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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军校

    熊元终于发现儿子天真的一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儿子认为兄弟可以同心,他则深知‘寡人’为何只能是‘寡人’。为了王权,父子相弑、兄弟相残、同宗反目……,这种事情不说别国,就是楚国也屡见不鲜。

    而周自立朝以来,列国弑君八十有六,皆是为了王权。现在与楚王同时立国的那些国家,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只有燕国王权还在王族手里。燕国那是太偏僻,楚国王权之所以能维系至今,没有被卿族分裂,没有被异姓取代,都是因为先祖防范的早,限制的多。

    熊元从告诫儿子不要兄弟相残,变成担心儿子会被兄弟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荆儿以为县尹都是何人?”

    “孩儿以为县尹县公都是我大楚之卿族。”熊荆在学宫听过一些东西,自己也看过一些东西,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封君是公族,县尹是卿族。两者最开始是制衡的,后来逐渐失衡。

    “不是啊。”熊元摇头。“县尹诸公亦多是公族。我楚国传自先武王时,天下大乱,弑君灭国者众,列国无暇南顾,先武王四方征讨,所依仗者,全是公族。若敖氏、氏、沈尹氏、屈氏、氏,公族出为将,入为尹,或为县尹,其权倾一时,富可敌国。先成王时,若敖氏已有不服,至先庄王,若敖氏叛,公族方落,大县县尹方任王子王孙。”

    熊元述说着楚国的过去。实际上这个国家不是王族打下来的,而是整个公族打下来的,楚武王时开始设县,但任命的还是公族之人,结果自然是公族做大,王权没落。楚庄王之所以要三年不飞、三年不鸣,提防的就是老公族。

    “再至先悼王时吴起变法,欲夺封君之爵禄,先悼王薨后封君杀吴起,吴起凶狡,伏王尸而害众于丽兵之罪,封君死七十余家。六十年前垂沙之役,四十年前白起拔郢,西地皆失,封君只余二十一家,而且多处蛮荒之地,封君再无可制县尹。”

    真不愧是‘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的楚国,整个国家都是王子王孙,不同的是,有些可以追寻到楚国立国之前,比如若敖氏,有些则为祖父顷襄王之后,比如黄歇。但也不是说异姓贵族就没有,比如熊荆关注过的项县县尹项公,他就不是公族。

    战国末年熊荆大概记得秦始皇、吕不韦、、李斯、赵高、扶苏、胡亥、徐福、李牧、项燕,多是秦国人物,别国就只有赵国的李牧和楚国的项燕;到了秦末楚汉争雄期间,知道的当然是大名鼎鼎的陈胜、吴广,项羽、范增、虞姬、项庄,最后是汉将:刘邦、张良、萧何、曹参、韩信、樊哙,还有吕雉。

    后世看历史看看就过了,从不去细想。现在身临其境,这才发现楚国亡国时只有一个项燕,复起灭秦的时候只有项羽、项庄,八千江东子弟。楚国公族哪去了?如果说亡国后楚国公族大多被杀,苟活的又迁至咸阳,那亡国时为何只有项燕一个外姓将领?

    以楚国惯例,根本没有外姓将领领军之先例。如果不是后世自己知道的人物有遗漏,那肯定是楚国公族那时已衰弱到无一人可领军为战。

    “父王,为何先武王时公族能同心协力,如今却不能了呢?”再次想起此事,熊荆问道。

    这个问题让熊元无言以对。若敖氏叛后,还有白公胜之乱。共王五子相残,最后是五公子弃疾渔翁得利、即位为王,此为楚平王。平王诡诈,正因如此,他谁都不信。宠臣费无忌诬太子建与太子傅伍奢密谋造反,平王信之,太子建奔于郑,伍奢族诛,可次子伍员逃脱。

    太子建奔郑后平王又立太子壬,是为楚昭王。这时候伍员仕于吴,帮吴王光治国整军,还请了军事大家孙武子,一心要为父报仇。昭王十年,吴师攻楚,楚军败于柏举,吴师遂而入郢。

    楚昭王死后惠王即位。此前太子建已为郑人所杀,其子胜回国后封在白城,即白公胜。惠王十年,因楚国盟郑,白公胜入郢杀令尹公子申,囚惠王。事败,入山自缢,子孙四散。经此种种,老公族已经不为王族所信,后面的封君皆为新王族。

    熊元虽然知道先王旧事,但却难以从中梳理出‘为何先武王时公族能同心协力,现在则不能’的原因。熊荆见此又道:“敢问父王,国难在即,不信族亲兄弟,欲信何人?”

    “世族、公族皆疲弱,无人可用之人矣。”王权安危是一回事,国难又是一回事。站在国难立场熊元终于顺着儿子的思路答话,可惜,公族也好,世族(老公族)也好,已无可用之人。

    “真是这样吗?”熊荆不完全了解公族和世族的情况,但从亡国时只有项燕流传后世看,说不定真的是无人可用。

    “是这样。”熊元点头。“合纵惜败,景阳自缢于紫金山下,军中诸将从殉者众。景阳死,国中无人为将。子歇欲举廉颇,寡人不许,淖狡于是做了大司马。”

    “廉颇?”负荆请罪的廉颇熊荆当然是知道的,没想到他差一点就当上了楚国的大司马。

    “子歇门客有万人,廉颇初为赵相,赵孝成王死,新王免其职,颇抗命而奔魏,居魏数年,不得用。子歇迎之入楚,本欲为合纵之将,赵王不许。”

    “请问父王,廉颇现在何处?”熊荆带着期盼,战国四大战将之一,他或许能见到一个。

    “颇为子歇门客,居于郢。”熊元不知儿子仰慕廉颇。

    “父王,公族无可用之人。我观兰台学宫,虽然教人明事懂礼,却不习兵法战术。楚国既然与韩魏赵燕四国交好,何不请四国善战之士入楚,然后于郢都设一军校。公族子弟、老公族子弟,都入校为学?赵国之将可教骑射、韩魏之将可教守城、我楚国之将可教阵战,廉颇、冠子可教将兵与战略……”

    军校当然是这个时代的大杀器,优秀的军官才是军队真正的脊梁。熊荆正兴致勃勃的描述军校如何如何时,熊元打断道:“自古兵家之术乃不传之秘,多为口口相授,焉有教公族公子之例?公族知战,楚国乱了啊!”

    父王反对,熊荆赶紧道:“先武王时公族也知战,楚国乱吗?”

    熊元一愣,不答。熊荆又问:“提防公族不如亲近公族,王命赐自上苍,王位传自先王,何人敢夺之?有人若夺,始作俑者不惧有后?以诸国名将为师,公族世族公子入校为学,他们将是孩儿同学,手足之情俱在。日后有功赏功,有罪罚罪,何人敢行不义之事?

    一树之茂,繁在枝节,而非躯干;一国之强,强在公族卿士,而非孤家寡人。昔年晋献公诛群公子,方有六卿专政、晋分于三的事情。强秦暴起,楚国国难在即,唯有亲公族挽世族,才能与秦一战。不如此,整日提防公族、远离世族,败亡之日不远了。”

    熊元眼睛闭上了,似乎睡着,又似乎仅仅假寐。

    儿子所言,与他成为太子后所习的王家心术秘传截然不同。

    鉴于前车,为王者第一个要提防的就是自己的兄弟,虽不至于杀掉,但也要封而远之;再就是要提防那些公族,公族如果得势,定会像若敖氏那样,叛乱篡位,自立为王;朝中的大臣也不可全信,最好的办法是促使两派相斗,互为制衡;国人也不可尽信,但若大臣制衡失败导致一人独大,可让国人谤之……

    总之,公族、臣下、国人之间不内斗,就会团结起来制约国君。挑拨一群斗另一群,惨剧发生后再为弱的一方主持公道,助其报仇,结果就是双方都遭受削弱,国君永远独大,众人还会称赞说大王贤明。法家三派,法、术、势,楚国变法虽然没有成功,但法家之术、法家之势,楚王未必不学、未必不用。

    ‘儿子年幼,想法太天真……;儿子是圣王,上天必眷之……’

    熊元闭着眼睛,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战,谁也说服不了谁。良久,他才睁开眼睛道:“此事或要与子歇相商。他与赵国相熟,颇也是为他的门客。”

    “唯。”熊荆还以为父亲不答应,没想到他让自己和黄歇商议。

    “亲者需亲,亲者也需防。”楚王嘴唇挪动,说了这么一句。

    “谢父王赐教。”熊荆拜道,“孩儿唯愿父亲心疾可愈,助父王再兴楚国。”

    熊元笑了,“父王入黄泉不久了,到时候楚国社稷皆负于你。”

    “孩儿年幼,恐大臣不服。”熊荆认真道,“唯有父王在位,去弊政、行改革、兴大楚,社稷方能永固。今孩儿已试一药,也许可缓父王心疾之症。”

    只要是楚国王族子孙,皆有心疾。传说,这是东皇太一对祝融为火正之惩罚。几千年来,死于心疾的王族不知凡几,熊元对儿子说的药根本无动于衷。他只道:“不是父王去弊政、行改革、兴大楚,是荆儿你要去弊政、行改革、兴大楚。军校之事父王促其成,其余事也是如此,但荆儿日后为王,所言所行务必慎而慎之,切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第三十二章 军校2

    在正仆长姜、医尹昃离的注视下,一杯柳树皮汁被熊荆喝了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汁液味道很苦,喝完熊荆赶紧喝了一杯甜柘浆。长姜见熊荆脸上满是苦涩,拜道:“足下以身试药,孝之孝者也。”

    阿司匹林吃多了貌似没有什么坏处。熊荆没管孝不孝,他知道父亲越晚走楚国的情况就会越好,他道:“我如果无事,明天当请父王饮之。”

    明天就是太庙之祭,熊元体弱,告祭要跳的舞大半都已经取消,可起拜进退还是不少。如果不是已行千年的传统,熊荆定要取消那些乱七八糟仪式。

    “唯。”长姜再拜。熊荆今天带来的不是药汁,而是柳树皮,是他在负责榨汁。

    “两位也困了,请暂作休息吧。”今天熊荆又与父亲聊了一下午。天色已暗,他和前两天一样睡于正寝。不过在睡之前,他还要理一下思路,看看昨日说的军校该怎么建,学些什么。

    当然不能像黄埔一样只学六个月,应该像学宫一样,小学读七年,大学读五年。小学所教授的,应该是低级军官的知识,大学才教授高级军官的知识,期间学生还应到王卒三军中实习。学生的专业,暂时可分为辎重、骑兵、工兵、步兵、炮兵五种。航海也要加进去,船艺、航海、防撞、水战,这些将是航海学生的课程,教材他可以写一些。

    正寝的中庭是燕朝议事的地方,东面大室是寝房,外间是楚王办公所在。堆满竹简的几案已经被长姜让人移走,明亮的烛火下,熊荆在木板上筹划着军校。海军这块问题不大,他除了不会爬桅杆,其他都懂一些皮毛,可陆军……,

    他根本不知道楚军现在是如何作战的,他也不知道面对强大的秦军,楚军应该列装什么样的兵器,或者能有什么样的兵器。兵器涉及钢铁。土法炼焦他知道,不过是把煤炭密封起来闷烧;但炼钢,原理当然知道,可真的有那么简单吗?温度到了,搅拌铁水就能纯铁吗?出了纯铁又该怎么渗碳?到时候炼钢出来一堆熟铁该怎么好?

    熊荆极力回忆着一篇论文,论文说的是英国从木炭炼铁改为焦炭炼铁的过程当时他在和别人争论十六世纪英国的钢铁价格。他记忆最深的是焦炭生铁的质量远低于木炭生铁,价格也不如。十八世纪英国木炭生铁的价格大概是5、6英镑,每吨消耗16担(每担50磅)木炭;焦炭生铁价格则要超过6英镑,每吨生铁要消耗多达18吨的煤。

    但焦炭生铁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出来的铁水含有较多的单质硅,铁水流动性好,同样一个铁锅,可以铸的更薄。铁锅是按个卖的,更薄等于生铁单价卖得更高。靠这一点,没有质量优势、成本优势的焦炭生铁工厂生存了下来。

    知道价格用处不大,关键是冶炼办法。这方面他记得的不过是水力鼓风和蒸汽机鼓风,鼓风也有两种:冷风和热风。热风还涉及到蓄热室以及苏格兰风口。铁水冶炼成锻铁、也就是熟铁,似乎有一个什么砸碎法和一个搅拌法,搅拌法后来是大行其道的。

    而炼钢,可行的办法是坩埚法坩埚法的重点不是冶炼技术,而是如何制造出耐高温的坩埚。但是坩埚钢价格很高,每吨超过50英镑,真正能生产出廉价钢的是贝塞麦发明的转炉炼钢法(靠的是底部吹空气),转炉钢出现后每吨钢的价格才跌落到20英镑,可问题是贝塞麦转炉炼钢只能用不含磷铁矿石炼出的铁炼钢,不然钢质会非常脆。

    军事涉及技术,技术涉及科学。想得头昏脑涨的熊荆不得不把炼钢炼铁放一边,除了钢铁,他发现最需确定的是陆军应是何种方式作战?骑兵没问题,练成钢铁可以有重骑兵,没有就像日俄战争的哥萨克一样,扛着骑矛、举着马刀冲锋,秦军没有马镫、马蹄铁,骑兵难以和楚军抗衡,但步兵呢?步兵该怎么办?

    用戚继光的鸳鸯阵?十二人为一小队,可这十二个人拿什么兵器,之间又是如何配合的,熊荆一概不知;还有罗马人的龟甲阵,龟甲阵好记,也更简单,就大盾、短剑、标枪三种武器,老中青三线轮流作战,可该怎么打,照样一慨不知。

    还有什么?一阵搜肠刮肚,这种平时不关注的知识,熊荆能想的只是一些电影电影还原度高的居然全是外国片,中国的一概没有(备受sc推崇的《敦煌》他没看过,看过的是毫无实用价值的赤壁八卦阵),这些电影让他记起了亚历山大的长矛阵、长腿的英格兰长弓。如果能找到紫衫木的话,或许楚军也可以装备长弓。

    弓箭兵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不比弩兵。单兵弩不是因为威力比弓大而装备军队的,是因为单兵弩可以不经长期训练即可由士兵掌握这才装备军队的。弓箭兵需要长期训练,剑盾兵也是如此,熊荆虽然不清楚罗马人如何作战,但格斗肯定有技巧,配合也需要磨练,也许只有亚历山大的长矛兵简单一些,他们要做的似乎只是平举长矛向前捅。

    熊荆把想到的东西全记在木板上,并觉得应该尽快搞清楚军的作战方式。这时候葛进来了。“殿下,工尹刀来了。”

    “工尹刀?”熊荆想起昨天让他做的水晶管,“让他进来。”

    工尹刀进来了,看到东室几案上亮着烛火,一个人正伏于案前,他本以为是楚王,待走到近处,才发现是太子。“拜见大子足下。”他和同来的工师恭敬拜道。

    “做好了吗?”熊荆放下笔。

    “是。”工尹刀点头,旁边工师打开一个长匣,里面一根木杆,杆的上端接着一小段水晶。

    “木杆几尺?”水晶很透明,能看的里面是中空的,熊荆很满意。

    “回足下,有三尺。”工尹刀答道,他不知道熊荆要干什么。

    “三尺太短。”熊荆目测那根木杆,好在木杆加长不麻烦。“造府有水银吗?”

