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策
大梁北城一帮人对着地图不断的琢磨争论,城南,韩使韩非则与信陵君魏间忧闲聊清谈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秦国大举攻赵,韩人有喜有忧。喜的是秦国打的不是自己,忧的是一旦赵国没顶住,接下来肯定是自己。韩国在魏国西面,可韩魏紧邻,韩国如果完蛋,魏国肯定接着完蛋。
这时候魏间忧当年前冒死让楚军进城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秦国如果大举灭魏,鸿沟对岸的楚国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大梁是魏国都城,只要大梁还在,魏国就还在。
“若是大王那年不纵秦王出城……,哎!”出使多年,韩非口吃的毛病有了很大的好转,当然他不能激动惶恐,一激动、惶恐,又会像以前那般口吃。
“哎!”提起这件事魏间忧就苦笑,幸好他已经想开了。“天不绝秦,我人又能奈何?不知今日韩非子至鄙府,所为何事?”
“我有一策,可保魏韩不灭。然闻楚王只听芈姓,不见他人,若君上能举荐……”韩非细看魏间忧的神色,目光里带着些讨好。
楚国以前就不怎么用外人,现在更是尽驱外国门客,廉颇算是特例了。韩非知道熊荆就在北城,他不敢贸然求见,所以来求魏间忧,魏间忧若能代为求见,那他肯定能见到熊荆。
“敢问韩非子何策?”魏间忧重新打量韩非,这个韩国使臣年近五旬,玄端玄衣下确有上卿的气派,然而他的眼睛总是眯着,脸上法令纹极深,即便笑起也难见开朗。据说,此人虽是韩国公族,少时却倍受同宗欺凌侮辱,之所以得到韩王重用还是因为他的文章被秦王赏识。几年下来也算是韩王身边重要的权臣。
“数年前秦国便出重金,厚遗结交六国卿士大夫,不受重金者则刺。齐人素重实利,故我以为三国不得盟也。”三国会盟失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大梁,但洞悉人心的韩非断定齐人不盟。“秦伐赵,灭赵后当要灭魏韩,而当今天下,能与秦国为敌者,非楚赵莫属。
齐人不盟,天下倚于楚赵两国,魏韩又倚于赵国不亡。欲赵不亡,当说于楚,若楚能助赵,赵国可得喘息……”
“韩非子之言与舍人何异?”韩非说的都是常识,魏间忧府里一个普通舍人就有这样的见识。
“敬告君上,助赵非救赵。助赵乃秦伐赵数年后,楚国全力与秦国战,数年方止。后赵国再继之,如此反复,使秦人疲于奔命。如此,关东诸国可不灭。”
“竟是如此。”魏间忧听明白了,韩非这是要楚赵两国轮流和秦国打。赵国支撑不住了楚国上,楚国支撑不住了赵国上。这样赵国灭亡不了,楚国也灭亡不了。赵国灭亡不了,魏韩就灭亡不了。
“秦国已据天下之半,楚赵即便反复与秦国战,亦将败亡。”魏间忧按照韩非的思路想了一想,忍不住摇头。“再则,楚国何以要攻秦?若楚国不支时赵国不助楚攻秦,楚人奈何?”
“楚国舟师秦国不敌也,楚国可以攻秦,秦不能亡楚。唯秦国伐楚,天下方安。”韩非不同意魏间忧的推断。“赵亡即魏韩亡,魏韩亡即楚亡,楚国焉能不助赵国?助赵,即要全力攻秦而使秦无暇伐赵,如此赵国方存,赵国方存楚国才可得喘息。”
韩非的逻辑是聪明人的逻辑,聪明到将赵国的压力全部转移到了楚国身上,本该承受这种压力的魏韩可以坐山观虎斗。至于楚赵两国轮流抗秦能支撑多久?马上要死的人怎有资格想六十大寿,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年算一年。
韩非说完明堂里一阵沉默,魏间忧仍然苦笑。他虽耻于这种小人行径,可也不得不承认小人才是世上活得最久的人,因为他们别无他求,只求活着。
“禀告大王,信陵君求见。”已是晚间,北城正寝一片灯火,长姜跑过来揖告。
“请。”信陵君是楚国的盟友,熊荆听是他求见,想也不想就答应。
“大王,信陵君还带了韩使。”长姜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
“韩使?”熊荆眼睛一转,笑问道:“难道是韩非?”
“正是韩非。”长姜点头。他对熊荆知道韩非并不奇怪,毕竟得赵政赏识后,韩非天下闻名。
“请吧。不佞要看看他。”熊荆对韩非比较好奇,之外就是赞赏。但这种赞赏有些特别,就好象、就好像看到德国人的mg34机枪一样,明知道‘希特勒的电锯’很邪恶,但也不得不惊叹制作者的艺术感和精简,从而想亲自见一见做出这种机枪那个匠人。
韩非正是在熊荆赞赏的目光下来到正寝明堂的,他感觉到了王座的上楚王在看自己。这让他变得紧张,说话又开始口吃,好在他的那些话已经对魏间忧说了一遍,再说一遍更加流畅。但让他忐忑不安的是,楚王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你就是韩非?”韩非背心湿透的时候,熊荆问道。
“臣…臣正是韩非。”韩非对熊荆深揖,他是使臣,代表韩王,深揖是最重的礼节。
“楚国乃有私无公之国,国事私人众议,不佞之命不出郢都。秦国乃公无私之国,秦王又曾言:‘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得恨矣!’。你欲存韩,为何不求秦王而求不佞?”熊荆不打算和韩非辩论什么,他的文章数千年不绝,但这些不是思想,而是权术。比他晚的《君主论》、比他早的《政事论》,说的也就是这些东西。
会盟受挫后熊荆苦思几日,一天晚上他忽然想通了:何必在意成败?今后就以勇信行事,战斗就轰轰烈烈的战斗,灭亡就轰轰烈烈的灭亡,如此才是一个真正的王者,而非阴狠的政客。
不再懊恼齐王食言、会盟失败的熊荆双目明亮,脸上的笑意若有如无。韩非没觉察出他笑容里的含意,只不安道:“请大王赎罪。非之所作,乃不得已投其所好也。楚国虽有私无公,然公室虽损、国祚久远,此大善也。
当今天下,非楚国无以救诸国。而若秦亡诸国,以天下之卒攻楚,楚国亦亡也。故臣请大王助赵,唯楚赵合力,与秦轮战,天下方有生计。”
“与秦轮战?”熊荆看了韩非一眼。这两天项燕和郦且争论的也是轮战和救赵的分歧。
轮战,就是楚国扛三年赵国扛三年,你一轮我一轮把秦国扛下来。战争就是是拼国力,平心而论楚赵任何一国都拼不起,但赵国有太行山,楚国舟师如果能配合赵军遏制住南路秦军,赵国再守好中路的井陉,北路代地的飞狐、蒲阴、军都三陉,赵国就能勉强不灭。
楚国则使用前年的战术,死守住大梁的同时也许还要拿下魏国的上蔡,遏制汝水方向的进攻,再凭借舟师的机动性打击秦军的薄弱之处,并不与秦军总决战。
这样的战略在战术上不成问题,问题在于谁也不能支撑三年以上,必须轮战以获得喘息。郦且观点如此,项燕则认为无所谓轮不轮战,只要有机会就应该歼灭秦军。秦军大举攻伐是因为有可战之卒,只要把秦国的可战之卒一点点吃掉,秦国就不能再战了。
同时,项燕和成介一样,也认为赵人不可信。实行轮战,秦伐楚三年,楚国支撑不住时赵国会主动攻秦把战‘轮’回去?这绝不可能。最好的策略是楚国游离于战局之外,看到合适的机会便战,没有机会就等待。只要能削弱秦人,对日后的楚秦决战总是有益的。
郦且聪明,韩非又比郦且更聪明。楚赵不管如何轮战,得益的都是韩国,而且,自己如果点头赞成轮战,他回去就会把楚国卖了。‘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韩国间谍郑国的辩白传遍天下,关东六国最惯于贿秦者非韩国莫属。
“臣、臣之策,大王…大王以为如何?”眼巴巴的看着熊荆,韩非深揖问道。
“不善。”熊荆冷声道。“楚赵两国攻秦以血、以命,魏韩坐享其成,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大王此言差矣。”韩非急道。“楚国盐铁输于魏韩,魏韩粟米布匹入于楚,两国皆不……”
“盐铁私贩之事与楚国无关,最少与不佞无关。”熊荆不悦道。“不佞的仓禀里,没有一粒魏韩的粟米。至于其他县邑,不受不佞辖制,不佞不知。”
“然韩国与楚国相亲,芩公主虽非寡君王后,公子文寡君却有意立其为大子。只因秦国……秦国……”韩非居然提起了芈芩,芈芩嫁入韩国有些年了,听说生了个王子。
熊荆的语气不由软了下来,但他仍然没有许诺什么,更未表明楚国将采取什么策略。简单问了几句芈芩母子的情况后,便把韩非打发了。
“请大王赎罪。”魏间忧感觉到了熊荆对韩非的不悦,不由揖礼请罪。
“间忧何罪之有?”熊荆笑容再起。“秦国大举伐赵,魏国朝堂有何议论?”
第四十二章 几何
对魏间忧,当然不能和对韩非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说话间,请他安坐,又请他饮茶。魏间忧却之不恭,饮了一口茶之后才道:“寡君知秦人发数十万甲士伐赵,惧也。朝堂大夫言战事多惴惴,有言楚国不救,赵必亡者;有言秦不可亡赵者;还有言赵得燕地亡赵需十数年者,不一而足。然臣知朝堂大夫不通于秦便欲迁于楚……”
“哦?”熊荆失笑。“楚国有国籍之法,魏大夫如何迁于楚?”
“大王俘魏卒十万,返者不及四万,余者皆在楚国也。魏卒家人之楚者众,大夫可以士卒家人之名迁楚也。”魏间忧不得不解释了一下。其实不借降卒家人的名义,魏人也在不断地往楚国迁徙。庶民不知天下大势,可他们趋利,听说楚国一些县邑徕民,立即就跑过去了。
“竟有此事?”熊荆懂了。三万八千降卒换六万降卒家属,这是大司马府想出来的主意。
“然。”魏间忧不提楚国县邑徕民之事,再告道:“天下将倾,寡君不欲亲秦而欲亲楚,只恐秦人在侧,此心只能暗藏,望大王知之。”
“魏国甲士几何?仓禀几何?马匹几何?一年产粟米几何?”熊荆正色相问。
熊荆问的都是关键数字,事关魏国存亡,魏间忧没有半点犹豫,告道:“魏国可战之士不及二十万,武卒仅有六千,余者皆五尺、老弱之卒。前岁与战,仓禀皆空,迄今粟不足千万石;马匹更少,举国不及三万。唯魏民种粟麦,善耕作,一年产粮逾七千万石。”
“逾七千万石?”熊荆乍舌,魏国人口差不多只有两百万,怎么能产七千万石粮?楚国人口比魏国多一百万,产量也才六千五百万石左右,有的年份还不到。
“大王有所不知,魏地多上田、中田,又种麦,一户可收粮两百石。”魏间忧道。“而今魏国粟麦输于楚国各县,魏粮即楚粮也。”
“韩国产粮几何?”魏国的粮食产量让熊荆大吃一惊,他不由问起了韩国。
“亦足矣。然韩人少种麦,一年产粟两千四百万石。韩国之粟如今也输于楚国各县,尤以成氏、斗氏为多。”魏间忧再道。
“魏国一年食粟不过四千万石,余下三千万石……”韩国一年结余的粟米不过四、五百万石,熊荆惦记的是魏国结余的三千万石粮食,不过要买这些粮食需要九、十亡金,熊荆一个人是卖不起的,甚至联合所有氏族、誉士一起也未必能买下。
“禀大王,魏国粟麦常输于齐,赵有兵事则多输于赵。楚国粟稻自足,此前少输于楚。”魏间忧道,他有些奇怪熊荆为何不知魏国粟米之丰。前年冬天开始,大船大船的粟米输往楚国,逼得齐人来魏国抢粮。
“齐国?”熊荆有些明白了。原来前几年大战的时候,楚军吃的竟然是魏国粟米。
“然也。”魏间忧道:“齐国地狭近海,下田甚多,民又喜种桑麻,幸有渔盐之利,又作冠带衣履,商行天下。商之利,数十倍于农,故而齐人多富实。”
“齐人一年购粟麦几何?”熊荆再问道。他对这个话题越来越有兴趣。
“两千万石。”魏间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人多智,收麦收粟时往往惜购,以压其价。又或将仓禀之粟借郑商之手在收粟前低价售之。”
“魏国就任由齐人压低粟价,也任由齐人购两千万石回国?”熊荆点头表示明白,古今中外的粮商的套路都是这么几种。
“魏国无山海池泽之利,岁入一为关市,二便是卖出粟麦。人云齐人奢淫,魏人亦然也。魏国若不卖出粟米,贵人何来珍宝玉石、何来美人倡优?”魏间忧说完又长叹了一句。三晋、齐国皆奢淫,贵人们花的钱哪怕有一半用于兵事、赈济贫民,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间忧可知赵国粟麦几何?”熊荆问起了赵国。
“赵国之田亩远多于魏国,亦种麦,其耕作不如魏民,薄收之田不少。然赵国丁口倍于魏,一年亦可积粟麦三千万石,三年积一年之粮。”魏间忧道。
“如今占了燕地,一年可积粟麦又是几何?”熊荆追问。
“燕国臣不知也。”齐国粟米依靠魏国输入,魏间忧的姑姑就嫁在赵国,所以这两国他是熟悉的,燕国那就太远了。
“齐国有丁口四百六十万,一年购粟两千万石,其国……”熊荆在想齐国的粟麦产量。
按照传统经验可以判断,每人每月需食粟一石半,一年即十八石。齐国从魏国购入两千万石粟麦,等于国内一百一十万人是由魏国养着。余下三百五十万人,如果粟米平均产量能达到每户一百五十石的下田水平,那大概需要四十二万户种粮。四十二万户也就是两百一十万人,减去这两百一十万人,或许剩下二百五十万人全在经商做工。
熊荆只是简单匡算,可得到这样的数字还是很吓人,同时齐国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一落千丈。齐国降于秦国,缺乏勇武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取决定性作用的应该是国内积粟不多。
没有积粟是不能打仗的,齐国一年要想吃掉八千多万石粟麦,三年就是两亿四千多万石。要积攒这么多粟麦需要差不多十年时间。齐国粟麦本来就不能自给自足,仓促间砍掉田里的桑树改种粟麦,一年也积不了多少粮食。
想到这里熊荆又不免有些庆幸。楚国和齐国一样,县邑较为独立,但楚国并不重视商业,因而各县邑还是积攒了不少粟。这些积粟混着新粟,战争时期大概撑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最后一年的粟米全部购自齐国。
如果楚国也像现在的齐国一样,每年要外购两千万石粟麦才能粮食自足,高库仓禀里楚国各县邑对郢都的积粟王命打折扣,本该支撑三年的粟米只支撑了一年半,齐国的邑大夫们对临淄的积粟王命又会打多少折扣?本该支撑三年的粟米又能支撑多久?
熊荆话到中途就断了,魏间忧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只能伸长脖子等着。好一会才听他吸了口气,道:“若魏国能将三千万石粟麦售于楚国……”
熊荆又愣住了。三千万石粟麦即便三十钱一石,也要九万多金。一年九万多金,十年就是九十多万金,楚国哪有这么多钱?
“不佞只愿魏国粟麦多卖于楚国。”熊荆改口道。“最少麦要售予楚国。”
“麦?”魏间忧不明白熊荆为什么要买麦。“大王,麦价低于粟价,然麦难食,故贫民多食。且三千万石粟麦,麦不过三百多万石。”
“那这三百万石便卖于不佞。”熊荆笑道。石磨没有普及的时代,麦子和芋、菽一样,多是穷人的口粮。农人之所以会种,那是因为土地轮耕,收完粟的田随便种一些,空着也是空着。
“唯。”魏间忧毫不犹豫的答应,他也提出了一个要求:“然则寡君欲购钜甲……”
“钜甲?”熊荆摇头。魏国立场不明,并不在钜甲的销售许可之内。“筑城可否?”
