巨资兴建的越北防线、五岭防线是否真的能起到作用。

    其实历史已经证明,五岭是不足守的。秦攻岭南筑灵渠运粮,兵分四路;汉朝出兵岭南,走的却是桂阳道(经临武)。五岭虽然险峻,但岭与岭并不像连,中间有诸多小道,小道渗透进来的士卒绕过关隘,久而久之,总能达到效果。

    这不由让熊荆又一次想起了旧郢。长江以南各省的安全,皆取于江汉平原的归属。楚国已失旧郢,唯一庆幸的是夏邑(武昌)尚在己手。夏邑筑城的优先级别高于全国各邑,仅次于大梁,那里现在已经开始筑城。

    淮上虽然肥沃,却并非真正的战略要地。大梁一旦失守,江淮之间才是拼杀的战场。只要夏邑和淮南守住,东南就能安定,所谓‘夫武昌者,东南得之而存,失之而亡者也’。然而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若能收复旧郢,在白、唐水与汉水的交汇处筑起后来的襄樊二城,那一切就完美了。

    不过以项燕的观点,这这必然会失去赵国。作战司制定的旧郢作战计划非常诡诈,出兵的时机选在赵国支撑不住、邯郸即将城破之时,并以弱师、假师协同魏军向黄河一带佯动,做出救援态势激励赵人拼杀,吸引秦军抽调最后的预备队。

    而后熊荆猜测作战司心中最完美的进攻时间是邯郸外城被秦军攻破的那一刻,而后二十万精锐楚军方杀入旧郢,摧毁秦国在哪里的一切。

    计划做的很精致,但赵国就此灭亡。项燕对此是极力反对,他认为旧郢的价值远不如赵国。楚赵两国一南一北牵制秦国,才是当下最好的防御。既要牵制,那就要救赵;既然救赵,就不能像孙膑那样围魏救赵。围魏是不能救赵的,魏军回师虽然中了埋伏,可魏军是攻破了邯郸后才退兵。

    到达漓水的源头,熊荆在西瓯酋长桀骏的陪同下,骑马亲自走了一遍越城岭。崇山峻岭之间若非越人和楚国封人,外人很难找到这条翻越南越的通道。即便有越人指点,在没有站到山顶之前,熊荆也不清楚哪里是越城岭。

    连续登上几座山,靠着高倍陆离镜,熊荆才看到了右侧往北而去的湘水支流(海洋河),以及左侧往南而去的漓水上游(始安水)。两水直线最近处大约相隔二十多公里,这一段山脊比前后山脊低矮许多,这便是越城岭:宽三百米、高二十米的土质分水岭。

    “此处可凿渠否?”封人很年轻,是封人纠的儿子,叫峤。他若非束发,几乎要泯然于越人。

    “禀大王,可。极易也。”封人峤揖道。

    “极易?”熊荆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故作惊人之语还是确实如此。

    “然。”年轻人指着那片低矮的森林道。“凿渠必有要水,无水,渠成亦无用。以臣观之,漓水不足以引,唯可引湘水于渠。乃此水也,然则此水较漓水为低……”

    “为低?”森林茂密,熊荆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个高那个低。

    “然也。”一个简易的水准器被奉了上来,随之被熊荆挥退,这是他发明的仪器。“湘水低于漓水越近六米,若要引湘水入渠,需筑七米之坝,此为一也;然若可在更远处筑坝,湘水仅比漓水低一点五米,只需筑一丈之坝即可。然则较之前者,沟渠更长。”

    “长几何?”熊荆追问道,似乎能明白他说的是那两个位置。

    “不过九十里。”小封人纠道。“挖掘九万方泥、筑两万余方之石坝即可。”

    “仅挖九万方泥?”熊荆诧异工程量之小。筑城一方要十五工日,可挖泥不要啊。即便挖一方泥需要十个工日,九万方泥一万人施工,三个月就完工了,两万余方石坝更加简单。“若有万人,半年可成?”

    “不过半年。”封人峤道。“秦人没有水泥钜筋,臣以为其当选此策。”

    “可有良策?”熊荆追问道。听闻灵渠半年可成,他当即紧皱眉头。

    “有。”封人峤眉目像极了封人纠,说话也像。“大王请看,前后山梁,低矮之处为越城岭,然仅此一段低矮,臣已量过,低矮之处不过十九里,若能于此筑城,可绝此渠。”

    灵渠是东西走向,由东至西,越城岭则是南北走向。如果在长约十九里的山脊低矮处筑城,那灵渠将无处可挖。

    “善!”熊荆终露出了些许笑容,这是他最想听到的东西。“其余诸道如何?”

    “其余诸道亦将筑城设备。”封人峤道。筑城是防守最常见、最有效的办法。

    “余者长几何?”熊荆追问。按造府制定的标准,修筑一里城墙需九十五金,虽然山地未必要用混凝土,可以用砌石头,但耗费也应该不少,特别是山地交通不便,天气又闷热。

    “余者……”封人峤道犹豫了一下,见熊荆正看自己,只好道:“余者逾两百里也。”

    “逾两百里?!”熊荆大吃一惊,这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以为灵渠算是长的,没想到灵渠竟然这么短。

    “然。临武最长,需筑城墙三段,其长逾一百一十里;都庞岭其次,需筑城墙两段,逾八十里;余者不长,十八里、十数里,共计两百五十里也。”

    两百五十里大大超出了熊荆的预计,但相比于各国修的长城、以及楚国在南阳盆地修的方城,已经很短了。两百五十里,即便是混凝土修筑,只要交通便利,也不过两三万金。这钱如果分十年、十五年分摊,也不是很多。

第五十七章 青阳

    五岭第一道防线就有两百五十里,第二道防线或能延缓修筑,但江淮防线、浙北防线、夏邑、邓邑、洞庭、九江、杭郢、番禺……,这些地方加起来又有多少里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熊荆顺着湘水南下,直至洞庭郡郡治所在地青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三年前郡尹被熊荆撤换后,昭黍推荐其同氏昭柳,熊荆当即任命昭柳为郡尹。

    楚国经营湖南已有百余年,细究起来这还是吴起变法的结果:‘吴起相悼王,南并蛮越,遂有洞庭、苍梧。’这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从那时候起,楚国开始经营湖南。先君顷襄王时,白起拔郢,为求得喘息之机,楚国献青阳以西予秦国。

    青阳以西即为长沙以西,长江中下游三大平原(江汉、洞庭、鄱阳)之一。秦国重视农耕,自然欣然受之,两年后楚国就撕毁盟书,十五万兵击江畔十五邑,秦国当时攻魏甚急,只能默认此结果,两国因此再盟。

    先祖勇武也好、懦弱也罢,已经竭尽全力开拓疆土,保存国祚。熊荆现在看到的洞庭郡和苍梧郡,就是楚国七代君主开拓守成的结果。

    青阳以北是彭城(彭城君,今岳阳),长江在此大致形成了一个v字,湘江流入v字底端。v字以上是云梦泽,属秦境;v字以下则是楚境。其左,是澧水流域,有零阳(今慈利)、有涔阳邑(澧水北面的支流涔水),有临澧(临澧君);

    澧水流域的南面,是沅水流域。沅水有中邑(中君,今桃源东北)、临沅(临沅君,今常德),有詹阝阳(詹阝阳君,今常德东北),另外还有高蔡、枉两个小邑;沅水再往南是资水,资水有益阳。

    这是湘水左岸的城邑,而整个湘水,最上游苍梧郡濡水(今舂陵水)流域有临武,郴县(今郴州)、鄙邑(今永兴)、耒阳(耒阳君);湘水左侧有洮阳(今全州)。濡水与湘水在庞邑交汇(今衡阳),往北至湘潭有口湘君,再往北越青阳有罗县(今湘阴县)。

    整个湖南,大小县邑十九个,封君原有十个,行敖制后,非封君所属的县邑主要封给了昭氏誉士。这当然是有意的,就像城阳、随县承包给若敖氏一样,都是为了使其迅速壮大。但湖南终究比不上城阳、随县,洞庭郡有民两万多户,苍梧郡不及一万户。这些丁户甚至包括山林里的百越、三苗,城邑里的楚人其实很少,更多的是楚化了的苗人、越人。

    郡尹府内,宴飨的规制和郢都毫无两样,甚至因为是山地,又近洞庭,食物要比郢都还丰盛。熊荆一路行来忧心忡忡,并无多少食意,三饭之后,看着堂上的封君、誉士,熊荆问道:“若秦人攻来,你等有何设备?”

    熊荆忽然问起了兵事,脸带笑容的诸人顿时沉重起来,昭柳道:“禀告大王,秦若攻我,当有两途,一为大江,二为沅水。至大江而来,臣等已造大翼战舟百艘,又有舟师……”

    “日后再无舟师,只有县卒、私卒。”熊荆打断了昭柳的回答,楚**制变动很大,现在只有各县、各氏的军队,没有王卒、舟师这种国家性质的军队。

    等于说,各县各氏必须县人守县土、氏人守氏土,不能指望国家军队的援助。只是这也不是绝对,洞庭郡如果失守,长江下游的沙羡、夏邑、鄂县、西陵、邾城必直接承受秦人的兵锋,湘江上游的苍梧郡,岭南的西瓯、雒越等越人也会忐忑不安。为此大司马府专门划定了各个防区,防区内各县邑建立了互援机制,杜绝各自为战的情况。但援救是要时间的,尤其是洞庭郡这样的边郡,熊荆提醒的意思也在这里。

    “臣知也。”昭柳毫无慌张之意。“臣所言舟师乃他县之卒,乘舟而来也。秦人惧我舟师,不敢与我战于大江、洞庭之上。只可于黔中郡顺沅水而下也。前岁秦人在鸿沟沉舟楫以塞水道,臣亦效之,今已在沅水之上沉舟以塞道。

    沅水有中邑、临沅、詹阝阳、三城,另外还有高蔡、枉两座小邑。沅水之上曲折难行,秦若伐我,水路不通无可伐也。”

    沅水上游即黔中郡,屈原曾曰:‘朝发枉兮,夕宿辰阳’。早上从枉出发,晚上就能在辰阳夜宿。辰阳即辰溪,辰溪下游的沅陵,辰溪上游的黔中郡治所(今怀化),已归秦国所有。如果顺沅水南下,只要突破常德,那就能兵临罗县。罗县北为彭宗,南为青阳,被切断后洞庭郡就得不到长江流域赶来的援助。

    “臣又请造府售洞庭郡水泥、钜筋,以增筑中邑、临沅、詹阝阳三城,奈何水泥久久不得。”昭柳话锋一转,当着熊荆的面说起了造府,好在工尹刀留在了番禺。

    “各地皆缺水泥。”熊荆无可奈何的摇头。钜铁产量不足,但更不足的是水泥。托瓦特蒸汽机的福,水泥生熟料的磨制可以不在河流旁边,直接以蒸汽机带动钜铁打磨建厂效率更高,改良后的水泥窑也不需停火熟料便可出窑,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水泥年产量现在已经超过三万吨,仍然四处告急,造府现在的计划已经做到十万吨每年这非常非常保守,民国仅仅一个启新水泥厂年产量就有三十万吨,考虑到各处都要筑城、修桥、建防线(盖房铺路根本就顾不上),即便年产十五万吨、二十万吨也不夸张。

    “然臣请水泥不多,”水泥厂就是熊荆办的,昭柳好不容易见到了熊荆,肯定不会错过良机。“仅万吨耳。臣闻夏邑筑城六十里,高四丈八尺,水泥四万五千吨、钜铁四千五百吨,洞庭同为大楚之地,亦是边郡,敢问大王何以厚此薄彼?”

    夏邑即夏侯所有,夏侯是先君顷襄王的宠臣,非以战功封邑,因为是边城,城邑一直未收回。夏邑筑六十里之城,几乎比郢都还大,全国的氏族、誉士看得人人眼红。

    不在王制之下,君王一言九鼎、不可置疑的时代已经过去,全国百十个氏族、两万誉士眼睛里都揉不得沙子。夏侯那样的马屁精不收其封邑也就算了,还给他筑六十里之城,谁听到都会心中不平,脾气不好的甚至要破口大骂,他夏侯凭什么得此城?

    “此事可问昭黍。”熊荆苦笑。夏侯那样的马屁精当然没资格得六十里之城,但这样一座雄城安置在一个毫无能力只会怕马的人名下,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的掩护?“洞庭需万吨水泥,要筑十三里之城?”

    封人纠此前告之项燕的物料明细有误,城高四丈八尺,一里城墙需耗水泥七百五十吨,钜筋七十五吨。虽然数值有差异,但水泥成本得益于蒸汽机一降再降,目前售价依然是千钱一吨,加上钜铁,成本仍在九十金、九十五金上下。

    昭柳要万吨水泥,万吨水泥只能筑城十数里,这样的城池实在太小了。

    “洞庭郡非无金也,奈何水泥不足。”昭柳实情相告。“臣亦想请购四万五千吨水泥,可乎?”

    “秦人必于沅水而来?”熊荆问道。

    “若攻拔洞庭郡,畏我舟师,只得从沅水而来,除此别无他路。”和熊荆亲自把灵渠走一遍一样,昭柳也将洞庭郡、苍梧郡走了一遍,又询问苗人长老,确定沅水是长江以外进攻洞庭的唯一通道,但是通道是通道,有没有必要进攻洞庭那是另外一回事。

    洞庭郡的价值在秦楚眼中都不是很大,秦国要攻拔楚国,应该从上蔡、大梁;楚国要进攻秦国归复旧郢,应该从随县和夏邑。从彭城逆长江至旧郢不但远,还很难走。

    “沅水设防之事当报于大司马府军备司。军备司若许四万五千吨水泥,造府即售四万五千吨。洞庭虽是边郡,然郢都一向看重,若非看重,何以费数千金以通赣水、筑醴陵?”

    看着堂上的封君誉士,熊荆反问道,一时人人点头。这条唐代才开通的道路若非郢都遣人开拓,湘水、赣水到现在都还隔绝。

    “湘水、赣水、浙水,三水需通。他日若是夏邑已失,可互相为援。又若洞庭失守,洞庭之楚人可退至赣水、浙水。”

    “楚军胜稷邑、夺敖仓、拔大梁,秦惧我舟师,不敢与我再战而伐赵,大王以为秦人将拔洞庭?”彭城君惊问道,彭城最北,他最担心秦人打来。

    “你以为秦军不伐我?”熊荆反问。

    “臣以为秦军伐赵需十数年,又有魏韩,亦需十数年……”彭城君的想法并不奇怪,正朝有几个朝臣也是这么估计的,以为楚国的时间大约还有三十年。

    “秦伐赵或要十数年,韩魏怎可与赵国相提并论?”熊荆道。“秦灭韩魏,自要攻楚,此或十年也。洞庭郡是边境,秦人或许明日就攻来,岂能侥幸以为尚有几年?”

第五十八章 沙羡

    虽是封君,但如果表现不佳,仍有可能被正朝朝议夺去封邑,改封给誉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说完,彭城君脸色煞白,就怕自己被人告到正朝,像随县穆氏那样失去辖地。但熊荆并未深究他,继续问道:“洞庭、苍梧两郡可耕田亩尚有几何?”

    “这……”诸人一时无言。

    洞庭郡耕地不少,鄢郢之战以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楚国有赖于湖南产的粟。鄢郢之战后,洞庭郡为秦楚两军反复争夺,人丁剧减。东迁以后郢都又不支持迁民于洞庭,而是迁洞庭之民于淮上。现在迁民,若仅仅是农人南迁,大家当然支持,问题是南迁之民是成组织的,陈县的还是陈县,项县的还是项县,这就很不受欢迎了。

    一干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之后昭柳才道:“禀告大王,洞庭苍梧两郡可耕之地多矣,然则是迁民于两郡,还是分两郡诸县邑之地?”

    “应是迁民。”熊荆想了一下。“如此,可耕之地几何?”

    “如此,”昭柳松了口气,其余人犹豫的目光也变成期盼。“以洞庭、苍梧两郡之地,可迁民二十万户,每户授田一百大亩。”

    “亩产几何,一小亩产粟几石?必至赣水如何?”熊荆追问道。

    “呵呵,”诸人轻笑。昭柳道:“大王有所不知,洞庭郡之田多为上田,小亩逾两石者多矣,两石者泰半,下田几无。民一年所产,倍于淮上,淮上人多田少,一户不及一百小亩者众,怎及洞庭郡一百大亩?”

