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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赣地

    大王乃一国之主,大王重伤卧榻,若不是祖太后坐镇曲台宫,秦国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借此良机与楚国言和芈棘并不反对,虽然她恨极杀她亲侄儿的熊荆。左右丞相心里更是高兴,唯独国尉桓支支吾吾,卫缭明言反对,但他们两个人并不能扭转大局。

    当日,使节和兵符便从曲台宫发出,一路日夜兼程从武关道赶往楚国城阳,由昌文君熊爰亲任主使;一路顺渭水经船司空入黄河至新郑和大梁,提醒前线将帅做好撤军准备。比郢都早一步,河间封地的文信侯吕不韦先听到了赵政重伤的消息。

    “大王伤重?大王因而伤重?”吕不韦浑身酒气,日日纵酒的他难有完全清醒的时刻。

    “禀主君,大王于少府观工师炼钜,炼炉炸裂,胯股溅中铁水,故而伤重。”门客苦成常同样衰老。昔日吕不韦养士三千,而今身边的门客寥寥无几,能出谋划策的人那就更少。

    “炼钜?”吕不韦终于清醒了一些,“炼钜之术乃荆国所有,秦国岂……”

    “主君,想来是侯者窃了荆国钜术之秘,又未能窃全,故而炸炉。”苦成常度测道。这也是秦国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小人以为主君当赴咸阳。”

    “赴咸阳?”吕不韦将手上的酒缶扔在一边,可一旦凝神思索,心意刚动的他把刚放下酒缶又拾了回去。“不可也,大王知我离河间至咸阳,必杀我。”

    “主君何至于此!”苦成常把吕不韦手上的酒缶夺下,“主君乃大王之仲父,而今大王重伤,那些荆人把持朝政,还放出王后有孕之谣言,主君不至咸阳,秦国必大乱也。”

    仲父二字好似灵丹妙药,瞬间就让吕不韦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喃喃道:“我乃大王之仲父?我乃大王之仲父……”

    “主君乃大王之仲父,国中军中,皆有效死之士,至咸阳,风云立变也。大王若薨,可视王后子嗣之有无,以再立新君;大王伤愈,不过是再返封地。”

    苦成常继续进言,听闻他说再返封地,吕不韦哈哈笑道:“何须再返?大王杀我便杀吧。”

    苦成常听着吕不韦的笑声一阵不安,主君若真是有去无回,死在了咸阳,那就再也不能东山再起了。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后世每当听说这个论断熊荆都会笑,但目睹自己三年来的所作所为,再对照原有的历史和当下的历史,他再也笑不出来。

    他是楚国的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酿成风暴。只是风暴不是发生得克萨斯州,而是反卷楚国自己。如今,他终于明白一个极容易忽视却又最为致命的问题:

    楚国是天下的一部分,就好似近代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只要不符合世界霸主的利益,近代中国的任何变动都会被外界干涉,左右逢源、韬光养晦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楚国亦然,楚国的任何举动都要符合秦国的利益,讨好秦国才是唯一正确的出路,对抗那是自取灭亡。

    可惜,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除去他内心深处的不妥协,本就仇秦恨秦的楚人已和秦人不共戴天,而秦王也意识到了楚国将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最大障碍,所以非要打垮楚国不可。这次是八十万,那一下次是多少万?淮上的楚民迁徙于江东,如果秦军紧接着进攻江东,楚民又能迁到哪里?

    激动的时候豪情万丈,不惧秦国百万大军,誓与秦人鏖战到底;夜里一个人孤零零睡在塌上,脑子里想着白日见到听到的那些困难和问题,再追溯这些困难和问题的根源,又恨不得骂自己愚蠢。

    好在,熊荆不是一个未龀之人,他经历过战场的生死搏杀、体会过四百米土城的狭小围困,他能承受住这些压力。不过是睡不着而已、不过是移民而已、不过是战争而已。

    郢都王宫,正寝、正朝、若英宫、春阳宫、秋华宫……,乃至阳云台、兰台宫、各县各邑私人府邸,只要木料是硬木或者是桧木,只要能造大翼战舟,全都拆除送去造船厂造船。所不同的是,私人府邸木料造出的大翼战舟私人(私卒)所有,不过要支付建造费用;其余木料造出来的大翼则归县卒、王卒所有。楚国从此再无陵师(即陆上部队),只有舟师。

    拆下的木料一舫一舫的送至造船厂,都柱、廊柱、房梁、橼子堆成了山,代价就是早前华美无比的王宫仿佛经历一场浩劫,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孤零零的高台。寺人、宫女不说,太后赵妃和熊荆自己也只能住在帐篷或者马车里。

    除此,民众极为恐慌郢都仅剩社庙没拆,整个王宫都拆的一干二净,这是再度迁都的征兆。即便大楚新闻不断刊登新闻辟谣也无济于事,熊荆不得不在昭黍建议下择日以启外朝,向国人宣布大司马废府陵师改舟师之决定。

    外朝开启的前夜,帐篷里的灯一支亮着,熊荆睡不着。调整过后心态平静的他手里拿着一张楚国地图,目光落在长江以南。

    移民至浙江……,浙江在农业时代除了北部,其他地区大多很穷。穷不是因为懒或者笨,而是因为没有地。莠尹以为每户如果授一百小亩(百步亩,一百步亩等于0.273市亩,即每户二十七市亩)土地,移民十五万户至越地是极限。剩余的人只能安排在吴地,围泽为田,如此还能安排二十多万户。

    两地加起来有四十万户,几等于楚国现有的户数移民只针对淮上的楚民,淮南尚有诸多县邑,这些人暂时不必迁徙,除非秦军横渡淮水占领郢都。

    由熊荆授意、大司马府拟定的军事计划里,魏都大梁是第一道防线,郢都是第二道,长江是第三道,越北是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

    把二、三十万户楚民留在第四道防线之外断不可行,迁入越地又无地可授,东洲三谷、海外贸易那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是以在蓝尹(管理山泽)屈淦的建议下,大司马府的军事计划做了一部分调整,即,将彭蠡泽以南的番邑平原纳入最后防线。

    彭蠡泽并非后世的鄱阳湖。彭蠡泽以楚国地图显示是在长江(九江)以北,直逼大行山余脉,往东几乎一直绵延到松阳(今安徽枞阳)邑境,这是依着长江北岸,一个西东偏北方向的大泽;后世鄱阳湖与长江无涉,它仅仅是沿着赣江,在番邑大平原上一个南北方向的湖泊。

    湖泽与后世不同,但地理要害仍然在九江。只要在后世的九江设立城邑,遏制住赣江口,那就能阻止秦军进入赣江流域。九江以北有大片的平原,即后世的鄱阳湖平原。

    江汉平原、洞庭湖平原、鄱阳湖平原是后世长江流域三大平原,永修、都昌、户口、波阳、德安、星子、余干、进贤、樟树都处于这个平原之上。淮北移民安置在这里,加上赣江中上游两岸的土地,安置四十万户绰绰有余。

    且与越地不同的是,越地要与越人共分越地,姑蔑盆地还涉及到浙江(富春江)以北的土地,那是越君开的土地。赣地不同,赣地为楚国独有,现在已有的城邑不过是番邑(今波阳县,因番君吴申谋反而被收回)、艾邑(今修水县)、柴桑(今九江市西南)、余汗(今余干)、金阝邑(今樟树)、上赣(今赣州)数邑,并无多少丁口。

    安置确实可行,只是一旦江淮防线失守,赣地再无防线。浙北防线是熊荆参照南宋设置的。元灭宋分三路:一路从长江入海,由东海登陆杭州湾。这一路熊荆最不担心,海与江两个概念,即便秦军仿造了大翼战舟,也未必敢进入东海与楚军舟师决战,但以密集的舟楫,不顾伤亡、不顾后勤横渡长江是有可能的。

    第二路则是度长江后,越过震泽从百尺渎入越。这是吴越两国交战的路径,吴攻越是走这条路,越灭吴也是走这条路,所以吴越之间的战争全部发生在百尺渎一线,以两次李之战最为著名。越北看上去很宽大,但除了这条路都是大泽,所以秦军只能走这条路,特别是李,深处谷地,有兵也难以摆开。

    第三条路则是溧阳南下至广德,广德过独松关便是余杭、临安。这条路暂时只有越人知道,独松关、百丈关、幽岭关也还未建立。退至越地,这三关是一定要建的。秦军如果扣关其情况将和李一样,碍于地形兵力无法展开。

    越北有这样的关隘才能作为第四道防线,赣地九江全然是个开口,一旦九江失守,秦军便能长驱直入,还能绕道赣东北进攻姑蔑。可不把移民安排在赣地,长江一被突破江东全部将完蛋。或许还不知道秦国炸炉的熊荆看着楚国地图九江失守后,楚民能退入越地或者南下赣南,如果能打通大庾岭的话,还能顺北江进入南越。

第三十九章 言和2

    后世胡乱学来的军事地理被熊荆发挥到了极致,他懂得这片土地的历史惯例,除了两次短暂的由南向北统一外(前一次34年后便被朱棣的燕军颠覆,后一次不过是名义上的统一,只维系了22年),余者都是由北向南完成了统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楚国地处南方,要想回避这样的历史宿命,只能借助山川地理以阻挡秦军的攻势,不然唯有入海求生。

    但南北之间只有江淮、襄阳、巴蜀这一道最后防线,且巴蜀、襄阳早就在秦国手里,这条防线仅靠长江下游的江淮很难维系。建立汉江长江交汇处的武昌扼守长江中游或许有用,但江与山川不同,山川谁控制谁便得益,长江天险则是攻守双方共分,实实际不如山川险要。

    江淮防线一旦突破,南方能依靠的最后防线只剩下五岭,大庾岭是其中之一,剩下其他什么马田岭还是什么岭熊荆早就忘记了。想到这他猛站起身来,看到外面的夜色又只好重重坐下。

    “请大王起身更衣。”长姜烦人的声音每天早上都会在熊荆耳边响起,这让他想起小学时的早自习。“请大王起身更衣。”长姜又喊了一次,同时痛苦的看了身边的鼓人一眼依照熊荆的王命,如果喊了两次还不起身,那鼓人就要击鼓了。

    ‘咚咚咚咚的的……’鼓声在正寝的帐篷里响起,芈闻声笑看着赵妃:“王弟又晚起了。”

    “大王勤勉。”赵妃安坐在席上,人正安排着早膳。因不在堂室之内,有风的情况下生火并非易事,只有等木柴全都烧着了,火才不会被风吹灭。炊烟袅袅不久,铜鼎里的羹便开始沸腾,这时候半睁着熊猫眼的熊荆出现在若英宫的土台子上。

    “孩儿向母后问安。”熊荆迷迷糊糊的,对着赵妃顿首。

    “母后无恙,倒是大王……”儿子究竟是自己生的,还是寤生。赵妃心疼看着儿子。“大王政务当交给令尹,军务交给大司马……”

    “母后,他们不懂我能如何?”熊荆闭着眼睛喝羹,昨夜他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好,他们不懂。”赵妃不好再说什么,她只希望儿子多睡一会,哪怕是在早膳之时。

    “禀大王,国人半个时辰后至大廷,令尹让臣来禀告大王。”淖狡伤愈,重新做回左徒昭黍趋步上了若英宫的土台揖告。

    “不佞知矣。”熊荆起得晚了,吃饭闭着眼睛到现在饭都没有吃完。他睁开一只眼睛瞄了昭黍一眼,而后看向长姜,道:“纸上写的事情让大司马府速速行之。”

    “臣敬受命。”昭黍答应着,接过长姜手上的楚纸,又趋步下了台子。至大廷外见到淖狡,方道:“大王命大司马府速速行之。”

    “何事?”淖狡打开楚纸看了几下,只见抬头写着:沿湘水、赣水探查,构筑五岭防线之命。再细看下去良久都未曾说话,只等昭黍喊了他几句才回过神来。

    “大王何命?”昭黍不是令尹,他无权看大王写给大司马府的王命。

    “大王……”淖狡深吸了口气,朗笑道:“大王生而知之,欲在南海、雒越北面就险筑城,以阻秦人南下。”

    “南海?南海乃瘴疠之地。”昭黍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骇道:“大王是说我楚人要退至南海?!那越地,越地如何?”

    “秦人伐我,我若退至江东,必回击赵国也。”八十大军压境,然而淖狡心里对局势很清楚,秦国不可能越过长江继续攻伐楚国。“待赵国灭国,关东五国皆亡,方再伐我楚国。彼时秦人将渡大江与我苦战。江东唯越北可据险而守,洞庭、赣地本无险要,如今大王令大司马府探寻五岭,欲于五岭筑城而守,此大善也。”

    “那郢都立于何处?”昭氏封在越地,但是越地狭小。

    “自然是在越地,不可能立于南海。若秦人攻占上赣,越地海路可通南海。如此……”淖狡想到了那些北上勤王的小邦、部落首领,面有难色。大王说的五岭他隐约知道一些,这都是百越部族北上的一些小径。在此筑城扼守不难,可要让百越接纳楚民退至南海、雒越,那就有些难度了。南蛮们对土地山林极为珍视,两百余万楚民涌入南海、雒越,他们肯定会反对。

    淖狡脑子里不断想着该如何与南蛮商议这件事时,用完早膳的熊荆已至大廷。他一出茅门,大廷上玄端颤动,等候已久的朝臣、巫觋、天官、国人齐齐揖礼道:“臣见过大王。”

    “免礼。”熊荆喊完免礼分别对左廷、右廷、中廷揖礼。揖礼完毕他没有安坐,而是气愤道:“近日,国中群议纷纷,谣言遍市,言我楚国又要迁都。不佞今日明言之,秦国集结魏韩共八十万大军,欲再伐我……”

    “啊”听得到的吸气声,在场绝大多数人第一次听到秦国将再伐自己的消息。八十万大军好似一记天雷,猛轰在他们的脑门上。

    “静!”国人惊骇之后立刻左右相问,傧者见此高喊安静。

    “敢问大王,”有人不顾礼仪而出列:“八十大军,此讯确否?”

    “此讯由知彼司探查,确信无疑。”熊荆拦住傧者,又指向身侧站在的勿畀我。国人有权知道军国大事,勿畀我和知彼司他们并不陌生。

    “敢问大王,我楚国、我楚国……”已经没有人恐慌迁都了,大家都恐慌秦军。又一个国人站起来,他大概的吓得结舌,愣是没有把问题说出来。

    “敢问令尹,八十万大军伐我,我楚国若之何?”终于有一个不结舌的国人,他只敢问令尹。

    “天佑大楚,我军必胜。”淖狡不作任何解释,他胡子一吹,就答八个字。

    “然,”熊荆开口道,“秦军以首级记功,大军过处,人畜无存,故而淮北西面之民需迁至淮南。王宫尽拆宫室,县邑、私邸尽拆屋宇皆是为此。商贾、庶民之家欲造舟楫可也,然舟楫湿木不可造,不然舟楫数年必坏,只能用干木。”

    随着熊荆的辟谣,大廷上激动的人群慢慢慢慢平静下来。熊荆说完后大廷上的人几乎全部跪倒,他们呼喊道:“大王宁拆宫室而救万民,仁也。”

    熊荆闻言讪笑,他从不以‘仁’作为自己的准则。

    “臣敢问大王,为何不与秦人言和?”有赞美的,也有质疑的,问话的是县之国人魏狄。

    “这话你应该去咸阳问秦王。”熊荆面无表情。旁边的人已告诉他此人是个墨者,他对墨者素无好感如果对孟子那样的儒者是鄙视,那对墨者就是厌恶。只是此人能遴选成国人,又未被知己司捕获,自然有他的道理。

    “若大王能以臣子之礼向秦王上书请罪……”魏狄继续道。

    “无礼!”不待傧者训斥,魏狄身边的国人就已怒斥。

    “此秦谍也。”除了怒斥,还有愤恨的指责。魏狄站的位置立即空出一片,人人避而远之,只有数名宋地国人立在他身边。

    “让他说完。”甲士要上前时,熊荆拦住了他们。

    “谢大王。”魏狄有些惊讶熊荆的大度,宋地传闻郢都大王睚眦必报、杀人如麻。“臣以为大王与其尽拆宫室,迁民于淮南,便不如向秦王求和,如此攻伐可免,百姓亦可保全。”

    魏狄说完大廷上人人摇头,与秦国求和那是妄想。看看赵国,今年会盟,明年攻伐,秦国毫无信义可言,求和有何用?魏狄也清楚诸人的心思,自觉是为民请命的他再道:“臣闻秦人所求者乃大王一人耳,若大王可至咸阳……”

    “大胆!”大廷四周的甲士大喝,有几个已然拔道。

    熊荆再次拦住,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何秦人求不佞,不佞便要至咸阳?”

