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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 军校

    夏天马车窗牖全开,南风吹来,齐王的话全落在项燕几人耳中,项燕眉头微皱,可面色未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前年冬天大战结束,歼稷邑之敌、破鸿沟之军,夺敖仓之粟,这样的功绩不说勇略镇主,说功盖天下也不为过。

    受封为侯项燕几经推迟,最后在熊荆亲自说服下,他只能接受。项燕功高,项燕不受封,其下有功之士如何受封?只是受封后赞扬者多,诋毁者也不少。齐王这样的话项燕不是第一次耳闻,但亲耳听见,那真是第一次。

    “臣见过大王,臣见过齐王。”马车上下来两位大王,臣子们连忙揖礼。

    “免礼。”熊荆很自然的喊了一句免礼,齐王不认识项燕,丝毫未觉得尴尬,只待熊荆介绍这些臣子,说到项燕时他多看了几眼,未察觉自己的话已被项燕听见。

    “一国之军,非只有王卒三军。若仅有王卒勇武而邑卒贫弱,国不强也。”熊荆没有再提项燕,只说军校的意义。“便如周天子为天下之共主,王亦为县邑之共主。与周之天下不同,各邑皆有推选之人在正朝,国事既定于正朝,诸邑不得悔之。

    又有众人推选之诸敖,其代王处置国事,若有不适、不善之举,可再推选之……”

    政制和军制相关,熊荆说起军制,又自然而然的说起了政制。在齐国时他听屈光说齐王本对楚国新政有兴趣,但因齐相后胜的反对,故而作罢。

    “如此,楚国之权何在?”田建问道。后胜曾说齐国若行楚制,大王无权,他深信不疑。

    “楚国之权在正朝。”熊荆实言相告。“然不佞可左右正朝。”

    “楚王无权?”田建笑起。

    “楚国正朝之议,令行禁止。”熊荆也笑起。“齐国若何?”

    熊荆一句话就把田建问住了。权力是很空泛的东西,田建有权,但王权仅在临淄,王令出临淄到了下面诸邑,那就是说各行其是、拖延折扣了。田建在位时如此,强势如君王后,执政时也是如此。当然,君王后手段比田建高明的多,诸邑大夫听话的多。

    “既然王命不能令行禁止,国事何成?”熊荆再问。“去虚权而得实权,于国、于君、于臣、于民皆有益处,国情上下通达,为何不行?诸敖若有错谬,诸敖之罪也,君王坐享其成,为何不行?一如诸侯昔年称霸,篡权之人,求敖位而非王位,公室得安,为何不行?”

    “这……”田建虽在位三十年,但他面临的情况和熊荆一模一样。相邦后胜只有搪塞欺瞒的能力,没有平衡国内田氏诸别宗的能力,更没有削藩的本事。真削藩,恐怕在田氏别宗灭族之前,齐王田建已经身死另立了。

    而齐国还有一事与楚国不同,就是齐国商业发达,商贾的势力远强过楚国。这些商贾与田氏别宗关系紧密,很多时候会借邑大夫干涉朝政。五国伐齐前如此,田单复国之后那就更是如此。灭国之前齐王对国内各邑还有操控力度,复国之后原先的官吏非死即逃,即便苟活,也不是新王的亲信,临淄对各邑的掌控弱到极点。

    “楚国行敖制,乃因势利导之举,绝非不佞有意为之。”熊荆不无感慨的道,他设想的政制并不是诸敖。“便如舟在大河,可逆行乎?可。然力歇之后舟必顺流而下,虽君王亦是如此。”

    熊荆的提问和感慨让田建有点无心参观军校,还未被大麻完全征服的他也曾想励精图治、重整齐国,但此事一直被朝中大臣、国内别宗掣肘,结果就只能维持现状。

    “请问楚王,楚政与秦政何异?”田建忽然想起了秦政。让国家速强的世人皆以为楚国行敖制速强,完全没有意识到楚军在技术、战术、战争思想上的革新除了楚政还有秦政,故田建有此一问。

    “呵呵,”秦政是什么机理,熊荆早已清楚,他笑答道:“楚政为活,秦政乃死。”

    “楚王何谓?”熊荆说的太过简略,以致田建没有听懂。

    “若说国之强似大章之高,欲使大章高逾十丈,有两策。”熊荆指着芍陂旁生长的一颗樟树和战舟上的桅杆。“一如樟木,以数十年、上百年之功育其成材,高可逾十丈;一如舟之桅杆,木伐后以铁扎拼接,数年、数月便可逾十丈。”

    “数十年、数十年晚矣。”田建看着那棵不过一丈多高的小树,摇了摇头。

    “然桅杆可用几年?”熊荆问道。“且齐王以为齐国可行秦政,可于国内行连坐之制?”

    “不可。”田建想都不想就说不可。

    “既如此,当行楚政。”熊荆很诚恳的建议,这确是最适合齐国的选择。而齐楚如果政体相近,相互间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虽是夏日,草地上依然有学生在上课。他们或列成进攻队形,在芍陂旁的小树林里穿行,穿出树林立刻对准标靶开始冲矛;或聚在一起手持钜铁工兵铲挥汗筑垒,新的操典要求野外宿营必须筑垒;或在骑士的带领下,跨骑着战马或快或慢的奔驰,可惜手中的骑矛总是不能刺中标靶;更远处还能看到投石机的长杆在抛射石弹……

    待到室内,未入室便听见学生在咏诵兵法,再入室见先生在授地理,另一室则在讲古之战例。心中想的虽然是齐国内政,田建还是感叹了一句:“如此军校,楚军岂能不强。”

    军校加快了知识的总结和流动,更能在短时间内批量培育可用的中下级军官。田建感叹时,熊荆忍不住笑起,他相信等这几批誉士毕业,楚军的面貌将会焕然一新。

    “返齐之后,寡人亦将建一军校。”田建下定了决心。“请楚王助寡人。”

    “楚齐乃盟邦,自要全力相助。”熊荆很自然的答应。“不佞便命项侯率先生入齐,以助齐国建立军校。然则项侯为我大司马府府尹,入齐后当在三国会盟前返郢。”

    “臣敬受命。”项燕几个还不知三国会盟,得闻后一时大喜,楚国终不再孤军作战了。

第二十七章 法统

    齐国是大国,在项燕、鲁阳君看来,只要齐国与楚赵两国一同合纵抗秦,那天下事大有可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有太傅孔谦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到三国会盟。待齐王田建回去休息,熊荆才向他请教如何看待三国会盟。

    “大王有所不知,”孔谦终究做过魏相,并非不懂治国、不懂政治。“齐,商贾之国也。田单复国后齐之工商之民逾盛,楚国工商之民不过两成,齐国工商之民已逾四成,楚秦战时,诸物购于齐国,据闻齐国户户为工、人人为贾。

    如此之国,可战之卒寡矣。与其会盟不能得其军,只可得其地利、得利粮秣、得其百货,加之赵国,亦不可为胜。”

    “啊?”知彼司对齐国虽有探查,但主要探查的是齐国的朝政、权贵、军事,从未去了解齐国的社会等级。孔谦之语让熊荆很吃惊,一国工商之民逾四层,这是难以理解的高比例。

    “大王不知否?”孔谦有些疑惑,他以为熊荆什么都该知道。

    “大傅,学生虽知齐国多商贾,不想竟如此之多。”熊荆苦恼道:“已逾四成,齐国可战之卒岂非只有二十余万,与楚国相仿?”

    “然。”正常情况下工商之民是不征召的,所以工商之民不可受爵。百工还好一些,商贾、有市籍者的地位仅高于谪吏(有罪之吏),比赘婿和闾左地位要低,虽有钱,也是‘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列国对工商都进行限制,尤以秦国为最,齐国商业繁荣,但也限制工商,直到田单复国后拥立齐襄王,齐国朝廷渐渐对工商业失去掌控。

    “我以为大王不可对齐国期许过甚。齐,贫民多矣,富民不召。所谓‘一阵两心,前重后轻,故重而不坚’,早已有之。”孔谦隐晦的道,很快他话锋一转,转而说起了楚国。“楚国行敖制,县邑为求甲兵,耕者税愈重。农者,月不足而岁有余,春夏之交多倍贷,然民多不能与息。若急,唯逃亡以自捐。江东之农多逃亡也。”

    孔谦一提江东之农,熊荆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是大王,平日从未接触庶民,更少有了解贫民。因为地广,又少有兵事,楚国庶民确要比别国过得好,但庶民的生活到底如何,他知道的极为有限。楚国行敖制之后,庶民逃亡一时暴增。

    以前楚国是一国,逃到他县无用,除非是逃亡别国。现在各县邑自成一统,为求兵甲皆重视丁壮,为增加人口,不说欠贷之民,就是罪人也敢收留。

    江东移民也是如此。淮上是熟地,自愿移民的多是贫民和不能与息的借贷民,在陈县属地上耕种的不是陈人,而是项人、漾陵人、阳夏人等等。等于是,大家都在挖对方的墙角,陈县破产农民逃到了项县,陈卜一般是追究不到的;项县破产农民逃到陈县,哪怕项燕已经是候,也是追究不到的。

    “太傅以为当如何?”熊荆看不出喜怒,只向孔谦问策。

    “请大王限制商贾之倍贷,再派大臣于各县邑巡视。”孔谦道,“亦当敕令各县邑不得加税。”

    “此……”熊荆笑容有些干涩,因为这三条他一条也做不到,即便做了,下面也不会听。

    “此皆不可。”熊荆道。“借贷你情我愿,如无恶习,以楚国当下之税负,何需借贷?既已借贷,哪怕子钱十倍,卖儿鬻女、倾家荡产,也应归还。”

    “大王此言差矣。民若破家,国又何存?”孔谦不言仁义,只说功利。“又或民附于豪强……”

    “太傅缪矣。”熊荆摇头。“敖制之政,就是要迫庶民依附于封臣豪强,便如锻钜,需重锤使其紧密,唯紧密方能成材。不依附于封臣豪强,又染有恶习、不能自持,于国何用?”

    “哎!”孔谦长叹一声。他懂熊荆治国的逻辑:先是杀尽官吏(实际官没有杀,只杀了吏),从而让整个国家变成洪水泛滥、猛兽横行之地,民众得不到丝毫的安全感,不得不依附于封臣和诸氏,再以封臣诸氏为骨干,重铸整个国家。

    这个国家没有平等,只有等级,不讲仁德,只倡勇信。要摆脱庶民的身份只能靠上阵拼杀,然而成为誉士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封闾有限。

    这也是熊荆拜他为太傅、请他为誉士讲授礼的原因。儒家讲究和而不同,墨家则提倡天下大同。和,是指各等级相和;同,是指各等级平等,楚国抑制墨家,提倡儒家的原因不言自明。

    “我闻大王曾言‘勿全生,毋宁死’,而今庶民附于封臣诸氏,此迫生也。”叹后孔谦说道。他是真的感叹,并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太傅谬也。”熊荆也叹了一句。“庶民为甲士者,可推选信任之人立于外朝,此上下数千年之未有也。太傅当知昔之外朝国人,并非庶民。”

    “然楚之庶民处处制于封臣,动则得辄,并无自由可言。”自由是熊荆新造的新词,但因为语义上的关系,很多人对它很容易产生理解上的偏差。

    “太傅以为何为自由?”熊荆不得不追问。“为所欲为才是自有?无拘无束才是自由?不婚不育才是自由?爱男子胜过爱女子才是自由?皆否也。自由是凡为甲士皆可参与国政之自由、是不得侵犯私臣之自由、是不经许可不得被他人虚借之自由。

    自由非指一人之自由,自由乃指一人合于众人、参与众事之自由。

    一人可以有为所欲为之自由、可以有爱男子胜过爱女子之自由;而依附封臣诸氏之庶民,虽无一人之自有,却有于众人中参与众事之自由。若一人有参与众事之自由,又想为所欲为,欲求一人之自由,众人或将弃之、或可诛之。昔年诛少正卯,便如是也。”

    自拜太傅以来,熊荆对孔谦素来尊重,但今日听孔谦混淆自由的本意,他不得不反问纠正。这番话说完,他忽然意识自己此举不尊师,当即拜而谢罪。

    孔谦倒未曾生气,因为他适才也激动了。孔子的儒学以礼为本,其后的孟子以仁为本,再之后的荀子以君为本。社会不断演进,时代不断更迭,哪怕是孔子的后裔,也会情不自禁脱离礼本主义而掉入孟子仁本(民本)主义的巢臼,而这正是当年孔子所不曾提倡的。在孔子的思想里,君、民都无足轻重,不恪守礼仪,国将不国。

    师生的互相推让使得气氛终于轻松起来,熊荆道:“不可强令商贾降低倍贷,唯有使各县邑之巫觋,以低子钱之贷借于庶民,如此,庶民可得喘息。”

    “不信鬼神者亦可借?”孔谦笑了笑。

    “不信鬼神自不可借。”熊荆道。“一人若不信鬼神、不畏天地,如何使其还贷?一人若无巫觋、信众相助惩戒,如何摒弃恶习?”

    “君子当敬鬼神而远之。”孔谦笑容不减。

    “若是君子,就不会沦落到借贷度日。”熊荆无可奈何。他知道巫觋多数小气,这笔贷款最终还是他出,这又是一笔大钱。

    “我闻大王遍召巫觋善辩之士,不知所谓何也?”孔谦再问,这时他的笑容收敛了。

    “学生欲重建灵教,以使楚人不为异族异教所侵。”熊荆告道。他知道孔谦所谓何事,于是主动说起道:“学生不欲为天子。”

    只有孔谦明白熊荆说的是什么,他很认真的道:“大王不为天子,何以治国?我观今日天下,统于一者势已成,非秦即楚也。大王不为天下,何以治天下?大王欲行商政乎?”

    商政、周政既相同又不同。相同之处都是要借神或者借天,为自己的统治背书,简而言之,就是法统,或者正统。楚庄王列阵于洛水之南而问鼎,然而法统在周,只能退去;秦武王举鼎,只因天眷周人,故而绝髌而死。

    虽然都是借神、借天标榜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但商政的王本是神灵。并不是像孔子说的那般,‘周政,郁郁乎文哉’,周武王最开始也用商政,延用商王的日号以及帝号,被尊为‘帝日丁’。

    只是商人蔑视周人,不服统治的他们发动了三监之乱。周武王虽然占领了朝歌,但作为神灵的他却没有法器,代表神灵的法器(玉器)全被纣王置于露台,付之一炬。叛乱者却从先王的陵墓中取出比纣王焚毁法器多的多的法器,致使周人在意识形态上的努力完全失败。

    恼怒的周人将所知的历代商王陵墓全部掘毁,并且抛弃商人王即神灵的法统,宣扬‘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确立新的法统,这个法统就是天子。

    “学生不欲行商政。”熊荆不得不妥协。他不想成为现世神,那是埃及人、日本人才干的事情。成为现世神,他就要娶自己的亲或者亲妹妹,如此才能保证神灵血统的纯正。

第二十八章 节奏

    “臣乃…摩诃兜勒巴克特里亚国国王之使臣毋忌,奉国王迪奥多图斯二世之王命,至楚国以求与楚国交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已知世界,摩诃兜勒是世界的统治者,从最西方的达赫拉克勒斯石柱,到最东方的印度、索格底亚那,皆在摩诃兜勒统治之下……”

    郢都正朝,负责外交的太宰靳以读着毋忌递交的书信。奇怪的是,这封信居然是用希腊语、齐字双语写成,而胡耽娑支并未随同这个巴克特里亚王国的使臣出现在朝堂上,与他在一起的是一个高大的白种人,据说这是他的随从,叫嗟戈瓦拉。

    “禀告大王,此乃齐字?”靳以念完信揖告道,他不由多看了毋忌几眼。

    “齐字?”正朝里再也不是以前那些老臣,而是各县邑推选上来的新臣,这些没有老人那么多规矩,一个个上来看靳以手里的信。这是用埃及纸莎草写成的外交信函,纸很厚,上面还有一个希腊文签名,并没有诸人熟悉的印契。

    作为使臣的毋忌听闻朝臣们在看他写的那份信,他忽然出声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啊!”一个万里之外的夷狄,竟然能吟诵华夏的诗篇,朝臣大吃一惊。

    “我的大父曾是齐王的臣子……”毋忌只会写齐字,但不会说齐语,也不通雅言,更不晓楚语,他只能写齐字来交流。“为齐王寻找不死药,因而西去昆仑之墟,这是八十多年前的事。”

    “大王,当是齐宣王。”驺开揖告。

    一个西去为齐宣王寻找不死药的臣子,也许是方士,八十多年前抵达巴克特里亚,自会遇到正好征服那里的马其顿军队,然后过了八十多年就成了国王的使臣……

    熊荆脑子里勾画出这样一个故事,他问道:“贵国之王让你至楚国,所为何事?”

