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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八章 万金

    一艘艘满载粮秣的舟楫靠向大梁城北、阴沟以西的码头,舟楫还未靠岸,码头上鼠笼起重机的吊钩就晃荡了过去,等着舟人把吊钩钩在绳兜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兜就是一千楚斤,装在绳兜里的粮秣很快吊至等候的马车上,两兜一车两兜一车运向里侧的粮库。

    粮库并不大,但很高,粟米一耸一耸仿佛一片城堡。此时,这里全是公主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她们各个都娇声叫道:“王弟,来抓我呀。王弟,来抓我呀……”

    光喊还不够,大胆的芈柔、芈还用手触碰熊荆的背,以表示自己就在这里。奈何熊荆被绑住了眼睛,一转身她们便好像鱼儿一样游荡走了。

    “王弟……”跑了几下公主们便气喘吁吁,熊荆虎扑之后终于抓到一个柔软的身体。

    “快说,你是哪位?”熊荆也累得够呛。按照规则,抓住人不算,他还得猜出是哪位公主才行,不然就不算胜利。柔软的肢体故意不说话,还屏住了呼吸,他不得不在她的胳肢窝里挠了几把。

    “哈哈哈哈……”被抓住的是芈沁,一挠她她就哈哈大笑。

    “是沁。我赢了。”熊荆抓下绑在眼睛上的锦条,果然是芈沁。

    “我有事要求见大王。”几十步外,作战司的郦且急急而来,却被外围的寺人拦住了。

    “郦先生何事?”长姜一直站在旁边,见郦且奔来,当即走了过去。

    “我有要事需见大王。”郦且虽然没有看到熊荆,但他听到了公主们的笑声。这几日听说大王正与几位公主在这里玩耍,今天一来果然见到了。

    “郦先生有何事?”长姜一点也不急,他似乎不愿郦且打扰正在玩捉迷藏游戏的熊荆。“若是军务,可告之两位上将军;若是政务,当告知令尹。”

    “可……”长姜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大王已不是以前的大王,特别是军务,已经任命了两位上将军。如果两位上将军都处置不过来,大王又如何处置得来?

    “我确有要事需见大王!”郦且深叹了口气,他只能露出个话头,:“半个多月来,上将军廉颇只捶城不攻城,臣恐他与魏人二五耦……”

    “谁跟魏人二五耦?”熊荆听到了郦且的声音,不得不走了过来。

    “见过大王。”郦且连忙揖了一礼。“大王,臣以为上将军廉颇不妥也。”

    熊荆本来满脸欢笑,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有何证据?”

    “大王,廉颇入楚前曾居留大梁数年,魏王礼遇之。而今大王使廉颇攻大梁,其只击城不攻城,军中士卒日日超距、投石,已多有怨言。而今四十多万秦军猛攻敖仓已有数日,将帅请战廉颇又不许,若是敖仓被秦人击破,十万大军危矣!”

    郦且嘴角冒泡,双目发红。二十三万楚军本就薄弱,现在又分兵两处,这就更加薄弱。敖仓那边攻伐昼夜不停,墙外早就是尸山血海,若非城头平台与城墙隔了两丈,那道长城早就被秦人拔下了。这也好在秦军行军太急,没有携带多少攻城器械,此前云梯又消耗光了,不然转关桥一架,两丈的空隙根本就不能成为阻碍。

    焦虑,产生在每一个深知大局的人心中。熊荆也很焦虑,听闻郦且的言辞、再看到郦且的模样,他对左右说了一句:“提两桶冷水给郦卿浇一浇。”

    “唯。”寺人的效率很高,郦且还未反抗,两桶冷水就从头顶浇了下来,把他浇了个透。

    已是十月,沟水虽算不上冷得彻骨,但浑身湿透了的郦且被秋风一吹,还是只打哆嗦。

    “大王这是为何?!”郦且心里全是委屈,几乎要哭喊起来。

    “别想战事了。来,玩一玩捉迷藏。”熊荆把刚刚解下的锦条绑在郦且眼睛上。

    “大王!”郦且一把抓下锦条,他本以为大王在侮辱自己,可大王拍着自己的背,语态和蔼,没有本分侮辱的意思。

    “大王,廉颇迟迟不攻大梁,不攻大梁此处十二万大军便不能移师敖仓,要是敖仓没有防住……啊……”郦且说着,不想又是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这次他未大怒熊荆却已大怒:“郦且,你欺不佞少不更事否!受斧钺之时,不佞已言:‘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你现在跑来跟不佞说上将军不妥、上将军与魏人二五耦!你信不信不佞治你诽谤上官之罪,将你就地斩了!”

    “臣……”三桶冷水加上斩首之刑,终于让郦且恢复一些冷静,但聪明人总是自负,他犹自坚持道:“臣只为大王、只为楚国计,昭昭之心,日月可鉴。秦军猛攻敖仓数日,尸已平城,再不救援,城破矣!我军仅二十三万……”

    “既已托付,何来反悔!”熊荆语气比郦且更强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要不佞乱军?”

    “大王是楚国之王,所托非人,自要改之。”郦且忍着寒意,继续辩道。

    “改之?”熊荆苦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竟然要不佞改之?”

    “臣请大王入廉颇幕府,不出言即可。”郦且退了一步,提出这么个要求。

    “不去!”熊荆断然拒绝。

    “此战若败,楚国危矣!”郦且禁不住顿首大拜。“大王入廉颇幕府即可,不需言语。”

    “不去!”熊荆再次拒绝,此时他已经平复了心情,道:“你如无事,就此退下。”

    “大王!”郦且见熊荆无动于衷,悲声呼喊了一句。可熊荆头也不回的去了,去的时候再次扎起了锦条,继续和公主们捉迷藏。

    “寡君言,一别七年,信平君无恙乎?”大梁城北的廉颇幕府,换去寺人衣裳的魏息低眉顺眼,燎火下对着廉颇满脸微笑。

    “有劳魏王记挂,廉颇无恙也。”廉颇嘴里全是酒气,更打了一个饱嗝。好在他还记得魏息这个臣,道:“颇已为楚将,君趁夜入我幕府,所为何事?”

    “呵呵……”魏息干笑两声,打量起幕府里的甲士,廉颇懂他的意思,把旁人都挥退了。

    “寡君言,五十万秦军正猛攻敖仓,项燕军败尽在旦夕之间。君……”魏息再笑。“君可否念及昔日寡君之情,勿拔大梁。”

    “魏王确对颇有恩。”廉颇叹了口气,想起了昔日之事。魏王其实也想用他的,奈何赵国不悦,这才被春申君黄歇暗暗迎入了楚国。“然楚王对颇也有恩,一年之俸便有十万石……”

    “寡君可倍之!”魏息赶忙道。“寡君可另奉万金。”

    “万金!确否?”廉颇此前还不在乎,万金二字让他愣住了。

    “然也!”魏息见廉颇动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鄙人本想携金玉入营,然、然……”

    “颇弗信。”廉颇发愣只是一会,很快就甩了甩头,表示不相信。

    “信平君如何才信?”魏息摊着双手,他真后悔没带几双玉璧出来。

    “自然是见到万金才信。”廉颇又打了一个酒嗝,不再像刚才那么动容。

    “寡君必践诺。”魏息也安静了下来。“只求信平君使楚军不攻城,或是攻而不拔。”

    “魏王昔年尚立誓必合纵攻秦,如今却助秦攻楚。”廉颇笑道,“今日许我万金,他日楚军退兵,万金必要食言而肥,颇弗信。若魏王真欲予颇五千金,颇可让破城之器不再击城。”

    “此言当真?!”深夜的燕寝烧着烛火,还有些睡意的魏王魏增听完臣的转述便彻底清醒。敖仓还在激战,以陈城之战看,指不定秦楚两军要打到什么时候。如果能收买廉颇,那大梁就彻底无忧了。

    “然也。”魏息重重点头。“廉颇说先予其五千金,后便不让破城之器击城,亦不让楚军攻城。然则……”

    “然则如何?”心中大喜的魏增终究不是初立为王,知道事情总有风险。

    “臣未曾闻廉颇贪金呀。”魏息路上就在想这个问题,廉颇一生清名,从未听说他贪财。又听说他深得楚王信任,楚王喊他喊老师,等于是太傅。

    “廉颇不贪财乃为赵将之时,离赵便如丧家之犬,焉能不贪金?”清廉之人魏增见多了,知道他们的做态。“五千金而已,予他便是。然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廉颇不攻城,那十几万楚军……”

    “廉颇言,秦军攻敖仓甚急,十万人当遣至敖仓,剩余五万仍驻于大梁城北。”

    “善!大善!”魏增振奋,这半个多月来的破城压抑让他喘不过气。“今夜便让少府点出五千金,明夜运出城去。若破城之器不再击城,再赠他五千金予,好让他速速遣楚卒去救敖仓,不要老呆在大梁城下。”

    “唯。”魏息此时也想通了,不就是五千金吗,给他便是。

    当夜,少府内的爰金一块一块的装车,黄金沉重,独双轮马车一共装了五车。只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了:为防止楚军破城,全城十二道城门都被泥石堵死,守城的将率反对开门。好在代将庾突闻讯下了严令,次日夜里这五车黄金才送出了城。

第九十九章 万金2

    十月已近初冬,白天出太阳的时候还比较暖和,到了晚上,凛冽的北风一吹,军营里军旗、帐篷呼啦啦的响,冷意渗透肺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然而黄金却是温暖人心的,五千金搬入幕府,烛火虽然不甚明亮,帐内依旧金光闪闪。

    除了黄金,还有美玉,除了美玉,还有琅邪,还有琳、还有美人。黄的、白的、红的、蓝的、怯生生娇滴滴的……,廉颇曾为赵国守相,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可这些东西堆叠在帐内,眼见还是看花了。当夜,持续轰击城墙一个多月的投石机全部停止发。

    “大王,”早上早膳的时候,长姜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何事?”熊荆脸色沉了沉,知道一定有坏消息。

    “据报,廉颇上将军军中有异。”长姜道。“似收魏人重金之贿。”

    听说是廉颇军中而非项燕军中,熊荆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松了一半又被他压了回去。他摇头道:“不佞弗信!”

    “大王,昨夜幕府外留有数道辙印,以辙印观之,运的当是金银之物,不然不会……”长姜确实得到了准确的情报。不单有人证,还有物证。

    “弗信。”熊荆不想再听下去,长姜只好止言。长姜止言后他虽然面不改色,可一碗豆浆只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

    以真心论,他不相信除芈姓以外的任何人,但廉颇出身于贵族,而且作战素来勇猛。

    卑贱其实是一种习惯,只要出身在西市,身上自然带着卑贱的因子,这是环境造就的,绝非天生如此;怯弱则是撒谎的根源,真正勇敢的人不屑撒谎,也不懂撒谎。

    出身贵族作战勇猛的廉颇临阵通敌……,熊荆很难很难相信这一点。如果廉颇是这样的人,他就不会被赶出赵国,流落楚国了。只是,楚国的命运最少有一半掌握在廉颇手里,如果他通敌,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楚军将会被彻底打残,敖仓战役彻底失败,淮水以北彻底丢失。想到这里,熊荆身上开始冒汗。

    一个君王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仁慈、不是睿智,也不是狠毒,甚至可能也不是勇敢,而是承受压力的心态。战争是一团迷雾,在骰子落地之前,谁也不知道它的结果。鏖战并不残忍,等待,不知期限毫无作为的等待才是最大的残忍。

    这几天,熊荆会莫名想起常申凯,据闻,抗战时在重庆,他经常在浴室里发出啊啊啊的嚎叫;还想到了钢铁斯大叔,得知德国人发动全面战争后,他的反应竟然是长时间的沮丧和沉默,发表抵抗广播演讲是在7月3日,偷袭后的第十一天……

    “王弟。”圆脸蛋的芈沁笑盈盈的碎步过来,她拉着熊荆的胳膊:“请王弟带我等去看大河。”

    “去看大河?”熊荆回过神来,他还沉浸在思索中。

    “然也。”众公主频频点头,亲芈又拉住熊荆的另一只胳膊。“大河时有耳闻,然从未亲眼见过。如今大河就在百里之外,请王弟携我等去看一眼。”

    “去看就不是看一眼了。”熊荆笑道,在众公主的嬉闹兴奋中,他让长姜速速去备舟。

    “大王去了、去了看大河?”半个时辰后,晚来一步的郦且等人脸上尽是失望。

    “这该如何是好。”同行的将帅忧心忡忡。“待大王回来?”

    “不可!”郦且换了一身衣裳,不再是昨日瑟瑟发抖的模样。“去找弋阳侯。”

    封君之师就在大梁城下,弋阳侯弋菟曾经大司马府府尹,郦且的上司,大王不在,郦且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弋阳侯。

    “君上真欲如此?”大梁信陵君府,明堂上除了魏间忧,还有白宜,还有大梁代将庾突。

    “然。”魏间忧目光坚定,他看了白宜一眼,白宜点头后道:“秦军正猛攻敖仓,敖仓若败,大军当至大梁,大魏危矣!将军大父为秦人所杀,将军之父亦为秦人所杀,将军真欲秦人占大梁,魏人尽死乎?”

    “可楚军……”庾突并不年轻,他懂得纵敌入城的危险,这很可能是亡国。

    “将军信我否?”魏间忧站了起来。“若将军信我,便不要再忧心楚军入城后如何。”

    “庾将军,”白宜适时插言,“你以为君上之请仅一人乎?”

    白宜这一句话让庾突徒然变色,这一个多月来他听到了不少传闻,甚至听到信陵君欲取大王而代之的传闻。

    “我大魏地处天下之腰,又夹于秦楚之间。楚已复强,非魏所能敌也。最善之策,莫过于让开鸿沟,好使两虎相争。如此,大魏不伤也;如此,大魏独善也;如此,大魏社稷存也。

    将军纵敌确是违令背主,然将军可知社稷之臣否?社稷之臣,非忠于君而忠于社稷,纵敌入城,非背大魏也,乃借楚而抗秦,存社稷也。”

    白宜亦官亦商,言辞犀利,话中的道理无懈可击。眼见庾突神色逐渐恢复平静,他一拍掌,几十个奴仆从内室抬出十几个箱子,打开,里头装的尽是金玉。

    “此乃君上、朝中诸臣、大梁商贾之酬,请将军收下。”白宜恳切道。

    “余不敢受。余……”金玉醉人,庾突不敢多看。“余只担心楚军破了外城又拔王城。”

    “庾将军退至鸿沟以南即可,若楚军渡水,可半道而击之。”魏间忧道。“如此可否?”

    “可。”庾突终于点下了头,他道:“余信君上。余信君上绝不害魏。”

    “唯有秦人,唯有秦人在害大魏。”见父亲的威信仍存于魏人心中,魏间忧长叹。“秦人欲灭六国,六国之君除楚王,皆贿秦也。赂秦而力亏,力亏而丧国,破灭之道也。今楚国复强,敢以一国之力抗秦,我大魏真无勇乎、真无智乎?非也!魏人纵横河西之时,先君惠王定都大梁之时,何其威哉!”

    庾突没要金玉,他怀着一腔热血离开了信陵君府。他走后不久,两只白鸽便从苑囿飞出,越过城头,往南而去。鸽翅之下,魏王魏增正站立于大梁城头,他的目光看着城外鸿沟上那一艘艘满载楚军甲士离去的战舟。

    “大王,楚军退了!楚军退了!”魏息脸上笑的像一朵花。这是他的功劳,从听闻廉颇无意攻伐大梁到送去贿金,全是他一个人干出来的。

    “善,大善!”魏增难得大笑,上一次大笑还是听闻秦国国尉是韩国侯者。“卿有功,当赏。”

    “臣不敢受。”魏息讨巧道。“乃大王昔日有恩于廉颇,此大王之功也。”

    “哈哈,寡人之功?”魏增笑的更加欢畅。这确实有他的功劳,当年廉颇逃到大梁,他仰慕其名,飨宴他多次,还多次向父王举荐,奈何赵国派人过来警告,不得不用。

    “正是大王之功。臣不过是借大王之威也。”魏息腰佝偻的更低。

    魏增不再言赏赐之事,他问道:“今夜还再要送五千金予廉颇?”