    “大王若至咸阳,万民可得保全也。”魏狄豁出去了,这种话其他人不敢说,他敢。

    “万民若不能自我保全,己之生寄于他人之死,救之何益?”熊荆终于明白魏狄的思路,并不奇葩,后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如此之万民,不配为我楚国之民,只配为我楚国之奴。即已是奴,主人何以要为奴人牺牲自己?

    秦人八十大军、百万大军伐我,可惧乎?奴人皆曰可惧,楚人或有忐忑,然阵战之时绝不惊慌。昔年殷人伐楚,先祖俱乎?昔年周人亦伐楚,先祖惧乎?不服周也!

    而今秦人还未一统天下,便两股战战,欲献他人而自存,卑贱之至,已可为奴。”

    身为大王未必要能言善辩,但诸人面前的大王受益于后世,思辨之细致令人叹为观止。魏狄当场被骂得面红耳赤,他实在想不到为万众而牺牲一人,如此高尚的行为怎么就变成‘卑贱之至’了。好在他尴尬不久就得到了解脱,一个大司马府的飞讯官疾跑而来,此人嘴里高喊道:“报大王,秦人遣使欲与我和!”

第四十章 言和3

    “秦王伤重?!”飞讯官详细禀报后,子莫闻言大喜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天佑我楚国也。”

    日近中午,毒辣的太阳直晒大廷,高温让人有些眩晕。大廷上的朝臣、国人、巫觋、天官也垫脚望了过来,他们只听闻秦人遣使求和,却不知秦人为何要向楚国求和。熊荆本不想在外朝上商议这样的事情,可飞讯官一喊,所有人都知道秦人遣使求和。

    “禀大王,秦人无义,此绝不可信,昃离亦万不可遣。”淖狡没有半分轻松,心一直往下沉。大军压境忽然传来这样匪夷所思的消息,从头至尾他都觉得是个阴谋。

    “大王,”勿畀我在熊荆耳边低语几句。他最清楚这件事情,因为这本是知彼司的计划前月楚国终于在王宫、郢都、各县邑大肆搜捕秦谍,君虽死,但他身边的臣为保性命,还是将一份知彼司伪造的情报发出。知彼司本来的意图是针对秦国少府,没想到伤及了秦王。

    “果真如此?”熊荆脸上全是惊讶,他几乎忘记自己曾经设定的炸炉计划。

    “禀大王,然也。”勿畀我的兴奋难以掩饰。“秦王若是重伤,不久当薨也。”

    “大王万不可忘记今之秦国乃华阳祖太后执掌朝政。”屈遂提醒道,他去过秦国,知道华阳祖太后在秦国的威势,也能体察到她对楚国的善意。“臣以为秦王之伤或不重,然华阳祖太后欲借此与我言和。若拒之,秦军伐我,此休战之良机也。”

    “秦王若薨,秦国必定大乱。”子莫还是一副捡了宝似的得意笑脸,“我楚国为何要派出医尹救之?秦军伐我如何?一旦秦王薨落,大军必退,我等何惧之有?以长远计,秦王不当救。”

    几个重臣在熊荆身边揖告,大廷上的人只能看着,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息县国人成瑜上前揖告道:“臣敢问大王,秦人为何遣使言和?”

    “你说吧。”熊荆命令飞讯官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也隐瞒不了,只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禀国人,”飞讯官犹在激动之中,“数日前秦王于少府视工匠炼钜铁,炼炉炸裂,其胯股溅中铁水,其伤重矣。”

    “啊。”两三百人一起惊叹,皆道:“原来如此。”

    “秦人听闻我楚国医尹昃离能可开膛破肚、取血续命,起死人而肉白骨,故华阳祖太后愿与我楚国罢兵言和,召医尹昃离至咸阳为秦王治伤,此刻秦使昌文君已至城阳。”

    “此天佑大楚啊!此天佑大楚啊!”有人忍不住对太庙大拜,一人如此,余人跟着,最后连熊荆也不得不向太庙伏拜。事情如此转机,不是祖宗庇佑又能作何解释呢。

    伏拜之后,成瑜第一个道:“臣请大王与秦国议和,遣昃离至咸阳为秦王治伤。”

    “臣亦请大王与秦国议和。”更多人的喊道。他们刚刚得知秦人联合魏韩将率八十大军伐楚,一个时辰不到,又闻秦人遣使求和,代价不过是医尹入秦为秦王治病,这谁也不要牺牲,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诸君……”子莫跳出来说话,“若是医尹没有治好秦王,反被秦人诬其害命,又当如何?”

    “这……”一百多人顿时语塞,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此医尹之过也,与楚国无涉。”

    “医尹也是我楚国之医尹,秦人以为有涉,又当如何?”子莫一笑,再问。

    “此事三日后再议。”熊荆不想对此作过多的口舌之辩,挥袖宣布散朝。国人们也被子莫怼的无言以对,又虑及秦国乃虎狼之国,无信无义,不说治不好,便是治好也未必遵守约定不伐楚国。行礼之后他们一个个忧心忡忡的退出大廷,以待三日后的朝议。

    “去把昃离找来。”退朝之后,重臣们跟着熊荆至正寝,未入茅门熊荆就遣人去召昃离,待到正寝阶下时,一身酒精味的昃离已等着那里。

    “臣见过大王、令尹。”昃离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上也带着笑意。

    “秦王为铁水伤及胯股,可治否?”病情是第一重要的,如果昃离治不了,根本无需讨论。

    “禀大王,此伤可治。”昃离来的路上就想到了这一点。“铁水虽热,却只伤皮肉,难伤筋骨,此烫伤也。若臣无错,秦王胯股之皮肉已被烫溃,血肉模糊。庸医不懂酒精消毒,防止感染,又擅用火炙、水炙之法,伤处必然发炎生痈……”

    “可有性命之忧?”子莫着急打断昃离之言,他就想秦王早些去死。

    “若生痈不止,疽毒坏及血液,必有性命之忧。”昃离疑惑的看了子莫一眼,如此答道。

    “大善!”子莫高叫道。“大王,当任由秦王薨落,此乃大利,于天下也是大利。”

    淖狡稍微谨慎一些,道:“我闻秦国多良医,医尹以为秦王之伤彼等可治否?”

    这个问题昃离很难回答,他并不了解秦国医者医术如何,想了好一会才道:“若有医者将秦王溃烂腐肉以烈酒刮除洗净,再以烧红之铁烙于伤口之上,或可治也。此伤在于不可感染,烙后若是不慎,伤处极易再生生痈疽,此火炙火烙之法……”

    说到这里昃离忍不住摇头。因为蛆虫用尽,他在陈郢用过这样的办法治伤,被治的甲士痛得屎尿皆流,用了足足十五个人才将此其死死按住。甲士如此,秦王如此尊贵之人肯定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即便秦王能够忍受,医者也不敢如此施术。

    “臣以为秦王之伤无可医也。”昃离捻了捻胡须,如此决断道。

    “杀!杀了他!杀了此庸医!”曲台宫里,塌上的赵政半起着身子,额头青筋暴起,怒声大喊。他胯股裸露在外,与昃离说的一样,被铁水烫伤之处的坏肉已经腐烂,伤处已经生痈。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治伤的太医吓的面容惨白,急忙求饶,但卫卒还是将他架出室外。

    “大王请再稍后几日,荆国医者昃离……”立于一旁的王后芈已不止一次见到丈夫如此愤怒,不得不上前相劝。

    “寡人不要荆国的医者!”赵政甩开她的手怒道。“寡人不要荆国的医者!”

    “大王!”芈又一次抓住他的手道:“只要能让大王伤愈,何须在乎他是哪国人。”

    “此、此荆人之狡计也!此荆人之狡计也!”豆大的汗珠从赵政头上一滴滴落下,他不甘心的挥着拳头,拒绝芈的温言。

    “大王。”芈附在榻前大哭,可不敢出声,只能落泪。

    “王后为何啼哭,寡人尚未薨也。寡人……”芈的哭声让赵政心软了下来。“寡人之伤总有痊愈之日。”

    “政儿!”殿外没有传来庸医的惨叫,只听见祖太后芈棘的声音。芈闻声立刻站起,待芈棘进来素拜道:“臣妾见过祖太后。”

    “哎。”芈棘一眼就看到芈脸上的泪迹,她叹息一声又抚了抚芈凌乱的发髻:“你是王后,乃一国之母,怎可没有王后的威仪。”

    “祖太后训的是,儿这便去梳妆。”芈答应着,就要离去。

    “儿不去。”赵政伸手就把芈拉住了。“祖太后明鉴,王后是因为侍奉寡人才没有王后威仪的,要责怪就责怪政儿吧。”

    “哎!”芈棘看着芈叹气,看着赵政更是叹气,幸好赵政已经用薄纱将自己的伤口遮住,没让她看到上面已经生痈。“政儿啊,老妇虽已告之诸人王后有孕,可此乃稳定人心之举,王后实则未有孕也。没有子嗣,王位便是不稳,你那个仲父闻你伤重,已离开封地入函谷往咸阳来了……”

    “吕不韦!”仲父二字极为刺耳,赵政听闻他离开封地赶往咸阳,瞬间牙又咬上了。

    “……秦国太医虽多,却不能治愈此伤。荆国医者昃离确有奇术,若不请他来治伤,你将若何?”芈棘看着他又看着芈,目光落在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上。“你真欲将儿留于秦宫,任由她被新王欺辱?”

    “禀祖太后,政儿不愿!”赵政把芈的手握的更紧。

    “治伤是一件事,征伐荆国是另一件事。你若伤愈,他日再讨伐荆国有何不可?”芈棘自然听闻赵政不要来自楚国的医者,但她并不想赵政年纪轻轻没有子嗣就此薨落。

    “祖太后,若政儿之伤由荆国医者治好,政儿日后有何理由再伐荆国?”赵政苦笑,语气中有一种不容妥协的固执。他苦笑之后再道:“燕丹言燕国有狄人良医,下月便可赶赴咸阳。”

    “不可,伤势决不可拖到下月。”芈棘此时已闻道痈脓的恶臭。“老妇做主,荆国医者一到咸阳便由他治伤。随儿嫁入秦宫的医者与我说过,此伤昃离不但可治,还万无一失。”

    芈棘的决断赵政不敢当面反对,待她一走,他又咬起牙齿,似乎是在自我宣誓:“寡人绝不要荆国医者治伤,寡人一定要讨伐荆国,让荆王臣服。”

第四十一章 下水

    ‘致尊贵的主人鸩拔迦加纳迦纳达拔之子,千万次的祝福和屈膝致意,宛如对待神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的仆人胡耽娑支敬上。并祝大人康乐无恙,对我来说,那将是一个好日子。主人,当我听到您贵体康安的好消息时,我觉得自己也是精神倍增!

    而且,我的主人,邯郸的发里呼到平安无事,蓟城的那尼托得同样如此。燕国的王之子丹将我带至秦国的咸阳,也就是您曾经向我提起的胡姆丹。

    上个月一件不幸的事情忽然发生,为了冶炼出和荆国同样的铁这个位于南方的邦国才是草原上径路(剑)的真正来源地,它正与秦国进行一场可怕的战争他们未经许可便借用永恒之神的光明之力也来冶炼铁石。永恒之神惩罚了他们,铁水从四肘尺大小的炼炉里狂暴而出,目睹这一切的人除了您虔诚的仆人胡耽娑支以外,全都遭受了不幸,包括秦国的王。秦国也许会和荆国和解,因为荆国除了铁之外,医术同样神奇。

    鸩拔迦主人,我将在下个月前往荆国。这里每个邦国都流传着荆国铁的消息。据说,在荆国,一把两肘尺长的径路只需要半只羊的价钱,而卖到别国则需要四十五斯塔特(1斯塔特=16克)黄金。同样便宜的还有盔甲,虽然一副盔甲需要八百至九百斯塔特荆国铁,可它的价格在荆国据说不会超过一只羊。

    荆国铁价如此低廉,仅仅相当于马拉坎达城(撒马尔罕)里中国铁价钱的一百二十份之一,这真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在秦国,因为战争人们很少讨论荆国,但有人告诉我,秦国的祖太后(王的父亲的母亲)、王后、重要大臣都是荆国人,他们希望结束与荆国的战争,可惜秦国的王显然不同意这一点,他正在抗拒来自身体和外界的压力……’

    天还未亮,胡耽娑支就起来写信,向自己的主人鸩拔迦汇报此行的见闻以及前往楚国的决定,天亮不久,在他写完信之后,燕丹的仆人请他前去用早膳。

    “荆国医者到了咸阳。”早膳是在驿馆,趁着服侍的仆人走开,燕丹小声的说了一句。

    “那么说秦荆两国不再打仗?”胡耽娑支说着并不流利的燕语,他希望这样的结果。

    “然秦王不欲荆国医者治伤。”燕丹的脸上不无忧虑。他也希望秦楚不再战争,因为秦国征伐楚国就会纵容赵国,而赵国一旦被纵容就会欺凌燕国。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为、为何?”胡耽娑支放下了筷子,“秦楚还要交战?”

    “或战之。”燕丹也不能确定秦楚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复又想起胡耽娑支的行程,道,“然战于不战,你皆可经魏国至齐国。”

    “齐国?”胡耽娑支知道这个国家,它和赵国接壤,和燕国隔海相望。

    “然也。”燕丹点头道,“秦国与荆国战,唯有齐国可通荆国。”说到此燕丹‘唰’的一声拧开手里的楚纸扇,笑道:“荆国之物皆出于齐,便如这荆纸扇,便是荆国之物。”

    燕王喜在位已有十八年,看身体再活个十八年也没问题,这就养成燕丹善于结交、游手好闲的性格,豪杰之士、市井之徒、化外胡商都是他结交的对象,但他对胡耽娑支还有别样的目的。再赠予出秦至齐的传符后,燕丹紧握住胡耽娑支的手道:“他日返国,勿忘先前之诺。”

    “鄙人绝不敢忘。”胡耽娑支知道燕丹要什么,他小心的提醒:“只是要请到匠人需要很多年、也需要大量的金钱……”

    “十年!”燕丹比了一个手势,同时也压低了声音:“我赐你三千金,十年内必要寻来匠人。”

    “鄙人尽力而为。”所托之事实在重大,胡耽娑支不敢完全答应。燕丹见此也不好再迫,胡耽娑支只是一个月氏商贾,月氏之西还有无数邦国,能不能请来工匠只有天知道。

    郢都紫金山造船厂,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为了庆贺,除了盛大之祭祀,猪牛羊之牺牲,还有大航海时代才出现的掷瓶礼。掷瓶礼是船的运气测试,没有砸破的瓶子的船被视为不吉,熊荆以老水手的迷信在楚国复制了这一礼仪。按掷瓶礼的惯例,主持这一仪式是船长夫人,他没有夫人,只有母亲,所以掷瓶的是太后赵妃和马上要及笈的芈。

    “瓶子一定要砸破,不然便是不吉。”避开群臣,熊荆小声的对赵妃和芈叮嘱道,他不想两艘海舟一下水就是不吉。

    “诺。”赵妃看着儿子满头汗,心疼帮他擦汗。芈还是懵懵懂懂,她天真的问道:“若是不破,当如何?”