    以楚尺,一大亩是一小亩的二点四倍,一百大亩就是六十五市亩。下田一石半,中田两石,上田两石半。如果洞庭郡的耕地产量多在两石以上,那农人的日子确实要好过淮上。

    “若是授小亩,可迁四十万户。”熊荆自己低语了一句,这话只有坐在近前的昭柳听到,他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熊荆。

    “无事。”熊荆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开始与众人饮酒。

    “臣闻齐人无礼,以轻大王。大王返郢当伐齐否?”耒阳君站起来道,哪壶不开揭哪壶。

    他一说伐齐众人都看着熊荆,熊荆喝完一盏酒才从容说道:“自要伐齐。”

    “大王伐齐,请准允臣愿率军相随。”耒阳君再道,言辞无比恳切。他如此,其他人也起身揖道:“请大王准允臣等相随。”

    “何必劳师动众?”熊荆自有打算。“伐齐是不佞私事,卿等不必相随。”

    “大王……”昭柳挥手把还想说话的众人拦住,“臣闻齐国又甲士数十万,又有王卒十万,大王如何伐之?”

    “如果伐之,不佞自有主张。”熊荆道。“秦人之计,乃使楚齐反目,你等率军前去,遂秦人之愿……”

    熊荆没有把话说透,诸人虽然狐疑不解,可见他胸有成竹,也就不好再相问。谁也不知此时熊荆心里已把正朝哪些人骂个狗血喷头。会盟不成,本就要立即退娉的,犹犹豫豫不退娉,然后弄到现在这般骑虎难下。不伐,国威受损;伐,楚齐交恶。

    还有那什么可嘉公主,熊荆只看过画像,即便看过,心里也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模样了。为了一个毫无印象的女人伐齐,弄得自己有多喜欢她一样。

    心中不快,喝酒逾多。熊荆最后不知怎么回到床榻上的,但一觉醒来便看到长姜微笑的脸。“禀大王,郢都已收饕餮号之讯,其已至海峡也。”

    “……啊!”熊荆呆滞了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何事,急道:“讯文何在?”

    “大王,讯文在郢都。只言丁未日至海峡。”长姜手上只有一份郢都早上发来的飞讯,飞讯很简略,只记录舰队大致行程。“又言癸丑日方入海峡。”

    “丁未日至海峡、丁未日至海峡……”熊荆激动中喃喃自语,舰队戊戌日离番禺出发,两日后出海湾至屯门岛,屯门岛再去,丁未日至海峡,总共只走了九天,这也走的太快了吧!

    熊荆拿出并不准确的地图,比划着番禺到新加坡的航程。他本以为到新加坡需要一个月左右,现在倒好,仅仅九天就到了。若不是饕餮用信鸽传回来讯文,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实际上唐朝开始,来回于南海、印度洋的阿拉伯、波斯商船顺风情况下,从广州出发,十三日即可到达越南昆仑岛(今胡志明市昆山岛,中南半岛最南端),这还是绕了一点圈子,沿岸行了一大段,经九州石、象石、占不劳山、环王国、陵山、门毒国……等等。

    这种航程有一大半是沿岸而行。抵达昆仑岛后,才跨海直驶,用五日到新加坡。山鬼号、饕餮号都是全帆装行驶,白天还会挂出翼帆,速度远胜阿拉伯、波斯商船。

    熊荆只觉得九天抵达新加坡是一个奇迹,如果九天能到新加坡,那么几天可以出海峡,横渡孟加拉湾抵达斯里兰卡?半个月、一个月?或许当自己回到郢都,饕餮号已经从斯里兰卡北上恒河入海口了。

    带着一点点憧憬,熊荆次日从青阳南下,经无假关至彭城,彭城过后左侧便是云梦泽。见熊荆在甲板上一直看向云梦泽,右史咳嗽一声,劝道:“大王不当久望,久望若秦人知之,不利也。”

    “确是如此。”右史说的有道理,熊荆只好不看云梦泽,目光看向长江右岸。右岸并无城邑治所,他回到爵室,在窗户上用望远镜细看云梦泽。

    云梦已经是置县,有左云梦右云梦。之所以分左右,熊荆的判断是夏水穿泽而过,所以分成右云梦、右云梦。云梦泽和长江右岸一样,全是沼泽看不到村落,更看不到农人。飞鸟小兽倒是看到不少,可惜不能猎取。

    “大王……”右史见熊荆还在看云梦泽,再次清咳一声,想要说话。

    “言。”熊荆收起了陆离镜,不知道右史要说什么。

    “大王可知沙羡?”左右史对望一眼,右史说起了沙羡。

    “知。”熊荆点头。从彭城北上,顺水大约五百里到沙羡,沙羡过去几十里就是夏邑。

    “大王可知沙羡二十多年前已属秦?”右史叹息一声,再道。

    “属秦?!”熊荆眼睛瞪大了,他抖了抖手上的地图。“楚秦以大江为界,江左归秦,江右归楚。地图、盟书皆如此言,沙羡在大江以南,怎能属秦?”

    “大王未读荀太傅之《强国》篇?”右史还是委婉,他担心熊荆生气。

    “未有。”左右史表情皆异,心中感觉不对的熊荆脸色沉了下来。恰巧,一艘挂秦字旗的舟楫从对面驶来,这是庶民的舟楫,上面的秦人见到大翼战舟,急忙避向一侧,面目有些惶恐。

    “哎。”右史没有看到对面驶来的秦人舟楫,他最终选择直言:“先王曾质于秦,欲返国而秦人不许,故而私出质宫返国。即位后秦人问罪,不得已纳州已平。”

    “所以沙羡已经归秦?”熊荆想起了大司马府讨论旧郢战役时的一件怪事。

    进攻旧郢的水路有两条,一从夏邑入汉水,可至云梦泽北面的竟陵(今天门),竟陵是三叉路口,往东可入长江,往南可至纪郢,往北贯穿整个江汉平原,通往熊荆梦寐以求的襄阳;

    第二条路则是长江。即从彭城出发,逆江水而上。这一段长江虽然曲折,但到旧郢纪南城比从夏邑走汉水近。只是要拿下江汉平原还是得从纪郢东至竟陵,从竟陵北上。

    郦且等人反对熊荆所提出的彭城出发方案时,神色很怪,欲言又止。看来所有人都不敢直言先王之过,不敢说沙羡已被先君烈王献给了秦国。

    “还有何事是不佞不知的?”熊荆深吸了口气,极力平静的说道。

    “未有。”右史有些尴尬,先王在位时令尹黄歇要求众人不要在大王面前提沙羡,熊荆即位后也没人敢提。

    “即日起,地图上全给不佞改过来!”熊荆平均只有又有些愠怒,他又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还有一些地图也从来不敢完全标示领土所属。

    “唯!”爵室里的都躬身答应,虽然这是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第五十九章 勒石

    即使是冬季,新加坡靠近赤道的纬度使得气温仍然高至三十多度,这座雨林密集的小岛并无出奇之处,它只是处于半岛南端的峡口,从它的南面船只可以横穿破碎的新加坡海峡,驶入半岛西侧的马六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为王命,舰队很快放下小舟派人上岸,在岛的四面勒石,水泥未干时,勒石的四面用金文以及从毋忌那弄来的希腊文没有人懂希腊文,匠人只是画画一样把那些个希腊字母描上去一起写道:楚王之岛,子孙永享。

    勒石的同时,山鬼号和饕餮号轮流在小岛西面马来半岛的一条河流上补充淡水,测绘新加坡海峡、马六甲海峡细碎岛屿的地图。又在马来半岛西南对面的卡利摩岛(karimun besar)的一座小岛上浇筑起一根四丈多高的混凝土柱作为灯塔。

    小岛与马来半岛最西面角不及十海里,从东面来的船只要进入马六甲海峡必要在此处拐弯北行,而从出海峡的船只则需在此处拐弯东行,灯塔建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因为这座简易灯塔不可能有人值守,于是灯塔最上方镶嵌了一圈镜子,镜子之下的柱子用黄红两色漆涂了大约一丈,这些事情做完,舰队才顺着越来越猛烈的东北方驶入海啸。

    舰队彻底消失在长达五百多海里的海峡,雨林里才跑出来几个**的土人。从来没有见过大船从东方驶来,从没见过的人穿着闪亮的盔甲走下船,他们除了往大船上吊运河水,还在岛上竖立了一些东西。

    舰队做的一切藏身于密林里的土人全看到了,但他们不敢出来。只到舰队远去,他们才细看看陌生人留下的东西。比起海对岸的灯塔,四块半人高的勒石是不起眼的,会反射阳光的镜子让人好奇又让人畏惧,看着镜子反射的阳光,哇哇大叫的土人再次避入密林。

    饕餮号上,无勾长并不清楚自己留下的东西把马来土人哇哇大叫,满身海腥味的他不断提醒桅盘上的望手务必注意礁石。在南海的时候,饕餮号曾与一块礁石交错而过,他当时吓得气都不敢出一口,等经过了那片海域,才把望手叫下来大骂一顿。

    因为这次经历,他变得更加小心,尤其是海峡这种岛礁密布之地。舰队只在白天航向,日落后就靠岸抛锚,但不上岸或者很少上岸。

    马六甲海峡长约九百多公里,南窄北宽,呈东南西北走向。季风从东北吹来,巨大的风帆与船艏呈五十四度,这是横桁转动的最大角。

    桅杆上的侧支索如同一个‘八’字,桅杆在‘八’字中间竖立,横桁则横在桅杆前,处于‘八’字的上端,好似一个上端水平的‘爪’字。桅杆正前方还有前支索,侧看的话,前支索和桅杆形成一个‘卜’字,横桁必须在前支索下方,不然帆布会被前支索挡着,无法向下展开。

    横桁左转,转到一定角度横桁右侧前部势必会被前支索挡住去路,左侧后部则被左侧支索顶住退路;如果右转,那便是左侧前部被前支索挡住去路,右侧后部被右侧支索顶住退路。五十四度是转角的极限,不能再多。

    至于为何同是横帆的飞剪船可以达到三十八度(与船艏之间的夹角),进而实现逆风行驶?除了改良索具,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飞剪船的桅杆更高以及船身更窄,两者让侧支索形成‘八’字角度更陡。如果侧支索与桅杆不存在夹角,完全与桅杆平行,那横桁可转到零度或者近似零度的位置。等于说,侧支索的与桅杆夹角越小,横桁的转动角度就越大,与船艏形成的夹角就越小。

    横帆货船、炮舰船身宽度几乎倍于飞剪船,横桁与船艏形成的最小夹角也倍于飞剪船。而如果横桁与船艏夹角不能在四十度以下,就无法利用伯努利原理,实现真正的逆风航行。

    舰队现在庆幸的是,风从东北而来,船艏对着西北而去。按照顺风航行的原理,风帆必须平分风与船艏形成的夹角,如此帆的效率才能最大,但因为横桁只能转到五十四度,因此风帆不能平分这个夹角,航速也变得极为缓慢,快的时候四节,小的时候只有两节。

    负责领航的谬枳等人并不清楚整个海峡有多长,但在他心里,往西北而行总会驶出海峡。与大航海时代的航海家相比,楚国舰船的船长和领航员最大的优势就是航行在已知世界,而不是探索一个未知世界,他们只要探索一些细节。

    水手们从出发心态就很平稳,除此以外航行中也有不少乐事,不断围着舰队打转的海鸟是其中之一,一拨接一波越出海面的飞鱼是其中之二;也有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冬季的马六甲海峡很平静,没有什么风暴,雾气也不多,只有日出、日落时淡水河入海口有些雾气,不过在季风转换期,海峡里时常是阴天或者雨天。

    阴雨绵绵总让人生厌,高温和潮湿也让蔬菜、水果快速腐烂,在巫觋的建议下,船上开始吃水果罐头。水果罐头加热过程中维生素c虽然流失,但流失的维生素c多留存于罐头汁液中,尤其是酸性的水果罐头。

    配发水果罐头的第九天,航行在前方的山鬼号望手发现左舷岛屿上山脉忽然转折往西,海峡越来越宽,第三天后这些山脉彻底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海水冲刷着最北端的礁石以及礁石远处的几座岛屿。

    “此为亚齐?”饕餮号甲板上,舰长无勾长和谬枳对视一眼,如此问道。

    “然。”谬枳点头答道。亚齐与新加坡相对,一个扼守马六甲海峡北出口,一个扼守马六甲海峡南出口。只是一般人都知道新加坡,很少人知道亚齐。

    “传令,登岸。”作为舰长的无勾长下令登岸,与在新加坡一样,舰队也要在此勒石,并竖立起简易灯塔。

    “舰长有命,速速登岸。”无勾长的命令被传了下去,山鬼号最先转向,驶向还是一片莽荒的亚齐,饕餮号的文书不忘细心写好鸽讯,由无勾长、谬枳审阅后,两只鸽子带着舰队驶出海峡的鸽讯飞向东北,那是楚国的方向。

    信鸽飞向三千多公里外的郢都时,熊荆刚刚抵达九江。十月获稻,这个时候田野里的粟稻已收割完毕,熊荆一到阳便问孙余:“亩产几何?”

    “禀大王,亩产不及一石。”莠尹孙余常住阳,指导移民种植粟稻,收获后又亲测粟稻产量。可惜的是,毕竟是新开垦的荒地,亩产比下田还不如。

    “是稻不及一石?”熊荆还抱着一点点期望,笑问是不是稻。

    “禀大王,乃粟也。”孙余自己都摇头,“此臣之罪。”

    “你有何罪?”熊荆看向收割之后的田野,田已耕过了,种上了宿麦。明年宿麦收割后,再种上菽,等于是两年三种。

    “臣确有罪,请大王治罪。”熊荆越是宽容,孙余就越觉得有罪。

    “你无罪。初耕之地本就贫瘠,加之池泽连片,盐碱多生,过几年便好了。”熊荆心里大致清楚低产的原因,他同时想到了越地和吴地,那里也是池泽连片,新开垦的新田估计也是这样。“庶民衣食如何?能否维系?”

    “尚可。”孙余道。“虽然薄收,但可广种,宿麦明年四月又可食,民不饥也,然则……”

    “然则如何?”熊荆看着他。“田亩不够?”

    “正是。”孙余道。“以今观之,越地可迁民户不可逾八万户,赣地可迁民户不可逾二十万户。除此,农人还需耕牛。若是无牛,难以耕种如此多田亩。”

    “耕牛?”熊荆听到这个字就摇头。江南历来是火耕水耨,用什么牛。

    “然。”孙余道。“每户大田百余亩,一户五口,尽其力无以耕也。”

    “楚国有多少耕牛?”熊荆自觉没办法解决耕牛问题,就像他段时内无法解决战马问题一样。

    “不及十万,”孙余也知道楚国农人的耕牛要比其他国少。“故臣请大王命人于他国买入耕牛,再严令不得杀牛。”

    “不佞如何命人买入耕牛?”熊荆道。“迁于此之农人皆贫,耕牛价数千钱不等……”

    “请大王让贾人放贷予农人买牛,买牛之钱每年还之。”孙余道。

    “何国可购入耕牛?”熊荆问道。

    “齐国可。”孙余答道。“臣已命人至齐国买牛。”

    大牲口都从北面来,齐国是要道。孙余说话的时候,穆陵关内关,几百头耕牛正在等待过关,哞哞直叫,一个誉士打扮的人正堵着几个齐国关吏。

    “关税素来百一,何以今日百五!”誉士面容带着愤怒,他身后商贾有楚人也有齐人,他们只敢看不敢言,眼巴巴希望誉士能痛斥关吏,把关税降下来。

    “奉临淄命,关税今日起百五,我能奈何?”为首的关吏看着眼前的誉士,有些惧怕。

    “哼!楚齐有盟在先,关税岂能说加就加?今日本誉士就出百一。”誉士不是商贾,不好糊弄,他说罢便把早前算好的关税扔给关吏,然后让赶牛的牧童赶牛出关,商贾见此一阵欢呼。

    “你等、你等……!”关吏大急,奈何那些耕牛已经冲出关卡。

第六十章 出师

    “止!止步!”关吏拦不住牛群,关城上的齐将见这么多牛冲出关卡,在城上大喝,喝止不住想放箭又不敢真的放箭,只能看着那些牛奔向对面的楚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齐将从关城上下来时,关吏已把誉士身后的那些商贾拦住了。

    “大王有令,今日起关税百五,不得有误。你等若要出关,需纳百五之税……”

    “胡言!楚齐有盟在先,何以百五?”誉士走了,慢了一步被关吏拦着的商贾很不痛快。

    “不纳关税者,必严惩不贷。”商贾是很好收拾的,关吏声音大一些他们脸色就会发白。

    “我等不服!”有人大叫。“今日起关税百五,此前贩牛者为何百一?”