“筑城?”魏间忧先是一呆,随后有些激动起来,“可是钜筋混凝土之城?”
“然。”熊荆道。“魏王不是担心大梁有失吗?又担心秦人浸城,不如改建成钜筋混凝之城。便如大梁北城,以钜筋混凝土筑之,不畏浸城,想修几丈皆可。”
大梁扼控淮上诸水,西北又有池泽,离黄河又不远,但大梁的弊端也很明显。秦人就曾威胁过:‘决荣口,魏无大梁’、‘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对此魏人深以为然,因此在西北面修了长城。可只有长城在自己手中,敌人才不能浸城灌城,要是长城被敌军攻破,圃田泽的水照样会被引到城脚下浸城。
修成钜筋混凝土城就不同了。去年大梁北城修筑的时候,靠近鸿沟的一些混凝土柱就修在水里,根本不畏水,一时引得大梁人啧啧称奇。群臣中虽有人建议魏王也如北城那样重筑南城,但得到的答复是水泥产量不够。
“善。”魏间忧喜形于色,“臣今日便告于寡君,请鄙国司空与、与……”
“找封人纠吧。”熊荆提起了大楚的包工头,他现在好像在哪里修大桥。“要筑多高、筑多厚、筑多广,皆可与他商议。
钜甲之事还要缓数年。”熊荆再道:“数年后、十数年后若秦国欲亡魏国,魏军必有钜甲。”
“谢大王。”魏间忧再揖。“魏乃楚之屏,他日若秦欲亡魏国,敢请大王出兵相救。”
“魏国确是楚国之屏,可魏王……”熊荆说起魏王就摇头,他现在除了南方的越人,北面的国君都不怎么相信。
“大王当知魏人素恨秦国,然魏弱矣,秦国相逼,亦是无奈。”魏间忧难得为魏王说一句好话。“而今秦人伐赵,一天下之兆尽显,魏人岂能坐而待死?”
“那便先行再言。”话谈的差不多了,熊荆示意长姜差不多送客。
“臣、臣还有一事,”魏间忧忍了忍又相告,“臣闻大王于桑隧时曾、曾宠幸公孙氏……”
第四十三章 铸币
熊荆不管是从身高还是从举止,看上去都像个男子,桑隧那次足以‘证明’他行,其实他还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出生赵国宫廷的赵妃很明白这一点,她不但把正寝里服侍的宫女都换成了无盐那般的丑女,还勒令整个王宫的女子禁止狐媚大王。
魏间忧想把桑隧那个丫头送过来给熊荆作嫔妃,也算是一种低规格的联姻,年龄未到的熊荆顿时苦笑,几句话将魏间忧的好意婉拒了。但因为魏间忧的提醒,回郢都的路上熊荆不时想起那个公孙嫣,特别是要处死她的时候她看过来的目光。除了芈、楚国公主、芈姓各氏外,熊荆从未接触过别姓女子,公孙嫣是第一个。
“大王。”长姜在耳边低唤,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
“恩。”熊荆收回思绪,他刚才又想到了芈。他提醒自己要去问问知彼司,派去秦国的那两个誉士何时才有音讯?从咸阳北上越秦长城至河南(河套)的路好不好走?
晨光明媚的早上,正寝里的朝臣都已到齐,他们三五成群的正商议着秦国伐赵,见白衣素裳的熊荆从闱门出来,顿时揖礼齐呼:“臣见过大王!”
群臣揖礼,熊荆还礼,君臣全都坐下,朝议方才正式开始。秦军攻赵、会盟失败,现在头一件要议的就是如何应对眼下这种局面。
“敬告大王,齐王无信,不可恃也。臣以为当与赵盟,以楚赵两国之力一同抗秦。”诸敖之一的蓝奢没想到会提议盟赵,他的话才起了个头群臣便一阵摇头。
“蓝敖此言大谬!”耐性心的等他把话说完,性急的彭鬣就出声反对。“前岁我求赵人出兵攻秦,赵人弗出;那年先王新薨,秦军伐我,我求赵人出兵相救,赵人亦弗出。只可楚人救赵,不可赵人救楚,如何与赵国盟?”
彭鬣的话立即得到诸人的附和。赵国是什么德行诸人早知,清水之战后不与赵国相盟,不单是燕朝的决定,也是楚国上下的共识。
“我闻赵人曾入蓝敖之府,赠蓝敖美人宝玉,可有此事?”一片附和声后,弋阳侯弋菟更是质疑蓝奢提议的公允,怀疑他被赵使收买。
“禀大王,赵使确曾入蓝府,确赠美人宝玉,然,”蓝奢不慌不忙,“臣未受赵人美人宝玉。提议盟赵,乃为楚国而非为赵国。秦攻赵,赵亡韩魏亦亡;魏亡,楚危矣。故守楚必守魏,守魏必救赵,如此臣方议楚赵会盟,合力拒秦。”
群臣之间,还保持着君子之风,蓝奢说没有收赵人的美人宝玉,群臣也就相信他真的没有收。他说完后蔡文则道:“我楚国与秦人大战三年,三年死甲士七万、因伤而疾者两万有余,高库粟尽,钱府为之一空。若非项侯夺秦之敖仓,得一年之粟,民或易子而食。
去年休息一年,民方少有饥色,然高库积粟尚少,钱府更未赢实,江东新开之地产粟不及一石,只有八斗,蓝敖以为楚国何以为战?”
“誉士还需一年才可成业,”有人补充道。“封闾甲士矛阵亦未练熟。”
“战舟亦需六年。”红摇头道。五百艘大翼之外,即便以现在二十万人的编制,也还要大约五百艘卒翼战舟。造船是要花钱的,穷县敝邑需要好几年时间才能造好自己的战舟。
“夺秦人敖仓只可一次。若再要与秦人战,非有三年积粟不可。”淖狡道。他是缺粮缺怕了,而与秦国的战争不是你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三年积粟,谈何容易?”淖狡的观点非常正确,但很不现实。“我楚国一年积粟不过一千万石有余,要积三年之粟,非十数年不可。”
“咳咳。莠尹以为要积三年之粟,需要几年?”熊荆咳嗽一记,直接问向莠尹孙余。
“禀大王,若不劝农多种粟,再种宿麦,积三年之粟非十二年不可。”孙余答道。
“你所谓的劝农种粟,是说少种桑麻?”熊荆问道。
“然。”孙余点头。“楚国种桑者多,种麻者少,若能少种桑麻,多种粟米,又种宿麦(冬小麦),七年可积三年之粟。”
“七年……”熊荆问话之后,正朝里安静了下来,听闻莠尹说积三年之粟的时间,诸人都在比划十二年和七年。
“大王,臣以为不妥。”司会石揖道。“楚国一年余粟一千二百万石,若少种桑麻,再种宿麦,一年之余粮当有三千万石许。然,民一年多产粟麦近两千万石,以何相购?”
“这……”税不是想加就加的,外朝未必会同意。出钱的话,除非大规模铸钱,要不然以楚国常年五十钱以上的粟价,一年九万多金粟米钱很难出得起。最后一个办法是强制庶民储粮,可没有物质刺激,那怕粟米是自己的,没有远见的庶民也难有动力。
“钜甲之价廉也。”石趁机说道,埋怨当初诸人把钜甲的价格压的太低。“若一副钜甲需半金,一把宝刀亦需半金,如此得四千万石粟也;倍之,可得八千万石粟麦。”
“咳咳,”石的指责让不少臣子难堪,他们不好说的是:钜甲钜刃价格再高,那也是公室赚钱,而非各县得利,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
“宿麦可种,然麦饭难食也。”有人快速的转移了话题,朝堂上再一次人人附和,但和刚才那次比,这次明显是装的。
“麦饭难食……”麦子不去壳就去煮,带着壳确难下咽,当然难吃。“如水泥那般磨细便可。”
“……”熊荆说磨细,朝堂上没人说话。其实面食还有一个比较关键的技术是发酵,发酵产生的二氧化碳气体使面团膨胀松软,这样做出来的面食才有口感,也易于消化。
中国史书上可信的、记载面团发酵是在东汉晚期。而‘灵帝好胡饼,京师贵戚皆竟食胡饼’这种情况,很大的可能是经过发酵过的胡饼,替代了此前死面做成的‘坚强难消’的面饼,这才让食尽人间美味的皇帝权贵喜欢吃胡饼。
并不知道死面团可以在空气中自然发酵的熊荆,已经要求胡耽娑支下次来时要带来酵母。据说是埃及人最先开始对面团发酵的,然后传到了希腊,之后又传到了罗马。巴克特里亚的希腊人也吃面包,弄来酵母并不困难。
看着群臣哑言,熊荆再道:“麦饭难食,无粮时难食亦食。唯多产两千万石粟麦无钱可购,众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禀告大王:臣以为上策乃增收钜甲之价。”石是行家,他抱怨了钜甲钜刃卖家太低后,对此拟有上中下三策。“中策乃铸钱相购,下策乃增收军赋。”
“钜甲之价已定,增之不妥,臣请行中策。”蔡文反对上策,也不用下策。
“民多新钱,又少种桑麻,必购齐人之货,齐人以新钱换我爰金,若何?”石指出一个事实:诸国贵人大商都喜用黄金而不喜铜钱,进而使得各国形成了一个自发的金本位货币制度。
此前楚国的蚁鼻钱重只有二、三克、秦半两却重达八克,但蚁鼻钱在各国的价值并不比秦半两低多少,究其原因在于六百枚蚁鼻钱可换一两黄金。铸钱铸多了,没有那么多黄金来换,蚁鼻钱对外的购买力就要大跌。铜廉价金稀有,逆差太多黄金外流,这不是好事。
“再则,铸币皆在郢都,所铸之币为谁所有?”石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也是此前未能解决的问题,铸币权归谁。
“臣以为可由各县邑送铜至郢都,所铸之钱归各县邑所有。”蔡文答道。
“善。应该如此。”他身边一堆人点头。做什么最赚钱?当然铸币。铜价才三十多钱一斤,一斤铜却可以铸钱一百,减去一切花销还能净赚五、六十钱。要不是楚国已经币改,用的不再是铸钱而是冲压出来的新钱,各县邑早就自己铸钱了。
“然各县可铸钱几何?”石笑了,“譬如下蔡,可铸十万钱,可铸百万钱,如何定之?”
蔡文哑言,这确实是个问题。铸钱买粮,如果是国家统一铸,当然是有多少粮就铸多少钱,现在各县邑财政独立,那就确定不了谁多铸谁少铸。而各县邑自己铸,又没这个权利和能力。
“那当如何?”驺开问道,他算是越人当中对中原的人了。
“最善之策乃涨钜甲、钜刃之价。”石一句话又绕回了钜铁涨价,看到他这样执著的维护公室利益,对着大臣们睁眼说瞎话,熊荆不知为何很想笑。
“钜甲之价已定,岂能再涨?”一片反对的声音。
“司会其心私也。”有人还道,这是察觉了石的用意。
“各县之粮由高府经手收购,所用之钱全由大府铸造。”熊荆不愿在铸币上捞钱,忍不住开口。“各县邑付郢都铜价工费即可。”
“大王……”群臣闻言一怔,而后齐声高呼道:“大王英明!”
石看了熊荆一眼,只好道:“然各县邑当输金于郢都,若齐人持新币来,不至无金可换。”
“然。各县邑需输金存于郢都,此金非不佞所有,此金乃银行所有。”熊荆赞同石的提议。
第四十四章 七年
朝议的实质就是备战,只有先备战方才有实力救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毕竟是楚越联合,解决了收粟问题,代表自己部落立于朝堂上的竹忽然横插一个问题:为何一定要三年之粟,两年不行?
“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率九年而有三年之畜,十八年而有六年之积,二十七年而有九年之储,虽涔旱灾害之殃,民莫困穷流亡也。故国无九年之畜,谓之不足;无六年之积,谓之悯急;无三年之畜,谓之穷乏。
又云:什一之师,什三毋事,则稼亡三之一。稼亡三之一,而非有故盖积也,则道有损瘠矣。什一之师,三年不解,非有余食也,则民有鬻子矣。”
负责高库的伯南从容而道,尽量让楚语不太利索的越人听懂。竹是年轻人,楚语学的很快,伯南说完他便道:“稼亡三之一,三年累亡一年,一年仅少一年之粮,何须三年之粟?”
“呵呵……”不知谁忽然笑了,然后很多人跟着笑。
“不佞也不知。”熊荆有些不悦,他不愿看到楚人嘲笑越人。“请伯卿解惑。”
熊荆的出言让场面安静了下来,伯南揖道:“禀告大王,稼亡三之一确如越臣所说,三年累亡一年。然,毋事之人食粟甚多,常人一月食粟一石半,战时一月则需食三石,军中又有牛马,输运又有耗损短少,毋事之人一年需耗一年之粟,三年即耗三年之粟。余者虽在耕稼,然耕者皆是老弱女子,又无牛马,三年后稼当亡三之二。故云,非有三年之粟,不可为三年之战。”
十分之三的人负责作战以及后勤,食量翻倍就要消耗十分之六的粟米,再加上输运的牛马,这确实需要一年的粟米,如果运粮的路程过远,可能还不止一年的粟米。
楚军的情况是以水路运输,但二十人一辆随军马车的配置,加上短途运输需要的牲口,加上各县各邑正在建立的骑兵,等于把减去的陆路输运所需的牲口又补回来了。
“竹卿,三年之粟可知否?”熊荆问向不解的竹。
“臣知也。”竹讪笑,他没想到自己的问题把熊荆也扯进来了。
“然。”熊荆对着他点点头,而后再看向伯南,“楚国未有什一之师,因为水运,也未必需要什二之力夫输运,你与大司马府商榷后再算三年粮秣之耗。”
“唯。”伯南答应道。“臣今日便与大司马府相商,然臣仍要敬告大王,近年天相大异,尤以秦为最。秦王政三年,大灾,民大饥;秦王政四年,七月蝗,大疫;秦王政五年,蝗、疫、大灾;秦王政九年,四月寒,民多冻死;去岁,天下大旱,秦六月至八月不雨。
而秦王政三年前之大灾,乃二十五年前上郡大饥,再往前,未见大饥,只是水灾地动……”
“果真如此?”熊荆到没有留意这几年灾害,现在听伯南一说,顿时起了心思。
“敬告大王,然矣。”右史出列答道。“此天弃秦也。”
“天弃秦也。”群臣咀嚼这四个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大王,天确已弃秦,然臣以为当多积一年之粟。”伯南是个稳妥的人,最近几年天灾频繁,他就担心楚国什么时候来一场天灾,积粟全部都打战食尽,那庶民可真要饿死了。
“诺。”熊荆点头称诺。“如此,当积四年之粟方可与秦人再战?”
“禀大王,四年之粟当需九年。”孙余答道。
“九年之后方可与秦人战?”熊荆心里咯噔一声,“赵国亡矣。”
“大王,最短也需七年。”孙余再答。他此前的计算成七年本考虑到了大小年和灾年,减去这些,也要七年多时间,勉强算做七年。
“七年?”熊荆心里再次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太晚。秦国第一伐三年,休息两年就是五年,第二伐将在第六年。如今齐国不盟,自己第八年再救,赵国真的能撑到那时候?
“必要七年。”孙余点头。这是最短最短的预估了,再少就没有了。
“不佞闻魏国每年余粮三千万石,齐人每年购两千万石……”熊荆悠悠说道,但他知道这是不太现实的事。楚国自己的粟麦可以靠铸币购买,魏国的粟米那就要真金白银了。除非……,在大梁北城搞房地产,把房价炒到几万钱一平,以让海量的楚国货币流入大梁房市?
熊荆真是异想天开了,但又一想,大梁北城不正是租界嘛,还是魏国国都,那些魏国大夫想迁入楚国,何不在大梁北城买房,一户一幢别墅楼,每户售数十金、上百金不等,如果能卖出一万户,那就有数十万金。
大王走神,朝堂上群臣并没有注意,他们主要在想七年后该怎么办,救赵不救赵?