    “务必要破,真若不破,那便再砸。”熊荆无奈道,他恨不得自己亲砸,可惜力气太小。

    “吉时至,请太后、大王、公主……”工尹刀奔了过来,下水那么多大翼战舟,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让他如此紧张。“……就礼。”

    船坞那边巫觋已经在祭祀河神和海神。有些尴尬的是,这里是淮水水神的地界,却要祭祀东海海神禺虢、南海海神不廷胡余。可造船厂就在淮上旁边,尴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身为楚王的熊荆亲向淮河水神、东海、南海海神祭酒,而后在巫觋的祈祷中将两块美玉掷入淮水之中。之后,才是他额外安排的掷瓶礼。

    群臣的注视下,小步行至船坞的赵妃很是从容,她抓起悬挂在舟艏的瓷瓶用力掷向船身,‘嚓’一声,瓷瓶尽碎,瓶里装着的楚沥溅满舟艏,与此同时最后数根缆绳被船匠斩断,海舟徐徐后退,在船坞里带起一阵波浪。

    “母后,赐名。”赵妃忘了赐名,熊荆不得不悄声提醒她。

    “吾为汝赐名少司命。”赵妃脆声喊道。这时候少司命号在滑道上越滑越快,最后‘哗’的一声冲进了淮水,激起一股巨大的浪花。

    少司命级海舟的设计存在一个缺陷,其底舱深度(即最下层炮甲板到内龙骨的高度,对少司命级来说,是其主甲板到内龙骨的距离),应该是船宽的一半。少司命级船宽六米,底舱深度应该是三米,可现在底舱深度是三米七五,超了七十五厘米。

    好在少司命级最下层炮甲板就是主甲板,上面再无累赘,加上底舱有四十吨生铁压舱,重心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数字计算是一回事,看到船四平八稳的飘在水里熊荆才最终放心。

    “吾为汝赐名……湘夫人。”抓着瓷瓶的芈看着弟弟有些不安,幸好熊荆目光转了过来,对她用力的点头,她才笑了一记,将手中瓷瓶用力推向船艏。

    ‘邦!’瓷瓶竟然未碎,然后又荡了回来。着急的芈抓住瓷瓶再推,这次瓷瓶终于碎了。

    “我晕!”熊荆的小心脏不自觉抖了一下,辛辛苦苦造了条海舟,没想到……

    “王弟……”芈手斜伸着趋步过来,她要哭了。她记得刚才熊荆说过,瓶不碎就是不吉。

    “无事无事。”熊荆不由得安慰起这个亲,可眉头依然皱着。

    “荆儿。”赵妃看向皱眉的儿子,低低喊了一句,示意他不要皱眉,要高兴些。

    此时湘夫人号和少司命号一样,静静地从滑道上滑下去,最后安安稳稳的飘在水里。两艘海舟都顺利下水,在场的朝廷大臣、舟师将领、准备学习海舟术的航校学员、造船的几百名船匠,还有随行的寺人宫女全都在喝彩雀跃。楚国终于有海舟了,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唯。”熊荆极力让自己高兴一些,又安慰芈道:“说不吉不过是哄骗你的……”

    “王弟岂能哄骗于我。”芈泪掉得更厉害,她挣脱熊荆的手躲到赵妃身后去了。

    “大王,”公输般趁机过来揖道。“桅杆已经吊上了,其余……”

    两艘船都只有桅杆,没有索具、横桁、绳索,船帆更是没有。熊荆道:“让彼等一起装。”

    熊荆嘴里的彼等就是航校第一批学员,这些学员分成两个班。一个班培养水手、船长,学员多是舟师将领子弟,楚人越人皆有;另一个班培养导航员,全是十多岁的少年男觋,全是楚人。装索具这种事情自然是水手班的学生上。

    “臣知矣。”公输般答完就想走,熊荆又喊住了他。

    “舟帆如何?”船帆缝制是件大事,熊荆一直惦记,可一直没有亲临现场去看。

    “禀大王,舟帆已缝好。”公输般答道。

    “去看看。”海舟顺利下水,熊荆现在想去看缆绳、索具和船帆。

    缆绳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索具同样如此,真正没底是船帆。船航行于海,动力全靠帆,而帆不可能织出一整面,当下一匹布宽不过两尺二寸,再宽也宽也就五十厘米,所以要一条条的把麻布缝起来,缝的好还好,缝不结实风一吹就破。

第四十二章 令尹

    紫金山造船厂庆祝两艘海舟顺利下水,郢都大廷,一场别开生面的选举正在进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息县之尹成介与现任令尹的淖狡安坐在茅门之外,身前的箱子里投入一块又一份木牍。每一块木牍投入,投票之人都会念出一个数字,如:西阳五千甲,而后傧者将跟着高唱一句,表明这五千甲士投给了谁。

    此时的大廷之上除了鲁地的代表,再也没有那些充作门面的国人,不是县公邑尹们自己就是他们的亲信,还有则是宋地吴地誉士代表。没有什么废话和承诺,有的只是甲士数量的比拼。

    “苦县八千甲投淖狡。”傧者心里希望淖狡胜出,每当有木牍投入淖狡箱中,他们的声音就喊的特别大,反之则平平庸庸,好像没吃饱饭。

    “苦县亦有八千甲?”大廷上一干尹公闻声连连摇头,眼下这局势对成介有些不妙。誉士掌握了宋代和吴地,越地很可能也会投向淖狡,仅靠淮上、淮水一线的县邑,还有淮南县邑几乎很难获得胜利。

    “蔡公,这当如何是好?”寝县县公沈尹义拉长着脸窜到蔡文面前。

    “勿急,还有鲁地之甲士。”蔡文眨巴着眼睛,看向鲁地的代表孔谦、孟昭等人。

    “鲁地会投票于我等?前月吴宣才被……”沈尹义不解道。承包告庙的当日,老公族里就有人威胁吴起的后人吴宣,说要与他决一死战,吴宣害怕,逃到鲁地去了。

    “小小吴宣有何大碍?”蔡文说话仍然漏风。“鲁人与秦人战否?不战,自然要投甲士于我。”

    昃离已经入秦,但楚国国内仍是两种声音,除了期望楚秦两国因此罢战议和的人外,以令尹淖狡为代表的王党仍然认为秦人必会无信,楚秦之战无可避免。若不是那日外朝诸多国人认为应该死马当活马医,他们绝不同意昃离入秦。

    延续着昃离是否入秦的纷争,担心淖狡会单方面挑起楚秦战事的县公邑尹们不得不推出一个人来竞选令尹。熊荆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已经承诺过日后楚国令尹将是各县邑凭甲士选举而非由他任命,大府和令尹府之间也已结束了财产分割,令尹的权责也极为明晰。

    “寿陵两千甲投成介。”成介和淖狡的甲士数目交替上升,只是因为宋地皆投淖狡,成介比淖狡少了三万多甲。因老公族做抱而或赦免的寿陵君大大咧咧把手中写有两千甲士的木牍投给成介后,又返身向县公邑尹们揖礼,被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寿陵君怎会有两千甲士?”不少人在低语,寿陵只是郢都南面的小邑,两千甲士不可思议。

    “我家主君丧尽家财召了私卒,足有一千五百人。”狐疑声中,寿陵君的家宰站出来辟谣,顿时惹得众人一片赞誉。

    “私卒非钱可矣,敢问寿陵君有粮否?”甲士标准后来又增加了一个,那便是出兵的县邑必须保证甲士一年十二个月的粮秣。私卒召来容易,但以楚国当下一百五十前的粟价,供应一年的粮秣实属不易。

    “我家主君已于魏国购粮五万石,粮已至彭城。大司马府可前往查证。”家宰很骄傲的宣布,‘魏国’二字读音极重。魏国已是敌国,能从魏国买来粮食,确实是了不起的本事。

    “大司马府会去讯彭城查证。”问话的人是大司马府傅籍司的小吏,闻言声音便小了下来。

    “随县两万五千甲投成介。”寿陵君之后,随县县尹穆伯寻走了上来。随县是大县,可两万五千名甲士还是让在场之人震动,但穆伯寻什么也没说,投完票就急急下场,

    “西陵五千甲士投成介。”靠着大别山以西的县邑,成介落后的数字终于一点点拉了上来。这时候熊荆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他已经看过了船帆,大体上的满意的。

    “荆儿你是真信那些老公族?”砸瓶的时候让赵妃小小激动了一下,她自觉得做了一件留名青史的事情,那是楚国第一艘海舟,这艘海舟过几年说不定能寻回东洲三谷。

    “谁做令尹都是这么一盘棋。”熊荆笑道。“如此,朝堂争斗就不涉及大王了,他们要权力自会去争令尹之位。”

    “倒也是。”赵妃禁不住点头,她点着点着又想起来郢都日久的赵国使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若是让息县县邑成介做了令尹,赵国可就救不成了。

    “母后勿要担心赵国。”熊荆知道赵妃的担心。“以孩儿所见,秦军必然伐我楚国。下月便是八月,八月秦军便不再攻伐赵国。”

    “唉。”秦国不是伐自己的母国,就是伐儿子的楚国,赵妃不得不太息了一声,叹道:“若是当年王兄没有命赵括为将,秦国也不会如此猖獗!”

    “秦军再猖獗,也要败在楚军之手。”熊荆看着淮上也有些感叹。

    “荆儿,楚国已大战三年,郢都粟价涨至一百五十钱,百姓食不果腹,唯有食野芋豆羹。答应母后,这回若真能和,那便与秦国和。”赵妃告诫道。“若百姓能得休息,他日再与秦国战也不迟。”

    “母后,天下唯我楚国不服秦,秦王只要活着,必不会罢休。”熊荆苦笑,他也是想和的。

    “荆儿假意臣服秦王又能如何?”赵妃看向儿子,生怕他犯王兄当年的错误。

    “母后,若孩儿臣服于秦王,秦王必要我献炼钜之术、大翼之舟,此两者皆不可献。”熊荆见画舫靠岸,抢在寺人之前扶住了赵妃。

    “献又如何?”赵妃依然不能明白这两样的重要性。“再不议和,粟价……”

    “禀大王,”一个寺人匆匆跑来,“令尹之选……”

    “说。”熊荆声音一沉,瞬间猜到了结果。

    “禀大王,成介比淖狡多了一千余甲士,”寺人硬着头皮报告这个噩耗。

    “多了一千余甲士?”熊荆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动,“各地甲士换算否?”

    大司马府没有时间亲测各地甲士的战力,只能将军们根据之前各县卒的情况草拟一个比较公允的数字。也就是说,各县邑的甲士必须打了这个折扣才能算是真甲士。这个数字才是竞选的最终数字。当然,这些甲士还需加上粮草。

    “禀大王,然也。换算之后成介仍多一千余甲。”寺人说着说着就被熊荆挥退了。

    “母后,孩儿……”熊荆眉头又皱了起来。

    “去吧。”赵妃无奈的把芈召上马车,芈上车的时候还朝熊荆做了个鬼脸。

    “大王,臣失职。”正寝土台上,淖狡大拜。此前众人已经多次计算过胜负,认为最坏最坏也可以赢成介五百甲,谁料竟然输了一千多甲。

    “大王,皆是那寿陵君!”昭黍气愤道,“此人私募私卒一千五百名,我等此前不知也。”

    “他有粮吗?”熊荆知道寿陵君,这人是黄歇的死党,几个月前被老公族保了出来。

    “有。他从魏国买了五万石粟。”弋菟的脸一直绷着,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就这短短半个时辰,他已去讯彭城查明确有五万石粟从魏国入境。“大王,万不可交权于彼等。”

    “为何不能交权?”熊荆很是诧异。

    “彼等俱是对秦屈膝、贪生怕死之辈,臣担心他们对大王不轨。”弋菟很难接受这种竞选结果,可偏偏这又是熊荆答应过的。

    “成介已为令尹,权力已在彼等手里,我方甲士仅输千余,若要对不佞不轨,彼等敢吗?”熊荆提高了声音。“再说,彼等大权在握,何至于此。”

    “大王真要以成介为令尹?”子莫在一边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想到竞选令尹是真的。

    “你以为不佞说的是假话?”熊荆要被他气晕了,原来这家伙就是这么看自己的。

    “大王,成介请见。”谒者突然跑上了台阶,众人望去,成介一帮人已站在路门外。

    “召。”熊荆知道成介来干什么,他转头嘱咐长姜去取令尹之符节。

    “臣见过大王。”十几个县尹簇拥着成介登阶升堂,其中就有寿陵君。

    “免礼。”熊荆神色不变,不过目光还是将这些人细细打量了一遍。除了成介和寿陵君,还有下蔡县尹蔡文、寝县县公沈尹义、随县县尹穆伯寻、鄂县之君鄂平、期思县尹妫瑕,巨阳之尹彭鬣、项县之尹项鹊、唐县县尹斗于雉,另外几个熊荆只记得模样,不记得氏名。

    “大王之言信否?”胜出的成介还带着些许怀疑,好在正寝只是个土台子,再也藏不了什么宫甲。

    “王者之诺,岂是儿戏。”熊荆鄙夷,他看了一眼长姜,长姜立即趋步上前,把装有令尹铜符的匣子奉了上去。

    “臣谢过大王。”成介接过匣子之后大拜,余人跟着他大拜,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任谁也想不到,权力交接竟然如此简单,不需要留一滴血。

    “不必谢不佞。这是你赢来的。”熊荆毫无表情。“只是你心里须记着,玩砸了你就不再是令尹。还有,尽快组建你的府臣,然后向不佞述职。”

第四十三章 刀俎

    铜鼎里的水没烧多久水便开始沸腾,郁金、苍术砸碎后全投了进去,水汽和药香一起蒸腾,弥散在曲台宫大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听着鼎内‘咕嘟咕嘟’的水沸声,赵政的右腿不自觉打抖。

    楚国医尹昃离入秦后医治好了许多人,连脸烂成一片的燕无佚都救活了,可他就是不愿昃离给自己治伤,在燕国良医未到之前,选择了最残酷的水炙之法。

    水炙即水泡、水烫,这个时代的治疗大多是由外即内的疗法,还没有进化到喝中药的时代。沸腾的药水稍凉,病人就会投入滚烫的药水里浸泡煎熬。赵政已经水炙了几次,伤口不见好也不见坏,可最少昃离所谓的‘疽毒坏及血液’没有发生。

    “请大王入鼎疗伤。”鼎里的药液凉的差不多了,夏无且请赵政入鼎。

    “诺。”赵政再次咬了咬牙,抓着芈的手也紧了紧。打发走妻子后,这才被寺人去掉胯股间的轻纱,抬入了鼎中。

    “啊!”滚烫的药水浸得赵政大叫,他全身死命的绷紧。好在烫水会让神经麻痹,一会他就不叫了,只是牙齿‘咯咯咯咯’紧咬。可惜痛苦并无结束,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夏无且也入了鼎,他手里拿着一把铜刀,在鼎内捞起赵政的伤腿就开始刮。

    铜刀并不锋利,每刮一下都让赵政吼叫起来。若不是寺人事先准备好了一块衔枚,赵政的牙估计已被咬碎。负责刮腐肉的夏无且虽然没喊,却也是满头大汗,大王一定要这样治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大王刮腐肉。

    赵政的大叫声中,鼎内的药水逐渐逐渐变凉,察觉到温度下降的夏无且对下面喊了一声,移开的炭火又置于鼎下灼烧,待到温度差不多了,夏无且又让寺人将炭火移走。这个时候赵政的喊叫微弱多了,大腿上新生的腐肉基本刮下。

    “请大王再浸两个时辰。”夏无且起身对虚弱无力的赵政揖告,这才小心的下鼎。

    “禀告大王……”声音从明堂那边传过来,“荆国使者求见大王,言荆国之权已不在荆王之手,新任令尹息公成介愿与我秦国交好,与齐国断交……”

    荆国二字好像夏无且手里的铜刮刀,把闭目小寐的赵政刺激的大跳。他想说话却被口中的衔枚堵着,吐掉衔枚急问道:“荆国如何?”

    “禀大王,荆国或大乱,息县县公成介夺荆王之政,已为令尹。”顿弱跪在明堂里兴奋的揖告。他的错误情有可原,天下诸国的政权从来没有这样的交接过。

    “善!大善!”赵政闻言大悦。他现在所受的痛苦皆败楚国楚王所赐,楚王被臣下夺了权,这种事情自然让他大悦不已。“召荆国使臣。”

    “大王。”夏无且还在中廷,大王这样召见荆国使臣,实为不妥。

    “速召朝臣至章台宫。”赵政也醒悟过来,他不能召荆使于鼎前,这是让荆国人看自己的笑话。

    “召荆国使臣上殿。”章台宫里,傧者的声音远远的传了下去,秦宫威严,站在皋门外屏处的寿陵君寿奕、阳文君之弟阳好一会儿才听到召自己上殿的声音。在秦国谒者的带领下,两人开始一层一层往上爬。小半个时辰才登阶升堂,揖见端坐在正寝之上的赵政。

    “臣荆国使臣寿奕,臣荆国使臣阳谒见大王。”群臣环视下,两人规规矩矩的向赵政揖礼。

    “我秦国难道如此之热,贵使如此大汗?”赵政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不是那种口若悬河的说客,是货真价实的荆国使臣,故而打算取笑一下。

    “禀大王,臣等……”寿陵君本来就是个嘴笨的,他这边结舌,书呆子阳上到章台宫便好似后来的秦舞阳那般忐忑,只畏畏缩缩道:“臣等不热也。”

    “哈哈哈哈!”按惯例,任何他国来使都要先与大廷上的朝臣或嘲或辩,不是见过世面的游说之士,万不能罢免。一人嘲笑、百人嘲笑,两人被秦臣笑得出得汗滴更甚。

    寿陵君寿奕不愧是刚健质朴之人,听闻笑声他嘴巴一嘟,气愤道:“荆秦两国虽然交战,然我等皆亲秦也,如今大王容朝臣讥笑臣等,臣等告辞。”

    寿陵君转身便走,阳见他如此留也不是,呆了一会才跟着他走。秦臣再也不笑了,而是满脸错愕,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刚健质朴之人。倒是右丞相熊启揖道:“禀大王,荆使非善辩之士,乃荆国之封君。其主使臣曾于郢都见过,是荆国之寿陵君,数反荆王而不成。”

    “请荆使回来。”纵容朝臣讥笑只是惯例,赵政也没想到荆使脸皮如此之薄,笑一笑就走了。

    “大王请荆使返殿。”寿陵君已经下了阶,谒者过来相告时,他神色依旧愤愤,好在阳在旁边劝了他几句,他才转身登阶。这一次秦臣真的不笑了,只有赵政在问话。

    “荆国真欲亲我秦国,而与齐国绝交?”赵政一问,几百双眼睛全都看向寿奕。

    “然也。”寿奕毫不迟疑的答应。“鄙国令尹还愿重续荆秦之好,娶秦国公主为我国王后。”

    “哦。”赵政有些惊讶,“荆国如今谁人为王,是熊荆还是熊悍?”

