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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登岛

    在南风的吹拂下少司命号北上航行已有两日,两日里虽有风浪,但全是细浪,海面好似头顶广阔无云的蓝天,显得平和静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候海舟上的人包括最为不适应的朱逐都不再紧张,此时的大海还不如朱方邑涨潮时涌来的江浪,轻柔宛约地如同卫国美人。

    不过这时候熊荆却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济州岛的纬度,生怕错过而航到朝鲜。现在的朝鲜半岛只有箕子朝鲜一个国家,国君叫做润,国都大约是在平壤,而南方尚无邦国,只有部落。没有邦国就没有城邑,没有城邑就很难贸易,再说他并不是来贸易的。

    他另一个担心是这个时代济州岛是否真有八万公顷草场。济州岛适合养马是蒙古人的论断,八万公顷优质草场则是sb的口头禅。63区每每说起南方不能养马,济州岛养马论就会出来,八万公顷草场这个不知出处的数字从来没人质疑。万一这时候岛上森林密布那就完蛋了。

    站在少司命号艉楼甲板上,熊荆没有像甲板上的其他人一样用陆离镜四处搜寻。他想到一个全是森林的济州岛,嘴角不由自嘲的笑起。

    “鸟!鸟!”主甲板上的二期学员大喊起来,一只黑色的海鸥应该是好奇少司命号高耸的风帆,它从帆顶急急掠过,留下一串响亮的鸣叫。甲板上的学员全跟着它跑,一直跑到甲板的前端。正拿着陆离镜望的红牟跑到艉楼前,还未开口就笑了起来。

    海鸟飞过,熊荆也是精神一震,这说明自己已经很靠近海岸。“让湘夫人号往东,分开找。”

    “唯。”红牟答应了一声,随即命人给身后的湘夫人号打旗语。

    桅杆高过海面不过十三四米,桅顶望手的位置更低一些,能看到的位置估计不到二十公里,两艘船分开搜索的面积会更大。果然,分开不到半个时辰,湘夫人就打来表示东边有陆地。

    “是陆地?”陆地和海岛上全然不同,如果是陆地,那除了日本再无其他可能。

    “是……”红牟回答时,湘夫人号的旗语再来,这次说的是海岛。

    “转过去。”一会是陆地一会是海岛,熊荆只能决定转过去看看。不过心里已经有了偏航的准备,湘夫人号肯定是看见了像陆地的海岛,不然不会如此反应。

    “大王,非一岛而是数岛相连。”转向后,桅杆上的望手终于传来了确切的信息。不远处郁郁青青的海岛不是一岛,而是五岛。并且离得越近,海岛就越显得破碎。

    “该如何?”熊荆心里有了一个判断,但他没有说,而是问向了巫觋横。

    “养马岛乃一岛,此当是瀛洲。”巫觋横也有一个判断,“航向请转至三百度。”

    舰长的任务是管理舟员、驾驶海舟,领航是巫觋的事情。听巫觋横这么说,红牟又看了看熊荆。熊荆点头道:“我们已经往东偏航,当往西北去。”

    “转舵,航向三百度。”红牟很快发出了舵令。配合着后桅杆上的纵帆,少司命号开始大幅度转向,舟艏原本对着东北,现在几乎转向一百八十度,要航向西北。

    少司命号转向,打出旗语后湘夫人号也跟着转向。与此同时水手们又开始转桁,将风帆调到最合适的角度。南风偏西,航向三百度吃风的帆面积已经很小,舟度顿时大减,水手测试不过五节,一直航行到太阳落山,桅顶的望手也没有任何发现。

    济州岛实际就在中日韩三国之间,距离朝鲜半岛最近,不过三、四十公里,距离日本远一些,大概有一两百公里;距离中国最远,估算可能有七八百公里。如果刚才看到的是日本,那么济州岛就应该在西北方向五、六十节之外,五节多的航速需要航行十二、三个小时。现在已经航行了七个小时,如果夜里恰好错过……

    “下令收帆,只留主桅主帆。”看着西边最后一丝晚霞,熊荆下了一个这样的命令。深海里无法落锚停船,他只能命令水手收帆减速。

    “收帆。”红牟理解的低头,他也有这样的忧虑。

    “收帆!”主甲板上的水手长高喊后,从舟师调至海舟上服役的水手猴子一般爬上了桅杆横桁,配合着开始收帆。这些人动作极为麻利,天黑下来之前,除了主桅主帆、后桅主帆外,其余风帆全收拢扎紧,现在舟速几乎是随着洋流飘行,速度降至最慢。

    “明日便可登岛。”艉楼下的餐厅内,祭食三饭后熊荆向诸人敬酒。海上已经过了四五天,臣子们开始习惯和大王共处一桌,熊荆敬酒时诸人一片喜悦。

    “敢问大王,今日所见为瀛洲否?”有人问起瀛洲。海上说海事,总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兴奋。

    “正是瀛洲。”熊荆答道,他知道诸人的心思,道:“瀛洲并无仙人。”

    “既无仙人,为何……”海外有三座仙山的传说由来已久,即便是观遍史书的右史,也不敢说世上并无仙人。

    “瀛洲四岛,其上只有野人,并无仙人。”熊荆笑道。“若我等今日登上瀛洲,岛上的野人只会以我等是仙人。”

    “哈哈……”诸人朗笑。想想也是,于大壑之上御风而行,出朱方四日而登瀛洲,确实只有仙人才能办得到。“臣为大王贺。非有大王,我楚国岂能有今日。”

    “臣为大王贺。”跟着马尹,诸人竞相熊荆,激动中毫无拍马之嫌。

    “若无楚人,我楚国岂能有今日?”熊荆很自然的举盏。与秦国的三年战争让他看到了楚国的希望。他说的楚人不仅仅是说楚语的、桀骜不驯的楚人,还有楚国治下敢死的越人、迂腐的鲁人、以及‘愚笨’的宋人,他以这些人为荣。

    “为誓不服秦者贺!为永不为奴者贺!”熊荆酒盏举得更高,诸人被他的言语点燃,盏中之酒一干而尽,随之是畅快淋漓的欢笑和叙谈。

    身悬大海之上,与君王共饮一席,说起结束不久的戎马往事,豪情之下,最是腼腆的左史也痛饮了几盏酒,然后记录时,把熊荆的言语写的歪歪扭扭。

    “真不知何日将再战。”马尹感叹了一句,他刚刚感叹完郢都全城不见马车只有牛车的岁月。

    “秦人若要再战,也当在冬日冰封之时。”朱逐正在猛吃马口铁罐头。前年冬天秦军撤军,输运粮秣的马车渡水不便,于是全部焚毁,几万匹马全部杀死。因为是冬天,马尸未腐,于是造府将其做成了肉罐头。

    “秦人舟师不胜我,若再伐我,当在冬日。”右史完全赞同朱逐的意见。“臣以为秦人再战,当伐赵国。赵国已亡燕国,燕太子丹复国心切,秦王必要助其复国,晚之,燕人不思姬姓,燕地全归赵人所有,复国再也无望。”

    右史的分析和大司马府、知彼司分析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身为右丞相的昌平君熊启一直没有发来消息。虽然他只是管理民政的右丞相,国尉府已由卫缭管辖,少府由秦王赵政亲掌,可战争涉及到方方面面,只要国尉府征召丁壮他总能听到些风声。现在什么消息也没有,真不知秦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大楚今又有海舟,”红牟因为有节制喝的很少,但年轻的他双颊还是通红,这是激动。年轻人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在烧。“秦国若复燕,我军可从海上攻之。”

    “海舟尚少,不足为攻。”马尹因为关心运马上岛,对海舟建造情况深入了解了一番。

    “渤海乃内海,若齐国港口可准允我楚国舟师靠岸,舟师当可攻燕。”红牟又说起了舟师。

    “海舟至齐,齐人俱也,何况舟师?齐国之防对陆不对海,若我楚国舟师从海上至齐,齐王寝食难安。秦人若遣使说之,齐国自要拒我舟师。秦伐赵,难救也。”右史比红牟这样的年轻人更了解诸国间的政治,他断定齐国不会高兴楚国舟师过境。

    他另一层不好说出来的意思就是国内诸氏不愿救赵,南方的越人那就更不愿救。最多,楚国舟师在大河上巡逻游弋,阻拦秦国运粮,不可能真出兵攻伐大河两岸的秦国城邑。进攻大别山之西的旧郢之地也无可能,最少这几年没有可能。

    “救赵何须从海路,”不懂分寸的朱逐大声道。“于鸿沟入大河便是秦境。我军一入大河,秦人便要躲在城邑里不敢出来,任我攻伐。”

    “咳咳,”深夜换班的钟声恰好在这时候响起,熊荆咳嗽了一下,“天色已晚,明日还要登岛,就先回舱安歇。”

    “唯。臣等告退。”一干人起身相揖,鱼贯而出。

    熊荆梳洗之后也上到艉楼就寝。他此时不想考虑其他的事情,只希望明日登岛后真有八万公顷优质草场,然后将四处搜罗来的良马全放到岛上。十年繁衍,上万骑他不敢想,但一、两千骑,三、四千骑他还是敢憧憬的,而这几千骑骑兵用在关键的时候,必能改变一场战役的结果。

第十二章 登岛

    熊荆带着这样的思虑入眠,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听见了一阵吵闹,很快长姜就把他唤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时候只听见舱外红牟的声音,“敬告大王,海舟或至养马岛!”

    夜间桅杆顶上也有望手值班,有礁石的地方就有浪花,黑沉沉的大海如果看见白色浪花,那肯定是靠近了陆地或者海岛。今晨第一班换班的时候,望手发出了警报,说左舷有白浪。再测水深,已不及四十米,这肯定是海岛或者大陆。

    “几时了?”天依然蒙蒙暗,越来越嗜睡的熊荆睁不开眼睛。

    “禀告大王,已是旦明。”红牟道。“臣欲派小舟登岸,不知……”

    “落锚等天亮,转一圈再看,也许是朝鲜。”熊荆说罢又想倒下床去,好在早膳已经送来了。

    以第六个时辰正中为中午十二点算,旦明就是早上六点,北方天亮得晚一些,但也没有晚多久。熊荆吃完早膳天就大亮,站在艉楼甲板往西南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岛上火山状的汉拿山。

    “正是养马岛,绕到北面登岛。”熊荆心中大定。

    “大王……来过此地?”马尹也举着陆离镜再看济州岛,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大王如此笃定此岛可以养马,且刚才的神态好似曾经来过一样。

    “未曾来过。”少司命号正在起锚,“然今后此岛便为不佞所有。”

    从岛的南面绕行到岛北面的成山,整座岛展现在诸人面前。岛上郁郁青青并非全是森林,转到北面时,汉拿山下全是青草地。马尹看到草地就点了点头,养马首先一点要气候适宜,不能太湿润,另外一个就是草要肥美,这样养的马才壮。济州岛符合这两个条件,唯一的缺憾就是在海上,运马运物都不方便。

    “若胡人运来公马,十年后可孳生多少良马?”因为风向的关系,少司命号正如螃蟹般横行。熊荆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禀大王。若以新法孳生,一匹公马一年可使三十匹母马产下十五匹马驹。”马尹道。万里之外运来马种不易,他只能按公马算。“十年可孳生一百五十匹马驹。五年后这些马驹中可再选出数匹公马,或可有四、五百匹良马。”

    “一匹就有四、五百匹?”熊荆点点头,他明白马尹计算的逻辑。“五年后若再选公马,这些公马要比其父差不少吧。”

    “然,确要矮小不少。”马尹答道。“我国养马,公马难觅,母马亦难求。”

    “国内有多少母马?”熊荆问道,他说完又补充道:“戎马之母马。”

    “或有两三千匹。”戎马是服马,体壮;狄马是草原马,体弱。

    “若母马不缺,只需二十匹公马,十年便可有万匹良马?”引进优良的公马与戎母马交配,这是楚国的马政思路,也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并且,这还是得益人工授精的结果,不然一匹公马只能配十匹母马,如此公马的数量将上升到六十匹。

    “然。然则大王应知,万匹良马中仅有一半是公马。”马尹提醒熊荆不应该忘记雌雄,这个时代骑乘的都是公马。答完他又不确定的问:“只是那胡人真能送来二十匹公马?”

    “不能。”熊荆摇头。“不佞以为胡耽娑支带来的公马体重太轻,也不合适骑乘,最合适者的应当是西洲马。”

    熊荆很自然的说起了西洲马,只是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西洲马是什么样子。

    “能运来否?”马尹轻轻的问了一句。对他很想见识见识西洲龙马,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

    “一定能,只是颇费时日。”熊荆道。海路运马不是难事,三十多米长、九米多宽的运货海舟一次就可运马上百匹,不过这需要好几年时间。等西洲公马运到济州岛,恐怕要在四、五年之后,这就只剩下五年的时间。

    五年时间按照马尹的算法,一匹公马一年只能产下十五匹马驹,五年就有七十五匹。如果能运来一百匹公马,配上三千匹母马,五年就能有七千五百匹好马。公马占一半,那便是三千七百多匹,减去不合适骑乘的公马,当有三千骑。加上前面五年孳生的,或有四千骑。

    想到这里熊荆心里有些发苦。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又是海岛养马又是远洋贸易,却只能弄出四千骑兵,难怪廉颇会说楚国不应该练骑兵,只适合发展舟师。

    思虑着自己所花的成本,熊荆并不后悔。冷兵器时代,优秀的骑兵是必须的,没有优秀的骑兵,那又会像清水之战一样,楚军侦骑被秦军压制,战场对秦军单向透明。

    “大王是否此时登岛?”少司命号、湘夫人号的甲士已经划着小舟登上了海岛,细白的沙滩远处便是青青草地,楚字大旗和三头凤旗飘荡正在海岛上空,舰长红牟奔过来请示熊荆。

    “登岛。”熊荆点下了头,既然来了,他当然要登岛跑一圈。这次还带了七八匹马,他和马尹几个要在整座岛上转一圈。

    “有人!”少司命号在小艇的引领下躲避着礁石缓缓靠岸,这时候桅顶的望手发现了情况:他看到几个人隐没在岛上的灌木丛里。

    “何人?”红牟急问。他很担心遇到齐国人。

    “乃野人。”望手已经看清楚那些人了,衣不蔽体的野人闪出灌木丛往大山奔去,

    “哈哈!”原本有些紧张的水手学员们当即一阵哄笑。众人哄笑间,左史放飞了两只信鸽,将熊荆平安抵达养马岛的消息传至郢都。

    “确是养马之地。”马尹登岸之后特意拔了几蓬嫩草,拔的时候把下面的枯草也带了出来。

    汉拿山流下的十几道溪流将六十公里长的岛屿隔成十几块,每一块草地都生长的极为密实,上去像踩在寝衣上,软绵绵的。马吃的是草,多少公顷草地养一匹马是有限量的,用现代的术语这叫载畜率。草甸越厚实,草就越肥美,载畜率就越高,不到一公顷也能养一匹马,如果草地贫瘠,那两公顷养一匹马也够呛。

    除了草,还得有水,汉拿山留下的十几道溪水正好可以饮马,这也是济州岛草地肥美的原因。最后还有一个原因熊荆也不知道:汉拿山实际是一座休眠火山,几千、上万年前火山喷发时在岛上落下了无数火山灰,有火山灰的地方土壤都很肥沃,野草自然长得茂盛。

    看见马尹的老脸上露出微笑,熊荆也连连笑起,“今后此岛便是不佞之马场,受卿管辖。马匹之重要不需多说,若舟师能配上骑兵……”

    在战舟的战略机动性上,加上骑兵的战术机动行。熊荆真不知道这样的军队该叫舟师还是叫骑兵,还是叫舟骑兵,但它攻击性将是惊人的,特别是袭扰性的攻击。楚国必须要有一支这样的部队袭扰敌人,扰乱其后方。

    “臣敬受命!”马尹深揖,神情极为严肃。

    “岛上一切物资郢都都将优先调拨,舟楫也是如此。”熊荆再道。“过几日不佞回去时你整理后看岛上还需何物,回郢后不佞将交人速办。”

    “唯。”马尹认真思索起来,岛上一无所有,随行的圉童、臣、工匠不过二、三十人。好在海舟上有粮秣、有军帐,有许多用得着的东西。“大王,与岛上养马,那骑卒……”

    养马在海岛,骑兵却在郢都培养一名骑兵极为昂贵,特别是在南方楚国。也就只有郢都有财力养一支几千人的骑兵。其余县邑不过几百、几十骑,还全是劣马。现在马和人不在一起,训练便变的困难。

    “此事……”骑兵训练是从岛上运马、还是从大陆运人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熊荆也没有想清楚。他只好道:“秋冬马壮,骑卒或可登岛,马成年后则离岛。”

    “如此最好。”马匹沉重,马尹不希望马匹运来运去。

    “见过大王。”湘夫人号代理舰长也是航校生,冒之后,氏无勾,名长。他过来是问何时开始卸货的。马匹、给养、马场用的铁丝网,都装在湘夫人号上。

    “此刻便卸。先浇筑码头,装上起重机。”熊荆吩咐道。两首海舟加起来三、四十吨物资要卸在岛上,靠小艇驳运千难万难,不如浇筑一个码头,用鼠笼起重机装卸。“封人何在?”