救赵有救赵的好处,不救赵也有不救赵的好处。救赵,秦国多一个敌人,楚国多一个潜在的帮手;不救赵,占领赵国后秦国又强大了一分,原来是据天下之半,灭赵后那就占了天下三分之二可别忘了赵国和燕国是连在一起的;再就是马匹,秦国一旦占领赵国,楚国的马匹来源就断了,胡商那边也无法进行贸易。
“禀大王,臣以为积粟之后当救赵国,不救,无马也。”成介等人揖告道,这是他们的意见。
“大王,臣等以为当救赵。”此前激烈反对蓝奢盟赵的彭鬣也同意救赵。
“大王,臣等亦以为需救赵,不然天下倾覆,楚国危矣。”驺开和大长老宋也同意救赵。
“大王,救赵当断秦军之南路。”项燕一直不说话,他尽量等群臣表明自己的态度后再说。“当请赵使告知赵国……”
“臣以为不应告之赵人。”淖狡反对道。“赵国多秦侯,赵知即秦知,不可也。”
“大王,或可行孙膑之策。”昭黍说的很隐晦,但意思却很清楚:趁机收复旧郢。
“大王容禀。”项燕并不同意昭黍的意见。“昔年孙膑攻魏救赵,攻魏成也,救赵却不成,魏军攻入邯郸方退兵返国。若行此策,复旧郢可成,救赵不可成也。”
“哦。”熊荆不由多看了项燕几眼,只在朝堂上讨论战略并不合适,他道:“此事先交予大司马府筹划,他日再议。”
熊荆对项燕说完又看向群臣,道:“此事议完,还有何事?”
“请大王勿与齐人绝。”东野固带头揖道,说起了齐国。
说到齐国自然会说起两国的姻盟。熊荆的态度很明确,不再娶齐国公主为后,但不与齐国断交,保持一般的外交关系。东野固等人却坚持要娶齐国公主,认为这是拉拢齐国的手段之一。
只是,齐国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楚国拉拢,称过东帝的齐人甚至有些看不起楚人,以楚语为南蛮舌。齐人这种心理上的优越感有些人在意,有些人则还不在意。熊荆倒不觉得齐人太过骄傲,他只是不想娶一个懦弱之王的女儿,不想自己的儿子沾染上懦弱的习惯。
婚姻是人生大事,除芈外,他还没遇到过别的动心的女子。若真要在他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挑一个,那自然是芈,伏剑的芈曦也很不错,可惜两人同父,再就是魏女公孙嫣,勉强。
朝堂上乱哄哄一片,反对与齐国继续联姻的成介等人,与赞成和齐国继续联姻的东野固等人激烈争辩。成介等人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认为齐国是另一个赵国,联姻后秦国如果伐齐,必会求救于楚。不救,楚国将陷入人伦上的被动。
反过来,秦国攻楚齐国是不会救的,这点已经证明。即便齐王答应了,齐人也不会救,这点也已经证明。既然齐楚之间只能达到这样一种互相贸易的关系,那又何必要联姻?只要双方遵守穆陵关之盟,保持邦交友好就可以了。
成介等人的理由和熊荆不同,这是现实的考虑。这样的考虑完全正确。君王联姻本就是外交手段,但这种手段不能频繁使用,很多时候使用只能一次,因为王后只有一个。既然联姻不能使齐楚邦交更进一步,那就没有必要把这个机会浪费在齐国身上。
“荆儿不欲与齐人联姻?”朝堂上还未完全确定的事情,,次日赵妃就耳闻了,这日熊荆请安后一起用膳,赵妃特意说起了此事。
“然。”熊荆的筷子悬在空中,他倒忘了向赵妃提这件事。“请母后恕罪。”
“不娶齐女也好。”赵妃笑起。“荆儿未与齐国联姻时,赵使曾向我提起赢南公主,她比你小一岁……”
“母后。”没想到赵妃说起了赵国公主,芈在旁边一个劲的笑。“荆儿年纪尚幼……”
“呵呵。”芈笑的更欢。“还尚幼,宫外皆说王弟临幸过一个魏女。”
“这是子虚乌有。”熊荆瞪了她一眼。
“荆儿。”赵妃再道。“你是楚国大王,又已亲政,婚事应当早定。”
“母后!”熊荆大急,“秦国正大举赵国,若与赵国联姻……”
“若何?楚国难道不救赵国?”赵妃看着熊荆,意思非常清楚。
第四十五章 赵之半
秦伐楚三年,实际算起来不过伐了两年零两个月,期间还有大约半年左右的间隔;且最开始出兵不多,后来才越来越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伐赵,一开始就是全力压上,南中北三路猛攻,如果当初对楚国也是这般,那楚国肯定已经尽失淮上,迁徙江东了。
邯郸相邦府明堂,看着地图上邯郸长城以南的平阳,太行山中段的井陉,以及连接塞外的云中、雁门两郡,春平侯赵粱不得不羡慕楚国的好运气。
秦国对楚国的添油战术唤醒了楚人的勇武,使得楚军越打越强,进而产生了战舟战术;秦国对赵国却是不予喘息的大举进攻,这将一点一点的削弱整个国家的国力,斩断这个国家的根基,这不是夺地之战,这是灭国之战。
赵粱羡慕楚国好运气的同时,又深为赵偃的对秦外交感到惋惜。正是因为赵人在秦国宫廷的失势、楚人在赵国宫廷得势,赵楚之间才会有这样巨大的差别,可这,是楚齐数百年的联姻、宣太后以来几代楚人经营的结果。赵秦却因为同姓,没有这样的底蕴和机会。
虽然如此,赵偃投降式的对秦外交也让赵国喘息了近十年;也正是赵偃下定决心,趁秦攻楚无瑕救燕这个空隙全力攻燕,除了彻底解决赵国的后顾之忧,更为赵国赢得了一个可以退守的安全后方。
“以上卿之见,若秦国攻赵不歇,我赵国……”看罢地图的赵粱目光转回,看向堂下安坐的司空马。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好一会才接着道:“……我当割赵之半与秦?!”
“然。”赵国上卿司空马眼观鼻、鼻观心,若非对他知根知底,赵粱真要以为他是秦人的说客。“赵国以国之半赂秦,秦国兵不接刃而得赵国半数国土,必大悦。且秦忧虑赵国以死相搏,又恐赵齐魏三国发兵相救,必欣然受之。
秦受地而退兵,赵国以半国而自存。秦得此半国国势逾强,各国自恐;若赵国为秦所灭,诸侯必惧。恐惧而相救,合纵攻秦可成矣。臣请大王割赵之半与秦,秦若守信退兵,国存矣;秦若不守信再伐赵,诸国恐秦灭赵,国亦存。
不如此,若如平阳之战,赵军皆被斩首;又或秦人攻破邯郸,诸国救之不及,国必亡矣。”
“平阳之战,不提也罢。”赵粱痛苦的揉了揉眉心。全**队共计五十万,最精锐的就是驻守邯郸的二十万赵军。可谁也没想到大将军扈辄竟然兵败,赵军被斩首六万。好在秦军追赶不及,剩余十数万赵军多数退回了长城,少数突围进了平阳。
赵粱痛心赵军的损失,根本没有想到,正是因为秦军骑军追赶赵迁至平原津,赵军才没有像历史上那般被斩首十万。两千余黑衣的死亡换来四万赵军存活,这应该是笔划算的买卖。
“上卿之策确是存国之策。”赵粱说起司空马所献之策,“然裂国以贿秦,虽有燕地,也是地窄田少,赵人也无法安置。”
“相邦此言差矣。”司空马摇头。“我观赵国,女子多而男子少,仅次于秦。齐楚可傅籍之人占国之三一,赵国可傅籍之人仅国之五一。何故?长平之害也。
以赵国之半而贿秦,余下之半而存国,以当下赵国傅籍之数,相邦只要将傅籍之家迁于井陉、呼沱水(滹沱河)以北,而非举国皆迁,何谓无法安置?
秦攻赵,乃惧赵复强也。赵割国之半,秦受之不再忧赵,其不伐楚亦当伐齐。我闻三国之盟不成,皆因齐王食言毁诺,楚王怒而不欲与齐国联姻。既如此,何不使秦攻齐?”
据理而论,司空马之策看似残忍,但确实是存国良策,但理性是理性,情感是情感。邯郸是赵国的国都,而那些家无男子的家庭,皆是赵国的烈属,抛弃她们赵粱无法做到。
更何况赵国五尺至六十傅籍男子不及百万,百万以常例算,士卒占三分之一,输运力夫占三分之二。现在之所以能有五十万大军,那是女子为输的结果。割赵国之半而贿秦,只迁傅籍之户,这是留下这些赵国女子日日在秦人胯下受辱,他做不到。
“上卿之策……”赵粱起身对司空马重重一揖,使劲的摇头:“恕我弗能行也。”
“相邦是不愿行还是不能行?”司空马了然赵粱的心意。他更明白赵粱的为人:他是赵孝成王的太子,是赵国名正言顺的大王,这样的人天生就刚勇有余,诡诈不足。可当今之天下,非诡诈不足以谋国,非卑贱不足以得利。齐王做错了吗?没有!齐王会盟才是真的做错了。
“是不愿!”赵粱坦诚相告,证实着司空马的猜想。“我不愿割邯郸贿秦,不愿抛下那些为赵国丧夫丧子的赵国女子。我闻楚王曾与臣子言:‘勿全生,毋宁死。’赵人不逊楚人,亦愿为全生而死,不愿作秦奴以活。”
“唉!”司空马凝看赵粱半响,最后对赵粱顿首一拜,道:“相邦乃真王也。”
他的僭越之言赵粱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司马空拜后再道:“敢问相邦,赵与秦孰大?民与秦孰众?金、钱、粟与秦孰富?国与秦之孰治?相与秦孰贤?将与秦孰武?律令与秦孰明?”
一连串的比较出于司马空之口,虽然司马空没有要赵粱的回答,事实却是秦国在国土、丁口、财富、政治、人才、将率、律令各个方面皆强于赵国。
“如此,相邦何以为胜?”司马空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赵粱无言以对。
“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既可亏生存国,为何不行?”司空马再道。他是希望赵国存国的,赵国不亡,他是上卿,赵国若亡,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作为吕不韦的死党,秦一统天下后必要将他和苦成常等人处死。作为吕不韦的亲信门客,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上卿之言皆善,然我弗能行也。”赵粱苦笑,他生怕自己真的被司马空说服了,故而向家宰葛得道:“请送上卿回舍。”
“遵命。”葛得他揖向司马空:“请上卿回舍。”
“相邦今日不从我之策,他日必悔之。”司空马知道赵粱就要被说服了,没想到他让人赶自己走。
“上卿之策甚善,却不可用于赵。用之,我必悔。”看着出堂下阶的司空马,赵粱如此自语,不知是在回答司空马,还是在告诫自己。
只是他自语完又觉全身一阵发虚。秦人举国来伐,情报上秦军数量近乎百万,而赵军只有区区五十万,五十万当中只有二十万邯郸军,十五万代郡军可堪一战,剩余十五万皆为弱师。
数量不占优势也就罢了,真正让人心寒的是十万邯郸军、十万弱师援救平阳竟然被十万秦军大败。溃败回来的士卒说起秦军最多就一个字是‘矛’;再问将率,才知秦军士卒多使酋矛,击破赵军军阵的那支高大秦军,就是用两丈长的酋矛破阵。
军队数量远少于秦军,最强的精锐不堪秦军一击,致使赵军只能逐城逐城的防守,无法进行救援。同时,支撑战争得以进行的粮秣情况也不容乐观。
赵国上一次连续大战,耗尽积粟是在赵孝成王十五年、十六年,十七年(前251-249,楚考烈王12-14年)。当时燕国派栗腹、庆秦率六十万人攻赵,廉颇、乐乘大败之,进而围攻燕都三年。此役之后,秦国趁赵国虚弱,于赵孝成王十九年,攻拔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赵发兵以救。
三年方积一年之粟,从赵孝成王十八年到现在十五年间,不过积攒五年之粟。而这十五年间,赵孝成王十九年出兵半年,前岁攻燕又近一年,再加上廉颇攻魏之繁阳(二十年)、李牧破北狄(二十一年)、李牧攻武遂方城(悼襄王二年)、庞暖合纵攻秦(四年)、秦攻赵龙、孤、庆都(五年)、秦成攻赵(六年),频繁的战争使积粟只剩余两年。
好在燕国也有积粟,然而遗憾的是燕国积粟量少,四年才及赵国一年。加上燕国之粟,整个赵国积粟也就只有三年零五个月。
积粟不足四年,又因为秦国大举攻赵,赵国南境的庶民无法耕稼,只能躲到城里。积粟是给与战争有关的人吃的,余下之人全靠耕稼为食。现在几十万、一百万人躲进城邑,她们吃的再少,消耗的粟米也很吓人。照这么下去,不出两年、不出两年赵国就要粟尽而亡。
“备车!”赵粱越想越觉得浑身冰冷,他嘱咐左右备车,要去见一个人。
“主君何往?”礼送司空马出府的葛得一回来就看到赵粱的车驾出茅门侧门,立即上前相问。
“我欲见冠先生。”赵粱嘱咐道,“若寝宫有人相问,便说我已出城。”
“唯。”冠子从楚国弄回来个印书之器,在邯郸城郊办起了学社。葛得能猜到赵粱为何这么着急去见冠子,眼下,也就只有楚国能救赵国了。
第四十六章 救赵
邯郸城西面靠近滏水支流的地方是一片学社,因为地处邯郸,人们习惯将其称为邯郸学社,又因为主持学社的是楚国太傅,又有人叫这个学社叫太傅学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其他学社不同,学社入学不需束,不管是谁,只要把男孩带来就能入学,只要年龄合适,无身疾无头疾。邯郸八万户,四十万人中适龄学童约占百分之十,即便减去女童,减去那些不乐意与庶民子弟为伍的贵人孩子,也有近两万人。
两万人的学社恒古未有,但现在这所学社就建在邯郸西郊。春平侯还未入社,就听到童子们的朗朗书声,等到入社,才发现学子们背咏的竟然是……竟然是《司马法》:
“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故仁见亲,义见说,智见恃,勇见身,信见信……”
(古时,人们以仁爱为根本,以合乎礼仪的方法处理国家大事,这就是正规的途径。正规的途径达不到目的时,就要使用权变的办法。权变是出于战争需要,而不是出于忠信和仁爱。因而,杀掉一个人而使大众得到安宁,杀人是可以的;进攻一个国家,出于爱护它的民众,进攻是可以的;用战争制止战争,即使发动战争,也是可以的。
所以,心怀仁爱会使人亲近;秉持正义会使人悦服;善用智谋会使人倚重;力行勇敢会使人效法;坚守诚实会使人信任。这样,对内就能得到民众的爱戴,借以守土卫国;对外就能具有威慑力量,借以战胜敌人……)
赵粱听着听着,突然间颤抖起来,这种颤抖无法抑制。而不断颤抖的他,竟然分别不出这种颤抖是出于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穆棱见过相邦。”冠子没有亲迎,出来迎客的是穆棱,他有些奇怪春平侯为何不下车。
“恩。”马车里的赵粱凝噎了一下,这才下车和穆棱见礼。“来时仓促,未带相见之礼,请以玉佩为先生车马之费。”
赵粱解下腰带上挂着的一串配饰。以周礼,登门拜访必须送礼。赵粱赠予配饰穆棱并无推辞,他笑揖道:“谢相邦。学社得立存续至今,全赖相邦之助。”
这么大的学社教的不全是五经,又与邯郸城内的学社‘恶性’竞争,自然受人嫉恨。赵偃死后书社立即受到一些人攻击,赵粱为相邦后特意遣人送百金过来,攻击书社之人作鸟兽散。
“非也、非也。”赵粱恢复了常态,他笑而念起了刚才听到的内容:“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赵国有此书社,乃赵国之福。以兵法授童子,待学生长成,乃为赵之栋梁。”
赵粱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点出了兵法。穆棱干笑,他揖道:“书社之制皆来于楚国,不然,无以成也……”
穆棱解释着,这时候赵粱已度步向前,他只好跟着。茅舍新新,透过那些窗牖,赵粱能看到学室里安坐的学生和黑板前的先生。背咏课文的学生专心致志,练字的学生则好奇看了过来。而学室远处,一些人竟然在练习射艺。他一时忘记此行是来见冠子的,而是向那些练射艺的学生走了过去。
“学社皆是楚制?”赵粱一边走一边问,神色和蔼。
“然也。”穆棱答道。“以兵法入学乃寡君之意。寡君云:男子当知兵。司马法非孙子之法,其心仁、其言谨,其意正。兵法虽古,亦当使人知也。”
“大善!”赵粱忘不了听到学生背咏《司马法》时的颤抖。他随后又叹息道:“我闻楚国各县皆办学社,八岁至十一岁童子,不分男女,皆可入学,然否?”