    “禀大王,然也。”魏息道。“非廉颇一人得此金,楚军将率皆得也。今夜再送五千金,楚军退兵十万,助项燕守敖仓。”

    “善。”魏增收敛了笑容,“寡人听闻楚王行敖制,楚将尽贪,破国之举也。”

    “大王且看。”身边拿陆离镜的寺人指着鸿沟以北的楚军大营,“楚营大乱。”

    “寡人看看。”接过寺人递上的陆离镜,模糊的视界里,魏增确实看到楚营那面旌旗下一片混乱。奈何秦人送的陆离镜不如楚人清晰,他看不清那些人是谁,只看到两队人正欲攻伐。

    “这是何物?这是何物?!”幕府之外,弋菟丝毫不惧对准自己的夷矛,举起一块爰金高声喝问。他喝问完又转身看向身后越来越多的楚卒,撕声道:“此魏人之贿金也。昨夜有人亲眼目睹魏人送来数车贿金,廉颇!”他的手力挥好几下,才道:“通魏也!”

    日已西斜,黄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并非所有楚卒都见过金子,可那金黄的色泽一出现,就抓住所有人的心。

    “上将军竟然通魏?”声音一开始很小,而后越来越大,迷糊的表情渐显愤恨。难怪一个多月也不让攻城、难怪下令破城之器停止击城、难怪今日士卒移军敖仓。

    “廉颇出来!廉颇出来!廉颇出来!”楚人剽轻,易发怒。明白事情原委的他们丝毫不惧护在幕府前的甲士,眼里只喷着怒火,哪怕未着甲,也用胸膛顶着夷矛,步步逼向军帐。

    “放肆!”一个声音从诸人身后传来。哪怕场面轰乱,士卒也不自觉的回头,然后顿首大拜。

    熊荆来了。看罢大河他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听到急报,说城北大营乱了,廉颇通魏,弋侯正欲讨之。

    “大王!”弋菟看见熊荆就奔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块爰金。“大王,廉颇通魏!昨夜……”

    “拿下!”熊荆根本就没听,只喝了一句拿下。听闻王命,环卫冲上来把弋菟带了下去。

    “大王,廉颇确实……”郦且夺过弋菟手里的爰金,话说了半句也被带了下去。

    “疑上将军,便是疑寡人!辱上将军,便是辱寡人!”看着身前的将率士卒,熊荆语调无比冷峻。

第一百章 万金3

    “大王走了?”廉颇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幕府,只等帐外悄无声息了,他才看向儿子廉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廉舆脸上有些凝重。“父亲,如此行事,大王……”

    “毋需多言。”廉颇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清名与金玉孰轻孰重他心中早已明了。

    “报将军,郢都来讯。”飞讯官急急闯了进来,正欲朗读讯文时廉颇把他拦住了。在签收讯文的本子上画押后,飞讯官对他揖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飞讯是战争利器,千里外的事情十几分钟内就能获知,而信鸽的加入使得飞讯可深入敌境传递讯息。遗憾的是信鸽的速度远不如飞讯,并且路线固定,要想更改路线要好多年的时间。

    “来人!”廉颇匆匆读罢讯文,略作沉吟就决定不再等待。“召公输将军。”廉颇第一个要召的是公输忌,说完这个名字他又作迟疑,良久才道:“再召蔡师潘将军。”

    “上将军召末将?”潘无命正坐在军帐里喝酒,听闻廉颇相召起身到一半又坐了回来。“上将军得魏人巨金,召本将分金否?”

    下午弋菟一闹,全军都知道廉颇昨夜收了魏人的巨金,十万士卒哗然。若不是大王将此事死死压住,他的头估计早就被砍下来当球踢了。

    潘无命之言让谒者难堪,他苦笑道:“上将军相召只为军务,是否分金小人怎知。”

    “你在幕府听命,廉颇分了你多少金?”潘无命宝刀拔了出来,他闭上一只眼睛对着刀刃瞄了瞄,这又道:“千金?百金?总有五十金吧?”

    “小人……”宝刀忽然架在了军吏脖子上,他不得不道:“小人一金未得矣。”

    “哦。你一金未得。”宝刀终于收了回去,“那巨金何在?全在上将军幕府?”

    “然、然也。全在上将军幕府之内。”军吏擦了把汗,潘无命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仅次于弋菟;再说廉颇是赵人,他没必要为一个赵人隐瞒。

    “带本将去!”潘无命收了刀,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钜甲,这才与军吏出门赶往大帐。

    潘无命感到幕府时,庾突也在召集将帅,只是这不是在议战,而是在议降。

    “君上有命,若今明数日楚军攻城,当任楚军入北城。”庾突看了旁侧安坐的魏间忧一眼,如此说道。

    “将军,此非大王之命,岂能任楚军入城?”魏**制与秦相仿,或者说,秦**制最初仿照的就是魏国。庾突之言虽然大逆不道,可十名都尉震惊的只有两、三人,不悦喝问的只有镇守北城的老将芒,余者皆不动声色,好似这件事情早就知道了一样。

    “确非大王之命,乃本君之命,此举只为我大魏计,非为大王一人计。”庾突看到只有两三人反对,轻轻松了口气。魏间忧知道此事自己必须开口,他道:“君等从与不从?”

    “我等……”见其余人都不反对,两名稍微犹豫的都尉点下了头,道:“但凭君上吩咐。”

    “善。”魏间忧没有笑容,他看向老将芒。“芒将军,本君所为……”

    “君上之意知也。然,”芒的声音高了起来,“士为知己者死,大王待不薄,岂能背王命而任敌入城?!请君上杀。”

    芒垂垂老矣,他的话让其余九名都尉低头,魏间忧也动容道:“本君此举只为大魏社稷,绝不是为个人名望。五十万秦军已伐敖仓多日,若下敖仓必至大梁。攻楚之策即灭魏之策,二十万魏军虽已安退至雎阳,然远水不救近火,五十万秦军至大梁,我魏国亡也!

    将军忠于大王,亦或忠于大魏?请相告。”

    “我……”大王和大魏站在一起时,芒显得理直气壮,可当大王和大魏各站在一边,要他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时,他竟然无言以对。秦人的心思谁不知道,陈郢之战魏军伤亡十万、被俘十万,此战之后连大梁小儿都知道秦有假楚灭魏之心。

    即便秦人无灭魏之心又如何?秦人已将楚国视为首伐之国,伐楚必借道于魏,每次伐楚对魏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一次又一次次的灾难中,魏国必然消耗而死。

    芒还在犹豫,‘呛’,魏间忧拔出自己的钜铁宝剑,他倒持着剑身将宝剑递给芒,郑重道:“若此举不能救魏,请将军以此剑杀我,间忧绝不避走!”

    “不可!君上不可。”果然,十名都尉里大半是魏间忧的亲信,他们见他把性命如此交给芒,顿时担心起来。芒,可是大王的死忠。

    “君上可为大魏而死?”芒紧盯魏间忧的眼睛,手握在了剑柄上。

    “然。”魏间忧目光清澈,毫无畏惧,他是魏无忌之子,他生来就要为魏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亦能为大王而死。”打量魏间忧之后,芒平静的点点头,这句话毕,宝剑突然划出一道耀眼的亮光,而后,颈间喷发出的热血洒了魏间忧一脸。

    “芒将军、芒将军……”尸体倒地,魏间忧才反应过来,芒当着他的面自刎了。

    寒鸦的叫声中,最后一道霞光隐去,天空终于昏暗了下来。停在少府前的五辆独双轮马车再一次装满了爰金,负责送礼的魏息此时正在燕朝向大王道喜:进入楚国的二十万魏军吃完粟米,靠着浮桥渡过水、雎水,回到了大宋郡的郡府雎阳。

    这支军队在十一月底大河冰封前回到大梁是不可能,如果鸿沟水今年不结冰,那恐怕要到明年才能返回大梁。回不回大梁又有什么关系呢?魏增真正高兴的是军队还在。军队还在,魏国就还在。

    “此我大魏之幸,大王之幸也!”就宴的除了魏息还有其他大臣,听闻魏军安全撤回雎阳,个个像打了胜仗那般高兴。

    “敢问大王,秦人伤亡几何?”魏间忧换了一声衣裳,他毫无食欲,到现在他都能感觉到芒滚烫的血温。

    “秦人?”魏增喝得有些醉了,他脑袋晃了晃,笑道:“秦人岂能无恙?楚人恨极了秦人,战舟日夜在水上巡视,蒙武本想以我军为饵,自己好安然渡水,不想楚人看破其计,不为我军所动,竟纵、纵……,啊…啊欠!”

    魏增打了一个喷嚏,这才继续说撤军之事。可惜秦魏两军分道撤军,他得到的消息也很有限,说来说去都是秦人士卒被楚军舟师大翼狠狠撞入水,夷矛刺下,水尽赤。在座的魏臣闻声一片喝彩,好像这些秦卒是死在魏军手里一般。

    飨宴一直进行到接近定昏,到最后魏增已然喝醉,好在臣魏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向众人告罪一声便出去了。这时候体贴的隶臣已在马车里烤好火,他连打几个哈欠,这才命令御手策马出城。

    大梁城西高门外一里,只着皮甲的廉颇站在北风里,白色的须发飘飞着,魁梧的身躯好似一座山。斥候从黑暗里摸了出来,低声禀告道:“上将军,魏使已晚。”

    “几时了?”廉颇问了一声。

    “十五时三十七分。”每天十六个时辰,一个时辰九十分钟,这是楚国的时制。

    “昨日魏使何时出城?”廉颇再问。左右还未答话,城头便亮起几盏灯火,紧接着吊桥缓缓降下。

    “公输将军,开门即发。”廉颇最后一次交待,“潘将军,开门便驰奔,切记!不得呼喊!”

    “末将敬受命!”两人齐声揖礼,潘无命更是对廉颇深揖,随后就奔入暗夜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在城内,送礼的魏息并不知道开门迎接自己的将是一场突袭,他在车上等了小半个时辰,可等了小半个时辰城门仍然没有打开,担心误事的他刚走下马车,城门就开了。

    ‘呼哧、呼哧……’有什么东西在风里呼啸,他极力睁眼细看时,‘砰!’马车发出一记巨响,顶棚翻飞起来,木屑刺了他一脸。他哆嗦中双腿一软,身子俯到了地上。

    “杀!”城外暗夜里爆发出一阵呐喊,这声呐喊听得廉颇连连摇头,却让城上城下的的魏卒魂飞魄散,鼓声中,他们不是惊呼收吊桥就是大喊关城门。

    吊桥或许好收,可城门却关不住了。全军的荆弩都在一百余步外发射铁弹,有些铁弹打在城墙上,可更多的铁弹打在了正欲关紧的城门上。起初城门还能硬抗,不到一会就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破洞,闪避不及的门卒更被打得脑浆四溢、骨头粉碎。

    好在,三道城门开的只是两侧的一扇偏门,靠着戈戟,城门终被关上。可这时,门外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拍在了地上,之后城门被人猛撞了一下,呐喊着的楚卒便端着夷矛潮水般的涌了进来。

    “报、报!”一听到建鼓声,魏增的酒就醒了。惶惶不安中,军吏连履都未脱便冲进了燕朝。看见魏增他脸上的惊慌终有些收敛,只告道:“禀大王,楚军已破北城!”

    “啊…”半起身的魏增一屁股落到了席子上,结舌道:“魏息误我也。”

第一百零一章 三策

    五彩旌旗屹立在敖山山顶,山峰那边的北风无穷无尽,不但吹起楚军猎猎的旗帜,还将方仓焚烧时升起的烟火尽数吹向长城之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尸湮长城,这里终于被攻下,然而楚军从容退至运粮渠之北列阵,打算让敌人的尸体再一次湮满运粮渠。

    “将军……”一声带着疲惫的呼喊,诸将簇拥的不再是杨端和,而是李信。

    “将军,我军箭矢已尽,粮草几无,已无力再战。”年轻的冯劫面色发暗,嘴唇干裂,他正向李信诉着苦,目光黯淡的像一块发毛的陆离。

    “将军,或可趁夜于西面再勾击一次。”同样年轻的王贲不甘心上一次的失败。

    此前楚军故意在西侧不筑墙也不拉铁丝网,就是为了引秦军上钩。秦军从西侧沿长城攻入这道五里宽的‘缺口’时,从大河登岸的楚军右翼突然猛击秦军阵列之背,一日一夜的杀戮使得原本无墙的西侧也垒砌了一道尸墙,秦军血流漂橹。

    “荆人舟师凌厉,西侧不可再击。”王剪叹了一句。“末将还请将军提防荆人击我虎牢。”

    “报!”城下,骑马的不是侦骑,而是一辆车。李信急忙整理甲胄,趋步下了城头。

    “大王有讯,问将军何时方可拿下敖仓?”车里的寺人没有下车,他代表着赵政。

    “敬告王使,荆人已焚方仓,敖仓粮秣尽矣。”李信重重叹了口气,他的运气比已经沦为庶民的杨端和好太多,接手的第二天楚军就运完了粮秣,现在他们正在拆卸码头上的起重机。

    “哦?”攻拔敖仓在寺人看来就是为了阻止楚军运粮,他并不清楚敖仓不拿下,秦军就无法东行救援大梁。“当真如此?”

    “确实如此。”李信侧避过身子,“王使请看方仓之烟火。”

    站在平地上只能看到被尸堆湮没的十里长城,长城之北有什么,根本看不见,可几百个方仓燃烧时升腾起的烟雾城南还是能看到的,寺人抬眼看去,长城上尽是烟柱。

    “将军之意……”寺人点了点头。

    “禀王使,末将以为荆人三日之内便会退兵,再攻敖仓,不过是徒增伤亡。”李信道。“如今当留十万大军驻守长城,以作牵制并护卫我军粮道,余下大军速速赶赴大梁。”说起粮道,李信不得不再次请求:“末将请王使转言大王,大军箭矢已尽,军中粮秣亦不过五日,请治粟吏增运粮秣,不然,军必乱。”

    进攻敖仓伤亡惨重,可各地赶来的援军不断,秦军士卒一直增加,如今已达五十万之众。因为大半的陆运,运粮的力夫、隶臣又有十几二十万。七十万人每日消耗粟米六、七万石,每日必须抵达的双辕马车需达两千八百辆。秦军不是说没有这么粮秣,而是没有真么多马车。

    粮秣问题杨端和每次都提,李信一见面也提,王使只能先做答应,回洛阳禀告赵政才能得以解决。问话很快结束,北风中车很快调转码头,匆匆往洛阳驶去。只是在车抵达之前,噩耗已经传到了洛阳王宫正寝。

    “大王再不救燕,燕国亡矣!”眼泪涟涟的燕丹对着赵政大拜顿败。昨日燕都信使至洛阳,急告李牧率领赵军击破居庸塞,已杀入蓟城平原。求救的信使是绕过赵境北端,从草原、河套过来的。这条路快马也要二十多日,或许燕国已经亡了。

    “子朱何至于此。”燕国一直是秦国的盟友,也是遏制赵国助手。秦国绝不容许失去这样一个盟友。赵政起身出案将燕丹抚起。“拿下敖仓、救援大梁后,寡人便命大军救燕。”

    “大王……”赵政一安慰,凝噎的燕丹终于放声大哭,他哭喊道:“然大王之军皆在河南,荆人舟师、荆人舟师……,救之不及、救之不及啊!”

    燕丹的哭声让赵政一愣。是啊,大军皆在大河之南,荆人舟师纵横河上,向北上伐赵救燕也是不能。国内再征召五十万大军后,人力已然枯竭秦国官吏、隶臣、以苦役抵罪的庶民,这些人数量巨大。真要勉强征召,也只只增添赵军的战功。

    “荆人舟师恶也!”赵政恨恨道。八十万大军攻楚会落到这种局面,全是因为楚军舟师。依仗战舟,楚军想进攻哪里就进攻哪里,根本不与秦军做正面交锋,而且每次都打在秦军这架战争机器的节点上。鸿沟之战如此、敖仓之战也是如此。

    “敬告大王,”匆匆进来的军吏先是顿首,之后才道:“荆人已拔大梁。”

    “啊!”赵政色变,他放开哭泣的燕丹猛盯着军吏:“确否?”