    毋忌听不懂楚语,只看得懂齐字。靳以只好把熊荆的话写成齐字。这样的交流虽然费劲,但总能说上话。

    “国王愿意以马匹交换楚国的盔甲、宝刀、丝绸以及纸。”毋忌如此写道。

    “纸?”熊荆奇怪他怎么看上了纸。

    “是的,大王。因为萨喀游牧蛮族的阻碍,我们只能依靠索格底亚那商人进行买卖。”楚国的铁和纸价格都非常低廉。另外还有丝绸,但仅仅是丝绸并不足以让总督攸提德谟斯动心,真正的关键还是铁,大量的、廉价的、好于塞里斯铁的武器。

    “如此两国如何买卖?”熊荆再问道。

    “请大王派出商队。”毋忌写道:“只要大王派出商队,就能得到足够的种马还有硫磺。”

    毋忌对胡耽娑支的生意一清二楚,楚国对玉石并无太多兴趣,他们需要马,需要硫磺。

    “大王,我既与胡耽娑支买卖,就不再当遣商贾至河中。”群臣中有人反对道。

    “大王,遣商贾出塞,只能从云中、雁门。”陈卜揖告道,陈县多商贾,他听说过一些商事。“然塞外有匈奴、禺支,去是满载兵甲、返时尽是良马,不可也。”

    “大王,臣也以为不可。”蔡文道:“既已戎人定约,不当悔之,且我大楚海舟已成,何须远行万里至河中与彼等买卖。”

    蔡文之语说的群臣连连点头。从朱方到养马岛不过数日,绕着渤海转一圈,中间还有许多停留时间,也不过两月。这么高效率的输运,弄得各县邑都想造艘海舟贩卖南北特产。遣商队去万里外的河中,去一年,返一年,又是陆运,确实没有太多意思。

    “楚国并无商贾可出塞外。”熊荆也不想出塞去河中贸易,“但可派出使节。”

    “大王……”群臣动容,派使节去河中,这可是媲美穆天子西行的壮举啊。

    “臣希望能常驻楚国,练习楚语,直至胡耽娑支返回楚国,再依王命看是否需要回巴克特里亚。”见熊荆拒绝了自己派出商贾的提议,毋忌无奈,只好提出居留的请求。

    “可。”并不清楚毋忌打什么算盘的熊荆想也没想到就答应了。遇上一个希腊世界过来的半华夏人,他自然要好好问问山那边的情况。

    巴克特里亚使臣毋忌很快就带着他的随从退下了,正朝今日很忙,有好几件事情要商议。第一件三国会盟,第二件是贫民逃亡、第二件则是盐铁走私。

    三国会盟楚国国内基本已达成了共识,但会盟盟书的细节还需反复讨论,除了谁主盟、谁先歃血、谁在前谁在后这样礼节上的事情,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何日可以合纵攻秦。

    旧郢是楚人忘记不了的痛,鉴于三国即将会盟,项燕、成介、斗于雉等人希望能将收回旧郢一事提上日成。当然不是主动攻击秦国,而是应赵国之请,用围魏救赵的方式收回旧郢,时间,当在五年之后。

    秦国占虽天下一半丁口,但不是说可以连续十年大规模作战。结合昌平君熊启传来的情报,作战司认为在正常情况下,秦军只能支撑三年的战争,三年之后必须喘息,而后才能再次作战。其中的原因,作战司判断是粮秣不足。

    熊荆却不是这么看。根据熊启的情报他发现秦国并不缺粮,而参照廉颇的观点,他认为连续三年作战后秦军士卒极度疲惫,死于疫病的人数大大增加,士气也很不稳定。邯郸之战能拖三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打完长平之战的秦军已非常疲惫,没有乘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拿下赵国是秦国最大的失误,也是赵国能等到楚魏援兵的最终原因。

    秦国三年大规模作战,休整一到两年然后再三年大规模作战,然后再休整一到两年又三年大规模作战,这很可能会成为秦国日后攻伐的节奏。

    以这个节奏论,赵国必须像楚国一样,顶住秦国三年的进攻才能获得喘息,喘息后的秦国是否再次进攻赵国尚未可知,但楚齐赵三国任何一国都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秦国若真以这样的节奏,那么楚国五年后收复旧郢就是不可取的。五年后秦军恰好休整完毕,准备新一轮的攻伐。要么在三年后的第四年,趁着秦军疲惫收复旧郢,要么就要在八年后第九年,即秦军又一**规模攻势结束后收复旧郢。

    “大王以为赵国能顶住秦人几轮攻伐?”齐王已经返国,但项燕尚未赴齐,他要准备好再走。

    “若赵国不自毁长城,最少两轮。”熊荆道。在蓟城时,他和李牧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直言劝他不要和废太子赵嘉走的太近,以免被赵王猜忌。

    “齐国或能支撑一轮。”熊荆再道。“三国会盟,不应是第一年尽出精锐与秦军决战。秦军八十万尽死,国内还能再征八十万大军,我军战败便再无可战之卒。要杜绝大决战,追求小决战。在次级战场以战略机动优势获得短暂的数量优势,进而歼灭秦军。

    若秦军伐赵,第一年应是赵国力抗秦人,楚齐两军袭扰秦军后方、攻其必救,第三年待秦军疲惫,方可全力以赴,大举压上,然依旧不要轻易决战。对秦军,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溃三军不如歼其一军。所谓合纵、所谓攻秦全然无用,只有像稷邑之战那样全歼秦军,使秦军在十年、二十年内失去精锐之军才是有用的。”

    “大王英明。”项燕不由赞了一句,清水之战和稷邑之战是两个的鲜明对比,并且都是在他指挥下获得的胜利。

    “此非我所言。”熊荆是个二道贩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然大王以为是四年复郢还是九年复郢?”驺开问道。

    “不佞不知。”四年太早,九年又太晚,熊荆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反攻旧郢。

    “臣以为当行两策,一为四年,二为九年。”成介道。

    “四年便是四十九年,九年便是五十四年。”斗于雉一直记得鄢城沦陷的日子,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当他带兵至鄢城时,鄢城已破。“臣以为不可再等,再等,旧郢楚人皆死尽。”

    “这是战争!”见其他大臣也想附和,熊荆立即出言将他们镇住。

    收复旧郢当然是越快越好,只是战争是有实际的一面,楚军本身的整训就要好几年时间,战舟的建造也要好几年;还有战马,需要十年时间才有数千优秀的骑兵;

    最后就是火药,现在的火药威力太小,十年后即便不能摸索出提纯土硝的办法,也能找到含硝量足够高的硝石火药出现后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攻城,半夜在城下埋入足够的火药,任何坚城都能攻破。

    只是,延后五年旧郢的楚人会如何?他们还能再支撑五年吗?熊荆不知道。每当看到史官记录的与旧郢有关的诸事,他总觉得自己有罪,父王有罪,大父更有罪。可细想当时的局势,他们又很难很难做的更好。

    恐怕正是这样,祖太后芈棘才会想出断腕的毒计。在合格的政治家眼里,任何人都是筹码,需要的时候要毫不犹豫的放弃,不然就保不住大局。

第二十九章 子乘胜

    提起旧郢的楚人熊荆心情就很低落,后面的商议他没有插嘴,只静听朝臣们商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有在与齐国合伙捕鱼的渔舟模型送上来时,他才露出些许笑容。

    舟楫是楚国立国之本,在齐国造渔舟让很多大臣心里不安,这比卖钜铁危险十倍不止。一旦楚国的战舟被秦国仿制,那么以秦国的国力,局势就会颠倒过来,拥有数量优势、战略机动性的秦军将把楚军打得落花流水。因此渔舟特意设计成无龙骨的样式:长十四米,宽三点五米,型深一点五米,排水十五吨,载重十吨,

    这其实就是后世大行其道的平底沙船,有帆有撸,因为使用船艏封板,整艘渔舟方艏、方艉,舟侧壳板与艏艉正交,似极了两头向上微翘的近长方形柱体,

    看到这样的渔舟,懂舟的驺开等人连连点头。这种渔舟造的再大,也不可能作为战船。不具备龙骨肋骨的它没有办法承受剧烈冲撞,其平底也不适合远航、抗风浪差,只能航行于近海。

    而以齐国得来的消息,齐人多在近海捕鱼,每年的三、四、五月都是渔汛时节,这时候全齐国的舟楫都出海打鱼,不过因为捻封工艺不到位,舟楫又不牢固,多数人只能在近海看得到的海域捕鱼,去远了就回不来。渔获在这个时候特别便宜,并非转附港市令说的一百钱、两百钱一石,黄鱼大量上市的时候甚至二十钱都不要,当然前提是那鱼快臭了。

    齐国多商贾,商贾爱欺骗夸大的特性在市令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不但将价格报高,还将产量压低。这几年楚国已成齐国渔获最大进口国,楚王亲至齐国鱼市询问鱼价、产量,他自然要如此应对。实际上从官府征收的鱼税上反推,齐国每年的海鱼、淡水鱼产量超过三十万石,高的年份超过四十万石。只是海鱼在春夏渔汛时节捕获,淡水鱼在秋冬捕捞,因为天气、技术以及人手不足,前者的损耗是惊人的。

    并且,渔汛时节洄游产卵的黄鱼凑在一起几成鱼海,它们成群成群在海里发出‘咯咯、呜呜’的叫声,声音大到几十里外的海岸都能听见,以至于渔人只能撒小网,撒大网一家数口没力气把网拖上小舟。只要有足够数量能深入鱼群的海舟,产量是不成问题的,而一旦把鱼装入马口铁罐头,存储也就不存在问题。

    至于马口铁罐头的成本,是一钱,还是两钱,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渔业是季节性产业,其季节性差价所产生的暴利足以让鱼罐头厂赚的盆满钵满。

    渔业的美好前景让臣子们忘记了贫民逃亡的不快在场的所有朝臣都不肯归还他县的逃亡人口,因为一旦答应归还,逃至本县的贫民就会逃向那些能保护自己的县邑。甲士的多寡是他们在朝堂上的立足之本,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实利,他们都不可能归还他县亡人。

    熊荆在这个问题是和稀泥的。贫民用脚说话,逃债行为虽然非法、无信,但这难道没有县邑压榨过度的原因?逃亡最多的县邑是陈县,陈县的高利贷子钱最高,农民只要借贷,子子孙孙都会套死。既然贫民有勇气逃亡,那就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在别的县邑无债一身轻的情况下重新开始。

    逃亡也有助于氏族、誉士长重视甲士所组成的外朝,现在贫民逃亡他们就大喊大叫,若是哪天甲士也成批成批的逃亡,他们就要哭了。县邑内政确实是氏族、誉士长说了算,庶民‘不需要你同意,也不在乎你反对’,可一旦每年冬狩校阅、征召出兵时本县本邑的甲士数量减少到准许限度以下,他们就会受到熊荆严厉的训斥,连续出现两次,封地就会被收回。

    统治,也是可以竞争的,准许逃亡就是将各县邑的统治纳入自由市场,哪个封主治下庶民活得好,庶民就投奔哪个封主去。

    这与后世出现的豪强兼并、异教传教同理,税吏常对无依无靠的庶民作威作福,对豪强他们却只能低三下四,于是征税的压力全部落到庶民身上,受不了的庶民只能拖家带口投奔豪强,结果就是朝廷税源越来越少,然后大臣们义正言辞的痛斥豪强兼并、百姓困苦云云。

    清末天主教传教也是如此。农民要么不入教,要么就一个村子全部入教。信上帝?上帝和无生老母的差别在哪里很多人根本答不出来,他们入教只是为了寻求保护,因为官府怕洋人。

    早上开始的朝议,一直到下午才勉强结束。散朝后熊荆没有回正寝,而是出茅门入了祖庙。昏暗的帷帐下,他对先祖叩拜后,又对着一块写有‘子乘赤’的灵位顿首,之后,便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冥想。

    “大王,天黑了。”长姜知道熊荆来祖庙的原因,他对此只能深深哀叹。

    “你侍奉父王多年,父王想旧郢么?”熊荆淡淡的问,声音回荡在越来越暗的祖庙大廷。

    “大王,先王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长姜叹了一句。“先王虽冒死返楚,然大权皆在县尹之手。那年秦人败于邯郸,子乘氏面见大王后,大王便允收回旧郢,怎奈、怎奈……”

    旧郢沦陷后,城邑里的楚人不是被杀就是被迁,但反抗一支持续了十多年之久。只是得不到楚国的支持,旧郢的反抗越来越微弱,但秦军败于邯郸又燃起了旧郢楚人的希望。最致命的是隐于旧郢的公族子乘赤赴陈郢面见父王,父王激动万分,当场就答应待景阳返国,必命其出兵旧郢,但结果、结果却是楚灭鲁,迁封鲁君于莒……

    每每想到这里,熊荆都觉得心脏几欲炸裂。楚史上并未写子乘氏的最终结局,也未言旧郢起义的最后结果,可他还是能想象出他们的绝望和悲惨。

    “子乘氏可有后人?”熊荆忽然问了一句。

    “大王,臣曾闻子乘氏被秦人诛三族,举族皆死。”长姜说完这个传闻急急再道:“又有人言,子乘赤之子子乘胜因得狱掾相助,受刑前用他人调换,得已幸免。”

    “皆谬也。”熊荆从来不相信这样的传闻,石达开被满清朝廷处死后,很多川人都说他还活着。百姓就是这样,他们越说还活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自称子乘胜的人正出现楚秦交界的陪尾山。

    大别山西麓丘陵连绵,森林密布,随、唐两县宛如鸡肋,并未被秦军攻占。于是这块两县就好象突出的榫头,深深镶入南阳郡、南郡之间。榫头的北面是桐柏山往西的余脉以及更西面的水泽;西面则是难以攀越的大洪山;南面则在陪尾山与安陆交接。从桐柏山南麓流淌下来的水横贯唐、随县城,进入安陆后又从安陆县城西侧流过,最终汇入汉水经夏浦入江。

    五、六月的天气太阳虽热,可轻风吹拂的山林凉爽无比。知了连绵不绝的吟唱下,四个黔首葛衣打扮的黑脸汉子看着那位自称是子乘胜的人狐疑良久。虽说是匪盗私贩,可匪盗私贩也有实诚的一面,为首的汉子吞了几口唾沫,结巴道:“我、我弗信。”

    “不需你信。”子乘胜笑,他的随从掏出一枚残缺的秦半两递上。“请足下带我至安陆城。”

    秦半两是接头的信物,宛如调兵的兵符。只是秦半两比兵符隐蔽多了,带在身上毫不起眼。子乘胜每每看到这半枚秦半两,都会赞叹知彼司的智慧。

    “这是鄙人的酬劳。”随从闻声又掏出一块金饼,四个私贩的眼睛顿时红了,金子在哪国都是硬通货。“酬劳虽少,请为足下之酒资。敢问足下姓氏?”