    “臣在。”一个年轻的钜铁府工匠冒了出来,他脸惨白,应该是刚吐过。

    “可曾看好在何处浇筑码头?”海舟上水泥、沙子、碎石、钜筋、毛竹、木模板都是现成的,只要看好了地点就能开始浇筑。

    “禀大王,已看好。”封人揖道:“今日开始搭脚架,明日便可浇筑。”

    “不必着急,多看几处再定。”熊荆的话让几个工匠松了口气。海上是平稳,但登岸的时候小艇飘来荡去,不少人都吐了。

    “大王,此行还需去朝鲜、燕地,”长姜提醒道,他怕熊荆再此耽误过久。“还有齐国。”

    “不急,不佞五日后立岛。”熊荆盘算了一下时间。“朝鲜就在岛对岸,最多十日;燕地十五日;齐国也十五日,剩下十日刚好返都。”

第十三章 湶州

    同样是三月,济州岛春意昂扬,而在西北的咸阳,塞外的寒风横穿鄂尔多斯高原吹至狭长的渭水河谷,春色却是迟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总有些花儿能在春天到来之前开放,渭水北岸的苑囿,华阳祖太后芈棘步履蹒跚,每次身边的芈要去扶她时,都被她用手肘粗横的挡开。

    “老妇还走得动。”芈棘性格宛如其名:棘,骨子里全是倔强。生平让她屈服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无子。所以不得不在弟弟和姐姐游说下,认了异人为嗣子,不然楚人在秦国的权势就无法得到传承;而第二件……,就是母国那个未龀的大王。她本想以壮士断腕决绝将这个未龀之王剪除,以消除秦国的担忧,可三年的战争证明她判断错了。

    “拜见祖太后。”开始抽芽的枯草地上,看见华阳祖太后行至,一干寺人宫女连忙顿首。

    “见过祖太后。”王后芈也想跪拜,可怀里的孩子让她只能稽首。

    “不必多礼。”芈棘走快了几步把芈拦住,她是来看孩子的。“苏儿今日安否?”

    “苏儿……”看着怀里的扶苏,芈目光里露出母亲的慈祥,她缓缓点头,说话声音也变得很小。“禀祖太后,苏儿方睡着。”

    “善,善。”一岁是婴儿的生死关,只要能过一岁,孩子夭折的几率就大减。熬到十四岁,那孩子十有**就能成人。马上一岁的扶苏再也没有刚生下时的干瘪,脸不但娇嫩还很圆润,他睡觉的时候小嘴微微张着,无比香甜。

    “像政儿。”芈棘伸手想抚抚他的小脸,半途却转而把包裹孩子的狐裘盖了盖。

    “是。人人皆说像极了大王。”芈幸福的笑起。

    “请祖太后安坐。”芈在一边伺候着,她也看了看扶苏,道:“是像大王。”

    “妹妹……”幸福中的芈自然有成人之美的心思,可她担心芈棘听了不高兴,故不敢提芈和母国大王的事情,话刚开口就转折了:“……以后也要生子。”

    “大王何在?”女人的心思是细腻的,芈棘看了满脸羞红的芈一眼,问起了赵政。

    “许是在正寝。”芈答道,“近日……”

    国尉桓叛国奔楚后,秦国国内宫内大搜敌侯,与桓稍有牵连全都下狱处决。身为王后,芈说话极为小心,丝毫不敢向外人透露大王的行踪,实际她也不知赵政身在何处。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咸阳城外的武场,二十多匹战马几乎要踏翻整片草地,马上的骑士身着铁甲,手挟长矛,冲向列阵以守的酋矛士卒。这是真战,长矛击来,矛卒身上的石甲瞬间被矛头捅穿,人则被撞飞丈余,鲜血洒在枯草地上,一片腥红。

    “荆王的铁骑便是如此冲我大秦的军阵?”赵政立乘在戎车之上,身边站的是卫缭、李信、辛胜等将帅,重骑冲锋的威势让他震惊。

    “然。”卫缭如此答道。骑将辛胜则瘪了瘪嘴,眼前畴骑冲阵和楚军铁骑冲阵似是而非,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有非,只感觉有些不像。

    “荆王有多少铁骑?”畴骑是宝贵的,真战只是对矛卒而言,冲完阵的畴骑打马回转。

    “只有千余。”卫缭想了一下方答,辛胜对此也频频点头。

    “仅仅千余骑便……”赵政看向自己的臣子,他记得辛胜就被楚军铁骑斩杀的。

    “大王有所不知。”李信揖道。“两军阵战,虽数十万之众,然阵后其列不过十数、数十卒。荆人铁骑冲来,相抗的不过十数、数十卒而已。一旦阵破,于阵**勾击左右,士卒溃矣。”

    李信话语简短,但却一语中的。两军阵战就像是鸡蛋碰鸡蛋,谁的壳先碎谁就要失败。重骑是一把铁锥,它能抢先一步在对方的蛋壳上打一个洞。

    “赵国有乎?”赵政闻言深深点头,他越来越了解战争的实质。

    “赵国无有。”卫缭答道。赵国骑兵不逊秦国骑兵,听闻赵国无有重骑的赵政正松口气时,他又道:“然则,臣闻……荆王正在燕地。”

    “燕地?!”赵政诧异的看着卫缭,“荆王为何会在燕地?”

    “臣亦不知。”卫缭掌握国尉府,全天下的消息都通过秦国的侯谍传至咸阳,今日赵国的侯谍来讯,荆王已至燕。“飞讯新建,所传字数有限。荆王或是乘舟而至。”

    “荆王有化人献不死药,为何还去燕地?”赵政摇了摇头,化人入楚献不死药的消息传遍天下。齐王、魏王、韩王皆派人携重礼去了郢都,希望能分一颗琅之果。

    “臣……已命人查明。”卫缭苦笑。“荆王至燕地,当见李牧。赵国骑兵皆在李牧麾下,若其教李牧重骑之术……”

    “卿有何良策?”赵政连忙放下不死药的心思,问起了对策。

    “李牧灭燕,封武安侯,功已高也。”卫缭道。“荆王入赵不去邯郸见赵王而至燕地会李牧,赵人必疑之。臣又闻今赵王不当立,当立者乃废太子赵嘉。若阴使人在邯郸盛传李牧欲助赵嘉为王,赵王定忌李牧。”

    “恩。”赵政明白卫缭的谋算,可这样的反间计是否有效还需另说。

    “除此,亦可使人刺李牧。”卫缭再道。他重拾李斯当年的牙慧,李斯当年就曾向赵政献计,建议‘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

    “何人可刺之?”赵政追问。

    “燕丹可。”卫缭很自然的说起了燕丹。

    “善。”燕丹确实是最合适的刺杀人选,赵政听闻卫缭提及燕丹这才说了一句善。

    “燕丹已自审其门下客,得夏扶、宋意、秦舞阳三人,已使此三人入燕。”卫缭轻声相告。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相告之时,夏扶、宋意、秦舞阳三人的人头正挂在蓟城城头上滴血。

    少司命号、湘夫人号驶离朝鲜,沿着海流航入渤海之北,从最北回转到看到数个城邑,最北的一个是褐石山旁的孤竹(今滦南),再见昌城(今唐山丰南)。昌城离海最近,在昌城人的引领下,少司命号从沽河入海口航至州(今天津双口镇)。

    春季北方河流刚刚解冻,海舟航到州便不能再北上。州令初见海舟如临大敌、急闭城门,另又速速使人奔告蓟城。直到海舟上的人登岸,才弄明白来的原来是楚王。州距蓟城约两百里,武安侯李牧亲至州相迎时,熊荆已经在州待了三日。

    “李牧拜见大王。”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被赵将簇拥着上来见礼,他脸颊消瘦苍白,眉毛也很淡,毫无武将的粗旷豪迈。行至熊荆身前他不是深揖而是顿首,熊荆连忙让人将他扶起。

    “武安侯……”熊荆一开口李牧又拜,“臣不敢称侯,请大王直呼牧之名。”

    “李卿免礼吧。”熊荆只好改称其为卿。“不佞乘舟浮于海,不想就到了赵国,得昌城人所引,方到了州,以后楚赵两国可于此通商。楚国需赵之良马,赵国需楚之兵甲。”

    “臣谢过大王。”燕国亡后,沽水以西归王廷管辖,以东则归李牧。州虽然在沽水以西,但为楚国通商计,问赵王要一座城邑李牧还是办得到的。

    “楚赵两国互通有无,何须谢不佞?”熊荆笑道。一路行来他就是来确定通商口岸的,赵国的精华全在北面,将州定为通商口岸非常合适。

    “赵楚两国唇亡齿寒,若能通于海路,此大善也。请大王准牧一观海舟,不知可否?”李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看到沽河上停着的海舟就想上去看看。

    “有何不可。”熊荆微笑着答应。。“然则……”

    熊荆看向长姜,长姜会意的拉长着嗓子,道:“王命,昔闻将军大破匈奴,神交久矣。今日得见,当赠钜甲千套,马甲五百。”

    “谢过大王。”李牧急忙揖谢。前年之后,赵楚关系重新调整,邯郸少府正式开始生产钜铁兵刃。只是甲衣的生产一直滞后,楚国销售的钜甲又只配备给邯郸守军,李牧迄今为止没有得到一套钜甲战衣。

    “不急。”熊荆拦住了他,“请将军先看披甲骑兵。”

    披甲骑兵就是重骑兵,熊荆有些后悔没有让妫景随行。没有马镫的马上,身着钜甲的骑士摇摇晃晃,好像就要摔下来,李牧身后的将领见此想笑又不敢笑。

    “我楚国少有善骑之士。”熊荆对自己麾下骑兵的能耐心知肚明。“不佞想与将军说的是马。”

    “马?”李牧看向骑士胯下的坐骑,坐骑披得不是皮甲,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钜铁甲。

    “骑士轻者两百楚斤,重者三百楚斤,马甲、钜甲、兵刃加起来,四、五百楚斤不止。所负太重,战马便不及远。”熊荆他见李牧的目的除了一堵这位战国名将的风采,另一个目的就是请他代寻种马和母马,这两者都是楚国没有的。

第十四章 转附

    “楚王已至州?!”邯郸相邦府,从内寝一出来,春平侯就得到了楚王至州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州本是燕地,在北面,楚王怎么可能跑到北面去呢,难道又是从秦国逃出来的?

    “然也。”府宰葛得起初也不相信,但书简上明明写的是楚王至州。“武安侯已赴州与楚王相会。楚王赠其钜甲千套、马甲五百,又言欲于州与我赵国通商。”

    “通商?”春平侯顿时明了楚王的意图,这是要买马。“楚王何时至邯郸?”

    “楚王言其时日有限,不至邯郸。”葛得告道,之后就被春平侯挥退。

    “上卿以为……”相邦府里未必都是春平侯的亲信,最少前相邦司空马、老臣虞卿、吕不韦前门客苦成常在这里议事。他们的主意春平侯听得进去,是以新王即位,国政平稳。

    对燕国也未赶尽杀绝,而是封了燕王嫡子燕盛为阳乐君(今锦州义县),又封了另外一个嫡子燕罄为襄平君(今辽阳),以表示不绝燕国之祀。但燕国想再次复起也不可能,褐石山(今昌黎)扼守着辽西要道,辽西、辽东虽然是郡,实则没有多少丁口。

    “此楚王不欲与我亲也,”上卿司空马抚起了胡须。“恐赵国伐我,为我所累。”

    “楚王亦非昨日之楚王。”虞卿咳嗽了一声。“若要使楚国与我赵国抗秦,非诸敖皆许,楚军不得发。楚王辖有郢都,士卒不及五万。”

    “楚王不行秦制而行敖制,谬也。”苦成常感叹了一句。“我闻行敖制后,楚卒少也。”

    “然皆为精卒。”虞卿解释道。“五、六尺之卒何用?”

    天下没有面面俱到的事情,楚国行敖制虽然稳定了政体,但新体制也使得楚军数量忽然减少,动员率大幅下降。原先全国或有三十万楚军,现在加上越人也不过二十万。这既有大司马制定甲士标准、淘汰劣卒的原因,也有各氏不愿竭泽而渔的普遍心理。

    “臣请相邦准允楚王所愿,在州与楚国通商,此乃互强之举。”司空马建议道。

    “臣以为不然。臣请以州为楚王之食邑,以酬其助我破燕之功。”虞卿出人意料的反对,建议同样也出人意料。“州之城,方圆不及七里,丁口不过数千。酬于楚王,乃示赵楚两国一心对敌,互相依仗。楚王造海舟已数年,今海路可至我赵国,大善。若酬州于楚王,秦、齐必惧我赵国,恐赵楚两国相济于海也。”

    “善。”虞卿说的确实有理,海路已通,以一座六里小邑显示赵楚一体,确有必要,尤其是在秦国欲调转矛头的前提下。

    “楚王亲至赵国而不入邯郸,臣愿往州说之入都。”臣子、门客之间也是有竞争的,见虞卿出了良策,苦成常也献计。可惜他赶到州的时候,少司命号已从州。

    熊荆在州与李牧相会,而后移步至蓟城与李牧相谈。楚国第一要马,第二要毛皮,第三要肉食。熊荆准备在蓟城或者雁门郡开一个马口铁罐头厂,专门收购塞外的牛羊做肉罐头。李牧对此无不答应,走的时候又送了两匹用来做种马的戎马公马、二十匹戎马母马,一堆文皮、熊皮、豹皮,另外还有两名楼烦骑将。

    二十二匹马湘夫人号上的临时马厩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好在此前装运的货物全卸在了济州岛。人可以睡在货舱,再分几匹马到少司命号,算是勉强塞下。

    春季逆风,只有后桅主帆可用,顺岸流南下速度极慢,水手划起了桨,一日也不过三十多节。最后只得借西南风航到辽东半岛最南端老铁山附近,而后收帆划桨南下到了转附(今烟台)。北方褐石山,转附、琅琊都是大港,南方的句章、会稽也是大港。

    海舟离转附还有百里,便遇见了沿着庙山群岛横渡渤海的齐国商舟。商舟的样式像极了楚军舟师的老式小翼,但造的更宽,大约有三、四米。舟上不是战舟那样一层甲板,而是设了躲避风浪的舟棚,舟后还有爵室,少司命吃水不到两米,主甲板上的干舷距海面近乎四米,艉楼干舷更高,站在艉楼甲板上完全可以俯视齐国商舟。

    “是楚……楚舟?”舟棚里钻出来一个束发戴冠的男子,他站在甲板上看了少司命号半天,才看到收了帆的主桅顶上悬挂着一面写有‘楚’字的大旗。

    两舟相向而行,越来越近,交错时少司命号停止了划桨,舰长红牟对着这个男子揖了一礼,喊道:“此处距转附尚有几里?”