    “然也。”军吏脸上尽是尘色,“此小人亲眼所见,廉颇将旗悬于大梁北城,说是、说是……”

    “说是如何?”燕国还隔着赵国,大梁却在眼前,赵政额头青筋已然绷起。

    “魏人说是信陵君使魏将献城。”军吏的消息也不确切,但最少打听到些皮毛。

    “信陵君?!魏王如何?王城如何?”赵政再问,他最担心的就是魏王降楚。

    “小人不知也。”军吏回答不了赵政的问题,只得退下,接着退下的是止不住眼泪的燕丹。

    “大王,魏王如何无关紧要,信陵君既然使魏将献城,魏国必然合纵。”老将逐渐凋零,擅自离封入咸阳的文信侯被赶出咸阳后俱被赐死,自己服鸩先死。群臣中只有御史大夫冯去疾资格最老,也损他最熟战事。

    “冯卿以为寡人当如何?”赵政克制住心中的暴躁,他清楚,这是虚心纳谏的时候。

    “臣以为,若蒙将军依战前之策从荆国退至魏国大宋郡,我军应就此罢战。”冯去疾道,明堂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左右丞相都是沉默。

    “攻大梁可否?”赵政沉默后吐出这几个字,他仍不甘心失败。

    “不可。”冯去疾摇头道。“西攻大梁有长城之护,又有池泽之阻,我军数次攻伐而不得,如今荆魏合纵,如何能下?大河未封,荆人舟师远可击函谷,中可击洛阳,近可击虎牢,我军粮道何存?而若待大河冰封,彼时燕国亡矣。”

    冯去疾乃昔日上党郡郡守冯亭之子。赵国得上党封冯亭为华阳君,但长平之战损失四十五万赵军后,赵国君臣又皆怨冯亭,全然忘记当初冯亭献上党时自己的喜悦。冯亭死后封地即被赵国收回,子孙不得不入秦为臣为将。如此背景的冯去疾赵政是相信的,所以他的话赵政还能听得进去。

    “我军之败,乃败于荆人舟师。”冯去疾继续道,“荆人舟师一日可行四五百里,我军不及防也。故而荆人每战均以多胜少,攻我心腹之地。我军若处处设防,兵力薄也;我军聚兵于一处,其不与我战也。昔日齐人畏越如畏虎,皆因此故。

    荆人有战舟之疾,有矛阵之坚,有宝刀之利,有钜甲之固,若再伐荆,赵国必趁此灭燕而复强,我得不酬失也。且我军连战连败,关东五国必然轻我,一旦轻我,便要合纵,一旦合纵,诸国尊荆王为纵长,联军皆使矛阵,秦军不东出也。”

    冯去疾说完,赵政心里的不甘和愤怒消失不见,代之的是一阵慌乱。他起身对冯去疾揖道,“请冯卿教寡人。”

    “臣不敢。”冯去疾并没有因为赵政的客气而自傲,他避而不受赵政之揖,再道:“臣以为当行三策,首要之策,乃尊荆也。”

    “尊荆?”饶是赵政做好了纳谏的心理准备,也还是受不了尊荆之策。

    “然也。”冯去疾道。“荆人之性,展而不信,爱而不仁,诈而不智,毅而不勇,直而不忠,周而不淑,似山中之猴。猴非人,虽着衣冠人亦不服也。大秦乃天下之霸,若对荆人卑言而尊之,可长荆人之骄横。荆人骄横,合纵必然不成,合纵不从,大秦方可分而灭之。”

    “请问冯卿第二策。”尊荆难以接受,可这确是可行之策。

    “第二策,乃伐赵、救燕、存韩、贿齐、间荆魏。”冯去疾再道。“燕国不可失,赵国不复强,故要伐赵;韩国顺服,灭与不灭皆与大局无碍,不灭,显我大秦无害。秦若无害,诸国自忘前仇而生妄念,以秦为友也;齐王素来胆怯,贿其近臣便可阻其合纵;魏国乃昔日之霸主,绝不愿臣服于荆人,如今荆人拔下大梁,不服也,故当离间。

    先君惠文王重用张仪,张仪者,以连横破合纵者也。荆国虽复强,然荆国能战之军不过二十余万,全国之民不及五十万户,人少也;然若其合纵,人多也。故曰;胜负不在战场,而在庙堂,庙堂之重不再尊卑,而在合纵成与不成。”

    “请问冯卿第三策?”赵政再问,他此时想的不再是敖仓和大梁,而是天下诸国。

    “臣闻之,昔日周人屡伐徐方,不胜,穆王伐之,亦不胜。徐人僭而称王,行仁义,陆地而朝者三十六国。穆王患之,恰西极之国化人求见,言有破徐之策,遂西游,会王母而得八骏。返夏之后,穆王乘八骏之马,使造父御之,日驰千里,大破徐人,杀其王。”

    冯去疾之语宛如神话,可君王自知其中的奥妙,想起一些事情的赵政瞳孔收缩,遥想道:“极西之国?”

    “然也。”冯去疾知道赵政能领悟自己话中之意。“天下真有人生而知之?无有。荆国复强犹如赵人骑射,皆因极西之国也。故臣请大王遣使西去,以得八骏。”

第一百零二章 鸿沟之盟

    “间忧有罪,请大王杀间忧!间忧有罪,请大王杀间忧!”魏宫正寝,魏间忧跪在阶上已有三日,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只是门内毫无声息,唯有持殳的卫士立在门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夜楚军攻城,代将庾突竟然不做抵抗。待到天亮,全城皆传是信陵君使将纵敌。信陵君三字是魏人的传奇,庶民不懂原委,可凭信陵君三字他们就认定这是对的。士人贵族对秦人的恨那是刻骨铭心,早朝之前,茅门前群臣对此竟然一片叫好,魏国再也不要被‘助’伐楚了!

    几乎是全国人都赞同的事情,唯有魏增勃然大怒。堂堂魏王,竟然被臣子背叛了,于是,本该与楚王的会盟一推再推,阶前请罪的魏间忧则一直长跪。

    “大王,”臣魏息脸上绑了块绸布,这是那天晚上受的伤。“事已至此,若不与那楚王会盟,恐怕……”

    提起会盟魏增怒发冲冠,心脏几欲爆炸,他反指着自己的鼻子喝问:“寡人还是大王吗?寡人还是大王吗?那些佞臣、那些佞臣已做主把城北借给了楚人,何须寡人会盟?何须寡人会盟?”

    魏增越说越暴躁,他困兽一般在堂室里走来走去,想发泄却无处发泄,想杀人却无人可杀。在他欲一脚把眼前的案几踢翻时,门外传来几声喊叫:“君上!公子、公子厥矣……”

    “哼!”原来是魏间忧晕倒了,魏增瘪瘪嘴,狠狠的哼了一记。然后他就听到门外一阵猛喝:“我杀了那昏君!”

    ‘轰!’紧闭多日的寝门被大力撞开,一个手持大铁锥的大汉铁塔般的站在门口。两侧的卫生要阻拦时,他一声暴喝,铁锤横扫,诸殳尽断。他大踏步的冲了进来,魏增想避入大廷已是不及了。

    “楚王请大王会盟,大王会也不会?”这是朱亥,当年就是他击杀的晋鄙,二十年过去他身上的杀气丝毫不减当年。

    “寡、寡人……”魏增确实害怕了,朱亥是魏间忧的私臣,哪怕他是魏国的大王,杀了便是杀了,他动手时不会眨一下眼睛。

    “会盟乃国之大事,大王……”朱亥眼睛瞪向魏息,魏息见他瞪来,下面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是你这佞臣在此进谗言?我杀了你。”魏息因为带着寺人的帽子,竟被朱亥认作是佞臣,就要一锥杀了他。

    “我并非佞臣、我并非佞臣。”魏息一边喊一边后退,此前是他护着魏增,他一退魏增也跟着后退。

    “无礼!”一个略带老迈的女声将朱亥喝止,吓呆了的魏增见她来好像落水者看到一根稻草,他叫道:“如从母、如从母……”

    “见过如姬。”不止朱亥一个人闯入了明堂,他身后还有几个信陵君当年的门客。这些门口凶神恶煞,可见到如妃总是毕恭毕敬。

    “如从母。”魏增见如姬走近连忙闪了过去。

    “大王何至于此。”如姬当年受宠于安王,即便窃符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惩罚。魏增既为太子,自然对父王身边的宠妃尊敬有加,常以从母呼之。

    “大王,事已至此,不与楚王会盟又能奈何?”老臣山阳君与如姬一起入寝,两人是被魏间忧请来游说的,没想到恰好救了魏增。

    “寡人……”魏增一声长叹。他只是气不过而已。至于北城租借给楚国,他并非无意,但大梁毕竟是国都,总不能谁都过来租一块地吧。“寡人会盟便是。”

    “大王贤明。”听闻大王答应会盟,明堂内众人皆赞。

    “大王,间忧他……”如姬趁机想为魏间忧说话,不想魏增牙一咬,想发狠又见朱亥等人就站在身边,只好放松语气说道:“寡人不欲再见他。他为楚国立下如此大功,楚王难道没有赏赐?”

    “大王?”如姬还要求时,山阳君重重咳嗽了一记。“大王,今日便是吉日,臣还请大王今日便与楚王会盟。”

    “诺。”山阳君不反对赶走魏间忧,魏增也不反对会盟。他诺了一声,走向了西室。

    纵横六公里的大梁城内,滔滔沟水从城西入城,横穿大梁后再从城东出城,将整个大梁分成两块。北面这块大约只有全城的四分之一,主要是魏国的少府和西市庶民,南面这块才是人口密集之地,码头、商栈、大市以及王城尽在其中。

    楚军拔城,沟北惊慌的魏人尽数逃向沟南,对此楚军也不做阻拦。攻城本就是一次过场,令尹成介、知彼司的勿畀我一直在与信陵君魏间忧策划此事,只是为了保密,包括上将军廉颇在内,对此事所知不多。攻拔之后事情才在军中流传,让自以为立了功的蔡师很是尴尬。

    魏卒的车驾赶到鸿沟时,南岸、南面城头站满了魏军士卒。他们可以放楚军入北城,却绝不能放楚军渡沟。其实楚军也无意渡过沟水,占领北岸已足够遏制秦军顺水南下,而彼此的约定也是以鸿沟为界,租借北城二十五年。

    “大王,魏王来了。”熊荆正在魏国少府瞎转,其实这里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哦。”熊荆呵呵笑起,他知道魏王回来。

    “魏王。”楚魏双方二十多万将卒的注视下,熊荆与魏增登上鸿沟中间的卒翼战舟。按照双方事前商定的礼仪,他和魏增将同时登上卒翼战舟的甲板。

    “楚王。”持殳卫士护卫下,魏增也对熊荆土揖。揖完,他方与熊荆同步登上战舟。

    以礼,会盟可盟于陆,亦可盟于水。盟于陆者,当筑高台,登台而盟,坎牲加书于坑;盟于水者,当造舟楫,登舟而誓,坎牲加书于河。鸿沟出入大梁这一段全被魏军阻塞,好不容易扒开几艘沉船,卒翼战舟才拖了进来。

    甲板虽大,可两国大臣将帅、士卒分列其上,还是显得很窄。但窄也有窄的好处,最少熊荆和魏增彼此看清了对方。眼前的魏增和熊荆的想像毫无不同,魏安王执政太久,即位六年的魏增并不年轻,也不健壮,虽然衣着、冠冕、行止、胡须,每一处都尽显君王的威严,可惜他的目光毫不凛冽,模样有点曾经也阔过的财主。

    熊荆看魏增如此,魏增看熊荆则是大讶。三年来他听过熊荆无数的传闻,但当人站在眼前,却显得毫不起眼。他的肤色不该那么黝黑,这不是贵人应有的色泽;也不该老成着脸,这不是未龀之童应有的表情;更不该那么利落而锐利,以致让人如临大敌。

    魏增紧盯熊荆看时,甲板上那匹白马突然发出几声嘶鸣,马血溅出,马蹄乱蹬,若不是十数名甲士死死压住,恐怕马已越下甲板,跳入沟水。

    盛血的铜盆很快呈了上来,楚国是盟主,熊荆最先歃血,之后才是魏增。歃血、昭神,之后才是宣布盟书。

    “自今日既盟之后,楚魏两国弥兵休战,永不攻伐。为拒秦之故,楚借大梁城北之地,周五十里,期二十五年;魏索昔日被俘之卒,未赐臣下者计有三万八千九百余,允诺三月尽返。此后两国交赞往来,通商无壅,谋其不协,而讨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祚国。及其玄孙,无有老幼。”

    会盟竟然能要回近四万被俘的魏卒,魏增心中暗喜,魏国现在缺的就是士卒,如果楚人守信,这笔买卖也许真的赚了;熊荆心里也很高兴,楚国终于在诸水交汇的咽喉之地筑城立足,从此退可保淮上,进则驰骋于黄河,扫荡两岸的秦地,阻截秦军南下。也许,历史就此改变。

    .

    本卷完。

第一章 总督

    齐特拉琴挂在女郎的胸前,低缓的和弦拨动着,整个大厅都是优美的乐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埃拉费波里翁月(雅典历第九个月,即公历三月后本月和四月前半月)的春光中,年仅二十五岁的总督攸提德谟斯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歌声未起他的心就飘到了二十万斯台地外的地中海、飘到了佩拉城、飘到了林荫大道和大剧院。

    只是,他不能像克雷托斯将军那样(,亚历山大之父腓力二世的亲信,前328年在马拉坎达(撒马尔罕)因争吵被半醉的亚历山大用长矛怒杀),宁愿在马其顿街头饿死,也好过穿着东方的华服在亚洲炫耀。他是索格底亚那的总督,虽然巴克特利亚二十年前已经从塞琉古帝国中独立,但这里生活着二十多万希腊人。

    这里更是整个亚历山大诸帝国的最东端,是伟大希腊文明的最前哨,锡尔河以北的萨喀游牧蛮族如果不能在这里被拦住,那么他们很可能会摧毁牺牲了无数希腊士兵方才建立的文明世界。这是任何一个希腊人都不能接受的,何况他是希腊将军之子,是前任国王迪奥多托斯一世的女婿,现任国王迪奥多托斯二世的妹夫。

    除此之外,索格底亚那还是一个富庶之地。这里不光供应着整个已知文明世界的青金石,还有来自东方的丝绸、来自北方(西伯利亚)的黄金、来自印度的玛瑙、香料、铁以及象牙。

    两百年前统一波斯的大流士一世将索格底亚那人、帕提亚人、花刺子莫人、阿里伊人合并为波斯帝国的第十六行省,规定每年需缴纳税金三百塔连特(1塔连特=6000德拉马克=26.22公斤),实际上索格底亚那人可以单独缴纳三百塔连特或者更多。

    想到索格底亚那人的富裕攸提德谟斯便拧起了眉头,不断挪动身体。他红色的披风下穿着漂亮的青铜胸甲,挪动中金属腰带在胸甲上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正当他思考着怎么从索格底亚那人手里收取更多的税赋,以戒备日渐壮大的帕提亚人时,几个人闯了进来。

    “噢。总督阁下……”进来的是狄凯欧波利斯和亚里士多德四世,另外还有一个索格底亚那人,他一进来就对攸提德谟斯跪拜非希腊人都要跪拜。狄凯欧波利斯手里捧着一柄似剑非剑的武器,一看到雪亮如镜的刃身,攸提德谟斯就挪不开眼睛。

    “这是……”年轻的总督问道,他的手握住了刃柄。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刃柄镶嵌着金箔、玛瑙以及蓝色的青金石。这是索格底亚那人常用的手法,精心的二次加工使商品更显高贵,能卖上更好的价钱。

    “尊敬的大人,这是楚尼人的宝刀。”跪拜在攸提德谟斯深脚下的鸩拨迦说道。他的仆人胡耽娑支从东方带回了楚尼铁和楚尼宝刀,整个马拉坎达为之震动。城内的商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如果将这笔生意做大。铁关系到武器,武器影响着军事,巨大的暴利带来巨大的风险。

    “还有楚尼人的宝甲。”鸩拨迦自己捧着一件锁子甲,这是带回来十件中的一件。

    “宝甲?”攸提德谟斯笑了,宝刀只要看到雪亮的刃身就能断定这是一把宝剑,但鸩拨迦所谓的宝甲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而这个时代,连环片甲都没有出现的地中海世界,锁子甲只存于凯尔特人当中。要到一百八十多年后的高卢战争结束,地中海世界才开始流行锁子甲。

    “我的大人,没有任何武器能刺穿的宝甲。”鸩拨迦站了起来,展开了锁子甲,胡耽娑支带回来很多东西,唯有这件宝甲最为神奇。攸提德谟斯闻言对着他拿着的锁子甲猛刺了一刀,受此重击,鸩拨迦不过是后退了数步,身上毫发无损。