    “贫贱之人岂有姓氏。”为首汉子笑着把金饼揣入怀里,“公子若不嫌弃,可喊一声季黑。此皆我兄弟。”

    “子乘胜见过诸壮士。”子乘胜对着季黑的三个兄弟揖礼,这让这几个人非常尴尬。私贩盐铁是因为过不下去,过不下去自然是因为贫贱。

    “公子如此打扮……”陪尾山到安陆城有几十里路,子乘胜的打扮没有半点农人味道,季黑顿时觉得怀里的金子很是烫手。

    “这般可好?”子乘胜的衣裳说脱便脱,他里面穿的一件破烂的洗得有些发白的葛衣,下身是常见的浅绿色的跗注,一双草履,头发也如季黑一般包了块黑色的布。因为胡子续成秦人的八字须样式,贵重公子瞬间就变成老实巴交的农人,唯有目光不呆滞。

    “可。”借助盐铁走私通道,山那边的楚人不断出入南郡。季黑对此见怪不怪,更不反对,依照秦律早死上百回的他还希望着有一天赚足了钱,能带着老娘妻子跑到楚国去享福。

    “若遇亭长、求盗,公子万勿慌乱。”揖别贩盐铁来此交易的楚国贾人,带着子乘胜进入秦境的季黑如此说道。他扛着一包两百斤的盐,气喘吁吁的说话。

第三十章 所图

    秦制,十里一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里并非指三百步之里,而是指‘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之里。十里一亭,即两百五十户一亭。安陆不算大县,县辖亭有四十五个,全县民户一万一千多户。

    亭有亭长、有亭侯、亭佐、亭父、亭卒、以及求盗,每亭有十数人不等;亭上有乡,乡有乡秩、有乡佐、游徼、各种啬夫几十人不等。这是秦国的基层亭乡组织,安陆因为是边境县邑,又有咸阳派来的戍边边卒,整个边境封的是水泄不通。

    子乘胜跟着季黑等人一直在山林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待到天黑,他才在狗吠中来到一个里居。里外有人负责放风,里内有人接货,入里居以后便不时听见孩子的笑声。

    “今夜就在此歇息,明日可乘舟入城。”松枝燃起的火焰下,季黑将子乘胜带到一间空屋子。“此处穷僻,公子请勿见怪。”

    “有何见怪之处,一屋一榻足以。”子乘胜本以为今夜要睡在山上,没想到季黑几个腿脚利索,能在天黑前找到来到这里。

    “公子?”季黑告辞后随从怀里掏出糗。普通人家只吃两顿,此时晚饭早过,只能吃干粮。

    “来者何人?”里居内另一处茅屋,松枝燃烧下,窗户全被封死了,季黑等人正在和里正喝酒。即便是夜晚、即便子乘胜穿的是庶民的衣衫,里正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呵呵,”季黑笑了笑,道:“彼自称是子乘胜。”

    “子乘……胜?”里正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惊讶,端着的酒洒了半盏。“那是二十多前的事了。”里正良久才道。他的声音苍老了几分,半盏酒被他一饮而尽。

    “请仲父相告。”二十多年前季黑不过是七八岁,子乘这个氏他听过多次,但不明细节。

    “并无可言之处。”里正只喝酒,他用剩下的几颗牙嚼着菹菜,沙沙作响。

    “山那边全为斗氏所有,穆氏已迁至……迁至……。”除了季黑,其他人对子乘胜并无兴趣,他们更乐意说一说听来的见闻。

    “江东。”有人补充道。说话的叔虔连忙点头:“对,江东,已迁至江东。”

    “果真如此?”连灌几盏,里正已有些醉眼朦胧。“斗氏封于随,或非我等庶民之福呀。”

    “何出此言?”里正不肯说子乘氏的事情,季黑只好作罢,但他说斗食封于随非庶民之福,这个庶民显然不是指别人。

    秦国治下,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庶民知道的只有官吏,但里正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说起楚国诸氏却是如数家珍。龙生九子,楚国诸氏有好有坏,有强有弱,他们的故事常是庶民的谈资,而安陆本就是斗氏的封地,里正从小就听说斗氏的故事长大。

    又是一口气连灌几盏酒,季黑几个要不耐烦时,里正才道:“斗氏,楚若敖氏之后,其祖就封在安陆。先君庄王杀若敖氏,安陆方才为县。我听闻楚王复封诸氏于各县,斗氏又输盐铁于安陆,或有攻伐旧郢之心。”

    “攻伐旧郢?”季黑猛呛了一下。

    “不如此,何以为输盐铁于安陆?”里正问道。“一斗盐,官价二十五钱;一副耒,官价六十钱;你之盐铁何价?”

    “我之盐铁,”季黑什么都不懂,但买卖他是懂的。“一斗盐卖六钱,一副耒卖十五钱。”

    “此价廉也。”里正又喝起了酒。“斗氏输盐铁于旧郢,所图非小。”

    “那日至随,见楚卒,皆钜甲,待我等甚善。”季黑的弟弟叔虔又说起了上个月的事。兄弟几个忍不住去了一次楚境,在随县逍遥快活了一把,也见了不少世面。

    “有求于你等,自然待你等甚善。”里正笑了笑。

    “敢问仲父,斗氏治下好还是大秦治下好?”季黑不知为何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没说楚国,楚国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我亦不知。”楚庄王之后,斗氏就没落了,里正并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我只知楚国治下少有战事,军赋多年不纳,粟烂仓禀。大秦治下,十年有五年征伐,法苛罚重,虽可赀盾赀甲赎罪,然……”

    秦国治下如何根本不用细说,季黑等人深有体会,他们会走上私贩盐铁这条路,也全拜赀盾赀甲所赐。

    赀盾:三百八十四钱;赀甲:一千三百四十四钱。这两者是最常见的刑罚,有钱交钱,没钱去官府做隶臣妾,吃官府的一日六钱,吃自己的一日八钱,用劳作得来的钱赎罪。赀盾,要劳作六十四天(吃自己四十八天);赀甲,要劳作两百二十四天(吃自己一百六十八天)。

    季黑也就是普通人家,一年收入除了粮秣,加上织布的也就五六千钱,赀一盾还能忍受,那次县衙令长判其父赀一甲一盾,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入官府做隶臣赀盾甲。父亲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县里的少佐倒是使人来家里讨要父亲未赎完的一百五十六钱,另外还有一百二十说不上来的什么钱。

    这次的经历让季黑知道钱很重要,再后来,他又听说有钱还可以赎迁,这需要五千三百七十六钱;还可以赎耐:七千六百八十钱;还可以赎黥:九千九百八十四钱;还可以赎宫:一万两千两百八十八钱;……;甚至能够赎死:两万三千零四十钱。

    季黑恨钱,可正是因为恨钱,他才要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拼命的挣钱。里正的话又提起了他对钱的仇恨,他大可大口的喝酒,晕晕乎乎的睡去。

    第二天鸡鸣他便被弟弟叫醒,而后又扛着那几麻袋盐铁,踩着夏日清晨凉爽的田埂,匆匆向小河边行去。子乘胜一路紧跟,快到河边的时候跟得越紧,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佩剑的皂衣小吏就在不远处站在。好在这个小吏一直没有往他这边看,上了舟楫他重重的吐了口气。

    “险矣!”子乘胜和随从浑身是汗,这是累的,也是吓得。

    “呵呵。”季黑轻笑,他没有多说,只让弟弟马上划桨。

第三十一章 新黔首

    安陆最早是郧国,春秋时灭于楚,迁其公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与其他县邑不同的是,郧国还是陆浑之戎的迁徙地,楚平王时期,洛阳南面的陆浑被晋国所灭。

    春秋时楚晋争霸是天下大势,吴国伐楚、越国灭吴、楚秦联姻……,诸多大事都围绕着楚晋两国的争霸而展开。陆浑之戎灭国后南奔楚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于是楚平王将其安置在郧国这个偏僻县邑,安陆,就是安置陆浑之意。

    本来,周时的金锡通道(即后世所谓的随枣走廊)就是水沿线,顺着郧国、随国、唐国这些封国展开,但楚国兴盛后整个江汉平原是以汉水为南北主干道,水沿线渐渐荒敝。随县丁口或有三万多户,但汉水流域大多数县的丁口都超过随县。

    子乘胜眼前的安陆城并不大,纵横不过三里,位于水东面,三丈六尺高的城墙一如唐随二县。与唐随二县相同的还有内城城头竖立着的飞讯杆。经过数年的摸索,秦国也开始使用飞讯杆传讯,只是尚不清楚秦国飞讯的效率和准确性。

    舟楫从水门进入安陆城,季黑带着子乘胜两人上岸。相比于两天前,两人的头脸、颈脖、手脚都抹上了薄薄的泥浆,愈发像个普通的庶民,甚至连目光季黑也告诫过,不可东张西望,要目不斜视,最好是低头看地,越呆越好。

    庶民是庶民,贵人是贵人,几十年的熏陶和习惯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发觉秦人的飞讯杆后,子乘胜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随从谷荣也看了一眼。子乘胜还好,他只是瞥了一下,谷荣却抬头张望,他的举动恰好被一名头裹黑帻、腰悬铜剑、腿扎行滕的人看到。

    “汝!”一声断喝好似雷一般的炸在人群中,闻声人群发现不是喊自己后,鸟兽一样避让。

    “是亭长。”季黑低语,连忙扯着子乘胜随着人群避让。

    “竖子何往?”谷荣呆立当场,满头大汗的他极力控制自己不看向子乘胜。如此分神使得他没有听见满口秦音的亭长在问些什么。

    “汝敢不敬!”亭长恼怒,他连剑带鞘一剑劈在谷荣腿上,这一击足以让任何人跪下。

    “何处人士?”看着跪下的谷荣,亭长开始问话,谷荣连忙掏出了竹简。

    “木梓里?”竹简是伪造的,但伪造的工艺极高,暗记一个不少,不是专业人士根本看不出来。“为何窥视飞杆?”简上看不出毛病,亭长追问为何偷看飞讯杆。

    “请官长饶命!官长饶命!”秦国亭长的装扮谷荣早就熟记,特别是他头上的黑帻(汉朝亭长戴红帻)与普通官吏所用黑布不同,那是数染而得的玄布。他不敢合乎逻辑的解释自己为何看那根飞讯杆,因为庶民从来不会、也不懂这样解释,最合乎常理的做法是顿首求饶。

    “哼!”亭长确信眼前跪着求饶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黔首,虽然长的比一般黔首高大。他看飞讯杆大概是因为好奇,就好象以前那些黔首一样。

    “钻过去。”亭长哼完站矮了一些,两条并不长的腿叉开,要谷荣从自己胯下钻过。

    求饶的谷荣身子明显的一怔,和众人一样远远看着的子乘胜嘴里嗤了一声,手摸向了腰际。

    “万不可!”季黑知道这些过来的楚人都带有利刃,他们特别轻佻,怒则拔剑。

    “钻过去!”亭长环抱着胳膊,头仰向天空。一会等不到谷荣钻跨,顿时就怒了,他脚踢剑劈的同时口里骂道:“荆狗还不钻?荆狗还不钻!”

    “秦人便是这般折辱楚人?!”子乘胜拔剑的手被季黑死死按住,眼里要滴出血来。然而季黑没答应,他的目光正看向一辆轩车,轩车车盖后方还飘至一面别样的旗,秦字肃穆庄重。

    “是少内。”一见那面旗,季黑腿就软了三分。少内即少府,少府隶属于秦王,行到何处都是趾高气扬,对大内(即相邦府治下郡县官吏)不屑一顾。

    “那是何事?”一个秦人亭长正在殴打一个黔首,坐在轩车上的郡铁官司马无泽一眼就看到了。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禀官长,黔首或有不敬,亭长轻折辱之。”侍从也看到了那名正在踢打黔首的亭长,他以为司马无泽要管闲事。

    “詈(辱骂、嘲讽、责骂)新黔首,赀一甲;殴苔,赀二甲;丞令弗得坐之减焉。”司马无泽摇头表示不管的同时,嘴里却念出了一条秦律。

    百余年来秦国扩土夺地,对于新征服地区自然有一套相关的办法。除了迁出城邑原住民、迁入秦人外,对城外的黔首也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然而占领楚地后,早前的法令很多都失效,比如告奸,楚地新黔首往往自成一体,不愿告奸;又如执礼,楚地新黔首依照周礼,登门皆带礼物,不管对方是否是官吏;最后就是楚地新黔首惯于反叛,常常不服政令。

    对此南郡不得不制定新的律令:针对故黔首、特别是故黔首出身的官吏经常轻折辱楚地新黔首,特令故黔首不得詈新黔首,不然赀一甲,也不能殴苔新黔首,不然赀两甲,丞令(县丞县令也是故黔首出身)不得帮其减少处罚(岳麓秦简2028);

    针对楚地新黔首喜欢送礼、常常送礼,特令‘新地吏(指新征服地区的官吏)及其舍人敢受新黔首钱财酒肉他物,及有买卖、凭、贷于新黔首而故贵赋(岳麓秦简0893)其贾,皆坐其所受及故为贵赋之臧、凭、贷息,与盗同法。(岳麓秦简1113)’

    对楚地新黔首不愿告奸,那就提高告奸赏金,并更换官吏,加强吏治,以打击拆散楚地新黔首彼此间最后的团结。不过后一条碍于华阳祖太后芈棘在世,大动作没办法做出来,要等到芈棘死后,咸阳才更换了南郡郡守,将一个外来的、动刀子没有任何阻力的人任命到了南郡。其所颁布的《为吏之道》,就是为了整肃南郡官吏,一如杀人要先磨刀。整顿肯定是极为有效的,这也是新郡守最后调到咸阳为内史的原因。

    郡铁官司马无泽当然不知道后来南郡发生的事,前岁钜铁府炼炉爆炸,其父司马昌横死,全家丧尽家财才得以免罪,而他,因为少府内还有几个先父故友,加上冶铁是技术活,这才保住了官位。不过咸阳他是没办法待了,只能调往边郡。

    亭长的殴苔还在继续,新黔首被打得佝偻在地、满脸血污,不想得罪故黔首官吏的司马无泽轻轻驶过,那边,安陆县令早就在等候了。

    “见过司马上官。”安陆县令治、县丞、县尉牟,还有一大批官吏齐齐向司马无泽揖礼。作为书吏的喜也站在人群之中,不过他的位置很后很后。

    秦县官吏分成五等,最上一等称长吏,为令长、丞、尉;次一等是县下各官属的官长,为啬夫、各曹等,第三等称少吏,佐、文书、史之秩等。喜就站在第三等少吏的末尾,恭敬的对新来的少内铁官行礼。礼毕,县令和司马无泽叙话的时候,他才得幸在堂上候命。

    “安陆私贩盐铁者众,去岁铁税不过十六万钱,少矣!”司马无泽没有丝毫客气,一开口就指责安陆县铁税少得可怜。“咸阳已令,今年若铁税若在二十万钱以下,皆有罪。”

    铁税、盐税越收越少,这不是安陆一县,而是南郡、南阳郡、三川郡、东郡的普遍情况。为何如此,咸阳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但对县令、县丞、县尉来说,不管知道不知道,一说皆有罪,个个都面色如土。他们是长吏,罪责主要在他们。

    “此荆人私贩之害也。”县尉牟很想大喊冤枉,可喊不出来。

    “为何不捕杀私贩?”司马无泽面无表情。

    “禀上官,安陆与荆国随县相交,山高林密,捕之不尽。”牟悲叹道。“安陆之卒不可信,新黔首又不服律法,便是乡亭求盗,见私贩亦不捕拿。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禀上官,臣今岁数请故黔首之卒,不得也。”话已经说开,县令治继续叫苦。

    “不发故黔首之卒,郡府自有难处……”司马无泽之语让旁边记录的喜心里猛然一跳。

    盐铁私贩是去年夏天开始增多的,但秦历以十月为岁首,常年二十三、四万的铁税去年只少了七万多钱。今年就不同了,截至到这个月铁都不及五万钱,到九月末恐怕不会超过七万钱。

    铁税如此,盐税才是要命。正常情况下每月每人需盐一至二升,每月每户最少需盐六升,费十五钱,因为年节,一年需盐八斗,费两百钱。安陆有民一万一千户,常年盐税在两百万钱以上。去年私贩横行后,盐税暴跌至一百三十万钱;今年更惨,前八个月只收到四十多万盐税,估计整年盐税不及七十万钱。

    盐税是少府主要收入之一,如此剧跌,郡府却不派故黔首士卒前来安陆,难道秦军又要伐楚了吗?