    “有。”工尹刀答。这时熊荆已让葛去找水,水来又让葛把水倒入杆中,然后接过把木杆竖立在水壶里。熊荆指着水晶管里的水柱道:“管中之水高于壶中水面是吧?”

    水晶管是透明的,能清晰看到里面的水柱。工尹刀点头:“是。”

    “水轻而水银重。如果以水银灌之,竖立,水银柱高当在三四尺之间。”熊荆说道。“我欲知水银柱高有几何。”

    “知道了。”工尹刀再次点头,表示听懂了熊荆的意思。

    他终于明白为何要在木杆上端加一段水晶管了,这是为了能看清管内的水银柱有多高。熊荆则要用大气压来确定后世度量衡:一个大气压有760毫米汞柱,将水银柱分成760份,就能够得到一米。有了长度单位,再以水为媒介量出一升水,从而得出一千克的重量。长度和重量都有了,记忆中的后世知识转化过程中就不会出差错。

    工尹刀对熊荆要把汞柱平均细分成760份的要求并不惊讶,造府的工匠可以很轻松完成这项工作,但对熊荆要求寻找红豆杉就有些犯难了,这不是找一根木头,而是全国、包括国外都找要。

    木头熊荆是了解的,他解释道:“各地水土禀异,虽是同种,然木质亦有优劣。此木为军用,自然要选最优良之木材。”

    “知道了。”一说军用工尹刀就明白了,这是在选样。

    “我军长矛有几尺?”交代完紫衫木,熊荆又问起长矛。

    “我军酋矛长有二十尺。”工尹刀答道。

    “二十尺?”在没有准确度量衡之前,熊荆不知道二十尺大概是多长。“可否更长?”

    “夷矛可长至二十四尺。”工尹刀担心熊荆还要更长,告诫道:“凡兵无过三其身,过三其身,弗能用也,不能利已,又以害人。”

    “我明白。”熊荆懂他的意思,他也不清楚亚历山大的长矛有多长。“明日告祭太庙后,酋矛、夷矛送至此处。”

    送兵器入宫是违反宫律的,见工尹刀面有难色,熊荆再道:“去掉矛头,送木杆即可。”

    “唯。”工尹刀送了口气。见熊荆没有其他交代,当即起身告辞了。

    辎重科、骑兵科、工兵科、弓箭科、剑盾科、炮兵科,军校熊荆一共列出了六个专业。当然,这要详细了解楚军如何作战才能最终确定,也许这个时代有更好的作战方式,也许红豆杉无法造出英格兰长弓。

    不过军校的规模是可以先确定冠子说长平之战赵军有四十五万人,作战部队约三十万。以三十万计,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二两为偏,二偏为卒,这是楚军一乘车的编制,按照这个编制,那么有六万名‘伍’、一万两千名‘两’。这些基层军士不需入校学习,在县卒或王卒服役一年即可,也不需一年培养完成,可分十年,再考虑到战时损失,每年入伍为一万四千人。

    三十万楚军有六千名‘偏’、三千名‘卒’、低级军官共计九千名。培养也分十年,同样考虑战时损失,每年入校的学员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读七年在校生则有一万人。

    卒以上有战车编制广,三十乘为一广;也有单纯的步兵编制: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若以江淮为最后防线,车兵是要舍弃的。三十万楚军,有六百名‘旅’、一百二十名‘师’、二十名‘军’,十年培养的话每年不到一百人,五年毕业在校生大概有五百人……

第三十三章 听朝

    数十把燎火熊熊燃烧,给昏暗阴凉的中庭带来丝丝暖意;单调的钟鼓声时起时伏,那特有的韵律让人心灵震颤、庄重肃穆;巫祝们全都戴着诡异的面具,在燎火下翩翩起舞,他们唱着源自远古的曲调,歌声回荡于整座太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

    申锡无疆,及尔斯所。

    既载清酤,赉我思成……”

    虽然有着诸多不适,熊荆也还是立于楚王身侧,在大臣的注视下,随着父王一起跪拜进退,祭拜告慰自己的先祖。赵妃则站在父子的后方,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楚国王后,有资格和丈夫一起进入太庙祭祀楚国先王。

    太庙与宫寝的布局一样,也是个十字,但中庭竖立的先王牌位和重重叠叠的帷幕,让人看不透整座建筑的整体,特别是升阶入堂后,墙壁上的那些五彩壁画引人入胜、动人心魄。有人、有兽、有神、有魔……,这是宫廷画师根据记忆临摹至旧郢太庙内的壁画,上面所画的多是楚国的先祖,以此来彰显他们伟大功绩,毋使后人将他们遗忘。

    或许是柳树皮汁有了一些效果,夜晚,长达一个时辰的告祭完后,熊元精神不错,并未像上次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

    “荆儿欲知楚军如何阵战?”只有祭祀的时候,熊元才身着爵弁服,头戴雀色丝冕。这是熊荆熟悉的后世帝皇形象,虽然垂在前后的冕旒只有九根,可这样他才觉得像是个帝王。

    “是的。”熊荆依旧垂发,和以前不同的是身上不再是缁衣,而是丝锦。

    “太子傅冠子可教你。”儿子关于军校的规划熊元知道个大概,现在他觉得这未必不是个振兴楚国的好办法。“荆儿之东宫,也有十五乘宫甲,寡人已命蔡豹为军率,你可问他。”

    王宫的守备力量除了环卫,再一个就是东宫之甲。十五乘以楚军的军制人数,那就是一千五百人。之前没有太子,这是新组建出来的。

    “唯。”熊荆应了一句。经过这两天的琢磨,他现在已经没有开始时的兴奋在没有完全了解当代军事技术的前提下,军校不是那么容易办的。

    没想到楚王对军校却越来越有兴趣,他低头笑道:“明日开朝,荆儿可听而议之。”

    父亲准许自己听朝并商议,熊荆非常吃惊。虽有太子监国的先例,可自己还未加冠。吃惊归吃惊,当第二天视朝,几百名朝臣向熊荆行礼时,他并无一丝慌乱。只是视朝的台子高出朝堂三尺,站在这里看着下面的玄衣委貌,想到这是王者的位置、自己今后的位置,他的脉搏频率不由加快了几分。

    三揖礼之后,朝会开始。箴尹子莫第一个出列:“臣有喜事敬告大王。”

    “何喜之有?”视朝只是过场,没想到子莫有喜事相告。

    “敬告大王:我大楚已立大子、告祭太庙,国本已固,此为一喜。大王今晨气色异以前日,寝疾初愈,此为二喜。双喜降楚,天眷我也。请大王大赦天下,以封三钱之府。”

    不说不注意,子莫一说包括熊荆在内,都发现楚王的气色确实好过前几日,不像一个病人,朝堂一阵纷纷。前几日大家还担心大王寝疾薨落,没想到立了太子病就好了。

    朝有朝仪,纷纷乱乱是不允许的,傧者要呵斥时,楚王微笑拦下:“寡人今日起身,未觉心疾之疼。”这话说完,他又低头看着熊荆,“荆儿为寡人以身试药,孝之孝者也。”

    七百多朝臣没有吓到熊荆,父亲一句简单的赞许,却使他热血上涌,一下子懵了。几个朝臣们见机揖道:“大子至孝,大王之福、大楚之福也。”他们一说,其余的人也向楚王祝词,这时候熊荆才回过神来。

    大赦天下无所谓,不过是放掉一些囚犯,但封三钱之府等于说今年不收税了,其他人愿意,黄歇是不愿意的,可一片颂赞声中,他不好反对。唯听熊元道:“既有二喜,可行大赦。”

    “大王贤明!”朝臣们再一次异口同声的称赞,早朝就这么散了。

    正朝已散,燕朝即开。这里重臣们就不是站着了,人人都有坐席。新来的熊荆坐在父亲一侧,和父亲同一个几案。燕朝所议,都是军国大事,此按例由令尹黄歇主持。这一次黄歇也例举了几件大事,第一件是弩炮,弩炮之威各国皆闻,盟国也好、敌国也好,都遣使前来讨要;第二件是水车,楚国每年夏秋都有旱情,水车务必赶快制造;第三件是夏祭,春夏秋冬都有祭,夏祭现在就要准备了;第四件是大赦引起的,今年田税收不到,令尹府财政紧张。

    黄歇年逾八旬,说话还是很有条理的,说的四件都是大事。他这几件事一说完,淖狡便道:“荆弩乃我军利器,怎可予他国?请令尹告之以无。”

    弩炮是熊荆发明的,现在称之为荆弩,即有楚国之弩的意思,也有荆王子发明的意思。淖狡这个大司马话说的很轻松,具体负责外交的太宰沈尹鼯则不满道:“弩射三百步,箭矢落入护城池中,何人不知?天下皆知啊。他国也就算了,秦国讨要不予,后果难料。”

    沈尹鼯一句后果难料大家的脸全沉了下来,秦楚之间虽有冥、大隧、直辕三关,可这三关只能护住江淮之间,淮水以北的比阳(今泌阳)属于秦的南阳郡,逆着比水可以擦着魏国边境最南端进攻楚国的城阳;再就是三关只护住了大别山、桐柏山以东地区,楚国还有两座城邑唐、随,在大别山、桐柏山以西;同样在大别山以西,汉水以东、靠近长江还有西陵、邾、夏、鄂;最后就是洞庭郡,当年阳陵君庄辛率领十五万东地兵收复的江旁十五邑,就紧挨着秦国的巫黔郡。

    从南到北,这四块和秦国接壤的地方,最北的城阳最不需担心,魏南境到桐柏山之间宽约百余里,多为山地,不说行不了大军,就是有大军,后路也很容易被魏国断掉;唐、随虽然好拔,可只是两座孤城,未与秦国盟约前楚国已有损失的准备。

    真正让人顾虑是汉水长江交汇以东的夏和鄂,夏就在汉水入江之南,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其下游的鄂同样如此鄂顺着长江,再往南几十里就是铜绿山了(今大冶)。这可是楚国命脉所在,虽说楚国还有其他铜矿,可其他铜矿产量加起来也没有铜绿山多。三十多年前楚国收复江旁十五邑后,先顷襄王之所以会与秦国盟誓、之所以会把青阳以西诸多土地让给秦国,为的就是这座铜绿山。

    至于最南端的洞庭郡,也比较重要,逆着湘水可以沟通滇国、南海、雒越。那里的蛮族每年都会对楚国朝贡。象牙、珍珠、黄金、犀皮,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荆儿曾说,当于夏之南筑一大城,以拒秦国舟师南下。”想到铜绿山,熊元不由记起冠子的话,当时冠子为劝他立熊荆为太子而说的。

    “于夏邑之南筑一大城?”几个重臣全看向熊荆。

    “是啊。”熊元点头。“铜绿山我楚国之国基,不可有失。秦国舟师若顺江南下……”

    “大王,秦国攻伐我国,当灭韩魏。既灭韩魏,可于淮上诸水南下,无须顺江而行。”熊元也不是很清楚为何要在夏邑之南筑城,他沉吟的时候,黄歇适时提出了反对意见。

    “父王,水泥未成,欲筑城也当稍后。”黄歇反对,熊元自然看着儿子,目光中带着询问。熊荆也不想马上筑城。

    “水泥为何物?”熊元饶有兴趣的问。

    “水泥类似粘土。地心有烈火,火焚岩石化为红浆,地裂时岩浆喷发,高逾千百里,其灰遮天蔽日。此灰落下,加水拌之可成坚石。”担心大家不知道水泥的重要性,熊荆不得不扯到了火山灰。“用之筑城,事半功倍。其也可于水下使用,置于水,数日后亦可凝为坚石。”

    “地裂火浆喷发,确是高逾千百里,遮天蔽日。”太卜观季附和了一句,心理有些疑惑。火山喷发不是谁都知道的。

    “大子足下可制……水泥?”左徒昭黍试探的问,有些信又有些不信。

    “原料完备、工具完备,可制。”熊荆回答前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没有表示,于是点头。

    “大善也。”昭黍赞道。

    “大王,秦国索要荆弩而不得,举兵伐我,不及筑城也,若之何?”很明显大家全都离题了,黄歇赶紧扯回来。

    “若秦军得我荆弩又伐我,怎么办?”淖狡反问。

    “秦国索要荆弩乃为伐赵,非伐我也。”黄歇道,

    “既是伐赵,何来伐我?”昭黍插言进来。“我楚国方立大子,焉能屈从于秦国。如此,非列国轻我,齐国亦将南下与我为敌。”

    “大王,左徒所言甚是,不可屈从于秦国。”久久不语的宋玉也赞同昭黍。

    “诺。”黄歇还想说什么时,熊元却答应了。诺重千金,大王‘诺’了,事情就定下了。

第三十四章 听朝2

    寝疾初愈的楚王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往犹豫的事情,此时变得坚定,以往由黄歇做主的事情,现在都有自己的主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黄歇自然是不太适应楚王这种风格,昭黍、子莫却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唯有老臣宋玉心中一片悲凉,大王当着朝臣称赞太子至孝,又让太子听朝议政,全为太子立势王寿不久矣,这才一反平常,力捧太子。

    秦国索要荆弩是要事,水车、祭祀、财政是内政,内部策略调整而已。这些事情议定后,熊元主动说起了军校,他基本是按儿子条呈的内容复述:“……军以士尉为干,士尉强则军强,士尉弱则军弱;士尉勇则众勇,士尉怯则众怯。故曰:一人习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军校之谓,即教战之所也。”

    大王忽然言及谁也没有听过的军校,重臣们又看向熊荆凡是各国都没有的东西,基本是太子弄出来的。天下列国,木作以秦、楚两国为巧,弩炮、水车,这两件于国大益的东西,全是太子造出来的,毫无疑问。

    “敢问大王,军校欲教几人为战?”军校没有触动谁的利益,这是楚王力倡的原因。黄歇也没有否定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规模多大,要花多少钱。

    “校分两等,小学者年入一千五百人,大学者年入一百人……”楚王还未说完,众人就一阵咂舌,小学每年入一千五百人,这也太多了吧。

    “大王,小学年入一千五百人之众,耗费过巨啊。”黄歇知道兰台学宫的花费,兰台每年入学不到五十人,需费五百金。军校年入一千五百人,每年岂不是要费数万金。

    “荆儿……”熊元看向儿子,准备让他出面细说军校之事。

    “唯。”熊荆答应着。“兰台学宫,是贵者之教。人人单寝、人人有仆、人人有车驾,耗费自然不菲。军校之学,行伍之教也。除餐餐食肉外,并无过多花费。学生无车驾、无奴仆、无寝房,唯衣食由下人奉之。一年不过五千金之费。”

    “五千金之费?!”五千金是熊荆的估算数字,在熊荆看来不多他还不知道楚国一年财政收入有多少,上次赏的一千金把他搞懵了。

    “五千金太巨,黄歇无以为济。”黄歇头偏向一边,嘴翘了起来。

    “咳咳……”熊元咳嗽,他也觉得五千金太多了,然后拿眼睛看了一下子莫。

    子莫当即会意,他道:“令尹以为多少金可济?”