    “噢。”攸提德谟斯大吃一惊,他又挥刀斩向桌子上烛台。烛台是希腊式的,由科林托青铜铸成女孩举着油灯的形状。一刀斩过,‘锵’的一声,女孩从胸部被斩成了两截。

    “太锋利了。”攸提德谟斯感叹了一句。“我愿意出五个塔连特买下它。”说罢他又看向鸩拨迦手里拿着锁子甲,“还有他,我也愿意出五个塔连特买下。”

    “尊敬的大人,”鸩拨迦要说话时,狄凯欧波利斯将他拦住。“他说因为对您的尊敬,宝刀和宝甲免费赠送,只要……”

    十个塔连特等于六万个德拉克马,而一个德拉克马可以支付一个熟练工匠一天的工资,十个塔连特可以支付一个工匠六万天的工资。宝刀买来不过一金,一个熟练工匠一日工资如果是二十五钱的话,那么只能支付三百八十四天。六万比三百八十四,这就是贸易的利润。

    “只要什么?”攸提德谟斯冷静了下来,他了解索格底亚那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只要大人恩准我们经营楚尼武器和楚尼铁。”鸩拨迦鞠躬道。他见攸提德谟斯目光闪动,又道:“我们愿意贡献生意利润的十分之一作为税赋。”

    “楚尼在哪里?”攸提德谟斯想的不是利润。

    “总督阁下,楚尼在秦尼的南方,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以前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字,除了这两年。”亚里斯多德四世答道。他并不是亚里士多德的后代,但在野蛮横行的边缘之地,他故意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以标榜自己来自文明的希腊,是文明世界最渊博的学者。

    “楚尼人有多少宝刀和盔甲?”攸提德谟斯再问道。

    “尊敬的大人,楚尼人有很多宝刀和宝甲,但路程实在遥远,商路上又有太多的游牧人和匪徒,所以我们并不能贩运太多的宝刀和宝甲。”鸩拨迦解释道。“我们最好能贩运楚尼铁,用楚尼铁冶炼出来的宝剑优于由赛里斯铁冶炼出来的宝剑。”

    “哪有多少楚尼铁?”马拉坎达是中亚的中心,从印度贩运过来的赛里斯铁不但稀少,而且昂贵。一块赛里斯铁竟然要卖到四分之一塔连特,它的重量却只有一塔连特的二十五分之一,比银贵六倍。

    “无数。”鸩拨迦又鞠了一躬。

    “无数?”攸提德谟斯觉得难以置信,他看向自翊博学的亚里斯多德四世,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回应只是耸耸肩,然后摊开自己的双手。希腊是已知世界最伟大的文明,但冶炼金属不如东方的满蛮族,最开始不如赛里斯,现在是不如楚尼。

    “是的,我的大人。无数。我可以用阿胡拉马兹达的名义起誓。”鸩拨迦道。“而且价格低廉,一塔连特楚尼铁运到马拉坎达,或许只要二分之一塔连特银。”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攸提德谟斯仔细的看了看鸩拨迦。他了解这些索格底亚那人,他们虽然奸诈,但面对他们的神,阿胡拉马兹达却是虔诚的。“我以索格底亚那总督的名义准许你们经营楚尼铁,但是,它运到马拉坎达时,一塔连特楚尼铁的价格不能高过二分之一塔连特银。还有,你们必须支付十分之一的利润作为商税。”

    攸提德谟斯说完鸩拨迦没有马上跪拜道谢,而是看向了桌子上的纸笔。攸提德谟斯并不介意他的怠慢,对着身后的秘书喊了一句:“起草文件,将我刚才的话写在上面。”

    “楚尼……”鸩拨迦走后,攸提德谟斯念起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阁下,也许我们能自己去这个国家,征服她,让她每年献上宝剑和盔甲。”狄凯欧波利斯说道,他是马拉坎达的城守,总督攸提德谟斯的亲信,名字的意思是正义的城邦。当然,只有希腊城邦才是正义的,其余都是野蛮。“我想大约只要两万名士兵就能完成这次的征服。还有秦尼、赵尼……,这其实是另一个印度。”

    “我们做不到!”攸提德谟斯还没有表示自己的态度,亚里斯多德四世就出声反对。“我们做不到。往东是无边的沙漠,没有熟悉情况的人我们的士兵将在沙漠里渴死。往北是萨喀游牧人,他们只要一见到我们,就会团结起来进攻我们。”

    九十多年亚历山大征服了整个波斯帝国,但整个帝国的反抗都没有索格底亚那激烈。巴比伦市民抛给军团的是鲜花,索格底亚那人迎接军团的却是箭矢和仇恨。

    马拉坎达被占领,然后又被索格底亚那人夺回,然后再次被占领,然后又是叛乱……,到最后亚历山大不得不派出军队横扫索格底亚那,杀死他们见到的每一个索格底亚那人,破坏一切,让城镇彻底荒芜。之后建了十二个亚历山大城,迁徙十几万希腊人入住,但迁入的希腊人也发动了叛乱,他们不愿意生活在索格底亚那,他们要返回安全的希腊。

    除了索格底亚那人,还有可怕的萨喀骑兵,他们出没在锡尔河以北,只有索格底亚那商人才能平安通过他们的领地。

    “如果命令军团往东,”攸提德谟斯举起了一个双耳酒杯,上面画着宴会场面:**的女乐手倒在头上戴常青藤花冠的年轻人怀里。他喝了一口杯中的塞浦路斯酒才道:“我的朋友们,帕提亚人将会占领这里,虽然他们名义上是我们的盟友,但他们不是希腊人,是蛮族。让索格底亚那人去吧,他们懂得怎么做生意,我相信他们会带回无数便宜的楚尼铁。”

第二章

    铁的性能并不比青铜高多少,但由赛里斯铁淬炼而成的武器性能大大优于青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遗憾的是赛里斯铁产量太低,价格也极为昂贵,即便王室卫队也不能全部装备赛里斯铁武器。无数的、价格只有赛里斯铁十二分之一楚尼铁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个缺陷,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士兵很快都能用上楚尼铁,然后……

    攸提德谟斯想到这里有了些纠结。巴克特里亚王国独立后不久,里海东南的侧帕提亚也跟着独立了。确切的说是反叛,帕提亚的国王是帕尼人,一个草原蛮族的酋长,说着下贱的波斯语。只是十二年前,塞琉古的大军到达巴克特里亚边境时,深知无法取胜的国王迪奥多托斯二世不得不和帕提亚人结盟,以共同抵挡塞琉古大军。

    然后就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昔日弱小的帕提亚日渐壮大,对原本强大的巴克特里亚越来越不顺服。有识的希腊人都在忧心,认为如果任由局势继续发展,十年后帕提亚就会撕毁盟约进攻巴克特里亚。唯独热衷于享乐和**的国王不这么看,他认为野蛮人永远是野蛮人,不可能对王国带来威胁。

    年轻的总督忧心忡忡,马拉坎达城火神圣堂里的粟特商人一片欢畅,他们高喊着阿胡拉马兹达的名字,虔诚的对圣火伏拜。楚尼铁利润巨大,最难得的是供应充足。鸩拨迦虽然只要了二分之一塔连特的价钱,可成本并不高昂。

    楚尼人需要战马、马种,还有那种叫做硫磺的染料。马匹在马拉坎达并不昂贵,哪怕是楚尼人要的良马,也卖不到两百个德拉克马。而一匹良马十斤换一斤,几乎能换到两塔连特楚尼铁,这是三、四十倍的利润。

    只是,仅用良马换楚尼铁并不符合粟特商人的做法。硫磺也不昂贵,但那是染料,大规模贩运并不划算,最好的做法是卖给楚尼人更有价值的商品。

    “也许……”虔诚的祭拜过后,退回到侧室的鸩拨迦终于恢复了商人的本色。“可以卖给楚尼人皓玛,几百年来,东方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拒绝皓玛的诱惑。为了得到皓玛,他将付出自己一切甚至是王位。以前……”

    鸩拨迦的建议让主祭司康莫天不悦:“不信奉阿胡拉马兹达的异族人,没有资格享用皓玛。”

    “如果楚尼的君王皈依了阿胡拉马兹达呢?”早就想到这一点的鸩拨迦反问。

    “那也无法保证他的虔诚。”正如希腊人歧视波斯人,康莫天对东方人也存在明显的偏见。

    “以阿胡拉马兹达的名义,我认为他一定会无比的虔诚。”鸩拨迦强调道,“恳请圣堂派出圣使,以接收楚尼的皈依。”

    “让阿胡拉马兹达保护整个东方是每个索格底亚那人的使命。”鸩拨迦以外,其余商人纷纷向康莫天建议。请求了数次,在许诺将来献上一百塔连特银之后,康莫天终于喊出了两个祭司,他们一个年轻,一个老迈。

    “你们将护送皓玛前往楚尼,如果楚尼的君王不皈依光明,那么他没有资格享用皓玛。”康莫天语态极为冷峻,他担心在商人们的蛊惑下,楚尼人未经皈依就享用了皓玛。

    “我们谨记圣训。”年轻的祭司迷糊,年老的祭司曾经去过东方,他完全清楚自己此行将引起怎么样的轰动。

    “还应该准备一匹好马。”一个商人说道。“当作礼物献给楚尼的君王。”

    “他既然不喜欢宝石和美玉,那就驼一些硫磺吧。我们总不能让马匹空着。”又一个商人道。

    “最好还是带去一些马,这是楚尼人想要的。”总有些稳重的人,马匹换铁,这是最实在的。

    “不能是种马,如果要想这笔生意长久的话。”有人提醒道。“应该让楚尼人一直买我们的马。当然最好是皓玛,我们应该出一个什么样的价钱才能让楚尼的王享用它……”

    有关生意的讨论总是没完没了,以最少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润是粟特人的惯例,也是陆路长途贩运的无奈。本来羊脂白玉在东方是最好的商品,各国君王皆以佩戴白玉为尊贵,玉甚至成为一种文化,一个人的品德与玉石息息相关;玛瑙、青金石虽然没有达到这样的地位,但一块上等玛瑙也能换十匹白绫。

    奈何楚尼的王竟然不要玉石,他把玉石称作石头,认为石头只能换石头,不能换楚国钜铁。无知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人发指。他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万王之王一直渴求着河中的玉石吗?他难道不知道东方自古以来都只能仰望西方,跪拜祈求西方的赐予吗?

    阿胡拉马兹达!鸩拨迦在心里暗呼了一句。这已经是商议的第五天,有关楚尼铁贸易种种细节的讨论大部分都已结束,在东方各国的粟特人都会全力协助贸易的达成。

    “胡耽娑支,”鸩拨迦喊来自己的仆人胡耽娑支。“你明天就出发吧。圣使本钵骑知、迦奴半将与你一起去楚尼国。”

    让楚国的君王享用皓玛的事胡耽娑支几天前已经耳闻,他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我的主人,楚尼人声称他们的王生来就无所不知,他确实……”

    “呵呵。”鸩拨迦笑了,笑容里的鄙夷好像那一天的攸提德谟斯。“一个东方蛮族的王,也配说自己无所不知,只有阿胡拉马兹达是无所不知的。你记住,虽然摩诃兜勒人征服了我们,不断羞辱我们,但我们的奴隶也要比闭塞野蛮的东方人高贵十倍。”

    “是的。我的主人。”鸩拨迦的意思胡耽娑支明白,这也符合他对东方人的观感,他只是对楚国的王有些惊异而已。

    “记住。”鸩拨迦放低了声音,“哪怕楚尼王没有皈依光明之神,也要给他享用皓玛。”

    “可这是……”胡耽娑支吃惊的看着鸩拨迦。

    “我不想不断的给楚尼人输送马匹,那样草原上的强盗将抢劫商队。”鸩拨迦说完递给胡耽娑支一个沉重的木盒,胡耽娑支小心的接过。“明天出发,春天你就能赶到赵尼。前天传来的消息说,燕尼的王已经被赵尼人杀死。”

    “燕尼的王被赵尼人杀死?”胡耽娑支再一次吃惊,他本要从燕国进入楚国。

    “是的。这是发生在去年冬天的事情,你的朋友已经成为燕尼新的王。”路程实在太过遥远,同时这则消息不是粟特商人传过来的,他们没有这么快,这是匈奴人的消息。

    “好好享受吧。”一个脸上蒙着轻纱的女子走了进来,鸩拨迦站起身拍了拍胡耽娑支的背,出去之前又一次叮嘱道:“记得带无数楚尼铁回来。”

    “店家,敢问可有床铺?”雁门郡善无城飞雪漫天,逯杲一入旅舍就打了一个哆嗦,外面实在太冷。跟着他进来的陆不但哆嗦还打了一个喷嚏,“大司命庇……哎呦……”

    逯杲听他说楚语连忙捅了他一记,但陆这句话还是被店主听到了。房内昏暗,店主举起桌上的灯细细打量逯杲和陆,试探性的道:“贵客可是楚国人?”

    “店家,我等不过是去了楚国,学了两句楚语罢了。”逯杲微笑着解释,又问:“敢问可有床铺,我等共有十个人,想……”

    “贵客失礼了。”店主放下了灯火。“敝舍已无床铺。”

    “这可如何是好?”想来足智多谋的逯杲也叹了一句。从楚国一路行来花了不少时间,南方估计已经开春,但赵国北境依然天寒地冻,他和陆还好,几名随从只是闾内的庶民,他们可受不了这个寒。

    “贵客若是楚国人,倒可以去郡守府。李将军最好客不过,对楚国人最善。”店家陪笑道。南来北往的商旅甚多,逯杲说的是雅言,然而南蛮舌,有些音调南方人永远发不出来。

    “这……”逯杲闻言一愣。赵国雁门郡归谁管辖他一清二楚,知彼司派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向他详细告知了沿途的情况。出雁门郡以后,那就两眼一抹黑了。那是匈奴人的世界,数年前郢都叛乱的主使景骅就藏身在匈奴。

    “我等不畏风寒,彼等冻一夜必然毙命。”陆又说话了,满口楚语。

    “贵客真是楚国人啊!”这下店家听明白了,他满脸堆笑,“请安坐,请安坐。鄙人这就去告知李将军,说有楚国贵客至此,李将军必然大喜。”

    “你不开口难道会死?”店家走后,逯杲恨恨地瞪着陆,他一点也不适合刺探情报。

    “赵国乃我楚国之盟,此距咸阳尚有数千里,难道赵人会向秦人出首我等?”陆一屁股坐在席子上,端起店伙倒出的浆便欲痛饮,只是这种浆的怪味让他噗哧一声满口喷出。

    “这是何浆?”他端着碗问道。

    “禀贵人,此戎人之奶酒也。”伺候的店伙赶忙道。“若是贵人不喜,容小人……”

    “不必。”陆只是觉得入口的味道很怪而已,他端起碗一口喝尽,伸碗道:“再来。”

第三章 宴会

    善无城是雁门郡郡治所在,因为是边城,城邑不大,纵横不过五里,但规制一点不少,也是内外两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外城多是士卒、商旅、庶民,内城除了偌大的郡守府,住的多是贵人。此时,城守府内府正举行一次宴会,坐在首席并不是武安侯李牧,而是他的儿子李泊。

    “我父已封武安侯,食邑十万户。”李泊年纪很轻,一开口就告之父亲已被封侯。“燕国新亡,故大王令我父假守蓟城,以防燕人复叛。燕亡前其太子丹一直在秦国,乞秦国相救,然秦王攻楚不止,无暇救燕。待想救燕时,我赵军已下蓟城,燕王薨矣。是时乃天佑大赵,前年楚军攻秦之敖仓,尽掠其粟。去年秦国大旱,六月方雨,庶民无食也……”

    胡耽娑支于悼襄王九年离赵出塞,入塞是赵王二年,算年头是三年,实际不过是两年。两年里天下局势变换,最大的事情就是燕国灭亡。这可以说是李牧的功劳,正是李牧率领的边军击破了居庸塞,赵军前后夹击,易水长城防线才会被南面的赵军突破。

    蓟城是一个平原,三十万赵军一旦拔下蓟城,整个燕国的反抗随之停止。蓟城的陷落在于燕王的突围,城未破他就带着数千骑兵趁夜离城,打算出长城投奔东胡。奈何他碰上的是李牧,李牧早就在长城口等着他,一阵并不惨烈的搏杀后,燕王中矢而死,燕国遂亡。

    胡耽娑支很早就是李牧的座上宾,听闻这个座上宾刚刚从胡地来,李泊兴致勃勃的向他说起天下的变故。胡耽娑支认真的听,他下首坐着的两位圣堂祭司因为听不懂雅言,只能喝马奶酒,吃烤羊肉。只是这样还堵不住他们的嘴。年轻的迦奴半很不习惯屁股下面的坐席,嫌弃没有凳子;年老的本钵骑知则抱怨跳舞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丑陋、一个比一个干瘪,认为在马拉坎达,这样的女人连做妓女的资格都没有。

    “公子……”李泊滔滔不绝之际,一个仆人上来相告。

    “何事?”李泊不高兴有人打断自己。

    “是、是逆旅的舍人说有数位楚国贵人来了善无,然旅舍已满。”仆人低语,一听说是楚国的贵人,李泊神色立变。道:“快请快请。”

    旅舍里的陆打酒嗝时,郡守府的人带着马车终于来了,一行人到城守府时,得到消息的李泊已迎出堂外。“贵客北来,泊代家父迎之,请升阶。”

    逯杲和陆早就升上了傧阶。陆尚有些迷糊,出发前又在大司马府呆了一段日子的逯杲知道赵人为何如此客气。他和陆揖道:“大楚誉士逯杲、陆见过公子。”

    宝刀从逯杲、陆的衣下敞露出来,在楚国,唯誉士可配宝刀,甲士也有刀,但形制与新设计的誉士之刀全然不同。李泊见两人和自己年龄相仿,脸上笑容更盛,忙将他们一行人引入明堂。

    明堂里歌乐已歇,炭火正炽,暖香让人舒服的呻吟。原先坐在左边的陪臣让开了位置,逯杲坐在左下首,胡耽娑支的对面,陆坐在逯杲之下,圣使本钵骑知的正对面。

    楚国少见胡人,看见一个戴小白毡帽的胡人坐在自己身前,再看到这个大胡子胡人正对伶人挤眉弄眼,陆露出自己的白牙对他呲了一下。本钵骑知当即色变,不敢再看伶人,也不敢看陆,低着头默念什么。

    “家父最喜楚国贵客,怎奈家父不在城中,便有泊代家父敬诸位贵客。”李泊落座后道,他端起酒盏,敬向逯杲等人。“敢为楚王贺!”