    “啊?”南风一刮男子什么也听不见,红牟又喊了两次,待商舟靠近此人方道:“可是楚人?”

    “正是楚人。”商舟也停下了,两艘无帆的船在南风里飘荡,浆手极力控制着双方的距离。

    “既是楚人,又为何至此?”男子仰视舟上的红牟,越仰视就越觉得海舟宽大。

    “风吹而至。”红牟答道。“请问此距转附尚有几里?”

    “一日可至。”男子答完见红牟揖谢,而后往南驶去,他往北划了一段竟然又绕了回来,跟着少司命号后面南下。商舟轻盈,最后跑在了少司命号前头。

    “禀告大王,齐人说一日可至,然不知齐舟为何返港。”齐人返回转附,红牟当即请示熊荆。

    “返港便返港,应是去告知转附港楚舟来访。”熊荆的本意是拜会一下齐王。这倒不是为了显摆,主要是他想考察一下齐国的渔业。所谓‘莱黄之鲐,不可胜食’,既然齐国有这么多鱼、有那么多于渔人,为何就不能扩大规模?

    熊荆赴齐路上想的主要是这件事情。其余比如与齐国合纵这种,谈了也没用。齐王性弱,齐国又曾遭诸国相伐,加上秦国的威胁、齐相后胜的唆使,合纵几无可能。

    “大王请看。”航向到了下午,陆离镜里终于能看到芝罘山。芝罘是一个岛,与大陆相连,形状很像一个磨菇。蘑菇菌盖恰好成一道护波堤,为海港里的舟楫避风挡浪。只是红牟要熊荆看的不是芝罘山,他要熊荆看的地方是长岛。

    长岛是长形岛,正对着临海的蓬莱。岛上不但有人居住,还能看到许多满载渔获的舟楫。右史见熊荆看了又看,道:“禀大王,此渔人也。管仲曾言:‘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不离开船),利在海也。’”

    “确是渔人。”长岛上显然是个渔村,陆离镜里能看茅屋前晒的鱼干。熊荆很习惯的道:“不知这鱼一斤值钱几何?”

    “此事至转附后可询商贾。”右史笑起。

    “大王,齐人似遣舟出迎。”长岛距离转附港已经不远,航行不久望手便远远的看到迎面驶来的舟楫上飘着的‘齐’字旗,这是战舟,不是商船。

    “展旃。”红牟见熊荆点头,当即命令水手展旃,以表示这是楚王的仪仗。

    少司命号上一展旃,战舟上站着的齐国舟师将军田寡便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楚国商船,没想到竟然是楚王的座舟。只是楚王为何从北面而来,难道真是风吹来的。

    “传令:全军免胄。”田寡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皮胄。

    “将军有令,全军免胄。”传令兵在战舟上大喊,十数艘旧式大翼上的甲士顿时免胄。眼看楚舟越来越近,田寡命令手靠了上去。

    “末将田寡,见过大王。”田寡看到了艉楼甲板上熊荆,遥隔着几十步他便揖了一礼,风往北刮,尽管距离不近,他的声音仍清晰可闻。

    熊荆回话就只能靠身边的十几名环外齐声大喊了。“不佞从赵国而来,既至齐国,当入临淄与齐王一会,将军可使人相告否?”

    “末将这就急告寡君,言大王已至转附,欲入临淄与寡君一会。”田寡答道。他答完又向甲板上的熊荆揖了一礼,道:“请大王随末将入港。”

    “有劳将军。”转附港谁也没有去过,有人领航自然是好。少司命号跟着田寡的战舟航向转附港,还未入港就看到港口的海岸、岸下的舟楫站满了人。这是港内的商贾和舟人,他们最开始是听返港的商人说楚人有两艘舟楫正在港外,后面田寡的部下急急返港,说楚国大王乘海舟而至,勒令港内码头停着的舟楫速速让开位置。

    官吏很粗暴,商贾很委屈,但看到两艘越来越近的楚国海舟,大家全都挪不开眼睛。

    “这便是楚人的海舟?”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声。因为逆风,此时少司命号上只有尾桅和舟艏斜桁上挂着几面三角帆,前桅、主桅上的帆都收着,没有展开,但少司命号全然不同的结构和舟型还是让谙熟舟楫的商贾舟人们开了眼界:原来楚人的海舟是这样的。

    “此舟甚牢。”一个舟人眨了眨眼睛,他看不到干舷的厚度,但能感觉到少司命号的牢固。

    “那是……那是铜甲啊!”又一个人大喊了起来。少司命号最大吃水线下附有铜甲,现在海舟空载,水线之上露出一块块连着的铜甲。

第十五章 鱼价

    在诸人的注视中,少司命号缓缓靠岸,转向之便捷让人叹为观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系缆后铁锚落下,又让人发出一阵惊叹。锚的形制大约要到宋朝才能出现,但宋朝只是木爪石锚,还不是铁锚,现在少司命号一落下就是黑呦哟的铁锚,甚至连锚链都是铁的,奢侈程度让人乍舌不已。

    风帆、铜甲、铁锚,这样的舟普通人是用不起的,只能是君王专享。但实际上少司命级只是一艘普通的商用海舟,并无特别之处。最少艉楼从未用金箔装饰,也未镶嵌珠玉宝石。

    两艘海舟锚链落下,熊荆很快登岸,港内的齐人官吏已在码头上相候。除了免胄的舟师将军田寡,还有转附港的港令、关市令、渔史等人。

    “大王亲至我齐国,臣等甚幸。此处风大,请大王随臣入港令府。”港令赵末是一个老头,应该是齐王委派到转附的官吏,戴的是玄端,玄衣素裳,形容严整,一副大夫做派。

    “不忙。”官吏后方左右三、四十步,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群再过去有一个高墙围成的大市。市内旗帜高悬,表示大市之内正在交易。“不佞想一观转附大市,不知可否?”

    “大王,大市乃腥秽之地,岂是……”赵末吃了一惊。商贾是贱业,大市更是鱼龙混杂,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入大市。

    “郢都大市,不佞常观之。难道齐国大市竟要比楚国大市腥秽?”熊荆笑问。

    “自然、自然不是。”齐国曾经称帝,齐人素骄傲,赵末虽明白熊荆的用意,也只能这么答。

    “那为何不能一观?”熊荆说着,脚步已迈向大市,赵末还有其他齐吏只能紧跟。

    转附是海港,海港自然是少不了水产。还未走进,众人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齐吏心里正痛骂那些渔人时,熊荆用力嗅了嗅,道:“香!”

    “香?”赵末惊得张大了嘴,这明明是臭啊。

    “不佞喜食海鱼。”熊荆做了一个解释,实际在郢都他即便能吃到海鱼,那多半也是咸鱼。

    “原来如此。”港令和身后的齐国官吏齐齐点头,大松口气。

    大市之外污水横流,入内只见其内商贩寥寥无几。刚才少司命号、湘夫人号入港,满大市的人都奔到外面看楚国海舟去了。人多人少看起来都一样,况且,熊荆要看的是海鱼。

    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墨鱼这是后世较为普遍近海鱼,三文鱼、金枪鱼这些鱼不会出现在东亚近海,渔民自然很难捕获。四月恰逢鱼讯,大市内大黄鱼、小黄鱼装在簸箕里,一簸箕一簸箕的堆积如山,另外还有鲐鱼。

    “其价几何?”指着一堆黄鱼,熊荆询价。

    “其价……”赵末那里知道鱼价,说着脑子就往后转了。

    “禀告大王,此时鱼价贱也,一石不过二百钱。”市令朗声答道。

    “哦。”熊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胡还是假话,如果真是两百钱一石,那确实是够贱的。鱼与粟之间是比价一般在一比六、七左右,粟三十钱,鱼就要卖到一百八十钱、二百钱。去年天下大旱,导致今年开春粟价高至七十钱,如果是两百钱的鱼价,那不过是一比三。

    “历年皆如此?”熊荆再问道,没有表示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禀告大王,今年粟贵,鱼价自然也贵。若是往年,此时鱼价不及百钱。”市令答道。“然,若要运至他处,其价昂也,非两百钱不可。”

    “一年有鱼几万石?”熊荆再问。齐国渔业兴盛,但一直弄不清产量。

    “这……”市令迟疑了一下,他见赵末不反对,这才道:“一年当有十万石。”

    “十万石?”十万石听起来多,实际却少得可怜。

    大司马府傅籍司制定了楚军入伍的身体标准,也制定了饱受争议的营养标准。以每日粟米八百五十克为基准,酱要两百五十克,肉要五十克,豆要一百二十五克。这样才能吃饱,其中肉食很关键。肉主要是蛋白质和脂肪,吸收消化变成葡萄糖氨基酸,粟米中的蛋白质脂肪含量极低,蛋白质一百克才数克,脂肪就更少。

    士卒吃饱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每日必须摄入足够的蛋白质和油脂,只有足够的蛋白质和油脂,才有足够的葡萄糖氨基酸、以及维生素b12。按sb的说法,没有肉食、没有肉罐头的军队,在高危行动中无法分泌出足够的多巴胺,然后进入典型的低血糖状态,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发抖颤栗、甚至是昏厥倒地。

    原因如何熊荆早就忘记了,但不吃肉的军队绝对打不过吃肉的军队。楚军普及肉食是他强力建议的,每名甲士每日五十克肉食,最好吃猪牛羊肉、小畜肉次之,鱼肉再次之。

    十万石鱼也不过一千三百五十吨,按大司马府制定的标准,二十万军队一天就要吃掉十吨鱼,按这个吃法,一百三十五天之后将无鱼可食。

    军中推行肉食困难不少。首先是粮秣成本增加。肉粟比价一般在一比十二,即一石肉等于十二石粟。五十克肉即为六百克粟、三百六十克粟米。若是斗食状态,那将增加四成成本;如果是参食状态,那将增加至七成。

    再就是没有足够的肉食供应。二十万军队一年要吃掉三千六百五十吨肉食,约为二十七万石。虽然楚国已经在推行家猪家禽养殖,可猪的喂养需要成本,家禽的数量规模也不可能一下子扩大到四百万只。唯有借重于国外,草原上牛马便宜,肉粟比价一般在一比三,齐国的鱼大致也是这个比价。若是这样,粮秣增加的成本不过在一两成。

    大市里转了半圈,熊荆想的就是军队肉食问题。只是他对齐国的渔业还不甚了解,不知借齐人的钱造渔船,再雇佣齐人去海上捕鱼,这样应该如何操作?还有技术外泄的问题,因为造船厂不可能设在楚国,现在楚国各个造船厂都在造卒翼战舟,工人如果太多自然影响粮食生产。

第十六章 临淄

    人口不足是一个死循环,占天下丁口之半的秦国又不开放市场,熊荆只能在齐赵两个大国身上想办法,尤其是齐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去临淄的路上,他设想了几个方案准备说服齐王,可没想到见到齐王后,齐王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楚王未闻有化人至楚都献不死药?”摒退左右后,田建攥着熊荆的小手,低语了一句,

    “不死药?”齐王急切的表情把熊荆吓了一大跳,他满头雾水的看着齐王,不明所以。

    “唉。”田建看见熊荆这幅表情,大概猜到了为何如此。“楚王出海游而忘归,欲寻仙山然化人已至楚都矣。据闻不死药乃琅之实,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化人携三枚琅之实至楚都,太后赐其钜铁二十万斤而得之……”

    齐王田建一边说一边搓着手,这些都是他遣去楚国的侯谍付了重金才得来的消息。早知如此,他就不放那胡商过境,二十万金钜铁才多少钱,不死药又是多少钱。他老了,在位三十年享尽君王的尊荣,可君王日子要是能继续那该多好。

    “不死药?赐了二十万斤钜铁?”熊荆终于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胡耽娑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不死药,然后……自己换了二十万斤钜铁。钜铁不贵,二十万斤五吨而已,成本不到一金,只是这不死药……

    “楚王……”熊荆显然在走神,田建连忙摇了摇他的手臂,道:“若楚王愿分寡人一枚琅之实,寡人愿赠楚王十万金,世世与楚国交善。”

    熊荆闻声瞪看着田建,看到他白色鹿皮弁下的白发,顿时心中了然。“齐王此言差矣。若那不死药食之真可不死,念及楚齐交好,分一枚于齐王也无不可,然若那不死药服之即死,当如何?又或此药服后不能不死,又当如何?”

    田建被熊荆浇了一头冷水,他眼睛转了一圈又道:“如此说来,楚王愿分寡人一枚?”

    “这……”熊荆倒真被他问住了,他怔了一下才反问道:“齐王可合纵否?”

    “合纵?”田建瞪大了眼睛,然后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服不死药是为了万世为君,不惹秦国是为了保存社稷,服了不死药然后合纵会是什么个结果?

    “或……或可。”田建愣了良久方喃喃说了一句,意思并不明确。

    “请问齐王,是可还是不可?”熊荆紧逼了一步。

    “若不死药服之可不死,寡人愿与楚赵两国合纵。”田建终于鼓起了勇气,为了长生不死。

    “不佞以为那不死药必为假。”熊荆笑过又遗憾的道。

    “那琅之实宴上之人皆亲眼所见,岂能有假?”田建看着熊荆露出诧异的目光,他不安的问道:“楚王不愿分寡人不死药否?”

    “即为君王,一诺自然千金。”熊荆觉得他可能是没救了。“齐王既然已经答应合纵,不佞岂能不分不死药与齐王?待不佞回都,便使人专门给齐王送来。”

    “不必不必。”田建连连摆手,“既然楚王答应分寡人一枚,寡人将亲往郢都。”

    “齐王要去郢都?”熊荆忽然很想笑,他见田建目光愈发热切,只好道:“既然如此,郢都便要蓬荜生辉了。”

    “善!大善!”田建将熊荆的手放开又攥住,放开又攥住,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楚王来临淄前,寡人已欲赴楚,此时车驾皆已备妥,明日行之可否?魏王、韩王也遣人在郢都求药,万请楚王速速告之郢都,不可给予彼等。”

    “啊!”趁热打铁的齐王就怕不死药被魏韩使者给抢了,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熊荆疾赴郢都。然而熊荆今日才至临淄,他不得不缓到明日,但事情总要先告诉郢都的。

    “齐王,不佞……”熊荆的思路全被齐王大乱了,他舍去那些枝节,直接道:“不佞观齐国渔民甚多,不如楚齐两国合伙出海捕鱼?楚国有海舟、齐国有渔民……”

    “有何不可。”回到王座的田建含笑挥袖,能长生不死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楚国造舟工厂已满,只能在齐国造出海之舟。”熊荆再道。

    “可。”田建又挥袖,不过这次是对堂下等候的臣子和伶人乐人挥袖,臣子回席后,明堂里又奏起了单调的钟乐。“楚王为何要出海捕鱼?齐楚两国东临大海,一年捕鱼几十万石,尚不足否?且捕鱼如获粟,鱼多时食之不尽,食之不尽便会……”

    “齐王有所不知。”熊荆让寺人给田建送去一个马口铁罐头。

    “这是何物,钜铁否?”马口铁罐头不是后世常见的椭圆形,而是圆形,每罐装肉两百五十克,包括佐料、汤水一共三百五十克,恰好是一伍五名步卒一天的肉食。田健将银白色的罐头翻来翻去,根本不知道这是何物,最后才在上面看到一个字:“马。”

    “此为罐头,肉可存二十年而不腐。”熊荆道。“前年冬天秦军退兵时斩杀马匹,这便是那些马匹做的马肉罐头。长姜,帮齐王和诸卿打开一罐。”

    马口铁罐头做了出来,但想像后世那样一拉就开是不可能。长姜拿出一个特制的开罐器,将罐头打开后,熊荆先吃了一块,而后才让寺人把罐头送到齐王面前。肉罐头那是真的肉罐头,不是后世不知何物的午餐肉。炖的是老了点,可味道调的好,不比现炖的差。

    “前年的马肉?”田建也吃了一块,他好奇的不是马肉,而是整个罐头铁盒。“此钜铁所造?”