    “若水车能使田亩多产,田税多于往年者可用之军校。”黄歇不上当,画了一个饼。

    “去年田税几何?”熊荆上当了。

    “去年……”黄歇眼角悄悄一笑,故作沉吟道:“去年田税距两万金不远,就以两万金计。”

    “两万金?”熊荆感觉有些不对,堂堂一国的农业税只有两万金。他记得父亲和黄歇达成的协议,大府每年结余拨付令尹府的钱就有一万六千金。这些钱还是王宫、王卒用剩的,怎么农税如此之少?

    其实这既有他不懂先秦税收的原因,也有时代不同的原因。先秦税制,列国所收之税,田租是免不了的,这田租就是后世的农业税,按收成的比例算,一般是十分之一,可实物可钱币。不过除了田租,还有军赋。

    何为军赋?军赋就是你当兵出征时吃的粮食、用的武器、穿的盔甲,这些本来是要你自备的,但普通农家不可能自己去造一副盔甲,铸一把戈戟,所以就由国家代造,作战的时候再发给你。国家代造不是国家出钱,钱还是你出,所以要你每年要提前交钱,这就是军赋。

    列**赋皆不同,有重有轻,楚国一般是量入修赋。东迁与秦国议和,楚王即位后楚国战争不多,也就拔是彭城(考烈王二年)、救赵(考烈王六年)、灭鲁(考烈王七年)、合纵攻秦(考烈王二十二年)。战争不多,军赋自然而然就少,令尹府每年收取的田税、军赋,还有可有可无的户赋加起来,也不到三万金。

    王室则不同,关市税不多,口赋每人每年三十钱(不足傅籍的十二钱),不过五六千金。真正的大头是山海池泽出的盐、炼的铜、淘的金、伐的木……只要不是农田里长出来的,皆为王室所有。管仲富国之策所谓的‘唯官山海为可耳’,靠的就是齐国出产盐铁。

    楚国权力很不集中,封君、县尹分权甚重。权往往等于钱,山海池泽之利也常被下面封君、县尹截留,可再怎么截留也是要上交一部分。即便如此,每年大府也有五万多金的收入。王室每年花费一万多金,王卒每年花费三万多金,余下的钱就拨入令尹府了。

    税制如此,时代也有关系。汉以后历朝历代财政素以农税为重,山海池泽之利所占比例不大,但汉以前,特别是先秦,山海池泽的收入从来都是重于农税的,两汉则基本对等。究其原因,在于两汉及之后山海池泽毁坏殆尽,无重利可收。

    还是太年轻了。熊元见儿子入了黄歇的套,心中如此想到,但他不想点醒儿子,这种事情要靠他自己慢慢琢磨领悟。

    包括父亲,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全有些不同,熊荆顿时领悟自己上当了。田税收取涉及甚广,全程又控制在令尹府手里,多多少少谁说的清楚。他也不着急,只道:“不如以大府岁入为限,多于往年者即用于军校。”

    大府控制在王室手里,令尹府管不着。黄歇担心楚王此前答应过的一万六千金没有着落,急道:“大府岁入,必以拨付令尹府之一万六千金为重。”

    熊荆看了一下父亲,见他没有表示,答道:“大府不管岁入几何,每年必拨付令尹府一万六千金,余者用度,皆有父王、左徒做主,可以吗?”

    “一万六千金?”昭黍、淖狡越听越觉得不对。昭黍道:“大府每年结余不过八千金,何来一万六千金?”

    “大王已许我,每年必予令尹府一万六千金。”黄歇不看昭黍,而是看楚王。他当然知道一万六千金是狮子大开口,没想到楚王为了立熊荆为太子居然答应了。熊荆闻言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大府每年有一万六千金的结余,没想到结余还不到八千金。剩下八千金怎么办?

    诸人全都看向楚王熊元,熊元道:“寡人已令王尹削减宫中用度,此或有数千金。内府数十年积攒金银珠玉,当有数万金,可……”

    “大王,内府所存,乃历代先王积攒,怎可尽予令尹?”昭黍忍不住站了起来,他指着黄歇喝道:“大府之余,历年皆予令尹。一万六千金,几乎等于田税,他要拿去干什么?!”

    昭黍的神情恨不得把黄歇吃了,他觉得令尹府就是个无底洞,给多少钱都不满足,最气人的是什么事也办不成,钱全让官吏门客贪光吃尽。黄歇则道:“列国图强,皆以人为本。各国之士投我楚国,不善待他们,如何为我所用?”

    “先王之金玉、万民之膏腴,图增你黄歇春申君之名望罢了!”

    昭黍这话说得已经很重了,黄歇却不惧:“歇之心,天可可鉴。不似朝中大臣,徒有虚名,肉食不谋、尸位逸豫……”

    “你!”昭黍暴怒,就要跳到黄歇面前给他两脚,可他是勋贵,凡事不能失礼,终究没有动武,最后只拂袖道:“一小人耳!”

    “小人庸庸,却能灭鲁伐齐,扩我楚国疆域,贵人何用?”黄歇傲然。

    “然见秦军犹田鼠之见狸猫,瑟瑟怯怯,战战兢兢,不战而奔,为天下笑。”昭黍再次鄙夷,说的楚王眉头一皱。

    “大王已许我一万六千金。此非歇所用,乃养士强国之用。”和昭黍这些老顽固是扯不清的,黄歇当即看向熊元和熊荆,他接过熊荆刚才的话答道:“大府不管岁入几何,每年必予令尹府一万六千金,余者用度,黄歇不管。”

    黄歇一答,昭黍还要说话,熊元拦住了。他道:“寡人已许子歇,此不必再议。军校所费俱出大府,可以。但水泥之外,荆儿还欲炼钜铁、造海舟,所需师匠,子歇可以给吗?”

    “大子需多少工匠?”黄歇问。

    “千人足矣。”熊荆说了一个数字,他又补充道:“如果需造府制作器具,可付金钱。”

    造府有工匠数万,调走一千人并无大碍。在熊荆的期盼下,黄歇道:“可以。”答完见熊荆笑容满面,又担心他下次还要,又道:“仅此千人,不可再多。”

    “哼!”见他如此量小,昭黍道:“臣可赠五百名师匠予大子足下。”

    “臣亦可赠两百名。”淖狡知道钜铁是什么东西,立即附和。

    “臣亦可赠一百名。”这是太宰沈尹鼯。

    “臣亦可赠五十名。”这是太卜观季。

    ……

    “老臣亦可赠十人……”宋玉也说话了,重臣之中他最穷,可他是太子傅。

第三十五章 大子傅

    重臣多为公族,家业不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些人将家中工师赠予太子,黄歇只当没听见。他可是庶出王子,少年时就很不受楚怀王君臣待见,到楚顷襄王熊横为楚王,又被远远的打发去秦国陪太子熊元为质,最后差一点就死在秦国。贵人们的假情假意、惺惺作态,他早就生厌,他只希望熊荆不要沾染了他们的迂腐气息,要是再变成一个怀王,那么楚国就彻底完了。

    “老师,学生听闻廉颇将军在老师府上。”议完正事,燕朝就散了,熊荆趁此先向黄歇行弟子礼,然后询问廉颇之事。

    “子荆想见廉颇将军?”黄歇已经是太子保,没想到这个弟子第一次向自己求教是为了廉颇。“子荆就不担心赵王不悦吗?”

    廉颇就是违抗王命这才离开赵国的,赵王对他很不喜欢,后来想用廉颇,派去魏国的使者说廉颇一饭三遗矢,于是终于不用。熊荆是赵王的内弟,赵王都不用廉颇,难道他想用廉颇?

    “慕名而已。”人老成精,熊荆感觉黄歇就是个章鱼怪,触手能伸到人的心里。

    “廉颇将军想回赵国,可赵王却以冠子之徒庞暖为将……”黄歇又道,不知他是为熊荆考虑,还是不想熊荆去见廉颇。

    “老师,子荆对廉颇将军慕名已久矣,只希望能见上一见,请教些学问。”见黄歇把自己的名义上的师兄庞暖扯出来,熊荆毫不气馁,只想求见。

    “如此……”楚王此时已经退入东室,中庭只剩自己和太子,黄歇斟酌了一下,最后道:“既然子荆想见,那就见一见。只是廉将军脾气不好,年纪也大,还要子荆亲自登门拜谒。”

    “诺。”熊荆赶忙施礼,表示自己愿意亲自登门拜谒。

    “还有,大子傅荀卿即将从兰陵动身赴郢,望子荆以弟子之礼相迎。”黄歇又道。

    “诺。”三个太子傅、三个太子保,唯有荀子人在兰陵,尚未入郢。以弟子之礼相迎,黄歇的意思分明是要熊荆给足荀子面子。师傅这么多,熊荆执弟子礼已经无所谓了。

    “老师,楚王立熊荆为大子,实乃出人意料,今楚王请老师为大子傅,是求新君不受道家之术影响。”数百里外的兰陵学宫,从寿郢赶至兰陵的弟子张苍介绍事情原委。

    “道家之术?”荀况垂垂老矣,须发皆白,说话的时候眼睛几乎是闭着的他只是个儒者,不比冠子年轻时曾为赵楚之将。

    “是。大子傅有三,一为昔日作神女赋的宋玉宋大夫,二为……”张苍语顿,见老师眼睛已然张开,这才接着道:“二为赵将庞暖之师冠子。”

    “庞暖之师……”庞暖荀况当然知道,十几年前,他曾与庞暖在赵孝成王面前议兵。那次议兵让他知道庞暖就是个急功近利的匹夫,以这种人为将,只会有小捷不可有大胜。

    果然,四年前五国合纵攻秦,诸国以庞暖为帅。前几此攻秦都是直接攻打函谷关,这一次庞暖使小聪明绕道蒲阪(今山西永济西南),渡黄河后直攻咸阳。可合纵军没有拿下蕞(今陕西临潼东北,距离咸阳八十里),之后遭遇秦军,不战而走。

    函谷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遏制了从东到西的水陆通道,大军可以绕道,重车粮草也可以绕道?战争虽说是六步七步、戈戟之争,可实际上是国君施政能力的较量,列国不修仁政而攻秦,真以为人多就能成事吗?

    荀况沉默良久,道:“使楚王不以冠子为大子傅,可乎?”

    “老师,”张苍不敢直言荀况的大子傅是黄歇让的,只道:“荆王子未立大子前,已拜冠子为师。若要楚王……”

    又是沉默良久,荀况才道:“孔子当年周游列国,国君无不敬慕其名,当时楚王欲以书社七百里之地封孔子,终为贵人当事所忌。我三入楚国而未得楚王大用,正是贵人所阻。今楚王既立熊荆为大子,令尹春申君何如?”

    “老师,春申君仍为楚国令尹。”张苍解释道,“楚王、大子熊荆曾与春申君相誓,大子即便日后为王,未加冠前仍命春申君为楚国令尹。”

    “哦”荀况拉长了语调,按惯例楚王二十岁加冠,虽然比秦王少了两年,可之也有十四五年之久。“大子熊荆是何等人物?”他再问。

    “大子熊荆……”郢都关于熊荆的说法实在是太多了,有人说他是圣王降世,有人说他能降龙伏虎。略略思考了一会,张苍道:“大子熊荆,郢都颇多鬼神之词。又言其善制木舟、造车驾、作弩弓,知悉海外各洲风物,更有甚者,言其可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鬼神之事、匠作之事、海外之事,荀况都能理解,可生而知之……,这不是孔子说的吗。“熊荆如何能生而知之?”

    “熊荆言秦王加冠之日,即为长信侯叛变之时。”张苍是从郢都来的,自然听到些风声,可一直到他离开郢都,也不见秦国有长信侯叛乱的消息传来。

    “此不过是冠子诈术而已。”几岁大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肯定背后有人相教,宋玉宋大夫自有风骨,那捣鬼的肯定是冠子了。

    “老师,楚王先以冠子为荆王子师,又请老师为大子傅,此不恭也。虽有令尹春申君之助,可大子早拜冠子为师,先入为主,为其所惑,老师再去,恐不为大子所喜。”

    出郢都时黄歇百般相托,可张苍仍不愿老师赶这趟浑水,但荀况自有荀况的考虑。“子苍谬矣。道家之术,皆是蛊魅小术,如庞暖之流。大子年纪尚幼,为其所惑是常理。我儒家大道,怎是道家小术可比?”

    巍巍颤颤的,荀况极力的拄着拐杖,想站起来,然而终究年老,要不是张苍躬身相扶,他差点又坐了下去。荀况并不领情,他推开张苍,牙齿漏着风道:“我心已定,即日赶赴郢都。”

第三十六章 出宫

    “读尺先读主尺,今主尺值为五之十分之七……”公输坚拿着一把刚做好不久的游标卡尺,按照熊荆说的方法读数,工尹刀站在一边旁观,嘴巴紧闭,脸色不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读副尺,其重合之处与二差三格,即为二十差三,其值为二十分之十七焉?”