    “正是,我等不服。”关税翻了五倍,多是些贩卖齐货的小商贾,这种稀松平常的大路货不比耕牛,靠的是薄利多销,根本就赚不到几个钱。

    “你等不服又如何?”关吏对眼前这群人很不屑,他说罢又自语了一句:“一群南蛮。”

    南蛮是骂人的话,站在他身前的贾者听得明白,因为加税而愤怒的他们顿时猛推了他一把,双方的冲突由此而起。不堪加税的商贾将关吏揍了一顿,负责穆陵关关防的齐将立即命令齐卒弹压,当场格杀了三名商贾,抓了其中十三人。

    熊荆是在回郢都的路上听说这件事的。齐人单方面增加关税,楚人不服与关吏争辩,后来不知为何动了手,楚人当场被杀了三人,抓了十三人。

    “大王,齐人加税,事必有妖也。”右史一听齐人增加关税,立刻察觉了其中的阴谋。

    “确有妖。”熊荆把讯文交给长姜,有些闷闷不快。齐人强行退娉后,他心里是想维持楚齐盟好的,但有人却竭力破坏楚齐关系。

    “大王回郢,郢都当甚嚣尘上,”右史大致明白熊荆的想法,但此事发生后,想以私人角度处置楚齐之事已经不可能了。“然,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亲秦之人若不得利,如何使齐人日后亲楚?”

    “可惜,”熊荆懂右史说的道理,他点头道:“此时是冬日。”

    “冬日……”右史心里嘀咕,见熊荆闭目不想说话,也就没问为何可惜是冬日。

    顺长江东下,至鸠兹时进入巢湖,而后顺着郢芦运河往北返郢,五百多里的路程并不远,只走了两日熊荆就看到郢都高大的城墙。

    “大王返郢、大王返郢了!”熊荆返郢东南门的中门大开,中门只有国使、君王才能走,一见中门大开,盼星星盼月亮的庶民就整条整条街市的大喊,一刻钟不到,整个郢都都知道大王返郢。熊荆登岸入城时,大廷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人群不但没有让开通道,反而堵死了入宫的大道。

    “这是何故?”熊荆明知故问。

    “敬告大王,齐人辱我大王、杀我商贾,请伐之。”一个失去右臂的庶民对熊荆大拜顿首,他声音洪亮,戎容暨暨,此前应该是郢师的甲士。

    “敬告大王,齐人辱我大王、杀我商贾,请伐之。”此人大拜,他身后的庶民也大拜,敬告的话语无比整齐,话语完毕,声音回荡在祖庙茅门之间,久久不绝。

    “诺。”熊荆对着众人重重点头,“不佞必当伐齐。”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熊荆声音清晰,听闻他说‘诺’,整个大廷的人都呼喊起来。而迎接熊荆返都的蓝奢和东野固心里一阵发苦。

    诸敖、正朝本议定伐齐,可熊荆一句‘这是不佞的私事’,便把诸人的战意彻底浇灭。大王年龄越来越大,威仪越来越盛,既然这是大王的私事,那臣子们自然不好僭越。只是现在熊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伐齐,那伐齐再也不可避免。

    大廷上的庶民一边喊‘大王万岁’,一边急急让开通道好似熊荆回宫,待随熊荆出行的侍从入了茅门,这些人又急忙回家,开始准备出师的行装,等候出发的命令。

    “大王怎能伐齐?”若英宫里,赵妃听到外面的传闻不由说了一句。这几个月秦军日夜攻打邯郸以南的长城,邯郸摇摇欲坠,她本想等儿子回来让他救赵,没想到竟然要伐齐。

    “大王何在?”坐不住的赵妃就像去找儿子。

    “禀母后,说是王弟正在商议伐齐之事。”芈刚刚打听过。

    “唉。怎能伐齐!”赵妃一阵焦躁。她贵我王后,却不能像母亲孝威太后那样左右国政。儿子也把大政丢给诸氏和誉士,根本不像个大王。她现在只希望伐齐不是举国而战,最好能尽快结束战事,如此楚军才能早日救赵。赵妃如此想法,群臣却想早打、大打。

    “禀告大王,臣以为当与齐人速战。”巨阳之尹彭鬣一说起打仗就激动。“此时大河未封,出鸿沟从大河东下伐齐,数旬可至临淄城下。”

    “禀告大王,何必从大河,以投石之器击破穆陵关,齐人必惧而求和。”有人反对道。

    “禀告大王,伐齐确要速战,缓则齐人戒备……”

    朝臣们争先恐后进言,熊荆等大家说的差不多了,这才清咳一声,道:“伐齐此前,还有一城需拔。”

    “还有一城需拔?”群臣面面相觑,不知熊荆说的哪座城池,唯左右史知道熊荆说的是哪。

    “拔完此城再伐齐不迟。”熊荆看着眼前的臣子有些生厌,几年了,没有一个人跟他说沙羡的事。若不是他经过沙羡,恐怕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以敖制,各氏皆有战和之权。”熊荆再道。“故五日后郢师出师。大司马府可在这段时日谋划如何伐齐。”

    “大王可是要拔沙羡?”熊荆从洞庭郡返郢,聪明的郦且顿时想到了沙羡。

    “然。”熊荆毫不掩饰。

    “大王,沙羡乃为秦所有。”沙羡只是一座小邑,但沙羡是秦国最南面的领土,攻拔沙羡等于对秦国宣战。

    “是又如何?”熊荆笑道。“秦人唆使齐人与我交恶,难道不应教训?不佞攻拔沙羡之意已已决,五日后郢师出师攻伐沙羡,退朝。”

    群臣还在细想攻伐沙羡所造成的影响,熊荆已经退朝了。五日后出师的消息很快传遍郢都,酒肆大市上一时人潮涌动,人人雀跃。

第六十一章 围城

    沙羡只是大江之南很小的一座城邑,荀子强国篇曰:‘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是乃江南也’,沙羡是秦国最南的土地,熊荆未读荀子的著作,故而不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沙羡东北七十里就是夏邑,正东一百多里则是鄂州,不仅是南郡的前哨,也是进攻楚国江南的桥头堡。

    拔下沙羡,秦楚以长江为界,甚至控制长江,将秦国势力驱逐至长江以北,对楚国最有利,但这样很可能会引起秦国的报复。出师前这五日,一些朝臣惴惴不安,担心攻拔沙羡引起楚秦再战,只是这种可能在秦军大举伐赵的背景下极小。沙羡仅仅是长江以南一座小邑,它的价值不足以秦国放下赵国转攻楚国。

    大臣们忧虑,郢师将卒却毫不担心。划着大翼战舟出至鸠兹西转,这才知道大王要先伐秦国,夺回沙羡,全军将士接连欢呼,有些人甚至高叫收复旧郢。

    熊荆闻此哭笑不得,收回沙羡并非一时激动。沙羡像一根钉子一样插在长江以南,通过监视长江水道监视着楚国在江南的大部分活动,这是务必要拔除的;再就是冬天不宜伐齐,伐齐的准备工作也没有准备完毕,将卒的血既然热了,那就不能冷着,先拔沙羡,中间再过个腊祭,等到真正伐齐的时候,那已经是春天了。

    北风越来越冷,郢师从鸠兹附近逆长江而上,花了十多天时间才赶到正在筑城的夏邑。城周六十里,这是和郢都一样的大城。虽然夏邑只是打了地基,大部分城墙没有立起来,很多地方只一些毛竹搭成的脚手架,将卒还是震惊于夏邑的规模之大。

    “臣拜见大王、拜见悍王子。”这是夏邑封君夏侯玄第二次见熊荆,他看到长江岸边两百多艘大翼战舟腿就有些软。他是不想打仗的,但打不打仗不是他说了算。

    “臣等见过大王、见过悍王子。”封人纠对熊荆率军前来也有些意外,和夏侯玄不同,他与再次等候多时彭城君对熊荆深揖,没有顿首大拜。

    “免礼吧。”熊荆目光打量着建设中的夏邑,和上个月没有两样,还是一圈毛竹脚手架。

    “谢大王。”几人起身,等着熊荆说话。他带这么多军队来总是有原因的。

    “先王不幸,即位之初朝局不稳,故而纳州以秦,不佞此来只为收复沙羡。”熊荆道。“秦若率兵相救,或出汉口伐夏邑,故而……”扫了一眼面有土色的夏侯玄,熊荆接着道:“夏邑筑城需加快,郢师离去之日,城需起地两丈四尺。”

    夏邑准备修四丈八尺,两丈四尺只是计划当中的一半。封人纠已经按熊荆上个月的吩咐加派人手,但他还是担心工期。“敢问大王何时离去?”

    “三个月之后。”熊荆道,他早就算好了时间。

    “可。”封人纠道,只要物料足够,三个月时间足够把整个城池就好,现在只修一半,准备工作已经进行了半个月,并没有什么困难。

    “请大王亦售水泥予彭城。”彭城君与夏侯玄一样担心秦军报复,彭城城高三丈六尺,城周不过二十里,只能算是一座中等城邑。

    “彭城?”熊荆召彭城君前来是要他回去务必加强戒备,提防秦军顺水而下的突然袭击。“彭城有大翼战舟,何惧秦人?水泥当用于沅水上游而非彭城。”

    熊荆说完彭城君仍不放心,但他又不敢直言自己的恐惧,只能唉叹连连。这时候熊荆已经命令郢师在夏邑外立寨扎营,也不忘从现在开始就隔绝夏邑和长江北面云梦的交通。

    “沙羡在西南七十里,城周十二里,城高三丈六尺,城内民户、士卒几何未知,然已常理度之,秦人守城妇孺老弱皆上,十二里边城当有五千人之守卒……”郢师的军司马介绍着沙羡的情况,虽是小城,他也不敢怠慢,作战上规定的事情一件也不少。

    “城内何人?”熊荆上个月经过沙羡时仔细看过沙羡,这座小城不难攻取,他只是关心城里的人是秦人还是楚人。

    “禀告大王,城内当是秦人。”军司马瞬间就明白了熊荆的意思。“沙羡割于秦,城内之民皆以迁走,秦人得之迁秦人以实,不当有旧郢楚人。”

    “恩。”听闻城内全是秦人,熊荆不再说话,示意军司马继续。

    沙羡位于后世武昌西面的金口,算上全城老弱也只有五千人驻防,实在不足以郢师三万人一击。故而次日一早,一个东城师、一个西城师在所有将卒羡慕下被派至沙羡围城。

    以新军制,每卒长短矛手两百二十五人,弓手三十六人,骑手五十人,另还有正副卒长、鼓手、钲手、文书、旗手、令兵、卫勤等九人,全卒一共三百二十人,加上伺候马匹的圉人,实际人数接近四百。每卒五十骑手,一师当有八百,加上师属侦骑和令兵,一师有骑兵千名。三十个师就有三万名骑手,这个数字太大,实际每卒实际配备的骑手通常在二十、三十之间。

    四卒为一旅,一旅战斗人员有一千两百八十人,而旅作为最小战术单位卒的上级,开始有辎重后勤、工兵以及通讯部队等编制,实际人数在一千五百人;

    四旅为一师,楚军因为是县邑式军制,指挥机构着重在下层,最小战术单位因为矛阵本身的特点,不得不从原来的一百人扩大到三百二十人,可最小战略单位编制则尽量缩小的,楚军的师类似于秦军的尉,可以负责一个地区的独立作战。

    只是编制再怎么缩小,加上荆弩、通讯、卫勤、幕府、辎重等等,人数也要达到六千七百之多。而这个时代战兵与后方人员的比例,如果粟米输运不超过三百里,大致可固定在1:2;超过三百里,所需要的输运人员将成倍增加。楚军虽然多以水路输运,但水运只是将仓禀内的粮秣输运到前线,从各家各户运到仓禀仍需陆运,一些舟楫无法通行的县邑同样需要依靠陆运。

    六千多人一师,一万户出头的小县一般只有一师,一些小邑最多只有一旅甚至不及一旅。郢都民户近八万户,造府的匠人占了很大一块比重,匠人虽然参加兵役训练,但只是为了守城,并不出外野战。剩余的民户中,东城的贵族编了一个师,西城的庶民编了三个师。这些加上兵部队、骑兵部队以及熊荆的近卫,共计三万一千多人。

    两个师的先头部队还未赶至沙羡,看到楚军十几艘大翼战舟气势汹汹的逆水而来,沙羡县守匮就急急下令士卒敲响建鼓、关闭城门。上个月熊荆的舟队过境,匮也是如此命令的,但是上个月熊荆舟队并未停留,只是路过,而这次大翼战舟直接下锚登陆,战舟上的骑兵更直奔沙羡而来,匮不得不命令秦军点燃城内烽火,又要求飞讯速速发出告急的讯文。

    楚军攻城的消息飞过云梦泽,飞至纪郢南面十二里处的荆州。四十四年前白起拔郢,焚纪郢而筑荆州,荆州作为秦南郡的郡府所在一直使用到今。

    郡守芈杉是楚人,此时他正与内府的官吏商议今年的盐铁岁入。铁税还好办一些,盐税就难办了。南郡十余个县,一年盐税有六千多金,现在一半的一半都不能收到,着实难办。

    “盐税乃少内岁入之首,若不能补足盐税,大王必要治罪。”郡内史富当然知道芈杉的背景,说话不但客气,还带着微笑,他不是指责芈杉治郡不力,而是担心大王大王治罪。

    “其余各郡皆如此,南郡奈何?”芈杉喝着上好的楚茶,有熊启暗通消息,他早就知道东郡的情况比南郡更坏。只要南郡不垫底,他就不必担心赵政大怒。“我已严令各县严查私贩,有私贩不报者,连坐不饶。又以敢言至大王,述南郡私贩之实,并请大王治罪。”

    楚茶采自高山,茶香浓郁,以郡守两千石、六金半不到的年奉当然喝不起,只是芈杉不但有自己的田亩,底下还有不少官吏商贾的孝敬,喝最高档的楚茶那是情理之中。他说话的时候富陪着笑,待他喝完两口茶再道,还是陪着笑。

    “当今我秦国之大事,乃攻伐赵国。此时不宜与荆人生隙,若荆人应赵国之情而攻我,君以为会攻何处?”芈杉抚了抚胡子,一副郡守做派。

    “恕鄙人愚钝,不知荆人将攻何处?”富心里发苦,明明谈着盐税,却被芈杉绕到了兵事上。

    “此处!南郡。”芈杉指着地面,很用力的道。“我闻之,上月荆王自洞庭东下而过沙羡云梦。江南敝薄之地,荆王何以至此?欲复旧郢也。盐税乃小事,设备乃大事,若荆人……”

    芈杉大谈兵事之重要,却见郡尉左沮不待通报便急急入堂,他一上来芈杉心里就打了个突,急问道:“何事慌忙?”