    “为大王贺!”提起大王楚人的心就要热上几分,李泊一说为大王贺,诸人也高喊一句为大王贺,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酒后是三饭,饭后李泊才问起此行来意。

    “楚地少马,此来北地只为贩卖马匹。”出发前逯杲就想好了此行的借口。楚秦间战事大规模结束后,对战马越来越渴求,各氏大规模买入马匹,誉士也买入马匹,一些脑子快的商贩去年年初就涌向了赵国,逯杲算是迟的。

    “若是……”李泊打量逯杲等人,这两名誉士有十名随从。“若是不弃,泊愿赠良马于两位。”

    “公子好意鄙人谢过。”逯杲立即揖谢。“我等已有马,此行乃为贩马。”

    “这位……”李泊指向胡耽娑支,“也是贩马入楚的胡商,所贩皆良马,其中更有一匹千里马,神俊非常。”

    “公子,那是楚国大王的马。”胡耽娑支赶紧解释,他是要去楚国的,不可能在此把马卖掉。

    “大王的马?”逯杲和陆动容,对胡耽娑支多看了几眼。

    “小人正是奉楚国大王之命贩来良马。”胡耽娑支告道。“两位若是贩马,当去往草原深处。可是春天不是贩马的时节,应该秋天去。秋天匈奴人大会林,那时候的马最肥……”

    贩马是有讲究的,只是楚国大司马府对此一窍不通,胡耽娑支几句话就把逯杲、陆两人说的发愣。来了草原总要带些马回去,只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一边的李泊也看出了一些明堂,知道两人什么也不懂,心里不停的叹息。待贩马之事说完,他问起最关心的事情:前年冬天的大梁之战是怎么打的,真是信陵君献城所致?

    “其时我等不在大梁,不知也。”逯杲的回答让李泊有些失望。燕王之所以弃城而逃,正是因为听说大梁被楚军攻破,而楚军攻破大梁的投石机已经摆放在蓟城城外,开始破墙。

    “那秦军最后为何又退兵了呢?”李泊再问道。

    “其时大河不冻,已运至大梁之北的粮秣不断运入大梁北城。即便冰封,秦军亦要攻拔大梁,而待到来年开春,诸水化冻,又要撤兵,不能拔也。”没有参与大梁之战是逯杲的遗憾,但作为誉士,他对那一战的了解甚深。

    “若是冰封之前大梁不下……”李泊说起了一个可怕的假设。

    “若是不下,楚军当与秦军决战于大梁之北。”逯杲笑道。

    “孰能胜?”李泊追问,他一直在憧憬秦楚决战。“秦军甲士百万矣。”

    “楚军或不能胜。”逯杲实言相告。“然秦军必死六十万不止。”

    “吁呼!何其壮哉。”李泊大叹。长平之战已是全天下规模最大、最为惨烈的决战,若前年冬天秦楚一百三十万大军真在大梁以北决战,楚军亡命搏杀六十万秦军,那这一战死的两军士卒将近百万。

    “然,”逯杲话还没有全部说完。“秦军死六十万,魏军若何?赵军若何?天下若何?”

    “请誉士教我。”李泊揖道,他已经被逯杲的话带入到假设的历史之中。

    “不敢。”逯杲笑道。“对此我也不知。我只知楚国尚有一息,绝不会臣服于秦。”

    “野蛮人真有几十万军队?”李泊被逯杲最后一句说的热血沸腾,本钵骑知和迦奴半则是讨论东方人的军队规模。

    “那是他们的自夸之词,他们的史书写得全是谎言,特别是军队的数量。整个巴克特里亚也没有三万军队,野蛮人怎么会有几十万军队?整个波斯帝国也集结不起三十万军队,他们又怎么可能有百万大军?”本钵骑知曾经来过东亚,对各国都有一些印象。

    “最难以解决的是士兵的食物,一百万大军需要多少头牛羊?这些牛羊又怎么运到前线?阿胡拉马兹达!这片土地上的人全都是骗子,但愿他们还没有彻底堕落在黑暗中。”

    两名圣使很自然的咏诵起了光明经,以求驱逐这片土地上浓重的黑暗。与之相对于的,是李泊在逯杲、陆等人在细说天下时局。

    大梁之战后,见敖仓之粟又被转运到大梁城内,秦军不得不放弃与楚军决战于大梁之北的想法,开始逐次撤军。同时,秦国遣使入楚,除了议和,还尊请楚王称帝,一时间天下瞩目。

    称帝自然没有结果,议和也按赵国所请一直拖到大河冰封。大河一冰封,扼守渡口的楚军舟师再也不能阻止秦军北渡,但这时候赵军攻破了蓟城,燕王身死,攻赵救燕已无可能。

    秦国只能直接派大军攻入燕地,以助燕人复国,但这要从太原郡发兵,冬天大雪封山,不得不等到明天开春,来年开春整个秦国举国大旱,到夏天六月才下雨,复燕之事又只能作罢。

    连续两年走运不可能第三年也走运,赵国上上下下全巴望着楚国出兵,两国南北协同一起抗击秦人。这个道理陆几个或许不懂,但逯杲却是心知肚明。正因如此,有些话他借口自己身份太低,不知内情,对两国齐心协力抗秦一事避而不谈。

    事实其实很清楚,当下的楚国不太可能会救赵。既然那一年赵国拒绝楚国所请,不攻拔秦国的东郡,那现在楚国自然也会拒绝赵国所请,不帮助赵人牵制秦军。这些事情,早在大梁之战前便已定下,难以更改。

第四章 不死药

    武安侯的公子,两位出塞准备贩马的大楚誉士,以及从万里外远到而来的胡商,三拨人在善无城的宴席上聚了一次后就各奔东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逯杲和陆带着自己的随从往北而去,尽地主之谊的李泊好心给两人配了向导;胡耽娑支等人出城南下,商队中百余匹良马最是惹眼。李泊也给商队配了个向导,嘱咐他要把人送到齐国。诸人到了齐国后,得知商队里的马是楚王的,齐人也派两个向导护送商队过境。

    从雁门郡一路行来颇费时日,待到齐楚交界的穆陵关,已经是春花灿烂的阳春三月。守城的将帅是鲁将东野革,城楼上他一眼就看中了商队里那匹枣红色的千里马,不待吩咐别人,他自己奔了下去,看到马他更加震惊,喊道:“马高八尺,此乃……才乃龙也!”

    “这是……”胡耽娑支嘴角泛起微笑,一路行来已有无数人说这是匹龙。“献给大王的马。”

    “献给大王的马?”正抚摸千里马的东野革怔了一下。

    “是的。请将军禀告大王,就说胡商胡耽娑支已到贵国。”胡耽娑支对东野革揖礼,而后又亮出前年王廷赐予的铜符节。“这是大王亲赐,免税的符节。”

    东野革看到铜符节就有些犯难,他问过关吏才道:“楚国已行敖制,关市税不再归王廷所有,乃归各县邑所有。你之良马皆是战马,其高逾七尺,此已非马,乃为。价当在十金以上,一百七十五匹,一匹龙,其价已逾两千金,需纳二十金关税。”

    二十金关税并不算多,胡耽娑支在赵国、齐国缴纳的关税远不止于此,他只是有些不忿东野革看见楚王赐下的铜符节也要收税。他不得不再一次强调:“这是贵国大王要的马,贵国大王已颁下符节,商队在楚国一律免税……,你就不担心大王大怒?”

    “哈哈。”胡商一脸认真,不说东野革,就是穆陵关的关吏闻言也笑了。“足下有所不足,大王之令已不出郢都,我等于此收税乃由正朝准允,何惧他人发怒?请纳二十金,若有异议,至郢都后足下可向大王陈情。”

    东野革之语极为客气,当然客气是有原因的,他也想与胡耽娑支做一笔马匹生意,也想要一匹龙。胡耽娑支对此并无拒绝,但也没有完全答应。

    “为何楚尼君王的权势可以延到国外,但在他自己的国家,税吏却要收他的关税?”年轻的圣使迦奴半有些不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越是明亮的烛火,身下的暗影就会越大,这也许是因为楚尼君王贤明,又也许是因为他昏庸。”赵齐两国对楚国大王的尊重并不让本钵骑知意外,一个能炼出赛里斯铁的国家,她的国势总不会太弱,但一个君王在国内的权势远不如国外,这就让他很犯嘀咕了。

    这种事情他也只是有所耳闻,据说摩诃兜勒人就是这样的。那个毁灭波斯帝国的魔鬼在国外享有无上的权势,但在国内却饱受权臣和将军们的制肘。难道,楚尼人与摩诃兜勒人之间有存在着什么联系?

    纳税,出关,因为没有足够的舟楫,胡耽娑支一行只能先发飞讯到郢都,请楚王派人来接。这份飞讯很短,但在郢都飞讯站被翻译出来时,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禀太后,前岁来过郢都的胡商再至楚国,其人入穆陵关,奈何舟楫不足。”混凝土浇筑的若英宫总不如木材建造的若英宫,虽然小心的抹了面,依旧无法掩饰水泥建筑的粗糙。王尹由拿着讯报,站在水泥地上向赵妃汇报。水泥地冰凉,哪怕他穿了足衣。

    “大王离郢前交代过此事。你使人去接吧。”赵妃容颜未改,过去的一年是她过的最舒心的一年。儿子日渐长大,楚国和赵国都没有战事,天下太平的让人很不习惯。

    “太后,”王尹由话还没有说完,他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赵妃不解。见他眼睛看着自己左右,只好摒退侍女。“说吧。”

    “臣恭贺太后。”王尹由跪下之后大呼,在赵妃的诧异中,他终于道:“胡商于飞讯中言,已携不死药入楚。”

    ‘哐当!’赵妃手上的茶杯碎在了水泥地上,可她浑然不觉,一双手揪紧了衣裳,急问道:“何谓?!”

    “太后,胡商于飞讯中言,已携不死药入楚,随行之人还有两位化人。”王尹由又说了一遍。“此天佑大楚、天佑太后、天佑大王啊!”

    “……”赵妃半响不语,跪在身前的王尹由抬头再看时,她竟然落了泪。

    “没想到,我此生也能食不死药!”赵妃摸了一把眼泪。身为一国之太后,富贵已有,所缺的就是长生不死。而今不死药竟然由胡商献至楚国,这是多少君王梦寐以求的东西。

    “太后,”王尹由再道,“不死药之讯由飞讯传至,虽用密语,然郢都译信之人必见‘不死药’三字,臣请太后速派甲士护送胡商入郢,以免为他人所夺。”

    “善!”王尹由不说还好,一说赵妃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着急道:“奈何大王已去金陵,该派何人去迎这不死药?”

    “臣以为当派妫景将军。”王尹由提起了妫景。“请太后使妫景将军率郢都甲士速去穆陵关。”

    “大善。速速派妫景将军去穆陵关。”赵妃来不及细想,她现在就怕别人夺了不死药。楚国不再是以前的楚国,仿若平平整整的庭院,一夜之间就长出了无数杂草。草丛中什么事情都可能能发生。

    “还有,速速请大王返郢。”王尹由正待离去,赵妃又提起了上个月便趁海舟离郢的熊荆。“我虽是太后,然后楚国不比赵国、秦国,并无权势。不死药一旦入郢,恐遭人横夺。还有,”赵妃又想起了一件事,“妫景将军已有妻子,请妫景将军妻子入宫小住,不得随其前往。”

    后羿嫦娥的故事诸人皆知,赵妃担心妫景一家服药成仙,不得不将他的妻子接入王宫。

第五章 大壑

    郢都北门是面色深沉的妫景带着十艘卒翼战舟出航,三头凤旗之下,战舟上全是誉士或者精锐甲士;南门的飞讯杆也不断挥动,召熊荆紧急回郢的飞讯往南而去,一日千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开春不久,顺着去年开通的郢芦运河,熊荆就乘着卒翼战舟出郢都而至长江,他没有顺江而下,而是逆水先去了九江。九江形如其名,长江在北面的彭蠡泽分成九道江水过境,站在南面江岸望去,却见江水浩浩荡荡东去,一望无际。

    九江如此,江之南便是由南而北汇入长江的赣水,赣水两侧则是正在开垦的平原。在此开垦的不但有氏族,还有誉士。趁着时节,农人正在平整刚刚开垦的新地,种上水稻或者粟米。

    这个时代,水稻的产量远逊于粟,甚至还不如麦。它的产量只有麦的三分之二,要到两汉之后的魏晋,水稻的产量才与麦齐平,要到之后的隋唐,水稻的产量才超过麦(1.5倍),要到宋朝,水稻的产量才是麦的两倍。

    这是稻与麦之间产量的对比,莠尹孙余当然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他现在只能如实相告熊荆水稻产量很低。稻与麦如此,麦与粟产量也有一个差距。正常情况下,麦的产量也只有粟产量的三分之二熊荆本来想磨面粉烤面包的,起先是水磨不够,现在听说麦的产量只有粟的三分之二,也就歇了这个心思。面包再好吃,吃不饱又能奈何?