    “此非钜铁,不过是熟铁。”熊荆答道。“出海捕鱼,食之不尽可做成罐头存放。战时再发于士卒,以作食粮。”

    “啊?”终于轮到齐王吃惊了。“楚军士卒竟然食肉?”

    “此便是军中士卒之肉食。”熊荆指着马肉罐头道:“一伍之人每日食肉一斤。”

    “士卒皆庶民也,楚王岂能让彼等食肉?”马肉罐头让齐王尝,齐相后胜、田假等人也在尝。味道没得说,大家就是对庶民食肉有些意见。这可不是宴席,这是十几、几十万军队。

    “庶民为何不能食肉?”熊荆笑看诸人,尤其是胖嘟嘟、头戴大簸箕的齐相后胜。“不过,齐国士卒不食肉,刚好可将罐头卖给我楚国,如此齐国得金,楚卒食肉,两得利也。”

    “大王,既然楚军士卒可食肉,齐军亦当食肉。”大将军田洛揖向齐王,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蛮夷楚国好过齐国。再说士卒吃肉有力气,打仗勇猛。

    “大王,肉贵也。岂能让庶民食肉?”后胜意见和田洛全然相反,他担心的是开支。

    “楚齐两国合伙出海捕鱼,再以熟铁罐头储藏,鱼二十年不坏,可比之粟。齐军日后自然也能食肉。”熊荆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敢问楚王,此铁罐值钱几何?”众人点头之际,一个末座的齐国大夫问道。

    “罐值钱几何?”熊荆倒没在意一个罐头值多少钱,听他问起才想了想铁价、人工、镀锡,估计道:“或需两钱。不佞尚不知晓。”

    “两钱虽少,然此罐太小,军中所需当以百万计,耗钱多矣。”大夫连连摇头道,“大王,楚国之铁入我齐国,其价极廉,以致我齐国之铁无处可售,冶者无食。臣请大王增生楚国铁税,十倍其朴,以救冶者。”

    “无礼!”田建怒喝了一声。“齐楚乃盟好之邦,岂容你如此挑唆,还不向楚王请罪?”

    官山海是齐国利税之源,楚国铁源源不断的输入,齐国官营铁业被挤压的几乎要倒闭。民间铁业更惨,前年就倒闭了。魏国情况也是如此,尤其是大梁北城租借给楚国后,奸民们不断从鸿沟走私楚国铁器、楚国商品,弄得魏国铁商孔襄不得不带着工匠迁往江东开办铁厂。

    魏国走私,韩国也走私,甚至连长江北岸、大河两岸的秦国城邑也开始走私楚国铁器。但秦国的走私有别于魏韩,因为连坐制度,秦国的走私更有团伙性质。要么整个邑都不买楚国铁器,要么就是整个邑全买,并且往往是官吏牵头组织,他们得大头,黔首得便宜。

    每每想起因低价生铁造成的走私,熊荆就会笑起。他太喜欢官吏了,这些人只要拿住他的把柄,坐实他违法的事实,你就能把他捏在手里。如果能更进一步帮他扫清往上爬的障碍,助其升迁,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齐王差矣。”熊荆的话让众人以为自己听错。“大夫之言乃谋国之言,何罪之有?然,为何楚国铁其价低廉,齐国铁却无处可售?”

    熊荆看向众人,顿了一顿才道:“技不如人也。”

    “技不如人……”堂内齐人心里不服,可想到低价的楚国铁器,除了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解释。

    “即是如此,何不入我楚国冶铁?”熊荆再道。“魏国铁商孔襄带着工匠已至楚国江东,不佞令造府工匠教其炼铁,并对售予魏国之铁免税。魏国如此,齐国为何不能如此?齐国若迁工匠于楚国冶铁,不佞不但令造府工匠教授冶铁之术,亦对售予齐国之铁免税。”

第十七章 豪麻

    “敢问楚王,若齐楚再战,我齐国岂非无铁可用?”齐国是经济战的老手,熊荆一说齐国工匠入楚国冶铁,齐相后胜就出声反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王,铁乃国之本业,岂能入他国炼之?”

    “国相谬矣。”熊荆再道,“得楚国炼铁之术,齐国亦可在齐国新建冶铁炉,再备上半年的铁,平时不可炼。若楚齐再战,即可开炉以新法冶铁,怎会无铁可用?如此,齐得低价铁器,得新式冶铁之法,铁官冶者衣食不缺,何乐而不为?

    说齐国于楚国冶铁不妥,那楚国与齐国捕鱼是否也是不妥?他日罐头工场设于齐国,捕鱼舟楫停于齐国,所得渔获存于齐国,一旦再战,楚国便没有损失?”

    熊荆似乎又把齐人的心扳回来了,互相投资就像是互换质子,谁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

    “再则,天下战乱皆由秦国而起,是秦国要扫灭六国、一统天下。若秦国罢兵,全天下就罢兵,秦国征伐,全天下就战事不歇,杀人盈城。天下诸国想的不过是延国祚、存社稷,故而合纵抗秦,而非彼此攻伐。除非某国愿做秦国之傀儡,这自要相伐。

    即便天下无秦国,无秦国伐诸国,楚国已行敖制,伐齐……,鲁人或想伐齐,然江东、南海的越人为何要伐齐?鸿沟以西的楚人为何要伐齐?伐齐彼等可得寸土?彼若无寸土可得,因何伐之?

    楚国大事,决于诸敖,诸敖不允,以一县一氏之力伐齐,岂能得胜?即便侥幸胜之,齐人义不帝秦、蹈海而死,伐之又有何益?若是无益,伐之若何?”

    “楚王此言大善。”齐王忍不住举爵叫好,后胜见此不得不把‘楚乃蛮夷’这几个字吞了下去。“齐楚之盟,当万世也。寡人为齐楚万世贺。”

    “齐楚之盟,自当万世不易。”熊荆也举爵道。“不佞亦为齐楚万世贺。”

    两国大王举爵庆贺,宴会的气氛终于欢快起来。后胜的脸色不太好看,只是眼前楚王一张嘴堪比说客,大王又一心与楚国交好,他只好老老实实的闭嘴。终究,他只能算是齐王的臣,不能算是齐国的国相。

    宴会的次日,心急火燎的齐王便与熊荆匆匆出了临淄,他脑子里想的全是不死药。而在郢都王宫,看到儿子飞讯的赵妃心里不免生气。不死药只有三枚,给了齐王,那儿怎么办?

    “太后?”王尹由见赵妃沉下脸就想为熊荆说话:“大王此举必有深意,齐国乃大国。与秦国战有三年,若非齐国准售粟米,我楚国……”

    “唉!”听闻王尹由之言,赵妃叹了口气。

    战争那几年,她其实很怕楚国也像昔年赵国那般,发生长平那样的大败,前方一次又一次获得胜利后,听闻越来越高的粟价,她又开始担心庶民民卖妻鬻子。哪怕是个女人,赵妃也知道长期战争下粮秣的重要性。如果当时齐国不卖粮秣给楚国,楚国可能就撑不下去了。好在齐王没有像长平之战那样不借粮。

    从这一点、从以后的楚齐两国的邦交,齐国都应该悉心交善,荆儿答应分一枚不死药给齐王也情有可原。

    “去问问圣使,可否再给求一枚不死药。”赵妃还是放心不下女儿。她举得自己额外赏赐了十万斤钜铁给胡耽娑支,再要一枚不死药也情有可原。

    “太后,”王尹由心里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臣听闻秦国华阳祖太后……”

    “华阳祖太后?”赵妃也想起了这个人,已经有人来帮她求过不死药了,但求分一枚药的人太多,加之那人又是秦人,赵妃很快就把芈棘忘记了。

    “臣听闻秦人不伐我,乃因为华阳祖太后之故。”王尹由道。“既是求药,请太后多求一枚。”

    “然。你去吧。”赵妃和熊荆的不死药已经在王宫的冷府里放着,钜铁她已经问过工尹刀了,说是二十万斤不过值数金,这不死药着实便宜。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如此便宜的不死药很可能是假货,直到熊荆回到郢都。

    “荆儿拜见母后。”数日后的若英宫,赵妃终于看到了儿子。她本来一直在埋怨熊荆出游后乐而忘返,但一见到人,心里什么怒火都不在意了。

    “荆儿黑了。”出海晒了十几天,熊荆肤色变得更黑。

    “还、还好吧。”熊荆赶忙去看镜子。

    “母后,说是化人献不死药,这……”熊荆问起了正事。

    “然也。”赵妃愉快的笑起。“胡人欲得钜铁,故而献不死药。”

    “此药……”熊荆为难的挠挠头皮。“是真是假?”

    “琅之实也,母后亲见,岂能有假。”赵妃毫不怀疑的道。“荆儿既然返都,当与母后一起服药不死。”

    “啊”熊荆看着赵妃。他不好说他不相信,只好道:“母后,那琅之实今在何处。”

    “在冰府,”赵妃还未说完熊荆就蹦了出去,他蹦到冰府只见红衣环卫层层护住了冰府,为首的卒长见是大王亲来,连忙揖礼。熊荆喊了一声免礼就要进到冰府,可冰府门上竟然上了钜铁锁链,这锁链还被铆钉铆死了。

    “这是……”他气呼呼的指着铆钉,想生气又忍下了,这绝对不是环卫的主意。

    “禀告大王,此乃王尹所为。”卒长苦笑道。不死药入宫,王宫像防贼一样日夜提防,看守的人全是王尹亲自挑选的。

    “这个阉人!他以为王宫里人人是贼么?”熊荆喝骂了一句。“快去喊他过来。”

    “大王、大王……”熊荆一出若英宫王尹由就去找人开铁链了,只是熊荆腿脚伶俐,比他走快了一步。“大王,臣知矣。臣闻之、臣闻之,”王尹由气喘吁吁,“欲服不死之药,还须圣使淬炼之,不可、不可独食琅之实。”

    “你看不佞像快要死的人?”熊荆不屑。他年纪这么小,需要长什么生?

    “速斩之、速斩之。”王尹由连忙让寺人斩断铁链。奈何铁链太粗,又是钜铁所制,斩了半天也不过在链子上开了一个小缺口,王尹由只能派人去钜铁府找欧丑,这链子是他造的。

    “大王、大王……”又一个人奔了过来,是太卜观曳。“不死药不能食,万不能食!”

    “太卜何须如此慌张。”跑到熊荆面前,观曳已经跪下了。

    “大王,臣、臣翻遍、翻遍典籍骨片,”观曳仍在喘息,他从怀里掏出一片甲片。“知、知那不死之药乃西戎、乃西戎一物所制,此物名叫、名叫豪麻,非琅之实,非琅之实。”

    寺人已经不再斩铁链,换了环卫在斩。观曳递给熊荆的甲片上刻的全是金文,熊荆只认识几个字,其余多不认识。

    “豪麻是何物?”熊荆追问道。

    “豪麻便是不死之药,戎人挤其汁而饮,以求不死。”观曳喘息了一会,总算能有力气说话。

    “饮其汁便可不死?”熊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豪麻是何种东西。

    “戎人以为可。”观曳又拿出一块甲片。“豪麻之汁多饮可不死,久服可通神明、见仙人。”

    “就这些?”观曳第二块甲片之后就没有甲片了,他知道的就知道这么多。

    “然也。”观曳站起身揖道。“戎人之神非我楚人之神,食戎人之不死药,于太一神乃是不敬,请大王速遣化人离楚。”

    观曳又说起了服不死药乃对太一神明不敬,熊荆却一直歪着头在想他之前说过的东西:豪麻之汁,久服可通神明,见仙人……

    “豪麻、豪麻,”默念了几句后他突然惊道:“不会是大麻吧。”

    ‘当!’在钜铁府来人之前,环卫终于把钜铁连斩断。心中已有顿悟的熊荆快步冲进了冰府,不待一会他就怒气冲冲的狂奔出来:“这便是琅之实?!这便是琅之实?!这便是琅之实?!”

    他手里抓着那天本钵骑知在宴会上亮出的所谓琅之实,因为放在冰府用兵藏之,果实依然嫣红动人,只是有一丝丝枯萎。熊荆狠狠抓着它,狂喝数句后猛然把嫣红的果实重重砸在墙上。‘啪’,撞在墙上的琅之实碎成数块,里面玛瑙般的红色果粒溅飞一地。

    “啊!啊!啊”刚刚赶来的诸敖、臣子们见琅之实碎了一地,有人大声的喊叫,啊完又奔过来捡那些红色的果粒,有些人捡起是放在掌心里,有些人捡起却忍不住塞入口中。

    琅之实、不死之药,谁不想长生飞仙?大王既然把琅之实砸了,那自己捡起吃来几粒又有何妨?

    群臣伏在地上捡,胸中仍然怒火中烧的熊荆只寒着脸在那里看着,看着看着他最后哈哈大笑起来,若无其事的走向若英宫。

    “大王何故如此?”驺开嘴里含着一大块结在一起的果粒,他囫囵吞枣般吞下,再见地上已无,这才出声问了一句,丝毫不顾忌大长老宋怒视的目光。

    “大王绝不亵渎神灵。”观曳含笑,“楚国之幸也。”

第十八章 豪麻2

    “你以为,”终于不再是帐篷覆盖的正寝一如之前那般奢华,熊荆端坐在王位上,眼睛瞪着胡耽娑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佞年幼可欺,蠢笨如猪?”

    “小人不敢。”胡耽娑支听说熊荆回来了,一回来就召见自己,但见了人才知道情况不对。

    “那这是何物?”熊荆把臣子捡回来的小半个琅之实放在案上。

    “此乃琅之实。”胡耽娑支看了一下,毫不迟疑的答道。

    “左右!”熊荆喝道,“拖出去打二十棍。”

    “大王、大王!”胡耽娑支没想到熊荆要打他,起身就要呼喊,但环卫二话不说就把他架了出去,很快,外面传来了胡耽娑支杀猪般的惨叫。

    “楚王这是……”齐王田建此时也在正寝,他还是对不死药抱有期望,生怕把胡耽娑支打坏了两位化人不给自己配不死药。

    “这是琅之实?”熊荆举起岸上小半块果子发笑,而后脸色一沉,恨道:“这是石榴!”

    “石、石榴?”谁也没听过的名字,唯左史急忙将石榴二字记了下来。

    “然也。”熊荆剥了一颗果粒,见齐王眼馋,当下把剩下的小半个石榴全给了他。“此西方所产的一种果,如橘。一年开一次花,一年结一次果。胡人以为我愚……”

    熊荆正介绍着石榴是什么东西,齐王建却在猛吃石榴,他最后连皮都吞了下去。

    “齐王……”看着齐王狼吞虎咽的样子,熊荆很想笑。

    “咳咳……”终于,吃完石榴皮的齐王咳嗽了两句,喝了一口椒浆才道:“寡人生平吃果无数,尚未见此、见此……”身后的正相告了一声,齐王建才道:“见此石榴也。不知那不死药……”

    “禀大王,”环卫趋步进来,“行刑已毕,敢问大王……”

    “带他上来。”熊荆沉声。而后又看向齐王、以及齐王身后的臣和史官:“不佞有言在先,化人所献并非不死之药,齐王欲食,不佞不做阻拦。然若……”

    不死药吃死人史书上见多了,如果不死药是大麻,吃死人倒是不会,但熊荆还是有言在先。

    “楚王勿忧,寡人欲食不死之药,若万岁而去,不迁旁人。”田建说完又看向身后的齐国史官,“你等记下,食不死药乃寡人之意,与楚王无涉。”

    “大王、大王……”胡耽娑支被架了进来,二十棍虽不致命,但也够痛。

    “下次若再敢拿一个破石榴哄骗不佞,不佞必要砍下你的头!”熊荆杀气逼人。听闻‘榴’这个音节,胡耽娑支的身体禁不住抖了几下。

    石榴原产于中亚、西亚,栽种历史已有三千多年,传到中国是西汉。‘榴’是波斯语,汉朝人称呼石榴为安石榴。这个时代外来东西多以对音相称,比如张骞从中亚带回的马其顿军乐,李延年改编成乐府二十八曲用于边军之前,曲子就叫做摩诃兜勒。

    胡耽娑支一听到‘榴’便是一个激灵,他以为熊荆在真的见过石榴。

    “不佞知道你献的不死药为何物。”熊荆冷笑。“何谓不死,大麻而已。既然母后已买下此物,买卖已成,不佞无意反悔,然多赐的十万斤钜铁不佞必要收回。去把那两个化人叫来,齐王欲食不死药,速速给齐王配好。”

    钜铁十万斤,也就是二点五吨,二点吨造成钜甲,卖出去不过百余金而已,若计成本,仅仅值数千钱。熊荆不在乎这点钱,他在乎的是马匹和硫磺。

    “小人,”胡耽娑支屁股发疼不敢落地,只能半趴在案上说话。见他这副模样,熊荆道:“找两个竖子抬他回驿馆。还有,今日起驿馆一切开销由其自负,与王廷无关。”

    熊荆就这样把胡耽娑支打发了,可一会他又被抬了回来。他是翻译,没有他本钵骑知与熊荆无法交流。本钵骑知还是当日入郢都时的那副打扮,一看到他那副模样熊荆就想起了西方神父。这个神父手上的月牙铲柱得水泥地‘咚咚’响,口鼻间呼哧呼哧的吹气,胡子一抖一抖,看得出来他很气愤。他身后是年轻的迦奴半,他到底是年轻,熊荆目光怒视过来时,他对视一会就选择了闪避。

    “大王,”本钵骑知话后,胡耽娑支连忙转译。“圣使、圣使……言,大王不敬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圣使不为大王配不死之药。”

    “光明之神?”熊荆还不知这个光明之神是什么神祗,他很不客气的道:“任何神明皆不许信众说谎,若你所谓的阿胡拉马兹达容许说谎,何敬之有?”