    “沙羡急告:荆王率军围城!”左沮确实慌忙,上个月开始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第六十二章 救援

    “荆王率军…围城……”芈杉闻言抚摸着自己心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脸色先白后红,最后有些发紫,一旁伺候的臣连忙将激动的他扶住坐下,又去端了碗柳树皮汁给他喝下,最后轻拍他的背,好一会才缓过来。

    “荆王何以围沙羡?”芈杉缓舒了几口气,张口问道。

    “讯文未曾明言,还需等侯探报。”郡尉左沮把刚刚收到的飞讯递给芈杉。终究是山寨来的技术,秦军密码编撰的非常简单,几等于后世的旗语,不是一个姿势对应一个数字,四个数字合成一个楚字,而是一个姿势对应一句固定的话,左沮说的是他对讯文的解读。

    “荆王何以要攻拔沙羡…”芈杉仍然在想这个问题,他总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禀郡府,臣以为荆王攻伐沙羡,只因当年荆烈王纳州之故。”秦郡有郡守、郡尉、郡监,另外还有刚刚告辞的隶属少内的郡内史。郡守之下又有郡丞,说话的正是郡丞范宽。以他的细致,大致能推断出事情的逻辑。

    “纳州?”芈杉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他越想越对,大声道:“确是如此。上月荆王顺江过沙羡,本月便攻伐沙羡,乃因知烈王当年纳州之事,怒而拔之。”

    “荆王率军攻拔沙羡,郡府以为当如何应之?”荆王的动机郡尉不管,身为郡尉他只负责辖地的安全。若是沙羡被荆王拔下,南郡从此少一个县,他是有罪的。

    “沙羡在大江之南,荆王辖有舟师,何以为救?何以为战?”心里放下块石头的芈杉问道。

    “这……”左沮哑言。当年大梁一战,荆国舟师所向披靡,连楼船都被他们击破,南郡虽有舟师,可南郡水师绝不是荆国舟师的对手,尤其是荆王亲率的舟师。

    “速命全郡戒备,严查逆旅。”郡尉不是郡守的下属,其与郡监一样,只是配合郡守。芈杉说出自己的建议后又道:“此事当速告咸阳,请大王定夺。”

    芈杉是新城君芈昌的弟弟,华阳太后芈棘的平辈,任命他为南郡郡守是芈棘的意思。从白起拔郢(前278年)到赵政秦政(前238年),四十年间秦军对外征战四十三次。芈杉执掌南郡后,南郡一直以新黔首未完全臣服为由不征召庶民或少征召庶民。

    然而在庶民之外,因为本就是芈姓贵族,芈杉对南郡残余的楚国贵族清洗很彻底,致使南郡再也没有可能形成一场叛乱,这也是咸阳对他执掌南郡一直没有异议的原因。赵政亲政后,同样没有更换南郡郡守,虽然按照郡县化的步骤,芈杉执掌南阶的时间已过久。

    咸阳曲台宫,手里拿着快马送来的南郡急报以及国尉府送来的谍报,赵政凝视良久才看向案下的熊启和卫缭,“芈杉言荆王乃因其父之故而拔沙羡,确否?”

    熊启和卫缭对视,卫缭笑着让他先说。熊启揖道:“臣以为然也。上月荆王过沙羡,或念及其父当年纳州于我大秦,故而攻拔沙羡。臣请大王速速派军救之,虽不能救,亦当震慑之,使荆王不敢犯大江以北。”

    “敬告大王,楚齐交恶,举国怒曰伐齐。臣以为荆王攻拔沙羡,乃避而不伐齐之故。”卫缭掌握的情报比熊启多的多,他好不容易花了十万金才让齐相后胜答应挑起齐楚之战,断不会让这些钱打了水漂。

    “你等皆以为不救沙羡?”赵政听出了两个臣子的言下之意。

    “臣以为当救南郡,不救,荆王拔下沙羡,或攻云梦荆州。”熊启揖道。

    “大王,臣以为荆王此举乃诱使我与其战,秦楚若战,齐楚或将再盟,沙羡、南郡不当救也。”卫缭此前对熊启有些怀疑,但诸多事情证明熊启毫无助楚人之心,又让他疑虑大减。

    “不救,荆王得胜后再伐云梦若何?”熊启急问。

    “荆王仅率郢师,郢师不过五万,何以攻拔云梦?”卫缭说出熊启所不知道兵力信息,但因为楚国侯谍损失严重,对楚军新军制毫无了解,郢师的兵力推断还是几年前的推断。

    “国尉何以知荆王麾下只有五万人?”熊启反问道。“即便荆王此时只有五万人,若拔沙羡,难道不能再召各县县卒?大王,臣以为此事事关南郡安危,为慎重计,当派三十万甲士速至南郡云梦,以遏荆王得寸进尺之心。”

    “大军伐赵正酣,岂有三十万甲士?”卫缭不得已和熊启争论。“若派三十万甲士,白陉共邑如何设备?”卫缭未发觉自己说漏嘴了,他继续道:“大王,南郡有县二十余,有民三十余万户,以南郡之兵便可遏荆王得寸进尺之心。”

    熊启记住卫缭说的三十万甲士,嘴上还是反对。“若是不能而南郡有失,国尉受其罪?”

    “臣……”卫缭脸色一变,他虽然算无遗策,可怎敢担保荆王不会做出疯狂之举。

    “大王,臣以为国尉之言差矣。南郡新黔首未尽数臣服,不以他郡之兵镇之,危矣。”熊启趁卫缭哑言对赵政再度揖告。

    他的话赵政倒是听进去了,南郡还是新黔首不是旧黔首。万一荆王攻拔沙羡后又转而北上攻拔南郡,说不定一郡皆叛。“令李信派甲士三十万速至南郡。”

    卫缭还想辩解,但被赵政的目光压下去了,等赵政说完他才道:“敬告大王,三十万甲士派至南郡,若项燕袭我白陉、共邑,断我粮道,南路大军危矣。”

    “大河何时冰封?”赵政已经领教过一次楚军的战略机动,对项燕毫无轻视之心。

    说起大河冰封卫缭就叹气,他道:“禀告大王,近年天象异常,大河冰封时日不定。”

    “那便令李信部退至邺城、中牟,暂不伐赵,待大河冰封再伐。”赵政心里有了谋算。已经是十一月,即便抽调防守共邑的二十万甲士,一个月时间想来也无大碍。

    “臣以为……”卫缭还想再道。

    “此事已定,不必再议。”赵政打断了还想争取的卫缭,对熊启道:“告知南郡,勿要谨守城池,以待三十万甲士,万不可与荆人野战。”

    “唯。”三十万甲士不多,可最少能让攻赵的南路秦军暂停一段时间,也算是打乱了伐赵的节奏。熊启心中高兴,见再无他事,当即告退而去。

    他走之后卫缭没有再就增援南郡一事进言,而是道:“臣闻南郡郡守治民素宽,若要南郡新黔首臣服,还当……”

    卫缭还未说完,便见赵政眼睛扫了过来,目光带着不悦。他顿时想起南郡郡守芈杉是华阳祖太后的亲信,双膝不由一软,拜道:“臣失言、臣失言。”

    赵政没说话,只是微微一抬手,一旁站着的赵高见状立即道:“退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还不是天子的赵政念头只不过一转,围攻赵国南长城的秦军忽然就退兵了。消息传到白雪皑皑的邯郸,春平侯赵粱以为自己听错了。

    “禀相邦,秦人确实已退。”从前线奔回来的军吏揖告道。

    “可知秦人为何退兵?”赵粱望向左右,秦军撤得太突然了。

    “莫非秦军救齐?”有人猜测道。这段时间盛传楚国伐齐,齐楚的商道上个月就断了。

    “秦人怎会救齐,臣以为当是楚国伐秦,非如此,秦国何以退兵。”司空马还是赵国的上卿,在秦多年,他对秦国实在是太了解了。

    “楚国伐秦?!”这下连赵粱都满头雾水,他几乎每个月都派遣使者向楚国求救,去赵妃那里诉苦,但一点效果也没有,楚国根本没有正面答复救还是不救,怎么忽然就伐秦了呢?

    “然也。秦国所惧者,非楚国莫属,若非楚国伐秦,何以退兵?而楚国伐秦未告于我……”司马空思索了一会,“若是大举伐秦,楚国当与我商议,而今不告于我……”

    “上卿以为楚国乃是偏师伐秦?”赵粱对韩魏还算熟悉,楚国就是在太远了。

    “或是荆王受楚太后之劝,因而伐秦?”葛得猜测道。若英宫游说赵妃的那些贵人女子都是他派去的,为了讨好赵妃,他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

    相邦府内众说纷纭,谁也说不出个大家认可的理由。而上月齐楚交恶后,赵楚的陆上通道也就断了。楚国那边的消息只能先至魏国,魏国再转齐国,然后从齐国渡河入赵。这样的转折时消息极为滞后,好在魏国到齐国是顺流东下,十多天后,赵粱才知郢师攻伐沙羡的消息。

    沙羡已是江南,按照司空马的说法是在云梦泽的南面,与云梦泽隔着大江。楚国攻伐沙羡,说不定会顺势攻拔南郡,不过这样的想法一说出口便被司空马否决了。

    楚国要复南郡不可能打草惊蛇,拔沙羡更多的因为秦军无法难顾,趁火打劫而已。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楚国拔沙羡即便不是为了南郡,也有可能引起秦楚两国再次大战;如果秦国隐忍,则会助长楚国的复郢之心。楚国一旦想复郢,那赵国就解脱了。

第六十三章 雷神

    长江南岸这座孤零零的小城,东西两面各被一个师的楚军围着,北面水门外,是虎视眈眈的大翼战舟,北风呼啸,城外楚军的旗帜猎猎作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包围并不是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是一枚又一枚击打在城墙上的破城弹,每击来都是‘砰’的一声巨响,仅仅五六米厚的夯土墙受不了这样的重击,墙内墙外的夯土迸裂炸出,泥末四下飞溅。

    因为楚军并不攻城,此前又把城上四角的望楼、城楼轰击了一遍,因而城头上除了几面顺风飘扬的秦字旗,根本看不到什么秦军士卒,整个城池除了几声孩童啼哭,寂静无比。

    “禀告大王,秦军已不敢上城。”东城多贵族,王卒环卫解散后,贵族师负责王城的安全。东城师师长是环卫之将养虺,他见熊荆乘舟前来观战,立即上前揖报。

    “禀告大王,臣闻之,沙羡县令已死。”西城皆庶民,庶民师的师长是个年长的郢都誉士,叫牢乘。他以前只是楚军卒长,能成为师长,主要是军校的成绩以及郢都誉士的推荐。

    “哦?如何得知?”沙羡县令身死倒是一个消息。

    “臣师中有人通秦语,攻城前几日破城之器抛石入城,偶闻有人大喊县令卒云云。”牢乘细道。“然则此事无法确查,故而……”

    这件事显然养虺是知道的,只是他对此不以为意。“臣以为县令卒与不卒与攻城无涉,如今沙羡城墙已裂,再有数日便可破城而入。”

    “大王……”牢乘即便祖上是贵族,现在也住在西城,只是庶民,养虺在,一些话他不好说。

    “说。”熊荆看着他,这个楚军老卒长其貌不扬,脸颊颈脖处的伤疤足以证明他经历的战事不少,熊荆对他有一些好感。

    “县令乃一县之长,臣以为可遣人招降秦人……”牢乘道。

    牢乘显然不是第一次提出招降,养虺不屑道:“若秦军可降,城阳息县何至三年不食鱼?大王,秦军以为我军亦将其诈而坑之,故而不降;既降,如何安置?臣以为秦人断不可信。”

    “大王,大军作战,日费千金,若能招降,于我大益也。”牢乘坚持道。

    “大王……”熊荆把养虺拦住了,他问牢乘,“不佞闻秦法严苛,降敌者连坐,秦军士卒家人皆在咸阳南郡,确能降?”

    “臣请一试。”牢乘道。“若是不成,大军再拔不迟。”

    “然。准你一试。”熊荆拦下还要阻止的养虺,得令的牢乘匆匆走下战舟。

    “大王何以……。秦人即降,亦不可信。”对秦人,每一个将卒都恨的咬牙切齿。养虺不想招降有秦军死硬不肯投降的原因,更有他不愿接受秦人投降的原因。

    “不佞何时说过秦人可信?”熊荆反问道。

    “那大王是何意?”养虺不懂了,随熊荆一同前来的邓遂、公输忌也不懂。

    “不佞不过想看看秦军降不降。”熊荆注视着几百步外的沙羡城,他来不是来招降的,而是来试炮的,再也没比实战更好试炮了。

    “大王?”公输忌不懂熊荆的打算,已经运至沙羡的十二磅炮不知卸船还是不卸船。

    “总要给秦人一次机会。”熊荆眼里尽是杀气,他话语里的给机会不是给投降的机会,而是给活命的机会火炮的使用必须保密,因此沙羡城内的秦人不是全部杀掉就要全部迁走。

    “大王有命,止射。大王有命,止射。”牢乘骑马亲自到投石机阵地传令,为了劝降,他要营造出一个和平的环境。

    “大王有命,止射。”兵看到他手上的羽檄,立即下令止射,一记接一记的锤击终于停了。

    “沙羡县尉何在?沙羡县尉何在?”带着几个随从,牢策马来到北城门百步,他的声音随着北风传进寂静无声的沙羡城,清晰无比。

    投石机正在锤击沙羡东城,止射后不久城内的士卒就发现了不对。牢乘在城下没喊多久,一个全身甲胄的人便被士卒护了上来。此人上来先是看城下近处有无投石机和荆弩,看过才道:“你是何人?你有何事?”

    “鄙人牢乘。我军围城已有旬月,今南郡已不救沙羡,县尉足下何不献城而降?如此,城内卒民性命得以保全,足下富贵亦不失。五年前成王子降赵,赵王封其于饶……”

    牢乘提起了五年前降赵的成,不想城楼那人大喝。“大谬!五年前成王子因疾而亡,如何降赵?本尉乃秦臣,岂能降楚?城中将卒家人皆在秦国,得闻降楚,家人皆死也,如何能降你楚国?传我军令,射!”

    臂弩的射程不过六七十步,牢乘远在百步外。下令射击不过是拒绝劝降。牢乘看着那一拨迎风的弩箭落在五十步外,再见城头秦卒运来连弩,不得不打马而归。

    “臣无能,请大王治罪。”奔回来的牢乘上舟向熊荆请罪。

    “你有何罪?秦军家人皆在秦国,将帅家人皆在咸阳,军中又有监军,如何能降?”熊荆心里并不认为秦人会投降,他只是在杀人前例行一道程序罢了。“传不佞王命,一刻钟后掩住双耳,任何异响皆不得惊慌、不得窥望、不得私下议论,违者,杀无赦!”

    命令很奇怪,最开始听闻要掩住双耳,楚军士卒还想笑,后面那句杀无赦却让人心里发毛。楚军此前违律者多数斩首,执法弹性很大,尺度由主帅把握。新军制不同,新军制在军中设立宪卒,军律编订成册,甚至编成了歌曲,教士卒传唱,违反军律可以自辩,判罚不一定是斩首。现在忽然来一个杀无赦,所有人都是不安。

    众人不敢展望,只能在北风中跽坐,这时候两艘大舫上的十二门十二磅炮一门接一门拖上了岸,这些火炮都有前车,又用帷帐盖着,外面看上去只是一辆很小很长的马车。所有火炮都是四马拖曳,顺着拖曳过投石机的硬质路面拖至刚才牢乘劝降的北门。

    熊荆脸上含笑,一直看着那十二门火炮拖曳上岸,看着炮手熟练展开火炮,并在炮口前方设置一道铁丝网。

    火炮比投石机轻便,可以直接拖曳上岸,对道路的要求比投石机低得多。最重要的是展开速度很短,一般情况下不需一分钟就能完全展开并发炮,相对而言构筑铁丝网的时间要长得多。

    风往北吹,战舟甲板上诸将顺着熊荆的目光看向正当锤击钜铁柱的炮兵,听不到什么声音,更不清楚哪些并排而列的小马车是做什么用的。他们如此,城上的秦卒看着城门外构筑铁丝网的楚军炮兵也很好奇,沙羡已经被楚国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必要再围一层钜丝网?

    “启禀大王,诸炮已备。”空亲自奔过来报告,这是火炮第一次实战,他的兴奋难抑。

    “调四卒至炮阵后,秦军若冲出北门,务必保护炮阵。”一切就绪,熊荆还是有些不放心。

    “敬受命。”火炮的保密工作一直做的很好,养虺虽然不解为何要四卒兵保护,但还是领命。

    “慢慢打。”熊荆也想下舟的,他脚步挪了挪,最终是忍住了。

    “唯。”空对着熊荆重揖了一礼,急急奔回阵地。

    “目标:北城门;距离:两百六十;实心弹一发,”回到阵地的空亲自指挥发射。不管是兵还是炮兵,都是有板有眼的技术兵种,他每念一句各炮的炮长都跟着念一句。

    几百次试射,炮兵已经有一份粗略的、不怎么准确的射表,这个射表已经能指导实战。空喊完‘基准炮一发’时,居然回望百米外战舟甲板上的熊荆,他似乎看到了熊荆对自己缓缓点头,转过头的他神色一沉,大喝道:“放!”