    “不是二十分之十七,是17格乘以0.05,即为0.85,加上主尺的5.7,总长度应为5.785厘米。”虽然自己有六个老师,可熊荆不介意自己做一次老师。奈何后世数字楚人用不习惯,常常用分数,不用小数。“大夫需习惯小数,小数直接了然,对数筹计算有大益。”

    “是。”公输坚是工匠,工匠认数,一把小小的尺子加一个副尺,便可量出从前没有的精度,这让他对熊荆又佩服几分。只是习惯使然,他一时无法用小数读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拿着两千多年前造府首饰工匠做出的游标卡尺,熊荆很是满意。这种满意不只因为有一个高精度的测量工具,还在于他终于能将后世度量衡和楚国度量衡换算。“零件尺度精确划一,以流水之法装配,水车制作速度可成倍增加。”

    紫金山造船厂早就拿出了零件加工图和水车装配工艺。福特流水线用于钢铁机器的装配,造府流水线则可用于木制水车的装配。木料之于铜铁工具类似钢铁之于工具钢,此与传统工艺最大的差别在于零配件的互换性,这才是生产工时成倍大幅下降的原因。

    “殿下,时日无多,水车何日可制?”公输坚还在细看游标卡尺,工尹刀则有些急切,他是造府尹,水车生产总负责人,时间紧迫,他担心工期延后。

    “造府工师做出合格零件,即可开始大规模制造。”熊荆完全相信流水线的效率,汽车是上万个零件,水车才多少,一百不到,工艺很简单。“船厂管事少盐已至造府指导安排。”

    少盐是葛的下属,赵妃陪嫁属臣子弟,这两个月有以一半时间跟着熊荆,口传亲授下,开窍的他做个小主管绰绰有余。工尹刀还是不放心,他道:“臣有不情之请,请殿下亲往之?”

    “不佞……”熊荆虽居于东宫,可平日都在正寝处理事务,生怕父亲出什么意外。柳树皮汁确有止痛功效,可父亲的病还是时好时坏,那次朝议后政务盖由令尹黄歇主持。

    “殿下不亲去,工师匠人不愿更改生产之法。”工尹刀终于说出了隐情。“流水之法虽可减少时日,然工师匠人无法勒名于器上。”

    “有这种事?”熊荆微微吃惊,他有些搞不明白造府工匠和造府之间的关系。

    “然也。造府工师,多为他国之匠,大楚聘而为用。勒名于器乃古制,流水法下,水车千百人造,无法勒名其上,故不愿更弦易辙。”

    “这样啊。”熊荆有些挠头。问题很大了,水车之所以贵不是因为工匠技艺不精,是因为工匠技艺太精,一个工匠精雕细琢的造一部水车,不贵才有鬼。零件互换和流水线实质就是使制造变得准确而简易,第一个零件和第十万个零件一模一样。然而对这种同质化的生产,有技艺的工匠是极其厌恶的,这将让英雄无用武之地。

    “水车乃殿下所造,流水之法亦是殿下所传……”学着熊荆身边的人,工尹刀一口一个殿下,人似乎要哭出来那日燕朝朝议后对造府下了指标,水车需造两万部,三个月内造好。以造府的木作人数,加上流水装配,这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工匠居然不肯用流水之法。

    “好吧。不佞先告之于父王。”熊荆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他起身从中庭来到东室,本以为父亲睡着,不料人还没有入室,就听见父亲咳了一记,道:“荆儿?”

    “是。父王。”熊荆快步走过帷幕,见楚王想起身,赶忙将他扶起。内侍也打开了窗牖,夏日阳光明媚,窗外盎然的绿意顿时给寝房带来息息生气。

    “今日事务已毕?”熊元喘息着,他忍住咳嗽,压着嗓子问了一句。

    “尚未毕。”熊荆把父亲安顿好,不得不说实话。“孩儿需去造府一次。”

    “去造府…咳咳…”造府有事,当然是水车生产出了问题,而水车实则是给熊荆造势的一个项目。不是说太子已经立完不需造势,太子立了一样要造势。“水车之费需超三百钱?”

    “不是。”熊荆摇头。那次朝议将单人水车价钱定在三百、双人四百、牛拉六百。这不是出厂价,而是全国各城邑的售价。目的当然是惠民,如果产生亏损,大府将一力承当。“造府工匠不熟水车制作,需孩儿亲去督导。”

    “令尹与荆儿同去乎?”熊元忽然变了一个脸色,咳嗽也止住了。

    “令尹不在,工尹刀、公输大夫与孩儿同去。”熊荆还没有意识到楚王的担忧。

    “非去不可?”熊元手伸着手想抓住儿子,待儿子把手接过,便紧紧的抓住儿子。

    “需去一次。”熊荆不好说造府工匠不愿接受流水制造,以免得父亲忧心,只说是技术问题。

    “长姜,长姜。”熊元一手紧抓住儿子,一边急喊正仆长姜。

    “大王,大王,老仆在此,老仆在此。”长姜本在休息,闻声连滚带爬的来了。

    “荆儿需去造府一次,令尹、令尹……”熊元欲言又咳,可他的意思长姜一听就懂。

    “令尹未有异动,郢都亦无异常。”长姜急忙拜倒相告。

    这话一说,熊荆猛然醒悟,一时间热血直冲脑门:“父王……”他喊了一句父王,之后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东宫宫甲以蔡豹为将,环卫之尹则由长姜暂代。”熊元紧抓着儿子衣服的手终于放松了些。“荆儿年幼,凡出宫,必带宫甲;凡出郢,必以环卫相护。”

    “孩儿遵命。”熊荆忍不住拜倒,除了感受到父亲的关怀,心里又很是惭愧上次父亲就不许他出宫去见廉颇,可未说原因。

    “荆儿虽幼,日后却是我大楚圣王。”熊元明白儿子的心思,拍着他宽慰着他。“去吧。不去必让人小视。”

第三十七章 造府1

    王城素来是九分其国(占都城总面积的九分之一),按周礼处于正南;前朝后市,大市在城市正中;楚人尚东,贵人多居于东南,相对的,平民自然就住在城西,最后剩下的就是城市作坊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一次熊荆作马车弩炮的地方,是东面靠贵人区的私人作坊,这次他要去的是造府,在城北靠近水门的位置,那里,水运而来的木材先堆在岸上,裁锯风干后才送入作坊。

    寿郢形制是南北长、东西窄,南北换算成公里有六公里之巨,虽说从王城东门到造府的实际里程约为三公里,又是在郢都内行走,可负责保卫太子的蔡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集合了三卒东宫宫甲为熊荆护卫。三卒就是三乘车的编制,有三百人,整个队列为前面一百人,后面一百人,中间一百人,每卒各有一辆四马铜甲战车居中。

    熊荆的座驾则是一辆四轮马车,车外侧也置有铜甲,并有五彩之漆,车辕上还悬有一面七尺高的(qi)旗。为诸侯之旗,上绘交龙,一升一降。熊荆只是太子而非楚王,所以旗上无龙,唯在旗端挂了一个和铃。诗云:‘龙阳阳,和铃央央。革有,休有烈光’,在三百名甲士的护卫下,他就这么和铃央央的往城北造府去了。

    “仆等拜见大子殿下。”一路无事,车驾刚入造府,从船厂过来的少盐等人早就跪在地上候着了,与他们一起拜见的还有工尹刀、公输坚率领的造府木作工师。

    “起来吧。”带着些好奇,熊荆环视四周之后才让跪着的人起来。造府比他想象的干净。“先去看看吧。”

    熊荆抬步就要往工棚里去,工尹刀吓得赶快趋步拦住。“殿下,屋内杂乱,万不可亲去。”

    路上熊荆担心会遇上善去恶来那样的侠客,或者黄歇干脆反了,杀了自己和父亲,到了地方他的心完全放了下来。“工尹大夫,这是何故?不亲去现场怎能知道问题,让开吧。”

    “…唯。”工尹刀请熊荆来造府有辨明原委、推卸责任的意思不是老臣不努力,实在是流水法工匠们难以接受,所以在外面拜谒熊荆的都是工师。造府的工师和造船厂工师不是一个概念,造船厂工师是工程师的简称,造府工师多是官员。熊荆执意要进工棚,工尹刀没辙,只好紧跟在他后面。

    工棚不似宫廷、太庙那般有高高的台阶,也没有堂和室,大大的木门走进去,里面就是宽阔的中庭。庭是长方形的,原有的东西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仿自造船厂的牛力流水线已经基本安装完成,各个工位上还放置了一些水车零部件,蓝衣匠人跪伏于地,根本不敢抬头,反倒是那些拉输送带的牛毫无礼貌的叫了几声,让人啼笑皆非。

    流水线的实质是输送带按照一定的速度前进,工件置于输送带上,工人静立等候即可。没进过工厂的人会认为流水线是流水生产的关键,殊不知世界上第一条流水线、福特海兰公园工厂的汽车总装部门总资产不过3490美元就是传送带和传电机,毫无技术含量。

    战国时代没有电机、蒸汽机,熊荆根据早年悲惨的搬砖经验设计出了牛拉生产线。其他都是次要的,整条线匀速运动才最重要。要做的这一点并不难,确定输送带移动距离后规定移动时间即可,然后以漏壶计时,一壶水漏完(战国时代尚无沙漏),牛必须拉输送带一圈。

    “为何不试?”造船厂因为很多房子没有建好,生产线拐了好几个弯,造府房子大,输送带一通到底,因此速度必须重新试验,以确定以何种速度运行。

    “禀殿下,零件不够,无法试行。”少盐是负责人,见熊荆发问,当即绕到前头回话。

    “零件为何不够?”熊荆再问。这下工尹刀、公输坚以及一干工师脸色就不好看了。

    “敬告殿下:器物匠人无法勒名,是故不作零件。”公输坚答得话,问题比刚才说的严重。

    “零件也可勒名啊。”熊荆看着工位上寥寥无几的零件,喃喃说了一句。

    “殿下,零件并非成器,勒名无用。徒劳而无功,匠人皆不忿。”公输坚再道。

    “军器呢,军器如何生产?”熊荆默不作声,他当年搬砖的时候也极其痛恨流水线。

    “军器告之形制分发工料,由匠人独作勒名。”工尹刀见熊荆没有大怒,终于放心答了一句。“唯箭矢之刃例外,可箭刃皆是铸造,非…非用流水之法。”

    “到其他地方看看吧。”熊荆不想杀人,只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问题,哪个时代的工人都不好忽悠啊。

    造府一个工棚连着一个工棚,木作区、冶炼区、铸造区、漆区……,与熊荆的想象不同,工匠们的居所和待遇居然不错。按工尹刀的说法,匠人的收入好过平民,仅次于贾人。

    “殿下,此为铸剑之所。”工尹刀指着前面的一排工棚道。

    一路逛下来,熊荆兴致不减,可惜人小,行走不快。“铸剑之所?干将莫邪之剑?”

    “正是。”工尹刀点头,他接过属下奉上来的一柄铜剑:“我楚国之剑,最早学于巴人,故先武王时楚剑皆为巴式剑,形似柳叶;后融合吴越铸剑之技,方有楚式剑,其剑身长锐,两刃内敛,茎(柄)有双箍,端庄秀雅,远胜诸国之剑。”

    军器的生产确实是由匠人独作,每一个铸棚都是独立的,一个大师傅指挥者十几个徒弟帮工。熊荆对冷兵器的了解几乎为零,上次被人劫持才知道各国的剑式各不相同,现在听闻工尹刀细说楚式剑,便问道:“我楚国之剑,比之秦剑如何?”

    “秦剑?”工尹刀对此问题并不惊讶,他道:“秦剑狭长,其长多在三尺以上,剑茎(柄)亦长,可双手持握,然秦剑过长而易折。剑之利,为刺则入,为击(砍)则断,旁击而不折。秦剑狭长,旁击多折,为击也有折者。”

    列国之中,秦剑最长,担心熊荆被秦剑外长度所惑,工尹刀赶紧说秦剑的不好,可他这番话熊荆未必全信。他是见过秦剑的,在青翰舟里,秦剑赵剑互击甚多,真要像工尹刀说的‘旁击多折,为击也有折者’,他就不会被人打劫了。

    工尹刀送过来的剑身错金镶玉,云雷纹华美无比,熊荆却问:“我国为何不用铁剑呢?”

第三十八章 造府2

    “王大子出宫了?”大市东面的酒肆隔间,独饮的李园神情猛然一顿,眼睛直直瞪着汇报的下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好半响他才挥退陪酒的妓者、奏乐的怜人,压低声音道:“护甲几何?”

    “三卒。”下属也是赵人,脸上由眉角斜至下唇的疤痕很浅,狰狞依旧。

    “三卒宫甲。”李园默念了一句,“王大子出宫至何处?”

    “城北造府。”下属本无姓氏,遂以国为姓,李园赐名为(fu),目的不言自明。现在赵正发挥着铡刀的本能,欲把阻止主人的王太子彻底砍碎。“大市之东、私坊之北有一片荒地,几无房舍,若以剑客弓弩手伏于此……”

    寿郢南北长6.2公里、东西宽4.25公里,加上外城城郭南北长近8公里;明清北京城内城南北长6.6公里,东西宽5.5公里,加上外城南北长也不过8.7公里。这个比北京城小一些的都城,人口大约只有北京城的一半多些。北京城直到民国初年也还有不少地方是荒地,人口仅四十万的寿郢自然荒地更多。赵就想在王太子回宫路上的荒地里埋伏着,如果能击杀了王太子熊荆,主人外甥就是日后的楚王了。

    楚王已经立了熊荆,不能废之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如此身为嫡子的熊悍方能代之为王。这个念头从争储失败就一直盘在李园脑子里,也一直为此暗中准备。然而杀掉王太子容易,如何善后太难,尤其是此时楚王未死。万一熊荆死了,楚王不立熊悍反而立了那几个庶子,那自己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了。

    “主人,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赵看出了李园的犹豫,于是沉声相劝。“楚王寝疾反复,薨落只在旦夕之间,其猝闻王大子当街横死,必以心疾而亡。如此,悍王子当为楚王。”

    “好一个得时无怠!”李园捏着酒爵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就如你所言,杀之于东城荒地。”

    “唯!”赵头一直低着,闻言撇了李园一眼,才揖礼躬身轻步退了出去。

    “铁脆易裂,只可为农具,不可为兵器,是为恶金。以铁为兵,非大师不能铸。”造府里,工尹刀回答着熊荆的问题。不为人注意的是,铸造刚才那柄青铜剑的铸客脸带不满,尤其听到熊荆‘为何不用铁剑’的那个问题。

    “那是生铁罢了。”熊荆大致猜到铁不做兵器的原因,现在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是熟铁,又会太软。只有碳的比例恰到好处,同时磷、硫的比例足够低,铁才能……”

    熊荆说的其实不是铁兵器,说的是铁炮。帆船时代舰炮多是钢铁铸造,而之后的铁甲舰时代,连船体也是钢铁制成。碳的含量决定钢材的软硬,而磷会使钢材冷脆,硫会使钢材热脆,所以把握铁中碳的含量,降低磷、硫的比例对大炮极为重要。熊荆的爱好是帆船,但帆船涉及延伸的知识让他对冶铁炼钢也知道个大概。

    熊荆说的工尹刀都听不懂,他只是下意思点头,然后请熊荆前行。众人走了几步,捧着铜剑的铸客忽然大叫道:“请贵人留步!”