    “圣使言,”话传译过去又传译多来,胡耽娑支再道:“夏的众王之王都对光明之神敬畏有加,大王只是……只是一个王,为何对西人不敬?”

    “夏的众王之王?”熊荆闻言不解,右史在他耳边低语一句他才明白胡人说的是穆天子。“周穆王只是夏地的一个王,何谓众王之王?东方有莱夷、有徐方、有淮夷,南方有楚国、有百越、有三苗,不服周者、不属周之诸侯者众多。你等不配药也可,立刻离开楚国。十万斤钜铁一斤也别想运走。”

    “大王。”胡耽娑支几欲落泪,要是十万斤钜铁带不走,那他二十棍不就白打了吗。他哆哆嗦嗦有选择性的把一些话翻译给了本钵骑知,本钵骑知闻言脸上更显怒容。

    “当年众王之王也是献上无数丝绸才得到了不死之药。卑贱的东方人为何不敬畏阿胡拉马兹达的子孙,他难道不知道阿胡拉马兹达曾经说过东方永远卑贱?他难道不知道……”本钵骑知指着明堂侧面挂着的一排编钟,又柱起了自己的熟铁月牙铲,“难道不知道没有西方,东方永远也不能铸铜;没有西方,东方永远也不懂冶铁;没有西方,东方永远也不会有车……

    长长的一段话后,本钵骑知摊开双手,仰头望向头顶:“阿胡拉马兹达!为何卑贱的东方人永远不明白自己是如此的卑贱?为何他们永远都不知敬畏神明?”

    本钵骑知的话语并不是对熊荆的不敬,胡耽娑支的转译没有提及神明和卑贱,只例举穆天子的例子和他那一连串的反问。熊荆眉毛狂跳,他特意看向身后的史官,又看向齐王身后的齐史,这些人全无反应。他站了起来,手竟然有些颤抖,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技术永为技术,文明永为文明!即便夏地冶铁传自河中,然这是河中所创?这是波斯所创?这是希腊所创?这是马其顿所创?

    勿说河中此时已被希腊人征服,即便不被征服,河中与夏地之差别,也无非是路程远近之差别,你等不过是离赫梯人近一些。一个二道、不、不!一个四道贩子夸夸其谈,何傲之有?”

    赫梯,即便是本钵骑知也只是耳闻,这是一个不存在的民族,是他们最先普及铁器。听闻此音,他像见了鬼似的看着熊荆,胡耽娑支此前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想:楚尼的王生而知之。

    “带上你的大麻,滚回你的河中!切记告诉你的子孙:东方的楚王将在他有生之年征服整个世界!包括现在骑在你们头上的希腊人、马其顿人。那时候你们就会知道:这个世界谁最高贵,谁又最低贱!”

    说完话的熊荆一挥手,胡耽娑支还没有翻译完,环卫便把装不死药的木盒扔回给了本钵骑知,然后把这两人赶出了正寝。其他人目瞪口呆也就罢了,齐王田建急得跳了起来。“楚王这是为何?驱离化人,何人与寡人配药啊?”

    齐王不懂什么西方东方,什么河中赫梯,他千里迢迢赶到楚国,就是为了食不死药的,现在熊荆把化人赶走,他如何食不死之药?

    “齐王勿躁,不死之药不过是致幻之药而已,食之不能不死。”熊荆拿出一颗大麻籽,他吃过几粒,虽然不能确定这就是大麻籽,但药性绝对和大麻相差无几医院里杜冷丁打过就是这种效果。

    “楚王欲食言而肥否?”田建更急,就像冲出正寝去把两名化人拉回来。

    “大、大王……”胡耽娑支还没有走,“小人还有一些皓玛。”

    “你有?”齐王和熊荆都看着他。

    “有。就在驿馆,若齐王欲食,小人可献上。只是、只是……”胡耽娑支目光连闪,所求不言自明。

    “也罢。”熊荆苦笑,“你献药于齐王,寡人赐你钜铁三万斤。”

    “谢大王!谢大王!”终于挽回些局势的胡耽娑支屁股再也不疼了,他急急告退,又急急回来。再入正寝时,他抱着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除了大麻籽还有一个牛角杯,杯上镶嵌着金银。一粒粒大麻籽被他置入杯中挤压,待角杯欲满时,他手上的小药槌终于停了下来。

    “若有石榴,可去其味,没有,也可饮用。”胡耽娑支直言相告石榴的作用,那是去味的。

    “齐王……”熊荆才开口,齐王田建便抢过胡耽娑支手上的牛角杯,将杯中的汁液一饮而尽。

第十九章 卫神

    后羿嫦娥的故事熊荆小时候就向往,连环画时代,看到嫦娥偷吃献药飞升很是扼腕,没想到所谓的仙药不过是大麻汁,真是日了狗了!但冷静下来想这种事情也很合理,楚国的巫觋也经常尝毒,因为没有大麻,只能用毒蕈,还有萨满,听说也是尝毒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熊荆想着事情合理的一面,明堂里食了不死药的齐王可要欲仙欲死了。

    所谓的豪麻其实是波斯文hauma的对音。hau是指汁,hauma即指麻汁。这是波斯人对北方黑海游牧部落的命名,即à(饮豪麻汁的萨卡人;saka在汉代被称为‘塞’或‘塞种’)、à(戴尖帽的萨卡人)、(黑海边的萨卡人)。

    一如印度教在一千多年前就吸收了饮豪麻汁的传统,比印度教更晚的琐罗亚斯德教也吸收了这种饮豪麻汁传统,但是琐罗亚斯德教的祭司饮用豪麻汁要分做三次,每次间歇时还会咏诵一次《阿森伏服》。现在齐王一口气就把牛角杯里的豪麻汁饮光,整个人立刻飘忽起来。他头歪着,脸上呈现出怪异的笑容,走路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看到立柱就想去抱,但抱的位置不对,每次都偏了。

    他的臣和齐史几乎要吓死,他们最后告求道熊荆这里:“大王!寡君、寡君他……”

    “齐王之魂已上九层之天,睡一觉就能醒来。”熊荆看着齐王无可奈何。齐国的神仙思想是诸国里最重的,国内方士也最多,见到不死药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只希望齐王吃了不死药后不要薨落,也不要上瘾,要是上了瘾……

    熊荆的目光很自然的转到胡耽娑支的木盒上,盒子里还有大麻籽,这些大麻籽倒是可以种下去。收获的大麻可以代替毒蕈用于伤员手术和止疼。

    “大王!大王!!”飘在云端的齐王终于撞到了墙,水泥墙坚硬无比,他‘砰’的一声仰倒在地上。早就在一侧的医尹赶忙上去检查,好在只是撞晕了。

    “请齐王入西室安寝。”熊荆对长姜嘱咐道,待齐王抬去时,想到某部剧的他最后又交代道:“切记!要侧睡。”

    “唯。”一干人答应后忙把齐王抬去西室,明堂里只剩下史官和太卜观曳。

    “臣请大王禁绝胡人之教。”观曳揖道,他担心化人卷土重来。

    “禁绝何用?”针对同样的问题,熊荆想的和他全然不同。“最要做的是卫神。”

    “卫神?”这下观曳迷糊了,“请问大王神灵为何卫之?”

    “革新教义、教制、教规。”熊荆道。

    驿馆人员的描述化人很崇拜火,熊荆大概能猜到这些人就是拜火教徒,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明教。明教圣火令来自波斯,还有那什么圣女小昭。这些东西虽然是虚构的,但拜火教确实真实存在的。波斯的拜火教东传,印度的佛教东传,阿拉伯的伊澌兰教东传……,这就不禁让人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宗教都是东传而不能西传?

    他是楚人,他不愿意看到将来楚人信仰拜火教、信仰佛教,信仰伊澌兰教。假设楚人可以信仰拜火教,可以信仰佛教,可以信仰澌兰教,那是否说他们也可以皈依犹太教、皈依基督教、皈依天主教?

    他不相信什么佛教汉化,汉化只是外层,改变不了佛教与生俱来的印度文化内核;且与近代那些为上帝献身的传教士不同,基督教是主动传过来的,佛教是自己不远万里主动去求的。唐僧西天取经不是特例,熊荆读过一个僧人到印度求经后乘海船回国的书。书不是作者编撰的,是作者翻译这名僧人自己的记录,然后以现代航海的眼光解读有关海上航行的那一部分,这也是熊荆读这本书的初衷。

    读过之后他对佛教有两个印象:一是书中说某地‘外道婆罗门兴盛,佛法不足言’,还提到唐僧到某佛教圣地时,此地已经衰落了好几百年;二是回广州时在大海上遇到台风,乘客商贾(婆罗门信徒)竟然认为‘坐载此沙门(佛教徒)使我不利,遭此大苦,当下比丘置海岛边,不可为一人令我等危险’。

    他当时就感觉到佛教在印度原来是这么不受待见,地位低下到要被船上的婆罗门赶下船,以保吉利。印度不待见佛教,换而言之,佛教在与婆罗门教的竞争中遭受了失败,濒临淘汰。既然如此,那这名高僧为何去求正被印度人淘汰的佛教?他为何不去求婆罗门教?

    传教即入侵,是一场血淋淋的战争,宗教淘汰主要是因为打不过。打不过有很多因素,但最关键的因素还是技术和组织,而非教义和思想。同样技术条件下,佛教打不过婆罗门教,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佛教的组织弱于婆罗门,它无法汲起更多的力量与婆罗门竞争。

    楚人有自己宗教:灵教。这还是一种原始宗教,它的组织很不完善,教义因为是原始宗教,也很混乱,它只能囊括一地(山神、河神),不能囊括全国。它没有基督教那样创世纪的描述,因为它有太多的神。

    熊荆曾要求上一任太卜观季革新教义,可后来观季死了。现在熊荆再提革新教义,观曳顿时面露难色。“请大王训示,臣不知如何革新教义。”

    “很简单,”熊荆没有信过任何教,但一些基本的原则还是知道的。“只有一个真神,其他的皆是伪神。”

    “臣知矣,臣知矣!”观曳茅塞顿开,连连点头,

    多神教向一神教转变是一种必然。就像人间要用一个君王来统御疆土一样,神界也要有一个真神来统御一切,后世能够传承壮大的宗教也多是一神教。

    “还有……”熊荆想再说时,忽然想到了越人,楚越已经联合,但双方信仰不同,楚人祭拜太一,越人祭拜雷公。如果太一是真神,那雷公呢,是伪神?

    “召大长老宋入寝。”熊荆不得不召西瓯的大长老宋入寝,宗教也是大家的事,必须商量。

    “臣以为不可。”宋入郢都两年,打扮依旧是越人式的,他一听熊荆的革新建议就反对。“越人楚人所信不同,两神若相斗,奈何?”

    “如果不革新教义,”熊荆道:“那么拜火教传来时,没有山神、水神的地方,越人就会信别人的神。他们总有办法让越人信别的神。”

    “信他族之神,人皆可杀之!”宋大声道,还拍了拍腰侧的佩刀。

    “仍是不妥。”即便越人有楚人给予超越时代的先进技术,但技术的泄露是常有的事,出现异教叛徒也是常有的事。“越人与楚人似,一部落一巫觋,一县邑一神灵,不胜一国一神灵、一族一神灵之异教。斩杀部落巫觋,斩杀可战之卒,剩余的人便能该信他教。

    不论越人信哪位神祗,然必要信仰一位神祗、构建一个组织。如此才能召唤所有越人、动员所有越人。不然,以浙水水神的名义召集越人,信仰江神的越人如何会至?”

    “各部皆有神灵,以一位神祗统之,各部恐不服。”熊荆直言多神教的缺点,宋对此信服。

    巫觋或者教士多半是不信神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是要让别人信神。信仰实际是一种商品,整个市场充满着恶性竞争。以合伙人、股东的身份,大家谈的是生意,但以信徒的角度,交流的从来都是对神灵的信仰。熊荆现在就是在和宋谈越人信仰的生意,他是大长老,到了这个级别当然清楚谈生意不能意气用事。

    “再则,楚人有楚人的神,越人有越人的神,他日如何相处?”宋再道,这是刚才熊荆遇到的难题。信仰不一样,很容易发生宗教战争。

    “巫觋还是巫觋,不过是祭拜的神变了,他们的收益,”熊荆看着宋,巫觋等同贵族,他们捞得钱从来就没有少过。“……也不会减少。

    楚人越人祭拜的神祗本就有别,既然如此,楚越各信一个神有何不可?便如律法,楚人犯法由楚法惩处,越人犯法由越法惩处,禁止两神信徒挑衅互斗即可。”

    “如此也可行?”观曳和宋都不敢相信,因为按照熊荆的定义,异教的神都是伪神。

    “楚越不居于一地,自然可行。即便居于一地,上者有意禁止,也是可行。”熊荆道。多信仰的国家本就存在,只要控制得当,不可能会有什么大问题。“再便是教义,教义要写楚人与越人的先祖相互友善,巫觋再教导信徒要善待彼此,自然会减少争斗。”

    “大王,楚人和越人……”千年前楚人越人并非生活在同一个时间,观曳顿时有些犯难。

    “杜撰即可。”宗教是神话不是历史,为了两族能够和平共处,杜撰是必要的。

    “啊。”观曳和宋大讶,好在两人都是‘生意人’,明白这样做的目的后,也就不言语了。

第二十章 白马非马

    观曳的思想显然比宋开通,身为部落大长老的宋很难接受熊荆的这些主张,可如果不接受,不说异族的神,恐怕连楚人的神都会抢夺越人的市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神色凝重的退出正寝,这时候熊荆才接着往下说灵教教义的革新。

    “太一真神创造了整个宇宙。”宇宙二字让观曳困惑,这是从未有过的词。“宇宙之内中有无数星系,每个星系都有无数太阳,每颗太阳身侧围绕着一些行星,行星有些覆盖着大气,有些则是一片荒漠。太阳和太阳之间的距离要用光来衡量,光一秒钟行走七十二万八千余里,即便是光,也需数年、十数年才能从这颗太阳到达那颗太阳……”

    熊荆是灵修,经历过生死的他相信世间必有神明。既然如此,何不让神创造整个宇宙?科学发展后,用事实证明了宗教上的一些谬误,但如果宗教从一开始就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之上,又会如何?