    “放!”基准炮的炮长一声厉喝,炮手一拉火绳,早已绷紧的钜铁片簧快速地回弹,燧石击打出的火星点燃了引火药,半息不到,‘轰!’一吨多重的钜铁炮身突然一震,烟雾火光四起,五点四四公斤炮弹脱镗而出,重重击打在沙羡城北门上。

    ‘砰’的一声,与那记轰响同时,抹了泥的木质城门虽然被无数横梁沙土撑着,还是被铁质炮弹打出了一个大窟窿。

    天雷一样的怒吼,在这个无比敬畏神明的时代,尤其是无比敬畏神明的楚人,听闻炮声顿时肝胆俱裂、惶惶不安,一些意志不坚的士卒竟然弃矛而奔。

    看到那些奔走的士卒,熊荆无奈叹气。他看向待命的妫景,“将彼等带回,勿要杀伤。”

    “唯。”妫景麾下的骑兵看着火炮从舫上拖曳上岸,看着空过来向熊荆请命,心里要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士卒镇定。听闻王命,妫景亲自带人去追赶那些亡卒。

    “传令全军:太一佑我楚国,故使雷神助我攻城,不得惊慌、不得非议、不得外传。”熊荆不得不编了一个士卒能理解的理由,让军吏传下去。

    “臣…臣敬受命。”军吏满头是汗。巨响时烟雾雷火,然后城门被打出一个大窟窿,说不怕那是假的。好在太一神明助的是自己而非秦军,想到这里军吏忽然一阵窃喜。

第六十四章 朱洛

    竟然是神明襄助己军攻城,而自己竟然逃跑,被骑兵追回来的亡卒一片迷茫,这些人全被宪卒带走,等待他们将是军事审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没跑的士卒虽然有些吓出了尿,但终究是没跑,看着这些王卒被宪卒带走,一些开怀大笑。

    “雷神助我,庶民自然惊恐,请大王轻罚彼等。”两名师长不约而同向熊荆求情。东城师不可能全是贵族,士卒不少是各氏的家臣臣。

    “轻罚?”熊荆不悦。几年下来他逐渐了解楚人的性情,也慢慢从诸多战例中发现楚军的缺点。如楚晋绕角之战,逃至晋国的析公帮晋人出策:‘楚师轻窕,易震荡也。若多鼓钧声,以夜军之,楚师必遁。’晋人从之,楚师宵溃。

    ‘楚师轻窕’,这是楚军的缺点,也是楚人的缺点。并且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四面楚歌,虽然不熟悉那段历史,但四面楚歌想来对楚军的士气打击极大。‘轻窕’不是怯战畏死,楚人从不畏死,只是楚人的心态容易起伏躁动。怒则暴怒,哀则大哀,喜则狂喜,为人如此不算什么缺点,不过是有人情味的性情中人,但军队决不能如此。

    “军有军律,战时为何奔亡?”熊荆看着眼前求情的两名师长。“还有你等,麾下闻雷声则溃,这便是楚国第一的郢师?”

    “臣,”本来是帮忙求情的,没想到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两人只道:“臣有罪,请大王责罚。”

    “你等自然有罪。”熊荆恨恨不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郢师过于轻窕,胜战也就罢了,败战如何?”

    “请大王训示。”缺点不仅仅出现在东城师和西城第一师身上,还出现在整个郢师身上,郢师之将邓遂也牵了进来,向熊荆请示。

    “不佞以为,楚人少赵人之稳重,无秦人之绝情。兵事无喜怒,谨遵军律条例,一板一眼方显沉稳。胜不骄,败不馁,处惊不变才是强师。郢师未脱楚人本性,可胜不可败,可激不可惊,如此之师,何以为战?”熊荆直指楚军本质,这种事情不说还好,一说邓遂当即觉得被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冷了个透。

    “亡卒可不杀,然全军士卒应知:亡卒之奔乃全军之奔,亡卒之怯乃全军之怯,余者五十步笑百步耳。”熊荆说完自己的意见随即命令炮兵再度开炮,比投石机更猛烈的轰击打得沙羡北门木屑泥土四下飞溅。站在战舟上甚至能透过破烂的城门看到城内的天空。

    “这是何故?”熊荆指着城门内的天空问道。“秦军竟未塞死门洞?”

    “未有。”几个将领也看到了城门内的天空。他们以为秦军已经把城门完全塞死,没想到只塞了一半,还剩下两米左右的没塞。投石机因为是抛射而非平射,一般砸在城门下部,砸过之后见城门不动,兵便开始砸夯土墙,没发现城门只堵了下面一半,上面一半没堵。

    “请大王下令攻城。”养虺看到了机会就不想放过。

    “攻城条例如何说?”熊荆反问道。

    “这,”养虺不解熊荆为何问起条例。“大王,此必是秦人之疏忽,沙羡城内并无多少房舍。”

    “若是秦人之计,又如何?”熊荆本想说按照作战条例来,但条例并不完整,现有条例都是守城、野战条例,少有攻城条例。

    “臣以为可以一试。”养虺还是坚持抓住机会。“秦人实乃仓促,并非故意设计。”

    “你以为如何?”熊荆问向牢乘,他是军校出来的,熊荆想看看他学了些什么。

    “江北秦军无以救,臣以为不急。”牢乘道。“以条例,当城垮而攻,非见隙而攻。”

    十二门火炮,即便每隔几分钟才一发炮弹,也是连绵不断。加上投石机的锤击,‘轰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火炮毕竟是试验,轰了一阵又停,而后炮兵举着盾牌上前测量炮弹破城的实际效果,然后一一记录在册。让人失望的是,半下午的时候,十二门火炮又被拖回了大舫。眼见雷神竟然不帮自己攻城,全军士气不由一滞。

    “如何?”熊荆问道,空正向他汇报炮击效果。

    “不如投石之器。”空对炮击效果不甚满意。“破城弹一百公斤,炮弹五点四四公斤,破城弹速缓,炮弹速急,故而破城弹可毁城,炮弹多是穿城……”

    荆弩也好,投石机也好,火炮也好。空都实战过,他觉得炮击效果不如投石机。熊荆对此并不奇怪,夯土不是岩石,炮弹一打一个坑,确实不如投石机发射的破城弹,一打一大片夯土溅落。

    熊荆闻言久久不语,不是说火炮不能破城,关键是火药有限,几次试射,剩下的火药已经不多了。而新的火药远在万里之外,要到后年,胡耽娑支才能送来第二批硫磺。

    “请大王训示。”空不知该怎办,是继续轰击还是不再轰击。

    “返郢吧。”熊荆最终做出了决定。“剩余火药日后再用。”

    “唯。”空闻言有些失望,火炮第一次登城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尚有多少火药?”熊荆在他出去之前追问了一句。

    “尚有四百五十余发。”空答道。

    火药皆定装,四百五十余发意味着还有半吨。黑火药的威力是诺贝尔炸药重量的八分之一、体积的十三分之一,因为硝石不纯,这些火药的威力还要再折五分之一,也就是说,五百公斤仅仅相对于十二公斤诺贝尔炸药的威力。

    得出这个数字的熊荆很是失望,他挥袖让空退下,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太急了。火药不能保证质量又不能保证数量,提前造出火炮根本就是个鸡肋。也就是火药爆炸的声音能吓吓人,实际作用根本不如投石机和荆弩。

    与其用来吓人,真不如造一些原始的手榴弹,两军对阵的时候扔出去,好使敌军大乱。现在就看红洋舰队了,印度是产硝石的,如果能从印度带回硝石以及硫磺,那火炮或许还能玩下去,如果不能……

    投石机不急不慌的砸着沙羡城墙,熊荆静静的看着,脑子里想到了山鬼号和饕餮号,上一次收到鸽讯,他们已经抵达马六甲海峡北面的亚齐,现在快一个月了,他们即便错过了斯里兰卡,也应该到波斯湾或者亚丁湾了吧。

    信鸽的坏处是只能收不能发,尤其是对方没有固定住所。熊荆非常想提醒舰队务必寻找硝石和硫磺,但已经不可能了,唯一的期望是无勾长和市令不疾按图索骥,没有忘了这件事。

    北风下的长江南岸,投石机攻城声不断,北风下的红洋舰队已经抵达印度次大陆的东海岸,更找到了斯里兰卡,但遗憾的是,斯里兰卡东海岸看不到任何城市和村庄。

    舰队本以为只能越过斯里兰卡向西行进,等明年春天季风转向时再北上恒河河口,这时候山鬼号忽然发现一条北上的海流,舰队当即落帆顺海流北上。海流速度不快,但离岸很近,舰队正好可以用陆离镜观察海岸。

    海岸植被连绵,了无人烟,并没有什么异国情调,北上两天之后,观察正前方的望手才有所发现,他看到了沿海岸而来的一艘海舟。

    海舟类似舟师以前的单浆大翼,但没有那么长,单侧只有十五桨,舟师旧式大翼有二十五桨,舟长大约在十五、六米左右。舟上竖着一根短桅杆,挂着面肮脏无比的方帆。东北来的季风将这面帆吹的鼓涨,推着海舟前进。

    “若何?”无勾长看着海舟越来越近,不知道如何处置。

    “舟从北面而来,当有城邑。”陆茁是使臣,无勾长只有保卫舰队的权力,没有打劫的权力,除非陆茁允许。“或可相问城邑尚有多远?”

    “与彼等言语不通,这……”市令不疾也看着那艘迎面而来的异国海舟,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贸然上前相问,说不定对方以为有恶意。

    舰队北上缓慢,海舟顺风南下航速要快一些,双方都对对方感到好奇,一时间双方甲板都站了人。不过山鬼号、饕餮号甲板皆高于对方,一方仰视一方俯视。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一个瓯雒越人朝对方喊了几声越语,可惜,对面甲板上一个船吏模样的大胡子一边摊手一边摇头,表示什么也听懂。

    “羯陵迦!”远看这艘海舟错身而过,无勾长大喊了一句。

    羯陵迦是梵语转音,这次大胡子听懂了,他用手指了指北面,双手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姿势,然后大声回了一个句:“朱洛。”

    “朱洛?”这或许是地名、一个国名,眼看对方越来越远,无勾长抓紧时间再问了一句,手指同时向了北方。远远的,只见那个大胡子连连点头,表示朱洛也在北方。

    “或可请其引路。”陆茁见对方和善,如此说道。“重酬便是。”

    “打旗语,命山鬼号转向,请此舟为我引路。”无勾长觉得自己能找到朱洛,有人自然更好。

第六十五章 阿拉干库兰

    从早上起床开始,船主阿难婆罗就觉得今天可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起床后虔诚的膜拜梵天,更向海神祷告,希望这一天的旅程一切顺利,结果却毫无用处,该来的还是会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艘从未见过的海船向他迎面驶来,避无可避。前面那艘还好,后面那艘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将他脚下的这艘花了两千多帕那(pana,印度银币,重3.5克)的船撞得粉碎。船上的人一开始只是问路,他善心的指点他们后,他们竟然调了一个头,返身追了上来。这时候阿难婆罗才看到异族人的船帆,那根本不是帆,那是云。

    “噢摩鲁特之父,让你的善意惠顾我们。

    阻断我们遭受阳光直灼。

    愿英雄待我们仁慈并惠及我们的骏马,

    愿我们多子多孙丰饶富足。

    噢楼陀罗,你是生来就荣耀的最尊者,

    是强者中的最强者,噢金刚杵挥舞者。

    请保佑我们去那远离悲伤的平安之地,

    阻断所有伤害的攻击……”

    船主阿难婆罗又一次虔诚的祈祷,似乎没有看到异族人船越来越近,船上的三十多个首陀罗(种姓第四等)正在拼命的划桨,余下的几个吠舍(种姓第三等)没有和阿难婆罗一起祈祷,而是拔出了铁剑,准备和异族人肉搏。

    船上的举动山鬼号看得一清二楚,舰长沈尹尚只好让人一边大喊‘朱洛’一边指向北面,喊了几声见对方毫无反应,他不得不道:“取几匹绸缎。”

    绸缎是贸易的重要商品,除了一般的缯、练、素、绫,还有贵族甚至王宫用的文绣、锦绣、练茈、绥。沈尹尚嘱咐后,左右从船舱里捧出来的只是几匹绫。丝色光亮,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从未有过溢美奢华。

    “丝!”几个持剑准备拼命的吠舍看到丝绸就挪不开眼睛,作为海商,他们并非不认识丝绸。

    对方手里的几匹丝绸胜过自己整船的货物,那还有什么好反抗的?阿难婆罗的祈祷很快结束,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小艇,他甚至还整理了自己有些狼狈的行装。

    “朱洛?”登船的沈尹尚对着几个人轻揖,而后说起了朱洛,指向了北方。

    丝绫捧左右手上,这时候阿难婆罗才细看登船的异族人:皮肤不是很白,但气质绝对是刹帝利的(种姓第二等),有自己的臣,腰上挂着精美的长剑,衣服更是丝织成的,绚丽无比。仅仅是吠舍的他习惯性的弯曲着身子,很小心的问道:“尊贵的人,你来自cina?”

    印度与东亚的交通,除了南丝绸之路,更多的是通过中亚再转入东亚。cina和波斯语cini、阿拉伯语thin(阿拉伯读音没有ch,故而代之以th)、希腊语thinae一样,也是来自粟特语,意思是秦、或者秦国。

    出发之前舰队已经从毋忌哪里弄清楚了‘cyn’是指秦人,波斯人的cini、希腊人的thinae也只是指秦人,读音相近的cina自然也应该是指秦人。沈尹尚摇摇头,他指向自己,道:“楚、楚国。cina……”一副只绘有楚国的东亚地图被随从展开,他指着地图里的楚国道:“楚国。”又指着楚国西北部的一片空白,道:“cina。”

    “楚国?”地图上只有一个诺大的楚国,楚国的西面不远画着整个印度,特意标出了印度河流域以及恒河流域,另外还有斯里兰卡。

    阿难婆罗细看楚国的时候,沈尹尚指着地图上的印度问道:“朱洛?”

    “朱洛?”阿难婆罗懂他的意思,他指着斯里兰卡北面的说道:“朱洛。”又指向西面的大陆,再道:“朱洛。”

    “羯陵迦?”有地图很多事情就很好说明,哪怕言语不通。沈尹尚再问羯陵迦时,阿难婆罗又指向朱洛的北面,那里就是羯陵迦;而南面,也就是斯里兰卡,他称之为僧伽罗(梵语simhalauipa,意为训狮人)。

    不过接下来很多话沈尹尚就听不懂了,阿难婆罗说的并不全是梵语,还有一些朱洛土话。当随从展开一本希腊语楚语对照词典时,阿难婆罗更是摇头,他看不懂希腊语,但他开始不断提及一个词:阿拉干库兰。

    半刻钟后,沈尹尚派人到饕餮号复命。“彼舟人言北面即为朱洛,而南面之阿拉干库兰,或有希腊人,官长不知该往北还是往南?”

    “往南几里?”真正有效的沟通工具还是希腊语楚语词典,陆茁自然希望能有懂希腊语的人。

    “往南……”舰队只有地图上的标识,并没有标注里程。随从指向斯里兰卡和印度次大陆之间、保克海峡的某处道:“阿拉干库兰在此,或为一大港。”

    印度并未被希腊人征服统治,但波斯不同。波斯为塞琉古帝国,统治者就是希腊人。如果阿拉干库兰是港口,那懂希腊语的必然是波斯商人。是去大港阿拉干库兰,还是前往朱洛,再往羯陵迦。陆茁想了片刻,问向无勾长:“你以为当如何?”