    铸客五十多岁的模样,日以继夜的炉火熏的他脸庞发黑。他声音很大,可他的话一行人根本没听懂。见此他趋步往前,护卫的宫甲当即将其拦住。

    “汝欲何为?”铸客手里捧着青铜剑,快步而来太像刺客了。

    “我请贵人留步。”铸客与宫甲言语不通,好在后方的骚动让熊荆等人回了头。

    “何事?”见几个宫甲持剑围着一个面目乌黑捧剑之人,熊荆心中一紧。

    “是刺……刺客。”工尹刀脸色惨白。

    “他在说什么?”熊荆再问,“为何行刺?”

    “殿下,还是暂避为好。”周围的宫甲已把熊荆护住,蔡豹看出些蹊跷,可不敢马虎。

    “他在喊什么?”铸客已经把手上的剑扔了,然后被宫甲拿下。熊荆个子矮,看不到后面的事情,只听此人在大喊大叫,用的似乎是另一种语言。

    “殿下,此人所言并非楚语。”蔡豹道。“像是越地之语。”

    “殿下,此人乃越人铸客,并非刺客。”人群里一个懂越语的工师犹豫中开了口,“其问…其问殿下何为铁之生熟?”

    “是铸客?”熊荆垫高足尖,还是看不到那人。

    “殿下,此人是……是铸客。”工尹刀擦了把汗,他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此人哪里是刺客,他是欧丑,越国铸剑名师欧冶子之后。

    “欧丑拜见贵人。”熊荆的身份欧丑并不了解,殿下是谁的称呼更是不知。当然,以他的性情,即便知道也不会在乎。“我闻贵人言,铁有生有熟,熟铁太软……”

    欧丑虽然能听懂熊荆说的雅言,可不会说,他只会越地方言,叽里呱啦熊荆半点也听不懂。好在父亲曾经告诉过他楚国的人口构成:荆蛮、三苗、巴人、庸人、扬越、淮夷……,不比那些靠血缘出身获得大片封地的中原国家,楚国每一寸国土都是自己打下来的,治下有多个民族、多种方言当在情理之中。

    他听不懂越语,身侧的工师可以给他翻译,工尹刀还提及了欧丑的身份。他安排欧丑,是想借机献宝剑给熊荆,没想到熊荆看不上那柄铜剑,一会问秦剑,一会又问铁剑。

    欧冶子当然熊荆知道,他是干将的丈人、莫邪的父亲。听闻欧丑的问题,熊荆没有答话,反而问道:“可有铁剑?”

    “有。”欧丑转身去取。一会捧上来一柄铁剑。

    铁剑形制与刚才那柄铜剑类似,但分量明显更轻。细看剑刃钢质,熊荆只能判断这把剑是铸造而非锻造的,一些地方、比如剑身剑茎交接处还能看到模范的痕迹。

    “铁由木炭冶炼,温度太低,炼出的只是生铁,生铁脆,杂物多,只可为农具,难以铸兵器。若尽去铁中杂物,可得到纯铁。铁的硬度由碳决定,无碳则软,我叫它熟铁,碳多则硬,我叫它钜铁……”整理了一下思路,熊荆才概而言之,其他人听的似懂非懂,欧丑则拧着眉头,全神贯注,一个字一个字细听,脸上似笑似愁。

    “请问贵人,如何知铁中碳之多少?”欧丑很无礼的插言,几十年冶炼经验让他完全理解熊荆说的东西,也让他无法顾及礼仪和身份尊卑。

    “没有办法。”高温温度计都没有的时代,精确冶炼根本不可能。“只可凭经验。”

    “纯铁无碳则软,试问如何加碳?”欧丑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重要。加碳就是渗碳,渗碳工艺几千来都是秘而不传,这才是铁兵器取代青铜兵器的关键。

    “加碳不难,关键是炉温。”能遇见一个懂冶铁的工匠让熊荆倍感欣喜,他并无保留的道:“如果炉温到了,最简单便是生熟铁混炼,碳少太软则多加生铁,碳多太硬则……”

    ‘当’,欧丑手上的铁剑突然掉在了地上,他双手怒张,嘴巴张大,想喊什么又喊不出来。见他如此,蔡豹和羽立即将熊荆挡在了身后。这时欧丑也恢复了正常,他倒地顿首不起,沙哑喊道:“今得贵人金玉之言,请受小人一拜。”

    他喊完担心熊荆不解,又带着些凝噎道:“小人之祖为人炼剑,时至而剑不成,其身太软,无以成锋,遂断发削指投于炉,仍不成,后殉炉剑乃成。”

    欧丑倾述着家族往事,版本和后世流传的不太一样。干将莫邪铸剑是因为金铁之英不融化投炉,他的先祖则是因为熟铁不能成钢而投炉。

    想到华夏几千年来默默无闻、却铸造出民族骨骼的工匠,熊荆忽然间有些感动。他推开身前的蔡豹和羽,走到欧丑身前将他轻轻扶起,道:“子丑请起。令祖重于诺而亡于艺,不佞由衷敬佩。世人皆轻匠作,殊不知人之所以存,皆仗于器。无耒耜则无庄稼,无织机则无衣裳,无车船则无输运,无剑戈则无雄师。万器全为匠作所制,人何以轻之?”

    几个月前黄歇抨击自己重器不重德的言辞很早就传到了熊荆耳中,他没有反驳,现在听闻欧丑所言,心中所想禁不住流露,直然身边站在的工师点头不已。

    熊荆说完又道:“铁之冶炼,一在炉温,炉温高则铁水化,事半功倍;二在矿石,铁矿优而杂质少,铁质纯良;三在技艺,去杂渗碳,淬火、回火、退火,悉心把握,钜铁自成。不佞断言,以后不会再有匠人殉炉了。”

    欧丑虽然起身,但人还是跪着,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示对熊荆的崇敬。听熊荆说完冶铁之要,他再次拜道:“请贵人收小人为仆,以学冶铁为钜之术。”

    “殿下……”最震惊的工尹刀,他还没搞清熊荆怎么三言两语就把欧丑给折服,现在欧丑就要做熊荆的仆人,学习冶铁之术。

    “殿下,这……”公输坚也惊奇,造府铸客当中,铸剑师多是吴越匠作,欧丑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没想到熊荆凭借寥寥数语就让欧丑甘心奴仆。

    “不必为仆,为学友即可。”熊荆看着欧丑微笑。

第三十九章 造府3

    王太子以铸剑师为学友,虽然是谦虚之言,可尊卑有别,让工尹刀、蔡豹等人心生不安,好在欧丑拒不受学友之称,只以主仆之礼相敬,这才让他们稍稍放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铸剑工棚过去,一行人又转回到木作区,熊荆没有回之前那个工棚,而是往里深入木作区之内。参观之后,这才看见多数工棚并未开工,工棚里木料堆砌在一边,造船厂送来的零件样品放在地上,加工好的零件成品寥寥无几,匠人也不见踪影。

    遇见欧丑的喜悦逐渐化为凝重,熊荆问道:“匠作何在?”

    “禀殿下:已过悬车,匠作故多散去。”工尹刀没有答话,是一个工师答的。按楚国时制,一日有十六个时辰,悬车大概是下午五六点。

    “是是,殿下。已过悬车,匠作散了。”工尹刀立即附和,不想熊荆继续前行,然后走进最里侧的一个工棚。这里的匠人不是寥寥无几,而是人满为患。贵人们忽然出现在眼前,工匠们震惊的忘了行礼。

    “拜见贵人,拜见大夫、工师。”错愕一会,人群中出来一个年老的匠作,带着众人行礼。

    欧丑的话熊荆听不懂,匠作的话熊荆居然也听不懂,他问蔡豹道,“他们是楚人?”

    “正是楚人。”蔡豹点头,他着甲携剑,在人群中显得突兀。

    “说的是楚语?”熊荆再问。他不明白,楚人的话他怎么还是听不懂。

    “正是楚语。”蔡豹在此点头,他明白熊荆的疑惑,解释道:“宫中所言,皆是雅言,雅言者,中国之言也,非我楚国之语。”

    这个时代的中国是指中原地区,楚国地处南荒,一般不认为是中国。这些是学宫时熊荆已经知道的,让他想不到的是:楚国王宫说的全是中原话,而不是本国本族语言。

    工尹刀、公输班以为熊荆会大怒,没想到他却问起了楚语雅言,等熊荆问完,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走过人群,从水车之旁、木屑之中的零件堆里拿起一个零件。这是水车上的叶板,长方形,内厚外薄,中间有一方孔,木链条穿孔而过,连接成串。

    “尺寸对吗?”熊荆把叶板递给少盐,他想看看工匠们加工的精度是否能达到零件互换。

    “禀殿下,全然无误。”叶板是水车最多的零件,与链条、转轮一起,是水车精度要求最高的零件。少盐随身带着一块叶板的样品,对比之后发现并无误差。

    流水制造的核心在于零件互换,各个零件一次成型,不必装配的时候再敲敲打打,或锯或削,浪费工时。听闻少盐说零件全然无误,熊荆这才点头对众人说话:“七八月间田亩有旱,农人焦渴,两万部水车务必于八月前造好运至全国城邑,不可再晚。流水之法乃求水车速造,以济田亩,你等身为造府匠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却以不可勒名之故而拒流水之法,置庶民旱田于不顾,其罪可杀。”

    熊荆带着的东宫甲士持戟而立,威武不凡,熊荆之语在工师的翻译后,匠人听后面有愧色,最后听闻‘其罪可杀’,愧色全化作惶恐。杀工匠之事各国都有,但东迁之后为招募各国工匠,楚国对工匠最善。熊荆说杀,大家这才想起贵人要杀自己确实名正言顺。

    熊荆说完就不说话了,转而打量众人,故意冷清场面让他们感受恐惧。匠作们垂头低眉,眼睛紧紧盯着甲士的皮屡,生怕他们会过来把自己拖出去杀了。

    好一会,熊荆才道:“自今日起至八月终,木作区由不佞接管。公输大夫……”

    “臣在。”谁也没想到熊荆会宣布接管木作区,公输班愣神后才朗声答应。

    “少盐?”熊荆再道。

    “仆在。”少盐也出来了。

    “流水之法可大可小。既然大流水线不可勒名,便改作小流水线。或以四十人、五十人为一队,或以七十人、八十人为一队,总之以便于协作、场地合理为要。如此一队一线、每线皆可勒名。少盐确定每对人数,公输大夫分配人员场地,此事三日内完成。”

    “唯。”两人躬身答应。大流水线改小流水线,少盐懂其中的道理,公输班只是分配人员,并不难办。至于勒名,熊荆转了一圈发现大匠都是有徒弟帮手的,少则十几人,多则二三十人,一万多人这样分配下来,绝大多数工匠还是能勒名其上的。

    “制造之法,首在精度,次在效率,精度效率都靠管理。”熊荆再道。“蔡豹?”

    “臣在。”蔡豹没想到熊荆会叫自己,很高兴的答应。

    “明日起派三卒甲士来此……”熊荆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惊呼,工尹刀、公输班也吓了一跳。“明日起,木作区由少盐全权管理,公输大夫协助。凡有不服管理者、故意怠工坏料者、违造府他律者,先劝,劝而不听者,笞;笞而再犯者,杀!”

    “臣敬领命!”蔡豹故意大喝,答话腰间剑甲相撞,声响颇为刺耳。

    “工尹大夫?”熊荆再叫工尹刀。

    “臣在。”工尹刀已经失神了,他没想到熊荆说干就干,真想杀人。

    “请代不佞前往令尹府领水车之赏。以一百金奖赏制作最快之队,再以一百金奖励改善制作效率之人,最后以一百金改良环境、保护匠作、救助伤病。”

    “臣敬受命。”工尹刀答应了一句,不甚响亮。

    “不佞自幼便喜爱器作,愤世人轻视匠人。匠之所作,仿形于万物,制天理而为人用,以此为食、为衣,光明而正大。爱名之心人皆有之,勒名于器,也属正常,然旱季不远、事有缓急,以勒名之故渎职在先、弃民于后,无义且不仁。

    器作乃我等本职,辛劳仅需三月,何不暂置虚名于不顾,以救农人之所急?人,有损人利己者,也有损己利人者。损人利己可得金银玉帛,以此为喜;损己利人则受感激崇敬,此难道不能为乐?

    不佞学识浅薄,言及于此,望各位自重。”

第四十章 刺客

    时过悬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悬车之意,是说‘爰止其女,爰息其马,是谓悬车’太阳到达悲泉的时候,就让赶车的神女羲和停下,让拉车的马休息,这时车驾悬于天空,为日落之前。

    一身黑衣,弩剑在手的赵匍匐于荒草之间,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有些困惑。王太子为何赶赴造府他毫无知情,可正午之前去造府,到现在还不回来,他就有些疑惑了。悬车之后便是黄昏,黄昏过去就是定昏,虽说夜有圆月,如果看不清目标,截杀会不方便。

    ‘得时无怠,时不再来。’执意要刺杀王太子的赵心里默念几声,还没念完,却看见左前方伏在野草中的手下举起了手,这意味着北面有车驾驶来,他心中一喜,正要细听时,右前方也伸起了手……。车驾明明是从北面造府而来,怎可能南北同时驶来?赵有些色变,半起身看向身后时,只见一面白色的旌旗随风而扬,越来越近。

    来者是楚宫环卫,一从南、一从北、一从西面大市,每个方向都有四卒甲士,目的是为把荒地里的刺客赶向城墙,然后围而杀之。刺客全是李园从赵齐等国搜罗来的死士,因为隐秘,人数不过五十人,五十人被一千两百名甲士包围,赵也慌了手脚。

    知道藏不下去的刺客一个接一个从草丛里站起来,他们先是想往南突,看到南面的甲士已经排好了队列又不得不退了回来,再往北,一样全是列阵而行甲士,最后只好奔到荒地中间的淫祠,如此才算是有了一点点依仗。可惜淫祠不过是一面矮的不能再矮的短墙、两颗半枯半荣的弯曲杨柳,三面被围只有一面能躲避箭矢。

    满耳是低沉的战鼓,满目是排成阵列、持戈戟铍殳而来的王宫宫卫。看着负隅顽抗的刺客,高大的戎车上,一个突兀尖细的声音喊道:“尔等放下剑弩受擒,或可免死。”

    喊话的是一个寺人,他与指挥这十二卒甲士的将领同站在一辆戎车上,看来在宫里地位不低。奈何五十名刺客全是死士,他不喊还好,一喊自知将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们个个杀意填胸,赵看向身后的刺客,撕心裂肺的喊出一句‘杀’,然后弩也不要了,带着众人持剑狂奔而来。

    领军的是裨将邓遂,贼人敢谋刺王太子,按他的意思应该二话不少杀个干净,然而现在环卫之尹由正仆长姜暂代,长姜的手下想要活口,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让他劝降。贼人猖狂,不投降居然还敢冲击军阵,他顿时怒了。

    “贼子受死。”他骂了一句,而后一挥手,喊道:“射!”