    前年冬天抢了秦国一把,去年太一神庇佑,天下竟然大旱,秦国六月才下雨,有些地方是八月方雨,于是粟米的价格猛涨。他三十钱一石收进来的一千二百万石粟涨到了八十钱。卖出六百万石粟之后,他大概赚了六百万石,再加上当初分战利品时分到的三百二十万石,他一共有九百万多万石粟米。

    可惜,九百多万石看起来很多,郢都近四十万人口,一年就要吃掉七百多万石粟。敖制之下,各县邑都在大规模屯粮、牟利、买马、造舟、练兵。逼得郢都不得不在鄱阳湖平原也弄了一块地开荒,再不开荒就要吃别人的粟米,出钱不说,脸色还很难看。

    仿若后世领导走马观花的视察,九江这边略作观望后,熊荆又顺水南下直至金陵。金陵只是一个小邑,威王时此处是楚越交界之地,因此筑邑守之。金陵或许是后世重镇,是江淮防线的最大支撑,但却不是一个好的远洋港口,适合的是朱方(今丹徒)。

    朱方在金陵下游一百八十里,它的对岸是广陵,邗沟入江处;沿岸往下一百五十里则是渔浦(今江阴利港镇)。渔浦是江南运河的入江处,这条运河为吴王夫差所开,从吴城往北,过震泽之东而入江;吴城以南,又有勾践开凿的百尺渎,浙江(钱塘江)因此与长江相连。

    南方的货物经江南运河,出渔浦可运往淮水流域或者北方,但因为有胥溪运河(吴城鸠兹(芜湖))的分流,这条水道并不繁荣。邗沟水道现在也面临着郢芦运河的分流,南方与中原的贸易现在主要转向了郢芦,只有泗水、沂水,齐鲁与江东的贸易才会经过邗沟。

    熊荆现在就在朱方。这座日后必然壮大的城邑现在很小,纵横不过两里,没有内城,只有内院。城内城外加起来也不过一百户人家。朱方是吴地,已经封给了誉士。此处的誉士长熊荆认得,就是那年腊祭就宴时自己去鼎里捞羊腿的壮汉,他无姓无氏,就封后才氏朱,叫朱逐。

    “臣等谒见大王。”朱逐带着朱方其余十四名誉士上到战舟行礼。誉士封的闾很多不足二十五户,但就封于不就封之间,誉士宁愿就封,也不愿每年领两百石的谷禄。

    “免礼。”打量着身前的誉士,从他们的装束中熊荆似乎看出点什么。“看来朱方确实荒敝。”

    十五名誉士除了誉士长朱逐几个封在邑里,其余脸色皆有菜色,一人还抱着只鸭子,两人的靴履全新。甲板上南风抚来,裳下那两双脚没有穿足衣,脚踝则铜色,平日里看来经常跣足。

    “大王,臣不觉朱方荒敝。”一名誉士揖道,“大江池泽皆有渔获,民不饥也。臣等已使人去往齐国,请授养鱼之术。若成,百姓当不愁衣食。”

    “然。大王,臣等已在使人养鹜,这便是臣养的鹜。”抱着鸭子的誉士说道。

    “大善。”熊荆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誉士就封于闾,带去的不光是礼器书籍,还有先进的生产技术。这是他们传子传孙的地方,不可能不精心打理。“然则,行事之前必要先判定方向,不然就是南辕北辙。不佞以为,朱方之利不再农而在商。”

    “在商?”众誉士困惑,朱逐揖道:“大王,臣等皆不懂经商。”

    “租地总会吧?”熊荆笑问。“二十大亩地租一金,可否?”

    “一金?!”誉士们傻了眼,二十大亩地一年产粟不及百石,哪能卖到一金的天价。

    “然。”熊荆收敛了笑容,“若你等愿意,今日起便可与航运公司签约相盟,航运公司在此出钱建港,你等出地,五百大亩一年可得二十五金,可否?”

    “臣……”抱鸭子的誉士想说愿意,回头看向其他人,又忍了下去。

    “大王厚待臣等,无功不受禄,臣不敢受。”朱逐带头行礼,他以为熊荆是来恩赐的。

    “此非厚待,此乃生意。”熊荆苦笑。朱方的价值远不及二十五金,只是因为将来的战争,这里的定位只是临时性港口,杭州才是最终大港,所以不能大肆建设。“明日一早,少司命号、湘夫人好就将启程行往大海……”

    “大王不可!”诸人一听更不得了,朱逐道:“大海之上年年有飓风,海舟虽大,亦不耐风浪,臣请大王勿要亲去。”

    “臣请大王勿要亲去。”诸誉士齐呼。他们并不是吴人,对海洋有一种天生的惧怕。

    “三月并无飓风。”熊荆不得不做了一个解释。“且海舟之所以是海舟,就是不畏风浪。你等若是不信,可登舟一观。”

    少司命号、湘夫人号几天前就已在朱方落锚停靠,再之前两艘海舟顺着北风去了会稽,南风时节又从会稽郡返航,到朱方与南下的熊荆会合。

    第一期航校学员教材内容已经讲完,余下是漫长的实习期,第二期航校学员去年九月已经入校。当然,仅靠航校一期生操作两艘海舟是不够的,他们太过年轻,没有成年人的决断,也没有足够的经验,所以舟师里的越人又被抽调到了海舟。

    海舟去年经过朱方南下会稽誉士们都知道,开春后从会稽郡返回他们也知道,朱逐早就登舟参观过,然而他什么也不看懂,心里对能进入大海的舟人敬佩不已。大王要出海就不同了,大王身份尊贵,这可不是齐王那般沿海划行,一有风浪可以靠岸,这是出海,进入大海深处。

    “若大王真欲出海,臣护卫之。”朱逐朗声道。跟着他,别的誉士也如此喊道。

    “可舟上没有床铺啊。”熊荆明白他们的忠心,然而一百多吨的少司命级装满了给养,并没有空余太多位置。“你们选出两人吧,一艘安排一人。”熊荆最后道。

    “大王,庄子曾言: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右史念出庄子里谆芒与苑风的对话,谆芒想到东海游于大壑,路遇苑风。

    之后右史又道:“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大王真欲去大壑?几时得归?”

    “大壑?”熊荆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大约能猜到大壑是指什么,笑答道:“庄子等人道听途说罢了,大壑非其所述。”

    “请大王相告。”说到天下,熊荆求救左右二史,可说到海外,那左右二世则要向熊荆求教。大壑在他们看来是地陷,全天下的水都流入这道茫无边际的地陷,怎么填也填不满。

    “大壑者,当是黑潮。”熊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此潮从南方来,经渤海之东北上,宽三四百里,流速或有数节。普通舟楫遇见黑潮,无法横过,只能顺流而行,或调转头而回。

    黑潮色黑,与普通海水分界处更是明显。古人不懂,见水色黑以为是大壑。”

    “真是如此?”左右二史大壑没见过,黑潮也没见过,不知道该相信古人还是熊荆。

    “明日出海,数日之内便可至大壑,见了就知道了。”熊荆笑道,对此不再做解释。黑潮是东亚海域一条重要航道,除了航校的巫觋,他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它。

第六章 大壑2

    相比于造船技术,航道是更加重要的资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东亚最痛苦的地方不仅仅在于西南高耸不可逾越的喜马拉雅山脉,西北一望无垠的戈壁沙漠,连东面的大海老天都布置了一道封锁线:古人所谓的大壑,今人所谓的黑潮。

    因为早期航海技术的限制,出海往东的舟楫很难穿过黑潮。它们最多顺着黑潮往北,也许、只是也许,舟楫能够顺着黑潮飘向日本南面,并且顺着黑潮一直飘到北美。这是后人推断的殷人横渡太平洋的航道,实际是否如此尚未可知。

    即便可以成功,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隋唐时造船技术、航海技术虽然进一步提高,但隋唐时尚不能如此航行。日本遣唐使所谓的南道是从福建航向琉球,再从琉球往北航向日本(另一条更古老的航路称为北道。即从山东登州出发,从庙岛群岛穿越渤海至鸭绿江,再顺着朝鲜西海岸东行。前期必须航行到朝鲜南面的釜山,顺着左旋洋流飘至日本西海岸,后期航海技术提高,可以不经釜山,直接横穿对马海峡。这条航道因新罗统一朝鲜而废止)。

    要到北宋时期,舟楫才能横穿东海,顺着或者是穿越黑潮往返日本和朝鲜。不过宋朝这边的出发地是明州(今宁波),并不是从长江直航。从长江出发的舟楫需要顺流到舟山群岛,过双屿岛(六横岛),方进入东海。

    元朝时为了海运漕粮,这才设法从长江直航出海。第一次开辟的航道是出长江口,绕崇明岛沿海岸北行,到成山角(山东半岛最东端)进入渤海。这条航道因为是沿海岸北上,东亚海岸全年受由北向南寒潮的影响,因此是逆流而上,航行缓慢。加上长江口以北海岸全是浅滩,航行更加不便,全程长达数月或近一年。

    十年后第二次开辟航道。这次不再是沿海岸北上,而是驶离长江口以北的万里长滩后,顺着西南风到青水洋(靠近海岸的海水浑浊,称黄水洋;往东海水清澈,称青水洋;再往东则是黑潮,称黑水洋),再顺东南风过黑水洋,至成山角进入渤海。这条航路一般半月可达,最迟不过四十天。

    次年又第三次开辟航道,借助上次的经验,这次是一出长江就往东直接驶入黑水洋,然后往北直航成山角。这条航道路线更直,航程更短,顺风只要十天就能抵达天津海河口。航道开辟后成为元朝漕运航道,再无更改。

    熊荆这次出海走的就是这条航道。不过现在崇明岛根本没有,南通、上海全在海里。如东是一个岛,孤悬在大陆之外。长江入海口就在朱方,朱方往东是喇叭口状的海湾。从朱方出发,往东直驶黑潮,顺黑潮北上可以抵达朝鲜或者日本。

    当然,此行的主要目并不是去朝鲜和日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济州岛。按照前年和胡耽娑支的约定,今年春天他将会带着马匹返回楚国。楚国哪怕是最北端的莒县,也不适合养马。母马难受孕不说,产下来的小马驹也不如它们的父辈,退化的特征明显,所以必须在胡耽娑支的良马、种马运至楚国之前先找到济州岛。

    找到济州岛后,再在济州岛和琅琊港(今青岛琅琊镇)之间建立航线。马匹由琅琊港运至济州岛,岛上所需的物资也从琅琊港运至济州岛。今年有一艘五百二十吨的横帆货船下水,还有一艘两百多吨的飞剪试验船下水,这两艘海舟将承当起济州岛马场的运输。明年这个时候,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少司命号将和这两艘新下水的大型海舟将经日本驶往美洲。

    深夜,朱方邑邑令府里,熊荆又一次检查此次出航的航路。航路是这个航路,但问题是他不知道黑水洋离岸有多远,需要航行多久?好在黑水洋横在东海尽头,宽一百多海里,错过是不可能的。但济州岛就难找了,他虽然能画出济州岛的大致位置,可济州岛到底在什么纬度,进入黑水洋后往北需航向多少天,这就不清楚了。

    一个不好很可能会直接去到朝鲜,到时候又要回转。现在是南风,回转并不方便。而海流是由北往南,等于是逆风逆流而行,着实费事。最理想的情况是先到济州岛,安顿好了之后顺流顺风航向朝鲜,朝鲜过后进入渤海,在燕地、赵国兜一圈,勘察一下港口情况,然后顺着沿岸流掉头,航向齐国。或许拜会一下齐王,最后绕过成山角返回楚国最北面的琅琊港。

    邑令府里熊荆检查着此行的航线,邑令府外传来学员水手们的欢笑,明日就要航入深海,这些年轻人没有半分忧虑,有的只是雀跃欢笑。

    “大王,郢都急讯。”长姜走了进来,他拿着一份从金陵送过来的飞讯。

    “这么晚还有急讯?”熊荆放下地图看向长姜。他再一次提到此前说过的事情:“此处出行航入深海,你……”

    长姜是先王熊元的正,从小就伺候熊元,质于秦时曾一同入秦,顷襄王重病秦人不放归,熊元扮作御手返楚时只带他随行。长姜垂垂老矣,熊荆很担心他受不了海上的风浪。

    “臣誓死追随大王。”长姜闻言当即伏拜顿首。“大王行至何处,臣便行至何处。”

    “可海上有风浪。”熊荆知道他的心意,可仍然担心。

    “大王勿忧,臣披甲尚能杀一个秦卒。”长姜故作雄壮,说的熊荆忍不住笑。

    “好吧。你与我同住在一起。”熊荆道。听他答应,长姜才起身递上飞讯,道:“这是金陵邑送过来的,飞讯到金陵邑时已经天黑。”

    “恩。”熊荆打开讯文,里面说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胡商胡耽娑支已入穆陵关,二是赵妃急召自己回郢,却未言何事。

    母后急召当然有事,可到时候是什么事情呢?熊荆想不通。当下楚国的政务由七敖一起负责,一人任职一年,大事七人互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秦国敖仓被夺,去年又大旱歉收,发动战事照理应该等到秋天;国内各县邑各自为政,彼此间常常争执,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回讯郢都,”赵妃没有明说,其实也不好明说,熊荆因此不知道震惊楚国,让天下各国垂涎三尺的不死药即将入郢,他决定仍然按原计划出海。“不佞明日出海,两月后必当返都,请母后不必挂怀。国中之事已托付七敖,城中之事已托付城尹,若有大事,可与彼等商议……”

    “大王,太后既然急召,当有大事。只是讯中不好明言……”长姜比熊荆更了解赵妃,他听熊荆说罢讯文就感觉有些不对。

    “那你说,郢都有何大事?”熊荆看着他问。

    “臣不知。臣以为大后从未如此急召大王,若非大事……”长姜道。

    “总不可能是有人叛乱吧?”熊荆笑了起来。他觉得除了这件事外,母后应该不会急召自己。

    “这自然不是。”长姜陪笑。楚国国内并不平静,各县邑时有争斗,但政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稳定过,叛乱更无从谈起叛乱已经没了意义,叛乱成功了也只是一城之主,不能强硬号令全国,甚至一城之主也不如,因为得位不正。

    “就这样回复吧。”熊荆将回讯交给长姜。他确定要在这个月出海。只有在这个月出海,明年才能顺利航向北美。赵国虽然灭亡了燕国,可他总觉得时间不多。

第七章 大壑3

    三月的江东,温润的南方吹拂着少司命号甲板,索具和索具、缆绳和缆绳、甚至风帆和风帆都在不断的碰撞抖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声音夹杂着海潮,夹杂着舟体摇晃扭曲时发出的嘎嘎之音,伴下甲板上的水手学员们入眠酣睡。

    红牟很早就醒来了,作为少司命号的假舰长,他谨记熊荆的教诲,天不亮就提着灯火再一次的检查整艘海舟。少司命号刚刚建造不久,所使用的宫室木料经过近十年的干燥,弥补了她建造时间过短的缺憾,但新造也有新造的问题。

    板缝并未全部捻实,从下水起就不断漏水;缆绳的质量也不合格,风帆很沉重,编的不够牢固;帆的问题是最大的,去年入海初航时大风一刮帆就破了帆布织的不好,缝的更不好,特别是受力的帆脚、帆缘,因为缝制和受力的关系,每遇狂风必是毁坏。

    好在这些问题现在大部分都得到了改进,缆绳、风帆变得更加牢固,帆脚帆缘的缝制也改了样式,去年冬天航向会稽时也遇到了狂风,帆索安然无恙。会漏水的地方细致修补过,虽然不能解决渗水,可比一开始好多了。

    秉承着父亲红的细致,昏暗的灯光下红牟将每一根梁木都亲手敲了一遍,每一根缆绳、每一个螺栓都小心的检查。最新的、染印了‘楚’和代表王廷三头风标识的风帆他也仔细的看过。一切都很好,整艘海舟好似楚军蓄势的矛阵,矛头对准了汹涌不绝的海潮,准备在天亮后对着大海刺出耀眼的一击。

    检查完整首海舟,红牟又检查起了给养和货物。为了远航,标配二十人的少司命号塞进了四十五人,加上朱方邑的一个誉士和他的随从,总计将达到四十七人。预计的航程只有两个月,但舟上还是配备了四个月的食物和淡水。

    给养之外则是舟上需要的东西,备用的舟帆、桅杆、木料、钜铁、螺栓、铁链、铁丝……,这些东西以两份配置,好及时修理破损。原料之外则是工具,斧头、锯子、钳子、铁锤、铁锹、铁钻、用以照明的火油、灯烛,这些东西一个都不能少。

    陆地上有的海舟上必须全部有,陆地上没有的,比如导航用的罗盘、沙漏计时器、四分仪和新造出来的六分仪,也都一概俱全。最奇葩的是舟上有几千个鱼钩和几十副渔网,这是用来沿途捕鱼的。马口铁罐头虽然美味,但那是最后的肉食储备,能捕鱼就先捕鱼。

    最后,预计海舟将会航至朝鲜、燕地、赵国、以及齐国,舟上特别准备了一些用于贸易交换的商品。有陆离镜、陆离珠,一些生铁农具、纸、漆器、不及三尺的钜铁砍刀,淘汰下来的青铜剑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并不昂贵,但对北方人来说却是珍宝。

    北方并不珍贵的毛皮对南方人而言同样珍贵,司会建议海舟尽量与朝鲜人交易,换取文(虎)皮、赤豹皮、黄熊皮、貂皮。特别是文皮,所谓‘东北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历来受到齐国的重视。

    海舟实行四班制,一班四个时辰。旦明之际,换班的钟声准时响起,红牟这边才大致完成海舟货物的核对。又过了半个时辰,早膳之鼓敲响,除了睡下的第一班、上岗的第二班,全舟人员不管是在舟上过夜还是在舟下过夜的舟员集中登船就膳。

    熊荆很早就醒了。昨夜朱逐几个竟然送来一名美人侍寝,拒绝是不妥当的,接收又发育未全,只能留这女子在房里过夜,以致一夜没有睡好。这也怪不得朱逐等人,以楚尺计,熊荆身高已过六尺,距离堂堂七尺男儿还差一尺。这样的身高不可能不行,侍寝那是自然而然。至于实际的年龄,打听大王的生辰是大逆不道,谁也不知大王几岁。

    少司命艉楼是军官就餐之处,没有单独案几,诸人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正常情况下除了代理舰长红牟,还有大副、二副、三副以及负责领航的巫觋和医尹,但这一次除熊荆外,还有左右史、马尹、誉士长朱逐。即便大副、二副、三副全避让,其他人也是挤着。

    “海舟如何?”熊荆一人一侧,占了小半张桌子,吃完他就问起了准备情况。

    “禀告大王,海舟已查,皆已妥当。”红牟报告道。

    “给养呢?”熊荆点头之后又问给养。

    “全舰四十七人,每人每日用水一斗半,已备一百二十日;每日每日食八楚斤,已备一百二十日。”红牟再答。

    “其他物资如何?”淡水每天三公斤,食物每天两公斤,这是出海最基本的配备。只是这些东西并不轻,加在一起已有二十八吨。

    “物料、工具、货物皆已齐备。”红牟递过厚厚的货物清单,如此答道。

    “吉否?”熊荆再问巫觋。和打仗一样,出航要先占卜。

    “禀告大王,吉也。”少司命号的觋叫横,昨夜红牟检查全舟的时候他正在虔诚的占卜。

    “那便。”熊荆舒了口气,等这一日他等的太久了。

    “大王,”横的表情有些不确定,“是否要路祭?”