    “我以为当南下至大港。商贾齐聚之地,讯息多矣。”无勾长道。“再则我等北上不过数日,南下是顺风,并不远,或两三日可至。南下后再北上不迟,如此也知印度国中之局势。”

    无勾长最后一句打动了陆茁,万里贸然而来,印度国内什么情况除了毋忌说的那些,其余皆不知晓。如果阿拉干库兰是大港,自然能打听很多消息。而且这个港口的位置……

    印度次大陆和斯里兰卡之间隔着一道海峡。好像是依依不舍,大陆对斯里兰卡伸出了她的右臂,似乎想抚摸这个远离大陆的岛屿。阿拉干库兰就在手臂胳肢窝里。这确是一个避风良港,东方有斯里兰卡挡着,南面有手臂挡着,西面是大陆,唯有东北方,大陆与斯里兰卡之间有一个五十多公里的出口。

    饕餮号的决定很快传到了印度船上,沈尹尚示意阿难婆罗南行前往阿拉干库兰。阿难婆罗的眼睛却紧紧盯在他身侧左右捧着的丝绸上。沈尹尚懂他的意思,微笑之后他并没有将所有的绫都给他,只取了其中的两匹。

    “请入舟一谈。”同样是海船,印度船散发着一股恶臭,装的则是一些不值钱的陶罐。沈尹尚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只请阿难婆罗至山鬼号一叙。已经明白这是来自东方丝国的阿难婆罗没有拒绝,他祷告几声感谢梵天后便跟着沈尹尚上了小艇。

    山鬼号转向,饕餮号跟着转向,横桁上的风帆一展开,即便是逆海流而行,速度也大大快过此前逆风顺流。走着走着,那艘印度船就落在后面了。阿难婆罗对此也不着急,船上那几个吠舍是他的人,且相比于赚不了几个钱的陶罐生意,他更希望做丝绸生意。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才能在阿拉干库兰港借到更多的钱,好买下一批丝绸。

    阿拉干库兰是一个港口,并且是一个国际性港口。波斯商船沿着印度西海岸南下,一般行至此处就不再沿东海岸北上了。因为北上主要是朱洛的势力范围,从羯陵迦到恒河流域,整个东海岸多是朱洛的商船。

    朱洛并不完全属于印度孔雀王朝,位于羯陵迦南面的她,华氏城(孔雀王朝首都)对其只是一种羁縻式的管理。二十多年前羯陵迦被摧毁后,印度东岸的海上贸易由朱洛独占。不过此时的朱洛还很弱小,要到几百年后,东亚才能熟悉她的名字:朱罗,或者注辇。

    陆茁当然不知这个朱洛是何国、今后又会如何,他希望能在阿拉干库兰找到懂希腊语的人,向他们打听北上印度的消息。谒见印度君王,与其确定通商之盟后,他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小半。陆茁如此,市令不疾和他身边那群商贾却难掩兴奋。他们终于能异国的港口遍观异国的货物,这是从未有过的大事。

    在众人的期盼中,三天后进入保克海峡的山鬼号望手终于第一次看到陆地上有房舍、有农人,第二天下午,阿拉干库兰终于展现在诸人面前。

    这是一座周长大约三十里的长形城邑,城邑有城墙,可与其说是城墙不如说是院墙。倒是城邑内的房舍颇为精致,靠海港的一侧主要是两三层的楼房。楼房远处是一排木制栈桥,近百艘与阿难婆罗并没有多大区别的印度商船停在那里,一些黑黝黝的力夫**着身子在卸货,他们卸货的方式很特别,不是扛着肩膀上,而是把货物放在头顶上。

    “阿拉干库兰!”阿难婆罗指着海港大声道,随后又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梵式土语。

    两艘谁也没有见过的大型商船扬帆入港,栈桥上的力夫,码头上的吠舍,楼房里的刹帝利脸上除了诧异,心里还有些慌张,谁也不知道这两艘商船的来意。岸上示警的同时,护卫港口的小型海军立即划桨出海,以作戒备。

    无勾长很担心他们的战舟会有撞角,但举起陆离镜一看他就放心了,这里的战舟和不能撞击的旧时大翼一样,战斗全靠士卒肉搏。

第六十六章 训示

    投石机的锤击日夜不绝,城外的楚军觉得枯燥而机械,城内的秦人却感到恐惧且绝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昨日,不堪承受的城墙又坍塌了一大块,可楚军与十几日前一样,并没有贸然冲进来,以致城内的悉心布置全部无用。如此看来楚军的意图非常明确,要等缺口完全打开才攻入城内。

    县令府昏暗的光线下,当着县丞甲的面,县尉过召集屯长以上的军官入内,进行最后的布置。

    “吾等妻、子全在南郡,若降,必连坐也。以吾等之死**、子之生,可乎?”县尉过是关中的老黔首,长平之战因斩首多而拜为公大夫,后为县尉。他目光灼灼,从五百主看向屯长,又从屯长看到五百主。三千秦卒,明日或尽死于此。

    “可。”在他的逼视下,几十个屯长吐了口气,出声相答。

    屯长多是新黔首,这样答并不奇怪。跽坐在前面的五百主却神色淡然,其中一人瓮声瓮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年未死赵人之手,得活二十余年,何憾。”

    “善!”对几个五百主县尉过是放心的,与当年千千万万秦卒一样,他们皆忠于大王,皆忠于秦国。“今日城必大破,待荆人入城,不战,死;战,亦死,当为一搏。传我军令:今日起全军肉食、赐酒,以为一战。”

    “沙羡城墙已破,你等数请战而不佞不允,何以?”同一时刻,熊荆也在对楚军卒长以上的军官训示。在三十二名卒长、八名旅长、两名师长,四十四双眼睛的注视下,毫不避讳的直言。“有人曾言,楚师轻窕,不佞深以为然。我楚人行事,非以原则,乃以情感;非以持重,乃以多变;非以德行,乃以英勇;非以常识,乃以天才;非多思善虑,乃纵情率性。

    兵事乃冷酷绝情之事。若性情有用,何需条例?若率性可为,何需庙算?若私勇无敌,何需阵列?

    不佞常想,何为强师?信平君言:强师不见胜,需见败。胜,各师皆同;败,强弱殊异。何以?强师心如磐石,卒如兄弟,不以胜喜,不以败忧,作战犹匠人铸模、如农人耕田、似织女纺纱,诸事皆有定制。不成,乃技艺不如也;不成,乃战法有瑕也;不成,乃配合有误也。今日之错,明日改之,明日之错,后日改之,一如朝日,日渐日升。

    弱师不然,胜者狂喜,败者大哀。他日秦人若命人四面为楚歌,君将若何?他日秦人一胜再胜直下郢都,君将若何?他日秦人驱父老妻子为撸盾,君将如何?

    既在阵列,当除私勇,与全军共进退;既行兵事,当问庙算如何,当问战法如何,当问配合如何,而非凭热血之勇。此战,战者当自制,观者当自明。”

    已经很少这样长篇大论了,鲁阳君一直想请熊荆去军校,熊荆向来都推脱。但这一次与郢师相处日久,熊荆越来越能感觉到郢师骨子里的问题。然而制度化、条例化绝非一蹴而就,这需要培养一直普鲁士那样的,很轴很轴的军官团。

    “大王?”熊荆话好像说完了,但他还站在那,以致邓遂不知他是否还有话说。

    “不佞言已毕。”熊荆道。“攻城。”

    “攻城!”还在细想大王那番话的卒旅长脑子里还有些恍惚,几个没读过书的卒长甚至不明白大王在说些什么。打仗杀敌,哪有那么多讲究吗?得到命令的他们最终恢复军人的本色,对着熊荆大喝一声‘末将敬受命’,随即出帐奔向本部。

    ‘咚咚咚咚……’正午,投石机终于砸开最后一小段城墙,墙体倒塌尘土散去,整个沙羡城都敞露在破口处,守城的秦军就列阵于破口之后,阵列严阵,似要与楚军绝死一战。

    本来就是座手到擒来的小城,可来自熊荆的训斥却一次接着一次。心里早就不痛快的养虺看到秦军就大喝一声:“攻!”

    “攻!”士卒大喊。他们端矛前行,虽然激动的涨红了脸,好歹还有军律和条例,不至于一窝蜂的扑上,而是踏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

    楚卒向前,破口处的秦卒居然后退,等楚卒半数入城,破口看不到的两侧忽然冲出两支秦卒猛攻楚军的侧翼。原先退后的秦卒也立即止步反冲,三面夹击楚军。

    “大王?”两卒楚军阵宽三十米,大约是城墙破口的宽度。城外只能听到里面的喊杀,丝毫看不到城内的形势。邓遂闻声感觉有异,不知该如何处置。

    “将在外,君命不受。”熊荆摇头,他可以痛斥郢师将领,但不能粗暴干涉他们的指挥。只是话是这样说,他的心却还是挂着的。奈何城**太窄,泥土又细碎,在战斗中的两军踩踏下,那一段城墙尘土飞扬,什么也看不到。

    熊荆这边忧心,深入沙羡城的楚卒突遭至三面劫杀,最开始也有些失措,但矛阵本就能四面受敌,士卒手中的长矛放平,冲过来的秦军并没有占到便宜。只是交战中踏起的漫天尘土实在碍眼,很多秦卒从长矛底下滚近,开始用短戈贴身厮杀,逼得最外侧的矛手不得不弃矛抽剑,与其近战。

    “冲!”养虺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卡在破口的楚军无法展开,后续兵力无法投入,因此比稳住阵列更重要的是向前突进。只要向前击溃秦军,两个师的楚军冲入城内,接下来的战斗就会毫无悬念。

    “将军有命,矛卒冲矛!”卒长明白养虺的意思,直接下令冲矛。

    “冲!”前排钜矛已经高举,即便没有冲矛的距离,矛卒还是往前猛冲出去。无数秦卒被洞穿,冲出去的矛手并未与秦卒过多纠缠,随之避向两侧。

    “冲!”第一波矛卒冲出,紧接着是第二拨,再是第三拨、第四拨。第四拨矛手冲出后,秦军的阻拦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后续矛手紧跟上前,城墙破口已经让开。城外的楚军正顺着破口潮水般涌入沙羡城,三千秦军瞬间败退。

    “禀告大王,秦军已溃。”军吏腿上带伤,环片甲护不到身下,再穿一套锁子甲又太重。

    “善。”入城时稍有停滞,但很快就击溃了秦军的顽强抵抗,没有造成过多伤亡。这样的战斗熊荆挑不出什么毛病。“不杀妇孺。”

    “唯。臣等不杀妇孺。”军吏重重答应一句,快速返身而去。他去的时候,城内的县令府忽然着起火来,县令府之外,其余房舍也燃起了大火,间或传来哭喊。

    “当是关中秦人。”楚军并未冲进内城,火是秦军放的。看到这一幕的熊荆自然地想起了稷邑之战被烧死的秦军。那些参加过长平之战的秦军老卒,最为死硬,宁死不降。

    “秦人狠毒,宁**其民亦不让我得之。”右史也算见过不少战事,见此太息长叹。

    “秦民?”熊荆摇头,苛政之下也不反抗,苟活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请大王命人救之。”火势越来越大,哭喊越来越急。沙羡城小,哪怕逆着北风,熊荆所占的位置也能听到一些声音。左史闻声立即进言,熊荆不答。

    左史再道,熊荆才道:“溃残敌未清,如何相救?”

    “大王,沙羡城中或有楚人。”左史只能换了一种说法。

    “传不佞王命,若见妇孺于火中,可救之。”熊荆命令邓遂。他对秦人无爱,因此并没有严令楚军务必救助。左史眼巴巴的看着军吏前往城中传令,不敢再做要求。

    一个多时辰,城内的战斗结束,熊荆入城时不但见到散落在城内各处的秦卒尸首,更闻到人肉的焦味,一如当年陈郢的那种焦味,待到内城,则是一千多未死的妇孺,这些人啼哭不止,全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

    “臣不辱使命,已拔沙羡。”养虺率领的那两卒是前锋,余下诸卒来自西城师。他和牢乘见熊荆前来,立即上前揖礼复命。

    “伤亡几何?”熊荆面无喜色,他觉得这样的战斗伤亡不应该超过百分之三。

    “大王请看。”数字已经统计了一遍,师司马未明言数字,只将数字递给熊荆。

    “恩。”伤亡数字在预计之内,熊荆板着的脸终于有些了些松动。“游哨之外,可犒劳全军。”

    “谢大王!”郢师很早就开始餐餐吃肉,但犒劳和吃肉不同,犒劳有酒。粟价居高不下,因此酒税也一加再加。今年决定积粟后,一些县邑开始凭票购酒,酒票难求。一说犒劳,养虺这样的贵族也开始吞口水。

    “大王,降卒若何?”秦军被击溃后,还是有一些人投降的,牢乘不知这些人是杀还是不杀。

    “秦人还是楚人?”熊荆问道。

    “或有南郡之人,亦说楚语。”牢乘道。

    “交由知彼司之人,由知彼司处置。”楚国很缺劳力,只是魏卒可用,秦卒上上下下都有很重的戒心,特别是秦卒的家人多在秦国。从前年开始,秦军降卒都交由知彼司处置,一些放回秦国,一些迁至越地为奴,至于一些所谓的老黔首,多是审问完斩杀。

第六十七章 风浪

    两个月前,熊荆只能在长江的战舟上窥望沙羡,两个月后,他已经站在沙羡的北城墙上眺望长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目光当然不可能只望那滔滔江水,他的目光更多的望向江北的云梦泽,以及云梦泽北面的旧郢之地。

    四十五年前,鄢城久攻不下,秦军遂引水灌城,城溃全城皆死;四十四年前,白起拔郢,洗劫完的秦人四处纵火,建都四百余年的纪郢从此荒芜……。每每想到此他就心脏欲裂,而史书上记载的更残暴、更血腥的数幕仍不断在他脑海里翻滚,让他不自禁的愤怒和震颤。

    只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但做不了,还要率军远去齐国,去处理完全崩坏的楚齐邦交。

    钜铁有用吗?或许有用,但在国与国的战争中,钜铁的用处远远不够;

    战舟有用吗?或许有用,但天下并非处处都能行舟,最少三门峡以西需望河长叹;

    火药有用吗?或许有用,但火药不足以改变战争的形态,威力和数量都不能决定战争胜负;

    秦国,最致命的是其首都,一旦咸阳城破,郡县官吏不是一哄而散就会自立为王。可咸阳远在群山以西,有山河之固。从东面进攻咸阳是不可能的,从南面进攻咸阳也是不可能,真正最适宜进攻咸阳的是西面和北面,然而那是另一个世界,楚人难以染指的世界。

    “大王,北风太冷,请下城吧。”熊荆站在城头不动不语,长姜不得不轻喊了一句。

    “知道了。”风确实冷,熊荆觉得脸上已经冻麻木了,只是他还是不动。

    “当年先王至城阳,亦是长望。”伺候过熊元的长姜自然明白熊荆的心思。父与子能力虽有差异,但心思确是一样的。

    “哦。”熊荆侧头看了长姜一眼,他本以为自己的父亲常纵情酒色,没想到还会长望旧郢。

    “然也。”长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熊荆一笑,下意识的往前度步。“先王当年亦想复郢,可令尹不许。东地敝薄,五尺至六十不过十余万,加之吴地、越地,也不及三十万。且诸氏各有打算,内尚且不稳,何以用兵于外?”

    “确是如此。”熊荆长叹。秦楚联姻数百年,亲秦是传统,正是这种传统使得楚国摇摆不定,一会听屈原的亲齐,一会听子兰的:‘奈何绝秦欢?’