第三十二章 坚持

    数年前从稷邑回家,靠着彭宗给的那六金,再加上自己家里的积蓄,喜终没有入官府做隶臣,而是逃过一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麻烦也随之而来,三年前一个奇怪的陌生人来到家里,他用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把喜说服了,从此之后喜就成了楚国的间谍。

    楚国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甚至安陆的户籍他们都想摘抄一份,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郡府的公文、县内的诸事正通过喜源源不断的透露出去。而回报,除了金钱之外还有升迁,上个月,县令治刚刚在上报的文书上介绍他‘毋害(无人能胜)、廉洁、敦悫’,不出意外,年后他便将赴南郡任职。

    县廷里,司马无泽还在谈禁止私贩的问题,喜的心已早飞到县衙外面的医馆。而此时的医馆,被亭长轻折辱痛殴的谷荣正被季黑等人抬了进来。

    “因何而伤?”医丁是个驼背的老头,一看到谷荣身上的殴伤他便迟疑了一下。医者也是受官府辖制的,若是私下斗殴,他医治时如果不报官,就要承担连坐之责。

    “禀医叟,其被亭长午所殴伤。”季黑对着医丁揖了揖,笑脸中藏着无奈。

    “水。”医丁好像没看到季黑的笑容,他的目光在子乘胜身上扫了一下,随机让孙女去盛清水。午的铜剑虽然未出鞘,依旧把谷荣打得皮开肉绽。

    “敢问医叟,汝无碍否?”脸上的血污终于洗尽,看着满脸肿破的谷荣,季黑问了一句。

    “无碍……”医丁仍在擦拭谷荣的伤处,他忽然道:“关门。”

    “叟欲何为?”医丁一句关门让子乘胜警觉,他感觉医丁看出了什么。

    医丁确实看出了问题。谷荣是黔首打扮,但谷荣身上的皮肉半点也不像黔首。他不理子乘胜,只待把谷荣的伤处清理完了,才转身问道:“可是楚人?”

    子乘胜听闻楚人心头便是一热,但嘴里却道:“非也,小人木梓里之民,到城中、到城中……”

    子乘胜恨不得拿出自己的符传,旁边季黑也一个劲的点头,医丁脸上诡异的一笑,没有再问。这时候子乘胜才看到了谷荣头颈、手上的泥浆全被洗掉,露出原有细腻的皮肤,他脸上顿时一热。他不敢再出声,只等谷荣的伤势处理好了,才与季黑架着他离开医馆。

    “家中黑犬近月欲动也。”他们前脚离去,喜后脚就跟着进来,屋内诊尺时,喜用暗语道。

    “欲动何处?”医丁眯着眼睛,手切在喜的寸脉上。

    “不知。”喜道。“今日少内司马铁官来廷,斥盐铁私贩之事,县令求故黔首之士卒,不得。”

    “恩。”医丁是喜的上线,一般情况下都是听,静静的听。

    “少内盐官亦在路上,盐税巨减,少内震怒。”喜继续道。“并说此事大王已过问……”

    “私贩之事县廷所知几何?”医丁当然知道盐铁私贩猖獗,连他吃的盐都是楚国盐。

    “县尉只言新黔首不可信……”喜还未说完,门边忽然被推开了。刚才给医患端水的女子急道:“大父,县令至也。”

    “县、县令?”喜的脸瞬间发白,他勉强定下心神,道:“我先告辞。”

    “不可。”医丁连忙将他拦住,努努嘴,让孙女带着喜避到里屋。

    “拜见县令。”安顿好喜,医丁出屋相迎,他毕恭毕敬,县令治也是一副官长做派,但一到了屋内,他便换了一副表情。

    “请医叟相救。”治对着医丁深揖。“少府来人,大王震怒,今年我若是……”

    就隔着一堵薄墙,听闻县令在告求医丁,喜震惊的忘了呼吸。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是楚国的侯人,没想到连县令也是楚国的侯人。其实正是他那些细碎的、看似毫无意义的情报,让知彼司把治也拖下了水。

    ‘受及故为贵赋之臧、凭、贷息,与盗同法’。在楚地送礼成风的浸染下,治又怎能免俗不拿新黔首的好处。受了,按秦律就是与盗同罪,出钱赎罪也会丢掉官职,很自然的,他被知彼司抓住把柄。只有做过官吏的人才知道黔首有多苦,很多人宁愿死也不愿丢官。

    喜如此表情,医丁的孙女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不要惊动正在告求县令。

    县令告求了一会,很快就在医丁的礼送下离开,待医丁回屋,喜才道:“原来……”

    “不如此,如何将你举荐?”医丁不动声色,“切记!今日之事不可告于他人。”

    “唯。”喜答应了一声。见医丁再无其他吩咐,揖了揖,从医馆后门走了。

    他走之后不久,鸽子就从医馆的后院里飞起,震着翅膀往东飞去。而在安陆驿馆,司马无泽写就的公文也被飞讯匆匆传至南郡,其中的重点就是求调故黔首士卒至安陆捕拿私贩,单靠本地士卒捕拿是行不通的。

    安陆告急,与楚国洞庭郡接壤的左云梦、右云梦、竟陵、沙羡,甚至汉水诸县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除南郡外、与韩魏接壤的各郡也是如此,甚至更加肆无忌惮东郡的私铁私盐竟然公然叫卖,舟楫上的私贩打得亭卒、求盗抬不起头。若有郡卒,这些私贩立刻驾舟而逃。

    秦国的盐产自安邑的盐池和巴蜀的盐井,与齐国的海盐相比本来就成本就高。可即便是齐国的海盐,国内也要卖一百钱一石、十钱一斗,现在倒好,卖到农户家里的盐只卖六钱一斗,就好象不要运费似的。

    “禀大王,若不发兵捕拿私贩,长此以往,盐铁之税恐无收也。”咸阳曲台宫,匆匆赶来的少府卿郎晟重重揖告,五郡数百万丁口,损失的盐铁税恐有两万金不止。

    “盐铁之税一年几何?”赵政面色严峻,私贩盐铁,这是绝不允许的。

    “盐税一年逾十万金;铁税不过万金。”郎晟不解大王为何问起了这个。

    “私贩仅三川、东郡、河内、南阳、南郡五郡,大秦治下十数郡,何来盐铁无收?”赵政反问道。凡是皆有缓急,盐铁私贩确实行迹恶劣,但这个损失的主要是税收,并且不是全国的郡皆如此,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臣……”郎晟连忙告罪,不想赵政道:“退下吧。”

    “臣告退。”郎晟揖了一揖,趋步往后退走。他走后,一侧不言的国尉卫缭才道:“齐盐荆铁,韩魏两国甚苦之,然则……”

    卫缭本想说这是好事。私贩卖盐卖铁得的秦半两也花不出去,最后还得求到秦国头上。但赵政对他连连挥手,继续说刚才的事情:“三国何时会盟?”

    “禀大王,后胜说是九月。”卫缭神色一震,立刻严肃起来。“三国将在齐国高唐会盟。”

    “高唐?”高唐是齐国五都之一,其就在大河平原津之南。

    “然也。”卫缭道。“赵国一直想与荆国会盟,荆国又想与齐国会盟。齐王于郢都食不死药,大悦之,遂应荆王所请,与荆赵两国会盟……”

    “齐王食不死药?!”不死药的事情赵政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齐王真的食了不死药。

    “大王,不死之说,幻也。”卫缭很不愿把话题岔到不死药上,这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话题。“齐惧赵,故荆王允诺齐王,若赵国攻伐齐国,必救齐。赵国灭燕不久,燕地不稳,若我大秦不攻伐赵国,赵复强也。

    天下诸国,韩魏仅郡县耳,唯荆赵齐三国尚可与秦一战,三国会盟等同合纵。臣请大王当先伐赵,灭赵后再伐荆。伐荆,齐国或不救之,伐齐,荆国必全力救之。”

    没有战舟,楚国又扼守住了大梁,再伐楚只会徒劳无功,伐齐又会被楚赵两国南北相夹,最现实也是最迫切的任务还是伐赵,灭赵之后再伐楚。

    这是卫缭构想的战略思路,其实这也是一种迂回思路。必须抢在楚国兵甲、战术革新赵军之前,先灭亡赵国,赵国亡后还可以借助赵国的资源攻伐楚国。至于韩魏两国,尤其是韩国,已经像熟透了的桃子,碰一下就会掉到碗里。

    卫缭的思路不可谓不正确,但赵王闻言却在凝神思索,他不敢打扰,只能屏住呼吸静候。

    “荆国当真就不可再伐?”赵政目光中仍有一种坚持,他想伐楚。

    “大王,荆国已据大梁,大梁乃淮上诸水之领。我军若不能在冰封时拔下大梁,后路绝也。”卫缭声音有些沉痛。“荆国又有混凝之土,此土数日可成高墙,旬月可成大城。有此筑城之术,大梁不可拔也。臣请大王……”

    混凝土墙就修在在敖仓以南,赵政特意去看过。力士用巨锤砸开单薄处,露出来的竟然是蛛网一样大小不一的钜筋,赵政观后一直无语,次日,他便下令前线退兵。

    现在卫缭再提起混凝之土,他轻微叹息了一声,又是半响后才开口:“伐赵,何人可为将?”

    “臣以为李信、王剪、蒙武三人皆可。”卫缭举荐时没有忘记蒙武。“赵人只购了荆国钜甲,未习荆人矛阵之术,伐之必败。”

第三十三章 六伐

    卫缭嘴上说对赵国伐之必败,但对快速灭亡赵国没有十足把握,这有赵国自身、三国会盟的原因,也有秦国自身的原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年多的休战,秦军罕见的未对任何一国用兵,实际是在整肃内部。、吕不韦身死,早前依附这两人的舍人、官吏需要清理,特别是吕不韦,执掌相位十数年之久,朝中、各郡各县皆有其党羽,这些都是要早日剪除的。

    官吏之外,秦军的整顿也是大事。三年伐楚三年连败,这不是将帅指挥的问题,这是兵甲、战法落后的问题。一年多来卫缭全力整顿秦军战法,力求将花队改编为纯队,但因为整个秦军的绩效都建立在军功拜爵制度之上,这种改变非常困难。

    花队是戈戟矛铍殳,五人一队,结队而战,斩获首级就散其长发,栓在腰间。一伍当中还需互相扶持,因为一伍也需论赢,如果全伍斩获的首级少于本伍的损失,那斩获首级之人不但无功,还要与本伍一起受罚。

    纯队全是酋矛,全屯士卒战时紧密排列,同进攻退,交战时根本不容有人离队去斩首级,只能战后再斩,可战后谁分得清谁是谁杀的?所以士卒从一开始就对矛阵纯队有抵触之心,认为新战法是断了自己的升爵之路。

    屯长、百将、五百主这些低级军官对纯队也不支持,花队的配合是卒与卒之间的配合,纯队是队与队之间的配合。既然全军有矛队、有弩队,那谁去指挥矛队,谁又去指挥弩队?指挥矛队当然没有问题,可指挥弩队如何论赢?不论赢如何升爵?

    除此,建立在横队战术而非纵队战术上的矛队很难快速进退,对侧翼的防护也异常薄弱,这正是马其顿方阵只能成为一块砧板、一块不能断裂的砧板的原因。而秦军之前的阵列并非如此,以伍为单位结阵而战,可以快速进退、可以容受侧翼断裂,放弃灵活的花队而用呆板不知变通的纯队,在绝大多数军官看来是不智的。

    新战法的推行遭受到如此大的助力,以致卫缭只能将少部分精锐士卒改编成纯队,类似此前的锐士,但在数量上有所扩大。他们的作用与之前一样,主要是击破敌军战阵,好让普通士卒冲过缺口勾击敌军侧背,造成敌军溃阵。

    再就是李信麾下那支三万人的卫卒,他们在革新战术之前就开始使用酋矛作战,一年下来矛阵战法演练的更加纯熟。卫缭希望这将这支部队用在刀尖上,只要赵军敢与秦军野战,他相信锐利的铁矛必能击破赵军。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卫缭只能安静等待赵政的决策。只是赵政连续数日都没有上朝,待到第五日,谒者终将他召入曲台宫,他去的时候右丞相熊启已经跪坐许久了。

    “寡人心意已决,大军伐赵。”一身皮弁服的赵政神色并未比那天轻松多少,他说完后目光就转向卫缭。“卫卿以为,灭赵需几年?”

    “臣以为非十数年不可。”卫缭心中大默算了一下,给了一个笼统的答案。

    “十数年是几年?”赵政面色再沉,他无法接受这种笼统。

    “禀告大王:臣以为十二年可灭赵。”卫缭道。

    “为何是十二年?”赵政再度追问,“赵国虽亡燕国,然未曾复强,何须十二年之久?若灭赵需十二年,那灭荆需几年?”

    “大王,荆赵齐三国为盟,灭赵非敌一国,而是敌三国。管仲有云:‘什一之师,三年不解,非有余食也,则民有鬻子矣。’故师出三年必要一歇,不然卒民皆疲,不可再战。一伐即三年,三伐而亡赵,期间三年用作士卒暂歇,故需十二年之久。

    赵亡,荆齐弱也,此时我据赵燕之地,得赵燕之民,再伐荆齐,事半功倍。此十二年可成也。”

    “二十四年?”赵政默念了一下。今年是秦王政十三年,再加二十四年就是秦王政三十七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秦王政三十七年赵政薨落。

    而实际伐赵只用了两伐:秦王政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为第一伐,三年全力攻赵;十六年、十七年秦军休整,休整期间顺手灭韩;第二伐(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时,十九年灭赵,破邯郸,虏赵王迁,二十年于易水败燕、代联军。

    乘着第二伐的余势,即便主力大多休整,秦军仍在二十一年拔燕国国都蓟城,并试探性的伐楚,以警告楚国不得介入灭魏之战。

    二十二年第三伐开始,当年灭魏,同年李信率兵二十万伐楚,败还;二十三年王剪大破楚军,项燕伏剑自杀;二十四年秦军拔楚都寿郢,虏楚王负刍。

    本来是三伐十二年结束一切(齐未战而降),现在因为楚国复强、赵国灭燕、三国会盟延长到了六伐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后赵政五十岁,已经年老。想到要到五十岁才能一天下,赵政不免有了些忧虑,他能活到哪一天吗?即便能活到那一天,又还能活多久?

    “大王,荆齐两国能战之卒少也,两国相加方及赵国。若能避开荆国舟楫而与之战,灭荆齐两伐足以,如此仅需二十年。”卫缭也知道二十四年太久,因而减了四年,这样赵政年仅四十六岁。但谁也没有看到,他说话时目光微闪,一些不能说的话他半字不漏。

    先灭赵后灭楚的战略构想存在一个巨大而危险的隐患。天下并非只有六国,李牧大败狄人后,草原上的狄人势力正在重新洗牌,血的教训让他们懂得分散不可能抵挡越来越庞大的华夏势力,洗牌之后的狄人必如华夏一样,草原将由一个王统治。

    赵灭燕后,西起高阙(今内蒙古乌拉特后旗呼和温都尔镇(青山镇)),东至辽东,全是赵人在守御北方的狄人,秦长城防御的不过是西戎,西戎的月氏禺支与秦国素来交好。灭赵,等于要接替赵人直面北方草原越来越强大的狄人。

    如果二十年后草原狄人一统,进而纵马南下,秦军却在南方攻伐楚国,两线作战的秦国定将遭受惨败,而惨败的结果就是整个秦国土崩瓦解。秦不是周,秦公室是一支独秀,国家全靠官吏支撑,一旦军事上遭受惨败,官吏或降或散,黔首编户于他国,就再无起复的可能。

    秦国的唯一生机在于,必须抢在草原狄人一统之前一扫关东诸国,然而以全天下的人力物力对抗狄人南下。哪怕慢了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以鬼谷学生素有的渊博,又执掌着国尉府上万名间谍侯者,即便没有专门遣人入草原打探消息,卫缭也能判断出这一点,可他对赵政就是不说这一点。他和赵政只是买卖关系,不存在是否忠诚的问题。如果楚国愿意请他做大司马府府尹,他可以立即去楚国,当然这个过程不能有性命之忧。

    赵政想着自己二十四年后的人生,卫缭心中反思后觉得自己并没有破坏士的职业道德,不但没有破坏,反而极有道德殊不知很多游士、门客、舍人拿了主君的钱、吃了主君的饭,结果却是卖主求荣。右丞相熊启则一直希望赵政早点散朝,他必须把今天的卫缭的话速速传到楚国。

    三伐而亡赵,六伐灭楚齐。如果是这样的话,留给楚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提醒熊荆早做准备,三国会盟后务必要救赵,只要赵国不亡,楚国就不亡。

    “原来印度人学的也是亚历山大的战术。”郢都王宫苑囿,熊荆看罢毋忌纸上写的话,心里由衷叹了一句。

    “是的。大帝进攻印度时,一个叫做山德罗可土司的人前来求见,表示愿意协助大帝进攻印度,他说他的母亲饲养一种美丽的鸟。当时他正被难陀人驱逐,从魔揭陀逃出。这时候又有一名叫做那迦的人也来谒见大帝。