    “禀大王,寡君仍是此前之寡君,悍王子不为王也。”寿奕的回答让赵政和秦臣更吃惊,他不得不解释道:“鄙国寡君已失大权,鄙国令尹以为废立大王之事甚大,以不废为好。”

    “哦”秦臣一阵醒悟,他们瞬间懂了寿奕的意思,这其实是权臣专政,并不少见。

    “请问荆使,贵国大军、兵符由谁人所掌?”最关心荆国情况的卫缭站了出来。

    “自然是鄙国令尹息公所掌。”寿奕原原本本的相告,毫无作伪之状。

    “大司马府呢?”卫缭还不放心,根据谍报,楚国大司马府才是楚**事力量之核心。

    “大司马府尹此前是弋侯,现已为鄙国上将军项伯。”寿奕再答。

    “项燕?”卫缭还是不解,“荆王待项燕不薄,封项燕为伯,他为何谋反?”

    “项燕未曾参与谋反之事,乃其弟项鹊为之。”寿奕如实相告,“息公已据寡君之权,任项伯为大司马府府尹,项伯见息公未弑君,故而坦然受之。”

    “若我秦军犯境……”卫缭继续追问。

    “若秦军犯境,县公只能命鄙国大军相阻。”寿奕神色一紧,他忍不住告诫道:“若秦军再伐鄙国,国中局势必然再变,鄙国恐再也不能亲秦。”

    “贵使这是在要挟我大秦?”楚国确实是来求和的,而不是来投降的,卫缭此时明白了。

    “臣不敢,臣只是据实而论。”寿奕辩解道。“息公之所以能掌大权,与大秦和也。然若贵国再伐鄙国,朝中观望之人必倒向荆王,与赵齐为盟,与秦国为敌。”

    “息公若想我秦国相助,可也。”此刻也明白楚国形势的赵政挥袖拦住想再问卫缭,开始说话。“然,息公可予寡人何种利处?”

    “禀大王:息公言,”寿奕对此早有准备。“其一者,将与齐国断交,与秦国姻盟;二者,秦国若伐赵国,鄙国绝不相救;三者,鸿沟以西之陈郢,可给献予大王为食邑;四者,可献钜铁之术。”

    寿奕说的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不光秦臣缓缓点头,连赵政也眯起了眼睛,他心里想要的基本上也就是这些东西。

    “然……”寿奕意想不到的说了个然,“秦国是大国,鄙国是小国,前三者两国会盟后皆可行之,钜铁之术朝中反对者甚多,会盟之后将于次年献上。”

    “次年?”赵政眼睛一瞪,察觉到了一些阴谋的问道。“为何如此?”

    “朝中大臣不欲也,恐大王得了钜铁之术又再讨伐鄙国。”寿奕揖告道。“故息公请求大王宽限一些时日,容其暗中笼络工匠,事成方送至秦国。”

    “若息公借此拖延如何?”一说到钜铁之术赵政就腿疼,可他又非要钜铁之术不可。

    “若息公拖延,请大王伐我。”寿奕也是豁出去了,他心里对秦国也是没底。

    “寡人知矣。若无他言,请贵使先至驿馆。”赵政挪了挪屁股,示意寿奕退下。

    “臣等告退。”寿奕和阳对视一眼,见说的都说完了,揖礼后趋步退了出去,还未下阶便听到大廷里秦臣争论的声音。“我至驿馆,你当去华阳宫请见祖太后。”

    阳入秦不是为了见秦王,而是为了见芈棘。他闻言道:“我当如何说?”

    “你当如何说?!”寿奕吹起了胡子,“你知道何事便说何事,如我。”

    “哦。”阳还是浑浑噩噩的模样,寿奕看着他也没办法。这次使秦极为仓促,那日讨论谁人赴秦时,尹公们大多都不敢来,他倒是不惧,呼哧呼哧就来了。站在章台宫大廷也不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秦王愿意和那就和,不愿意和,大不了与秦军再战。

    使秦并不能取什么作用,使秦唯一的意义是让秦王明白楚国的现状。而后的事情不在于楚国做了什么,只在秦王想干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自觉间,寿奕想起了大王的这句话。

第四十四章 刀俎2

    如果说咸阳的寿陵君是在等待秦王的最终审判,那么,人在临淄的屈光便是在极力逃亡,以免沦落到寿陵君那样的境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是,欲向齐人清楚的介绍楚国令尹遴选制度的他怎么样解释也难以被齐人、尤其是齐王理解。在齐王看来,楚国这是发生了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亲秦的大臣篡夺了王权,致使楚国不再与齐国交好,最要命的是此事会切断齐国钜甲钜刃的供应。

    本就不愿与楚国姻盟的齐相后胜建议齐王立刻与楚国断交,加入秦国的合纵;而亲楚的田假、即墨大夫田合等人则劝齐王速速发兵楚国,助楚王夺回王权。面对双方风牛马不相及的反应,屈光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时至战国,权力交接不流血已是不可思议,何况是一国之权。

    当日齐王拂袖,差一点就把他赶出临淄,这一日,他终于找到一次机会,在稷下学宫祭酒淳于越的陪同下于安静的燕朝向齐王细诉此事。这一次,齐王似乎懂了。

    “屈卿,单以甲士数目而定胜负,若是有一方悔之……”那一日齐王建其实是气的,他觉得楚人出尔反尔,今天他才冷静地坐了下来。与齐宣文时期一样,齐国依然需要拉拢楚国,只是因为历史原因,楚国历来亲秦,这次好不容易出了个亲齐的楚王,自然要好好珍惜。

    “禀大王,寡君曾言,只要不违当下律法,胜者哪怕作弊,负者也要愿赌服输。”屈光一直在齐国,国内的事情只能通过令尹府递送的文件得知。“遴选犹如兵事,阵战时敌军使诈,误算之后,输了便是输了,不可死人复生重打一次。”

    “那屈卿所言倒府又作何解?”田健听得微微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事是无法挽回的。

    “遴选以甲士之数多者为胜,胜出者为令尹,握有我楚国全权。既是令尹,自然可以自己之意建府。此府非实际之府,乃指除王宫以外的国中各官。如大司马府尹、左右司马、太宰、司徒、司会、莠尹、蓝尹等职,皆可是其亲信。然若彼等违律谋私、又或遴选之诺无法兑现,便要倒府,再遴选一次令尹。

    息公之所以为令尹,乃是国中大臣尹公以为他为令尹能与秦国言和。秦国乃虎狼之国,岂会与我言和?故臣以为,数月之后,息公便将倒府,楚秦必将再战。”

    “哦。”田健看向陪坐的田假,田假正对他点头。“贵国息公难道不知秦国无信?他若不知,楚王当知啊,楚王为何……”

    “禀大王,有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尚如寡君不予息公令尹之权,楚秦再战,彼等又要如此前那般暗中与秦人二五耦。彼时乃是战时,秦王之诺难分真假,若息公等人信之,楚国必受其祸。故而我国寡君以为,不如先准予彼等与秦人议和,秦人无信之后我楚国方能齐心协力,一致对敌。”

    “善。”田健击节赞道,“楚王胜寡人也。”

    “寡君年幼,岂能胜大王。”屈光见齐王击节,心中悬着的石头方落地。他趁机又道:“我国寡君仍言,他日楚秦交战,若大王能出兵十万助我楚国,下邳以北之地可予齐国。”

    “咳咳……”田健一阵的咳嗽,旁边的田假连忙举爵:“楚王贤明,臣请为楚王贺。”

    “然也,当为楚王贺。”摆脱尴尬的田健连忙举爵痛饮,屈光与淳于越对视一眼,无奈间也只能举爵相贺。

    饮毕,淳于越道:“大王,臣有一事容禀。”

    “言。”田健最不想面对的话题就是出兵抗秦,其他的事情皆可言。

    “臣观楚国遴选令尹之举,觉此乃大善之举。”国相后胜不在,故淳于越可大胆进言。“以兵甲之数相竞,可备我齐国甲兵,以遴选之策任命相邦,可使其相互攻讦,以行强国利民之策。如此大王也无忧也,宫、国分离,任臣子相争相权而非君权,国可万世也。”

    “哦。真能如此?”田健其他不管,最在意‘国可万世’四字。田氏篡权而王,上台之后国策与此前截然相反:吕氏治国用贤,田氏治国用亲。吕氏不重宗族血缘,田氏最重同姓同宗。所作这一切都是为了延续王位。

    “臣以为可也。”淳于越揖道。“相权君授,无君则国人不服也。为求国人臣服,任何人为相皆要尊君,尊君则国可万世。”

    “王兄,臣也以为此事可行。”田假也不忿后胜专权。“如此国相若行害国之举,当可倒府另立国相,且大王垂拱而治,相之过不涉君王,此大善也。”

    话题已然转移,楚国的制度是否可移植到齐国,屈光不知,他现在庆幸的是齐王已经明白楚国的亲秦行为只是一时的、短暂的。无信的秦国必会拒绝息公等人议和的提议,重新使楚国行亲齐之国策,倒向齐国。可惜,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秦王竟然答应了议和。

    楚国郢都再一次热闹起来,令尹府个个趾高气扬,这个原以为短命的府邸居然获得顽强活下去的机会,令尹成介看到讯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国全盘接受自己的议和条件,唯独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秦王胯股伤重不能亲盟,只能遣右丞相昌平君与楚王会盟于稷邑。会盟之后,楚军将鸿沟西面的陈郢交予秦军,并与齐国断交,钜铁之术可缓至明年此时献上。

    “有诈否?”寿陵君还在秦国,诸人看到的只是一份讯文,成介很不安问了他的府臣一句。

    “何时会盟?”所谓的府臣就是老公族,蔡文便是其中之一。

    “下月甲申。”成介看了日子。“还有二十余日。”

    “稷邑狭小,”斗于雉是左司马,相对于是项燕的副手。“若会盟时以一军堵住来路,危矣。”

    “有先君怀王因留之鉴,若大王有事……”蔡文咳嗽一声,“我等必遭国人唾骂。”

    “必不使大王有事。”成介当然知道大王出事的后果,真如此,成氏必被国人唾弃。

    “大王愿赴稷邑否?”期思县尹妫瑕想问道。

    “大王已授我全权,为何不去?”成介不解道。“我这就去见大王。”

    “禀令尹,大王并不在宫中。”成瑜见家主要见大王,赶紧相告。

    “那在何处?”成介是要去正寝的,闻言转身过来。

    “似在芍陂之上。”成瑜也不敢断定大王在何处。上个月家主任令尹后,大王便开始四处巡视游玩,芍陂水面宽大,那两艘海舟便泊在芍陂里。

    成瑜猜得没错,大王确实人在芍陂,在少司命号的艉楼。成介为令尹后,立刻将他从繁琐的政务里解脱出来,如此有时间给航校学员上课。这些教材他早就编撰好了,唯有一些不传之秘(即各大洋的航线)没有写在书本上。

    “气象的要素包含:”面对着一帮十几岁的小觋,熊荆老成的在黑板上写道,“气温、气压、湿度、风、云、雾、以及能见度……”

    熊荆年龄比学生小,可他身高逾五尺,看上去并不比他们矮多少。关键他是大王,大王亲自授课,学生们若见神灵,没一个人敢走神,熊荆黑板上写什么,他们便在纸上记什么。

    “何谓气压?”熊荆提问道,示意学生们回答。

    “禀先生,便是大气落于万物之压力。”一个学生举手站起,脸上全是兴奋。

    “善。”熊荆点头赞许。他上节课讲了大气,并没有提到气压。“那何谓湿度呢?”

    “禀先生,先生曾言大气中有水汽。湿者,水也。请问先生湿度是否是大气中水汽之多寡?”又一个学生站了起来,他的回答让熊荆有些失望。

    “你等皆聪慧。”熊荆叹道,他举起苦心写就的教材:“既然如此,那你等便先看书,遇到不懂的再来问先生。”

    “禀大王,令尹来也。”少司命号只是驻泊在芍陂,成介到了码头一下车,长姜便看到了。

    “你等先,若有不懂再来问先生。”熊荆在学生的失望中走了艉楼,他一眼就看到登船的成介。

    “臣见过大王。”成介上船之后便喊道。

    “令尹到此,所为何事?”熊荆有些疑惑。

    “禀大王,大喜之事,秦王愿与我楚国言和。”成介脸上无半点喜色。

    “恩。”熊荆道,“既然如此,淮上之民就不必迁于淮南了。”

    “禀大王,然秦王伤重,故不能至稷邑会盟,因遣右丞相昌平君至稷邑代其与大王会盟。”成介把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巴望看着熊荆,他忍了一会才道:“臣以为,此行危矣。”

    “会盟有何危险?”熊荆正在洗手,他手上全是粉笔灰。

    “大王,稷邑乃秦境,尚如秦王借此因留大王……”成介说出了自己担心。

    “因留又如何?”熊荆笑道,目光似乎看透了一切。“尚若不去,与秦国不和之罪皆在不佞,你等又岂会甘心。”

    “大王!”长姜疾喊一声,却被熊荆拦下。“告知秦王,不佞必如约而至。”

第四十五章 刀俎3

    飘扬着旗的大翼战舟即便看不到了,太后赵妃依然凝望着去的方向,久久不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两年前,她送走了丈夫,一年前,她又送走了儿子,一次又一次的离别让她形容麻木。

    赵妃不语,她身边的芈等人在嗡嗡的哭泣,郢都的人都说大王此去必被秦王因留。这半个多月来进谏者无数,可大王心意已决,谁也劝不动。于是所有人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令尹府头上,怒骂不解恨,某日夜里,令尹府竟然起了大火,纵火者谁也想不到,是一个天天混迹酒肆的老瘸子,纵火之后他不走不避,等着被捕。

    众意如此,心知肚明的令尹成介不得不请左尹赦免此人。熊荆也不得不出言在大楚新闻上澄清会盟的意义:楚秦大战三年,如果不与秦国休战,淮水以北、水以西的民众势必全部迁徙至淮水之南。楚国舟楫不够,最关键的是秋收在即。如果耽误了秋收,本就缺粮的楚国今年冬天必然饿毙无数楚民……

    此前未能充分备粮的楚国几乎可以用山穷水尽来形容当下的局面:粟米不够,舟楫不足,一半士卒没有经过完整的矛阵训练,钜甲因为要售予齐国,每个月只能新增五千套。当然,于军事而言,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经过培训的、有经验的基础军官严重不足,这才是影响战斗力的关键。

    打不下去了,这便是楚国最真实的写照。

    淮水之上,逆水而上的大翼战舟疾行如风,从郢都到城阳近八百里的路程一昼夜可至。只是每到一县一邑,必有讯报递送上舟,这些讯报多半是劝熊荆不可轻信秦人,还有一些知彼司发来的各地汇集过来的情报,尤其是赵地。攻占赵国邺城等九城后,秦军已然退兵,但士卒并未解散回家,有证据表明这些秦军已进入魏韩两国。秦军入魏韩,其意不言自明。

    “大王,秦王必因留大王,而后伐我。”昭黍、长姜等人已不敢再劝,右史还是敢进言的。“请大王万不可入秦。”

    “不入秦奈何?”熊荆将讯报递给长姜,继续批改试卷这一两个月他的精力多用在航校上,这是他才能教导的课程。

    “大王入秦与否,秦军都将伐我。”右史继续相劝。“有大王在,楚军士气必然大振,如若大王被秦人因留稷邑不得返,士气衰矣。”

    “不佞若不入秦,老公族岂能罢休。”熊荆丢下笔叹了一句。任何事情都有代价,要想老公族归心,自然要为其火中取栗。“而楚国也需议和,楚民需要喘息。”

    “秦乃虎狼之国,大王岂能信之。”同舟的昭黍再度太息。他觉得大王素来英明,讽刺的是,如此英明的大王却因为国中局势行如此愚蠢之事,这是天要绝楚吗?