    “大王乃楚国数百年未有之大王,我楚国有大王如此,何以不兴?”走着走着的长姜忽然在城头上对熊荆大拜顿首,如此相劝。

    “你……”熊荆忍不住一笑:“你倒越来月阿谀奉承。”

    “臣不敢。臣见大王忧心国事,却不能分担万一,甚是不安。”长姜叹道。

    “起来吧。”熊荆看向四周,左右史这次并无跟来。“你可知国中何人剑术最为高超,不佞要学剑了。”

    “臣回郢便打听。”长姜将这件事牢牢记下,他懂熊荆的意思:不想向赵人学剑。

    郢师攻拔沙羡,担心楚军趁势进攻南郡的秦国当即调三十万甲士南下,攻赵一时间停歇。只是停歇还不及一个月,大河就结冰了,于是秦军又开始攻城。赵国再度遣使入楚,请楚国发兵相救,并许诺将全力调停楚齐邦交,使两国不至于兵戎相见。

    伐齐,本非楚国所愿,只是齐国做的事情让楚国骑虎难下,不得不伐。因此朝中一些不愿动兵的人又觉得赵使之策可行,若楚齐能够重修旧好,那再好不过。不过熊荆倒是看清了楚齐外交的实质,如果不能诛除亲秦的后胜一党,楚齐永难交好。齐国是一定要伐的,秦国这一轮三年攻伐只能靠赵国自己硬撑,楚国救不了。

    五日之后,熊荆怀着这样的心事班师回朝。已成空城的沙羡只留下二十名郢都誉士以及他们的部下,成为沙羡封主的他们将负责招募人口,填充沙羡。人口是宝贵的,他们除了去江对岸拉人外,再就是去韩国‘买人’韩国多山地,不如魏国富足,可赋税兵役却不比魏国少,故有奸民从韩国私卖丁口。

    大王拔沙羡而返,郢都万人空巷,至南郊相迎。面对郢都民众的热情,郢师士卒不由脸红耳赤。他们不过是在夏邑吃了一个月军粮,参加战斗的那两个师也只有少部分人参加了战斗,而战斗仅仅进行了一个下午,伤亡人数不及三百。正因为此,此战未封誉士。

    民众对此一无所知的,他们只知道郢师出师一个月就攻下了秦国一个县,这样的战绩似乎比三年前的稷邑之战还要大,那稷邑听说只是一座凋敝的边城。

    民众的热情无法抑制,全师在熊荆的王命下最终唱起了恺歌,好像真的大胜了秦人。入城以后各师解散,士卒各自回家,以致这一晚全城的灯火都熄得特别早。然而大司马府的灯火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回宫简单的梳洗了一番,熊荆就来到大司马府。

    “……上月黄海浪高七尺,大风时浪高两丈乃至三丈,尤以养马岛、成山角海浪最甚;本月风浪更急,平时浪高八尺,大风时或有四丈之浪,翻天倒海,甚是险恶。”大司马府府内,已经是朱雀号舰长的红牟细说黄海冬季风浪情况。从番禺北上后,他就指挥朱雀号顶风驶至黄海勘察海况,现在是回报的时候。

    对齐国不能大战、也不能久战。最好的方式就是斩首式的进攻,即从琅琊港出海,绕过成山角,进入莱州湾后从缁水溯水而上两百余里至临淄。缁水源于泰山,东流经临淄而入海,更确切的说,缁水实际就是临淄西面的护城河。

    可惜,冬天是黄海风浪最急的季节,正常情况下浪高便有一点五米,寒潮过境时浪高有时甚至高达八米,与台风北上毫无二致,要想在这个时候绕过风浪最急的成山角,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为了达成突袭的效果,战舟除了要绕着山东半岛行进,还要躲避齐人巡逻的舟师。

    两百多年前吴国和齐国曾在琅琊台附近海面进行了一场海战。楚国善用舟师作战,齐国不可能不对此加以提防。而要避开齐人舟师,整个舟队估计要划行两千多里才能悄然抵达莱州湾。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战舟有两种航程,一是紧急情况下日夜不停的划行,但这仅仅是一天,第二天航速便会大减;二是均速划行,五人三浆的卒翼战舟可做到四百里一日,晚上手要良好的休息,并且持续时间不能超过五天,超过五天要彻底休整。

    即便卒翼战舟能用五天时间划到莱州湾缁水入海口,能溯水而上两百多里抵达临淄,他们也没有力气战斗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抵达临淄的郢师必会被齐人大败。

    “大浪可有时日间隔?”熊荆问道,“气压如何变化?”

    “有。”朱雀号在黄海待了快两个月,巫觋横对黄海天气已逐渐熟悉。“每月或有六七日大风,风级多为七、八级,亦有十二级者。靠近时气压先降,天有卷云,而后低云密布,或而有雨。雨停雨小时天气遂定,风向不变。然这不过一、两日,两日后风向再变,狂风大浪,气压大升,气温大降,大雨滂沱,雨停风浪方歇。”

    巫觋横不愧是第一期里学得最好的,他总结的这些连一同经历过的红牟都不能尽述,更不能像他一样将风暴说的这么富有层次感。

    “年后风浪将歇否?”熊荆点头表示赞许,而后问了一个谁也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臣不知。”去年三月登陆养马岛,可正式记录海况信息要到四月。正月、一月、二月黄海海况如何,诸人一无所知。

    “大王,以去岁观之,三月黄海当浪歇。”红牟想起了去年三月黄海海况,建议三月出师。

    “三月太晚,最迟二月。”熊荆说了一个理由。“三月浪歇齐人也知。不佞以为或可如此。”

    拿着重新测绘修正的过黄海海图,熊荆指着琅琊道:“舟师从郢都顺淮水东下,至东海后北上琅琊,至琅琊后往东……”

    琅琊的东面就是朝鲜半岛,熊荆的手指落在半岛的某处:“在此休息数日。而后沿岛北上,至庙岛纬度后径直往西,进入海湾,如此航程几里?”

    地图仍然是不精确的,熊荆无法判断从琅琊台到朝鲜半岛有多少里程,但从整个地图上看,把两千多里的航程分成两段,哪怕加了几百里,也要短于此前的两千多里。特别是中途的休息可以让士卒不至于那么疲惫。且横渡黄海去朝鲜也是一条古航路,差别在于古人是从登州出发横渡,现在熊荆是从琅琊台出发横渡。

    “或一千三百里。”地图没有比例尺,红牟只能猜一个距离。

    “可。”熊荆听闻只有一千三百里,当即表示可以横渡。“朱雀号即刻寻觅合适落锚之地,并预备煤炭柴草,并度量琅琊台至朝鲜,朝鲜至庙山群岛航程。”

第六十八章 计划

    与攻拔沙羡相比,攻拔临淄难十倍不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海况的调查、舟楫的调配、士卒的训练、纬度航道的确定、后勤的支撑、情报的收集,城池的攻拔,齐国政坛的把握……,任何一处出现错误,整个计划都将半途而废,使得楚齐两国继续交恶。

    确定从海路进攻齐国后,熊荆便把整个构想全盘告知作战司的郦且。他和红牟、巫觋横等人不可能完整整个计划,虽然从常识上判断计划是可行的。郦且听闻郢师将跨海至朝鲜,然后再从朝鲜跨海进攻临淄,目瞪口呆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海中凶险,若有巨浪……”

    “二月黄海已无大浪,便有气旋,亦可提前预知。”熊荆答的比较专业,一些词郦且根本理解不了。“横渡只需三日,三日海况可以确保。”

    “大海茫茫,又怎知方向?”郦且再问,他对航海一无所知,也不想质疑熊荆,只是将郢师三万多人投入大海,这样大胆的举动实在是匪夷所思,一旦发生意外,结果就是全师尽墨。在他的理解中,即便要从海路进攻临淄,也应该沿海岸而行。

    “朱雀号能逆风而行,以朱雀号为向导即可。”熊荆再道。导航实际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熊荆担心的还是海况。“可先使人入海,一试黄海是否可渡。”

    “哎。”郦且一声长叹,他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熊荆的节奏。“大王要臣等如何?”

    “还能如何?”熊荆反问道:“依照实际,制订细致可行的计划。再则,收集临淄各项情报,如何攻城、如果把握齐国朝廷,如何清除后胜一党?”

    与海洋有关的其实只是作战计划的很小一部分,只是行军,行军之后还有作战,还有攻城。几年前楚国卖了五万套钜甲给齐国,郢师面对的将是身着同样钜甲的齐军;

    而临淄是齐国的都城,虽然五国攻齐使得临淄户数有所减少,但防守力量不容小觑。如果野战,郢师面对的将是大约十万人的持戟之士。而如果攻城,那面对的齐军将更多,即便临淄只有民户六万,一户三个大人,也有十八万人。

    最后,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如果攻拔临淄不能产生震慑的效果,使齐国改变亲秦政策,那么战争再顺利,战略目的没有达到,作战也是失败的。不过这一点就不是作战司能把握的了,能较为准确的判断这个问题的应该是常驻临淄的屈光,他最清楚齐国国内的形势。

    郦且谨记熊荆的提出的那些要求,打算让作战司开始制订临淄作战计划,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有一些要汇报,其中最棘手的就是防务建设。

    “竟有一千五百里之巨?!”看着郦且呈上来的国防建设计划,熊荆倒抽口凉气。修筑一里混凝土城墙需水泥七百五十吨,修筑一千五百里则要一百一十二万吨,简直是骇人听闻。

    “禀告大王,各地筑城多也。”郦且解释着,这并不是修筑一条一千五百里的长城,这是要修筑十几个城池。假设一个城池五十里,十个就已经五百里,二十个便有一千里。得到这个数字并不奇怪。

    “何来如此多的城池?”熊荆放下手中的计划,有些责怪的问了一句。

    “这,”熊荆没看计划,郦且只好自己念了。“大梁当扩建,南城虽是魏人所有,然魏人所用水泥亦购于我国。魏国多金,故魏王愿筑百里之城。

    郢都乃我楚国之都城,方五十余里,若要将淮水码头、曲阳煤山纳入城中,当筑城两百里。”

    郦且接着说郢都,郢都筑城计划讨论了好几次,鉴于焦炭的重要性,不少朝臣建议将曲阳煤山纳入城池范围。当然也有其他观点,即在煤山修筑一城,两城互成犄角,如此只需修筑一百三十里城池,大约能节省七千金。

    “陈、项、上蔡、彭城、洞庭彭城、夏邑、九江、广陵、昭关、金陵、杭郢、番禺,此十二城或四十里、或五十里、或百里不等,十二城当有七百里,如此已有千里。”郦且又例举了十二个城池,这些城池都有巨大的战略价值。

    淮上主要是陈、项、上蔡(上蔡仍属魏国,但在适当时候租借过来也无不可)、彭城,这些城池都是五十里;洞庭彭城、夏邑、九江、广陵、昭关、金陵,这六城在长江沿线,从洞庭湖彭城到江淮防线的根基金陵,除夏邑、金陵、九江外,其余城池为四十里;杭郢计划是筑城百***禺因为有冶铁、造船,计划也是百里。

    另外还有李、独松关、姑蔑三地组成的两百里左右的浙北防线,还有五岭第一道长二百五十里防线,这些加起来确有一千五百里,而这,还不包括旧郢作战中的几个筑城计划。

    按封人纠对外一里九十五金的报价,一千五百里城墙的修筑需要花费十四万多金,这是一笔大钱。

    熊荆不得不静下心来细算楚国现在的花销,主要是战舟、海舟、渔船、骑兵、积粟这几项。

    全国此前有大翼战舟五百艘,实行新兵制后,军队数量下降至二十万以下,如果二十万军队全部使用卒翼战舟,那需要建造六百二十五艘,七十二金每艘需要四万五千金,加上后勤船只,共计在五万金左右,以十年计,每年大约投入五千金。

    海舟建造王廷每年投入七千多金,实际上还可以吸引一些商贾的投资,最终纳入航运公司的管理,除此以外是依靠贸易利润造船。

    渔船造价低廉,可用松木柿木桧木等木,批量生产一艘或可做到十金,如果不用战舟捕鱼,建造千艘那就是万金,如果是万艘,那就是十万金,每年支出大概在两千金左右。

    骑兵因为每卒实际配置数有所减少,二十万楚军骑兵不及两万,加上养马岛也不及两万五千骑。仅以马价计算,或将花费三万金,每年投入三千金。

    积粟虽然可以铸钱购买,但积粟的结果是少种桑麻,桑是贵人用的,但麻是庶民的衣裳。楚民每人每年在衣裳上的花费超过三百钱,三百万人口一年在桑麻上的消费超过十万金。少种桑麻,这十万金的衣布匹钱最少有一半要流至齐国。这些钱需要靠生铁、钜铁、纸张、瓷器、陆离等商品的平衡进出口逆差。

    诸项花费如此,实际上建造海舟、渔船都是投资,既然是投资,自然是创造更多的财富,唯有战舟、骑兵、积粟三者是战争消耗,如果再加上防线的投入一每年一万四千多金,就不知道庶民能不能够承受。还有一个办法是减少造府的筑城利润,同时采用砖石框架结构。砖石砌墙,速度不如混凝土浇筑,不在战时也能够接受,这样应该能省一半以上的钱。

    将郦且递上来的文书草草看了一遍,心里默算一千五百里防线所需的花费以及楚国现在的支出后,熊荆问道:“诸敖以为如何?”

    “还未呈送诸敖。”郦且的回答有些意外。“项侯以为,以全国之税修大梁五十里北城可,修陈、项、彭、上蔡或可,修大江六城和五岭不可……”

    “项侯之意是各修各城?”成本项燕没提,他提的是修防线的钱由谁承担。

    “然也。”郦且道。“大梁北城当由全国县邑出钱修筑,陈、项当由颖水诸县邑出钱修筑,彭城当由洞庭郡各县邑出钱修筑,夏邑当由……”

    “五岭当由越人出钱修筑?”顺着项燕的意思,熊荆推断道。

    “然。”郦且重重点头。“两百五十里不过两万四千多金,十年修成,越人非不可……”

    “若我军大败,秦军长驱直入,楚人是否要退至五岭以南?”熊荆再问道。

    “以项侯之意,各县邑当自守之,城破与城俱亡,不需后退。”郦且说出了项燕等人的心思。

    “糊涂!”熊荆斥道。

    郦且没有回应,很早他就知道项燕等人和郢都的意见在某个地方完全相悖。从熊荆布置五岭防线起,便有南撤之意,但淮上诸县邑心里并不想南迁,尤其是租借大梁北城之后。

    撤到江东去、撤到越地去、甚至撤到五岭以南去,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胆怯的行为。与其如此,不如集结兵力与秦人一战,毕竟秦军打不过楚军。

    这种想法看似非常英勇,郦且却以为极其愚蠢。楚秦决战时,秦军征发一百五十万军队轻而易举,这一百五十万军队分作三个波次投入战斗,前两个波次使楚军处于极度疲劳状态,当最后一个波次五十万精锐投入决战时,二十万楚军再勇猛,也必然失败。

    再则,如果秦军集结重兵,但不与楚军马上决战,而是拖延。不决战同样需要耗费粮秣粟米,当楚军粮秣耗尽不得不撤退时,秦军突然发起进攻,楚军不可能不败。

    秦楚虽有兵甲、战术差异,但这种差异还没有大到可以忽略士卒数量和两国国力。

第八十九章 愚计

    楚人一旦激动,九头牛也拉不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对其诉诸利害是无用的,只能顺着他的性子慢慢劝解,让他慢慢冷静。可惜,接连的胜利下,没有一个楚人能够冷静,原先赞成撤至江东的人也渐渐觉得可以凭借大梁以及魏境长城固守淮上。

    然而在熊荆眼里,淮上却是无险可守的平原,大梁只是守住了主干道,魏国紧挨着秦国东郡的大宋郡,流经陶邑(今定陶)的荷水拐向南面,与泗水在靠近楚魏边境的鲁地交汇,泗水直通彭城,又经下邳流入淮水。

    这是大梁控制外的一条河流,顺着它秦军可以威胁彭城。即便这条河流也被楚军控制,大梁以东到大野泽(今巨野北)这一段、大约四百里无险可守。大梁以西同如此,魏长城外与韩国交界的上蔡郡一样无险可守。

    如果秦军以陆路由魏国的上蔡郡、大宋郡分左右两路推进,那大梁、陈县、项县的防守将毫无意义,它们将被孤立在战场北面。熊荆很不解项燕为何不明白这个道理,难道因为封在了项县他就要战死在项县吗?

    夜色已深,熊荆按下急召项燕的冲动,继续和郦且讨论军务,待第二天睡醒,他才派人持节召见项燕,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禀告大王,宗庙陵寝皆在项,故臣不愿至江东。”正寝内,项燕如实相告。

    “项城可以守住?”熊荆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换了一个角度相问。

    “不可。”项燕摇头,但他又道:“虽不可,若秦军要拔项城,当死二十万。”

    “二十万于秦国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熊荆叹道。“或许,这二十万并非秦人,乃是魏人,或是赵人、齐人。秦国倍于我,士卒多余我,我军死一人,秦军当死十人,项卿以为在淮上与秦决战,交换之比可达一比十?”

    “大王,未战而退,耻也。臣可退,士卒不退,奈何?”项燕很自然的提起了楚军士卒。“国人尽迁江东,非无田无产者,不愿也。士卒皆闻江东瘴疠之乡,彼等与其退守江东,不如与秦军一战,死则死矣,宁可死国。”

    “江东怎是瘴疠之乡?”熊荆失笑,但想到陈县就被中原认为是夷夏之交,又有些无语。

    “臣闻大王欲率郢师由海路攻伐临淄,海虽凶险,然郢师初胜,士气大涨,无不可也。”项燕再道。“越海两千里攻临淄之师,却要未战而退至江东,大王以为常否?”