    宫卫是大王的护卫,武器、甲胄、训练远胜王卒三军。两军对垒,阵而后战,而战,交兵之前阵前三列弩兵会照例放箭,单兵弩的威力远逊于弓,然而弩箭的作用并不完全是为了杀敌,更多的是为了打乱冲击而来的敌军阵列。

    听闻放箭的命令,列于最前排的百名宫卫立即举弩放箭,双孔连弩一弩两箭,射出去的箭矢像是疾风中的柳叶,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向狂奔而来的刺客。冲在最前的刺客个个中箭,痛呼未绝时,早就安奈不住的甲士冲过前排弩手的间隙,猛虎扑食似的奔向敌人。

    ‘轰!’双方爆炸般的撞在了一起,刺客的剑、甲士的戈,两者虽然在空中剧烈互击,可冲击速度太快,直到双方身体狠狠抵在一起,前冲之势才完全抵消,此刻,厮杀才正式开始。

    剑术再高也无法面对成列的甲士,剑也不适合在军阵中使用。相撞时戈的挥击险险被刺客们避过,可戈不但能砍,还能勾。砍过敌人身后的戈一拉,避之不及的刺客身上立刻拉开一条条血槽,甚至干脆勾断一条胳膊。这不是攻击的全部,戈兵回拉的同时,身后的戟手开始突刺,长铍(pi)手看准空隙狂捅,更后一点的殳(shu)手则举起铜殳从上方猛砸。

    凡五兵,长以卫短,短以救长。军阵中的每一样兵器都是有讲究的,四列甲士配合作战。刺客那里是甲士的对手,双方互斗没几分钟,五十名刺客大多倒地而亡,最后三五个人被甲士团团包围,他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裨将邓遂要留活口。

    “拿下!”趁着刺客没来得及自刎,邓遂下令活捉,一场狮子搏兔的战斗就此结束。

    “殿下,小人身份低微,不敢居公输大夫之上。”造府中,熊荆正要上马车回宫,他在这里呆得好像太久了。被他宣布全权负责管理木作区的少盐战战兢兢,希望他能更改命令。

    “可公输大夫不懂流水之法啊。”任命少盐确实有些政治不正确,他只是仆臣之子,熊荆只能将错就错了。“命令一下达就更改,大家岂非更难信服?”

    “敢问殿下,小流水线是否还要用皮带?”少盐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熊荆倚重,他转而问起制造之事,有些搞不清小流水线改怎么调整。

    “务必按定制生产标准零件,务必加强抽验。至于小流水线之法……”熊荆连说两个务必。说实话,小流水线要怎么改,没有试验过他也不知道,可他记得sc发过一篇描述二战时期美日战时生产的文章,日本熟练工人被征召后,无法按以往模式生产的女学生自己琢磨出一套生产办法,生产效率居然不低,成品质量也不错,造府的工匠不会不如鬼子二战女学生吧。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熊荆回神答道。“注意零件通用性、成品质量即可,其他可放手而为;再就是发现好的办法要迅速推广。切记不和他们为敌,要与他们为友,尊重他们的意思。”

    “唯。”熊荆这是在给指导原则了,少盐字字牢记。

    “好,我回去了。”熊荆再一次对工尹刀、公输坚等人揖礼,这才上了马车。

    “殿下,路有行刺之人,不过全被邓将军捉拿了。”这次是蔡豹亲做熊荆的御手,回宫的队伍行过那片荒地时,成列成列的甲士立于路旁,免胄行礼。

    “行刺之人,”天色昏暗,圆月已经出来了,淡淡的像水墨画。马车里的熊荆看不清远处草地上一具一具的刺客尸体,有些不明白状况。“何人行刺要不佞?”

    “臣不知。”四轮马车除了侧门,按楚国马车的传统,车厢正前方也开了一扇门,蔡豹跪在门口答话。出宫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对,没想到回来时刺客已经被邓遂杀光了。

    “王宫还有多远?”熊荆倚在几上,手抚弄着一副怪异的马具。

    “禀殿下,还有二里。”蔡豹答道,说罢对外说道:“传令下去,急速回宫。”

    “急速回宫。”命令一会传到前后戎车,甲士们跑了起来。看着王太子的队列加速回宫,路旁免胄而立的邓遂有些失望,不过寺人历梓是高兴的,在他看来只有王宫才是安全的,王太子越早回宫,大王和正仆就越早放心。

    两里路并不远,只要穿过私人作坊区就能看到王宫东门。奔跑起来的甲士速度也不慢,速度加快的马车上,旗杆上的和铃叮当作响。熊荆没管队伍的速度,注意力全在几上的马具上,这是他上次要的高桥马鞍,还有一副马蹄铁、一副马镫。

    虽说没有马镫的骑兵也可以冲阵,可楚国毕竟是在南方,会骑马的人很少,马匹也多用于驱车,军中正式骑兵不过两千,仅有侦查之职;而赵国,骑兵大概有两万,会骑马的人很多;秦国的骑兵人数和其他数字一样,历来不明,但肯定不会少于一万。

    相比于秦赵两国,楚国更需要后世的马具和马镫。不过熊荆也清楚,技术的发明者未必就是技术的受益者。马镫的出现,最受益的肯定戎狄东胡,再就是秦赵,韩魏次之,最后才是地处南疆,没有战马来源的楚国。马蹄铁钉于马掌,上漆一般看不见,马鞍置于马背,已经有些显眼,马镫两侧都有,想遮都遮不了。

    马镫用而不泄是基本原则,熊荆本来想在楚国某地专门规划一块骑兵训练场,可那天见学习女红的姐姐正在做一条(ku),瞬间产生奇想:为何不能用裤管遮住马镫呢?

    马鞍两侧边缘合适位置各设一钩,此钩与连接马镫绳索上端的圆环相连,可只有圆环在裤管外面,拴于圆环的绳索全藏在裤管内。裤管又大又长,长到可以遮住下端套着靴子的马镫。

    马镫裤,这是熊荆取的名字。穿上马镫裤,旁人只能看到骑士的膝盖紧贴着马鞍,即便看到膝盖上与马鞍勾连的圆环,也猜不到下面裤管内还有一个马镫,除非是人马俱获。只要马镫骑兵不出战,或者战而胜之,控制战场,谁也猜不到裤管里面的玄机。

    唯一的遗憾是紧急下马极为不便,骑士的脚套在马镫里不说,小腿也套在裤管里,要下马肯定要扯裂裤管,如果裤管太结实扯不烂,说不定就死在马上了。

    车行急急,和铃央央,华灯初上的街景让人倍感温馨,然而就在此时,‘呜’,重物破空之声突然传来,车外的蔡豹根本没看飞来的是什么,便扑入车厢,疾喊道:“有刺客!”

第四十一章 药材

    能成为国君的御手,蔡豹自然非常机警,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他扑入车厢的同时,飞来的铜锭已击中车厢侧壁,轰的一声,木屑横飞,附甲的侧壁破开一个大洞不说,车厢也急剧侧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好在车厢宽大,附甲沉重,最重要的是为了避震,车厢以牛筋为绳,整个是悬挂在车轴上的,要倾覆时,悬挂车厢的牛筋一边被撕裂一边硬生生把车厢拉回了正位。

    根据后来左尹的调查,刺客对此次行刺势在必得,为此特意铸造了一个重达七百多斤、好砸破车厢的大铜锭,要不是四轮马车结构异与普通双轮马车,车厢倾覆刺客王太子凶险难料。

    车厢在嘎嘎作响中回到正位,趁护卫没有反应过来,四个黑影如铜锭般急速飞来,遗憾的是铜锭砸开的破口在车厢侧面,他们跳落的地方却是车顶,根本进不了车厢。

    “杀刺客!”车厢四周的宫甲终于回过神来,木最长的铍手和殳手又砸又捅,四个刺客瞬间被撂倒三个,最后一个左跳右跳,最后还是被近四米长的铜殳砸落下来。此次行刺电光火石,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如果马车倾覆,四名刺客直接跳入车厢,恐怕这所有甲士都要给王太子陪葬。带着后怕的恐惧,砸落于地的那名刺客顷刻间被甲士剁成了肉酱,直到车厢里传出熊荆救人的声音。

    “快…快救人,救人!”熊荆的声音有些发虚,刚才听见蔡豹呼喊,他立即闪退到车厢一角,不如此说不定已经被铜锭砸死了。他逃过一劫,扑入车厢的蔡豹却被砸了个正着。

    遭此重击,马匹因为受惊跑的反而更快,随车奔跑的甲士眼看就跟不上了,副御手听闻王太子在喊救人,下意思的要勒马停车。旁边戎车上的卒长见此骇然,他一鞭子抽在驷马上,大叫道:“不可停车,万万不可停车!”

    私人作坊区出去是一片平地,平地那边就是王宫东门,跑在最前面那个卒的甲士已经能看见东门箭楼上的燎火。此时停车救人,卒长担心刺客还有后着。

    听闻卒长喊不可停车,御手心一横,不顾熊荆越来越急的呼喊,他缰绳一松,操起鞭子狂抽驷马,马车瞬间猛然向前,扔下跟不上的步卒甲士,叽叽嘎嘎的冲向王宫东门。

    王太子的车驾扔下步甲疾奔而来,看着摇摇晃晃,几欲散架的马车,守门的阍者一边急命属下开门,一边调派所有宫卫出门列阵。终于,在离东门三百步不到的地方,马车后面两个轮子飞了出去,车厢尾端砸落在石板上,拖曳中划出道道火星。驾车的御手不知是丢了车轮,以为又有刺客行刺,更是疯狂的抽马,直到马车踉踉跄跄冲入宫门。

    “快救人!”车厢里熊荆被折腾的够呛,被砸伤的蔡豹颠簸得已经晕厥。马车终于停了,熊荆的声音已经有了些怒意。

    “快,快!”阍者知道马车后面并无刺客,闻声立刻招呼救人,可他显然搞错了对象,只让人把熊荆抢出了车厢,然后一堆人持盾团团护着,生怕附近有神箭手。

    “这里,这里。”熊荆指着车厢里被壁板压着的蔡豹,上面还有一个大铜锭。

    “唯,唯。”阍者一边躬身一边让人搬开那个大铜锭,这群宫卫不知吓软了手脚还是力气不够,四个人根本抬不动,最后找了两根碗口大的木柱,八个人才把那铜锭勉强挪开。

    铜锭挪开,掀开壁板,诸人方救出蔡豹,但救出来也没用,车厢壁上一个挂灯的精美横杆断了,锋利的断口重击下刺破皮甲,深深捅了进去,他的血流了一地板。

    “殿下……”阍者和卒长跪到在熊荆面前,欲言又止。

    “蔡豹如何?”熊荆立于持盾的宫卫中间,身体虽然像散了架,他还是竭力让自己站着。

    “蔡军率……蔡军率受伤甚重,血流不止,已然不治。”卒长悲声道。

    “血流不止就止血啊!”熊荆额头青筋凸起,非常非常多时候,他都觉得身边的人太蠢太蠢,特别是医尹,什么都不懂,跳个舞就说能治病。“让我过去!”他抬步往前。

    “殿下!”卒长大急,虽说已经在宫门之内,可他心有后怕,担心刺客有千斤力士在侧。

    “让开。”熊荆喝道,卒长伏地不让,可甲士不敢不让。

    明亮的燎火下,抬出车厢的蔡豹伏盾而卧,断灯杆就插在他的腰际,血从车厢拖溅到车外,一直不止。“破开皮甲。”他命令道。

    “破开皮甲。”阍者跟在熊荆身后,嘱咐属下执行熊荆的命令。

    皮甲一般只有一层,所谓的‘衣三属之甲’不是说穿了三层甲,而是说上身、髀、胫三个部位都有甲。纵使只有一层甲,要破开也还是很难的,直到熊荆想起欧丑献的那柄铁剑,这才顺畅的把甲破开。车厢里翻出铁剑的同时,另一侧的横灯杆也卸了下来,和创口处断灯杆一对比,刺入蔡豹腰间的部分最少有三公分,这个位置不是肝就是脾,可能真的没救了。

    “殿下,殿下……”人群外传来长姜的声音。

    “不佞在此。”熊荆皱着眉,皮屡上全是血,手上则拿着一个灯杆。

    “殿下,大王不见殿下,心中挂念,特命老奴来寻殿下。”长姜的声音有些慌张,更有些疲惫。谁也想不到刺杀有两拨,第二次刺杀猝不及防,王太子能安然无恙,实乃神明保佑之故。

    眼前是一个不治的部下,正寝里又是一个不治的父亲。熊荆把横灯杆扔下,道:“不佞马上去见父王。蔡豹……”他叹了口气,“召医尹,让他小心拔出灯杆,止住血流,再用烈酒清洗创口……”

    “唯!”这么晚都不见儿子回宫,楚王越来越担心。长姜知道,只要大王能看到熊荆无碍,那一切都没事了。

    “荆儿。”草草换过衣服的熊荆一入正寝,最先见到的是母亲,她似乎很早就在这了。

    “拜见母后。”熊荆伏身而拜,又见父亲在姐姐的搀扶下走过来,再拜倒:“拜见父王。”

    “恩。”熊元面色有些发青,心脏衰竭,血液缺氧才会造成这种症状。他带着些笑意道:“盗贼猖獗,然我儿受天之眷,毫发无损,哈哈……”

    受天之眷熊荆是不信的,如果不是蔡豹那声警告,说不定被铜灯断杆刺中的就是他。“孩儿回宫太晚,让父王、母后担忧了。”

    “我儿在造府所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甚善。最难者乃是视容清明、色容厉肃、言容、戎容暨暨…咳咳……”为了让大王高兴,王太子凡有做的好的事情,长姜都会迅速向熊元报告,所以熊荆人还没有回宫,他的话已早一步回宫。

    ‘视容清明、色容厉肃、言容、戎容暨暨’,这些都是军容之色。军容之色就是军队将帅应该有的表情和神态,吕氏春秋言其为兵革之色。军容是军礼的一部分,是要从小悉心教导,儿子现在的军容就勃然严整,熊元心中大慰。

    “敬告大王,黄歇求见。”熊元笑容满面,可谒者一说黄歇在外求见,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沉声道:“不见。”

    “唯。”谒者伏低身子退了出去。

    “大王,”赵妃说话了,“黄歇乃是令尹,不见不妥吧。”

    “寡人不见。”熊元不悦,两批死士接连行刺,儿子差一点就回不来,他心恨不已。

    “父王,老师乃君子,如此下作手段恐非其所为。”见母亲看向自己,熊荆不得不开口。

    “荆儿言子歇是君子?”熊元笑了。

    “孩儿以为手段显露心性。刺杀之举,凶厉卑劣之人所用,老师和蔼中平,不可能用这种下流手段。”熊荆没有看到刺客尸体,也没有其他证据,但他本能上不太相信这是黄歇所为。

    “非他所为又是何人所为?”熊元问道。熊荆走后,整个郢都开始戒备,城外的王卒也得令调动,结果叛乱未见,出来的只是五十多名刺客,真要是黄歇,手笔确实不会这么小。

    “孩儿不知,也许是……”熊荆忽然想到了李妃……黄歇得到了好处,可她要的会稽封地父亲一直没有封给熊悍。

    “也许是谁?”熊元追问,他也不傻,话一出口也想到了李妃。

    王宫北面医尹昃离的官邸堆满了柳树皮,这些树皮清理后每天晚上都有榨汁,榨好的汁液送进冰窖以备明日所用。平时,这份工作由昃离亲自督促,生死未卜的蔡豹送来后,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情去察看伤势。

    “铜杆入体一寸有余,”卒长除了向昃离介绍伤情,还转告熊荆的交代。“殿下吩咐拔出铜杆,止住血流,清理伤口,后以丝线缝补。”

    “以丝线缝补……”昃离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之前他听王太子说起过这种疗伤办法,还问过自己有没有让人忘记疼痛昏睡不醒的药材,药材他已经找到了,可真的有用吗?