“然…亦不然。”穆棱答道。“楚国公族甚众,县邑皆办学社,学社与学社却不尽相同,学生多寡亦是不定。如陈县,学生逾三万,有学室一千余间,先生两千人,此谓多也;如息县,学生不过三千,学室仅一百间,先生两百余人,此谓寡也。”
楚国政乱,行敖制之后更乱,各县学社的情况便是政乱的体现。可即便如此,赵粱仍然不禁摇头。楚王准允全国的孩童免费入学,等这些知兵法、懂射艺的学生长大,这天下恐怕就是楚人的天下了。
想到这里赵粱再无观看学生射箭的兴致,而是转身走向冠子的居所。这时候一个持弓的学生远远地大喊一句‘翁!’,而后跳着跑了过来。这是赵粱亲随中一个短兵的孩子,被儿子这么一喊,他竟不知所措,有些担忧的看着赵粱。
“无事。”赵粱浅笑,“你父子聚一聚也好。”
“哈哈……”主君如此大度,从者全笑。那短兵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很快就被儿子拽走。
“我有一事不明。”赵粱问道。“学社如此之多,成业之后……”
“相邦勿忧。”穆棱笑道。“学社所授之课有四,一曰赵语,二曰自然,三曰实践,四曰武艺。非使人为将、为相,为官、为吏,只教人为人、为业。”
“为业?”赵粱不解,那些课程他也是不解。
“自然之课,教筹算、释天地万物之变法;实践之课,教技艺、耕种、礼仪。学生业成,商贾之家可为商贾,百工之家可为百工,农人之家可为农人。”穆棱答道。
“如此,何以为学?”原来读书之后商贾还是商贾,百工还是百工,农人还是农人。赵粱本以为这些人成业之后会是国之栋梁,没想到成业以后还是庶民。
“相邦以为为学为何?”穆棱反问道。
“为学自要……”读书当然是为了出人头地,当年孔子弟子三千,很多都为臣、为官。赵粱想说又觉得不对。天下士子多的是,要像楚国那样一国有几十万名学生,一年有十几万人成业,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寡君以为,读书之人可为先生,可为司败、讼人,却绝不可学而优则仕。”穆棱笑道。“故楚国小学不需束,中学学费极昂,无贵人誉士相荐不可入,大学亦是如此。”
“竟然如此。”赵粱瞬间就明白这种教育制度的用意:业成之后庶民还是庶民,贵人还是贵人。既然如此,楚王又为何要花钱让庶民的孩子入学?这样做有何意义?
“不知君上前来所为何事?”冠子白发苍苍,几年过去,他不但没有老朽,反显矍铄。
“乃为赵国存亡而来。”赵粱开门见山。“秦人伐赵,赵国存亡于旦夕。梁以为,若楚王不救,赵必亡;赵若亡,楚国或以亡之。”
“君上当早知如此。”冠子自然明白赵粱的来意。赵军于平阳大败,大将军扈辄战死,顿时邯郸全城恐慌,一些有能耐的商贾、贵人全往北面跑。
“此梁之罪也。”赵粱知道症结在哪,他顿首道:“然赵国危亡,请先生代为陈情。”
“楚王非仁厚之人。”冠子究竟是赵人,他见赵粱顿首,不好再冷着脸,很自然的说起了熊荆。“齐王食言,竟废联姻,赵国数次……”
“梁之罪也!梁之罪也!”赵粱再次顿首。“梁不当为小利所惑,而当出兵伐秦,以复邺城。然则今日秦人欲灭赵,赵楚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恳请楚王发兵救赵。”
“此难也。”冠子叹道。“楚国迭经大战,士卒多死,仓禀已空,何以救赵?”
冠子说起了很现实问题,他很早就听说楚国最后一年粟米是靠齐国接济的。项燕虽然抢了秦国的敖仓,可敖仓能有多少粮?秦国真正的仓禀在咸阳、壅城。那里的仓禀好像森林一样密集,存的粟米有上亿石。
“请先生求楚王出舟师即可。”赵粱也知道楚国的实情,因而退而求其次。“楚国若出舟师,可阻秦人从大河运粮,邯郸之危解矣。”
“秦人运粮非以舟楫,乃以四轮之车。”冠子道。“楚军舟师于大河何用?”
“亦可登岸扰袭秦军粮道?”赵粱当然知道秦军的四轮之车。这种车可装七、八十石,是双辕车的三倍。
“我闻秦军从河东道运粮,出白陉北上。”冠子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对天下道路却是了然于胸。南路秦军运粮不是河东道就是河南道(即黄河水运),楚国舟师就在大梁,怎会从河南道运粮?最有可能的就是河东道,然后从白陉出太行北上。
“先生、先生怎知秦军从河东道运粮?”赵粱大讶。
“秦军粮道出白陉,共邑、朝歌必有重兵护卫,楚军舟师不过数万,如何袭扰?”冠子说着,目光最后竟然逼视赵粱:“君上请楚王出兵,欲使秦王迁怒于楚,伐楚救赵否?”
“绝非如此!绝非如此!”赵粱顷刻间满头大汗,背心全湿。
第四十七章 谣言
小寝之内,赵国太后灵袂正对着镜子看侍女新编好的发髻,真发融合着假发,使得发髻像一座高耸的山峦,山峦上错落有致的饰着金玉宝石,威仪下无比精致,精致中又显奢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发髻之下,便是灵袂绝美的容颜,但比容颜更让人心旌摇曳的,是低低领口下那道白玉般一眼看不到底的乳沟,以及薄纱下若隐若现特意被粉红色胭脂涂抹过的……
看着镜子里完美无瑕的自己,灵袂黛眉微蹙,她唉了一声,问向身后:“相邦为何还不来?”
“禀太后,相邦已出城。”侍女小心的答应。“许要、许要……”
“秦人伐我,国事繁忙,相邦何以为出城?”灵袂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而是侧过了头。
“太后容禀。”更外侧的寺人屈躬着身子,小心的说话。
“言。”灵袂看了他一眼。身居寝宫,她的消息多靠寺人得来。
“禀太后,赵军于平阳大败,相邦急问诸臣对策。”寺人道,他说的其实也是大路消息。“相邦出城,恐去见城西冠先生。冠先生乃楚王之太傅,相邦……”
“于平阳大败?”平阳就在邯郸城南约九十里,赵军在这里大败,邯郸已有被围之危。灵袂虽是女子,也不是不懂国政。“扈辄大将军何在?”她急问。
“太、太后,”寺人脸色数变,在灵袂的威压下,他终于道:“扈辄大将军……卒矣。”
“啊。”灵袂禁不住低呼。赵国大将军不是楚国上将军,大将军实际等于楚国的大司马。大将军死了,那就是赵军的实际统帅阵亡,而这,也是春平侯赵粱封锁消息的原因。灵袂顿觉连呼吸都困难,她用力喘息了一会才道:“召太傅、速召太傅!”
聪明的人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更何况出身卑贱,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太傅郭开是灵袂的另一个依仗,虽然这个依仗相对于春平侯赵粱所代表的赵氏公族力量还很弱小,但它毕竟独立于春平侯势力之外。
完全知道自己地位的郭开一见召节就急匆匆赶来,路上他已经尽知灵袂召见自己的原因,是以一见灵袂便道:“禀太后,秦人欲灭我赵国,赵国危矣。然相邦不用上卿司马空之策,以求楚国相助,此误也。”
“上卿司空马之策?上卿何策?”灵袂追问,司空马是丈夫赵偃罢免建信君后委任的相邦,她对司马空的印象不但不坏,反而很好。
“臣亦不知。”郭开道。“臣只闻上卿被相邦逐出相府,上卿于府外曰:‘臣效愚计,相邦不用,是臣无以事赵,愿自请’。”
司空马献计之后不得用,于是自请去赵,灵袂闻言立即坐不住了。奈何司空马献计是国政,按照她与春平侯保持的默契,国政她是不能参与的,因为春平侯保证等赵迁加冠定将国政还归赵迁。只是,若赵国就此而亡……
“太傅能否使人相问上卿所献何计?”灵袂犹豫半响之后还是决心问策。很快,一个时辰不到,司空马之计便展现在灵袂眼前:赵国地图之上,西东流向的呼沱水被重重标了出来。以呼沱水为界,南面只占赵国国土面积七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司空马之计,就是将呼沱水以南的赵地全数割让给秦国,以换取秦国罢兵。
视觉是会欺骗人的。地图上表达的只是国土面积,实际上燕山以北的国土毫无耕种价值。呼沱水以南的河间之地、邯郸平原一旦割让给了赵国,那赵国剩下可耕种的地方就很少了,即便有燕国督亢之地的补充,国力也将大损。
“如此,赵国可存?”不知呼沱水以南代表什么的灵袂看向郭开。
“臣以为然。”郭开连连点头。“秦伐赵,乃因赵据燕地,惧赵复强也。若割国之半与秦,赵弱也。赵既弱,秦自当伐楚、伐齐,赵国存也。相邦不用此计而求楚国救赵,先不言楚国是否救我,只言楚国与秦国三年大战,已无救赵之力,除非……”
郭开这时候也想到了冠子想到的东西:如果楚国恼怒了秦国,很可能会出现伐楚救赵这样的结果。只是,楚国有那么傻吗?
“除非如何?”灵袂见他愣住,赶紧追问。
“若楚能攻秦,秦自要伐楚。秦伐楚,赵亦存也。”郭开实话实说,他和春平侯虽是政敌,但这只是政见、尤其是对秦交涉所采取策略的不同,不是说他真的想出卖赵国。
郭通虢,郭氏乃虢国公族之后,为晋所灭。赵简子开拓晋阳时,郭氏遂融入赵国,其后赵国迁都邯郸,郭氏的冶铁工匠跟着迁徙。两百多年的联姻,郭氏已成为赵国贵族的一部分。出卖赵国对郭氏并没有什么好处,聪明如郭开,完全能预料到赵国亡国后郭氏的下场。他也明白赵国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秦国的连续进攻,以当下的形势,不能祸水南引就只能壮士断腕。
“那楚国可否攻秦?”祸水南引的诱惑让灵袂再一次呼吸急促,如果秦国能再伐楚三年,赵国就安全了。“可否请楚国太后……”
“臣以为不能。”郭开想了一想,最终摇头。“楚国太后无权也。楚国之政,不在楚王之手而在诸敖之手。诸敖又由公族誉士推选,其下情上达,王权制肘,楚王不可一念而兴兵。
唯闻楚王于高唐会盟时,诸敖之一成介拔剑怒杀秦使,其又辱秦王,言其非秦庄襄王之子,乃文信侯吕不韦之子,唤其为吕政。秦王若怒,或将攻楚。”
郭开提起高唐会盟传来的新闻。杀秦使姚贾之外最具轰动性的就是秦王乃吕不韦之子。关东诸国仇秦久矣。这道消息一出就好象长了翅膀,几天之内就传到邯郸,十几天之内就传遍齐国、赵国、魏国、韩国、楚国。
吕不韦‘献匿身姬’的故事并未在这个时代流传,这是汉朝才有的故事,司马迁记于《史记吕不韦列传》后,若敖氏之后班固又将其写进了《汉书》。
事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赵政是吕不韦之子。当初吕不韦想的不过是‘立国家之主’,既然只是为了‘立国家之主’,就没有必要冒险送一个有孕的美人给未来的‘国家之主’。万一事发即便赵姬不言,知情之人不言,生下来的孩子也很有可能长得像吕不韦。
这一点不但概率极大,还无法改变。商贾出身的吕不韦赌的是‘立国家之主’,而非给秦国送嗣子。即便事情侥幸成功,秦国依然姓赢氏赵,吕政祭祀赵氏先祖而非祭祀吕氏先祖,说不定为了保密还要尽诛吕氏,根本不可能‘泽可以遗世’。
只是,正如塔西陀所言:一旦皇帝成了人们憎恨的对象,他做的好事和坏事就同样会引起人们对他的厌恶。天下诸国都憎恨秦国,一些已经成为‘秦人’的新黔首更憎恨秦国。谣言一旦传出,距离关东最近的洛阳最先传扬秦王氏吕非氏赵。洛阳令很快就以‘诽谤者族’将传扬此事的人连坐诛族,可消息还是不可控制的传入关中,传到了咸阳。
“禀告大王,诽谤者已诛其三族。闻此者已经尽迁……”廷尉李斯趴在正朝章台宫秦王案前,说起传谣者的处置方式。他听见了赵政咬牙发出的格格格之音。
“大王,臣有一策可破此谣。”右丞相昌平君熊启进言,他见赵政看过来立即道:“长公子扶苏肖极先王,臣以为可立长公子扶苏为秦之太子,并告之天下:秦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乃因其肖极先王之故。人之生子,或肖父、或肖母,若真若谣言所传,长公子何以肖极先王?”
“臣以为可也。”隗状等大臣立刻附和。“请大王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
“大王,王子扶苏尚幼,若……”熊启借力打力,就是想立楚女之子为太子。窥见大王并没有大悦答应,不属于楚系的御史大夫冯去疾立即出言表示反对。“臣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此事越辨仇秦之人越信之,应当不辩,诛族即可。”
“冯大夫缪矣。”抓住机会的熊启不愿放手。“正因为此事不应与仇秦之人对辩,方要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以长公子肖极先王而驳谣言。大王,此事关乎大秦社稷,万勿懈怠。”
“此谣乃荆敖成介所传,若要驳谣言,应伐荆人。”熊启一说立太子,卫缭就知道他的谋算,因此特意提请伐荆。“右相以为如何?”
“荆人杀我使臣,又辱我大王,必要伐之。”熊启装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大拜道:“请大王伐荆,以为惩戒。”
秦军已经全面伐赵,改为伐楚乃视军国大事为儿戏。与楚国保持密切联系的熊启对此乃求之不得,大司马府认为他最要做的就是促使秦国的国策摇摆不定,一年伐楚、一年伐赵,一年又伐魏等等。唯有打乱秦国一扫天下的战略节奏,对楚国才最有利。
卫缭没想到熊启真的请赵政举兵伐楚,一时语塞,好在王位上的赵政冷言一声‘退朝’,这才解除了他的尴尬。
第四十八章 说齐
“大王万不可早立太子!”退朝后追入正寝的卫缭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何不可早立。”赵政知道卫缭会跟来了,特意走慢了几步等着他。
“天下未定,诸公子又未长成,不当早立。”卫缭揖告道,他说到这里见赵政仍瞪着自己,只好低头再道:“当年先君昭襄王逐四贵而用范睢,若非范睢远交近攻之策、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之策,大秦怎有今日之威势?大王若早立长公子扶苏,他日朝廷之上又是四贵当朝。”
“哦。”赵政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卫卿只是要寡人晚立太子?”