    项燕的反问让熊荆神情一怔。这确实是个问题,一支能越海两千里进攻敌国国都的军队,岂能未战而退至千里之外?

    楚军绝不是孙子兵法里所说的‘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的那种军队。吴起曾说过,对付楚军要‘袭乱其屯,先夺其气,轻进速退,弊而劳之,勿与战争,其军可败。’

    ‘气’是很关键的。有‘气’的楚军,没‘气’的楚军完全是两种表现。有‘气’,千里跃进,以一当十;没‘气’,那便全军皆惊,士无战心、卒无斗志。

    “项卿何以教不佞?”熊荆忍不住苦笑。他的子民只会狂飙突进,绝不会未战而退。他苦思数年的江东、岭南计划算是白瞎了。

    “臣亦知当退至江东,然……”项燕也如熊荆那般苦笑。“为今之计,不如以攻为守,与赵国一南一北牵制秦军,如此天下格局不变。”

    “赵人不安好心。我若攻秦,秦人攻我,赵人必不救我。”熊荆道。项燕不止一次提出这个想法,但都被诸敖否决。

    “然我有舟师之利。”项燕再道。“秦若伐我,不可得也。”

    “粟米如何?”熊荆只得说起粟米。“秦若吞魏,由上蔡郡、大宋郡攻我,淮上诸县皆为战场,军民何以食?”

    “大王谬也。”项燕道。“与其他日倾全国之兵和秦人于淮上决一死战,一分胜负,不如今日令秦人再伐我,以使淮上庶民退至江东,日后在江东再与秦人战。如此赵国亡国可缓,秦人灭赵最少两伐,多则三伐,与我有利也。”

    “啊?!”熊荆吃惊的看着项燕,他今日才知道项燕竟然是这样想的。

    “此臣之计也。臣愚,仅有此计。”项燕对着熊荆揖了一记,语态平静。

    “再无他计?就不能、就不能全军而退?”熊荆犹豫了半响,才再次开口。

    “楚人劲悍决烈,若只为己,宁死不退。”项燕道。

    “就不能劝诫严令?”熊荆不死心,又问。

    “楚人桀骜不驯,强令其退,虽大王亦不能。”项燕再道。

    “这……”项燕说的很对,可正是因为说的很对,让熊荆有些气恼。他虽是楚国之王,也未必有能力扭转楚人的意志。而按照项燕说的计策,攻秦以引火烧身,用缺粮为由迫使楚人退至江东,他又心中不忍。

    鄢郢之战若非秦军以水灌城,致使可战之卒尽数淹死,楚人绝不可能放弃旧郢迁至东地。同理,楚军若非遭受大败,绝不可能退守江东。二十万楚军,难道真要损失殆尽才能完成战略撤退?这哪里是撤退,这是送死!

    “前岁大梁之战,臣以为当败不当胜。败,他日我楚人尚可在江东复振旗鼓;胜,他日只能与秦人在淮上决一死战,再无起复之机。而今秦国攻赵,若不救赵,赵亡楚亦亡。”

    项燕离开前再道,他的声音飘荡在正寝里,久久不散。熊荆安坐在席上许久,一动不动。他似乎很了解楚人,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了解;他似乎很明白战争,但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

    原先的计划完全无效,一切要推倒重来,这样的挫败让他无法呼吸。好一会他才自我安慰:或许项燕说的这些未必全对,或许王命一下,楚人虽是桀骜,可还是会退守江东……

    带着这样的安慰,熊荆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腊祭。对楚人来说,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新年,没有战争,粟价一直维持在五十钱以上,农人口袋里有钱,以前舍不得买的舍不得吃的,现在敢买也敢吃。从事末业的工匠商贾因此生意兴隆,风雪中运货的车辆舟楫塞道堵港,各地大市腊祭前几日甚至挑灯营业,赚的盆满钵满。

    热闹之下战争的准备一直没有中断,朱雀号一直游荡在波涛汹涌的黄海,以致在一次暴风中被狂风刮断了主桅,数名正在收帆紧急收帆的水手落水而亡;舟师驾驶着最新式的卒翼战舟已抵达琅琊港,正月间他们就将尝试横渡黄海;

    大批大批的粮秣、罐头、军帐、木材、煤炭正运至琅琊,可逆风航向的朱雀号将陆续把这些物资运至选定停靠之处;郢师士卒正月初便开始集结,在淮水上进行针对性训练,以适应三天三夜不休止的跨海划行。

    一切都有条不紊,只是一些困难依旧存在:因为大浪,投石机无法跨海运至临淄,缺少投石机,攻城是一个问题;

    第二个就是潮差,黄海潮汐、潮流以半日潮为主,潮差以朝鲜半岛西岸为最大,西朝鲜湾(鸭绿江所注入海湾,北为辽东半岛,南为瓮津半岛)、江华湾(北为瓮津半岛,南为泰安半岛)最大可能潮差在八米以上,仁川可达十米。现在是避开海湾,将停靠地点选择在西朝鲜湾与江华湾之间瓮津半岛外侧的白翎岛,但这里的潮差也有数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得知郢师将孤军跨海两千里攻伐临淄,将率不但无丝毫惧怕,反而觉得如此攻伐,非我莫属。

    自诩甚高也是楚人志得意满时的表性,熊荆先有些惊讶,可一会也就了然了。与这些大喜的将率相反,他反倒沉下心来监察本次作战的一切布置,月中便离郢赶往琅琊港。

    郢师在紧张的备战,侯谍未能深入楚国的齐国只听到了一些风声,为此齐国舟师频频至琅琊港外窥探,赶走了一波又再来一波。齐人确实熟悉黄海,他们派来的侦查舟楫不是吃水深的大翼,而是那种吃水极浅的冒突。一旦大翼战舟驱赶,这些冒突便立即靠海,于水浅处扬长而去。

    几次之后楚国也派冒突至琅琊港,冒突驱逐冒突,这才屏绝了齐人的窥探,不过齐人是屏绝了,琅琊港堆满军资消息也传到了齐国,传到了临淄。

    此时齐王田健已不问国事,主持朝政的齐相后胜巴不得两国打起来,对此不忧反喜,倒是即墨大夫田合、转附港守将田寡心中忧惧。田合知道楚王绝不会就此罢休,田寡则见过楚国海舟,两人都建议齐国立即设备以防楚国舟师由海上突袭。尤其是田寡,为了防止楚国舟师逆缁水而至临淄,他竟然建议阻塞缁水。

    缁水是临淄出海的通道,楚军还未攻来,阻塞缁水只会让天下人笑话。不说后胜,就是朝中诸大臣也觉得田寡誉敌过甚,简直是畏楚如虎。

第七十章 变法

    田寡因为誉敌过甚被临淄朝廷一通训斥,可他是转附邑大夫,看着这个份上临淄没有治罪,他所提出的阻塞缁水一策自然没有采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有同样感觉到了危机的田合,立即命令即墨舟师日夜出海,尤以成山角为要。成山角恰是黄海西面风浪最大处,巡逻了几次舟毁人亡,不得已在海岸边夯筑了一个望台,让日夜望。

    戒备如此,知道光戒备无用的田合又亲入楚境,打算入郢都说服楚人放弃伐齐。他一入穆陵关,还没到郢都便被迎到了琅琊港。

    琅琊曾作为越国国都,城邑规模自然不同于一般城邑,王城也如中原王城那样有皋门、有正朝、有路门、有正寝。不过碍于地形限制,王城的规模并不大。田合被谒者迎入正寝,终于见到了一身韦弁服的熊荆。

    “大……大王当要伐齐?!”上次穆棱关会盟,田合所见熊荆不过五尺,这一次再见,他的身高已过六尺。没有长开的小脸仍然稚嫩,但目光冷冽,不怒而威。

    “君赴楚国,是要劝不佞不伐齐国?”熊荆看向田合,三年不见,成年人变化并不大,田合还是当年撮合楚齐联姻的那个田合。

    “然也。”田合苦笑。“臣未料大王不欲与齐姻盟。”

    “齐王无信,惧秦如虎,不佞娶其女为后,孕育王子,可乎?”熊荆确不想与齐国联姻,只是军国大事本就杜绝个人感情,他也不能明言拒绝。齐王食言那又不同了,楚人极为鄙视齐王的毁诺行径,自然也鄙视齐王的女儿。

    “可。”田合无奈答道。

    “不佞未曾退娉,齐王便已将公主许与秦国,此轻不佞乎?”熊荆再问。

    “此举乃后胜所为,寡君为小人所蔽也。”田合脸上愁苦之色更甚。他不等熊荆说起,就主动道:“关税之事亦是后胜所为,臣窃闻若令齐楚交战,后胜可得秦人十万金。”

    “哦?”熊荆想起了那个头戴簸箕大冠的后胜,他竟然十万金就把齐国给买了。“齐王不知?”

    “禀告大王,寡君自服不死药,便不再过问朝政,诸事皆有后胜操持。”田合道。“早知如此,大王便不应予不死药于寡君。”

    “不予不死药与齐王,齐王当恨不佞。”熊荆也反复在想当初是否做错了,可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错。“君以为错在不佞?”

    “臣不敢。”田合自然不敢指责熊荆。“然今日齐楚交恶,乃不死药允诺之故也。”

    “与不死药何干?”熊荆愠怒。“秦人以巨金贿赂齐相,诸邑大夫为一己之私,宁愿坐视赵楚灭亡,亦不愿起兵抗秦。”

    “大王既知诸邑大夫如此,又何须伐齐?”田合趁机辩道。“齐国多商贾、重实利,合纵攻秦于齐无益有害,齐人断不愿与赵国会盟合纵。”

    “伐齐不为合纵,乃为惩戒。”熊荆并不是为了齐国抗秦,出兵伐齐只是惩罚。“君与其游说不佞不伐齐国,不如回国游说诸邑大夫……”

    “臣不解,请大王明言。”田合问道。

    “不佞伐齐非灭齐国,只诛后胜。”熊荆直言这次出兵的意图,“且齐国之政,皆掌于佞臣小人之手,诸邑大夫与临淄离心离德,不能左右国政,而商贾纳税供奉,却常被朝廷轻视,不佞以为齐国当行变法。虽不至变成楚国,亦当变成郑国。”

    “啊!”田合看着熊荆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熊荆不过是惩戒,没想到他还要在齐国变法。

    至于为什么要齐国为郑国?很早以前郑国国君就曾与商贾盟誓:‘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夺。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你不背叛我,我也不强买,不乞求不掠夺。你有赚钱的买卖和宝贵的货物,我也不加过问)’。正是因为有此盟誓,郑商人方于列国商人中崛起。

    齐国商贾数量之多与郑国并无二致,也一直有人希望临淄不要强买、毋或夺,但齐国与郑国存在本质上的差异,齐国‘地泻卤,少五谷’,自管仲开始齐国便坚持‘官山海’之策,以获渔盐山泽之利。如果齐国也如郑国那样与商贾盟誓,不设法干涉经济,官山海之策就会彻底破产,官山海之策一旦破产,国君的统治也会随之破产。

    “大王万万不可!”作为即墨大夫,田合当然知道齐国的统治机制,熊荆的变法就是要破坏这套机制。田氏并非吕氏,一旦统治机制失效,田氏或被尽诛。

    “有何不可?”熊荆不动声色,“不佞将以君为齐国国相,若何?”

    “臣愚钝,岂能为一大国之相?”田合听闻此言不但没有丝毫喜色,神色更加慌乱,他终于明白熊荆为何见自己了。“大王真欲毁我齐国乎?”

    “毁齐国?”熊荆笑了,看着他问道:“不佞只想再造齐国,而非毁齐国。若说毁齐国,乐毅攻齐已毁,试问齐国今日是否可以‘轻重之权敛散之以时’?是否可以‘杀正商贾之利而益农’?是否可以再度‘调高下,分并财,散积聚’?”

    “不能。”田合也看着熊荆,他难以想象从来不提倡轻重术的楚国,怎会懂得齐国的统治术。

    “既然不能,不佞变法为何不可?”熊荆反问道,田合竟无言以对。

    “然大王如此行事,与楚国何益?”心有不甘的田合忍不住再问。“且楚国带甲之士不过二十万,大王真以为可下穆陵拔临淄?此国战也!”

    “君可拭目以待。”熊荆笑,他当然没有忘记再一次拉拢田合。“若不佞拔下临淄,诛杀后胜,以君为齐相,可乎?”

    “大王若伐齐国,臣或将死于兵戈之下。”田合没拒绝,却也没有答应,他只道:“齐楚一旦交战,秦人可从容伐赵,大王岂能中秦人之计?”

    “非不佞欲伐齐,乃后胜为贿金故迫不佞伐齐。而今伐齐,只为他日不再伐齐。”熊荆话说完随即挥退田合。安静后复想自己劳师远征为的是齐人的福祉,又觉得这样做真有些傻。何必要以楚人的血去为齐人谋福利?齐国变法,对楚国又有何好处?

    时近二月,黄海风浪依然不止,无大风时浪高也超过一米,但总算比前两个月前小一些。因为风浪,战舟划行时是要一边舀水出舱,不然会被海水浸没。除了风浪,一望无际的大海给人一种无力感,特别是看不到海岸,这很让人不安。

    此时士气正盛的郢师士卒强忍着不适,咬牙在波涛翻滚的浅海处训练。他们必须学会在三天的划行中分配人手,还要习惯风浪带来的晕船与呕吐,最后还要密切保持队形,这一条在夜间尤其重要,一旦脱离队形,有很大的可能会在海上迷航。

    郢师每五天训练一次,一次训练三日,另两日休息。训练三次后休息五日,而后又是五天一训。在熊荆的严令下,郢师伙食不再是舟师步卒的标准,而是舰队海卒的标准。

    正月没什么蔬菜水果,但菘(白菜)总有、豆芽总有、南方的冬笋总有,淮南的柑橘也有不少存到正月,还有就是每天能吃到煎豆腐。没钙片的年代,补钙莫过于豆腐,熊荆天天吃豆腐,这东西白嫩爽滑,各种做法各种味道。可惜豆腐之名传到宫外,再好的官也不知豆腐怎么做。出海前能吃到豆腐,士卒莫不大喜。

    当然,晕船不是伙食能够解决的,晕船的根源在前庭器官,是前庭器官感受头部以及身体在空间移动时各种加速度变化。除了吃晕船药,最好的根治办法是切断第八对脑神经或破坏两侧迷路,两者都做不到的情况下,只能逐渐适应。实在适应不了的,便不能参加此次战斗。

    琅琊城外的郢师军营,偌大的帐篷内生着几十盆炭火,人一进来常要打两个寒颤。寒颤之后,饭菜热乎乎的香味直入鼻翼。这是海卒的饭菜,不是步卒的猪食,菜皆以豆油小锅煎炒,间夹着肉丝肉片,或是整条鱼煎炸,再佐以姜蒜梅酱醋糖或者花椒,自助餐一样,菜肴一小盆一小盆的摆在一起,盆盆冒着热气。菜以外,又有肉羹,肉羹以外,还有茶点。

    看见士卒吃的满嘴流油、浑然忘我,熊荆满意的点点头。为了找到足够的厨师,他差不多将整个王宫搬空,又在郢都招了一些女子帮厨,这才做到六十多个卒都能吃到炒菜。

    “拜……拜见大王。”熊荆入帐一会,才有人发现是大王亲至,顿时大拜。

    “勿以王在,汝等用饭。”熊荆很自然的嘱咐。郢师是他的嫡系,步卒六十多个卒长他全部见过,卒以下的士卒也是多次巡视。他不认识士卒,可士卒全认识他。

    “臣、臣……”卒长有些慌张的跑了过来,手足无措。

    “无事。”熊荆笑问,“饭食如何?”

    “此王侯之食也,臣等诚惶诚恐。”卒长抹了一下嘴,但没擦干净。

    “勇锐之师,自当以王侯之食待之。”熊荆心里很想窃笑,不就是吃几块豆腐,炒几个菜么。

    “臣必以死报大王之厚遇。”卒长后面的话带着哭音,让熊荆好生尴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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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