    “秦国不佞自然不信。”熊荆寒芒闪动,“稷邑之盟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丞相,”宽大的木椠放在熊启身前,上面绘着秦楚交接以及稷邑的全图。说话的将军是大王的爱将李信,他与楚军数次交手,最熟悉楚军的情况。“荆王随行之甲士有四、五千人之多,末将以为过矣,请丞相告之荆王,只可带五百人入境会盟。”

    “若荆王不愿,若何?”熊启目光只落在地图上,微微撇了李信一眼。

    “荆王若是不愿,八十万大军便将伐荆。”李信嘴里冷笑。与秦国相比,楚国只是小国,每一次胜利都只能获得微小的战果,一旦失败那便是万劫不复。并且,楚国无法持续数年作战,这是小国国力所决定的;而秦国,可以连续十数年攻伐楚国,一直打到楚国求和为止。

    “五百人是否太少。”李信除外,辛胜也在帐中。“项燕大军仍在陈城,城阳大军不过数万,其必不敢孤军深入,即便荆王五千人入境,亦不敌我军十数万甲士。”

    “不要多生事端。”李信注视着辛胜,他清楚辛胜为何回如此要求。

    “请丞相告之荆人,除荆王外,只许五百人入境会盟。”李信收回了案上的木椠。

    “诺。”熊启微笑,“我今日便使人告之荆王,明日入境随行者只许五百人。”

    “末将谢过丞相。”李信并未看出熊启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抬手一揖便退下了。

    “主君!”邕笠就立在一侧。虽然李信等人没有明言,但十数万甲士置于稷邑,其意自明。

    “告之王弟,会盟有诈。”熊启低语,目光则望着稷邑城外会盟的高台。那是大王几个月前使人筑成的,当时准备与楚国新王会盟,结果等来秦魏两军大败的消息,不得不败兴而归。而今这个高台虽不用来会盟,却能作为诱饵诱使王弟入伏。

    熊启吩咐完,邕笠便乘车去了,车上挂着旌节,沿途秦楚军队皆不敢拦。从稷邑到城阳一百四十余里,但从稷邑到两国实际的边界、淮水东岸的谢邑不及百里。熊荆的舟队并没有在城阳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抵达两国边界的谢邑。

    可惜这里已是舟楫溯水上行的极限。此处淮水如横置的‘己’字,谢邑的位置在三竖中间的那竖上,再走只能到顶后左拐往西。往西不可能,那里全是滩涂巨石,河床弯曲且落差极大。

    熊荆抵达谢邑不久,举着旌节的邕笠便渡河来到谢邑。熊荆去年在陈郢见过他,两人再见时目光一触即避,面无表情,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鄙人奉丞相之命告之大王,入我秦境会盟之人勿过五百人。”邕笠揖礼之后告道,顿时惹来一片非议。

    “岂有此理!”率军于此相护的城阳守将潘无命大喝,他本要随熊荆至稷邑的。“若你国丞相怕了,你我两国大可在淮水之上会盟,何必要至秦境。”

    “鄙国乃盟主,盟台早已筑好,岂能于两国界河会盟。”邕笠一如昌平君那般处处流露出对楚国的不屑。他最后道:“去与不去皆在大王,本使明日便返稷邑复命。告退。”

    “你!”潘无命气的直跳,恨不得一剑斩了邕笠,可他又拿邕笠没办法。

    “请贵使下去歇息。”熊荆嘱咐长姜,让长姜带他下去。

    “大王,”寿陵君寿奕很早就在谢邑等着。“秦王愿与我和实属不易。不去,秦军伐我,请去。”

    “若是大王此行有失,若之何?你伏剑谢罪?”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寿陵君早就死了千百遍,此刻昭黍正盯着他,大声质问。

    “若因大王不去而秦人伐我,若之何?”寿奕毫无畏惧迎上昭黍的目光。两人的争论难有结果,毕竟熊荆尚未入秦,不知道秦人会盟是真是假。

    “争有何益?”熊荆瞪了昭黍一眼,他看向寿奕道:“不佞率至稷邑,若秦人又说,秦王要不佞亲至咸阳方可会盟,若何?不佞若至咸阳,秦王又说,要想会盟需割下不佞的头,又若何?”

    熊荆的问题让寿奕发愣,也让随行的蔡文、穆伯寻几个人发愣。拦住想要说话他们,熊荆道:“不佞只想知道,何处才是底线?不佞行至何处你等才对秦人死心?!”

    “大王若惧死,大可返郢。”寿奕也急了,他认为身为大王就该不惜一切的求和,他既然敢单身赴秦求和,大王也应该有这样的胆量。

    “你此话何意?”熊荆看着他笑。“不佞难道要跪在秦王身前,求他罢兵?”

    “臣非此意!”寿奕大声道。“臣以为大王若是惧死,可以返郢。”

    “若不佞死了,秦人还是不与我和……”熊荆再道。

    “臣愿与大王一同赴死。”寿奕被熊荆问得很是烦躁,不得不如此说话。

    “你赴死有何用?!楚国要的是罢兵言和,不是要你死。若不能罢兵,你死何益?”熊荆反驳道。“不佞在此立命,明日不佞入秦之稷邑与秦人会盟,若期间再生变故,必返楚。从此……”熊荆目光看向蔡文、看向穆伯寻、更看向寿奕。“再敢言与秦和者,斩!”

    “大王如此……”蔡文和穆伯寻是聪明人,知道这就是熊荆的底线,两人都不作声,唯有寿奕还是以为熊荆惧死。他话还没说完熊荆便冲到他面前,仰头直视他的眼睛:“若秦王说,和可以,但寡人要楚王的头,不佞割下头颅否?”

    寿奕被熊荆逼视着,目光最终回避,嘴里却道:“若是臣,臣愿割下头颅以求和。”

    “然你割下头颅,秦王依旧不和,若何?”熊荆追问,捕捉他闪避的目光。

    “臣已尽全力,不和便是不和。”寿奕答道,目光依然游离。

    “你都敢割下自己的头颅献给秦王,为何不敢拔出割头颅的剑刺向秦人?”熊荆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惋惜。“不佞赦免你不是因为尹公的求告,不佞赦免你是因为你不屈不挠、一心要立悍弟为王。谁想!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宁死也不敢反抗的懦夫。”

    熊荆的话好似一把锋利的锥子直刺寿奕的心脏,他脸色涨红,想辩解却只是嘴唇挪动。

    “从今往后,别说你是楚人。”熊荆丢下最后一句话出帐而去。

第四十六章 稷邑

    九月的陈郢再也不见数月前的生死呐喊,不见垒成小山溃烂发臭的尸骸,不见连绵不绝看过去就让人心里发寒的矛阵,有的只是城头秋风吹拂的军旗,以及军旗下驻矛而立的士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们的倒影落在宽阔的东湖里,随着水波一荡一荡。东湖水蓝、东湖草绿,这片半年前吞没无数血肉的水泽,水草比任何一年都长的茂盛,鱼儿比任何一年都肥美。

    ‘吁……’数名侦骑由北而至,一开始只是围城绕行,接近城墙三百步的时候为首的骑士犹豫了一阵,还是策马疾奔向城北垮塌的城墙。据报,项燕二十万余万大军全驻守在城内,一旦有侦骑靠近士卒就会用荆弩攒射,秦军吃过几次大亏后便再也不敢靠近城池,但这一次直到侦骑奔至溃塌的城墙下,也不见有荆弩射出。

    “看!”一个骑士指着城内成排成排的军帐,“幕有乌。”

    “驾!”骑长这时也看到了军帐上停着的乌鸦,他抽了一下马鞭,策马急忙进了城。他如此,身后的几名侦骑只好跟着他进城。

    ‘哑哑哑……’,生人靠近,军帐上的乌鸦警觉的高飞。乌鸦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一只飞起,整群全部飞起,哑哑的叫声回荡在陈郢这座空城之内,让人不由自主的寒粟。

    “此空城也!”骑长在军帐里兜了小半圈,终于发现这已经是座空城。“速报……”

    他急忙勒住马要掉头出城,‘邦’的一声,城墙上一支荆弩射下,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啊!陈城已空?!”夜幕笼罩下的魏境圉邑,大将军蒙武听完侦骑的讯报后惊得站了起来。“数日前你等犹言看见了项燕,怎么今日便是空城?”

    “报大将军,我等至陈郢城下三百步外不见城头有荆卒,便冲至城下,确见军幕有乌……”骑长被射死后,侥幸逃脱的骑手口齿很不伶俐,说来说去就是这几句话。

    “记其功,退下吧。”卫缭扇着一把楚纸扇,对项燕撤军一事早有预料。

    “上卿以为如何?”蒙武也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项燕之师将至何处?”

    “荆人有大翼战舟,一日可行数百里。”卫缭摇头苦笑,他现在最忌讳楚人的不是钜铁,而是大翼战舟。拥有大翼战舟的楚军一昼夜可行军四、五百里,荆王之所以要尽拆国内的宫室府邸,就是为了建造大翼。当年齐人为何谈越色变,乃因‘越,猛虎也’,这样的恐惧心理导致齐人明知‘(越)已死矣,仍以为(越)生’。

    齐人胆小吗?自然不是。齐人只是对越人舟师极为畏惧。来去如风的舟师,你很难判断他到底会攻击那座县邑,即便你判断准确了,你也赶不上越人舟师的步伐,结果常常是越人舟师已经占领城邑且抢掠一空,援军才赶到战场。

    敌人拥有进攻主动权是极为致命的,所以秦军要不断的伐楚,要把楚军拖入秦军所习惯的野战、城邑攻防战中,而不能任由战局被楚军舟师拖入机动战,使得秦军疲于奔命。

    “上卿以为项师此刻会去往何处?”大翼战舟的威胁蒙武也清楚,但他无法判断楚军的去向。

    “我以为项师此刻或至大梁,或往上蔡、或在…”卫缭收了扇子,指向一个最被忽视的地方。

    “稷邑?!”蒙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地方。

    “然也。”卫缭‘哗’的一声又拧开纸扇。“大王欲留荆王,项燕必救之。”

    秦军一直在集结,可是蒙武并未收到进攻楚国的命令。他所不知道的是,受制于华阳祖太后和当下局势,赵政的战略意图仍未改变:若能因留荆王,荆国新王献上钜铁之术、投石之器,那秦军此后将接连伐赵,装备钜铁兵甲的秦军攻伐没有钜铁兵甲的赵军将事半功倍;若不能因留荆王,那荆国必要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不然任其壮大日后必然会对秦国产生威胁。

    这才是秦国真正的对楚政策,也是所有强者处置弱者的一贯原则: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是什么。

    卫缭对此唯一诟病的是,秦王似乎格外注意楚王,而忽略了楚国本身。他能明白秦王的这种心理,年轻人总是不愿服输,更不愿承认他人强过自己,可国与国的较量容不得半点争强好胜,总有一天秦王会为此付出代价。

    蒙武人在魏国鸿沟东岸的圉矣,项燕已拔营的消息即便连夜送去稷邑,也赶不上楚军大翼的速度,何况楚军几日前就已拔营。他只能将这则讯消息送至国尉府,以等待咸阳进攻的王命。

    稷邑秦军大营,与凝重的大将军蒙武不同,李信脸上皆是兴奋之色。一个武骑士跽坐在他的案前,这是圉奋。他再也不是那日被骑兵刀扎在戎车上的悲惨模样,而是秦军低沉军官的标准打扮:头上戴着双板长冠,头发也如秦人那般梳成细小的辫子,脸上是八字须。皮甲之下,绿色的右衽战袍套着一件棕色战袍,袍摆过膝,下身则是浅绿的跗注,小腿上绑着行滕,鞋则是皮革制的单梁靴,有纽有綦(qi),这是武骑士的专用靴。

    “本将听闻……”李信细细打量了圉奋几眼,“你原本是荆人?”

    “禀大将军,小人曾是荆人。”圉奋一开口就是楚音,虽然他一直在学秦语。

    “为何叛荆入秦?”李信再问,并不以圉奋的楚音为意。

    “禀大将军,小人见秦军可拜爵,便入了秦。”圉奋不安道,这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哦。如今荆国可封誉士,你是否要返荆啊?”李信忍着笑意道。

    “小人、小人……”圉奋不知如何辩解自己对秦王的忠诚,一时间说不出话。

    “罢了。”李信并不在意圉奋如何辩解。其实他杀了那么楚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返回楚国。即便隐名改姓,楚国的知彼司也不会放过他。“本将问你,你是否见过荆王?”

    “禀大将军,小人见过荆王。那年在郢都苑囿,小人伺候荆王骑马。荆王骑马有……”一说起荆王圉奋就迫不及待,竹筒倒豆子一般要把自己所知的全部说出去,可惜他说到最关键之处便被李信打断了。

    “若要你再见荆王,能否认出真假?”李信终于问出召圉奋来此的原因。他必须确认进入稷邑境内的荆王是真正的荆王,而不是一个假货,这一点极为重要。秦楚战事未了,荆王秉性又是宁折不弯,他答应入秦会盟本就是一件让人生疑的事情。

    “小人一定认得。”圉奋回想了一下才重重点头,他永远记得熊荆杀兔骇马时可怕的眼神。

    “善。”李信点头之后扔过去一支羽檄,道:“我命你明日探查荆王之真假,而后速速回报。”

    “小人敬受命。”圉奋接过羽檄连忙答应。

    “还有,”李信话还没有说完,“此事之后,你便在本将帐下听命。若有功,本将绝不怠慢。”

    李信说完,圉奋大喜而去。当天夜里就策马赶往谢邑对岸秦军控制的码头,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码头时,熊荆的车架已渡过了淮水,停在淮水西岸。心怀军令的他刚上前探查,楚军甲士就大喝一声‘无礼’,用夷矛将他逼退。

    一个小小的低级军官想靠近楚王车驾,这是绝不容许的事情。圉奋被喝退时秦军将校不但没有劝阻楚卒,反而瞪了他一眼,嫌他多事。圉奋只得退在一旁,看着一辆接一辆马车渡河。

    圉奋看着马车,秦楚两军隔水对望的甲士也看着这些马车。待最后一辆马车上岸,秦将大手一挥,原本搬开的拒马重新合上,一列列秦卒再次沿岸站立,和对岸的楚军甲士隔水对峙。昭黍看着那面旗越行越远,他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河岸上。

    “不可、不可、不可。”日过中午,李信仍未得到圉奋的回报,而辛胜、白林等人不断催促他早些动手,这一次楚王入秦只带了四百甲士,根本就不堪一击。

    “若车中之人不是荆王,又或者只是个假王……”李信对众人解释道。

    “若此人是假王,如何辩之?”辛胜、白林此时才忽然发现,虽然自己和荆王对阵数次,可却怎么也记不起荆王的相貌。

    “我已使人前往辩之,若此人辨不出,丞相曾出使过荆国,当知荆王之真假。”李信道。“再者,荆王已入我秦境,越晚其离荆国就越远,我等有何可忧?”

    鱼已入网,荆王每西行一步,返国的希望便减少一分。他不得不佩服想出此策的谋士,一个小小的会盟之计就把荆王身边的甲士降到屈指可数的四百人。四百人当然是荆王的死士,可这四百人面对三万甲士,只会像溅落在炭盆里的水滴那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到荆王那时惊骇的表情李信脸上便想笑,他觉得自己应该和荆王说些什么,好被秦国的史官记下,他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大王为何如此愚笨,难道忘了曾祖怀王之故事?

第四十七章 稷邑2

    钜甲雪亮,车行急急,渡过淮水之后熊荆便速速朝稷邑进发,四个时辰走了六十多里,中午于路边驿站休息喂马时,已经再一次渡过淮水,来到横‘己’字的左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稷邑算是一个盆地,其南面是曲折高耸的大复山(桐柏山),淮水从复邑流出,而后沿着山脚往东蜿蜒流淌;最西面的月水从北面山岭南下,在驿站西面五里汇入淮水;另一条不知名的溪水也从北面流来,就在驿站前方数里汇入淮水;而源出马谷、往东流淌的五里水,出谷之后亦拐弯往南,在横‘己’的左上角汇入淮水。

    一横而三竖,这是稷邑盆地的河流走向,稷邑就在月水入淮处北面十五里,且位于月水之西前岁,项燕率领的楚军占领过稷邑,对这里的地形河流极为熟悉。

    按照项燕的回忆,这个盆地有东南西北共有四个出口:其一自然是东面的来路,其二是西面复邑至南阳盆地的谷道,其三是南面复邑谷道出谷,往南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往大复山以南的唐县,这条路当年楚军走过;其四就是北面,五里水汇入淮水的河谷。逆水而上可行往马谷东面的谷口,楚秦两军曾在河谷里小规模交战。

    这四条路都是敌我皆知的道路,所以四条路都是死路。秦人为了捕获自己必然会在这四条路上布置重兵,有骑兵也是无用。这一次会盟,熊荆带的全是骑兵,其原因在于他不想任何士卒为自己垫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至于马镫的秘密,他已经顾不上了。

    起先他是想带一千五百名骑兵入境,后来秦人要求随从不可超过五百人,于是只能削减人数,最终入境的只有四百零七人。他以外,还有左右二史、正长姜、两名傧者、寿陵君六人不是甲士。人以外,还有四十辆四轮马车,加上拉车的挽马在内一共五百七十匹马。

    淮水西岸的驿馆,熊荆并未下车,他一直盯着稷邑地图发愣,打算从中找到一条生路。以大司马府地理人员的判断,稷邑盆地如果存在第五条路的话,只能是月水、或者驿站旁淮水北面那条不知名溪水,溯水一直北上或许能找到一条通路。

    可到底是月水还是这条不知水?闭上眼,稷邑地图已烙在熊荆心里,他难以判断哪一条是真的活路,也许溯水北上的结果就是困在群山之中被秦军包围。当然,沿哪条水北上并不是他能够选择的。此行楚军并无渡河工具,他身处月水和淮上之间还能在两水之间选择,若等到渡过月水,行至稷邑城西秦人才发难,那就只能沿着月水一直路走到底。

    “只能听天由命。”熊荆自语了一句,看罢远处的月水准备合上窗牖,这时候他忽然发现窗外不远处一个秦吏打扮的人看着他出神,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见他看来,此人迅速的低头,转身匆匆离开。

    “圉奋!”车外传来妫景的怒喊,他一喊,这人便是疾跑,最后跳上一匹坐骑,策马而去。

    “何事?”一路行来都极为平静,可妫景这么一喊,熊荆背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禀大王,此楚奸矣。”是项超的声音,他记得当年自己已经一刀结果了这个奸贼,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禀大王,事急也!事急也!”妫景疾奔过来,“圉奋乃郢都苑囿之圉童,其对臣言曾服侍过大王骑马。他来必是替秦人验大王之真假。秦人将来也。”

    “还等何时!列阵!”熊荆也急了,昨夜邕笠已告会盟有诈,要他绝不可前往。秦人这时候派楚奸过来,自然是妫景说的那样,要验真假。那楚奸服侍过自己骑马,肯定认得自己。

    “列阵!”熊荆的王命迅速就变成行动,正在喂马喂水的楚军骑士当即抽剑将护送的秦卒捅死,本就并排行进的四轮马车一辆辆接一辆的前后靠拢,以构成两道车墙。钜剑猛斩,车辕上的缰绳一断,挽马全部拉入车墙之内。马车的侧箱也打开,里面的扭力投石机、火油弹全部敞露了出来,另有一些车厢里装的是最新式的马锁甲,一百二十名重骑需要立刻给战马披甲。

    “这是为何?”寿陵君冲了过来,脸上全是惊慌,他大喊道:“大王,这是为何?”