“然也。”卫缭道。“大王春秋正盛,何须早立太子,扫灭六国再立亦不迟。”
“那……荆人如何?”赵政眼睛眯了起来。他已经生过气了,可现在还想生气。“荆人杀我使臣,辱及先王和母后,这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不当伐荆。”卫缭道。“一旦伐赵,便不能使赵国得以休息。秦胜关东诸国何也?单论兵事,乃甲士、粟米、马匹多于诸国。秦可连年而战,关东诸国却不可连年而战。故当一伐再伐,久伐方见其功,若是攻伐不定,不可灭国也。
荆人猖狂,臣闻荆王欲解荆齐之娉,齐人素以荆人为蛮夷,视此为大辱,臣以为可间之。”
“如何间之?”赵政深呼吸几下以压抑着又要起来的怒气。
“臣请大王再遣使入齐,不问齐王之罪而与齐联姻。”卫缭道。“齐王既爱可嘉公主,便为长公子扶苏娉之。”
“扶苏?!你……”扶苏和那什么齐国可嘉公主年龄相差太大。只是赵政已有王后,即便他娶一个齐国公主,也没有日后太子妃这样的份量来得重。
“然。”卫缭道。“荆赵以齐国相通,战时荆赵都曾向齐国求粮。若齐国与秦为盟,非但荆赵交通相绝,齐国也将不再与荆赵会盟。即便荆赵从海路相通,亦要绕过齐国成山,齐国舟师若能相阻,楚国不得马匹,赵国不得钜甲。再则,臣闻齐国有破城之器二十部,若与齐国相盟,可得也。”
“齐国真有破城之器?”没有什么比破城之器更为重要,赵政急问。
“有。”卫缭点头。“前岁楚国缺粮而售予齐国。”
“破城之器、破城之器……”赵政念了好几遍,终于下定决心道:“诺。便遣人入齐,与齐联姻。只要、只要齐王能将破城之器予寡人。”
国尉府以前有一个结论:即大秦扫灭六国的战争多是攻城战而非野战,若能得破城之器,那半年才能拔下大城,两、三个月或能拔下;两、三个月能拔下的小城因为破城之器的威慑,说不定发射几枚石弹后就开门请降。
破城之器如此重要,几年前伐楚时秦国就曾要求楚国献上破城之器,可惜计策未成。少府单凭战场目测根本了解不了破城之器抛射四百斤铁弹的原理。现在楚国以外赵国也有破城之器,齐国也有。从赵国得到破城之器是不可能的,现在齐楚交恶却是一个机会。
咸阳定策,秦国新的使者很快顺水东下。听闻秦使前来,因为对楚之策争吵了许久的临淄朝廷当日鸦雀无声。谁也不知秦使来临淄是干什么?是问罪?是宣战?是责备?是……
朝臣们心里直犯嘀咕,谁也不想开口,生怕一开口就被齐王田建问策。对楚国或还有策略,对秦国能有什么策略?除了贿秦就是投降,贿秦也好投降也好都要被人唾骂。
“秦人来使,众卿以为当如何?”短短一个多月,齐王田建好似老了十岁。
大麻摧毁了他的**,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甚至觉得长生不死亦豪无意义;而熊荆那日退娉之语则凌辱了他的精神,退娉是**裸的羞辱,可这种羞辱却是自找的,每每想起他就耳根发烫,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耳光。
“臣以为,”没人说话,除了田假。“当遣人至驿馆,如此才知秦人所欲。”
“善。便由王弟至驿馆与秦使相商。”田建让田假去驿馆见秦使,朝堂上的大臣当即松了口气,他们就知道,这种事情谁出主意谁倒霉。
“国相……”田建看向后胜,他的意思国相也要去,谁让后胜亲秦呢。
“大王,臣、臣……”后胜苦着脸、摸着头就要喊疼。秦使他只熟悉姚贾,这次来的是听也没听过的王敖,他不想去。“臣近日头疾。”
“禀大王,臣一人即可。”田假没看后胜,他并不觉得秦使有多可怕。
他当然猜对了,秦使王敖前来并非是为问罪,而是来联姻的。后胜得知此讯喜不自胜,他在田假会面之后立即去了驿馆,与秦使畅谈后才在燕朝上大放厥词。
“大王,臣以为当速与秦国联姻。如此,齐国可不再惧楚赵相伐也。臣又闻秦王素爱王后,亦爱长公子扶苏,可嘉公主嫁于秦国长公子,他日便是秦国王后。既为齐国王后,秦国必不会伐齐也。”
“国相何等荒谬!”田假怒斥道。“可嘉年年已七岁,秦国长公子扶苏不及两岁,年龄如此不合,何以成婚?秦国与我齐国联姻,乃欲使我齐国不助楚赵,非真欲与我盟也。他日楚赵皆亡,齐国亦亡。秦乃虎狼之国,无信无义,大王万不可与秦人联姻为盟啊。”
高唐之后,田建的逆鳞又多了一块。听闻田假说秦国无信,他很不舒服的动了动,屁股挪了挪位置。察言观色的后胜立即责备田假:“你竟敢借秦人之名言大王无信?”
“我何曾言大王无信?”田假茫然,他明明说的是秦国。
“那你是何意?”后胜再道。“大王不与楚赵会盟,此何等之英明!”
“大王不与楚赵会盟,此……”田假究竟不是后胜,他没办法违心赞扬田建的食言之举,是以话出了半句就卡在哪里。
抓住机会的后胜急问道:“此如何?此如何?此非英明之举否?”
“此……”田假不再看后胜而是看向田建。“臣以为,此不妥也。”
“果然!”后胜激动地大叫。“你借秦人之名诋毁大王,言大王无信无义。大王,他……”
“大王,臣并非此意。”田假急忙辩解,可田建已经在怒视他。“臣以为大王不该对楚王、赵王食言,三国理当同舟共济……”
“无礼!你竟敢诋毁大王,还不向大王请罪?”后胜见田建脸越来越沉,于是再道。
“退下!”田建不要田假请罪,他只是不想再看到田假这个弟弟。
“大王,大王请听臣一眼……”田假只想辩驳,可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退下!”田建突然站了起来,而后大喝,声音直震屋宇。田假顿时就被吓呆,不待田建再言,寝外的殳卒立即将他请出了正寝。
“大王,田假当受楚人之贿,不然何以言楚人之好……”田假被赶走后胜心里暗喜,他正要趁机加强田健对他的厌恶时,落座后的田建问道:“秦人真欲与我齐国为盟?”
“然也。”后胜听出田建言辞中的厌倦,赶紧说道:“两国如若联姻,秦军必不伐我。秦伐赵乃为复燕,绝非灭赵。楚王言秦国欲扫六国而一天下,此恐吓之辞也。不如此,如何使大王与楚赵两国会盟?
长平之战,秦人坑杀赵军四十万,迄今丹水仍见白骨;鄢郢之战,秦军以水灌城,淹毙楚人三十余万,尸臭数月可闻。两国皆与秦世仇,恨秦久矣。此皆与齐国无干,秦若灭齐,大可沿河济而下,直抵临淄,然秦国未有也。”
齐王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后胜心知肚明;齐国需要什么,害怕什么,他同样一清二楚。齐国最害怕的不是楚**北夹击,最害怕是秦军于东郡顺水南下。一旦南下,齐国必亡。
前岁齐国上下本对赵国出兵秦国东郡久久观望,如果赵国真能趁机出兵攻拔东郡,齐国是乐意出兵分一杯羹的,如此,三国同盟不成也成。可惜赵国犹豫了几个月,直到大河冰封都没有出兵攻秦,齐人也就彻底失望了。
同意三国会盟是齐王个人的许诺,与楚国一样,齐王也不能完全左右齐国的大事,齐国的权力不在临淄,而在各邑大夫之手。他不是无信,也非不勇,只是在不死药的诱惑下言辞不谨。
精神饱受折磨的齐王田建亟需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寡人本无错,错的是世界。后胜的孤言陋语恰恰给他提供了这么一个理由,听着听着,他最后大笑起来。
“联姻之事便交由你。”笑毕,田建再也不想什么无信食言了,楚赵两国本就不怀好意,要把齐国拖入他们与秦国的战争中。他们恨秦国,齐国可不恨秦国。
“大王,秦使还需……”联姻既然答应了,那其他事情都好说,后胜又提起了投石机。
“余事也交由你处置。”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心情,田建不想再听别的,他打了个哈欠,挥挥袖让后胜退下。
第四十九章 南下
初秋时节的南海照旧有些炎热,好在清风徐徐,舒服的让人站在甲板上不愿离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艉楼上的熊荆没有在意秋风吹的舒服,他的目光正盯在几个小东西上。
第一个好似烛台,但这个烛台有一个水平侧伸,夹角成九十度的手臂,手臂与烛台柱之间镶嵌着扇面,扇面的边缘满是刻度,一块薄的不能再薄的轻木板硬悬挂在台柱和手臂的夹角间。因为清风的吹拂,木板并非垂直,而是与台柱呈一定的夹角,硬连接木板的细木杆指示着扇面边缘上的刻度。
这是一部胡克式风速计。简单、直接,使用重力原理测量风速。它旁边的则是一部后世常见的风杯式风速计。三个风杯在水平面上呈一百二十度夹角,风一旦吹来,风杯便会在水平面上旋转。如同车轱,风杯旋转连接处的轴承也随之旋转,这种旋转将带动下端的齿轮,齿轮连着指针,不同速度的旋转会有数值不同的读数。
并且,整个风速计还可以显示风向。箭头式的风向标横按在风速计上端,风向标的尾巴好似胡克风速计的那片薄板,只有在侧对风向时才能稳定。一旦薄板在风中静止,另一端的箭头就指示出了风向。当然,方向也有可能会相反,一百八十度和零度都是侧对风向。
风杯式风速计的旁边还有模样完全相同的第三部风速计,但是,这部风速计不靠齿轮测速。因为不能计算渐开线,齿轮工作久了自然磨损,传送效率会发生变化,转速和读数之间正比值也会因此产生变动,造成读数不准。
所以第部风速计舍弃了齿轮传动,原理等同手摇式发电机。风杯处的轴承带动线圈在天然磁石的磁场中旋转,磁通变化产生感应电动势,电动势以直流电压输出,以电流强弱牵动电流表磁针。只是这毕竟不是电流表,电流表线圈是静止的,风速计的线圈上高速转动的,转动转动金线上的包漆就会破裂,最终要在髹漆的金线上包麻线,才可保护绝缘包漆。
“风速几何?”熊荆注视间,少司命舰长红牟喝问。
“禀告官长:甲器三点三,乙器四点五,丙器二。”三个风速计未经校准,风速全然不同。
“风向?”红牟再问。
“风向一百六十五度。”仍是南风,整个舰队包括那艘新下水的飞剪船朱雀号,全都落下了主帆。现在推到海舟南下的是速度缓慢的沿岸流,速度大概只有两节。
“风向还未逆转啊。”熊荆的目光从风速计上转回,对着红牟笑了笑。
“禀告大王,”闽越之君驺无诸就站在熊荆旁边。“以常例,风向当在数日内逆转。”
东亚沿岸的季风在什么时候转向,熊荆大致是清楚的。南风转北风福建沿海一般是在公历九月;而北方转南风,一般是公历三月后北风减弱(期间会有偶然的南风天气),真正稳定的南风要到在公历五至七月和北风逐渐南进一样,南风也是一节一节往北推的,南风到达最北端的华北要在七、八月。
后世的季风情况和这个时代相仿,唯一的差别在于历法。熊荆对什么时候转北风并不担心。舰队之所以提早南下,是为了给红洋舰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谓红洋舰队就是西进舰队。说舰队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整个舰队只有两艘船,一艘少司命级的新船山鬼号,一艘饕餮(tao.tie)级的首船饕餮号。少司命级不需多说,饕餮级是横帆货船,长三十五米,龙骨二十九米,宽九点八米,排水约五百二十吨,载货四百吨。
从东亚去美洲的航线是确定的,时间也很确定,但去印度、西亚的航线很不确定。熊荆所知道的只有大致的季风情况、大致的航线,对孟加拉湾的风暴他并不熟悉。因此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红洋舰队未等季风转向就顺着沿岸流从朱方出发,航向最南端的番禺。在番禺补充最后一批淡水蔬菜后,舰队将在季风的吹拂下直航南洋。
因为不知准确的新加坡纬度,这次一次航行存在危险。舰队很可能会在南洋无数岛屿中迷失方向,又或者迷失在印度洋上找不到陆地。虽然航校第一期学员已经在去年到今年的海上航行中得到了磨练,日渐习惯看不到陆地的海上航行,可熊荆还是担心他们发生意外。
六分仪、气压计、磁罗盘、最为精确的地图(依照回忆绘制地图不可避免的存在很多误差,这些误差不可忽视)、风速计……,总之,只要是能做出来的航海仪器都配备给了红洋舰队。山鬼号、饕餮上还装满了各氏给养,甚至连淡水都用马口铁罐装了一部分,以防止淡水舱渗入海水或者水质发生腐坏。
这些准备工作之外,雒越之君驺夫善、瓯雒安阳王的使者正等候在番禺。他们都带了几个经常航海的越人,如果迷路,他们或许能指明航道。再不济,也能与南洋诸岛上的土人做一番交流;运气如果好点,或许能遇见划着独木舟劈波斩浪的马来水手。
“请大王回舱稍歇。”熊荆没有回答驺无诸的话,只是点头。长姜以为他累了,便请他回舱。
“不必。”头顶太阳正炽,尾桅三角帆被船艏方向的南风吹得鼓涨,帆缘不时抖动,砰砰作响。“早知如此,当乘朱雀号先至番禺。”
逆风航行实在是太慢,朱雀号虽然能够真逆风航行,但为了整个舰队,它只能收帆慢行。熊荆这样说,身边的人不由笑起。驺无诸以地主的身份道:“大王若要换舟,可也。往南百里有岛,可换于朱雀号。”
闽越定都越迁山(今长乐),瓯越以南到越迁山,越迁山以南两千余里都是闽越的统治范围。但与驺无诸此前吹嘘的不同,他的父亲驺睦未死,他只是代行闽越之政,还不是真正的闽越之君。熊荆到越迁山时,驺睦前来觐见。
楚越联合,百越的长老与楚臣同朝议事,对越人是利好之举。现在熊荆要开拓南方,驶往中洲之南的印度,诸越对此也全力支持。楚人不是越人,素来不喜欢南方,怕蛇怕热怕瘴气,五岭以南就不想去了。驶往印度所经之处皆在番禺之南,这些地方开拓了也是越人驻守,坐楚人的顺风船南下扩地,何乐而不为?
第五十章 南下2
越人有越人的考虑,楚人也有楚人的谋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几次冗长的会议后,粟米就像根绞绳,勒在熊荆脖子上。七年可积攒四年粟米,也不过支撑四到五年,五年之后怎么办?