    这个时代出远门都要路祭,横有些闹不明白出海要不要路祭。

    “舟行于海,祭海即可,不必路祭。”以水文,旦明朱方开始落潮,熊荆不想等到落潮后再行,那样触礁搁浅的概率大增。

    “唯。”红牟等人全向熊荆揖礼。起锚的命令发出后,锚链哗啦啦的响起。

    “起锚!”少司命号是旗舰,起锚的命令传至湘夫人号以及随行的两艘卒翼战舟。这两艘战舟作用是开道,过了海湾水浅处就会返航。

    “起锚!”卒翼战舟最先出发,湘夫人号还在起锚时,它们便划动船桨,驶离了朱方码头。

    “航向零九五。落帆,”年轻的代理舰长俨然成了一名老水手,他有条不紊的发布着命令。

    “航向零九五,落帆。”舵手确定航向的同时,少司命号已顺着江水东下,水手们爬上桅杆横桁,陆续把舟帆全部放了下来。

    舟帆一落下来,便能感到少司命号舟身向左一沉,舟速也大大加快,但舟帆的角度还没有调整完毕。在熊荆的注目下,红牟看了看艉楼上方随南风翻飞的飘带,大声命令道:“风向南偏西十五度,顺风。横桁左转五十度,控制帆缘。”

    “风向南偏西十五度,顺风。横桁左转五十度,控制帆缘。”水手长在甲板上狂喝。大王就在海舟上,谁都想表现得完美无瑕,他亲自带着水手转动转帆索。

    ‘呼、呼!’非常明显的,主帆一旦调整到位,帆布吃风更甚,即便缝制时已经用筋把帆绷紧,它还是鼓涨起来。熊荆看得一阵摇头,帆吃风鼓起会降低推进效率,然而舟帆的缝制仍不合格,这或许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逐渐改进。

    “大王以为不妥……”右史是第一次乘坐海舟,舟帆全部调整后,他觉得海舟几欲升空而起,实在不知熊荆为何摇头。

    “舟帆鼓涨,不吃风。”熊荆浅显的解释。

    “原来如此。”右史看了看头顶的舟帆,一面一面鼓鼓涨涨,似要吹破。“然,为何又要转斜呢?”他再问道:“风从南面而来……”

    “顺风侧风之时,风与航向,或者说风向与舟艏的夹角除以二,便是帆的迎风角,此角风的推力最大。”熊荆道。这是操帆最简单的原理,不是什么秘密。

    “夹角除于二?”右史脑子里没有罗盘概念。航向零九五就是舟艏对准的方向,即正东偏南五度;风向南偏西十五度,就是一百八十度偏西十五度,即一百九十五度。舟艏方向和风向之间的夹角为一百九十五度减去九十五度,等于一百度。

    挂帆的横桁因为与舟艏一致,应此必须左转五十度迎风,这个角度最有效率。正因为如此,每当风向变换或者航向变换,水手都要调整横桁角度,让帆处于最佳迎风状态。

    “逆风则非如此?”左史插了一句,他虽然没有弄清夹角怎么除于二,但不妨囫囵吞枣。

    “逆风……”熊荆沉吟了一下。他倒不是担心史官把怎么操帆写在史书上。造船技术、操帆技术、航道,这三者是航海的支撑,缺一不可。航道一句话、一个纬度就可以点破,但操帆技术和造船技术一样,没有人手把手教,没有见过别人实际操帆,单凭几句话是学不来的。他沉吟是因为这个问题很大,需要组织语序,不然解释不清楚。

    “逆风有二:一是化逆风为顺风,一是真逆风。”熊荆道。“化逆风为顺风就是改变航向,螃蟹一样横着走。如此逆风就变成了顺风,你可以借风而行。不过因为是横着走,走一百里实际有八十里是偏出航向,所以走一段又要调头,从另一面横走一次。这样走一百里也不到二十里,着实费事。”

    这次两人听懂了,左史再问:“请教大王真逆风。”

第八章 大壑4

    “真逆风难以言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很自然的想起了一个词:伯努利流体原理。“顺风是风吹帆,帆推舟,真正的逆风并非如此。真逆风便好似……好似……”站在艉楼甲板上,看着舟侧飞翔鸣叫的海鸟,熊荆终于找到个例子,道:“就好似海鸟高飞。鸟翅展开,气流于翅上翅下掠过,上缓下急便会产生升力,将鸟翅托起。

    真逆风就是以帆做翅,不过鸟翅是横的,舟帆是竖的。舟帆只要以一定角度,像鸟翅那般对准风向,掠过舟帆两侧的风前缓后急,帆就能推动海舟前行。”

    “原来如此。”左右史听懂了,但只是听懂了。他们的目光在海鸟和主帆之间不断转换,似乎想找出鸟翅和主帆之间的相似之处。

    “此帆不可真逆风。”熊荆补充道。这时候艉楼甲板上站了几个旁听的航校二期生,熊荆不得不说的细一些。“帆有两种,一为横帆,二为纵帆。横帆似盾,方方正正;纵帆……”他指着三角形的后桅主帆。“这便是纵帆。”

    “横帆一般用于运货的海舟,或者长宽比小的海舟。此类海舟沉重,必要横帆才可推动。然横帆难以真逆风,学螃蟹横走又太慢,远航不如等待顺风,所以横帆海舟要等季风顺风才能航行,一年或许只可航行一次;纵帆用于长宽比大的海舟,海舟窄,装货少,纵帆可真逆风,一年四季任何时刻都可以航行。”

    “这横帆为何……为何不可真逆风?”右史看了看横帆,又看了纵帆,不解其意。

    “因为横帆转不过去。”熊荆指着桅杆上的前、后、侧支索道。“真逆风时,帆必须以一定角度对准风向,因这些绳索,挂帆的横桁无法转至合适的迎风角,因此不能真逆风。”

    “绳索?”桅杆上拴的全是绳索,一般人很难分清这有多少根绳,虽然所有的绳索只是一面帆、一根桅的简单叠加,可叠见多了就看不懂了。

    “可否去除这些绳索?”左史又问。绳索如蛛网,他的眼睛比右史锐利,也分不清这些绳索。

    “能。但舟上便只剩下一层帆,桅杆也矮,不然会被风刮断。舟楫近海可行,远海难行,因帆面太窄,推力太小,届时还是得顺风航向,无法逆风。”左史说的其实是中式帆。中式帆只有一层,正因为只有一层,帆的面积不够,推力也就不够。郑和下西洋是顺风航行,不是逆风航行,可中式帆是纵帆,八面来风皆可航,航行并非一定要等待季风。

    “原来帆也有所长短。”左史记言,轻松中的右史叹了一句。

    “海舟载货量,逆风而行,顺风而行,三者必要有所取舍。”与建造少司命级时不同,熊荆现在已经领悟到了帆船设计的精髓。“今年将下水可真逆风而行的横帆海舟,不过此横帆海舟载货量不及正常横帆海舟一半。”

    “不及一半?”右史诧异道。

    “然。”熊荆说的是今年就要下水的那艘飞剪实验船。同样是二十九米长的龙骨(舟长三十五米),一个造九米多宽的横帆船,一个造五米多宽的飞剪船,两者实际排水吨相差超过一半。横帆船有五百二十多吨,飞剪船还不到两百五十吨。

    龙骨是宝贵的,即便飞剪一年能航行两次也不划算。历史上飞剪运输的主要是茶叶,还是新茶。另外就是片,两者都是重量轻、价值高的物品。熊荆现在还不确定到时应该贩卖些什么,丝绸、瓷器、还是茶叶、香料?仰或是钜铁、兵甲、纸张、甚至是水泥?

    他思考贸易货物时,代理舰长红牟正命人测速,计时的沙漏也开始计时。虽然航迹退定无法准确判断船位,可并非弃之不用,很多时候还是能作为船位推断的一个参考。

    帆装全满,顺风顺水的少司命号像一支离弦之箭从朱方邑乘风东去,速度快到两艘卒翼战舟敲起了建鼓,两百五十名手全力划桨才能在前面开道领航。其后的湘夫人号速度亦是不减,她与少司命号保持大概五链的距离。

    风帆在头顶呼呼作响,太阳已缓缓升起,阳光拨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尽是金色。尚在视野之中的大江两岸绿意昂扬,田野里忙碌的农人对这两艘全帆装东行入海的帆船吃惊的凝望,好奇的孩童则在岸上奔跑,可他们越跑越是落在后边。

    “就是这样。”熊荆脸上挂着微笑,他无比享受现在这种感觉。海舟上的水手和学员也在对岸欢呼雀跃。他们这次是真的要出海了,航向从未去过的大海深处。只有第一次出海的朱逐和他的随从很不安的抓着甲板上一个支撑,脸上尽是担忧,没有半点享受的感觉。

    “请大王查验航道。”负责领航的巫觋横拿着自己绘制的航道走了过来,他依照的是熊荆给的地图,航迹与熊荆自己绘制的并无不同。

    “知道为何如此吗?”已经是在艉楼之内,熊荆点头后准备向他说明原因。

    “大壑常年北行,本次出航顺南风、沿大壑而行,数日可达海岛。”巫觋横因为毕业成绩第一才安排在少司命号上,熊荆此前在课堂上说过大壑。

    “恩。”熊荆抓起一只水笔,蘸了墨水后重新画了一幅东亚海域草图。草图和地图一样无法准确显示纬度,但大致的位置是不错的。“切记!大壑以内的海流是如此旋转的,”熊荆画了一个逆时针方向,“大壑往北,到朝鲜与瀛洲之间又将分流,余流往西北进入渤海,又因沿岸流之故南下。风向冬夏交替,然海流亘古未变。”

    大王竟然教授新的东西,巫觋横满脸激动,一个劲的点头。

    熊荆还没说完,复又在纸上画出东洲,道:“大壑以外却是如此旋转的,”他这次画了一个顺时针方向。“去东洲随大壑到瀛洲南面,在北纬四十度处东转,然后一直沿着大壑东行,每年六月出航时最佳,此处是西风带,顺风到达东洲需六个月,很少超过七个月。

    返程则是顺东洲海岸南下,时间在一月底二月初,至北纬十二度左右后往西疾航。季风和洋流会把你吹回中洲,航程仅要三个月。然则你返回的地方是在这里,吕宋,你必须穿过这些岛屿继续往西才能回家。”

    十六世纪西班牙人乌尔达内塔,靠着丰厚的航海、洋流、季风知识,用了十年时间才琢磨出太平洋航路,如今却轻而易举的画在纸上。熊荆说完巫觋横小脸发白,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楚国急需三谷。”熊荆知道让一个未加冠的年轻人指引帆船横渡太平洋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是学生当中最优秀的,除了他外,其他人都要差一等。

    “迁民于江东,田亩皆是下田。下田即便是种粟,一小亩所产也不及一石半,种稻则不及八斗。一家五口种粟需一百五十亩方可度日,种稻倍之。东洲三谷其余两谷不提,红薯务必寻到带回。不然他日秦军再次伐楚,百姓……”

    “臣誓死带回三谷。”横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他郑重揖告,决心已定。

    “不必都带回。”熊荆嘱咐。“红薯产量最高,有红薯足以。你越早带回,各县邑就越早种下,高府的存粮就越足,百姓就越难挨饿。”

    “臣谨记。”横重重的点头。

    “有人之处便有三谷。”熊荆再次补充道。他也不清楚美洲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既然是农作物,那自然是去人多的地方找。“据说几百年前殷人曾东渡东洲,你到东洲后遇到的很可能是殷人。殷人常以外人祭祀神灵,见到殷人后,如何与之相处需要思量。”

    “唯。”殷人东渡的事情熊荆曾经讲过,横记得。

    “恩。”熊荆现在只是提前告知,见说得差不多了便把画下海图递给横,交代道:“牢记之后烧掉。”

    现在是三月,明年最迟六月,从北纬四十度航向东洲,六个月的航程,抵达东洲正好是年底。如果要在二月返航,那远洋舟队最多只有两个月时间寻找印第安人,寻找红薯。

    两个月……,茫茫东洲大陆,两个月时间显然不够,除非印第安人就住在海边。最理想的情况是在东洲呆上一年,用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寻找三谷,这么长的时间总能找到些东西。找到后返航,那将是在第三年的六、七月。

    第三年六、七月,三年时间秦国会干些什么?伐楚?伐赵?吞韩灭魏?

    前年退兵后,秦国收敛了自己的爪牙,就变得异常安静。韩国虽然在敖仓之战消耗了七、八万人,可韩国并未被秦国吞并,这样人畜无害的秦国让人很不习惯,总觉得不踏实。

    少司命号艉楼内,熊荆想着今后三年秦国会干些什么,却不知舟行后不久郢都又来了一封急讯,这次赵妃再也没有掩饰隐藏,因为整个郢都全知道了不死药。

第九章 魔鬼

    不管郢都发生了什么,熊荆都只能返回楚国才能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少司命号顺风疾行,舟速达到八节,两夜之后,脚下已经是一片靛蓝色的海水,与昨日所看到浅蓝全然不同。值班的大副进入艉楼报告后,熊荆等人连忙上到甲板。

    “此便是大壑?”年轻的左史看向脚下的靛蓝,声音有些发虚。

    “水深否?”熊荆在一边笑问。他不在乎海水的深度,只在乎海水的流向。大副抛下木板后,木板是向北而去的,这就是黑潮。

    “深不见底也。”右史也在看,靛蓝的海水给人的感觉是深不可测。

    少司命号已经在北转,伴随着转向,主甲板上的水手们一片忙碌,他们又要转桁了。“若是没有舟帆,海舟到此便不能再行了。古人谓之大壑,有水深之意,也有不可横渡之意。”

    转桁之际,舟帆横桁撞的桅杆咚咚作响。两人来不及看舟帆,只望着靛蓝若黑的海水深思。右史问道:“大王,大壑之东是何处?日月又出于何处?”