    “咚咚咚咚咚咚……”不用熊荆回答,秦军的建鼓已然敲响,鼓声回荡在山谷之内,耳中全是鼓声。正在杀戮秦卒的骑士呼声更急,他们指着淮水东面的秦人大叫:“速发火弹、速发火弹!拦住秦人!”

    眼见火弹不发,在妫景的带领下,百余名骑士匆匆上马冲向淮水上的木桥。

    “杀!”楚军率先发难因而抢得了先机,这座连通淮水东西两岸的木桥并不宽大,一百多骑暴冲过去,骑矛钜刃之下,木桥上的秦卒不是被撞翻就是被刺杀殆尽。

    “放!”扭力投石机终于投出了第一枚火油弹。虽然扭矩牛筋经过加强,但它的射程根本不能和重力投石机相比,唯有手掷式火油弹能抛到一百二十步的距离,标配的十公斤火油弹射程不过五十步。

    “轰!轰!”火油弹一枚一枚的落在淮水东岸,而秦军士卒则幻术般的从道路两旁的山林冒出来,他们想冲过木桥,却是被火油弹压制。初秋气候干燥,在火油弹的引燃下,木桥很快烧了起来。对岸的秦卒冲也不是,不冲也不是,只能对桥这头的妫景等人放弩箭。

    “大王!”妫景负责身后的木桥,项超这时候指向前方疾呼。左方远处稷邑方向,密集的秦军甲士好像一堵移动的无尽长墙,正沿着月水快速奔来,脚步声几乎要盖过建鼓。长墙间,无数军旗飘荡,一面写有‘李’字的大旗最为显眼。

    “是李信!”熊荆笑了一下,鏖战多次,秦军的将领他大多熟悉。

    “请大王先走!”项超突然揖道,他无法估计疾奔而来的秦军有多少人,但这些秦卒铺天盖地,很快就要把自己这些围着这山水犄角里。

    “大王不能走!”寿陵君呆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请大王向秦王请罪。”

    “大王先走!”项超怒喊,“再不走,不及也!”

    “大王不能走!大王万不能走!”寿陵君扑到熊荆身前,抱住熊荆的双腿。“楚国不立新君,秦王绝不罢休。请大王与臣赴咸阳向秦王请罪。”

    “这便是你的议和?!你早知会盟有诈?!”明白一切的熊荆看着他冷笑,议和就是将自己囚于咸阳。

    “不如此,秦楚永不能和!”寿陵君仰头望向熊荆。“请大王随臣赴咸阳,钟鸣鼎食……”

    “懦夫!”熊荆怒骂,腰间细剑出鞘,一剑刺进寿陵君颈间,抽剑时动脉里的热血急迸而出,溅了他一身。这是熊荆第一次杀人,毫无作呕和不适,他只有抑制不住的满腔愤怒。

    “大王!”项超钜剑前指,数百步外,秦军已然变阵。他们横在月水和淮水之间,变成横阵向己方一步步压来。驿站就在大复山下,左右又被两水相夹,根本就无路逃出升天。

    “冲出去!”熊荆戴上铁胄一跃上马,将膝间露出的马镫环利索的挂在马鞍两侧的马镫钩上。此时他细长的宝剑犹自滴着鲜血,寿陵君趴在地上,未合的双眼依旧不舍地看着他。

    乘着秦军推进这短暂的间隙,一百二十匹挽马全部披甲就鞍,这些挽马才是重骑兵的坐骑,熊荆上马的时候,重骑甲士已一一上马,轻骑兵从马车上取出火油弹后点燃了所有马车,一辆都不给秦人留下。远处的秦军一步也不肯停歇,他们宽逾一公里长的军阵紧挨着月水和淮水西岸的树林,不留一丝空隙。军阵之后,出人意料的还有一支秦军骑兵。

    “大王?”一百二十名重骑兵已经列成整齐的四排,最前面的项超回望熊荆,喊了一句。

    “冲!”熊荆宝剑前指,命令骑兵冲锋。他看出来了,秦军步卒的阵列看上去并不厚实,真正的敌人很可能是阵列后方的骑兵,那才是阻止自己脱困的关键。

    “驾!”四排重骑并未动作,冲出去的只是张弓搭箭、手拎火油弹的轻骑。

    “射!”眼见敌人骑兵冲来,前进中的秦军步卒不得不停步。前排弩手对准急驰而来的楚军骑兵准备放箭,后排士卒则手持长兵拒敌。

    臂弩的射程并不远,他们还未扳动弩机,轻骑兵三石弓射出的羽箭便破空而至。然而三排弩手丝毫不乱,即便中箭,他们也强忍着不倒,以将手中的弩箭射向奔入射程的楚军骑士。

    箭雨在前,火弹在后。前面一排要投掷火油弹的楚军骑士悉数中箭,但环片甲下套着锁子甲的他们对弩箭毫不畏惧,唯有没有披甲的坐骑中箭后狂跳嘶鸣,将十数名骑士摔下了马,他们手中燃着的火油弹一落地便猛然炸裂,秦军阵前顿时火光一片。

第四十八章 稷邑3

    “果然是铁骑!”在楚军轻骑冲击之前,秦军军阵后方戎车上的李信禁不住低语了一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从早上收到讯报起,他就察觉到了荆王的意图:荆王会骑马,那随行入境的四百骑兵必是陈城的那支钜甲铁骑。唯有那支铁骑才是荆人最强大的力量,才能护送荆王从稷邑安全脱身。

    “荆王逃不了!”骑将辛胜的剑已出鞘,他头仰望着蓝天,似乎要告慰仲父辛梧的在天之灵。

    “大王有命,荆王不能杀!”李信于咸阳受命之时,赵政已有交代,荆王必须是活的。

    “那我便杀尽荆骑!”辛胜厉喝,手中之剑疾挥。

    “大将军,本君只要那些甲胄。”义渠鸩也在一侧。在陈郢时义渠骑兵与楚军铁骑交过手,让义渠骑士唯一诟病就是秦军没有钜甲,故而义渠鸩对楚军的甲胄念念不忘。

    “荆王有失,必拿你等问罪!”楚军轻骑兵已开始冲锋,李信挥退众将时再次叮嘱了一遍。

    “啊!火、火!”轻骑手上的火油弹终于砸落在秦军阵列,即便有一些骑士坠地,一百余骑一骑两枚,其余三百多枚火油弹也足够造成重骑兵冲击想要的混乱。

    惨叫、烈焰未消,前两队三十骑一排的重骑兵已经开始小跑。骑士带着铁胄,身着环片铁甲,坐骑则披着最新的锁子甲,沉重的负载让战马重重喘息。因为距离还有一百步,骑手们两丈四尺的骑矛仍然竖举,矛尖下红绸所制的三头风旗好似一团烈火。

    ‘哒哒哒、哒哒哒……’距离越来越近,蹄声越来越急,钉了铁马掌的马蹄不断翻出断草和泥屑。五十步的时候,骑士开始全力策马,骑矛逐渐逐渐放平;二十步的时候,不再加速的铁骑撞向正在紧急补阵的秦军军阵。

    戎车上李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荆人铁骑冲来时,钜甲反射的午后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只听见‘轰’的几声巨响,再看时荆人铁骑已狠狠地撞入秦军军阵之内。火弹攻击后阵列本就存在诸多空隙,即便抽调士卒补充阵列也不能全部塞实。铁骑挟矛冲来,前面十排士卒尽溃。然而庆幸的是,军阵未破!

    “驾!驾!”冲入秦军阵列的重骑兵调转马头,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往右避让。这时候秦卒才从之前暴烈的冲撞中回过神来,他们手里的夷矛捅向马上的骑士以及他们的坐骑。战马嘶鸣,铜质的夷矛并不能捅穿锁子甲,但捅刺的重击让战马疼痛不已。

    三十骑的宽度不及百米,调转马头右行的重骑兵很快就脱离了冲击的位置,因为,后面两排重骑已在百步外策马小跑。

    “铁骑!!”军阵后方秦军五百主一边急指向前方一边失色厉喊,随后就被轻骑的箭矢射死。此时秦卒还在为幸存庆幸,为敌骑撤退兴奋。其实他们并未遭受过重骑兵的冲击,更没有遭受重骑兵的轮番冲击,这才是重骑兵真正的可怕之处与夷矛方阵三排又三排、三排又三排的轮番冲击一样,重骑兵的进攻也是一轮接着一轮,永无止境。

    身后的呼喊、身前的蹄音,兴奋中的秦卒瞬间失神。

    “轰!”抢在重骑兵之前,轻骑兵射完一轮箭矢,最后一百多枚火油弹全部抛出,火油弹落地当即爆裂,军阵里的秦军士卒再次惨叫,阵列一片混乱。

    “不好!”李信大惊,对已经上前补阵的白林喊道:“拦住荆人!拦住荆人!”

    不需李信命令,已经在军阵后方的都尉白林早就明白荆人的意图。这一刻他好似祖父武安君白起附体,他没有站在戎车上怒吼,而是直接冲下戎车抢过一名卫卒的夷矛挤到了阵前。

    “大王有命,拦住荆王!大王有命,拦住荆王!!”站在阵前的白林高叫,他的喊声让本已惊慌的卫卒士气大振经历那一次真刀实枪的演习之后,三万卫卒全被赵政贬出咸阳。这次如果他们不能拦住荆王,那他们有生之年再也不能回到王宫。

    “大王有命,拦住荆王!”刺眼的铁骑再一次疾冲而来,每一名卫卒心里都在默念这道王命。

    “轰!”比上一次更加迅猛的撞击,最前排的卫卒被撞得飞起,落到后排同袍前举的夷矛上。甲士如此,前列一排一排的夷矛因为无法刺穿重骑兵的钜甲,不堪重重负的‘啪啪啪啪’一根根折断。重骑兵再一次冲入秦军军阵,军阵如水波一般往后荡漾,但可惜的是,这一次重击依然没有击穿秦军濒临崩溃的军阵。

    “大王?”第一次率重骑兵冲击的项超已经回到冲击前的位置。秦军阵厚二十行,这样的阵列两次冲击必能击破。然而上天好像要故意作弄这支骑兵,第二次冲击尽管使秦军军阵往里侧大幅度凹陷,但凹陷是凹陷,没有任何一名重骑突破敌阵。

    项超是年轻人,年轻人沉不住气,可熊荆的头皮也开始发麻。难道,自己真要命丧于此?难道,大司命不再庇佑楚人?

    “再冲!”增援之下,被重骑兵冲击的那一段秦军军阵越来越厚,靠近月水没有遭受重骑兵冲击的秦军则迅速包抄而来,再冲不破敌阵,自己的空间将越来越窄,直至再也没有冲击的空间。

    “驾!驾!”项超再一次的策马,他已经没有了骑矛,只有沾染秦军血迹的骑兵刀。

    “大王!大王!”原本拦在木桥上的妫景急奔而来。“彼此有径!”

    他的声音好似天籁,熊荆迅速的看向他。“何处?何处有径?”

    “彼处!”奔来的妫景在熊荆面前急急转身,他的手指向淮水道,“彼处有径!”

    “走!”没有半分犹豫,熊荆立刻策马。他的坐骑不服已经站立了很久,它只见同伴奔驰,自己却只能等待。现在主人一策马,它欢快的鸣叫一声,奔向淮水西岸。熊荆身后的甲士没有忘记吹出一个撤退呼哨,以命令项超停止冲击秦军军阵,跟随前进。

    “不好!”秦军右翼已经开始包抄,荆人铁骑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小,小到已经难以发起一次冲锋。可谁也没想到那面旗一转,居然奔东北方向去了。淮水西岸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李信早安排了甲士和弩手,可荆王奔逃的方向不是树林,而是淮水。

    “驾!驾!”还在小跑的项超打马右转,紧跟着那面旗绕林东驰。站在戎车上李信的角度,他只看到这几百名荆人铁骑全部冲下河岸,冲进了淮水,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在淮水东岸被桥上大火所阻的秦军步卒却能清楚的看到,冲下河岸的荆人铁骑正沿着对岸河畔浅水处往北疾行。他们大声的呼喊,同时隔水疾追,可人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马,沿着淮水转了几转,荆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疾驰至河岸的李信看到他们所指的方向,才知道荆人循着淮水逃了。

    “速传令辛胜将军,荆人正沿淮水奔逃!”李信恨恨地自己捶了自己一拳。他万万没想到荆人当中有人认识圉奋,若不是认识他,怎会提早警觉率先发难?若不是渡桥之后便发难,又怎会有时间给战马披上重甲,又怎会冲下河岸循淮水而去。

    “救火,速速救火!”李信又指着木桥上的大火疾喊。

    “驾!驾!”淮水西畔,战马行走在凹凸不平的水浅处,熊荆担心的泥泞没有发生,河床全由岩石和卵石构成,若不是战马全部钉了马掌,估计会有一小半战马被卵石硌裂马蹄。

    ‘哗……’熊荆此念刚过,便有重骑摔倒在淮水里。妫景见此命令道:“换马!立刻换马!”

    四百名骑兵,五百七十匹战马,为得就是让重骑兵能一人双马,减轻马匹的负重。只是时间紧急,重骑兵根本来不及换马。

    “立刻换马!”熊荆也命令道,“不怕耽误,秦寇赶不上我等!”

    哗哗的流水声中,众人依然能听见岸上秦军的鼓声和士卒的叫喊,但熊荆毫不惊慌的命令和对秦人的蔑视让他们心里一松,他们一个个下马,跨上轻骑们牵来的马匹。

    “大王,我等将行向何处?”趁着换马的间隙,骑上一匹无甲战马的项超跑到熊荆前面,这时候妫景也过来了,两人都看着他。此时众人已在不知水和淮水的交汇处。往北再折向东面就是城阳方向,直线大概是六、七十里;若是顺着这条不知命的溪水北上,谁也不知会走到何处。

    熊荆尚未答话,河岸树林里突然射出一蓬弩箭,两人来不及挡箭,唯见大王身子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往北!”熊荆忍痛喊了一句,弩箭并没有射穿他的铠甲,但箭矢敲在只有锁子甲保护的小腿骨上,疼的他面容扭曲、嘶嘶直叫。“不佞无事,往北!”