迁徙江东是防线问题,因为一旦失去大梁,那就只能退守江淮。当今的天下,越往南越贫瘠,越往南越难积粟。必须在七年内寻获东洲三谷并普及播种,也必须在七年内构建中洲、以及西洲的贸易网,靠贸易利润运回粮食。
前者能靠蓝洋舰队的努力,按计划他们将在明年春天前往东洲大陆;后者因为季风的关系,今年就要出航西去。不过贸易除了商品还需水手和商船,更需要金钱和物资。
缺钱是一件极为头疼的事情。积粟,会让整个楚国的金钱流向魏齐两国;造战舟,六百艘卒翼战舟加上大约两百艘同样吨位的补给船,将耗尽楚国现有的、易伐的大章。贸易商船只能靠贸易自我积累。
这不是一个物资丰富的时代,有钱买不到东西的情况比比皆是。楚国能外购的,一是魏韩三千多万石粟,二是齐国生产的可弥补楚国的布冠衣履,三是赵、齐、韩三国深山里的大章。
要指出的是,韩魏粟米与齐国布衣的供应存在矛盾关系,如果楚国买下韩魏的粟米,那缺粮的齐国就没法卖出布衣;要买齐国的布衣,那就只能让齐国买走两千万石粟。另外赵国虽然坐拥太行,但战争中的赵国南部显然没办法卖出大章。即便能卖出,一旦赵国粟米不足,庶民也就没办法入山伐木,齐国、韩国同样如此。因此,金钱和物资必须是两笔账。
一艘饕餮横帆货船需要八百金,以金钱论,一次贸易就能回本(前期商船较少贸易利润较高的情况下);但以物资论,一船横帆货船运输粮食不过三万石,百钱一石也就只有三百一十二金,这是一年,横帆货船一年只能跑一次。
本来这还要减去水手一年的薪俸,可考虑到金钱充足,一船七、八十名水手消耗的物资并不多,因此薪俸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真正要扣除的是修船费用,大致上一艘商船能赚两百五十金左右的物资。减去失事船只的损失,一艘饕餮货船需要四年才能在物资上完全回本。
贸易商船队通过自我积累建造,最开始本钱当然是公主们的嫁妆,七千金一年,一年大概能下水十艘横帆货船。这些货船通过贸易赚取利润,而利润将购买魏国剩下的一千万石粟。如果能买下那一千万石粟,以当下的物价,就能建造六十五艘饕餮。
一年六十五艘(总排水33800吨),十年就是六百五十艘。可惜大章不是无尽的,时间也不是无穷的,一旦能砍伐的大章砍伐完,或者赵齐韩三国灭亡,这样的好事就不可能再有。
知彼司没办法统计赵齐韩三国深山里的大章准确数量,公输坚通过全天下的鲁国木匠倒大致估计出了一个数字,即赵齐韩三国能砍伐的大章或在十万根左右,加上楚国造卒翼战舟剩下的,总计十五万根,这些大章能够建造两百艘左右的横帆货船。
这当然是乐观的估计,一旦赵齐魏韩四国为秦所灭,再想建造货船,那就只能靠物资利润驱使越人去砍伐东南亚的柚木。这个时候贸易利润已无价值,有价值的是每年每船两百五十金左右的物资利润。虽然每四年商船队的规模就能翻一番,如果一开始基数过小,比如最初只有一百艘横帆货船,那么需要八年才能将数量扩大到四百艘。
赵齐魏韩四国灭亡,秦国接下来肯定进攻楚国。如果此时只有一百艘横帆货船,守住大梁还好,守不住大梁丢失淮上粮食主产地,高库仓禀又没有余粮,那么全国三百多万人口如果淮上庶民全部迁徙,军需司认为当年可能要饿死四分之一庶民。
最少需要四百艘货船,才能使庶民迁徙的当年免于饿死;也必须要有五百艘横帆货船、一千五百万石的商船净吨(粮食必须去壳),才能勉强养活二十万军队以及军队背后的后勤、军工系统,才能与秦军继续作战。当然,如果种植东洲三谷能实现增产,商船净吨可以减少。能减少多少,还要看越地、鄱阳湖几处耕地的亩产。按照现在的耕种,情况不容乐观。
换船之后,朱雀号全帆装逆风行驶,高达十节的航速让驺无诸等人啧啧称奇,他几次忍不住想向熊荆讨要这种海舟,可惜无功不受禄,他自觉自己没立什么功劳,这样的要求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在朱雀号上钻来穿去,一饱眼福。
换船的海岛距离番禺湾已经不远,次日中午,开始顺风往西行驶的朱雀号主桅桅盘上的了望手,就看见了矗立在番禺湾外海岛上的灯塔以及出港迎接的大翼战舟。不知是飞剪船高耸的帆装把大翼战舟上的越人舟吏吓到了,还是他们自己发懵犯蠢,两艘迎接的大翼战舟竟然在避让航道时自己和自己撞上了。
大翼战舟没有水密舱,被撞的那艘大翼以看得见的速度倾斜,舟上的越人纷纷跳水。这些人水性一流,百十个人飘在海里看着朱雀号以十节航速转舵入湾。
入湾之后,水手们立即攀着桅杆上横桁收帆。从湾口到番禺港这五十多海里海湾岛屿密布,速度不降下来,没办法跟引水船入港。安全起见,舰长无勾长还将一个越人舟吏接上了船,由他站在轮舵旁比划,以使舵手选择正确的航道。
船行甚慢,五十多海里走到第二天下午,才望见番禺城外码头上迎接的公师隅以及他的臣子臣民。这时候熊荆才从枯燥乏味的数字计算里解脱出来,看向两千年的广州城。虽然有心理准备,可他还是忍不住失望。这哪里是城,这根本就是个院子,封人纠又有得忙了。
第五十一章 当伐
龙骨都是都柱做的,长二十九米,是以朱雀号与饕餮号身长相同,但宽度不同,朱雀号长宽比接近七比一,饕餮号长宽比三点五比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除此,朱雀号桅杆长度也高过饕餮号,占全船长度的四分之三,减去没入船身的部分,高出海面也还有二十五米。
二十五米的桅杆挂着宽达十二米的风帆,没有桨也没有撸,庞然大物就这么从海上飘过来,对于没有见过帆船的人来说,确实挺吓人的。而见过少司命级的公师巳,心里也一阵震惊。他以为百吨级的少司命已经是大舟了,少司命级和朱雀号一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雷公神保佑!”瓯雒国的使者犀含祈祷雷神保佑,安阳王派他来本想展现瓯雒国的威仪,准备了一大堆精美的铜鼓和武士,另外还有瓯雒最好的跨海独木舟,然而楚人的海舟几若一座海上城市,强大和弱小、先进与落后,全已了然。
知畏,是一种本能的、自然的习惯。越人粗鄙,不像齐人那般骄傲。朱雀号落锚抛缆、熊荆下梯登岸时,使者犀含已紧随驺夫善上来行礼了。
“臣等见过大王。”公师巳、驺夫善两人站在最前,身侧是椎髻贯头衣的部落大长老,大长老的后面,是一些小部落酋长。部落套部落,这就是越人统治模式。
“免礼。”熊荆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公师巳、驺夫善等人身上,而是看向他们身后的臣民。他们倒不像中原人那样侧脸背身,反而好奇的看着从海舟上下来的自己。前面的一些可能是商贾,他们上衣下裳,穿的多是绫绸,头上还戴着缁布冠,再后面就是普通越人,无冠椎髻,贯头衣下**着黝黑的双腿。人之外,还有大象,一排大象卷着鼻子,是不是鸣叫几声。
“丁口……”番禺城周不过三里,城高一丈有余,这么小的城邑丁口自然很少。
熊荆一提人丁,公师巳就觉脸红。他解释道:“越人不喜城居而喜山居,故而番禺人丁不多。”
“还不如我越迁山。”与熊荆一同前来的驺无诸很不给面子,熊荆都只说‘丁口’二字,他倒好,直言南越不如闽越,顿时惹来公师巳身边大长老的怒视。
“丁口会有的。”熊荆不想他们吵起来。“只要粮秣足够,医术精进。”
“大王所言甚是。”公师巳点头道。“南武已种粟米,于郢都学医者明年便可返城。铁器胜于铜器石器,人人称便。”
“大王,此乃瓯雒安阳王使臣犀含。”驺夫善趁着空档,向熊荆介绍瓯雒使臣犀含。
犀含先震惊于朱雀号的庞大,可庞大的海船下来一个童声未去的楚王,又让他觉得无比的诧异。好在他没有忘记驺夫善教给他的礼数,介绍之后便向熊荆揖礼,满口越语。
“大王,使臣言从未见过如此之舟,也未见过如此之王。”驺夫善翻译着犀含的话。“瓯雒之君愿与楚国永盟不伐。”
雒越与瓯雒紧邻,但雒越毕竟不如南越,南越有番禺城,雒越连番禺城都没有,只在合浦有一片干栏建筑。而在后世河内建国的瓯雒城(思龙城,或称古螺城),周长二十里,确实可以藐视雒越和南越。只是和楚国相比,自以为文明的瓯越也不过是先进一点的蛮夷,有自知之明的犀含是以希望两国能‘永盟不伐’,很担心楚国人会打到瓯雒去。
“不佞此来,只为通航,不欲攻伐。”熊荆打量着这位瓯雒使臣,与驺夫善相比,他身上、脸上的纹身很少,衣裳全是绸制的,脚下穿履。“然雒越、泰等部族大长老于楚国正朝议事,彼等若要攻伐他族,不佞无法阻拦。”
驺夫善花了很长一段话才把‘正朝’、‘议事’向犀含解释清楚,因为楚越联合,原来很小的部落也可以狐假虎威了,甚至比狐假虎威还严重。正朝的百越大长老确实可以提议发兵,以惩戒某个不属于楚越联盟的部族或邦国。越来越明白楚越联盟实质的犀含神色越发凝重,他不说话,只对熊荆再次揖礼。
“禀告大王,瓯雒使臣敬献象牙二十对,铜鼓二十面,珠百颗,象十对……”驺夫善又提及了瓯雒的礼物,其中包括了二十头大象。
“收下吧。”熊荆看向长姜。“酌情回赠便可。”
“请大王入城。”瓯雒使臣的事情说完,公师巳请熊荆入城。码头距离城邑还有很长一段路,可这里并没有道路通向番禺,代步的工具是大象。骑马熊荆熟悉,骑象可就……
“大王或可骑马。”右史看出熊荆的犹豫,郢都苑囿也有大象,但从无人骑。
“无事。”象师已经让大象跪下,象身上垂下了木梯,熊荆踩着木梯就坐了上去。
“哞!”大象又鸣,肉山一样的身躯一阵耸动,然后才缓缓前行。楚人惊讶间,码头周围的越人也大喊起来。熊荆听不懂越语,不明白他们在喊什么。
“贵国大王既已言退娉,便不当出尔反尔。”郢都令尹府,齐使看着以驺开为首的诸敖如此说道。一女不可嫁二夫,既然齐秦联姻,那就要与楚国退娉,只是除了那日熊荆说了一句未曾娉过之外,楚国并未遣使去临淄要求退婚。
“贵使此言差矣。”驺开用商量好的口径说道。“楚齐联姻天下皆知,岂有解娉之理?寡君之言,愤慨之言耳,贵国何必当真?鄙国亦未遣使入齐,何来退娉?”
“楚国大王出尔反尔?”齐使本以为退娉水到渠成,不想楚人竟然不答应。
“若言寡君出尔反尔,齐国大王若何?”成介插言道,他看齐人越来越不顺眼。
“寡君会盟之言未经众议,故而不盟。”齐使气势一挫,忙为田建解释。
“寡君退娉之言亦未经众议,故而不退。”抢在成介前面,极力表示存在感的驺开急道。
“岂有此理!”齐使有些急了。“寡君因楚王退娉之故,已与秦人联姻,以可嘉公主为秦太子妃。楚王既然有言在先,必要退娉。”
“齐楚会盟歃血加坑,岂可如此儿戏!”成介怒道。“寡君若知此事,必然大怒。”
“此皆因楚王言退娉之故,何以怪罪鄙国?”齐使极力争辩道。“楚王纳征之礼,本使已带至郢都,可嘉公主陪嫁之礼,寡君以为贵国可不退还。”
“齐国若将寡君之妻许以秦人……”淖狡拦住怒极了的成介,瞪着齐使道。“后果自负。”
“有何后果?”齐使追问。“前岁若非鄙国助以粮秣,楚国早已饿殍满道。”
“辱我楚国,必要讨伐!”成介一脚把身前的几案踢飞,就想拔剑。
“齐王真与秦国联姻?”诸敖里东野固的火气是最小的,楚齐交恶,最受伤的是鲁人。
“然也。”齐使看向东野固,“楚齐歃血为盟,誓不攻伐,且楚王退娉之言在先,既楚王有意退娉,我齐国自可将公主许与他人,此何错之有?”
“然寡君未曾退娉啊!”东野固不断的摇头。齐使确实说的没错,可问题是楚国退娉不退娉,朝议根本就没有个结果,更未派人前往齐国退娉。现在齐人擅作主张,着实可恨。
“子坚何须与其多言!”成介不满东野固温声和气,只道:“齐人多诈善欺,何谓寡君之言在先,实则是齐国欲助秦为虐,与秦盟好而已。大刑用兵甲,我等必讨之。”
“齐国非但轻我,更出尔反尔。”昭黍也如东野固那般摇头。觉得这不仅仅是婚娉问题,这是齐国欲转变此前的亲楚外交问题。他抬手揖道:“齐使请回,勿忘告知齐王:此事寡君必怒,寡君一怒,请齐王自负。”
大王未龀便有勇气站于阵前,激励楚军士气;现在大王越长越大,昭黍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但有一个可以肯定,齐王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
“既然诸敖已知,本使告退。”终究没有撕破脸皮,以为必死的齐使干笑几下,揖礼告退。出了茅门他也不回驿馆,急急出城回国去了。
齐使走后令尹府内沉默良久,驺开叹道:“此秦人之计也。受之,天下人笑我;伐之,楚齐两国不再为盟,若之何?”
“齐人摇摆不定,盟之何益?”去过齐国的成介对齐人最是不喜。“我以为此事必要相伐,不伐天下人皆轻我等,齐人也自以为得计。”
“伐齐不再筹划之内啊。”东野固反对伐齐,蓝奢观点和他一样:“若伐齐国,如何积粟?”
“不伐,何以立威?”成介针锋相对。
“我以为当伐。”淖狡站在成介这边,“此齐人欲亲秦之故,不伐,他日必以我楚国为敌。”
“我也以为当伐。”昭黍意见和淖狡一样,三个人同意了,他看向西瓯大长老宋。
“当伐!”大长老宋面色不愉,他觉得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讨论。
第五十二章 交代
胡商献的不死药真是害人不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若非不死药,齐王不会许诺会盟;齐王不许诺会盟,也就没有退娉;没有退娉,就没有现在这种联姻纠纷,更不会酿成一场战争。
诸敖有五人支持伐齐驺开对齐人也无好感,齐国以前挡住越国的扩张,又唆使先王无疆伐楚,不然越国何至于此。当天,正朝就开始商议伐齐之事,大司马府这边也要求立即拿出伐齐之策,这是一场惩戒式的战争,非夺城灭国之战。
出郢都南下至番禺的航程日久,身在番禺城的熊荆还不知到齐楚两国竟然要开战。十多天的等待后,整个舰队终于抵达番禺湾,季风将至,他有很多事情还要交代。
“由番禺乘季风南下,航向取二九,大约月余可至红洋海峡,不至海峡也将到海峡西侧诸岛……”地图就摆在案上,熊荆在交代航路。
出番禺湾往西南是没有太多问题的,最不济也能被爪哇这个南洋釜底兜住。问题是他不知道马六甲海峡的和斯里兰卡纬度哪个更低,以及,季风如果是北风,那通过马六甲海峡就是往西北而行,几乎等于逆风。
熊荆停顿了一下,看着饕餮号的谬枳和山鬼号的思畋,问道,“你等可知此行难处在哪?”
“禀大王,我等不知。”通向红洋的海峡远在几千里外,两人根本不了解那里的海况。
“此处。”熊荆指着海峡,“航向西北,季风若从西北而来,恐无法通过;其二,”熊荆又指向孟加拉湾北部的恒河入海口。“若风从正北而来,逆风恐难以到达。其三,此处纬度与海峡出口孰高孰低未知,若是海峡高,正西而行可至;若是海峡低,正西航向将至南洲。再则,南海之上,礁石众多,海峡之中,礁石也不少。”
“敢问大王,当如何选取航道?”纬度、礁石这些都可以克服,顶风航行那就太头疼了。谬枳看着地图,西北走向的红洋海峡,位于孟加拉湾北部的恒河入海口,这两个确实是问题。
“不佞亦不知,只能你们去探。”熊荆无奈中画出了印度洋洋流,这是他们必须知道的知识。“红洋之南,洋流逆行环流,常年如此。之北,因季风之故,冬日洋流也逆行,形成环流;夏日相反,洋流顺行,形成环流。冬日行至最南之岛不难,因洋流逆行,由东往西。
再则,与东海类,红洋每年夏秋有飓风,返航不应在五、六、七、八月,而应在三、四月。”
印度洋航路,熊荆记得的也就是这些。横帆货船一年往返,到达斯里兰卡是可能的,但要到达孟加拉湾北部的恒河入海口,因为逆风的原因,一年之内是没办法到达的。
这让他开始忧心另一件事情:一年不能一返,以后运粮怎么办?