    太一真神创造了宇宙,地球只是宇宙无数星系,星系里无数恒星中某一颗恒星的第三颗行星;太一真神用来创造物质的元素有几百种之多,每一种元素都有一个内核,内核之内有若干质子,内核之外有若干电子;太一真神还为整个世界确立的无数法则

    这些法则在某些时候是不变的,比如孤立质点保持静止或做匀速直线运动;某些时候又会改变:如果在某个惯性系中看来,不同空间点发生的两个物理事件是同时的,那么在相对于这一惯性系运动的其他惯性系中看来就不再是同时的……

    科学的基础是哲学,哲学却是神学的婢女。换而言之,神学是祖父,哲学是儿子,科学是孙子。将当下无法证明的后世科学理论纳入神学的范畴完全融洽,因为三者在本质上是一脉相承的,神学、哲学、科学都必须逻辑自洽。所不同仅仅在于:巫觋和教士想用逻辑论证某些神明,哲学家想用逻辑证明某些原理,科学家想用逻辑证明某条定律。

    以人类发展的历史来看,是先有巫觋和教士,再有哲学家,之后才有科学家。人们常以为科学与神学相互对立,一个是科学的,一个是迷信的,却不知道科学的论证和神学的论证完全一致,有些伟大的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转个身,就放弃科学转而研究神学去了。

    想到这里的熊荆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了一会,而观曳恰好利用这个空档整理熊荆刚才所说那些的训示。这些训示在灵教教义中是从来没有的,从来没有哪个巫觋能把太一台神上到那么高的高度。

    “一切活物皆会死,”沉思片刻,熊荆情不自禁地开口:“人是活物,故而凡人皆死。”

    “大王何谓?”观曳此前是震惊,现在则是迷糊,他听不懂。

    “白马非马,可乎?”熊荆不得不引出公孙龙的著名命题。

    “不可。”观曳道:“白马亦是马,岂能非马。”

    “马者,名形;白者,名色。色与形岂能混同?”熊荆反驳道,用的公孙龙的逻辑。

    “这……”马是形状上的描述,白是颜色上的描述,两者照理应该不能混同。观曳顿时被问住了,正如公孙龙时代的人被公孙龙问住。

    “a.。”熊荆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言语,他再次看着观曳问道:“一匹白马非所有马,可乎?”

    “可。”这次观曳听懂了。这也是公孙龙诡辩所在:汉语没有复数形式‘马马(horses)’,如果将‘白马非马’写成‘白马非马马’,那就没有任何争论了。

    “然,”熊荆嘴角自然的笑起,白马非马如果仅仅是因为汉语没有复数形式才如此著名,那也太小看诸子的智慧了。“甲等于丙,乙不等于丙,甲乙相加等于丙否?”

    “不等。”观曳很自然的回答,这是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马是形,白为色,马加白等于马否?”熊荆再问同样的问题。

    “……”观曳哑言,他前一道题已经回答了不等,这道同样的题只能回答不等,可这不符合常识,他只能哑言。

    “善人是人,恶人亦是人,然善人非人,恶人亦非人。”熊荆继续举例。“有善便有恶,无恶便无善,此皆与人无关。然否?”

    “臣、臣不知也。”不出熊荆所料,观曳很快被绕晕了,他只能回答不知道。

    “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谓物。”熊荆摇摇头,说起了公孙龙的《指物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天下如果没有言语(即名),那万物就没有了称呼。也就是说,世界是被言语所命名的、标定的,没有语言,整个世界就无从谈起。

    “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言语本来是天下没有的,万物是天下本来有的)。

    以天下之所有,为天下之所无,未可;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也。(用天下原本就存在的万物,来取代天下本来就没有的言语,这是不可以的。可如果天下没有语言,那么万物就不能获得由语言命名的名称)

    不可谓指者,非指也?(所谓不能获得由语言命名的名称,是否是说(物)没有被指呢?)

    非指者,物莫非指也。(没有被所指的意思,只在于天下万物不过是言语所标定的罢了)

    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者,非有非指也。(世界上因为没有作为能指的语言从而使天下万物无法获得命名的意思是:没有不被语言所指、所命名的所在物。)

    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而没有不被语言所指、所命名的所在物的意思是:世界万物都不过是被语言命名出来的)

    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万物皆言语所指,可语言所指又并非仅仅是名称本身,因为名称所代表的语言,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最重要的一句被熊荆说了出来,这恐怕就是公孙龙‘所求一也’。他说的根本就不是马,他追寻的是语言逻辑之本身。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要等到十九世纪结构主义的创始人、语言学之父费迪南索绪尔出现,才能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而这,是西方用了两千年的酝酿,划分出语言的所指和能指,了解语言的语义事实和逻辑真实后才所达到的高度。

    熊荆当然不知道索绪尔,不知道公孙龙所达到的思辨高度是古代所有哲学家难以企及的,他只知道神学、哲学、科学的实质在于逻辑,有了逻辑,神学体系、哲学体系、科学体系才能自洽。仿若钢筋混凝土大厦,只有逻辑才能将它建立起来。

    观曳早就被绕晕了,熊荆看着他深深的叹气。但考虑到他只是继承兄长的位置,熊荆不得不原谅了他。毕竟,即便是后世,也很少能以理(逻辑)服人、以理决断。

    “以灵修之命,召楚国所有善辩之巫觋入郢。”熊荆最后命令道。

第二十一章 主意

    治理一个国家不是件太难的事,但保证一个部族或民族的传承却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治理国家最难不过是继承人问题,保证一个民族的传承却要考虑方方面面。

    一个民族如果不勇武,被异族奴役和毁灭是迟早的事情,正是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才能写出《打仗》这样的诗歌(假如我|生活在战争的年代|别人冲在前线|我就只能在旁边|喊加油);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思辨传统和形而上思考,被他族同化、溶解也是迟早的事情。

    尽管熊荆口口声声的说‘我蛮夷也’、不行周制而行敖制,可实际上楚人就是华夏文化所孕育出来的,对此无可改变,也不需改变。不这么宣扬,楚国政制无从改变。

    只是,勇武可以被唤醒,思辨的传统却要一点点培养。这不得不让熊荆再次想到公孙龙的那些著作,他虽然无法准确合适的描述,可他能感觉到公孙龙追求的那个语言世界。

    世界上有多少东西可以独立物质世界之外自洽的存在?很少很少。

    数可以独立物质世界之外而存在,这是人尽皆知的。数不需要物质,它是一个独立的自洽的存在,它的魅力让阿基米德处死时仍在苦心演算,‘他不能给世人留下不完整的公式’;

    形而上的理性逻辑则是另一种独立的、自洽的存在,它不但可以独立物质世界之外自洽的存在,它还可以通过理性逻辑扭曲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认知。最浅显的例子就是律师的辩论,罪犯明明有罪,但他就是可以用逻辑事实无懈可击的证明罪犯无罪,营造一个完全正确的虚假世界;

    最后,能独立物质世界之外自洽存在的,可能只剩下生命本身。生存和存在是两回事,就像交配和**是两回事。前者是肉与肉的摩擦,后者是灵与灵的交融。这是独立物质世界之外自洽的存在,一如公孙龙的名,阿基米德的数,律师的无罪,都能凭空构建出一个完全正确的虚假世界。

    技术再先进、武器再精良,士卒在勇猛,终究还是会毁灭。因为它们依靠物质世界存在,但物质世界永远都在变化。物质世界之外的自洽存在却是永恒的、凝固的,几千年前所建立的形而上体系几千年后依然能鲜活的看到、触摸到,它的高度就是一个民族的高度,它的存在就是一个民族的存在。

    想到此的熊荆不免再一次感慨自己正处于一个伟大时代的末尾。这种伟大到两千以后,那些逐渐逐渐被异族文明所吞噬的人只能仰视,即便仰视,他们也还是看不太懂。

    他们很可能已经忘记,当年他们正是凭借独立物质世界之外的存在吞噬了鲜卑人、吞噬了女真人、吞噬了蒙古人、吞噬了满族人,所以对自己正在被吞噬的现状熟视无睹。当然也有可能,是长达两千年的奸民之治,著书立说的人、饰辩善谈的人消失殆尽后,他们已经无法创造出高于异族文明的物质外世界,只能坐等被吞噬的命运。

    如果、如果无法改变当下的命运,那一定要改变两千以后的命运。熊荆如此的想,这时候正寝里很安静,初夏的凉风从门外刮进来,吹得明堂里帷帐徐徐飘荡。长姜安静的站着,这么多年他了解大王此时不能被打扰,也许大王又在想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他是这般的想。

    “今日还有何事?”久久之后,熊荆才问了一句。

    “诸敖和项侯想谒见大王,以论养马、航海之事。”长姜答应了一声,这是熊荆的日程。

    “还有呢?”熊荆再问,两件都是大事。

    “还有工尹刀,他想谒见大王,商议、商议雷神之器之事。还有,”长姜又提起了工尹刀,“……造舟之事,吐气机之事。”

    “恩。”熊荆点点头。硫磺终于有了,虽然不多,但最少可以试验火药。说不定造府已经按照他的图纸造了两门十二磅野战炮以及燧发枪。造舟也是大事,今年下水的海舟不多,但明年下水的海舟很多。吐汽机就是蒸汽机,工匠们不懂什么蒸汽,只知道这个机器一动就老是吐土气,所以叫吐汽机。因为有可用的镗床,达到瓦特蒸汽机水平的造府并非只用蒸汽机抽水,它还能干其他活

    齿轮渐开线熊荆确实算不出来,但没有齿轮渐开线就没有齿轮?当然不是。齿轮的历史比齿轮渐开线的历史久远多了,就像人类吃饭的历史比碗筷的历史久远多了。造府有青铜滚珠轴承,有原始齿轮,蒸汽机可以用在很多方面。

    “还有军校祭酒鲁阳君欲谒见大王。”长姜说起了军校,“鲁阳君问大王何时能至军校。”

    “军校……”熊荆挠了挠头。军校去年开的学,今年释菜之礼时,熊荆曾经答应鲁阳君为军校学生坐而论道一次,但他一直拖着,不知道该与军校的誉士论何道。

    “赵国使臣魏加求见,说赵王已将州封给大王做食邑。”长姜最后说起了赵使。

    “赵国没安好心啊。”熊荆长叹了一句。知彼司的情报越来越多的显示,秦国即将对赵国发动战争。伐赵是现实的考虑,楚国既然已经复强,那赵国就不能复强了,赵国如果复强,楚赵一结盟再拉上齐国,秦国一统天下就没有这么容易。

    “大王?”长姜说了这么多安排,还不知道熊荆是见还是不见。若见,又是先见谁?

    “诸敖吧,还有项侯。”熊荆道。项燕去年封了侯,封在项县。此封与诸氏的承包、誉士的封闾不同,项县已是项氏的私产,是独立楚国的封国,产权非常很明晰。另一个上将军廉颇也受封了,他封在大梁北城。如果二十五年后楚魏不续定租借之盟,那么北城将被魏国收回。

    “呵,马兹达!呵,伟大的强者!

    当我在你的天宫保持善良的美德,追随真诚的圣灵,时刻不忘祈祷、虔敬和勤奋,让你用永恒的力量对之加于保护。

    凡拜倒在邪恶暴君脚下的之人,无不是品质恶劣、语言肮脏、为非作歹之徒!世界末日之际,其他罪人的亡灵将以污秽不堪的食物接待伪信者。他们必然要跌落地狱,谎言的魔窟……”

    穆陵关驿馆内,被驱逐出境的圣使迦奴半虔诚的咏诵着经文,以求获得光明之神的保佑,并诅咒伪信者胡耽娑支。那日,胡耽娑支出驿馆再赴正寝时,迦奴半看到了他怀里的木盒。他没有将这件事告知本钵骑知,因为本钵骑知忽然病了。

    他的病很突然。被赶出郢都登上卒翼战舟的当天夜里,他便大汗淋漓,早上已经不能起床做正常的祈祷。卒翼战舟经过三天的划行将他们送至穆陵关时,抬上岸的本钵骑知已经失去了的意识,哪怕迦奴半咏诵了无数遍光明经。

    “皓、皓玛,皓玛……”迷糊里本钵骑知轻声喊道。

    “什么?你要什么?”迦奴急忙半凑近相问。

    “皓玛,皓玛……”本钵骑知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可声音犹如蚊鸣。好在迦奴半听懂了,他紧紧迟疑了一秒,便打开木盒为他挤豪麻汁。

    “呵,阿胡拉马兹达!”药效很快便发挥了作用,本钵骑知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勉强祭拜了房中燃着的生火,这才看着迦奴半道:“迦奴半,我的教友,你能帮助我吗?”

    每当教众要去见马兹达时,总会饮下一角杯皓玛汁激发自己最后的潜能。迦奴半眼睛有些湿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睿智的、圣洁的本钵骑知会在自己眼前死去。

    “会的,”他强笑道。“我以阿胡拉马兹达的名义起誓,做到你要我做到的一切。”

    “好。”本钵骑知也是强笑,他随即道:“告诉康莫天我们在楚尼发生的一切,不要隐瞒任何一件事。楚尼有别于任何一个东方国家,楚尼的王几乎无所不知,但楚尼的宗教非常原始,他们祭拜的也是火,主神是密特拉(太阳神)。”

    本钵骑知说出‘他们祭拜的也是火’时,圣火不断地闪耀。等待熊荆回都的两个月里,他从报纸上、从祖庙社稷之前的大廷上观察过楚国巫觋的祭祀,最让他吃惊的发现是楚尼人也是崇火的民族,他们声称自己是火神祝融的后代,这就让本钵骑知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有可能,应该在楚尼传教,让所有楚尼人都侍奉阿胡拉马兹达。甚至可以告诉他们,楚尼宗教也是受了阿胡拉马兹达的启示。

    不要担心楚尼的王,王不能管辖臣民的一切,尤其是信仰。只要楚尼人相信自己的主神是阿胡拉的神祗之一,他们就会信仰光明。只要我们能像先圣那样传教,马兹达就能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当有五分之一的楚尼人信仰光明时,楚尼的王将无可奈何。也许,楚尼人将是我们摆脱摩诃兜勒统治的希望……”

    对面马其顿军队,索格底亚那人无能无力;面对希腊诸神和希腊哲学,就像亚历山大不真的理会在他面前使劲跺脚的印度智者一样,统治索格底亚那的希腊人对拜火教毫无敬畏之心,甚至鄙视这种原始落后的宗教。

    被更高贵的西方人耻辱的统治,在曾经一直以为比自己更卑贱的东方,又不能挽回最后那一点点自尊,本钵骑知的精神彻底垮了,他要死了。但死之前,他察觉到或许可以借助楚尼人的力量摆脱希腊人,让索格底亚那人重新获得自由,如果楚尼人真的高贵、楚尼王真的可以征服整个世界的话。

第二十二章 使臣

    驿站内本钵骑知在做最后的告诫,门外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拿着一个陶盏倒扣在门板上,里面的声音清晰无误的落在耳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当听见迦奴半大喊‘醒醒、醒醒……’时,他悄悄的放下窃听的那个陶盏,蹑手蹑脚的走到另一个房间。

    “无上尊贵的先知、已知世界最伟大的哲学家、希腊文明最博学的智者、亚历山大大帝老师的后裔、亚里士多德四世阁下:

    这是您的学生毋忌给您第三封信。请原谅,离开索格底亚那时,我只带了十只信鸽。我只能间隔如此长的时间发出一份信,希望您下次让索格底亚那人送信鸽来的时候可以多送一些。

    ……楚尼的国王并没有饮用索格底亚那人的豪麻汁,他反而将他们其中两个僧侣驱逐出境。是的,事情发生的很快,他们是在王廷上直接被驱逐的,被卫兵押送回旅馆后只有很短的时间收拾行李。那个狡猾的商人说楚尼国王很生气,因为其中一个年长的僧侣在王廷上宣称楚尼的一切都来自西方。