    大帝将印度河沿岸之地给了山德罗可土司,还准许他在摩诃兜勒军队中学习骑兵战术。大帝死后,他和那迦返回了魔揭陀,号召那里的人驱逐摩诃兜勒人,之后,他像大帝一样联合印度河两岸各邦击败了难陀人,在华氏城自立为帝,统一了整个印度。”

    亚历山大大帝是希腊人、马其顿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毋忌的老师亚里士多德四世为了弄清大帝在已经世界最边沿的战斗,特意遣人去印度调查过。调查出来的资料被编辑在一本叫做《征服印度》的书,与另一本叫做《征服索格底亚那》的书一起,存放在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图书馆里。

    “已知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受到大帝的冲击,几个大国完全是由大帝的伙友或者部下建立,没有人不惊叹大帝的伟大征服。”在老师亚里士多德四世的熏陶下,毋忌早就是半个希腊人,每当提起亚历山大,他的眼睛就放着光。

    “楚国的使节能否经过巴克特里亚王国前往印度?”熊荆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印度?”毋忌不解。“印度到处都是密探,他们受雇于王廷,公民、僧侣、商人、仆人、奴隶,那些人都是密探。”

第三十四章 十年

    从毋忌嘴里,熊荆能掏出很多葱岭以西的事情,尤其是印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朱方出海,乘北风舟楫可一直南下,即便不明航路,正常情况下也能停靠于爪哇。南海如釜,爪哇就是釜底,这也是爪哇华人众多的原因。从爪哇出发,过巽他海峡是印度洋,横穿孟加拉湾就是印度。

    印度是个大国,按照毋忌的说法,印度农人的田租竟然高达六分之一,华夏是十分之一。排除印度人耐饿能力外,足以证明恒河、印度河两岸农业产量之高。楚国需要粮食,最近的、最可行的就是与印度进行贸易。

    而如果能将丝绸、钜铁、瓷器、香料运至地中海,再用换来的金银在印度采购粮食,那贸易的利润将成倍提高。只是,毋忌也不清楚埃及托勒密二世是否开凿了古老的法老运河,楚国商船很可能要南下到非洲南部,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再从达赫拉克勒斯石柱(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在毋忌提及的罗德岛和东地中海各国交易。

    这样的话,商船队要穿过大半个地球,还要进入大西洋,这是极为凶险的。可为了求得西欧的良马,商船又非去不可毋忌从未听人说起过阿拉伯马,这不由让熊荆回想起一个不确定的传言:阿拉伯马其实是穆罕默德培养的,穆罕默德生活在哪个时代熊荆不知道,可肯定不是在现在这个时代。

    这样安排的话,楚国商船两分成两种,一种是单纯运粮的横帆货船,直接从印度运粮回朱方或者杭郢,去的时候携带丝绸、钜铁、瓷器、香料、纸张等货物,但这些货物大多不与印度人交易;另一种就是快速飞剪船,专门去东地中海贸易以换取金银,返程时来到印度,除了为粮食支付金银,还将在港口装上新的货物进行下一次贸易。

    想到此熊荆不免有些兴奋,他终于明白整个贸易体系应该如何建立,以及商船吨位如何分配。在此之前,他总是为建多少艘飞剪船、多少艘横帆货船而苦恼。

    “不佞请你喝酒。”熊荆笑着对毋忌道,他这句话还未写完,驺开诸敖,知彼司的勿畀我、作战司的郦且就赶来了。毋忌此时已经认识诸敖,见状很自觉的退下。

    “何事?”没有回正寝燕朝,熊荆带着诸人就在苑囿的亭台坐下。

    “大王,秦将伐赵。”勿畀我绷着脸,熊荆问起才露了一丝口风。

    “哦?”秦军伐赵早在意料之内,熊荆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秦军选择在这个时候,九月会盟,现在才六月,难道……是齐人走漏了风声?

    “请大王过目。”咸阳城内并非只有一个间谍、一处鸽笼,可从昌平君府飞出的鸽子保密级别最高,高到只有勿畀我和熊荆才能读密信的内容。

    “……一伐即三年,三伐而亡赵,期间三年用作士卒暂歇,故需十二年之久。赵亡,荆齐弱也,此时我据赵燕之地,得赵燕之民,再伐荆齐,事半功倍。此十二年可成也。”

    卫缭在曲台宫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展现在熊荆眼前。他读了好几遍才将密信还给勿畀我,在驺开等人好奇的目光下,密信被勿畀我当场烧毁。

    “秦国已定策全力灭赵,灭赵后伐楚。”熊荆的话让诸敖大大松了口气,有人忍不住笑起。

    驺开道:“大王,赵国新得燕地,又有我国与齐国相助,秦国未必能灭赵。”

    “秦军几近百万,全力伐赵,赵不可支也,请大王早日援赵。”项燕动身去了齐国,大司马府说话最有分量的除了勿畀我就是郦且。

    “请大王告知齐王,会盟宜早不宜迟。”成介和淖狡几乎是异口同声,秦国提前出兵,恐怕就是为了破坏三国会盟。

    “大王,臣愿前往临淄,以说齐王早日会盟。”昭黍也道。

    “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东野固也道。齐鲁之间仇恨不少,可到这个时候,再也没有比三国会盟更重要的事情了。

    “大王,咸阳距郢都一千余里,遣使节入齐,请在十五日之后。”勿畀我提醒道。信鸽一日可飞数百里,要装作没有信鸽,那就要以普通商旅的行程计算时日。

    “不可。”勿畀我是为了保护在咸阳的侯者,但念及事情重大,诸敖已经顾不得那名侯者了。“请大王速遣使入齐,亦速遣使入赵。邯郸距高唐不远,赵王得讯后当速从平原津入齐,大王亦入齐。彼时即便齐王不愿会盟,亦跋胡尾,悔之不及也。”

    驺开的提议诸人不由点头,从朝议确定出兵到实际出兵需要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的时间,秦国出兵正常情况下又会潜藏行踪,齐王听到出兵的消息恐怕要在二十多天、一个月以后。趁着这段时间会盟,天下局势由此定下。而魏韩两国,韩国已无实力,一推就到;魏国一旦见赵国倒下,他会主动靠过来。

    “大王……”诸敖焦急,熊荆忽然间有了些迟疑。

    “不佞听闻齐国朝议有近半朝臣反对三国会盟,趁齐王不知秦国出兵而与其盟,此非君子所为。”熊荆的话语让提议的驺开大讶,他从来不知熊荆行事会恪守君子之风。

    “然。臣以为此事当以实相告。”淖狡完全赞同熊荆的主张,他下面一句话让想反驳的驺开无言以对:“会盟后若齐王知秦国出兵而悔,盟又何益?”

    “然秦国出兵之事万不可直陈于齐人朝堂,只能告知齐王一人。”成介的手腕要比淖狡圆滑,他说完又道:“请大王使臣入齐,臣入齐十日后,请大王入齐会盟。”

    “善。”熊荆这次毫不犹豫的答应,诸敖当中,也就是成介和驺开最滑,然而同样是滑,成介是刚中夹柔,驺开是绵里藏针,他去齐国最合适不过。

    “便由成卿赴齐以说齐王下月会盟。”熊荆扫过有些失望的昭黍。“十日后,不佞离郢赴齐。赵国当速遣战舟出鸿沟至津,速告知赵人。”

    “敬受命。”成介和驺开揖道,两人当即便匆匆去了。

    “秦伐赵,我楚国得以喘息,此善也。”一行人走在苑囿里,东野固很自然的道,“只是不知赵国能撑多久?”

    “短者八年,长则十二年。”卫缭的判断很有价值,至于熊荆之所以会有长短两个臆测,主要是依照历史惯性,将赵国存亡放在李牧一人身上。

    “八年?!”东野固是武将,成为七敖之前知道的事很少,他对八年赵亡的说法很是震惊。

    “大王曾言,秦十数年亡赵,赵亡吞韩魏,进而灭楚。”淖狡一直记得熊荆的话,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或许只有十年了。”眼看时间表越来越近,熊荆笑容有些泛苦。

    “大王,臣以为十年足以。”淖狡信心十足,与他想法相同的还有昭黍,以及大长老宋和蓝奢,只有东野固对秦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怕。

    “河南多水泽,秦人畏我舟师而不敢再伐楚,亡赵又能如何?”蓝奢的信心建立在楚国战舟之上,曾为彭城尹的他知道战舟是何等的重要。

    “越楚勇士何惧羸弱秦卒?让彼等来!”大长老宋不单是西瓯的长老,自己也是一名部落勇士,据说他家门口挂着的人头是全部落最多的。

    “大司马府以十年为期,做数个预案出来。”熊荆对身侧的郦且交代道。“要设想最坏之局面,比如:时日不足十年,又或是上将军战败,又或是……或是秦人也有大翼战舟。”

    “臣知矣。”郦且理解熊荆的谨慎,他同样是个谨慎的人。

    “大王,若不足十年,旧郢若何?”淖狡问了一声,上次商讨旧郢定在九年后,如果没有十年,那旧郢何时收回?

    “七年。”掌握秦军攻伐节奏的熊荆说出一个数字,这是秦军第二伐中的第二年。“最短只能六年。”他还是放心不下旧郢,故而又咬牙提前了一年。

    “臣谨记。”郦且连连点头。

    “人才是重中之重。”熊荆怕郦且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一次强调人的重要性。“旧郢不得邓邑不可守,但也可于汉水南北两侧筑城以守,而这,需要筑城。然不管守多久,皆以抢人为要。”

    “臣知矣。”郦且再道。大司马府建立后,参谋作业完全建立在数字上,甚至在熊荆的启发下,开始有意识的使用兰彻斯特方程。数字来自战场实测、作战总结、史书记载,以及来自与军事相关的各种测试,这些数据成为参谋作业的有效支撑。

    “还有……”熊荆想起了司会石。大司马府什么都管,就是不管挣钱,而钱,或者说经济才是战争的源动力。事情不应该是大司马府先做计划,然后要求全国支撑。事情应该反过来,全国先做经济计划,确定给予大司马府多少战费,大司马府再基于这些战费做战争计划,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粮食。

    想到这里熊荆改口道:“速召石。”

第三十五章 自宫

    诸敖、正朝只是决断国策,各行各业仍然需要莠尹、工尹、集尹、器尹、蓝尹、司舟尹、粟客、司会、职岁(掌邦之赋出)、关市令……这些技术官员管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和以往一样,郢都不能深入县邑族闾料民,而是等待各县邑自己的上报。

    这已经类似三晋、秦国的上计制度,以至于很多县邑,尤其是越人极为不愿,但与料民不同,他们没有反对理由。这些数字都汇集到大司马府,大司马府如果不了解这些数字,根本没办法进行战役规划和参谋作业。

    不过熊荆召石一人也没用,涉及到全国性的物资盘点不是一个司会能说的清楚的,必须大司马府军政、作战两部十三司一起协助才能准确统计出楚国的战争潜力。而以常识论,即便楚国不再依靠重车输运,而是以耗费更省、效率更高的舟楫输运,全**队一起出击,也无法进行三年以上的战争,这是由当下粟麦产量决定的。

    盐铁走私于秦魏韩三国,自然不会收取三国的钱币,而是收取三国庶民的布匹和粮秣,并且在粮食控制不那么严的魏韩,一船一船的粟米经大梁北城不断走私到楚国。然而就是这样,支撑三年以上的战争仍然困难,真正能增加战争潜力的是于东洲三谷

    与红薯、土豆、玉米产量高不高、品种改良不改良关系不大。三谷价值体现在粟麦收割后的九、十月,那时还可以再种一季红薯或土豆,并在来年三、四月种粟前收割。一年一收变成一年两收,亩产哪怕按5:1折算成谷物,也是翻倍的。

    土豆因为生长周期短,在温暖的南方甚至可以一年三熟。明清时期湖南、江西、广西成为稻米输出大省,不是因为农民稻米多的吃不完,而是农民靠红薯、土豆、玉米果腹,稻米省下来卖钱。除此以外,粟稻没有办法生长的山地荒地,三谷也能茁壮生长,土地面积大幅度增加。如果他日真的退守江东,多山的南方没有三谷真要活不下去。

    当日,成介便举着旌节匆匆赴齐,在他出城前,通知赵国的飞讯已经传到大梁北城。正在打瞌睡的廉颇被儿子急急叫醒。

    “父亲,秦人欲灭赵。”廉舆在他耳边低语相告,廉颇的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王何言?”廉颇努力的站起身,他习惯大马金刀的站着。

    “大王请父亲派人入赵相告春平侯,要赵王速从平原津入齐,提早会盟。”因为习武,廉颇的身子依然硬朗,但他的眼睛已经不好使了,飞讯字又小,廉舆特地把讯文念了一遍。

    “善。”廉颇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何人可使赵?”

    廉颇痛恨门客,更痛恨邯郸那一帮子男盗女娼,可他终究是赵人。他的心思儿子懂,廉舆道:“此事太大,请父亲准我入赵。”

    “然。”儿子的提议甚妥,这样重大的事情只能儿子去。“见春平侯即可,不需见赵王。”

    赵悼襄王赵偃免了廉颇的军职,其佞臣郭开又遣人到大梁来羞辱,廉颇提起赵王就是一脸不快。与熊荆不同,熊荆认为赵国顶梁柱是李牧,身为赵人的廉颇却知道赵国真正的顶梁柱是春平侯,只要春平侯没有倒下,赵国就不会倒下。

    邯郸,赵国顶梁柱春平侯赵粱只觉得大腿一阵发软,耻骨生疼,腰骨好似要散架。刚刚在王宫小寝,灵袂那个贱货竟然敢讥笑他,忍无可忍的他只好用自己的大棒子狠狠的鞭挞了她。赵粱不是,即便是,遇到秦国太后那样的**,一夜数次脸色也是发白。

    “主君小心。”入府下车的时候,赵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家仆赶忙扶住。

    “咳咳……”下车站稳的赵粱看到了等候在府、正出堂相迎的武安侯李牧,李牧正以别样的目光打量他,顿觉尴尬的他咳嗽了两声,这才匆匆上阶与李牧对揖。

    “相邦何至此乎!”李牧摇头长叹,“我闻先王薨落便是因她纵欲,相邦若不节制,恐亦……”

    赵粱和悼倡后的事情整个邯郸都知道,有人说干得好,就要把那个倡后干死;有人则说那倡后害死了先王,现在又想要害死相邦,相邦万万不可上当。

    雁门郡商贾众多,即便李牧不愿打听,王宫里的龌龊事也会传到他的耳里。

    “咳咳……”李牧当面揭破自己与倡后的勾当,赵粱面红耳赤,但李牧说确实没错。倡后正值虎狼之年,一晚上要个三五次极为正常,年纪不小的他当然也知道要节制,可节制节制,每当倡后露一截白大腿,他就会饿狼见了肉那般扑上去,根本就没办法控制。

    怪就怪倡后生的太美太美,又太会撩人,是个男人就忍不住。

    “咳咳!”赵粱再一次重重咳嗽,他勉强正色,道:“请子游入都乃为抗秦。咸阳有讯,秦将大举伐我。咳咳……,”他又咳嗽了一记,“楚王齐王虽言会盟,然远水不解近渴,我赵国亦当早设备为妙,子游以为……”

    连续几次咳嗽,赵粱终于不再尴尬。秦国吃亏没有舟师,已经不敢伐楚,不伐楚即伐赵,而且是全力伐赵。赵国虽有太行之险,也禁不住秦国五十万大军。

    “倡后不废,赵国必亡。”李牧没等赵粱说完就将其打断,弄得赵粱赶忙挥退下人。

    “子游何出此言?”赵粱脸沉了下来,由偷腥的奸夫变成大权在握的赵国相邦。

    “得位不正,则名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李牧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针锋相对。“赵民无所措手足,赵军亦……”

    “放肆!”赵粱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绝不容许李牧这样批评赵王,这不是道德,这是政治。

    “以阴谋而囚大子于秦便不是放肆?以谗言戕害忠勇便不是放肆?以女色蛊惑君王废嫡子立庶子便不是放肆?”李牧丝毫不惧,不但不惧他的责问声越来越大。与赵军众多将士一样,他还鄙视王宫里坐着的大王,鄙视那个**的倡后。

    李牧是固执的。当年赵孝成王要他率兵出击北狄,他宁愿去职也不愿听从王命,好在接任者出击北狄也无用,最后赵孝成王不得不让他复职。固执如他,岂会对现实妥协?又岂会因为一个武安侯对邯郸感恩戴德?