    “大壑之东是大洋。”熊荆道:“日月本不在世界之上,高悬天际而已。世界本是一个大球,大球一日自转一次。我等居于大球之上,十六个时辰重见一次日月,非其所出。”

    “啊…”右史淡淡啊了一句,他曾听熊荆说过大地为圆,航校学生也被灌输脚下站着的是一个大球,不过他一直不敢相信。

    “明年六月,海舟便将越过大壑,行往东洲寻觅三谷。”熊荆稍微提了一句明年的事情。

    “大王……”左史本想问大王去否,可想到大王乃一国之主,海中凶险,自然是不能去的。大王不去他也去不了,但他心里又很想去另一片大洲上看看。

    熊荆明白他的意思,笑道:“终有一日不佞也会去的。”

    “大王,他人能至养马岛否?”史官憧憬着遥远的东洲,马尹则忧心近处的养马岛。本次出海的目的就是寻找可养马的海岛。大王生而知之,既然说有海岛可养马那就有海岛可以养马,但马养在岛上,他老觉得不安全,生怕被别人抢走。

    “他人知道养马岛也无法登岛。”熊荆道。“齐国的舟楫横穿渤海还需沿岛而行,尚不能肆意横渡,大海茫茫,知道海中有养马岛也不知在何处。”

    马尹担心他人登岛,熊荆却知道即便秦国一统天下,航海也只能沿岸航向。徐福寻不死药的航道,就是从现在楚国最北面的琅琊港出发,一路往北过成山,再顺着庙岛群岛横渡渤海,路过芝罘(烟台)附近时射杀了大鱼……

    这条航道就是后来日本遣唐使所谓的北道,一直延续到唐代。航行全靠手划行,横渡渤海、横穿对马那是因为可以在晴朗天气下看到对岸,如果看不到,那就不敢去了。航海如此,舟楫也不牢靠,捻缝不合格使得舟楫漏水严重,最要命的是用铁匝连结船板,牢固度不够,稍微大一点的海浪打来,舟楫就要拍散。

    这也是只能沿岸航向的原因,遇见风浪可靠岸躲避,舟楫被拍散了还能游向岸边。要到宋朝,铁匝逐渐演变成锔钉(蚂蟥钉),舟楫才真正的结实。之前的唐朝仍然不行,从南道横渡日本的遣唐船(虽然日本一直希望把遣唐船说成是日本船,但日本学者找遍了所有史料也找不到证据证明遣唐船是日本船,找到的图片和史料反而证明遣唐船其实是‘大唐的商船’,操船的舟师全是‘唐人’这样的结论),成功率不到一半,大约有一半的海船在横渡时被大浪拍碎或者失踪。

    现在的造船技术制约了航海,加上不知道方位,熊荆相信他人永远也找不到济州岛。

    大壑之上,少司命号、湘夫人号调头北上,驶往有八万公顷草场的济州岛;沂水上游,迎接胡耽娑支和两位化人的卒翼战舟刚刚抵达穆陵关。看到郢都竟然派来十五艘卒翼战舟,穆陵关守将东野革连连乍舌,特别是听到所有马匹全转向琅琊港后,他就更加迷惑:他本以为卒翼战舟是来接马匹的,没想到不是,它们是来接胡商的。胡商焉何有这么大的面子要十五艘卒翼战舟前来迎接?

    “本将妫景,奉太后之命迎接两位化人和胡商。”妫景见到胡耽娑支后如此相告,他并没有打量两位化人,而是目不斜视地看着胡耽娑支。

    “谢过将军。”胡耽娑支好歹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礼节,身为商人的他并不像两位圣使那么高傲。“请问将军,圣使何时可以登舟?”

    “即刻便可登舟。”妫景这时候才看向两位化人,长得高鼻深目,然而目光朝上,并不看他。

    胡耽娑支闻言用粟特语问向圣使,几句话后又问妫景,“请问将军的身份?”

    “身份?”妫景不解,他亮出赵妃给的铜符节,“本将奉太后之命来此,须何身份?”

    “贵国大王何在?”胡耽娑支听闻是太后,也是不解。

    “寡君已出郢都,行往江东,短时不能返都。”妫景答道。

    “贵国大王不在国都?”胡耽娑支暗忖,他正奇怪熊荆看到‘不死药’三字为何不亲来,原来是他已经离开了国都,还不知道不死药送到了楚国。

    “然也。”妫景道。“请诸位登舟入郢,大王返都后自会谒见。”

    又是一通谁也听不懂的粟特语,在胡耽娑支的建议下,本钵骑知和迦奴半两人才不情不愿的登上卒翼战舟。登上战舟他们就满脸不喜这虽然是熊荆常乘的战舟,有一个可安坐的爵室,但相比于马拉坎达圣庙和粟特贵人住所的奢华,爵室实在是太简陋了。当他们得知这是楚尼大王的乘舟时,脸上又浮现出一种讥笑,这全然证实了本钵骑知的论断:越东方越卑贱,越西方越高贵。卑贱到一国的君王,也只能乘坐这样简陋的船。

    妫景听不懂粟特语,不然早把两个装模作样的化人剁碎丢下战舟。他不懂什么西方、东方,他只知道任何人敢侮辱大王就得死。

    战舟简陋,但战舟的速度不逊于航行在东海上的帆船,郢都接到妫景从穆陵关下的飞讯不过两日,战舟就赶到了郢都北面的淮水码头。这时候本钵骑知终于享受到了圣使的尊荣,得知海外化人献不死药,郢都十数万人在赵妃的带领下出城郊迎。

    服了不死药不但可长生不死,还能像嫦娥那般成仙飞升,献上不死药的化人在楚人看来几等于仙人。仙人那是多么地高贵,此生能见上一次仙人,死也无憾。

    “老妇见过两位化人。”本钵骑知、迦奴半的打扮有别于胡耽娑支,胡耽娑支带着白色的小毡帽,两名圣使却如印度人那般用白布包着头,高鼻深目,为首的本钵骑知还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左手拿着一个瘦小板的月牙铲,神棍的气息扑面而来,赵妃一看见他的派头就先行行礼。

    “阿胡拉玛兹达。”本钵骑知喊了一句光明神。他也看着赵妃,三十多岁正是女人最成熟的时节,白皙而圆润的赵妃哪怕穿的是玄色的服,也无法掩饰娇媚的容颜。

    “愿光明之神……”本钵骑知上前欲握住赵妃的玉手,这是亲切的表示。

    “放肆!”一直目光不善的太卜观曳出身大喝。同为宗教,他对不死药的威胁忌讳最深。

    “此非礼也!”老到已经掉牙的孔谦也很不快的支吾了一句。七敖没有授予他要职,熊荆不得不拜他为太傅,算是保全了孔氏和儒者的脸面。

    “……保佑。”本钵骑知对两位阻拦者看也不看,‘呼’的一声,他欲握住赵妃的手上竟然冒出一团火。火焰不大,挥手之际火又灭了,之后便是本钵骑知的抱怨。

    “禀太后,圣使言,愿天帝保佑太后。”胡耽娑支充当着翻译,“可惜太后身边有……有”

    魔鬼二字胡耽娑支说不出口,赵妃已被化人的神技折服,急问道:“老妇身边有何?”

    赵妃急问,观曳则仇恨的瞪着。迎着观曳杀人的目光,胡耽娑支还是道:“有魔鬼。”

    “啊!”不仅赵妃,所有听到‘魔鬼’二字的人都是一阵惊呼。

    “不死之药产于昆仑之墟,非千年而不成。昔年周天子至昆仑,见西王母,献万匹锦缎方赐不死之药。此前又有后羿,欲与嫦娥不死而求不死药,西王母怜之,赐其一枚。今日圣使至楚国而献不死之药,然太后身侧有魔鬼,教圣使如何献药?”

    “我杀了你!”观曳越听听怒,猛然拔剑。只是剑没有刺向胡耽娑支,而是刺向了本钵骑知。

    前几日他一直劝赵妃不可妄信他人,赵妃就是不听,还出城郊迎。化人污蔑他是魔鬼,别人不清楚原因,身为巫觋的他怎会不知原委。

    “无礼!”见太卜要杀献药的化人,赵妃也急了。“左右,带太卜下去。”

    观曳文弱,刺了好几剑都被本钵骑知的月牙铲架开,得闻赵妃的命令,一侧的环卫连忙将观曳架住拉了下去,不甘的观曳连连大喊:“太后不可妄信、不可妄信啊!”

第十章 仙人

    “臣下无礼,请圣使勿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赵妃很担心观曳把这两位化人得罪了,然而本钵骑知对观曳的行为并不恼怒。这样的场面他见多了,供奉伪神的人一旦遇到真神的使者就是这样地气急败坏。他并不是来楚国传教的,他只是来献药的,而献药是为了运走钜铁。

    “圣使言,无妨。还请太后早日召回大王,献药后圣使还要返回昆仑之墟。”胡耽娑支再道。

    “大王……”提起大王赵妃就一阵心焦,少司命号已经入海,说是要两个月后才能返都,她不得不如实相告:“大王前日已出海,需两月后方能返都。”

    “两月之后?”胡耽娑支吃惊,他以为熊荆不是已在郢都,就是已经在回郢都的路上,没想到竟然是驾舟出海。

    “然。”王尹由陪笑道。“大王数年前便造了海舟,然直到今日才乘舟出海。圣使入楚献不死药的飞讯晚了一步,大王出海后方传到朱方。”想到胡耽娑支本是商人,王尹由又道:“若是足下担心生意,大王离都之前已做安排。”

    “大王离都之前已交代臣,足下所带马匹、硫磺、苜蓿等物,今日便可换成钜铁。”关吏上前相告,站在他身边的还有造府的工尹刀。工尹刀对不死药没有兴趣,但对硫磺兴趣十足。

    不死药是献给楚王的,现在楚国出海要两个月才能回来,胡耽娑支只能等熊荆回来再献不死药。好在这一次不要他自己出钱住驿馆,赵妃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穿过十几万看仙人的庶民,四轮马车压过城北的碎石路从中门入郢。马车窗虽有玻璃,可站在城墙之上还是看不到化人的真容。七敖之一的成介就站在城墙上,他看到观曳被环卫架走。

    “此当如何?”淖狡也站在城墙上。“化人献不死药,好在大王不在郢都。”

    “我记得……”成介想起了一件往事,“先君顷襄王时亦有人献不死之药于王。”

    “然。”淖狡也记得。“彼时太卜暗使中射之士抢食之,先君怒欲杀之,太卜教其言,得免。”

    “那化人来自何处?”成介点点头,他说的就是这件事。

    “不知。当是从昆仑而来。”昆仑远在天边,淖狡哪怕是身为大司马,对万里之外的事情也不清楚。“此事当询于太卜,太卜必知两位化人来自何处。”

    淖狡说着太卜,那工尹刀气喘吁吁的奔上城来。两人看到工尹刀很是不解,不知道他奔上来为何。没想工尹刀一冲上来就道:“硫磺至矣!硫磺至矣!”

    硫磺代表什么淖狡完全知道,他对成介匆匆一礼就拉着工尹刀奔下城楼,弄得成介莫名其妙。

    “硫磺几何?”跑到城下的马车上,淖狡才问出这个问题。

    “不多矣,仅数百斤。”奔上奔下,工尹刀气喘的厉害,“胡商言,此物难寻,仅有数百斤。其价昂,不能十斤换一斤,当一斤换一斤。”

    “竟如此之少?”淖狡并不知道火药的配比,然而几百斤一听就觉得少,他对吨越来越有印象,对斤、对楚斤越来越觉得不起眼。

    “已可一试。”工尹刀呼吸终于正常了一些,“大王返都之前钜铁府或能造好火。”

    胡耽娑支带来的硫磺不过一百二十七公斤,按一比十的配比,这就是一千二百多公斤火药。这个数量试验是够了,实战却是沧海一粟。明末爆炸的王恭厂,一天的火药产量就是两吨;湘军与太平天国的安庆之战,仅仅一天湘军就消耗了十七万斤火药;皇家海军的风帆战列舰胜利号,每次出行要带上三十五吨火药。

    具体到实际,一千两百七十公斤火药大约能够供十二磅步兵炮发射一千次,或者供滑膛枪开大约八万枪。这其中还要减去试验、练习的消耗,还要考虑到硝石提取不纯所造成的用药大幅攀升等问题。然而只要胡耽娑支源源不断的运来硫磺,或者海外贸易、海岛找到硫磺,那么火药就会像钜铁、水泥一样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

    对此,淖狡充满信心,他毫不怀疑一切问题都会解决。工尹刀所想也是如此,他这几年见证了许多奇迹,对试制火炮已经迫不及待。钜铁府能用镗床加工蒸汽机气缸,加工十二磅炮不到十二厘米的内镗轻而易举。

    两人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一起急急赶往造府。唯有太卜观曳正在找寻七敖,试图说服诸敖将献不死药的化人赶出楚国。不过今年当值的是会稽越君驺开,他对不死药也很感兴趣,赵妃于若英宫设宴款待两位化人时,他也入席相陪。

    除他以外,还有另一位越人之敖,西瓯的大长老宋,还有七敖之一的彭城尹蓝奢,以及险胜蔡文成为最后一敖的昭黍。另外三敖:成介、淖狡、东野固全都不在。

    “不死之药,其实是琅的花实。”胡耽娑支继续对赵妃细说不死之药。“琅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果熟了采下,服一枚可成仙,服半枚可不老。”

    “圣使此来楚国……”赵妃目光流转,盼望更切。“所携仙果几枚?”

    赵妃相问,在做的诸敖顿时紧张的看着胡耽娑支,想听清他到底带了几枚仙果。

    “琅花实很少,圣使来楚国带了不过三枚。”胡耽娑支笑道。

    “哦。有三枚?!”诸人两两对视,越君开耳根子都红了今年正好轮到他执掌楚国,论资排辈,大王、太后之下就是他了。他如此做态,大长老宋猛然哼了一句,痛恨他对雷神不敬。楚人有楚人的神,越人有越人的神,昆仑之墟虽然写在了《山海图经》上,可楚人只是编撰者,不是撰写者。楚人的神灵、越人的神灵都没有提及长生不老,今却有人来献所谓的不死药,受之就是亵渎神灵。

    “琅之花实食之不死臣亦有耳闻。”宋猛哼之际,昭黍出言了。“然,琅伴日而生,乃远在虞渊。昆仑之墟不过在万里之外,流沙尽头。”

    “这话不对。日落之处就是昆仑之墟,昆仑之墟自然生有琅。”胡耽娑支辩解道,熊荆不在这里,他相信其他人并不清楚昆仑之外的世界。

    “大谬!”昭黍抓到胡耽娑支的破绽,跳着站起。“昆仑之墟不过大夏,大夏之西有波斯,波斯之西尚有地中之海,地中之海南北皆有国,有名希腊者、有名埃及者……”

    大夏胡耽娑支还不知道是何处,可一听到波斯,他的脸色便是数变。亚历山大征服粟特之前,粟特人是向波斯帝国缴纳赋税的。

    昭黍气呼呼的驳斥一通,最后揖向赵妃:“禀太后,胡人来得蹊跷,不死药虽古有传闻,然数百年从未有人得过长生,大王回都之前,万勿……”

    本钵骑知听到昭黍提及波斯就站起身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而后置于手掌上展开。一个如玛瑙般嫣红的果实展现在赵妃面前,明堂里当即再无话语杂音,有的只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谁也不曾见过如此嫣红的果实,最奇异的是果实最上端还凸显出一朵小花,花瓣也是嫣红的,但与果实相比,多了一些黄色的斑点。

    “圣使,此便是琅之实?”激动的赵妃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枚嫣红的果实。

    “禀告太后,这只是不死药中的一味。”胡耽娑支答道。“圣使言,既然大王要两个月后才回郢都,为保琅之实的药效,请送冰块于驿馆。”

    展现之后,那嫣红之果又被本钵骑知收进怀里,赵妃这才答应,她随即嘱咐王尹:“速速遣人送冰于驿馆。”

    “唯。”王尹由连忙相答,王宫里冰雪不缺,夏天的时候还要给大王镇酒。

    一个虽也没有见过的果实就让昭黍哑口无言。他哑言之际,蓝奢清咳几声,问道:“圣使不远万里献不死药于楚国,无所求乎?”

    “确有所求。”蓝奢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胡耽娑支只能实话实说。

    “敢问所求为何?”蓝奢笑着点点头,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请言。”

    “圣使献不死药,请求大王赏赐钜铁十万金。”胡耽娑支直言相告。

    “钜铁十万斤?”大长老宋猛然站起,他是最不清楚钜铁成本的。“宁愿不要!”

    “十万斤又如何?”赵妃不悦。“钜铁府归王廷所有,与诸敖无关。”

    “咳咳,”蓝奢还有话没有说完,“再问足下,若太后服下不死药未成仙人,若何?”

    蓝奢这句话戳中了胡耽娑支的痛处,他连忙告之本钵骑知,一阵粟特语后再道:“若太后身侧有魔鬼伴行,服了不死药也不可成仙,但太后一定可以看见仙人。”

    “足下是说将有仙人降于这王宫?”蓝奢追问。

    “是。”胡耽娑支答道:“但只有服药之人能够看见。”

    “并非幻术?”蓝奢惊讶之后笑了起来。

    “太后看见仙人就知道这并非幻术。”胡耽娑支再答,答后就不言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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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