    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这些话显然触怒了楚尼国王,他甚至发誓要在有生之年征服整个世界。我并没有见过楚尼国王,听说他很年轻、很年轻,并且无所不知。他说他要征服世界的同时,也说要征服征服希腊人和马其顿人。

    这是很让人诧异的一件事情。一个东方蛮族的王为何知道希腊和马其顿?我完全不相信这一点。这应该是那名商人在撒谎,商人总是这样的。显然,年老的僧侣相信了这一点我很难理解他为何要相信这一点。

    如您预料的那样,楚尼人确实发明了一种新的冶炼赛里斯铁的方法,他们一副赛里斯铁做的盔甲在国内销售只要十四个德拉克马银币。您没有看错,确切是十四个德拉马克银币,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价格,也有人抱怨自己会买不起。

    向国外销售的价格是这个价格的八倍,但一些楚尼人,应该是一些楚尼公民,也许是国王的伙友,他们拥有自己城邦和军队。他们反对楚尼国王对其他城邦销售赛里斯盔甲,因为这会被秦尼人得到。秦尼人一直挑起对各个王国的战争,楚尼人悲观的认为秦尼人会灭亡自己的王国和其他王国,销售到其他王宫的盔甲最终会落得秦尼人手里。

    楚尼人的士兵都有铁甲,正如上封信我向您说的那样,他们也使用萨里沙那样的长矛,但是矛头不太一样,矛头后方有两肘尺左右长的铁条,这似乎是防止敌人砍断矛头。他们的伙伴骑兵很少,只有几百人左右,只有国王才有这样的骑兵,其他伙友没有骑兵。

    ……

    按照您的吩咐,我将打算继续留在楚尼,直到了解楚尼人是如何炼出比赛里斯人更好的、更低廉的铁为止。为此,我不得不告诉楚尼人我的身份,以索格底亚那总督私人代表的身份继续留在楚尼。另外,因为嗟戈瓦拉黄种人的相貌,我将要求和他和我一同留在楚尼。

    哦。我还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楚尼人有一种类似埃及纸莎草纸的纸。它很薄,能很好的书写,最要的是他的价格:很低廉。

    我记得您曾经提过,埃及的托勒密二世为了牟利,将纸莎草纸的价格提到两个德拉克马一张,运到索格底亚那需要十个德拉克马。然而一张宽接近一肘尺、长刚刚超过一肘尺的楚尼纸只需要三到四个查柯(1/48德拉克马),一德拉马克可以购买十五张楚尼纸……”

    流利的希腊字母写在楚国纸上,毋忌字写的很小,并且写了反面才把整封信写完。待墨水干透,他把信折卷了起来,最后分成两份分别放进信鸽爪子上的小竹筒里。处理完这一切,他才把正在听命于迦奴半的嗟戈瓦拉喊来。

    “你愿意和我留在楚尼?”嗟戈瓦拉是僧侣的随从,但他是黄种人,所以毋忌要把他留下。

    没有语言,嗟戈瓦拉只是点头。他清楚毋忌是索格底亚那总督派来监视商人和僧侣的人,他是个混血儿,所以能通过草原抵达东方世界。

    “很好。回到索格底亚那我会请求总督给你赏赐。”毋忌满意的点头,其实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瓦拉看见过他释放信鸽,如果他不答应,他可能要杀了他。“现在,我想找到楚尼将军,告诉他我是巴克特里亚国王的使臣、索格底亚那总督的私人代表……”

    拜火教的圣使还未出穆陵关,这边又冒出一个巴克特里亚国王的使臣。楚国与西面的王国开始有了越来越多接触。熊荆对此毫不知晓,即便知晓也毫不在意。他立志此生要征服世界,而此时,他正在检验他征服世界的武器:火炮。

    两门十二磅炮像两头睡着的雄狮一样趴在武场的草皮上,炮口对着的方向除了一个个竖立的密集靶子,还有靶子下面密密麻麻的羊群,试炮总要带点血腥才真实。炮的后方,是踌躇满志的熊荆,他正被不知所措的淖狡、昭黍、工尹刀、公输坚、公输忌、欧丑,以及兵军官空麾下的十名士卒所衬托。

    与炮被熊荆说成是差不多的武器,然而词语上的一旁之差现实中却毫不相同。炮,说白了就是一段铁筒,是变异了外形的钟。楚人爱钟,但这样厚钟壁的钟被称作炮,真是让人很难为情,说成是雷神之器那就更难为情了。

    “大王……”工尹刀揖道了一下,“吉时已至,是否……”

    “恩。”熊荆刚刚围着炮转了一圈。因为有镗床,这两门十二磅炮都是先浇成低碳钢棒,再由钻床穿出孔洞,最后用镗床镗出炮膛的。这其中的关键在热处理,只要不进行淬火处理,低碳钢的硬度高不到哪里去,淬过火的高碳工具能很轻易的加工。

    熊荆看罢后点点头,他对额头早就冒汗的空道:“试之。”

    空最早负责荆弩,而后是投石机,现后是雷神之器。听闻熊荆的命令,他按照操典先刷炮膛,而后推入四楚斤多火药,最后再塞入圆滚滚的炮弹。不知是炮弹太沉重还是士卒太紧张,往炮筒装炮弹的时候铅弹竟然掉了下来。手赶紧拾起,拍掉上面的泥将炮弹用塞子推入镗内。

    炮尾早就等着士卒从火门处捅破药包,炮长问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目标距离几何?”

    “对准空旷之处,仰角五度。”熊荆没有说目标距离。试炮前他要先试火药。按照他的记忆,南北战争时期十二磅炮以五度仰角、二点五磅发射药的情况下射程接近一千五百米。现在炮膛也有二点五磅发射药,炮弹的重量十二磅,倍径十四点三,他想知道射程有多远。

    “目标:空旷之处,仰角五度。”炮长重新调转了炮的方向,落锄后按照投石机的操典发令。

    “放!”他高喊了一句。熊荆连忙把耳朵塞住。

    “轰!!”点火后天雷一般的巨响,熊荆看见点火的炮手被惊得载到在地。所有人都被吓着了,一点一三公斤火药在怒吼中腾出一团白色烟雾,将五点四四公斤的炮弹炸了出去。这样武器恒古未有,它的轰鸣像铁拳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大、大王……”工尹刀胯下一松,裳因此尿湿了,他面色惨白,以为自己放出了厉鬼。

    熊荆正在看炮弹的落点,和他猜测的一样,射程根本达不到一千五百米,一半都达不到,大概只有一里多一些。“去!去量射程几何。”

    熊荆喊着几个吓瘫了炮手,他们不敢忤逆大王的命令,可自己又站不起来,只好四肢用力,在草地上爬了十几步,然后才畏畏缩缩的站起,朝远处跑去。

    “大王。”淖狡也被那声历响吓坏了,这是他听过最响的天雷,没有之一。

    “这便是雷神之器。”熊荆上前抚摸着还在发烫的火炮,颇有自得。“众卿以为如何?”

    熊荆得意,刚才那一炮几乎吓掉了大家的魂。

    “此绝非世间之所有,乃雷泽之神器也。”瞎坏了的昭黍对着大炮跪下顿首,其他人跟着他。他拜完又道:“请大王令太卜今后勿要祭祀雷神。”

    “请大王令太卜今后勿要祭祀雷神。”臣子们又拜向熊荆。熊荆答应后刚才跑出去的两名炮手抱着炮弹竟然直接跑回来了。

    “射程几何?”熊荆傻了眼。他要的是射程,两个人却捡回了炮弹。

    “大王,此逾一里,几等于投石之器。”兵将军公输忌对距离最敏感,他大概能判断出火炮的射程相当于投石机。

    “不可!”熊荆也大概判断出了射程。“火药不纯,杂质太多。必要使硝石纯净。”

    火药配方是无误的,碳粉也没有问题,硫磺按照英国人的办法蒸馏过,唯有硝石的提纯存在问题。这是土硝,土硝含有很多杂质,要提纯。正因如此,旧时有专门吃这行饭的人熬硝师傅,并非人人都能熬出硝、熬好硝。

第二十三章 吓人

    “禀告大王,射程三百五十七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空亲自带人带尺子去量,报出来的数字比想象的要低。

    熊荆听闻射程就翻了一个白眼。三百五十七米!他本以为再差也能有正常射程的四分之一,没想到只有五分之一多五十七米。他看了公输忌一眼,公输忌道:“大王,此已近乎一里,若是置雷神之器于城上,城上高近十米,当……”

    “你可知射程本该几何?”熊荆打断公输忌的话,他对火炮隐隐中非常失望。

    “请大王相告。”公输忌揖礼道,然而熊荆没有回答他,只让空再行试射。听闻再射,众人当即退的远远的,也学着熊荆捂起了耳朵。

    “轰!”大炮又发出一阵怒吼,炮架跳了一下,往后猛退。然而等硝烟散尽,炮手大喊射程时,却只有可怜的两百九十八米。

    “再试!”熊荆厉喝,然后空又放了一炮。

    “禀告大王:射程三百一十一米。”量距离的绳索已经展开,每放一炮很快就能读出距离。

    “绳确否?”熊荆不得不怀疑绳尺是否准确。

    “绳……”空看了一下绳尺,道:“此常用之绳尺,确。”

    “再试!”熊荆摇摇头,下令他再放。

    武场上炮声隆隆,淖狡等人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炮靶之下本该死于非命的羊群听着听着也已经习惯了。它们咪咪咪的叫,吃着靶场内的青草,惬意非常。

    “停。”射了十几炮之后,熊荆不得不喊停,最后一次的射程很快报了上来:三百二十四米。只是他已经不在意射程了,他只把装火药的药包才开,细看火药本身。

    洒水得到颗粒状火药是一种办法,像英国人那样把火药压实再破碎得到颗粒状火药也是一种办法,但这需要一到二吨的压力压成药饼。造府用的是后一种办法,先压饼再成粒。熊荆看到的药包里的火药正是颗粒状,但没有加入石墨抛光,颜色有些暗淡。在众人的注视下,熊荆竟然捏了一些火药放入嘴里。

    “大王!”工尹刀已经感觉到了是火药造的不好,眼见熊荆吃火药,心里很担心那些火药会在熊荆的肚子里爆炸。

    “呸……”熊荆不是要吃火药,他是要尝。果然,他吃出了盐的味道。土硝中不但有硝酸钾,还有其他杂质,盐就是其中之一,而土硝内硝酸钾的含量很不一致,有些含只百分之几,少数像猪圈厕所采集的土硝则能达到百分之七十五。

    这也是后来欧洲制火药普遍采用硝石的原因。土硝、收集敖制费时费力,还很不纯净,智利硝石不需提纯其含硝量就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少者也超过百分之九十。土硝含硝量很低,又不知如何提纯,杂质的存在使得熊荆手里的火药只有十九世纪西方火药威力的五分之一,甚至比鸦片战争清军手里的火药还要差。

    这样的火药也就只能欺负没有火药的一方,实际炮弹的杀伤效果极为有限。而霰弹的射程本来就短,轻霰弹射程大约在三百到四百米之间,如果威力减少到五分之一,那就只有七十米。这么短的距离估计没放几炮,炮手就被对方弓弩手射死了。

    “只可吓人。”臣子们全看着无所不知的大王,熊荆吐掉嘴里的火药后如此说道。

    “大王,弹射两百多步,亦可杀人,岂止是吓人?”淖狡第一个不同意,他说完其他人当即点头,后面几炮他们看着炮弹横飞出去,能飞出两百多步的铁弹岂止是吓人。

    “弓箭射几步,杀人几步?”熊荆反问道。

    “这……”淖狡被问住了,射程是射程,但还有一个有效杀伤射程。

    “炮手即便一分钟射一炮,一分钟秦军奔行几步?”熊荆再问。

    这才是真正关键的问题,三百米射程,你开一炮人家就冲过来了,还有再开炮的可能吗?而真正阻止步兵冲锋的是霰弹,但霰弹因为射程只有七十米,根本就无法阻止敌军冲锋。这样的火炮是能杀人,但更多的还是吓人,因为它不能形成有效的霰弹弹幕阻止敌人前进。

    熊荆本来还想拉镗线的,因为镗线可以增加射程,然而霰弹不需要镗线,拉了射程还是那么近。倒是可以考虑增加装药,只是增加装药的结果就是炮膛内将产生更多的灰烬,这会增加炮手装填的时间。另外这可能存在着一个隐患:万一那天火药的硝含量莫名增加,数倍装药是不是意味着大炮要炸膛?

    “可以钜丝网拒之。”淖狡又道,熊荆那句‘只可吓人’更多的是因为失望,但淖狡这个曾经的大司马却看到了雷神之器的真正威力。

    “铁丝网只是守,不可用以野战。秦军若看见铁丝网,还会奔前受死?”熊荆反问。“硝石纯度太差,故而威力不足,仅及原有威力之两成。”

    “两成?”淖狡、公输忌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现在射程只有三百米出头,如果硝石纯度提高,那炮弹不是能射到一千五百米之外?

    “啊。”几个人忍不住啊了一句,淖狡道:“若是十成,岂非可射四里?”

    楚尺比秦尺短了六豪米,楚里要比秦里短十米,只有四百零五米。四里就是一千六百二十米。这个距离当然要比十二磅炮五度射程远,但也差不多了多少,勉勉强强能算四里。眼见熊荆点头,一干人再次惊叹。

    “然有效射程不过两里出头。”熊荆纠正道。“如今最难者是硝石之纯度,”

    “大王,臣有罪!”工尹刀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里射程变成不到一里,这就是他的罪。

    “你无罪。”熊荆苦笑。“是不佞不知如何提纯,当年……”

    如果说火炮射程竟达四里让诸人震惊,那熊荆这个‘当年’就让大家活见了鬼。他不得不立即改口道:“……大概四岁时,不佞的头在苑囿撞了一次,想不出如何提纯硝石。”

    听闻这个当年不是前世,臣子们的惊骇收敛了不少,熊荆再道:“硝石提纯并非煮盐,还应加入一物,如此才可提纯,但不佞不知。或者,找到硝石矿。”

    “硝石亦有矿?”淖狡急忙追问。

    “恩。也在海外。”熊荆知道的硝石矿一是印度,在智利硝石矿发现以前,英国人用的是印度硝石。“恐有万里之遥。”

    “大王,臣以为当将雷神之器皆列为急务。”淖狡建议道。他的建议获得所有人的赞同。

    “大王,若我军有雷神之器,秦军必闻声丧胆。”昭黍也道。

    “大王,两军对阵,鏖战时我军于阵后点燃雷药再抛入秦军阵中,秦军定将大溃。”公输忌的想法和他人不同,这已经脱离了炮兵的范畴,变成了掷弹兵的范畴。

    “大王,”公输忌也插了嘴,但被熊荆拦住了。

    “硝石不纯,硫磺不足,如何用于实战?”熊荆知道大家的意思。“胡耽娑支去河中要一年,返,又要一年。即便他一次运抵半吨硫磺,也不过是五吨火药,太少太少。

    雷神之器秦军第一次惊惧,第二次惶恐,第三次便习以为常。火炮重逾四千楚斤,加上前车超过八千楚斤,服马拖曳最少四匹,路远、路坏、坡地则需六匹甚至是八匹。

    火炮与投石机不同。投石机连射,不需停顿,火炮不然,火炮发射过急,炮身发热,发热时若不冷却,势必炸膛。如今尚不知钜铁炮身可连射几次,但不管几次,皆有限制。正因存在此种限制,炮需多,不多实战无用。五百门火炮需三万匹服马,这仅仅是炮。炮弹又需马拉,不用马拉便要人扛,然楚国丁口本就不足……”

    冷兵器时代火药、火炮似乎是无敌的存在,但技术的限制、物料的限制,马匹的限制、以及人口的限制让熊荆高兴不起来。特别是火药贫弱的威力严重挫伤了他的积极性,他甚至有一种想放弃的冲动。火药只是撕开敌阵、杀伤敌军的利器,这仅仅是武器上的,不是战术上的,更不是战略上的。它的作用更多的体现在守城和攻城上,再就是海舟。

    “火药设法改良,力求更大的威力。”熊荆冷静之后勉强打起点精神。“炮身各种温度下、各种气候下可连射几次,需要知晓;各种角度、各种炮弹、各种装药之射表,需要编制;各种炮弹、各种距离、各种战术之杀伤,需要弄清。各种工艺、各种厚度、各种装药、各种炮弹对炮身寿命之影响,需要明白。”

    “唯。”工尹刀、公输忌揖礼,他们知道这是要摸清火炮的各方面性能。

    “射炮人员、先后次序,炮兵编制、使用,也要磨合改进。”熊荆最后说道。

    “大王,火药有限,可否……”公输忌的炮兵天天打炮当然乐意,然而火药有限,工尹刀担心打着打着那点点硫磺就耗光了。

    “火炮要上战阵,自要充分试射,不然如何运用?”熊荆一点也不心疼那一点点硫磺,用光了两年后胡耽娑支又会运来。即便不会运来,明年海舟大量下水,也可以去日本找。日本火山遍地,硫磺应该也遍地。熊荆是如此想的,虽然他对现在的瀛洲一无所知。

第二十四章 吓人2

    对火炮,诸人先是震惊,然后在熊荆的影响下渐渐变得平淡,不再像此前那么激动,尤其是淖狡,他发现了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武器使用的角度来说,火炮在楚国诸多投射武器中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投石机重逾十吨,它发射一百公斤的炮弹和火油弹,射程三百多米,作战范围多是水道两侧(舟载),运到陆上的次数很少,除了守城和攻城;荆弩不过几百公斤,而且运输过程中还能分散拆解成更轻的部分,发射十公斤的铁弹能打到二百米外,作战范围几乎没有限制。

    火炮及其前车总重超过两吨,发射五点四四公斤铁弹只能打到三百多米。这样的武器处于投石机与荆弩之际,完全没有列装的价值。要威力,当选投石机;要轻便,当选荆弩,何必要选这种需要六匹马拉、还不能连续发射的铁家伙?