    轻骑兵已经在与河岸树林里的秦军弩手对射,弓的射速远胜于弩,唯一遗憾的是秋冬之际木弓重滞,射出去的箭矢威力不足。

    “大王有命,往北疾行!大王有命,往北疾行。”妫景和项超用楚语向众人传达熊荆的命令,已经横渡不知水的骑士立即打马上岸,消失在不知水和五里水之间宽约四公里的密林深处。

第四十九章 效忠

    “将军这是何故?荆王又在何处?!”担心荆人铁骑冲破步卒阵列,秦军骑兵布置在阵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眼看步卒把荆王逼围在淮水这一角,最后荆王居然不见了!辛胜带着三千名骑士费了不少功夫才穿过步卒阵列,语气中又是疑惑又是愤恨,他还等着给仲父报仇呢。

    “荆王已循淮水而走!”木桥上的大火已经扑灭,李信指着木桥下淮水北去的方向道。

    “循淮水而走?!”三万卫卒、五千骑兵,居然还是让荆王走了,辛胜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信。

    “荆王抢先发难,对岸秦卒又未能抢占此桥……”李信解释了一句就不想解释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罪责。他再度指向淮水:“淮水于此北去二十里后折往东,往东四、五十里后便是谢邑之北;淮水往东前,有五里水北下汇入,五里水乃出于马谷,荆人虽从马谷撤兵……”

    “禀将军,陈水亦有可能。”一个谋士揖告。木桥四里过去就是熊荆命令骑兵往北消失的地方。此处淮水蜿蜒成一个‘s’型,驿站和木桥(今桐柏县淮河镇)在‘s’型的左下,他所说的陈水就是熊荆嘴里的不知水,此水汇入‘s’型的左上。

    “便是此三水,你率骑兵速速追截。”因为山林的阻隔,李信看到的只是一片森林,淮水又深,步卒根本没办法涉水追击。

    “何必此水彼水,荆人能去,末将也能去!”辛胜并不想拦截,他只想追击。

    “荆王骑士战马皆钜甲,若于半道设伏……”李信瞪着他看,感觉他想报仇想疯了。

    “死又何惧!”辛胜还是不管,好在匆匆揖别前,他不情愿的喊了一句:“末将只带本部骑士前往,余者听候将军差遣。”

    秦军骑兵五骑一长,十骑一吏,百骑一率,两百骑一将。辛胜本部不过五将,仅一千骑。这一千骑兵踏着楚军骑兵刚刚走过的路冲下西岸,沿着淮水追去。剩余两千骑兵则从烧焦了的木桥上急急驰过,顺着淮水右岸追寻。

    “义渠鸩何在?”三千骑兵全都出去了,李信这时候想起了义渠人。

    “大君,宝甲!”此前楚军重骑兵冲阵的地方,披发括领的义渠人争抢着战利品。一名骑手捧着刚刚从楚军身上剥下的锁子甲,献给马车上正在灌酒的义渠鸩。

    “宝甲?”义渠鸩撇了一眼,他只知道环片甲是宝甲,这种软绵绵铁甲看不出宝贝在哪里。

    “大君。”骑手知道首领的疑惑,他将锁子甲一扔,抽出抢来的骑兵刀对准甲衣疾砍几刀,再把甲衣拎起,抚着被砍之处道:“宝甲、宝甲。”

    “赏!”义渠鸩这下看出了锁子甲的不凡,他将酒壶一扔,肥手在马车里一阵摸索,最后摸出块大金饼扔在骑手身前。

    “谢大君赏赐!”宝甲不是普通人能用的,只能献给首领,骑手拾起金饼乐滋滋的去了。

    “大君,宝鞍、宝鞍!”有学有样,另一名骑手捧着一副高桥马鞍奔跑着上来献礼,鞍侧的马镫钩上还挂着一副荡荡悠悠的马镫。

    楚军骑士的马镫绳缝在裤管之内,膝盖处蹬绳穿出,靠绳端的马镫环挂在马鞍两侧。因为裤管很长遮盖住了皮靴,所以骑在马上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一幅马镫。唯有在坠马的时候,为了使骑手不至于吊在马镫上,遮盖马镫的裤管做的极为单薄,一扯即破。

    轻骑兵进攻时,战马中弩后不是狂跳就是直立,骑手坠马时马镫露了出来。虽然军中严禁暴露马镫,每名骑士也只配发一副马镫,镫在人在,镫亡人亡,可这一次战斗有不少骑士当场阵亡。而秦军军阵一直在推进,同袍们没有任何机会抢回阵亡者的马镫。

    暴露马镫早有心理预期,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件旷世利器竟然被献鞍的义渠骑手视为累赘,他把马镫取了下来揣入怀里荆国的铁全是好铁,两个马镫不重,但打造一把短一点的径路还是能够打成的。

    “宝鞍?”义渠鸩哈哈大笑,他见过荆人骑士的高桥马鞍,这东西是给不会骑马的人用的,义渠男儿马背上都能睡觉,要什么马鞍,拿块羊皮垫垫屁股就行了。

    “赏!”义渠鸩的肥手又在马车里摸索,这次摸索的时间更长,正当献鞍的骑手以为会是一块更大的金饼时,一块石头出现在义渠鸩手上,然后扔到他跟前。

    “谢……谢大君赏赐。”骑手当时就萎了,他苦着脸抱起石头,匆匆而去。

    “大君……”义渠鸩在马车里小心的欣赏从来没有见过的锁子甲时,身侧一个侍卫忽然指向了前方,为了争抢本就不多的战利品,两个部落已经打起来了。

    密林里走了一段,熊荆不得不命令全军就地休息。这是极为必要的,他必须明白此时自己还有多少人、多少马、多少给养。另外就是要明白自己走了多远,此刻处于什么位置,最后则是处理伤员。那两个傧者其实是昃离的副手,一个叫突,一个叫弱。

    “各卒报数。”几经斟酌,楚军骑兵最后定下的编制是五骑一长,六长一卒(30骑),六队一旅(180骑),六旅一师(1080骑)。此番入秦一共是九卒轻骑,四卒重骑,还有十骑不参与战斗,只保护熊荆的安全。各卒报数之后,妫景面色很不好看。

    “伤亡如何?”熊荆知道原因,有战斗就有伤亡。

    “伤五十六人。死,”妫景忍了一下才道,“死一十七人。”

    “死者不朽。”熊荆心中长叹,如此说道。

    “大王……”妫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伤者压抑的闷哼,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喊道:“大王,大王,大王……”

    “不佞在此,不佞在此。”熊荆趋步过去。一名重甲骑士依着松树,颈上插着一支弩箭,其深可贯颈,医者根本就不敢拔。看到熊荆来,他满是血凝的手前伸着,想起身却起不来。

    “工尹可杀!”熊荆见状先是一声怒骂,颈间中箭是锁子甲的设计缺陷:没有连帽。工尹可杀,他自己更可恨,上次他视察钜铁府他就在那看公主看美人,竟没有发现这个重大缺陷。

    骂完工尹和自己的熊荆单膝跪在伤者面前,看着他道:“熊荆在此,熊荆在此……”

    “我父、我父、我父……”甲士痛苦地呻吟着,因为颈间中箭,他似乎只能发出两个字节的声音,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全。

    “大王,”熊荆之后,同卒的一个甲士小声揖告:“此寿陵君之子寿偃。”

    楚军骑士不再是以往的骑士,皆是公族卿族子弟,只有他们能有钱养马练习骑术。一说此人说寿陵君之子,熊荆脑门便轰的一记,顿时说不出话。这时候寿偃已经说不出话,喉咙一阵咕噜,血从他口中溢了出来。

    “大王。”医者突见此不得不摇头,寿偃就要死了。

    “你父虽误,却是社稷之臣,是社稷之臣!”熊荆眼眶有些湿润。自己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他冲阵中箭后憋着一口气拖到现在,想的自然是求自己赦免寿氏全族。

    其实知道寿陵君的算计之后,熊荆心里已经不怨恨他。晏子不死君难,舍去一个国君而保全楚国社稷,这是社稷之臣的做法。他们不忠于君,只忠于社稷。同样的道理,李广为何难封,因为他是汉朝人;普京为何重用蒙古人,因为他们敢杀俄罗斯人。

    “不佞赦其罪,不佞赦其罪!”熊荆大喊道,可惜寿偃这时已经听不见了。

    “大王请节哀。”右史在熊荆身后,他最能体会熊荆的心情。

    “大王请节哀。”跟随着右史,骑士皆揖向熊荆。

    “不佞若死,楚国必亡!”熊荆忽然间转身看向所有人。“不佞从未以为楚国为不佞私有,楚国为王族、公族以及一切楚国勇信之士所共有。寿陵君非阳文君,寿陵君以为诓不佞入秦,秦王便会罢休,此大谬!秦王赵政要的是灭六国而一天下,要的是天下仅存一国,自立为皇帝。不佞若存,必阻其愿!”

    熊荆的话很短,毫无煽情之语,只是对着这些公族子弟简白相告。他说完之后良久,最先反应过来的妫景深揖道:“臣妫景甘愿效忠大王!誓阻暴秦,保存楚国,”

    “臣项超\屈夕……甘愿效忠大王!誓阻暴秦,保存楚国。”项超这些将领紧接着接口。

    “臣成夔\权豳\景胜\上官豹\昭鲶……甘愿效忠大王!誓阻暴秦,保存楚国。”一个声音接一个声音,包括那些伤者,这三百八十二名骑士每一个人都不是因为君臣之礼,而是真正的心甘情愿。他们甘愿为熊荆而战,甘愿为熊荆而死,只为了……保存楚国。

    “大王,信已经写好,是否……”左史上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只鸽子,鸽子的羽毛已经涂红,褐色的脚干上拴着一个精巧的竹筒,里面装了一份通报境况的密信。如果顺利,鸽子明天就能飞到郢都王宫苑囿。

第五十章 击鼓

    信鸽是飞讯之外的通讯利器,摈除那些并不怎么靠谱的传说,中国有确史可查使用信鸽应该是唐代,用于军事那是在宋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想起信鸽也是因为航海,古代阿拉伯人的海船上备有信鸽,他们多是沿岸航向,并不横穿大洋,所以信鸽有用。

    信鸽和家鸽应该有所不同,家鸽和野鸽更有差异,仓促间熊荆没时间尝试王宫苑囿里养的鸽子是否知道归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每天放一只鸽子,希望郢都能收到自己的消息。

    左史手里的鸽子最后捧在熊荆手里,熊荆对鸽子念叨了几句大司命庇佑后,才将鸽子放飞。众人看着鸽子飞上树梢、飞出密林,日后从此有了大王通鸟语的传说。

    大王离都与秦人会盟,郢都只见女子的市井庭院终于多了几分希望。胜利的消息一次接着一次,但郢都的粟价一月贵过一月,对良人的思念也是一日胜过一日。丈夫何时能返家、战争何时能结束,在大王离都与秦人会盟之前,谁心里也没底。直到前几日盛传楚秦罢兵、两国会盟的消息,女人们的心里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冬天的袄絮全都翻了出来,或缝补或晾晒,以待返家的丈夫。市井如此,好像没事人的赵妃也拿出儿子的狐裘和缁衣缝补。

    “母后。”芈拦住了正在补衣服的赵妃,“王弟已逾五尺,这衣明年再穿便小了。”

    “哦。”赵妃闻言愣住了,人愣住手却未停下,针刺在她手值上,冒出了血。

    “母后。”芈抢过赵妃的手指吸到嘴里,道:“往后王弟的衣裳,儿来补。”

    “你啊。”赵妃芈笑了,“要及笈的人了,他日出嫁……”

    “母后!”芈刚才还有嫡公主大方的仪态,闻言脸满面羞红的倒入赵妃怀里。“儿不嫁人,儿要在宫中日日侍奉母后和王弟。”

    “傻话。”赵妃顺势抚着女儿的头发,“哪有不嫁人的女子,你是楚国的嫡公主,总要嫁给别国的君王。赵国大王才即位,年岁和荆儿相仿,不可嫁;齐国大王年岁太大,太子已正妻,不可嫁;燕国大王也太大,唯有燕国太子……”

    “不嫁,不嫁,我不嫁……”芈开始在母亲怀里撒娇,她心里想嫁一个王弟这样的君王,奈何惜天下君王除了秦王,其余皆是怯弱之辈。

    “禀太后,”王尹来了,他先是趋步,最后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忙。

    “何事?”赵妃看了看他。“可是李妃……”

    李妃依旧被软禁着,好在每日都能见到儿子。几经折腾,以前天真懵懂的熊悍也日渐懂事,现在每日三次给赵妃这个母后问安。

    “禀太后,”王尹苦着脸:“是令尹,令尹府今日忽然就、忽然就……”

    “忽然如何?”赵妃眉头皱起,如今的令尹府几等于正寝燕朝,楚国一切令命皆出自令尹府。

    “令尹府今日忽然多了诸多甲士,大司马府亦是如此。臣……”王尹由管理王宫二十多年,任何地方的风吹草动都有惊觉,前朝令尹府、大司马府突然生变,他当然能察觉到一些东西。再联想到前几日的楚秦会盟,于是越想心里就越是不安。

    “荆儿。”赵妃即刻觉得一阵眩晕,好在她没有倒下,而是强忍着不适,牢牢站直。“你速去召令尹入寝,还有、还有淖卿,也召淖卿入寝。”

    “唯。”由使劲的点头,他就是想要赵妃提早知道这件事,上次那些大臣们入寝宫抢走李妃和悍王子时,他还吃了那些人一脚。

    “楚秦会盟乃大事,事关楚国社稷,怎可因些许小事便以为秦人使诈?”军帐笼罩的令尹府内,召集而来的各县各邑尹公的亲信们叽叽喳喳,这些人依旧抱着与秦言和的心思。然而这次会盟大王是压着点去的,入境第二日就该完成会盟,最迟第三日就要返楚,现在已是第四日,依然不闻大王的消息。

    “大王入秦境日久,即便因事留秦,亦该遣人回报,故本尹以为,秦人会盟有诈。”会盟或有诈三日前熊荆就告知过,还命令淮上县邑立刻疏散,成介照做了。今日仍不见大王音讯,是该施行稷邑作战的时候,为此,成介召来各县邑留于郢都的亲信通报此事。

    “令尹万不可如此。各县才疏散数日,若此时命项伯攻伐稷邑,魏境秦军必要攻我。”说话的人叫穆信,他是随县穆伯寻的小儿子,随县是最反对与秦交恶的县邑。

    “竖子!”成介瞪着他骂了一句。“秦人无意会盟,宁我薄人,无人薄我,本尹心意已决,军令稍晚便传至城阳与唐县,命项伯、唐公立伐稷邑复邑!”

    “息公,息公三思啊!”穆信不喊令尹喊起了息公。“若是如此,淖狡必夺息公令尹之位!”

    “你!”成介闻言热血上涌,他的头特意转了几度,好把穆信看得更清楚一些。“竖子以为令尹是赚钱买卖?屁!息县十年积粟一个月就去了一半,令尹之位还给淖狡的好。

    与秦人,非和即打,何须三思五思。竖子给我滚出令尹府,告知你父随公,楚秦今日再战,他若不出两万五千甲,自己去左尹府领罪。”

    “哼!”成介骂完穆信不解气,又瞪了在场之人几眼,这才甩袖出堂,签发作战命令去了。

    成介是压得住场面的,不然也不会被老公族推出来做这个令尹。他一走,明堂里的人当即四散,急奔飞讯站而去两年建设,飞讯政务军务实现分开,各不干涉。那些不在作战计划之内的县邑,便只能用政务线路紧急通知。

    “报!”进攻的命令最先传至城阳城尹府,飞讯官以最标准的站姿向项燕报告道:“致:城阳上将军燕;发自:郢都令尹府。大王入秦已逾三日,秦人有诈,即命上将军行稷邑之战,以救援大王,尽歼秦军。此令。令尹成介。九月丁亥小迁。”

    “末将领命!”飞讯官一念出郢都令尹府,项燕以及在场的所有将帅全部站立起来。待飞讯官念完,项燕接过飞讯时大声道:“末将敬受命!”他随即命令左右:“命谢邑即刻肃清境内秦人侦骑,不得有误。击鼓!”

    四个月前秦军退兵后,城阳再也未闻鼓声,鼓声再起,城阳城外军帐里的士卒闻声出帐眺望城阳,见一乘接一乘的戎车从军营驶出,赶往城内军议。唯有陈胜对此充耳未闻,他在磨夷矛。夷矛的钜铁矛尖极为坚硬,每磨一下都刮出一层石粉。

    相熟的陈苟看着他没动,张望城阳城半天的伍长陈忿回头一看他拿出磨刀石磨矛,嘿嘿笑了一下,道:“磨矛啊?欲成誉士?诶。誉士皆贵人,别吃了几日肉就以为自己是贵人。命是自己家的,爵是大王的。你若死了,似陈实那般,你阿翁若何?”