    “然、然事已至此,我能奈何?我能奈何?!”赵粱简直要气疯了,“如今秦人欲伐我!秦人立将伐我!!此时废王,民心动荡,赵国何存?”

    “再不废王,王便要废你!便要废我!便要废所有忠勇之士!赵国必亡!”李牧喊道。“而今三国会盟,恰是废王之时。大子嘉素得民心,以他为王,外有楚齐襄助,赵国如何不存?”

    “楚齐两国万不可全信!”赵粱仰天长叹,“若秦人伐我,楚王必大笑不止。子游岂能被楚王几百套钜甲所惑?”

    “是我被楚王所惑,还是你被那倡后所惑?敢问相邦,当年立大子之言何在?食言肥否?食言肥否?”

    李牧见过熊荆,其他不论,仅仅建罐头厂让士卒天天吃肉这一件事,便让他由衷敬佩。楚军能弱而复强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楚国有一个虽未龀却身先士卒的大王、一个自己吃肉士卒也要吃肉的大王。以至于熊荆越是劝他不要介入王位之争,他就越是希望赵嘉能取赵迁而代之。奈何,曾经有意立赵嘉为王的春平侯竟被那倡后在榻上征服。

    “你!”赵粱大急,他跨步从兰上拔出宝剑,颤抖着身躯大喝:“我被倡后所惑?我被倡后所惑?我若不是……,我自宫、我自宫!”

    赵粱说罢剑就撩向胯下,旁边家宰忙冲过去把剑抓住,急喊道:“主君不可、主君万不可!”

    家宰还是慢了一步,宝剑已经割出了血,原本气愤填膺的李牧也慌了,“召医者、召医者……”

    一场有关赵王废立的争论,就以春平侯赵粱挥剑自宫作为结束。廉舆一入邯郸便听到相邦春平侯自宫的消息。自宫那就成了寺人,他不信,但到了春平侯府上,春平侯确实病了。

    “鄙人信平君之子廉舆,奉楚王之命,有要事要见相邦。”廉舆报出身份,让家宰大吃一惊。

    “请贵使稍待、稍待。”家宰连忙深揖,揖后连忙入了内室。一会,他就引廉舆入内。

    “贵使远来,恕赵粱有恙,不能亲迎。”帷帐里传来赵粱的声音,他客气之后便让旁人退下。“楚王所为何事,请贵使相告。”

    “大王有言:秦已经决意伐赵,旬月或出兵。请赵王速从平原津入齐,三国盟于下月……”廉舆还没说完就听见帷帐里侧有人起身,帷帐一动,被发的赵粱便出现在他眼前。

    “秦人决意伐赵,此言……”秦人伐赵既然是楚王说的,赵粱也就不便当面怀疑,他转口道:“诺。今日我便入宫请大王离都入齐。”

    “恐齐人反复,入齐当速。”廉舆又揖告,他也是赵人,自然知道会盟的重要性。

第三十六章 平原津

    入邯郸见到相邦春平侯,廉舆的任务就此完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接下来便是大人物纵横开阖,力挽天下倾覆之危局。不过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些大人物在干嘛,肯定会大失所望。

    临淄王宫,刚刚服下最后一杯不死药的齐王田建又一次看到了仙人,那仙人披着云裳,踏云而来。似乎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奈何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现在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似要乘风而去,他要飞升成仙了,他肯定是要飞升成仙了。

    “大王?大王!”田建看到的仙人就是他所宠爱的丽妃。刚刚田建赐半杯不死药给丽妃,丽妃流着泪拒绝了。田建知道她不喝是为了自己,王心一时间大慰。

    “少夫人,这该如何是好?”大王服完不死药就像疯了一样,寺人宫女全都慌了。

    “速去请正来。”丽妃倒不慌张,这不是大王第一次在她面前吃不死药,这是第三次。

    夏天大麻籽不能播种,忍不住的田建把预留的大麻种也捣成汁吃了,反正、反正楚王说了他会在苑囿里种,明年丰收时问楚王讨要便是。田建在豪麻汁带来的快感中享受一夜,第二天慵懒的没有上朝,直到听闻楚使成介来访,才在正寝燕朝召见了他。

    “贵使至临淄所为何事啊?”拖着调子,田建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举着旌节的成介对此好像没有看见,旁边的齐相后胜笑了一笑,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仿佛从未笑过。

    君臣都很怪异,成介对此只能熟视无睹,他揖告道:“敬告大王,寡君下月恐又要出海,特命臣至临淄告于大王,请大王下月与楚赵两国会盟……”

    “楚王这是何意?会盟既定于九月,便应在九月……”后胜神色一变,当即出言打断。

    “齐相意欲何为?!”成介不仅是使臣,还是诸敖之一,后胜敢打断他说话,他就敢怒目而视,他要是再敢无礼插嘴,他就拔剑一剑砍了他。后胜被他一瞪,畏惧中身子忍不住后缩。

    “寡君已动身赴齐,离都前又遣使入赵,请赵王下月赴齐会盟。三国会盟,宜早不宜迟,如此才能震慑秦人,望大王准允。”成介又对田建揖礼。

    “大王切勿听信他人,秦国必是已出兵伐楚,这才要提早会盟……”不敢再看凶恶的成介,后胜只揖向田建,请他不要答应楚人。

    “敢!”成介不屑。“秦军不堪一击,每战皆败,我楚人何惧!若以我楚人故,不会盟亦可。然,君子一诺尚且千金,何况君王。寡君前次出海行至大壑便转向北行,未出大壑,故本次出海欲出大壑东行,以至汤谷。八月出海,不及会盟,方有此请。”

    成介编造的理由很是巧妙,以君王之尊,也就只有汤谷这种仙境才值得向往。可惜他编造的理由实在是太诱人,尚在大麻余韵中的田建没提会盟,只问道:“寡人可同往乎?”

    “大王?”后胜、田假等人大惊,吃了不死药大王就已经很不对劲了,岂能再出海去汤谷。“大王怎可离都去寻那汤谷?大王离都,庶民何安?”

    ”王兄万不可去国。海中凶险,楚舟又非沿岸而行,若遇飓风,必舟毁人亡。”田假也道。

    “大王若是愿去,自可同问。然会盟……”成介又说会盟。

    “三国既有意会盟,七月、九月又有何妨。”有了更高追求的田建对会盟已经毫不在乎。“请楚使告之楚王,寡人愿下在月与楚王、赵王会盟。”

    “谢大王。臣请告退。”成介大喜,后胜想阻止已来不及。

    “楚使……”见成介想走,田建连忙把他喊住。“楚王何日出海?”

    “禀告大王,寡君已赴齐,出海之事臣所知不多。”成介笑道,直接把锅甩给了熊荆。

    “这个成介!”熊荆确实已经在赴齐的路上,那一日他召司会石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只能让大司马府立即着手此事,他会盟回来要与诸敖一起讨论。没想到会盟的事情还没有了,成介又扯谎扯出来一件事。

    “臣以为成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次赴齐熊荆带着太宰靳以,他担心会盟不成功,出海不过是小事一桩。“大王请齐王出海一游即可。”

    “出海一游?”八、九月份正值热带气旋横行之时,熊荆真不知道带齐王去哪里游。一个不好,两国大王便要薨落在东海之上。不过会盟是极为重要的,秦军就要打过来了,不支持赵国多扛秦军几年,他和齐王恐怕一辈子都要飘在海岛上。

    得到齐王田建同意提早会盟的允诺,熊荆当即加快行程入齐,以免夜长梦多。他如此想,赵国就更是如此想,大腿上割了一剑的春平侯赵粱送走李牧后,忍着痛楚带着赵王赵迁赶至平原津。可能他走的太急,到了平津时,对岸的齐人声称未收到王命,竟然不准赵人入齐。

    “齐人真是欺人太甚!”虽是会盟,赵国也带来黑衣宫卫,黑衣之将赵葱听完回报后大怒。齐国是赵国的手下败将,若非楚王提议,赵国岂会割大河以南予齐国。

    “无礼!”赵葱是宗室出身,若非宗室出身早被春平侯一脚踢了出去。“秦人伐我,若无楚齐相助,我赵国如何独面秦国?”

    “可那齐人明知大王在此……”赵粱从气势上就压倒了唯唯诺诺的赵葱,可他还犹自不服。

    “齐人守土有责,既然未受王命,自不当许我等入境,何错之有?”赵粱真是恨铁不成钢,他庆幸赵葱没有外出领兵。“传我相令,赠十金予齐卒买酒。”

    不怨恨齐人还送钱给他们买酒,若是换了一个人,黑衣宫卫肯定会不服,但赵粱这个相邦隐约中已成赵王,最重要的是军中大部分将帅都服他他本就是赵孝成王培养的主战派太子,与赵偃、建信君、郭开这些人根本就是针锋相对。

    相邦的命令很快就被执行,本来还担心赵人打上门来的齐卒正以为赵军要打来,不想却是让寺人傧者过来送礼,一时间喜笑颜开,觉得赵人也不是那么凶恶。

    “世父,齐人为何不让本王入境?”赵迁已经到了换龀的年龄,垂发缁衣的他喊赵粱世父,说话时他的小手放到赵粱大手里。“既如此,本王不割城池予齐人了。”

    “君王无戏言,”赵粱对这个侄儿就换了一幅和蔼表情,“既然已经允诺割地,又岂能反悔。”

    “然母后、母后教我,”赵迁懵懵懂懂,说话时头一顿一顿,“世父外,他人皆不可信。”

    “此言……”赵粱正要劝解时,不远处数骑急驰而来,来人下马就道:“禀大王、相邦,秦将李信率军三十万,昨日已围平阳、武城,又有两万骑军正沿洹水东下,似欲击我。”

    “……”赵粱倒抽口凉气,心瞬间凉透,他没想到秦军来得这么快,平阳、武城都在邯郸之南,是邯郸长城外的防御支撑,平阳还是平原君的封地;更没想到秦军会派骑军追击自己,难道秦人侯者消息那么灵通,知道自己与大王赴齐会盟?

    “秦人据我多远?”赵粱只是一愣,很快恢复了常态。

    “不及百五十里。”侯人再道。“敬告相邦,秦人骑军……”

    “再探!”赵粱没等侯人说完就将他挥退,与一支秦骑军相距一百五十里他知道意味着什么。“传令,就地坚守,以待会盟。”

    “相邦有令:就地坚守,以待会盟。”赵粱的命令很快就传达了下去,等待渡河等得有些焦躁的赵军士卒闻令后神情即刻凝重,草草搭救的营帐在卒长、裨将的指挥下重新调整了位置,各色车驾排成了车阵,横在营帐前方。

    渡津内的庶民也被组织起来,纵使没有壮丁,老弱妇孺也能帮士卒烧水做饭。只是再怎么组织,也难以掩盖赵军只有五千人的窘迫处境。赵粱一是以为秦军不可能这么快出兵,二是想给扈辄多留些兵马,终酿如此恶果。

    “请相邦速命临近城邑相救。”赵葱已经慌乱,他已经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秦人是骑军,如何相救?”赵粱苦笑,确有几个城邑离平原津较近,比如南面的灵丘、西面的贝丘,但问题这些都是小邑,邑内赵卒一出城估计就会被秦骑军冲散。

    “那就让齐人准我等入境。”赵葱已经厉声。“大王若被秦人掳去,我等罪不容诛。”

    “齐人?齐人正看着我等!”赵粱直接指向大河对岸:“秦军伐赵,若我赵人不能自救,齐人焉何助我?”

    “大王、”赵葱怔后又提起赵迁。“大王岂能留在此地。”

    “大王是赵国之王,不留此地又留于何地?”赵粱驳道。“切莫忘了,清水之战楚王年岁比大王还小。”

    “世父、世父,啊…啊…呜…呜……”赵迁已经被吓哭了,他虽然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可从亲近的人眼中,他读到了不安和危险。

    “大王勿哭。我赵国丈夫几人哭过。”赵粱看着赵迁忍不住叹气,这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上了灵袂的床,去年到今年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下定决心废王立赵嘉。

第三十七章 拔剑

    “秦军一由大将军李信率之,攻邯郸;一由大将军蒙武率之,攻井径;一由将军王剪率之,攻阙与、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高唐王都正朝,秦使姚贾无视眼前怒视自己的楚人,只对齐王田建侃侃而谈。“大军五十万,皆遴选之卒,又有骑军三万,钜甲之卒十万。

    齐王真欲与赵人会盟否?寡君一怒,必攻齐也。齐虽大,三军不过十万,五都之卒不及二十万,如何能挡……”

    “视我楚军无物乎?!”屈光终于忍不住无礼怒斥。“稷邑大复山下,秦卒尸骨堆积如山,余臭尚在。五十万秦军,土鸡瓦狗耳!”

    姚贾脸上似笑非笑,他根本不理会屈光,只道:“臣曾闻之,募私勇之卒切不可弱,借他国之兵切不可强。昔淖齿率荆军救齐,杀闵王而分齐之宝器,大王忘否?”

    淖齿确是楚齐之间最大的裂痕,姚贾抓住这一点游说,田建脸上显出不悦之色。

    “秦不伐赵而攻齐,赵必伐齐也。荆王对齐至诚,然荆国诸敖若何?”姚贾再道。“是时荆人名为救齐、实乃伐齐也。秦齐几十年来素无攻伐,大王何以与秦国为敌?我闻大王服不死药矣,然大王不死齐国亦不死乎?齐国为诸国所灭,大王不如死矣。”

    “姚贾之舌,堪比张仪六百里之地。然以姚贾之智,不知张仪之晚景?”熊荆看着姚贾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出言埋汰他。

    “臣知也。”姚贾答道。“然以监门之身而持秦国旌节,威诸侯而小天下,死又何妨?反倒是荆王,以王者之尊行削弱之事,我闻荆国项氏已为王矣,荆王急与齐王会盟,借齐自重乎?”

    “哈哈哈哈……”熊荆忍不住笑起。即嘲笑姚贾如此低端的反间,也嘲笑他不懂楚国之政制。“齐王信姚贾之言,便如当年先君怀王信张仪六百里之地。

    秦之欲,灭诸国而一天下也,伐楚不胜伐赵,灭赵后自要灭齐,赵齐既灭,当以天下之民再攻楚。齐国若独善其身,赵国亡后必受其锋。不听姚贾之言而与楚赵会盟,秦若攻齐,楚**北夹攻之,三面受敌必败无疑。”

    “荆王缪矣。我大秦已是天下之霸,何时要灭诸国而一天下?”姚贾眼睛一眨,让熊荆充分见识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倒是燕国,国祚八百余年,却一朝灭于赵将李牧之手。寡君伐赵,只为复燕,若复燕国,当即退兵。臣素闻齐国乃仁义之邦,齐王不与秦国携手复燕,反助灭燕之赵国,何以?”

    “燕国助纣为虐,数趁赵国之为危而攻赵,赵灭燕,天下之幸。”成介拦下了要说话的熊荆,他觉得以王者之尊就不应该和姚贾这种小人对辩。“秦伐赵若只为复燕,战前可曾遣使言于赵王,攻伐乃为复燕?”

    “秦国为何出兵,其意不辩自明,何须遣使再言?”姚贾挥袖。

    “若赵王允诺复燕,秦军退兵否?”成介再问,他瞪看着姚贾走前了几步。

    “赵王即便允诺复燕,秦亦不能退兵。”姚贾并不上成介的当。“秦乃天下霸主,赵国灭燕,当惩之。我大秦不伐荆,乃因大王纯孝,伐荆恐华阳祖太后不悦。人言荆人沐猴而冠,果然。”

    没有人看到成介是怎么拔剑的,在诸人未来得及反应前,他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姚贾,怒喝道:“拔剑!”