这个时代印度人口有两千余万,多住在印度河、恒河流域。他设想的是货船直接从恒河内港运粮回国,如果冬季货船无法抵达恒河河口,那就事情就难办了。只能寄希望于斯里兰卡北方、印度次大陆的东面有大一些的港口。
或者,在冬季季风结束前抵达斯里兰卡,等到明年春天季风转向时,顺着季风抵达恒河入海口,然后在冬季季风到来前,设法离开恒河河口,进入马六甲海峡,返航。
熊荆开始杞人忧天起来,实际上印度次大陆东海岸和西海岸一样有着众多的港口,商船并不需要前往孟加拉湾北部进入恒河与印度人贸易。三百年后的罗马历史学者普林尼抱怨道:‘每年从我们帝国流入印度、塞里斯和阿拉伯的金钱不下一亿塞斯退斯。’其中,‘有五千五百万塞斯退斯流入了印度。’
1塞斯退思=1/4罗马狄纳里=1德拉马克。五千五百万塞斯退斯就是一千三百七十五万德拉克马,合两千两百九十一塔兰特,相当于五十九吨半银。
这是一笔大钱。虽然这是三百年后的贸易,但在十八世纪以前,世界人口繁衍极为缓慢。比较公认的数字是公元前一百万年人口一到两万,公元前十万年旧石器时代后期为三百万,公元前一万年四百万,公元前一千年五千万,到公元前五百年,才突破一亿。
公元前两百年,也就是熊荆稍后一点的时代,人口达到一亿五千万,普林尼所处的时代人口不过多了两千万,即一亿七千多万人。相差三百年,但人口变化并算不大。并且,世界主要人口都集中东亚以及南亚,欧洲在这三百年间只增加了大约五百万人口,从公元前两百年的两千六百万上升到公元一世界的三千一百万。
由此也能判断此时世界贸易所需的商船吨位。大航海中期,即十六世纪八十年代,世界人口大概在五亿三千万,而这时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商船吨位总计约一百万吨(不包括阿拉伯、印度、东亚诸国的商船吨位)。按这个比例,同等生产水平的一亿五千万人最少需要二十八万吨商船,即便考虑到生产技术落后,但因为航海技术、造船技术的提升使得运输成本下降,全世界商船吨位也不应少于十五万吨。
印度与波斯、阿拉伯、东地中海的贸易只要不发生战争,一直都很频繁。熊荆对上古时期的印度洋也不了解,以为印度次大陆东海岸没有港口。思考之后,他建议舰队直驶斯里兰卡,可能的情况下越靠北越好,因为越北就越接近恒河入海口。
而如果错过了斯里兰卡,那就索性前往亚丁湾,去看一看法老运河是否可以通航。红海季风他侥幸记得:秋冬季可抵达苏伊士,夏季抵达可亚丁湾,春天基本不能航行。波斯湾也是考察目标之一,按照半个希腊人毋忌的说法,这里自古就是繁荣之地,商贸云集。可惜熊荆并不清楚波斯湾的季风情况,只能由舰队自己去摸索。
“马匹最为重要,若有八尺高之种马,务必购回。”航路讨论完后,对舰长无勾长,熊荆又一次交代马匹。
“唯。若有种马,必当带回。”无勾长很认真的答道,马八尺为龙,就是熊荆不提醒,他见到八尺种马也会弄回来。
“商贾之事,交由专人处置即可。”熊荆转而说起了贸易,“不求牟利多寡,但求打开销路。尤以农具、兵甲、陆离、瓷器、纸张为要。亦要戒备海盗,”说到这里熊荆问道,“你可知何谓海盗船?”
“海贼之舟,舟大,甲士众多,相搏以夺他人之钱货,”无勾长的判断大致准确。海盗的目的就是抢船抢货,必须人多才能实现这一目的。
“此为专业海盗。”熊荆用了一个生僻词,“普通海商,亦商亦盗,不可懈怠。”
“唯。”无勾长以为盗就是盗,从未听过亦商亦盗,但话是大王说的,他立即选择相信。
“若遇不测,务必要传书回郢。”熊荆再道。“明年有朱雀海舟下水,此时可至红海、波斯、印度诸地。”
说起海盗,熊荆不知道怎么很不吉利的说起了不测。实际上山鬼号、饕餮号都有装有充足的武备兵器,水手也是翻倍的,其中三分之二是舟师士卒,他们除了使用长矛,还特别练习了罗马人的龟甲盾阵。
“唯。”无勾长心里一热,背上热流直冲脑际,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不佞太过谨慎了。”熊荆自嘲的笑了笑。“当今世上,想来没有海盗能夺下不佞的海舟。最担心的莫过于大翼战舟。”
“大翼战舟?”无勾长很是惊讶,他以为只有楚国有大翼战舟。
“大翼战舟地中之海多矣。”熊荆点点头,并不觉得承认大翼战舟来自地中海有什么不好。“横帆航速不及大翼,如果遭到大翼阻截,登舟搏杀还好,若是撞击……,勿要谨慎行事。各港有译者最善,使钱聘请即可。”
“唯。”无勾长再答,这次神色是真的沉了下去。
“若有西瓜,务必带些回,瓜腐后有籽,无瓜便带籽。”熊荆故意说了一个好吃的东东,有很多年没有吃过西瓜了。“棉花也是如此,带棉籽即可,纺纱织布之器也一并带回。其余凡是天下未有、楚国未有之物皆可带回。”
除了马匹,棉花的重要性也不能低估。有棉花就能做棉衣,取代用丝做的絮,再就是可以用棉花纺布。葛麻可以织布,但葛麻有一道工序,那就是脱胶,所谓‘东门之池,可以沤麻’说的就是脱胶工序,晚上还得使劲捣。与其如此,不如种棉。棉花轧制比脱胶、捣衣省事。楚人不种,可以教给齐人种。
“还有亚麻。”熊荆又提到一重要的事情。“风帆所用,麻布也。然天下之麻与西洲之麻不同。西洲之麻或强与天下之麻,以此织帆,也许更牢。”
“唯。”无勾长重重点头。帆是海舟航行的唯一动力,因为缝制技术不到位,破帆之事屡屡发生。若西洲之麻真能更强,那务必要带回亚麻籽。
第五十三章 交代2
需要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后世凡是带‘胡’、带‘番’、带‘西’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外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衣食住行,熊荆捡了几个重要的说。其余他平时想到的东西已经让王廷画师画在册子上,到时候按图索骥就是了。
“臣等见过大王。”出使不但是生意,还涉及楚国与各国的邦交,熊荆交代无勾长后,作为本次出使的使臣越大夫陆茁,全权处置贸易的郢都市令不疾,还有马尹下面相马的两个校人,几人一起谒见熊荆。
巫觋、无勾长并未离去,虽然职责不同,可邦交、贸易上的事情他们也应该听一听。
“国有部落国、有城邦国、有君主国、有共和国、有帝王国,”熊荆说起了航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国家,包括以后将去的罗马。“各有不同,若非必要,不与帝王国相交。印度便是帝王国,此前犹如天下,有十六国。最南之岛以北有国名羯陵迦,长平战时,印度帝王率军灭其国,斩首十万,掳民十五万,庶民死伤无数。”
“如秦也。”陆茁感叹了一声,这种是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印度的统一早于华夏,大约在公元前262年左右,羯陵迦被阿育王灭国,实现历史上的第一次统一(次大陆最南端以及斯里兰卡不包括在内)。这也是亚历山大东征的后续,没有亚历山大的东征,就不可能有印度历史上的这次统一。
与华夏战国不同,羯陵迦之战,阿育王斩首十万人就觉得战争残酷,从而皈依佛教,并以佛教为印度国教。华夏世界战国后期,稍微大一点的战役斩首皆超过十万,长平之战更是坑杀四十万,加上赵军之前的损失以及秦军半数的损失,战役死亡人数几近七十万。
阿育王死后(前232年),与统一华夏的秦一样,孔雀帝国分崩离析,南方百乘王朝最先独立(前230),其余邦国也陆续独立,羯陵迦最终也独立。整个帝国大约维持了四十多年,就被巽伽王朝所取代。巽伽王朝与从河中地区南下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一南一北分治印度,宛如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
“如秦不如秦,那是印度之事,皆与楚国无关。”熊荆担心陆茁会将天下代入印度,把羯陵迦比作楚国,把大陆最南端以及斯里兰卡比作百越。“印度离我最近,印度人丁即便少于我,也相差无几。印度庶民种稻,田租六分之一,一年两获,产粮多于我。他日若迁于江东,必要从印度买入稻米。”
“臣知也。”陆茁当然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完全知道此行的目的。
“印度之西北,当为塞琉古,即此前波斯,占据波斯海湾;红海之西北,乃为埃及。”熊荆说着从毋忌哪里问来的消息,“此两者皆为帝国,通希腊文字。余者,当为部落小国或城邦小国。
帝国不可轻慢,所赠之礼加倍。其恐吓之言、夸大之言不必信之,其人也不可信之。帝国皆有宠臣、宠妃,甚至寺人亦可狐假虎威、指鹿为马,此三种人亦要交善赠礼。帝国多侯者间谍,你之所见或许全是此等人物,勿要戒备。”
“寺人?”宠臣、宠妃也就算了,寺人那么下贱的东西不要说交善赠礼,就是以平等的身份和寺人说几句话,陆茁都觉得丢尽颜面,是大羞辱。
“你就当是忍辱负重。”熊荆看向他。赵高还没有出来,天下人、尤其是楚人无法想象寺人可以达到那样的权势。
“唯。”陆茁只好对熊荆一揖,心中泛起不妙的感觉。
“因印度帝王之故,印度盛行佛教,”熊荆再道。“所谓佛教,庶民、奴隶多信之,其与贵人之教婆罗门敌对,舰队勿要信奉,更勿要带回。”
“臣知也。”陆茁再答。
“绢丝之价需廉,切记此点。”嘱咐完陆茁,熊荆又看向市令不疾。“余者,铁器、兵甲、瓷器、纸张之类,不求牟利多少,但求打开销路。”
“臣谨记大王之命。”不疾连忙答应,郢都市令不少,他能出海不过是因为年纪较小。
“商贾自行其是,勿要干涉。”熊荆再一次交代。
市令之下还有商贾。整个舰队载重达四百六十吨,即便携带了半年的粮秣、半年的水也不到两百吨,剩余吨位中,两百吨(空间)全是各式各样的货物,铁器和兵甲占了一大半。在毋忌无意识的帮助下,这些商品不是带有希腊式样,就是绘有希腊元素。
“唯。”不疾又揖。
“你等……”熊荆看向马尹派来的两个校人。不待他说话,两人便道:“臣等誓将带回龙马。”
“善。”熊荆终于觉得自己交代完了,未尽之言全在厚厚的册子上。
“陆运不如河运,河运不如海运。中洲、西洲、南洲本相连,以陆路,从中洲最东之成山角,至西洲最西之达赫拉克勒斯石柱,行程十万里不止,十数年不得往返。而以海路,两三年或可回转。往返时日如此,输运更有云泥之别。以陆路,数吨而已;以海路,少者数百吨,多则千万吨。
商行于天下,互通四方之有无;舟行于大海,输运各洲之物产。以管仲轻重之术,可使国富,可使国贫,可使人生,更可使人死,此皆在海运舟队。
秦、赵通商于昆仑西面之粟特,粟特往南即印度,往西为塞琉古,塞琉古国内,波斯帝王所筑七千里御道,旬月可至地中之海东侧。若海路直通地中之海,乃至仅通商于红海西北之埃及,波斯湾之塞琉古,秦、赵商贾亦受大挫。
赵国,乃我之同盟,赵国可借我海舟通商至地中之海,秦国不然,秦国乃我之仇敌。
马匹为大军征战必须要物,秦国窃我四轮马车,陆路输运以避我舟师,然一车需三马,甚至四马,车十万辆需马三、四十万匹,秦国之马不足。
不佞闻之,秦有乌氏倮,以绢丝之物于戎王,戎王以马匹十倍偿之,由此得马。戎王要绢丝之物何用?转卖予粟特人售予塞琉古、印度、地中海之国。
彼处丝料之价,等同金价,织染绣练,其数十倍于金价。郢都一斤丝不过三、五百钱,平常之缯不及千钱,售予地中海各国,可得二十倍之巨利。
若能通商于塞琉古、印度、地中之海各国,只取十倍、五倍、三倍,乃至无利,可使秦人不得马也。秦人不得马,陆路粮秣无法输运,水路又畏我舟师,或不能伐……”
一场针对秦国的丝绸贸易战在熊荆描述下展开。以大司马府的计划,秦国出售什么,楚国商船队就贱卖什么。秦国有什么,楚国、齐国、赵国也有什么。这样的重击可以让秦国的对外贸易彻底停顿,让乌氏倮那样的绢丝换马彻底消失。
“不必忧虑绢丝之价太廉。”熊荆见诸人深思,“绢丝在织女之手,爰金在贵人胡商之手,若无海舟,两者不成买卖。二十年后,绢丝价格再涨便是。贸易之利前期可倚重丝绸,数年后倚重于铁器、陆离、瓷器、纸张等物,再便是金银之利。”
见熊荆说起金银之利,知情的陆茁、不疾连连点头。其实不需要售出任何货物,只要黄金换白银就能有三倍的毛利华夏金银比价为一比四,地中海金银比价通常超过一比十二。卖出黄金,换取白银,再用白银从各国购物或者套购黄金,就是一笔大利。
陆茁等人点头,熊荆心里则有些懊恼,他本想在出发之前给大家打气,没想说到最后说到了金银比价上。看着心思开始活络的诸人,他再道:“海路即世界,舰队即吾国,世界各洲将由楚人越人开拓,亦将归楚人越人所有。”
“臣谨记圣言。”陆茁闻言有些激动,他大拜顿首,余人也跟着他顿首。
“航路之事,可闻于雒越、瓯雒之人。”熊荆最后补充了一点。
经过重重翻译,瓯雒的舟吏说他去过顿逊。顿逊是哪里熊荆不知道,不过以越人舟吏的描述:舟到顿逊需陆行数日再换船看,应该是克拉地峡某处,这不由让熊荆想到了著名的‘汉使航程’。
西汉元始年间(公元1-5年),黄支遣使献犀牛于长安,王莽令汉使随南支使节前往南支,以示怀慰。汉使从合浦出发,十三个月后抵达黄支;又花了十个多月才返回合浦。去时并没有经过马六甲海峡,步行大约十日越过马来半岛。
西汉时期南海与印度洋通航,先秦时期南海与印度洋通航也不奇怪。考古所发现的三个波斯蒜瓣纹银盒,一于云南滇王墓葬(前175年入葬),一于广州南越王墓葬(前122年入葬),一于临淄齐王墓葬(前179年入葬)。
临淄齐王墓出土的银盒上另刻有‘三十三年’的汉文纪年。秦汉帝王年号中,只有秦始皇有三十年,故而不难推断:银盒从海路而来,抵达华夏的时间不晚于秦王赵政三十三年。
第五十四章 季风
汉使西去的事,熊荆看到过不少遍,只是他并不清楚那一堆生僻的国名地名代表了哪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波斯蒜瓣纹银碗他没见过,但雒越、南越的贡品中,不乏陆离、海贝等物,这些都不是南海应有的东西,细问此等物品因何而来,越人除了‘戈船’二字,说不出个所以然。
戈船就是独木舟,可能是单体,也可能是双体。这也是它们要在顿逊换乘的原因,这些种船只能沿岸划行,汉使往返需要花费两年时间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遗憾的是汉使止步于南支,没有继续西去;更加遗憾的是九十年后,东汉为保持陆上丝绸之路的畅通,连年动用数十万军队、八十余亿饷钱,仍然三通三绝,不得不遣使西去。
当时班超年老(66岁),因此遣副使甘英前往。甘英最终到达了条支(波斯湾北港口),安息船人不过告之其海上航行的实情:‘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
等候季风、航行时间需要两年、备足三年之粮、数有死亡,这些其实都是航海实情,奈何闻言甘英闻言畏惧,由此折返。