第四十二章 以此为止

    太阳彻底落下去之后,东边天空挂着的圆月愈发明亮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圆月之下,山水林野,屋宇丘台,全都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中,天地一片洁白。若非有事,郢都城门在每日黄昏时分关闭,每日(fei)明时分开启,今天城里出现刺客,还没到黄昏城门就关了。

    六丈高的城墙上,负责看守东门的阍吏妫景心不在焉,看着通圆的月亮有些发呆。妫氏是楚国公族,其祖冒是楚武王之前的一个王楚,然而数百年繁衍生息,妫氏已有十数万族人,他这种旁支再旁支……的旁支,已经连入公学的资格都没有。花光了家中大半积蓄,求告所有能攀得到的亲戚,他才当上个城门阍吏,还只能晚上值守。

    阍(hun)就是看门人,起先由寺人或降将所任,后来公族子弟越来越多,除了寝宫内门,其他就渐渐变成公族旁系的专职。只是这种守城门的苦差事,少有公族子弟就任,毕竟这很难被贵人赏识,基本出不了头。

    “听闻大王下个月寝疾便可痊愈了……”妫景看着月亮发呆,下面小吏无聊中开始嘀咕,长夜毕竟漫长。

    “然也。大子足下圣王降世,亲尝百草,为大王炼出一剂可治百病的神药。”有人什么都懂。

    “可治百病?”有点神话色彩的传说总是让人向往,何况是神药。

    “然也。大王每日服用神药,心疾一日好过一日。”什么都懂的小吏声音高了几分,为大王心疾可痊愈而高兴。

    “咳咳…”妫景咳嗽了一记,小不由噤声。“这个……,可知这神药是何物所制?”

    妫景的问题让人不解,可‘什么都懂’还是揖礼:“小人不知,小人只闻神药由王宫中七七四十九种仙草炼制,无比珍贵。小人愿为上官打听此事……”

    “不必了。”王宫七七四十九种仙草,不要说四十九种,就是一种,妫景也买不起。

    上官问了个开头就止住不闻,人也走向了别处。待他去,一个有些知情的小吏窃笑:“上官定是想给女市那个月治病,我听闻此女年前得了肺疾……”

    “月?”家世、相貌无可挑剔的上官,居然看上了女市最红的伶人。

    “正是。”小吏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人又道:“你们这几日可见上官那匹玉骢马?不见了吧。昨日我去大市,见此马已做了弦府家主的辕马……”

    “辕马?”辕马就是拉车的马,神骏无比的玉骢马去拉车,众人不免觉得可惜。

    “噤声!”啧啧的惋惜中,外侧一个小吏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有不真切。“有声响,不知是谁的车驾。”他指着一个方向,那是城外,月光下铺着石板的官道雪一样白。

    “啊!”不听还好,一听人人变色。这哪里是谁的车驾,这是无数乘车驾。“快!速速击鼓示警。速速禀报上官。”

    五十多里的城墙,每隔三里置有角鼓,此时官道那边不但能听见车行马啸的声音,还看到一股黑色的激流吞没着雪白的官道,离郢都越来越近。震耳的鼓声中,妫景疾奔而来,他喝道:“何人击鼓?”

    “敬告上官,城下有军来袭。”小吏背心全是汗,自迁都以来,从未有军队夜奔郢都。

    “有军来袭?”鼓声已经让人听不见城下的声音,待妫景看向城下,顿时抽了一口凉气,城下黑压压一片全是兵马,队列里还有云梯和冲车。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秦军?!

    楚国为何迁都庶民不知,妫景却是知道的。达官贵人们都在猜楚国社稷还能续存多久。有人说韩魏未灭大楚无恙,最少百年无忧;也有人说楚人羸弱,秦人蛮勇,其必顺江而下,直抄楚国后路,时间就在这二三十年之内。意见虽不同,态度都是一个:楚国要完。

    直到熊荆被立为太子,各种表现让人、尤其是让年轻人寄予厚望,认为他即位为王,应该可以再兴楚国。妫景可不觉得楚国是谁一个人可以振兴的,公族的出身让他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旁支的身份则让他体会到贵人的迂腐、官吏的贪婪。每每听人谈起国事,他都会长叹口气,而后看向天空,还好,最少天是蓝的。

    城下可能是秦军是妫景下意思的想法,好在他的第二反应颇为理智:这是东门,秦军即便来了,也不可能立于东门。果然,城下严整的阵列亮起了火把,有人大喊道:“我乃王卒左将军景骅,奉王命接管郢都城防,城上阍吏速开城门。”

    “景骅?”景骅是四年前自缢于紫金山莫傲景阳的侄子,随景阳去紫金山的裨将、军率有三十多人,只有他独活未死。听到他的名字妫景便信了三分,他大声回道:“景将军若有王命,接管城防自然无咎,然月色不明,下官难辨君容,亦不见王命,不敢轻启城门。”

    “不尊王命者皆可格杀,马上开门!”另一个声音大喊,可能是一个军率。

    “看守城门乃妫景职之所在,难辨君容、不见王命,恕妫景不敢从命。”城墙上其他地方的鼓声大多停了,妫景感觉城下所言不假,依旧不敢冒然开门。

    “大王有令,打开城门!大王有令,打开城门!”城门内侧,一匹快马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高喊着王命,让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让人心更吊的更高:王卒兵甲齐装不说,还带了攻城器具,这是为什么,郢都有乱吗?

    斜拉在城头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也吱呀吱呀的打开,前卫部队急速进城后,景骅骑着马带着中军缓缓穿门而过。包括妫景在内,一干吏员甲士全站在城门边见礼。看着这些人,想到刚才那个拒不开门的阍吏妫景,景骅嘴角只是冷笑,而后就不再看了。

    响彻郢都的鼓声已经停了,王卒的甲士按部就班接管了郢都城防和城内各个要点,正寝之内,楚王卧于床榻,熊荆跪坐其旁,入内不久的令尹黄歇则在离床榻很远的地方。虽然他人在正寝,却不难猜到外面的情况,是以笑道:“大王欲赐黄歇白绫乎?”

    “寡人为何赐你白绫?”胜券在握的熊元压抑着咳嗽。

    “……”黄歇不语,笑容一点点淡去,坦然自若。

    “寡人要的,是荆儿不受盗贼所害,咳咳…”熊元喘息着,“刺杀之事子歇不必管了,此事寡人将使左尹蒙大夫探查,有罪者服诛,无罪者开释。还有寿郢城防…咳咳……”

    王城由楚王亲卫负责,都城城防一向由令尹府负责。当然,谁为城尹仍需楚王首肯。以王太子被刺一事为由,彻底掌管郢都内外武装,这是熊元的算计,也是之前约定之外的东西。

    “大王何必如此,接管郢都城防一道王命即可。”黄歇肃然,表示自己唯王命是从。

    “寡人一道王命也可接管陈县?”熊元反问。

    陈县(今河南淮阳)是大县,东迁后还曾做过临时国都。楚国的县是灭掉的诸侯国所改,要比其他国家的县大,所谓陈县,就是以前的陈国。和其楚国他县一样,兵赋千乘的陈县除了三心二意的交税、三心二意的出兵出役,王命多数不从。这种趋势自设县以来便如此,怀王之后尤甚。

    黄歇为令尹二十五年,完全调动各县县尹也不可能,但天长日久交情日深,一些事情县尹县公们总会卖个面子。杀掉黄歇换一个令尹,先不说新任令尹是否会完全听命于自己,就是有一个吴起那般力行变法的令尹,楚国也要大乱,熊元时日无多,想变已经不可能了。

    这样的道理熊元知道,黄歇同样也清楚,所以他有恃无恐。

    凭王命更换陈县县尹或许可以,但要像秦国那样,王权彻底插手到县、控制县内一切,除非是先武王、先庄王再世,不然谁也做不来,且先悼王主持的变法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王太子熊荆,黄歇的预感很不好。先不说王太子善作器具已不适为一国之君,就凭他早慧于人这一点,日后就会酿出祸事国家不是一个人的国家,利益不是一家一姓的利益,如果国君真依自己的喜好强要楚国这架马车往东往西、纵横驰骋,那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拉车的只有国君一人,然后身死国亡,如那些疆土已变作楚国县邑的诸侯;要么利益受损的公族、卿族群起而攻之,弑君另立他人为王,如独身一人身死荒野的先灵王。不管是哪种,楚国都不再是楚国。

    “大王还是笨一些好。”黄歇心里不自觉嘀咕了一句。此时寝室里已经沉默好久,他再一次伏拜道:“大王已有王命,大子足下平安无恙,臣请告退。”

    “去吧。”床榻上的熊元和声说话,黄歇快出寝室的时候,他又道:“以此为止吧。”

    “唯。臣告退。”黄歇意外的看了楚王一眼,以此为止似乎是说大王要的已经满足了。

可以没有的序章

    淮水浩浩荡荡,日日夜夜从寿郢西北的紫金山下拐过,东流入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百草枯黄,河畔高大的赤实树掉光了叶,光秃秃的枝头只剩点点赤实果,果上虽带着些白霜,红的却异常耀眼。这个季冬之月,没有下雪,风里裹来的寒意冻彻心肺。一身韦弁服的景阳蹒跚走来,白色的须发、色的衣裳,在遍地冷霜的清晨无比醒目。走到赤实树下时,他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甲士也随之停下,几名军率甚至跪倒。

    “在此吧。”拜别东南,景阳去冠摘剑,华美的带钩解下,腰带堪堪攀过了枝丫。

    “仲父!”眼见白发苍苍的景阳颤颤巍巍站上一块不高的石头,与他一起登岸的景骅潸然跪倒。他欲哭无泪,青筋暴起的手想在北风中抓住些什么,最后只揪起一扎带霜的枯草。

    “莫敖……”景骅身后的军司马等人也忍不住呼喊,但他们谁也没有起身。

    “葬此可望西北,惟天佑大楚。”景阳对景骅做最后的交代。灌完最后一口楚沥,他脖子伸进腰带,只是一跃,身躯便吊在树下,犹如北风里枝头挂着的赤实果。

    莫敖自缢,起身的军司马等人对景骅一揖,含笑道:“惟天佑大楚。将军珍重。”

    “君等不可!”锵锵剑鸣,没等景骅扑去,十数柄宝剑已抹过咽喉。血溅的同时,司马、裨将、军率一个接一个倒地。

    “公子,快、快看……”跪坐良久,朝阳仍未升起,景骅的随身小仆见了鬼似的把手指向了头顶。那里,黑暗逐渐转成靛蓝的浩瀚天空,五颗硕大的星星清晰可见,它们排成了一条直线,斜横在繁复灿烂的星幕之上。

    天降异象,景骅却还沉浸在仲父自缢的悲伤中,他看着星空茫然若失,然而在几十里外的楚都寿郢,司空唐渺快要疯了。他撞撞跌跌的直奔路门,刚进门就和一个寺人撞到了一起,脑袋生疼间,他连皮屡都没脱,直上台阶冲进了明堂,口里直呼道:“大王、大王、大王……”

    钟瑟空灵,此时楚王熊完人在中廷,他身后站的是神色不安的王尹还有浑身是汗的太医尹。燎火之下的薜帷,一觋一巫半?抱在一起,白皙的肢体缠绵灵动,若鸾舞又似交合。太卜跪坐白玉,祷告里除了圆莛,灵龟也在烈火中灼烧。显然,大家都在等筮卜的结果。

    “卿何事?!”楚王玄衣衫,筮与卜久久不见结果,他难免焦虑显于色。这时候司空乱哄哄的跑来,自然愠而不悦。只是,司空之职乃占相于天,莫非天象有什么异变?

    唐渺见到燕寝之内正在筮卜方才有些冷静,可脸上的狂喜却难以隐藏。他拜后大声道:“恭贺吾王。臣甫观天象,五星聚会于我楚天,此大吉之兆。古人尝云:凤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润,醴泉出,日月如合璧……”

    “子所出何言?”楚王虚指着唐渺,不自觉间,手臂居然微微颤抖。

    楚王喜极,太卜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过来,沉沉拜道:“男也。立之为王大楚必昌。”

    “臣恭贺吾王,五星聚会于我楚天,此像乃五百年一见。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见筮卜也应征着自己的观点,唐渺欢喜更甚,好一会他才想起卜尹开头说的是‘男也’,他张口结舌,费尽全力挤出一句:“大…大王,赵妃产否?”