    熊荆也好,廉颇也好,都曾反复提及战争实质建立在输运之上。此时的战争不再像几百年前只打一天、只打两天、只打三天……,战争经年累月,士卒数以十万计。后勤如果跟不上,那就会重演二十多年前的长平之战。

    后勤的实质就是马匹,楚军因地制宜,以舟楫取代了马匹,又取消了编制内的戎车,但需要马匹的地方仍然不少。二十人一辆四轮马车是输运司最低限度的估计,这是随军车辆并不包括营地和后方的输运车辆,不包括国内各县邑输运粮秣的短途车辆。楚军本就缺马,一门炮最少六匹马,还没算上运炮弹的,算上最少需要八匹,这谁用得起?

    淖狡越想越失望,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意识到:六匹马拖曳火炮和三匹马拖曳四轮马车有一个不同,那便是六马拖曳的炮车长于输运粮秣的四轮马车,因此对道路的要求比四轮马车高得多。路宽最少要一丈,转弯半径在十米以上,坡度不能超过十五度,最后一个就是桥梁。通过的桥梁承重最好在八吨以上,不能低于六吨,因为炮和马的重量就有五吨多。

    四轮马车的重量已经使得楚国各地的木质桥梁无法承受了,以致水泥产量急速提升,最先修的不是城,而是桥。这比四轮马车更重的炮车那些木桥更是无法通过。

    ‘轰!’淖狡思索间,冷却后的两门十二磅炮又开始怒吼,它们现在对准了标靶以及标靶下的羊群,每一炮都喷射出一百一十二枚两至三厘米的轻霰弹。因为火药威力不够,这些原本可原本可杀伤三四百米的霰弹现在只能杀伤百米内的标靶和羊群。

    对步兵而言,霰弹是极为恐怖的,多门火炮一起发射霰弹可以组成一道密集血腥的弹幕。没有人敢对着发射霰弹的火炮冲锋,因为冲过这段距离的时间大大长于炮兵开火的间隔时间,士气再高的军队也会在炮口下崩溃,一如南北战争时的皮基特冲锋。

    看着百米外安然无恙的羊群,熊荆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也是此前淖狡的提议:可以让炮兵在开火前在五十米外架设一道铁丝网,这样哪怕射程很短,也能将敌军的冲锋击溃。

    熊荆想到这个主意时,炮声又停了下来。火炮的弊端又开始出现:它不能连续射击,早期火炮专家建议每小时最多只发射八发,十九世纪认为每发射四十发炮弹后应该冷却一小时,每小时的设计次数不能多于十九次。

    当然,这两门十二磅炮材质用的是低碳钢,钻镗之前炮身曾用几十吨重的重锤反复锤击过,以使其组织致密,但大王就在身侧,担心的炸膛的炮长一见炮身发热就下令停止射击。

    “这是……”靶场一片狼藉,羊血流了一地,未死的那些还在惨叫。

    “这是霰弹。”熊荆指着一颗霰弹道。它是圆通形,好像一个马口铁罐头。一百一十二颗大小不一的铁弹装在里头,弹体和弹体之间塞满了锯末,目的是为了防止发射过程中霰弹挤在一块造成散布过小。而之所以做成罐头状,那是为了防止霰弹损伤炮管,即便这样依然会损伤炮管,一门可发射数千发炮弹的火炮,发射霰弹的寿命只有两三百发。

    “善!”淖狡越看霰弹越是点头,霰弹的威力在诸人看来要比圆滚滚的实心弹大。其实面对密集阵列,不断跳动的实心弹杀的人也不少。按照法国人的研究,八百米距离上十二磅炮射出的实心弹能杀伤二十三人,五百米是三十四人。不过这种杀伤和队列厚度有关,如果对方队列单薄,那杀伤性将大大减低。

    “还有一种,”因为时间的关系,造府没有做出榴弹。但以现在火药的威力,做出榴弹也就听个响。“弹内装药,发射后落落敌阵再炸。”

    “敢问大王,此弹如何点火?”公输忌听的最仔细,他知道火药需用火点燃,炮弹放在炮膛里射到敌阵再炸,点火是个大问题。

    “定时点火。”熊荆答道。“炮弹置入炮膛之前便点火,恰好飞入敌阵时,引线引燃炮弹中的火药。”他说完那又看向公输忌,“炮兵与步兵不同,炮兵首要的便是严谨,若不严禁,便会死在敌卒之前。”

    “臣谨记大王之言,事事谨慎。”公输忌深揖。他的感觉和淖狡等人不同,他觉得火炮必能取得投石机和荆弩,成为军之重器。

    “还需形成条例。”熊荆补充了一句,这时候又想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战争三年,三年里得到的经验教训足够让楚军编撰出一本厚实的作战条例,但问题是条例编出来了,军官不识字你能奈何?同样的问题还存在于地图、作战命令、以及斥候身上。

    但即便这样,很多氏族辖下的县邑也不普及教育,因为县邑已经承包,这是人家的内政,熊荆无权干涉内政。可这个问题不解决,士卒的能动性就不能全部发挥,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发挥。

第二十五章 三国

    仍在郢都的齐王田建时不时高歌,他像孩童那般欢畅,服食不死药的他已经可以不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与孩童贪恋玩具一样,他去哪都要带着那个装大麻籽的木盒,里面的大麻籽剩下不多,可最少还能让他再服几次不死药。熊荆每每以实相告,他不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就是顾左右二言他。好在,此前的承诺他没有忘记。

    “若秦人攻楚,寡人必出兵相救;若秦人攻赵,寡人当不救也。”燕朝上熊荆正和齐王对饮,齐王田建郑重相告。“赵人不善,数年前曾伐我,拔我饶安。”

    “若赵国将大河以南之饶安、浮阳割于齐国,如何?”熊荆问道。

    “这……”田建错愕。他对赵人没有什么好感,齐赵两国攻伐极多,廉颇早年的战绩基本建立在齐国身上。

    “赵国大河以南皆割予齐国,而后楚齐赵三国会盟,三国永不攻伐,秦伐任何一国,余下两国必救之。”熊荆补充道。“当今天下秦居其半,楚齐赵三国不合,必被其各个击破;楚齐赵三国相合,自可存社稷、延国祚。”

    “若赵国伐我……”田建问道,他忧心秦国,同时也忧心赵国。

    “若赵国伐齐,楚国便救齐。”熊荆道。“如此可乎?”

    “可。”田建终于在熊荆的期望中点下了头。

    “召赵国使臣魏加。”熊荆趁热打铁的召见赵国使臣,他想尽快将三国同盟定下来。

    “召!赵国使臣魏加。”谒者匆匆出寝,早就在路门外等候的魏加很快就上殿。

    “不佞与齐王以为,”熊荆本想让齐王说话,但田建摇头,他将主事之权让给熊荆。“……若赵王可将大河以南割让给齐国,齐国和楚国愿与赵国会盟,誓三国永不攻伐,若他国相伐,其余两国必出兵相救。”

    魏加去年就来了楚国,滞留一年就是为了与楚国会盟,只是这件事情一直拖着,拖到今年已经非常急迫,没想到数日之间情况便逆转,连齐国也加入了。

    “敢问大王,秦国是否也是他国?”魏加没有激动,而是咬文嚼字将熊荆的话默念了一遍。

    “然。”熊荆答道。“会盟后,若秦国攻伐赵国,楚齐两国必出兵相救。”

    “此大善!”魏加终于大喜,这是赵国梦寐以求的盟约。

    “咳咳,”熊荆还未说完。“若赵国伐齐,楚国必出兵相救。”

    “赵国岂能伐齐?”魏加对熊荆、对齐王都是一揖。刚刚吞并燕国的赵国需要数年时间消化燕地,这几年都不可能对外攻伐,这也是赵国迫切得到盟友的另一个原因。

    “赵使既然已知,请遣人速高知邯郸。会盟便定于大河南岸的齐国浮阳……”

    “高唐亦可。”齐王田建插了一句嘴,他嫌浮阳有点远,高唐也在大河之侧,离临淄更近。

    “那便定于高唐。”熊荆同意齐王的提议。“时日最好在十月、最迟不过十一月。”

    “唯唯。”魏加连忙深揖。现在是六月,定在十月完全来得及。而十月、十一月之后,大河冰封,楚军舟楫无法航于大河,秦军很可能选在此时伐赵。

    “受攻伐相救外,三国不可售兵甲军资与秦,不可使工师匠人入秦。”熊荆又补充了一句。“三国任何一国与秦之交涉,另两国有权知晓。”

    “唯唯。”魏加再揖。与军事同盟相比,这些都是旁支末节。

    “未得其余两国许可,其国不得伐秦。若伐秦,两国不救。”熊荆说这条时齐王连连点头,这也是他要求的。合纵是合纵,那是在三国都同意的情况下。熊荆对此也坦承相告,以楚国现在的状态,没有三五年时间无法伐秦。

    “唯唯。”魏加笑了。赵国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惹秦国,秦国不要伐赵那就谢天谢地了。

    “若是如此,请赵使返赵,不佞与齐王与赵王十月盟于高唐。”熊荆挥手道。魏加急忙揖礼,又揖向齐王,这才脚步轻快的下殿。

    “齐王今日若是无事,请一观都外军校。”豪麻汁的药效太强,初服此药的齐王好几天时间才恢复正常。即便恢复,也时不时高歌,脸上常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有人科普过,男人事业成功带来的快感是三,与梦中情人(必须绝色)滚床单的快感就是五,大麻带来的快感则是十五。而其机理,都是依靠大脑分泌多巴胺使人兴奋。

    普通人生平很难得到超过五以上的快感,对大麻产生痴迷不难理解。然而这种快感很不真实,并且会让大脑形成依赖机制。以致日后除了大麻之外,不再对任何事感兴趣,常常表现出颓废、暴躁,无所适从。

    “早闻郢都军校为天下一绝,楚王不提,寡人也要一观。”田建似乎仍处于快感的余韵中,现在是对什么都感兴趣。

    军校就设在芍陂旁边,钜筋混凝土修筑的军校大门和五层教学大楼有别于这是个时代的任何建筑,另外还有煤渣铺成的八百米运动场、草地操练场、以及战舟训练场。

    这种建筑并非君王独有,‘平原君家楼临民家’,说明封君大臣家里也有楼,但像军校这样的五层楼,全天下也就此一幢。

    “寡人也要于临淄筑如此高楼。”田建因为高兴而来,仰头望见五层高楼又开始震惊。

    “齐王要筑高楼不佞愿赠水泥钜筋。”熊荆笑道,有了蒸汽动力,水泥量产不再是梦,水泥窑也改良了,不再是烧一炉就要停火,已经可以不停火连续烧制。“齐国也应有军校。”

    “请问楚王,军校何用?”齐王田建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若说卒是血肉,那将士就是筋骨,筋骨强则体壮。”熊荆解释着。“未有军校前,兵法、阵法、阵法皆是家传、师传,有军校后,兵法、阵法、战法将士可尽习之,择其优者而用。”

    “竟然如此。”田建低语了一句,此时他才想到齐国的现实。

    姜齐治国‘尊贤,先疏后亲,先仁后义’,田氏代姜后则反其道行之,治国以亲。

    代姜之前的一百年前(哀公十四年,前481年),齐相阚止为了对付政敌陈成子(亦是齐相,陈氏入齐后封于田,故又氏田),于是对他的家臣、陈氏远支陈豹说:‘我尽逐陈氏,而立汝,若何?’陈壁推迟后立刻告知陈氏,于是陈氏‘兄弟四乘如公’,八人一起进宫问罪。

    宗族的远支不会背叛宗族,宗族的兄弟为了宗族的利益,在一件事情团结一致,大打出手,这种团结在齐国其他宗族身上从未发生。姜氏身为齐国之王,富有一国,但组织度不如田氏,终被田氏取代,姜姓公族、他姓宗族组织度远落后于田氏,自然也就无力阻止。

    当然,除了组织度高于齐国其他宗族,郑卫之地出来的田氏政治手腕也高于齐国诸氏,善于掌握各种时机、运用各种手段(造谣、挑拨、伪事高、国),甚至包括使用壮士断腕这样的策略来规避矛盾。整个齐国也就只有晏子清醒的看到田氏正在挖空公室的根基,但在田氏壮士断腕的策略下,晏子的提醒毫无作用。

    代姜之后,田氏子弟都封在都邑成了大夫,开始立别宗,自成一体。以致如今的齐国也和楚国一样,国内县邑大多自治,别宗林立。从楚国购入的钜兵钜甲只装备了齐王直属的王卒,别宗的邑卒、私卒不但不装备,反而暗中限制其购买钜甲。

    “这军校……”田建遥看草地上正在列队行走的军校学生,“何人可入?”

    “军中誉士可入。”熊荆说了一句套话,“余者,皆由各县邑推选入学。”

    “推选入学?”田健下意识的摇头。

    “齐王不如如此设想:与其失国于秦人,不如失国于同姓。”熊荆知道齐王田建的顾虑,齐国的情况和楚国差不了多少。

    “祖制不可违也。”田建并不同意熊荆的观点,他反而问道:“楚王不惧项氏否?”

    项燕已封项侯,项氏不姓芈,但也不姓姬,氏项是因为封在项县,而非先祖源于姬姓项国。楚国用人向来是‘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且兵者国之大事,不但少有外姓将领,更难‘世世为楚将’。项氏封项之前能在楚世世为将,实际也是祝融八姓之一。

    田建提及项氏以为熊荆会满脸忧色,即便不会满脸忧色,也会眉头紧锁,不想熊荆闻言顿时笑出声来,道:“忧惧项氏,只应公室太弱,亦是公族太弱。尚若公室强大,公族林立,何忧他姓?”

    项燕封侯,他善战的名声不说在楚国,便是天下也都闻名。得知项燕的赏赐竟然是封侯立国,齐国正朝舆论纷纷,一些大臣更是连连惊呼。自古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楚王竟然封侯国于项氏,祸乱由此而生。

    “楚王真不惧项氏?”田建还是不信,他没看到项燕、鲁阳君、孔谦等人正在数步之外恭迎大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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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