诸人散去,熊荆不由想起两汉时期两次西去的憾事,尤其遗憾甘英那次,如果当时班超年轻一些,由他亲自出使,以他的性格必然下海西去,从波斯湾进入红海,最终抵达地中海。不过这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流着和班超一样血的无勾长等人必然能抵达苏伊士湾。
季风仍然转向,暂时放下远航事宜的熊荆开始着手另外几件事:
一是港口建设。城周三里的番禺城根本无法支撑日后越来越庞大的远洋贸易,所以番禺城要扩建,番禺码头也要扩建;还有就是番禺湾,湾外疑似香港屯门岛的地方要建一个大型灯塔;还有船坞,番禺日后将是海舟的主要建造地,必须建设二十个以上的船坞。
二是冶铁。不管是因为贸易还是因为造船,都需要钜铁。明清时期佛山冶铁业发达,但佛山并无铁矿,佛山的铁矿来自广东云浮等地,好在熊荆念及的田独铁矿已经探明。
这次倒不是走狗屎运,综合留邑磁铁矿冶炼的经验,集尹得出一个结论:即转炉可炼之矿石必带磁性。他的总结完全正确。贝斯麦转炉能炼的瑞典铁矿石,也是磁铁矿,也就只有磁铁矿,其硫磷含量才能符合转炉吹炼的要求。
田独铁矿距离榆林湾不到六公里,熊荆还记得铁矿所在之处叫做黄泥岭。其实他不记得黄泥岭也没有关系,磁铁矿必然会强烈影响地球磁场,只要找一堆人在榆林湾十几公里内拿着指南针来回走动,自然能找到田独铁矿。
只是找铁矿是一回事,在哪里设厂冶炼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于番禺设厂,那当然最为便利,可铁矿石需要从几百公里来运来,这不但极为费事,还将占用本就紧张的运输吨位;而于田独当地设厂,当地的森林砍伐不易,木炭、焦炭又要从广州运去。
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造船用的木材。诸越必须现在就开始砍伐可以造船的樟木,如果数量不足或者难以砍伐,那就要去泰国砍伐柚木。这到不费什么运输吨位,春天季风转换后柚木可以钉成木筏,再挂上风帆,直接从海上拖过来。
三件事都需要劳力,作为地主的公师巳自然欢迎。他如此,驺无诸、驺夫善两人则不太愿意冶铁工场建在番禺,这将是南越坐大的开始。驺夫善认为,既然海舟返航时从印度满载稻米,去时却空舟而去,那设冶炼厂于榆林湾,运输吨位可忽略不计。
转炉要成批量生产,不可能像郢都那样直接从高炉灌入出铁水,要先炼出木炭生铁,而后再用焦炭将生铁在化铁炉中融化,如此才能保持转炉的连续生产。田独铁矿好找,甲子煤矿却不好找,造府目前的计划是用郢都焦煤化铁。这自然又要增加运输吨位,但在找不到其他焦煤的情况,这些吨位本来在计划之内。
计划中,曲阳邑出产的焦煤要运至杭郢积存,以防战争后期断煤。既然杭郢有煤,货船运粮至杭郢,装上煤再运到榆林湾,除了煤炭的装卸人工、货船损耗,并不增加额外的费用。即便有产生装卸费用,雒越、闽越、瓯越大可以出人出力,包揽一年大约一万吨焦煤的装卸。
诸越喜欢相斗,冶铁工场所在地又涉及日后钜铁、生铁以及利润的分配,所以驺无诸、驺夫善不愿公师巳得利。熊荆对此也不好决断。田独矿石也就几百万吨,这些矿石冶炼完就只能外购铁矿石;而且战争期间需要从印度运粮,去时空船,战争结束后情况就一样了。如果还没有找到焦煤,那就要专门用船从郢都运煤。成本如此之高,设于杭郢的冶铁场和设于曲阳的冶铁场将把田独冶铁场打得落花流水。
“你以为如何?”诸越的争论熊荆没有调解,此事将交由正朝决断,但在正朝决断之前,熊荆想问一问工尹刀的意见。这几天他了解不少情况,心里应该有谱。
“臣不知道海舟是否充足。”工尹刀不太习惯越地的气候,好在已经是秋天。
“哦。”熊荆点点头。就像一个水桶一样,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楚国现在最短的那块板,恐怕就是船吧。“海舟是否充足?”熊荆不解。
“臣不知何时迁于江东,亦不知迁于江东时海舟能有几何?”工尹刀道。
“十年如何?”熊荆大致估计了一个时间。“十年之后,海舟有两百艘。”
“敢问大王五年之后海舟几何?”工尹刀再问。
“五年?”熊荆预估了一下,道:“五六十艘。”
“不足也。”工尹刀听到这个数字就连忙摇头。“楚国全国舟楫吨位仅一万吨有余……”
“一万两千吨。”熊荆很记得这个数字,正是因为舟楫吨位不足,才请赵齐两国的舟楫支援,让他们占了一次大便宜,尤其是齐国。
“然。舟楫一万两千吨,因要运铁矿于郢都,故运铁矿、焦煤于杭郢者几无也。”工尹刀道。“六十艘海舟,不过两万四千吨。臣以为此不足。”
“仅以木炭炼生铁,焦煤所需并不多。”熊荆道。工尹刀提的是此前制定的煤铁储存计划,要保证退守江东后,杭郢每年生产钜铁五千吨。这大概需要一万五千吨铁矿石,一万吨焦煤(不以焦炭冶炼生铁)。若战争持续十年,那就需要十万五万吨铁矿石、十万吨焦煤。
“田独已有铁矿,所需者乃化铁炉之焦煤,一年一万吨,一年运两万吨足以。”熊荆再道。
“然南海铁矿试炼过少,若铁矿不可,奈何?”工尹刀问道。“钜铁以木炭冶生铁,生铁若以木炭,所费昂也。”
“南海铁矿试炼几次?”熊荆追问,他还未等到工尹刀的回答,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声惊呼:“风向已转!风向已转!”
已近十月,确实是转风的日子。熊荆出堂一看,只见外面挂着的三头凤旗不再被风吹向东北,而是被风吹向西南。
“禀告大王,风向已转。是东北风,风向五十三度。”谬枳负责导航,其他人不关心风向,他和思畋日夜观望,苦盼季风。下午风向一转,他们就发觉了。
“善!大善!”熊荆捏紧了拳头,大喊两声善。风向五十三度,那通过东南西北走向的马六甲海峡看来不是那么难。既然能安然通过马六甲海峡,那么舰队就能平安抵达斯里兰卡或者印度东海岸。
“请大王择期。”无勾长也奔了过来,东北风一转,他就想早日乘风而去。
“何须不佞择期,谬枳择期。”熊荆看向年轻的巫觋,目光含着无限希望。
“臣等恭贺大王。”谬枳等人喊叫的声音过大,后跑出来的陆茁、公师巳、驺无诸、驺夫善几人得知季风已至,全向熊荆道贺。
“贺不佞也当贺自己。”熊荆笑着让他们免礼。可惜他笑容未歇,长姜就拿着一份讯报沉着脸过来了。等的事都安排妥当,他才在熊荆耳边轻告道:“禀大王:齐人至郢都退娉,言已将可嘉公主许与秦国长公子扶苏,诸敖大怒,欲伐之。”
“啊?!”熊荆吃了一惊。退娉是他的决定,奈何楚齐联姻关乎邦交,朝臣死活死死不同意,于是事情就暂时搁置了。谁想到这边还未退娉,齐人就迫不及待将公主许给了……
“扶苏?”熊荆念起来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此秦国长公子也。”长姜道。“去岁所生,传秦王素爱之。”
“不佞还未退娉,齐人便将要与秦国联姻?”熊荆对齐国越来越不满意,哪怕他不想娶齐国公主,也不能接受齐人这样先斩后奏。诸敖的决定没错,齐国确实要伐。
第五十五章 防线
季风已至,但风向在最开始几日并不稳定,再考虑到整个九月都不适宜出行,所以出航的日子定在十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已是九月最末,这几天正好装运生鲜。番禺附近的野菜、从郢都逆赣水湘水运来的柑橘和梨、本地产的甘蔗,再就是猪牛羊、鸡鸭鹅,这些都往船上搬。
码头一片忙碌的同时,祭祀也在准备。十月戊戌,出行前一日,东北风刮的正猛,盛大的祭祀开始。这并非一场祭祀,而是两场。楚人以楚俗祭祀,越人以越俗祭祀,各不干涉。当日夜,楚人便已祭祀先祖,以三牲供奉了南海之神不廷胡余,白日才是越人的祭祀,祭祀雷公神和水神。祭祀后是宴飨,宴飨完毕无勾长等人才出城至码头,登船。
这时候山鬼号、饕餮号的甲板不再像来时那么宽敞,上面不是堆满了野菜水果,就是挤满了牛羊家禽。这时候很莫名的事情发生了,一头猪不知为何犯傻,竟然冲过干舷,跃入了海中,大翼上手赶忙将它从海里捞起,重新装上船。
之日,猪跳海自然是一种预兆,楚越双方的巫觋都做出了解读。楚人巫觋认为,猪跳海乃是吉兆,越人大长老则认为此为半凶半吉。熊荆对此并无异议,出海本就半凶半吉,哪怕造船水平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多年,也无法保证航行万无一失。
“大王,吉时至……”太阳转至头顶,海潮也涨了起来,见熊荆正凝视着即将出海的海舟,众人又都在等待熊荆的王命,右史不得不低声提醒。
“。”熊荆收回目光,缓缓点头。
“大王有命,即刻。”傧者闻言立即对码头大喊,已转任为饕餮号舰长的无勾长正立于艉楼上等候,闻言对岸上深揖大声道:“臣等敬受命,!”
“!”的命令传遍整全船,也传至山鬼号。
缆绳被解开,长长的锚链从海中吊起,铁锚带着些许泥沙,一节一节地往上升。早就趴在横桁上等候的水手将风帆彻底展开,帆脚索还未固定,整张帆就鼓了起来。山鬼号作为先导船,抢先一步跟着两艘引水大翼驶离了码头,饕餮号是满载货物的货船,在风帆没有全面展开之前,驶离码头的速度并不快,这种情人间的依依不舍似乎是在等待未到的乘客。
海船全由王廷出资建造,属于熊荆的私船,王廷的三头风标记印染在巨大的风帆上。海面弯曲,船越是行远标记就越是明显,直到在视野里消失不见。对于码头上送行的人来说,虽然码头上还停着三艘帆船,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失落。
“海舟行远,请大王回城。”身为地主的公师巳请熊荆返城。
“不急。”番禺湾海岛众多,但熟悉之后同样可以全速行驶。驶离码头后,饕餮号不但展开了全部风帆,还挂上翼帆(风帆两侧再挂风帆),因此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即便用陆离镜,也已经看不见了它的顶帆了。
“大王何日返郢?”来番禺,除了给红洋舰队送行,另一个目的是实地视察,两件事完成之后,郢都又有一场战争在等着,是以右史如此发问。
“返郢?”乘坐朱雀号可从海路返郢,再就是逆西江、逆北江,从湘水、赣水返郢。熊荆此前的计划是逆西江北行,从越城岭跨过南岭,再顺湘水直下洞庭郡,沿长江到九江。九江南面的赣水平原需要再次视察,十月秋收,那里的田有多薄已经能见分晓。
“对齐之事甚大,臣以为当速速返郢。”右史担心熊荆忽视对齐之战,因而又道。“此秦人之计也。不伐齐,受辱;伐齐,楚齐交恶,秦人得益。”
“此不佞之婚事,何以举国伐齐?”熊荆笑道。“不佞已去讯郢都,不佞私事他人勿要干涉。”
“大王……”右史大讶。“若不伐齐国,天下皆轻我楚国。”
“伐齐也与楚国无关,不佞伐之便可。”熊荆不是不伐齐,而是不想举国伐齐。
“啊?!”右史吃惊更甚。熊荆治下不过是郢都周边、封邑我阝陵,再就是杭郢。我阝陵千余户人,杭郢还在深挖沟打地基,郢都满打满算五万军队。新的兵制实行后很多老弱都淘汰了,大概还剩三万人,这三万人可不是以前的王卒。
“三万人伐齐,不可?”熊荆在左右史吃惊的目光中笑着点头,他就是要三万人伐齐。
“大王,齐国执戟之士十万,两都之卒二十万,三万人如何能胜?”左史急道,他担心熊荆头脑一热犯下大错。“请大王三思啊。”
“齐国……”熊荆顿时想起齐王田建那张脸,不屑道:“不堪一击。”
在两使反驳之前他又道:“此非灭齐,此乃伐齐。伐齐乃因齐国未退前娉一女二嫁,以轻不佞。此事由谁人主使,不佞便讨伐谁。”
左史年轻,闻言神色依然焦急,老成一些的右史自然知道熊荆此番话的含义。主使之人是齐相后胜,以齐国情况,如果出兵只是讨伐后胜,邑大夫们未必会出力,反而会看热闹。齐王麾下那十万执戟之士,可能也不愿意为齐相后胜而战,只是三万人实在太少了。
“不必再议了。便从雒水北上,湘水南下。”熊荆武断道。
番禺以南是海湾,雒水(西江)在海湾西面入海,逆水约五百里可到梧州,再从梧州逆漓水而上,可到桂林。桂林再北上,就是漓水的源头兴安。城邑是后世的叫法,但现在这一大片都是无名之地,自然也就按照熊荆的叫法命名。
桂林山水甲天下,熊荆绕这么一个弯子,自然不是来看山水的。以史记,秦王灭楚后又伐岭南。第一次失败后,即命监御史修筑凿灵渠运粮。灵渠是沟通湘水、漓水的通道,既然秦人会再次凿渠运粮,那么楚越就要在这里布防。
这当然是军事上的考虑,而非要阻止岭南岭北交通。五岭之间,最西面的灵渠最容易开凿,越城岭并不高,只要能将湘江、漓江连接,舟楫就能从长江水系进入珠江水系。
岭南荒敝,各部落多打猎为生,再就是雒田种稻。雒田和火耕水耨原理类似,靠山间雒水起落锄草,收多收少全靠天意。秦军入岭南不能在当地就食,只能从后方运粮。平原地带运粮还好,在潮湿闷热的丘陵山谷运粮,人马很快会庾死。
而如果秦军开凿了灵渠,舟楫顺漓水至雒水,十天左右即可抵达番禺湾。以现在的布局,番禺湾是对外贸易的中继站、造船中心,绝对不能被秦军占领。
“禀大王,彼言山岭中小道甚多,仅在湘水漓水设防,不足也。”桂林地区的喀斯特地貌中,西瓯部落酋长桀骏一通越语,要靠着两个翻译,熊荆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不仅湘水漓水设防,其余各处皆设防。”熊荆在地图上比划着。“所需水泥钜筋乃至粮秣,全有郢都运来,筑城则由越人。除临武外,岭北由楚卒驻守,岭南由越卒驻守。”
临武即后世临武县,在骑田岭以南,武水上游。武水是北江的上游,从临武开始,舟楫可以顺水过韶关直下番禺。楚国于临武设城,等于是掌握了岭南通道。翻越五岭小道虽多,最近的、最好走的一条路就是这条后来所谓的桂阳道。
“禀大王,彼言可也。”翻译又道。“然九嶷山以南非西瓯之界,不便往之。”
“可。”熊荆答应道。九嶷山以东由临武城负责,与西瓯无关。
其实五岭说是五岭,实际并排的只有四岭。湘水漓水之间越城岭,这是最西面的;往东是都庞岭,这也有一条小道(经道县);再往东,越过九嶷山是骑田岭;再再往东,是大庾岭或称梅岭。最后一岭萌渚岭,实际是在九疑山的南面,不与其余几岭并列。
而道路情况,最西面越城岭就是后来的灵渠,最东面大庾岭就是后来的梅关道,非常简单。中间都庞岭、九疑山、骑田岭之间就显得很复杂。都庞岭与九疑山之间(经道县)有一条道,九疑山与骑田岭之间,骑田岭东侧,一共有四条道。
地图上路线画得繁杂,但是将目光南移,就会发现所有道路最后汇集成三条:第一条最西面是灵渠联通的漓水、桂江,这条路直抵梧州,这是漓水道;
第二条是经道县,是都庞岭与九疑山之间的道路,它还要翻过九疑山南面的萌渚岭,从贺水南下,可称为贺水道(第一条、第二条皆在梧州境内汇入西江);
第三条则是九嶷山与骑田岭东西两侧的通道,西面三条汇于连江,东面一条顺武水南下,与梅岭道过来的浈水汇于韶关,即北江。连江又在英德境内汇入北江,最终成为北江道。
除了在重重山岭中设防,漓江道的桂林、梧州,贺水道的贺州,北江道的韶关、阳山、英德(连江口镇),将是第二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