    “然。李妃亦……”楚王还在想天运何如,他身后王尹忍不住点头。燕寝两妃生产,一妃寤生一妃早产,他差点吓死。现在筮卜、占天结果都是大吉,他的心方放回肚子里。

    “臣断言,此兴我大楚之圣君也。”早就半疯癫的唐渺跳将起来,带着泥块的皮屡毫无顾虑的踩踏在朱红色的席上,只留下一片肮脏。他终于想通五星聚大吉之征兆应于何处了?就应在燕寝赵妃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想到此他声音高的几乎在喊叫:“臣贺喜吾王。圣君降世,我大楚必可承天运、复故郢、兴大楚。”

    “岂止赵妃,李妃也产在今日。”楚王面色先喜后忧,当然忧只是小忧,不管谁生,都是他的儿子。“若爱妃俱产公子,孰为圣君?”楚王问道,他先是看唐渺,后又看太卜。

    “啊?”原来两个妃子都在生子,起身的唐渺又跪了下去,好在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道:“大王,自古立储皆立嫡长,孰为长子孰便为圣君。”

    “筮卜已毕,臣……不知。”唐渺答完楚王看向太卜,太卜似有苦衷,直接说不知道。

    “此合天运否?”楚王只好看回一脸狂喜的唐渺。

    “大王,此正合天运。”唐渺再拜。“天有常道,地有常数、君有常体,人子有嫡庶长幼。圣君既能兴我大楚、再霸中原,必将是遵循常道,立嫡长为王储……”

    司空大人正在论述天道至理,嘹亮的婴啼隔墙而至。这不是一声,而是两声。须臾,太医、侍医,寺人、宫女,两帮人违礼各捧一个婴儿趋入中廷,双方几乎同时在楚王身前跪道,不再冒冷汗的太医尹拜道:“臣贺喜大王,两位少夫人生的都是王子。”

    “嗯。”楚王看着捧在眼前的两个男婴,笑容满面。婴儿正啼哭挣扎,尤其是李妃生的那个。笑容间,太医掀开寝衣,让楚王辨子。

    “孰为长?”在唐渺、王尹、太医等人的贺喜声中,楚王突然收敛了笑意。

    中廷顿时一阵沉默。婴啼几乎同时,谁也分不清长幼,太卜想到刚才的繇词,暗自叹了口气。

    “名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楚王抱起正在啼哭的婴儿,婴儿在他怀里啼哭挣扎的更厉害,看着他挥舞的小手,当即赐名为悍。然后他又抱起另一个,这个已经睡着,长的是瘦长无比,肤色也黑,双腿仿若荆条……难怪是寐生。

    “名荆。”楚王脱口而出,全然忘记名子不可以国。

第四十三章 飞蝇

    经过两个多时辰折腾,医宫里终于歇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插入体内的铜杆小心地取了下来,因为没有伤到动脉,血流算是堵住了,而创口,靠着以前准备的不知浓度的酒精,大致做了清洗,至于丝线缝合,医尹昃离找来一位灵女,她缝衣服般的把伤口缝了一遍。

    该做的都做了,蔡豹是死是活,唯有看大司命的旨意了。

    昃离看着呼吸渐平的蔡豹,灵女也看着他。刚才医尹昃离急急相召,她本以为是大王病情反复,谁想到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此人明日即可醒来,灵药珍贵,下回……”

    灵女就是巫女,与巫女不同的是,灵女除了在驱鬼时跳傩舞扮鬼,更多的时候要在祭祀中与男觋姣欢引灵。让蔡豹忘记疼痛、昏迷不醒的药物是巫觋引灵前服用的灵药,这次灵药却给一个普通人服用,所以灵女有下不为例的意思。

    “骊君勿怪,大子殿下要创一种疗伤之术,此为试验,非骊君的灵药不可。”昃离不敢看灵女的正面,只低着头说话,且再次把王太子搬了出来。

    “灵药采自巫山,得来不易,用一些就少一些,非骊君不愿相助。”灵女如实相告。这时候服侍父王睡下的熊荆刚刚入室,中庭空旷,听闻回音的他追问道:“灵药就产自巫山么?”

    “见过大子殿下。”听闻熊荆的声音,昃离第一个行礼,灵女慢了一步,她有些好奇看着走近的王太子“垂发而缁衣,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大人的神情,着实让她一呆。

    骊君打量着熊荆,熊荆也看着她。烛火的光线有些朦胧,身着巫袍的灵女身材高挑,凹凸尽显,夜色一般的袍子下,肌肤白皙得晶莹,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盈盈秋波犹如一汪深潭,只让人想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骊女见过大子殿下。”熊荆目光被灵女吸住,直到灵女跟着昃离喊他一声大子殿下。

    “咳咳……”回过神来的熊荆脸上发烫,太庙告祭的时候他见过几位灵女,当时没有细看,现在才知道灵女是如此勾人夺魄。“蔡豹如何?”他费了极大的功夫才问起蔡豹。

    “禀殿下,伤处已清洗缝合,然不知其后……”昃离若无其事的答话,一本正经。

    “不佞知道。”蔡豹平躺于榻上,呼吸平稳。熊荆的心也定了下来,这是为他而伤、生死未卜的忠心护卫。“术后最担心感染,一旦感染……”

    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处理创口不难,难的是防止术后感染。青霉素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怎么提取,就是懂得提取,在菌种产量增加之前,一年的青霉素产量也治不好一个病人。

    “灵药只产自巫山?”抗生素放一放,熊荆问起了灵药,对此他很好奇。

    “是,殿下。他处或许也有,然不如巫山灵验。”灵女答道,垂着头不敢再看熊荆。然而她越是恭敬,就越是让熊荆心里痒痒。这那里是什么灵女,这分明是魔王的妖艳侍女,浑身上下任何一处不在诱人犯罪。长大以后必须好好审一审。熊荆想到。

    “……是什么?”熊荆干涩的喉咙吐出这句话,词不达意。他立刻修正道:“灵药为何?”

    “殿下,此便是灵药。”灵女的玉手钻入怀里,而后伸到熊荆面前。

    “这便是灵药?”玉掌上是一片红色的蘑菇,红的妖艳诡异。

    “正是。灵药采自巫山,秘制后方可服用。”熊荆看过,玉手又深入怀里。

    “看来只能少量使用了。”灵女身上山峦起伏,熊荆用了不少力气才挪开自己的目光。“昃离,明日起去捉一些飞蝇来。切记,只要绿色的。”

    “飞蝇?”灵女本就是引诱神鬼下凡就祭的巫女,容貌妩媚,举止详妍,昃离很担心王太子受其魅惑,但王太子的命令太出人意料了。捉飞蝇,

    捉飞蝇干什么?“敢问殿下,捉飞蝇所谓何事?飞蝇可是污秽之物。”

    “治伤。”熊荆本来想说防止术后感染,又担心昃离听不懂,只能概而言之。

    “飞蝇可治伤?”昃离还是不敢相信,可柳树皮汁的功效又在提醒着他,王太子所言非虚。

    “是。”熊荆点头。他要的不是飞蝇,而是丝光绿蝇幼虫,通俗的说,就是蛆虫。

    人类医术对虫子的使用由来已久,最开始是水蛭,古埃及人常用它吸走伤者的‘坏血’。蛆虫是后来出现的,大航海时代会用蛆虫去除船上食用肉里的腐肉,拿破仑时期开始用于枪伤治疗,因为青霉素的出现,这种日渐成熟的疗法被人们暂时抛弃,直到病菌抗药性出现。

    蔡豹如果术后感染,唯有蛆虫疗法可救。可蛆虫疗法并非一蹴而就,人类花费了数百年时间才发现唯有绿光丝蝇只吃腐肉、不吃好肉。绿光丝蝇就是绿头大苍蝇,不难找。真正的难处是感染不管是哪种苍蝇,身上都带着无数病菌,如何去除这些病菌才是蛆虫疗法的关键。后世医学上是怎么做的熊荆不知道,他只能去试,毕竟方向是对的。

    “殿下,灵女告退。”见王太子和医尹商议正事,灵女裹紧了巫袍,向熊荆躬身。

    “退下吧。”熊荆扫了她一言就把目光挪开了,脖子生锈般僵硬。

    “敢问殿下,飞蝇可捉,然如何治伤?”昃离也不看灵女,只追问着治伤。

    “飞蝇产卵,卵生幼虫,幼虫食腐肉、愈创口。”熊荆解释道,毕竟是巫医,一些事昃离虽然不懂,好在没有什么忌讳。“不佞上次说过,万物皆有菌,飞蝇污秽之物,身上病菌何止千万。治疗之前,务必去飞蝇之菌。”

    说到细菌熊荆就想到显微镜,想到显微镜他就嘀咕起玻璃。因为木炭火温不够,楚国的玻璃制造水平低下,玻璃的价格成语买椟还珠的珠,实则是玻璃珠,向来是以金计。玻璃如何值钱熊荆不在乎,他只希望能尽快造出显微镜。早一天造出显微镜,蛆虫疗法就早一天成功。今天是蔡豹受伤,如果哪天是自己怎么办?

    “殿下所言飞蝇幼虫,可是…可是蛆?”昃离终于明白了,有些瞠目结舌。

    “正是。”熊荆看着他,“你怕了?”

    “臣自是不怕。”昃离连忙摇头。“然若伤者惧怕,不欲用蛆虫治伤,奈何?”

    “那你就说……就说此虫已祭祀过大司命,受大司命庇。”熊荆来前就想好了借口。

第四十四章 社稷

    断断续续的筑音从郢都西面不知名的角落传来,伴随着筑音是清婉的歌声,如泣如诉里,喧闹的市井忽然变得一片寂静,然而惋惜的是,谈筑而唱的女子太过娇柔,仅仅唱了一小段,声音便歇了下去,再听,又是一阵隐隐约约的咳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闻咳嗽声,妫景急忙走快了几步,没想还未进院子,便被几个人拦住了。

    “老奴见过景公子。”两个粗壮的市井汉子,拥着着一个头戴南冠、装饰滑稽无比的女市老鸨,老鸨皮笑肉不笑,动作上恭敬无比,眼睛却斜视着妫景。

    “又来为何?”妫景脸色一寒,手很自然的操向剑茎,可他什么也没抓着。

    “老奴来自是为了月姑娘的赎身钱。”老鸨一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上回公子只付了一半,还欠我家主人二十金。景公子,我家主人也是看在月姑娘往日的情谊上才要了四十金,真要赎身,四十金还不够月姑娘……”

    妫景冷哼。四十金自然不够赎买一个女市最红的伶人,可肺疾是不治之症,赎出来也过不了多少时日。他扔出一块金饼:“君子既言,驷不及舌。本公子怎会少你金子!这是十金,滚!”

    “谢景公子。”有钱一切都好商量,老鸨双手接过金饼笑的更厉害,确定是纯金无误后又道:“恕老奴无礼,敢问余下十金景公子何时方能给老奴?”

    “到时自不会少你,还不滚?”妫景眉头微皱,这十金是他用祖传宝剑换的,剩余的十金真不知哪里着落。

    “景公子,老奴听闻…嘿嘿……老奴听闻郢都城防今日起盖由左军接管,原先官吏全数替换,景公子不是…嘿嘿……不是也被替换了吧?”老奴眼睛转了转,他来讨债不是没有由头的。

    “换了又如何?你可别忘了,本公子姓的是妫。还不快滚?!”妫景已经怒了。

    一个妫字让老鸨笑容僵了一僵,妫姓乃楚国公族,他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知公族内部的事情,赶忙道:“是。是。老奴告退,告退。”

    揣着怀里的十金,老鸨带着两个汉子疾步离开,妫景没有马上走进院子,而是绕着市井转了一圈才入内。民居不比宫室,只有堂和房,无室更无中庭。简单的说就是四间并排而建的屋子,中间两间是堂,两侧的是房,房门不外开,只开在堂内。两堂两房算是中上人家,入堂仍需要脱屡,只穿足衣入内。

    听闻妫景的脚步声,西面侧房出来一个身着曲裾素裙的姑娘。装扮虽素,可她一出来,有些昏暗的内堂顿时明媚无比,这便是名满女市的月。

    “公子……”带着些咳嗽,月笑颜如花,可眉蹙的让人见人怜。“公子较昨日回来的早些。”

    “昨夜王卒入城,自然要早些。”妫景握着月有些冰凉的手,小心的扶着她坐下,笑道:“以后都会早些了。月儿,你可曾饮药?”

    “饮了。”月很自然的靠在妫景怀里,这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地方。

    “禀公子,主人每日皆饮药,就是夜里还是咳的凶。”东面是厨房,听闻妫景回来了,服侍的丫头赶忙出来见礼。

    “真的?”妫景看向怀里的月,目光里的焦虑一闪而逝,他强笑道:“早上下职,听闻紫金山下的芙蕖花全开了,悬车时分天便不热了,我们去赏花可好?”

    紫金山下、淮水之畔,有几处河汊荷花连片,夏天开花时家家户户都会前去赏花。怀里的月还没有答应,一侧的丫头就笑了出来,这居所寡陋、生活也清苦,哪比得上早前女市的奢靡日子。“奴婢代主人谢过公子。”

    “恩。月儿随公子去。”月也笑了,日日在这市井,很久也没有出去了。

    眼见主仆两人全都高兴,妫景却苦在心里。一个已经加冠的男人,早上又丢了差事,身边值钱的东西当的当、卖的卖,连祖传的宝剑都没有留下,以后的日子真不知该如何着落。

    想到此他不由埋怨自己不够圆滑:人家既是奉王命入城,自己何苦非要验人查令呢?现在好了,第一个开革的就是自己。

    埋怨自己,又恨极了昨夜刺杀王太子的刺客,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若没有昨夜那场刺杀,王卒左军就不会进城,王卒左军不进城,自己就不会丢了那份差事。

    也不对。猛然间,妫景想到一个关键:刺杀过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卒左军就开赴城下,还带了攻城的云梯和冲车。军营离郢都十余里,怎会如此迅速?王卒左军入城的命令肯定是早前就下达的,难道大王早就知道有刺客行刺?可刺客为何要王卒出动?

    城西市井,怀抱佳人、刚刚失业的妫景陷入了迷思;紫金山北景阳坟前,将军景骅长跪不起,除了他,尚有一名年轻男子与他一起祭拜,他脸上的悲切甚于景骅。

    “负刍弟请回吧。若被外人撞见,恐生谣言。”想到四年前那个肃杀的清晨,同袍们一个接一个随仲父而去,景骅当时也想一死了之,奈何仲父命他不许死。四年后再受王命,从洞庭郡回到郢都,身处伤心地,他心如刀割。

    “子骅兄还看不透么?”男子叫负刍,楚王的庶子。“欲保全大楚社稷,必如秦国那般变法。且不说子骅兄与黄歇仇不共天,仅为我大楚八百年社稷,也应尽扫黄歇一党,革除权贵弊政。今兄兵权在手,若能……”

    “不必说了!”景骅急急挥手,仿佛要把负刍之语扇入风里,可惜,每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为何不说?”负刍以王子之尊向景阳跪拜,为的是要说服景骅举事夺权。“数百年来,你景家何负大王?何负楚国?仲父未死疆场,却在郢都城外,自缢于白绫,何其悲哉!仲父之悲,乃我楚国之悲。父王寝疾,王命不久,所立又是垂发小童,楚国之政,今后皆操黄歇之手。子骅已授城尹之职,何不助我厉行变法,再兴楚国,以全这八百年社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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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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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