    “我乃大秦之使节!”姚贾色变,他没有拔剑而是柱了柱抓着的旌节,强调自己的身份。

    “秦国使节又如何?秦王亦小竖子而已,真丈夫何不伐楚?”堂下的持戟之士已经冲上来了,在后胜的示意下将姚贾团团护住。

    “你敢辱我大王!”虽有持戟之士的保护,可姚贾还是面色大变。楚国人人可骂熊荆,秦国却无人敢对赵政不敬,即便不是自己出口不逊,闻之也要驳斥力辩,不然也是不敬。成介骂赵政小竖子,姚贾虽不想与其对骂,也不得极力维护赵政的颜面。

    “何谓大王?吕不韦之子,窃秦国王位耳。”成介不屑道。“当年秦庄襄王质于咸阳,吕不韦欲贾之,遂送赵姬。诸位有所不知,邯郸质宫不比王宫,赵姬为庄襄王之妾,无曾告庙也。吕不韦先使赵姬孕,再送之,赵姬产子曰政,即当今秦王耳。”

    “啊!竟有此等……”赵政是吕不韦之子的事在吕不韦死后才传出来,齐人从未听说这样的事,一时满堂大讶。

    “荆人辱我大王,我大秦必伐之。”姚贾面色涨红,他气得已经狂跳。

    “辱吕政那商贾贱种又如何?”成介眯眼看着他,“你若真忠于吕政,拔剑!”

    “你!”姚贾手已经抓在剑柄上了,可就是不敢拔剑。

    “我言吕政乃商贾贱种,秦使闻之竟然不敢拔剑相讨,果然是贱种之臣也。”成介故意摇着头,他宝剑垂下,侧着身子双手揖向熊荆,“大王,秦……”

    “你!”被成介之言推到死地的姚贾终于拔剑,然而成介就等着他拔剑。揖礼的他一个侧步,人就欺入众戟之中,忍着铜戟刺甲的剧痛,手上的宝剑上撩,在姚贾身上拉出一道口子。全场大骇、持戟之士正要把他推出去时,他又宝剑横扫,五尺剑锋横颈而过。

    ‘咚……咚…咚咚咚!’鲜血喷颈而出,刚才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力辩全场的姚贾脑袋掉落在明堂地板上。齐相后胜见状惨叫一记,人差点软倒。

    “楚王这是为何?”田建见状大吃一惊,心中已有些不快。且不说姚贾是秦使,他还是秦国上卿,是秦王倚重的说客,出使齐国死在了齐国,秦国这是要拿齐国问罪的。

    “姚贾既已拔剑,那便是死于挑战,齐王何惧?”熊荆不动声色,心里只为成介喝彩。

    “王兄,姚贾拔剑众人皆见,其死于楚国成敖之手,与齐国无关。”田假不忍去看姚贾的头颅,他想的是如何撇清此事的责任。

    “大王,楚臣于堂上杀人,无礼也,请逐之。”后胜虽然吓得全身发软,可智商未失。

    “大王,不会盟,三国亡矣,会盟方有生路。”即墨大夫田合揖告道。“大王已然不死,怎忍齐国死乎?”

    “大王可逐堂上杀人之楚臣,亦当以楚赵两国会盟。”又是一种意见。这是那日在临淄燕朝建议封禁楚国铁器的田甯。“天下之势,皆在三国会盟,大王不盟,秦必亡诸国而一天下。”

    “秦国伐赵,齐国岂能与赵国会盟……”

    从齐王田建答应三国提前会盟开始,很多事情都意想不到的加快。秦军提前出兵、秦使提前入齐,齐人提前知道秦国伐赵……。齐士多智,各式各样的主意田建越听越迷糊,尤其是后胜这个齐相在暗中推动。姚贾的到来又让他旧惧复生,就怕秦国不伐赵转而伐齐。

    现在,离三国会盟选定的吉日只有三天,不赞同与赵国会盟的臣子还是很多,成介刚刚又一剑把秦使姚贾给斩了,这就让田建心中更加犹豫。

    堂上臣子们的吵杂声越来越大,直到田建抬手挥袖,声音才小了下去。“楚王以为,若楚国与我齐国相盟,可否?”

    “因秦国伐赵便不与赵国相盟,他日秦国伐楚,齐王若何?他日秦国伐齐,楚国若何?”熊荆反问道。“三家分晋始,人无信人,邦无定交,何故?趋利避害也。然眼前之害即长久之利,眼前之利即长久之害,各国惧秦而贿秦,以秦国攻伐他国为喜,以秦国攻伐己国为忧。殊不知,赵亡即齐亡,齐亡即楚亡,何喜何忧?

    齐王若以为秦灭赵、灭魏韩、灭楚而齐国能独存,可不盟……”

    “大王,秦国已是天下之霸,并无一天下之心啊。若会盟,秦王以齐国为敌,楚赵大快也。”后胜忍不住插言,这也是他时常说服田建亲秦的理由。

    “齐相收了秦人多少金才会出此谬言?”熊荆问道。“秦国若无一天下之心,何以灭东周迁九鼎?何以伐魏、伐韩、伐楚,挑唆五国攻齐?秦之东郡,直抵齐国之腹。若秦人无一天下之心,何必建东郡隔断赵魏?长平战后,天下哪国还敢缨秦人之锋?”

    “大王,臣、臣……”后胜听熊荆指责自己收受贿金,连忙把簸箕冠一摘,再把朝服一脱,露出里面的衣裳,悲喊道:“大王,臣若受秦人巨金,何需穿此等衣裳?”

    后胜里头穿着的衣裳打满了补丁,甚至连足衣上也打了补丁。满堂惊叹中,田建起身将他小声的扶起。“国相竟贫至如此!来人,赐国相玄布白绫绸缎百匹。”

    谁也没想到后胜会玩这出,熊荆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以为站在朝堂上的不是齐国国相,而是后世贪官。他当然不能将昔日屈光贿赂之事说出来,只能静待齐王的反应,看他盟还是不盟。盟,天下事尚有可为;不盟,那天下大势再无反复,楚国能做的只能是筚路蓝缕,以启江东。

第三十八章 不盟

    太阳落山的时候,河畔野鸦哀鸣,阵阵清风吹得芦苇沙沙作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相邦春平侯赵粱站在一辆戎车车轼上,举着陆离镜往西望去。偌大的‘秦’字旗随风飘扬,秦旗之下是遮蔽田野的秦国骑军,他们驻马于田,正望向这边,胯下战马不时啃食田间的粟穗。

    因为背光,赵粱看不清秦人的面容,但在骑阵中央,秦人甲衣不断映射出金色的霞光。显然,这不太可能是秦国的武骑,很可能是谍报里所说的秦国畴骑。

    畴并非只有‘等’的意思,畴骑不是说同一规格的马,畴还有是‘家业世世相传为畴’之意,畴骑,就是世世代代为骑的骑兵。当然,以斩首记功的秦国变法一百余年,不可能有多少世世代代为骑的畴骑,重建的畴骑可能是以西北戎人为主。

    “禀相邦,齐人仍言未受王命……”赵军列阵后,平原津津守郭遗负责大河对岸与齐人交涉,奈何齐人的答复始终是未受王命。“臣以为当遣使入齐至高唐面见齐王、楚王。”

    “可。”赵粱当然不想死在平原津。今日秦军初到,不及进攻,明日就不一样了。那些秦军若知赵迁在此,肯定会绝死攻击。“便使你入齐,齐王若不欲会盟,可见楚王。”

    “臣敬受命。”郭遗只是一个小小津守,而今却被委为赴赵,他犹豫了一下,后慷慨受命。

    黄河下游本无河堤,赵齐两国间隔五十里而筑,方有河堤。郭遗趁夜渡河,天亮时离津渡疾驶南面的高唐,这时候人在高唐的熊荆刚刚起床不久。

    “请大王治罪,臣鲁莽也。”成介一夜未睡,对昨日斩杀姚贾很是自责。

    “成敖何罪之有?”熊荆戴着白色的鹿皮冠,正在喝豆浆。“食否?”

    “臣……”得知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成介哪有心思吃东西,此时熊荆问起,腹中饿如火烧。

    “给成敖一份早膳。”熊荆本想叹气,可临到嘴里改成了呼气。他不想臣子们知道自己很失望,然而他现在的确很失望。

    信誓旦旦的齐王居然也会食言而肥,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他忽然有些想念荀况了,人心本恶,趋利避害已为常,法家大行其道是有原因的。齐王如果不会盟,那他将面临一个选择:是抛弃赵国只与齐国会盟,还是一走了之?

    他其实倾向后者。今日秦国伐赵,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他日秦国伐楚,楚国与齐国会盟了又能怎么样?不出兵还是不出兵,以齐人之多智,借口多的是。

    “唉!”想到这里,原本克制住不欲长叹的熊荆还是长叹。“齐人为何不勇?”

    “大王,五国攻齐后,齐人不复勇也。”屈光在齐国多年,等于是楚国驻齐国大使。“当年安平君以火牛大破燕人,非以其勇而以其智也。齐国商贾众多,货销天下,不欲为战。”

    “不佞闻田氏封于各邑,其公族之众,不逊我楚国,为何田氏公族无人敢战?”熊荆仍然生疑,他不相信田氏公族皆懦弱之辈。

    “大王,”屈光使劲的摇头。“燕人悫也,燕人治下五年齐人不叛,需安平君行反间之计,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墓,先人,可为寒心’,燕人行之墨人方怒,可见齐人不愿为田氏而战。

    齐之邑大夫皆由商贾奉养,日日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从不言及兵事,而庶民之富者只愿为商贾,不愿着甲兵,民之贫者为奴为役,只求果腹……”

    屈光越说,熊荆的心就越沉。他记得太傅孔谦曾说过,齐国商贾近半,可没想到不是商贾的齐国公族、齐国庶民也无心兵事,这样的齐国怎么能不降?

    “众卿以为,如今之计当如何?”熊荆身前能出策的只有成介、屈光、项燕、靳以、左右史官几人,现在会盟不成,只能想别的办法。

    “大王,齐人不欲盟,再求无益。”项燕道。齐人对建军校并不热心,委派协助之人效率低下,选个校址都推三阻四,于是他跟着熊荆赴高唐。除了见证这次会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三国建立军事上的协同机制。现在齐国不愿会盟,他也不愿强求,毕竟强求无用。

    “大王当即刻返国,正朝议后或与赵国相盟。”成介道。齐国不盟,接下来该怎办他也想了不少。不拉上齐国,仅赵楚两国会盟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与其和赵国会盟,倒不如在适当的时候救赵。楚国能抗秦国三年,赵国也要抗三年吧。

    “大王,臣以为会盟之重不在齐王,而在齐人。齐人既惧秦人不与赵盟,再求确是无益。”右史也出声了。

    “如此,与齐国当如何相处?”熊荆问道,这才是现实问题。

    “臣以为……”成介、项燕抢着说话,最后还是项燕让了一步。“臣以为不可授齐人炼铁之术,亦不可在齐国造舟。他日秦人灭赵、灭齐,以渔舟海路攻我,危矣!”

    成介意思就是项燕的意思。当年卖五万套钜甲、二十部投石机是不得已的事情。除了那五万套钜甲、二十部投石机,其他任何与军事上有关的物品、技术都不应该向齐人透露半分。

    “若不在齐国造渔舟……”渔业如果全靠楚国自己,不是说捕不到鱼,而是要占有原本就很紧张的资源。战舟、海舟、渔舟,这么多舟楫根本就造不过来。

    “敢问大王,战舟可出海捕鱼否?”项燕问道,他明白熊荆的顾虑。

    “亦非不可,然则海水非淡水,战舟入海捕鱼恐数年后即腐。”熊荆道。

    “请大王命大翼战舟出海捕鱼。”项燕道。“即便捕鱼耽误农事……”

    “以臣观之,齐人捕鱼并不误农。”屈光道。“齐人每年三月种粟,种完即出海捕鱼,五六月归,九月方才收粟。”

    “大善。”几个人闻言更喜,“既如此何需再求齐人?”

    楚国对齐国所求,此前是粟米,现在不在战时,对粟米的渴求并不强烈,所求的不过是通商和捕鱼两事。通商主要是为了马匹,北方的马匹只能从齐国过境,捕鱼则是借用齐国的资源。现在既然海路已通,大翼战舟又能捕鱼,对齐国也就无所求了。

    臣子们欣喜,熊荆却笑不起来。他记得秦国国尉卫缭的判断,灭赵需三伐十二年,现在齐国不愿会盟,仅凭楚国一国助赵,恐怕两伐赵国就灭国了。赵国两伐而灭国,楚国又能顶多久?两伐、三伐、四伐?

    “不佞不甘。”他站起身来,“不佞要再说齐王。”

    熊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走,屈光、靳以、史官几个紧跟,成介和项燕则苦笑。

    正寝之内,田建木然出神,眼睛虽对着墙壁,可目光却落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想到秦军他就禁不住害怕,秦乃虎狼之国,兵锋所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按后胜的说法,秦军败于楚非秦军不敌楚军,实因楚军有舟楫之便,其不与秦军战,若真与秦军战,必败无疑。

    楚国有舟楫之便,齐国可没有。秦国处于齐国之上游,秦军只要乘舟东下即可灭齐。若楚赵两国真的趁火打劫,重演五国攻齐之局,齐国必亡。

    “大王,楚王求……”正进来相告,还没说完田建便挥袖。

    “不见。”田建不想再见到楚王。“寡人谁也不见。”

    “齐王竟怯弱如斯!”熊荆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堂下虽有持戟之士,但他们不敢拦。

    “楚王……”田建起身,想相迎又却步,他脸上只是苦笑,道:“请楚王赎寡人食言之罪。”

    “三国会盟事关天下,岂能是食言二字可了。”熊荆含笑看着她,目光灼灼。

    “众卿不欲与赵国会盟,寡人能奈何:他日出兵王命出临淄而不受,寡人又能奈何?”田建摊手道。“楚王少年英雄,寡人不如也。请楚王不要再言与赵会盟,我齐楚会盟,有何不可?”

    “齐人今日弃赵,他日即要弃楚,齐楚会盟何益?”熊荆直视田建双目,但田建的目光却一直在游移。“齐王今日不盟,楚国当遣使入秦,劝秦王不伐赵而伐齐。”

    “楚王、”田建瞬间色变,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楚王何谓?”

    “不佞言:若齐王今日不盟,楚国将遣使入秦,请与秦国攻伐齐国。”熊荆又再说一遍,然后看着田建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黑。

    “大王,臣曾言之,楚乃蛮夷之国,不可信也。”听闻楚王闯入正寝,后胜快步赶来。他一来就听见熊荆**裸的威胁,是以大喊。

    “楚王真欲以我齐国为敌?”田建压抑着怒气,又一次的问向熊荆。

    “三国会盟岂是儿戏!”熊荆怒斥。“齐王不盟,轻不佞乎?”

    “楚王切莫忘了,这是齐国。”后胜插言道。“楚王不返国,如果遣使入秦?”

    “楚国政制,有无不佞即可,请齐王因留不佞。”熊荆听出后胜的威胁,一脸冷笑。

第三十九章 不盟2

    “大王何至于此!”见熊荆对因留毫无惧色,后胜错愕,匆匆跟来的即墨大夫田合一声长叹,道:“臣闻君子绝交,不恶其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楚齐乃姻盟之国,大王焉何引秦伐齐?

    寡君不欲与赵国会盟,惧秦也。齐国上下,持戟之士十万,两都之卒不过二十万。三十万之众,富者不欲为卒,贫者无钱购甲,秦国百万之师,此如何能战?

    都邑大夫高台广池,蘸乐饮酒,六博蹋鞠,不听国政,不习兵事,君淫亦淫,君奢亦奢,更有人受秦之贿,以秦为友,此如何能战?

    齐,两千里之地,数十万甲士,守国尚可一搏,去国不容一战。臣素闻大王英明,齐国如此,又何苦苦苦相逼?”

    田合就事论事,直陈齐国之短。他说话时齐王田建羞愧的闭目。齐国什么情况他当然有所知晓,即位之初他甚至想改变现状,但意志并不坚强的他不但没有改变现状,反而被现状改变。合纵会盟他本来不想,只是不死药的诱惑太大,违心答应熊荆后,面对现实又不得不妥协。

    田建闭目,冷静下来的熊荆也是一阵意兴阑珊,他环视周围的齐人,目光最后落到了田建身上。田建欲言又止,只对他深深一揖。熊荆绷着脸道:“就当不佞从未言过要伐齐,亦当不佞从未聘于齐国。齐王珍重。”

    众目睽睽,史官四对。熊荆扔下这么两句话就走了,直到他出堂下阶,齐人才醒悟过来:楚王这是要解除齐楚联姻啊。

    “大王,楚人轻我齐国,请杀之!”心中大喜的后胜高叫,没想到田建一耳光扫在他脸上,半边脸顿时肿起。

    “寡人不杀你,是念母后之情。你真以为寡人不知你受秦人巨金?”田建看着被打傻了的后胜恶狠狠的道。“滚!滚下阶去。”

    “大王……”田合来不及看后胜的笑话,他只是不愿齐楚解聘。

    “楚王欲三国会盟,邑大夫多不允,寡人能奈何?”田建知道田合的意思,他只说了一句,就此沉默。田合闻言也是无奈,即便假盟,日后不能出兵又是大问题,索性从开始就不盟。

    “臣见过大王。”熊荆所居的别宫,平原津津令见到熊荆就大拜。他和熊荆刚才恰好错过。刚才齐王不见任何人,他便只好来见熊荆。

    “免礼。”熊荆只打量了郭遗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赵王何在?”

    “寡君与相邦正在平原津渡口,然齐人不准寡君入齐。”郭遗急道。“想来秦军骑军正攻平原津,请大王求齐王准寡君入齐。”

    “啊?!”不单是熊荆,熊荆身边站着的成介等人闻言也是大惊。

    为了提早会盟,熊荆特意通知赵王早日入齐,没想到竟然使赵王身陷险地。熊荆站起就要去找赵田建,成介把他拦住了。“齐王不欲与赵国会盟,大王再去何用?”

    “平原津并无城邑,赵王或可入齐暂避。”熊荆茫然道,就要出堂。

    “大王!”成介再劝。“堂堂一国之君,却要入齐暂避,以赵人之性,大王以为……”

    赵国确有不顾廉耻之人,可赵国也有敢战乐死之士,成介之言让熊荆停住了脚步。他返身问向郭遗:“赵军几何,秦军又有几何?”

    “禀大王,大王入齐太急,随行只有五千黑衣,秦人骑军或有万余人。”郭遗不敢怠慢,不光回答两军人数,还说起了平原津的地形。

    大河下游其实都是冲积平原,哪有什么地形。好在平原津是黄河下游最大的渡口,更是赵齐两国的要道二十多年后已经成为皇帝的赵政正是从平原津渡河入赵的,他一入赵国就病了,最后死在了沙丘(赵武灵王饿毙之之地)并非像熊荆说的那样,没有城邑。平原津还是有一座小邑。

    只是赵国黑衣不可能全部缩到小邑里,他们必须防止秦军抢占津渡,以将大王包围在小邑里。小邑高不过两丈四尺,方不及三里,真要被包围了,那大王也就完了。

    郭遗说平原津地形的时候,秦军正准备对赵军发起第三次进攻。夏日酷热,太阳底下不做什么,仅仅站一会就汗流浃背,但赵王就在那座小邑之内,不说骑军将领辛胜,就是秦军主将李信,昨日收到信报后也连夜赶来,三百多里的路程走了一天一夜,坏了三辆戎车,累死十多匹服马后终于赶到。

    津邑本来是依大河而建,可惜大河到了下游并无固定的河道,即便筑了河堤,河水也不是沿着河堤而流。河水与赵国大堤之间大约有半里左右的间隔,半里外才是滔滔河水,大约三千赵军立阵于河滩之上,余者皆在津邑内外布防。

    “赵国黑衣?”李信一眼就看见赵军全着黑衣。赵国黑衣、秦国卫卒、楚国环卫,战国三大禁卫军。谁强谁弱李信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这三大禁卫大多是公族之后,为了家族的荣誉,他们肯定会选择光荣的战死。

    “禀大将军,然也。”辛胜比李信先赶到平原津,他已经命令武骑士进攻了两次,毫无效果。“赵王就在津邑之内,末将恐赵王先逃,故而猛攻河滩之赵军,不得破。”

    辛胜的话语间,李信望向河堤东面半里外的渡口。渡口空无一舟,所有舟楫都停靠在河心的小沙洲上,这应该是担心秦军抢夺舟楫或者纵火焚烧舟楫。

    “如此看来,三国不盟。”李信忽然想起姚贾那张市侩的脸。赵王不在邯郸而在这里,是因会盟之故。但齐人没有迎赵王入齐,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姚贾已说服齐王,阻止了三国会盟。

    “大将军,赵人舟楫。”身边一个骑将指着大河下游大喊道。那些舟楫上挂着赵军的军旗,看来是新来的赵国援兵。

    “击鼓,攻!”李信看到了赵国援兵,毫不犹豫的下令进攻。

    ‘咚咚、咚咚、咚咚……’秦军戎车上的建鼓大力的敲响,向河涂上的赵军发起第三次进攻。

    骑军策马前冲,他们手里的武器不是再是臂弩,而是骑弓,披的也不是皮甲,而是更细更密的鱼鳞石甲。两千畴骑立在军阵之后,他们并没有马上发起进攻。畴骑是宝贵的,若不是迫不得已,只有傻瓜才会让这些珍贵的重骑兵直接冲击敌阵。

    “箭!箭!”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赵军卒长在狂喊。黑衣并无成建制的弓手,出行又太急,箭矢带的不足。箭矢用完后,如今秦骑再攻,赵军只能硬抗了。

    ‘嗖嗖嗖……’奔至赵军阵前秦军骑手一边打马转向,一边放箭。他们距离赵军只有二三十步,这么近的距离即便是骑弓,也能射穿皮甲。好在赵军身上穿的都是楚制钜甲,虽然不是最新式的铁胄,也挡住绝大部分箭矢。只有被射中面门,黑衣才发出一声闷哼,往后跌倒。

    河滩上战马奔行甚缓,但让李信无法接受的是秦军骑手的箭矢一半以上都失的。他看过义渠人的骑射,再对比秦军骑兵,简直是不忍直视。

    “为何如此?”李信寒着脸转头质问辛胜。

    “末将督导不利,请大将军责罚。”辛胜汗瞬间就下来了。骑射骑射,那那么容易。武骑士此前只是骑马步兵,怎么比得了义渠人一生下来就在马背上。

    “鸣金!”李信闷哼一记。赵人已向沿河县邑告援,一旦抵达平原津的舟楫足够到能将赵人全部运走,赵王就会乘舟而去;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赵王在等赵国舟师,一旦赵国舟师赶到平原津,就能护送他往大河下游而去。

    ‘当当当当’的钲声响彻整个河滩,冲出阵列的秦军骑手闻声全部撤回。不明所以的赵军军阵中爆发出一阵喝彩,以为秦军又被击退了。

    “禀相邦、将军,秦军退矣。”津邑之上,眼见秦军撤兵,诸将一时大喜。

    “秦人为何鸣金?”才放了一轮箭秦军就退了,赵粱觉得很奇怪。

    “这……”谁也不知道秦人为何鸣金,可一会见骑军骑手全都下马,众人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秦军这是要步战啊。

    李信鸣金的原因确实是要武骑士步战。以武骑士的骑射水平,攻十天也未必能破赵军战阵,唯有下马步战才能快速击溃赵军,堵住赵王登舟之路,而这,正是赵军最担心的。

    “请大王与相邦登舟,晚之悔矣。”赵葱揖道,他不止一次这样建议。

    “君上,我至平原津已两日,齐人仍不准我入境,此当不与我相盟也。君上何必信如尾生,抱柱而死?”颜聚本是齐人,对齐国自然了解。赵王欲入齐国会盟,河对岸的齐将再怎么也应该先迎赵王入境,然后再快马通报齐王,现在不让入境,根本就不是没有收到王命,而是收到了不让赵王入境的王命。

    齐人的心思赵粱如何不知,他只是对这次会盟太过太过看重罢了。颜聚说完他终于太息一声,道:“走!”

第四十章 河东道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懊恼的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当日就离高唐而去,他不是往东从穆陵关返楚,而是北上至平原津,打算乘战舟逆河经大梁返楚。

    战舟是信鸽召唤的,信鸽从高唐飞至郢都,郢都大司马府见信后命令大梁北城的舟师入大河南下至平原津。救助被困于此的赵王是一,接熊荆等人返楚是二。

    一行人赶到平原津时,河对岸的赵人已撤得无影无踪。陆离镜里能看到津渡被火烧得焦黑,河滩上还有一些尸首。

    “大王何以要与齐人解娉?楚齐两国姻盟不易。若两国解娉,秦人得益也。”熊荆面色不愉的坐在车上,屈光、靳以坐在外侧,一路上他们都在劝熊荆不要意气用事。

    “役夫之女也是役夫,芈姓血统高贵,岂能以役夫为妻?”熊荆一般不答话,只当两人是苍蝇嗡鸣,不时才答这么一句两句,让两人无言以对。

    “大王此言差矣。齐人乃妫姓,妫姓乃舜帝之后……”靳以是太宰,两国解娉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挽回的。

    “返都后不佞以为楚国要议立血统之法。”熊荆根本就没理靳以,只对成介说话。“怯弱之人、无信之人今后不得姓芈。”

    “臣敬受命。”成介立即答应。他知道此时熊荆正处于深深的挫败中。本来三国会盟是不报什么希望的,可齐王为服食不死药,满口答应三国会盟,现在倒好,秦国攻赵,又借口不与赵国会盟,弄得大王如此不悦。

    好在秦国现在攻伐的是赵国,三国不盟短时内对楚国并无大害。只是三国不盟今后如何阻挡秦国灭诸国一天下?难道真的只能靠楚国自己?

    成介目光转换,刚好对上熊荆看过来的目光,他心中一动,不由道:“大王,臣以为今后不当再抱会盟合纵之想,楚人只能依仗楚人自己。”

    经历此事,熊荆因齐王答应会盟而漂浮起来的心思逐渐沉淀。秦国能够做大、能在秦始皇执政后的十几年扫灭诸国、一统天下,大半是因为关东诸侯惧秦。惧秦从而贿秦,贿秦后秦国贪欲更足,终有一统天下的想法。

    “成敖以为赵人如何?”大河就在车外,河水浩荡东去,熊荆不免想起了赵人。

    “秦国伐赵,赵人可信,秦国不伐赵,赵人不可信。”成介的回答让熊荆忍不住失笑。

    前年自己求赵国出兵时,赵国只出了船。是因为赵国攻燕缺少甲士?不是。攻燕的主力是李牧的代郡军,邯郸的赵军最少有十万大军可以调动,但赵人就是不出兵。

    赵人也担心得罪秦国,他们就盼望着秦国一直伐楚,永不伐赵。然而秦人的特点就是欺软怕硬,打不过就讨好、会盟、反间,打得过就得寸进尺、欲壑难填,被楚国舟师克制住了的秦军最终转而伐赵。

    “从今以后邦交之事由诸敖行之。”熊荆只觉得自己倦了,更觉得孤单。因为天下之大,楚国没有半个朋友。齐国这样的大国,还不如西瓯那样的部落。

    诸越不知道秦国的强大吗?即便以前不知道,前年参战之后也应该知道。可敌人强大和自己反抗有什么关系?因为敌人强大就不反抗,因为敌人弱小就反抗?

    楚人有楚人的尊严,越人也有越人的骄傲;楚人按照楚人的传统生活,越人自然也遵守自己的习俗。若非心甘情愿,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强迫楚人越人去改变,如果要,那就是战争。

    只要大河没有冰封,楚国舟师就可以在大河上横行无阻。看见熊荆的王旗在战舟上飘扬,即便大河已是秦国的内河,沿途的秦国舟楫也纷纷避让。晚上在河滩上落锚,所在县的县令还送来粟米和猪羊。这当然是古礼,送礼的秦国县令恭恭敬敬,送完就离去。

    第三日到鸿沟口,红率领的舟师已经等在那里,入鸿沟到圃田泽,舟师的戒备才有些松懈。可坏消息也在这个时候传来,从郢都赶来的郦且、勿畀我相告:就在这几天,围攻武城、平阳的那支秦军在平阳城下大破赵军,杀赵将扈辄,斩首六万。

    “秦以举国之兵三路伐赵,赵危矣!请大王速速出兵救赵。”大梁北城,廉颇一见到熊荆就是大拜,熊荆赶忙将他扶起。

    廉颇越来越老,念及昔日他倾囊相授,言传身教,熊荆竟然不知如何相对。

    “信平君请稍安。”熊荆失神,成介在一边说话。“齐国不欲与赵国为盟,故大王……”

    “齐人,弱矣。”廉颇对齐人的观感一直就没好过。“善计谋,好私斗,怯公战……”

    “老师……”熊荆苦笑。不止一个人说齐人不善战,可他就是不信,跑过去齐人食言,弄得灰头土脸的回来。

    “老师请听学生一言,”熊荆安抚焦急中的廉颇。“秦伐赵非为夺地,乃为灭国。”

    一提灭国廉颇又坐不住了,熊荆又把他拉住,再道:“老师请听学生一言、请听学生一言!既是灭国,便不当计一城一地之失,而当计秦赵两国之国力、之战略,甚至当计天下之大局。赵亡便是魏亡,魏亡不是齐亡就是楚亡。天下倾覆,就在这十几年间。若不能从长计议、小心斟酌,天下诸国皆亡于秦。”

    赵国的存亡已经不仅仅是赵国存亡,赵国的存亡关系到天下各国的存亡。廉颇因为是武将并不太懂这个道理,但猴精一样的韩国、两面三刀的魏国都已经看出此次伐赵非同小可。

    与尸骨早寒的姚贾说的不同,秦国伐赵分做三路:第一路由李信率领,目标是邯郸,秦军大约只有二十万而不是姚贾说的三十万。他说三十万可能是为了威慑齐国;

    第二路由蒙武率领,目标是井陉。人数大概有二十五万,其中一部由王剪率领,目的是夺取太行山以西的阙与和阳(类似楚国大别山西面的随、唐二线)。以历史,两地本该在两年前被秦军所拔,但因为伐楚,秦军只拔下邯郸南面邺九城,未拔阙与、阳。

    第三路则由羌率领,人数不详,攻的是云门、云中两郡。

    三路秦军不下五十万,据情报秦国另外还征召了数十万人,这数十万大军没有押在前线,而是放在大河以北的河内郡。一旦楚军北上,这几十万大军便将与李信军汇合。

    预备如此,粮秣输运也有所准备。李信二十万人用的粮草多是东郡、河内郡积攒的粮草,当然战时也有输运,输运不光只有水运,水运之外还有陆运支撑二十万大军,四轮马车足以。至于另外两路,那自然是依靠汾水。汾水纵贯太原郡、河东郡,在汾阴(今万荣)汇入黄河。这段黄河是河套的一部分,还没有在船司空九十度转弯往东,转弯之后过了三门峡才是楚军舟师的活动范围。

    前年楚军攻占敖仓后,秦军即弃河内道用河东道。河东道即从咸阳顺渭水东下,到船司空不是顺黄河往东,而是逆黄河往北。舟楫逆水到汾阴进入汾水,沿汾水往东就是新田(今侯马西),到新田后粮秣全改为陆运,经黄父(沁县西北)进入沁水流域。

    沁水流域可以顺水南下至敖仓段黄河北面的扈城,但更可能的是继续往东行进入上党,由太行白陉出太行抵达共邑(今辉县),再由共邑经朝歌(今淇县)北上至邯郸以南。

    楚国舟师的威胁实在太大,以至于秦军不敢沿黄河运粮,只能依托山西南部连接华山、太行山的中条山脉,在山脉之北运粮。从白陉钻出太行山后,又不得不在共邑、朝歌一带集结重兵,一是防止楚军与赵军夹击,二是怕楚军断了粮道。

    从新田至平阳的陆道,按知彼司的估计长约有五百五十里。并且白陉还很不好走,峡谷长约三里。但秦人也没办法,太行八陉,西面的机关陉、太行陉离黄河太近,距邯郸太远,白陉北面的滏口陉(滏口陉出太行其东便是邯郸)太过险要,并且西面的涉县仍在赵军的掌控之中,滏口陉再往北那是井陉,井陉出口在邯郸北面数百里,所以只能从白陉出太行。

    大梁北城正寝,一看到秦军的粮秣输运线,项燕的眼睛就挪不开。拥有舟楫优势的楚军攻击不了中条山以北的秦军粮道,但攻击共邑、朝歌至平阳这一段粮道那是手到擒来。舟师一登岸,北上五六十里就是粮道,说不定共邑、朝歌还有秦军粮仓。

    “禀大王、上将军,共邑秦军人数不知,秦军粮秣亦非全由新田运至,东郡、河内郡积攒的粮秣也不少。”勿畀我道。

    “秦人仓禀何在?”项燕不管秦军人数,他只想焚毁秦军粮草。

    “东郡在濮阳,河内郡在中牟、安阳。”勿畀我指着地图道。“皆不好攻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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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