    陈胜家里还有个老娘,还有个妹妹。陈郢围城战中陈实死了,虽不知陈实的妻子现在如何,可家里少了男人,又没了田舍,想来也不会过的太好,改嫁是一定的。

    陈胜还在磨刀,不答陈忿的话,陈黑臀还有新来的陈肥犬都在看他。这时还想说话的陈忿突然站了起来,封在本闾的新誉士陈鸿挎着宝刀神气十足的过来了。他的装束不伦不类,钜甲下穿的不是普通战袍,而是下士的玄衣杂裳。穿朝服就应该戴玄端,可他却戴着个最新式的铁胄,铁胄面罩可开启可合拢,开启时露出面容,合拢时只露一双眼睛这是陈郢围城战后造府改进过的设计,主要是防止敌人的箭矢。

    “二三子等,”看着汇在自己身前的五名伍长、二十名士卒,陈鸿开始人模人样的说话。“上将军已击鼓聚将,本士以为明后日便要与秦寇大战,你等若想立于阵前……”

    “我。我…、我我我!!”陈胜举手慢了,另外十几个人赶在他前面举了手。

    陈鸿见此微微一笑,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没人不想站在阵前。其实一闾二十五名士卒,十五排厚的矛阵最多也就一列半。按誉士遴选规定,前三排才算阵前、才有可能做誉士,因此一列只有前三排三名甲士;另外一列的阵前甲士需与另一闾共分,三名阵前甲士正常可以分到两名。如此,能站在前排的甲士一闾最多也就五人。

    只要五个阵前甲士,举手的却有十几个,再想到自己杀出尸山血海成了誉士,陈鸿笑得得意且甜蜜。他打量这些人的身板后迅速圈定了五人,瘦猴一样的陈胜自然不在此列。

    “贵人、贵人,小人假父乃陈且、小人假父乃……”一心想成誉士的陈胜冲上去报出陈且的名字,没想到陈鸿一脚就把他踹开。

    “这该如何?”陈苟还巴望着陈胜拉自己一把,日后自己也做誉士。没想陈鸿竟不给面子。

    “哼。”伍长陈忿哼了一句,转过身去。跟着他,陈黑臀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新来的陈肥犬没敢哼,可也转过身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也不磨矛了,好半响才如此低语一句。

第五十一章 重装

    军命从令尹府发往城阳和大别山西面的唐县,军令之后,又一道命令从令尹府发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果说前面那道命令是振奋的、激昂的,那后面这道命令则是阴暗的、残暴的。

    “致:阳夏誉士长逯杲;发自:郢都令尹府。速速斩杀你县县吏奸人、焚尽简牍,事后即撤离阳夏。此令。令尹成介。九月丁亥大迁。”飞讯官读罢命令,面无表情的将讯文递给逯杲。逯杲也面无表情,他低语一句敬受命后便没有再说话。

    阳夏位于魏国这半只蝴蝶两翅的凹陷处,位置在鸿沟以东,陈郢北面一百里,距魏境秦国大军扎营的圉城也不过百里。如此的边境县邑自要派驻最得力的誉士,所以逯杲调派到了这里,与他一起,陆也调派到了这里。

    飞讯官离开后,逯杲看了陆一眼,道:“杀吧。”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夕阳落下的时候,县狱内九百多名县吏奸人全提到了县府后面的大市。三日前县民已经撤离,大市空空。知道最后时刻即将来临的囚犯不是撕声大叫就是嚎啕大哭,好在他们戴着脚镣捆着绳索,不至于四处逃散。

    “我有何罪?我有何罪?”饶命之外,还有满是愤恨的责问。“我犯了何律?我犯了何律?!”

    “不要拿律法做盾牌!”甲士理直气壮的声音,手上钜刃连挥,刀光是红的,夕阳般红。

    “肃静!”身为誉士长的逯杲大喝一声,他觉得应该让这些人死得明白。喝过之后,场面真的安静了下来,即将赴死的县吏和奸人全看着他,又是无助又是渴望。

    “你等无罪!”逯杲的话语出人意料,可他后一句则让人绝望,“然,你等必须死!”

    “为何?为何?为何!”一名年长的囚犯从人群中纵跳出来,他一边捶胸一边撕声大喊:“吴韦为吏二十三年,事事尽责、时时尽忠,无有一件谬错之事、未贪一枚不义之钱……”

    “不为何。”逯杲比任何时刻都冷静,也比任何时刻都残酷。他拔出自己的宝刀,看着这名叫做吴韦的县吏平静道:“有誉士,无县吏。有县吏,无誉士。知否?”

    逯杲抽刀在手,激动的吴韦闻言瞪看着他,最后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喋喋,整个大市都是这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渗,汗毛直立。

    逯杲宛若未闻,他浅浅揖了一礼,沉声道,“有何遗言,我将代你转告妻子。”

    “嘎嘎嘎嘎……”吴韦还在大笑,一边笑又一边流泪,他用尽半生时光才在县府谋得一份差事,剩下半生恪尽职守,结果却无罪而诛。他越笑越不甘,越笑越愤怒,听闻逯杲询问遗言,他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天嘶喊道:“以我之命,诅大王必失社稷。”

    吴韦竟然敢诅咒大王,想一刀劈了他的陆被逯杲拦住,“让他说完。”逯杲道。

    “以我之命,诅大王必失社稷。”吴韦又喊了两声,这才凝噎停下。逯杲对他点点头,挥刀的同时口中轻告:“走好。”刀光如练,垂泪叹息上天不公的吴韦被他一刀斩下了头颅。

    “行刑!”血溅到脸上的逯杲大喝,沉寂许久的人群一见到血又开始撕声哭闹,只是百余名甲士极有效率,所有人分成五列行刑,前面之人头颅刚刚落地,后面之人又拎了上来。不用半个时辰,九百多名县吏奸人便斩杀一空,血几乎流满整个大市。

    “刀已钝。”浑身溅满鲜血的陆只在乎他的宝刀,连斩几十人后,他觉得刀钝了。

    “官长,这该如何处置?”尸体正拉到城外掘好的大坑里掩埋,搬动尸首时往往掉出一些金饼银锭蚁鼻钱,另外还有一本书:《看了便做官》,书显然是翻了无数遍,封面几欲破裂。

    “送回家人。”逯杲看到这本书嘴角只一笑。

    “禀官长,其人不知氏名,不能送其家人。”与逯杲不同,甲士的目光只盯着金银蚁鼻钱。

    “放回去!”逯杲眼睛一瞪,把甲士的贪念吓了回去。

    “你说,”看着一车又一车的尸首驶离大市,杀了人的陆犹自不解。“大王为何要杀彼等?今后我楚国不再要官吏?”

    “誉士即封臣,有封臣不应有官吏,有官吏不应有封臣,不得不杀。”逯杲是誉士中最明白诛杀命令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知道有一些官吏确实是好官能吏,比如像吴韦这样的人,二十三年从无过错、二十三年不贪一钱,但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要杀。

    陆眼睛很大,他的大眼睛瞪着逯杲还在发呆,政治他是不懂的,他只精通战斗和杀戮,更有着无畏的勇气。逯杲拿他没办法,只能用他能听懂的话道:“令尹府之意,乃因楚秦即将再战,魏境之秦师明后日便要袭我。而于县吏奸人而言,重要的是有官可做,无所谓忠于哪位大王,故而秦军来前必要将其斩杀,县府的简牍也要烧尽,如此秦人占了阳夏也不知其地、不知其民……”

    “懂了。”凡事只要和战争拉上关系,陆就理解的特别快,逯杲还未全说完,他就懂了,他收入鞘中的宝刀又抽了出来,道:“既然秦寇将来,我等何不厮杀一场再退?”

    “谬!”逯杲恨不得给他一脚,“圉城之敌当有三、四十万之巨,前锋少则万人,多则几万人,岂是我等三百余人可敌?令尹府乃命我等撤出阳夏,你要违令?”

    一党一誉士,普通的县有二十五个党,阳夏地接中国(中原),所辖的党数要多一些,只是甲士加起来也不过四百;阳夏民众多数已经离去,县内无卒可征(这也是县吏奸人在此时处决的原因,一次斩杀九百多人,能避开民众就避开民众)。以四百不到的甲士在平原无险之地阻击秦军,也就只有陆这种只会打仗的傻大愣才能想得出来。

    逯杲向陆解释为何要杀尽县吏奸人时,县府的屋宇冒出了火光,除去地契、图册,阳夏几百年积累下来有关傅籍、赋税、律法的简牍将一焚而尽,今后只有承包本闾的誉士才清楚本闾的傅籍人口和赋税征收,他们的心意便是闾人的律法。

    阳夏如此,宋地、吴地、乃至全国每一个县邑都在斩杀县吏奸人、焚烧简牍。大火燃尽,完成格式化的楚国将重装另一套操作系统,用新的、其实也是过时的界面控制那些残缺不全的硬件,以使所有力量投入这场旷世未有的总体战争。

    胜负尚未可知,彼此的立场已然泾渭分明,水火不容。不敢违令的陆懊恼的收刀回鞘,丝毫察觉不出楚国正在他眼前完成最后的蜕变,逯杲则看着大火发呆,阳夏县府堆成山的简牍让他无意间窥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秦人的世界。

    “若走荆王,杀无赦!若走荆王,杀无赦!”山岭之下,眼里满是血丝的辛胜持剑而立。山地不能骑战,他麾下的武骑士一拨接一拨徒步仰冲向楚军据守的山顶,但一次次被打退。心知武骑士已经疲惫的辛胜并不想停止进攻,他必须在天黑前占领山顶,不然明日又不知要追多远才能追上荆王。

    “将军、将军,士卒疲也。”夕阳之下,喘息着最先爬上山顶的那名秦军武骑士被楚军一刀砍翻,余者想上冲时,箭矢突现,一名束发未冠的高大楚军甲士背着夕阳立于山顶,他肯定是射艺出众的贵族,箭雨一支接一支行云流水般的从他长逾七尺的桑木弓里射出,不看落点,单看射姿便觉得完美协调。

    强弩时代出现一名如此年轻而优异的弓箭手,这种事情估计只有在楚国才能发生。熊荆一眼就被他的射姿吸引,在他的阅历中,似乎只有那位精灵王子才有这样的射艺。秦军甲士好似被狙击枪点射,一个个中箭仰倒下去,更下面一些的秦人慌了,胆小的直接滚下山坡。

    “这是何人?”熊荆震惊于此人的射艺。七尺长弓,肯定有五石,但他还未加冠。

    “禀大王,此人是息公之嫡孙成夔。”项超揖告,他是县尹之侄,玩伴自然也多是尹公子弟。骑军是最后组建的部队,只要是贵族子弟、只要会骑马,入军很少挑剔。“其离家乃是留辞而别,至今息公仍在寻人。”项超补充了一句。

    “成氏?”熊荆想起了当年斗越椒射楚庄王的那三箭,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成夔射向秦军的箭正射向自己。他心中一紧,随后又失笑。骰子已经掷出,他是大王,成夔是贵族,只要保持君臣共治的格局,成夔只会保卫他而不会射杀他。

    “将军,荆人弓矢太强,又居于高处……”几名秦军骑将苦着脸向辛胜揖告,敌人用的竟然是五石弓,箭矢破甲入腹,有几名武骑士离得太近甚至被箭射了个对穿。

    “无妨。”辛胜也冷静了下来,他看到成夔弓长七尺就吃了一惊,再看射艺更是无望。“此山翻过便是马谷,可惜便宜了义渠人。”

第五十二章 活路

    为了追杀楚王,探明楚军去向后李信速命义渠骑兵和数千卫卒从五里水北上占领马谷东谷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奇怪的是此前驻守在谷口外的楚军竟然不见踪影,秦军不废吹灰之力就迂回到了马谷,阻截楚王去路。今夜之后,荆王必然翻岭入马谷,撞进义渠人的罗网。

    只要能杀了楚王和他率领的那支铁骑,辛胜无所谓谁立功受爵,然而上天似乎被他报仇的决心感动,他说完义渠人天便下起雨来。雨水滴在辛胜手上,他一仰头,又打在他脸上。旁边骑将也发现天开始下雨,不由大喜道:“将军,荆人弓矢废矣!”

    弓弩从来就不是全天候武器,除了因季节更迭造成温度、湿度变化影响使用外,一下雨那就更毁。这也是所有冷兵器强军都极端重视肉搏的原因,战场上打着打着忽然下雨的情况很多,遭遇战更是如此,总不能先喊暂停等太阳出来再打吧。弓弩皆不可靠,秦军并不倚重弩,楚军也是少数人重视弓。

    雨滴落下,楚军也察觉到再也不能依靠善射的成夔阻挡秦人,歇息的他们站起身来,骑兵刀齐齐出鞘,迎接秦军天黑前最后一次猛攻。同一时刻,稷邑盆地通往南阳盆地的咽喉之地,复邑南面的大复山顶,县公斗于雉正带着几百名甲士用钜铁撬动一片山崖。

    斗于雉拿下复邑的办法不是攻城,而是毁城。只要撬动大复山山顶一片即将脱落的崖石,复邑城内的秦军不被碎石砸死也会被碎石掩埋。山道狭窄,有城无城守一段时间都没有问题,最要紧的是要把十几万秦军关在稷邑盆地之内。

    “报县公,崖石已动!”卒长兴奋的过来报告,为了撬动崖石,造府特意打造了一批工具。

    “撬下去!”祭奠大复山山神的三牲之旁,斗于雉正在眺望西面的南阳盆地,那里,曾经是楚国的领土,那里还留有先祖的陵墓。

    “唯!”卒长高喊一句奔至崖边,挥手道:“撬!”

    几百名唐县县卒正立于山崖边沿,手中的钜铁撬棒深深插入山体裂缝处。听闻命令开始使劲撬动这片裂崖。崖石开始只是微微晃动,当晃动越来越大,连山体也似乎在摇晃时,‘咔嗒’,好像是什么东西断裂了,众卒脚下这一片裂崖往山下坠空而去。

    ‘咔嗒’声并未就此停止,裂崖下坠时下半部分从石壁上额外扯出一大块山体,以至于上方失去了支撑的崖石也往下崩塌。

    “退!速退!”脚下山体连晃,吓得魂不附体的唐县县卒已经忘记了闪避,斗于雉的大叫让他们回过神来,终于有人知道往后退,这时候他们连钜铁也顾不上了,几百人跌坐后连滚带爬速离崖边。‘砰!’咫尺之外,崖石突然崩裂,急坠而下。

    “啊!”此时脸上煞白的众卒才发出几声惊呼,他们又是爬滚到祭祀山神的三牲之前连连顿首,以请大复山山神恕罪。

    山上楚卒给大复山山神顿首,山下复邑正是秦军生火造饭的时刻。不想天降奇祸,坠落的崖石好似一片乌云的盖城而来,轰轰几声巨响之后,仿佛经历一场地震的复邑被抹去了半边城墙,城内屋宇全部倒塌,烟尘笼罩着整个城邑,良久才听见秦卒的惨叫声。

    “杀!”已攀至山下目睹这一幕的唐县县卒顿时高喊起来,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山顶的同袍此时屎尿齐流,对着山神无数次顿首。

    “杀!”若敖独行在大喊中第一个冲出山林,身后几千名县卒紧追着他,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这些人疾步冲向烟尘未散、碎石仍落的复邑。

    雨一直下,勉强射了几箭之后,成夔不得不放下长弓,解下弓弦缠在脖子上,用自己的体温烘干已经潮湿的麻绳。战斗并未结束,收拾好弓弦的他也抽出骑兵刀,冲上前对着秦卒猛砍。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山间气温急降,漫天飞鸟密密麻麻的归林,唯有小山顶上两军甲士在生死搏杀,鲜血一蓬一蓬的洒出,溅落在黄绿参半的草地上。熊荆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已逾五尺的他力气还是太小,可他已和身侧保护自己的甲士形成一种配合:每当秦卒气喘吁吁的冲上来挥戈时,两边的甲士就会出剑将短戈架住,而他则迅速垫步突刺。

    细剑不重,为了长度牺牲了劈砍,但可以刺。他每一刺都对准敌人的心脏,刺得疾也退的快,然后鲜血喷出,秦卒就抚着心脏倒了下去。杀人、尤其是杀敌人的感觉让人亢奋,接连刺死几个秦卒后,他忍不住嚎叫起来,然而这时,秦人已经退下山去了。

    “大王连毙四名秦卒,勇也!”右史记事。这老东西写完就趁机大拍马屁,熊荆想笑也笑不出来,心里并不把这种刺杀当成自己的战功。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后索性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浅蓝色的天幕上,淡淡的、半圆的月亮已然升起。他忽然很想念母后,很想念芈。

    “大王!”昏暗间领兵回援的妫景见熊荆倒在地上,目眦尽裂。他疾奔过来,跪在熊荆身前。

    “不佞无事。”熊荆起身笑看着他。“前方如何?”

    “哈。”妫景长嘘一口气。“禀大王,前方便是马谷。”

    “马谷?!”马谷熊荆曾经去过,几个月前马谷内还驻有楚军。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了,谁能想到撤军之后自己会亡命逃至马谷?

    趁着最后一缕光芒,他迅速掏出马谷地图,还有指南针三天前溯溪水北上,指南针竟然东南西北的乱跳。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片埋有大量的磁铁矿,西汉尤其是东汉,据此不远的张畈便是一座冶铁城。若非如此,一行人早就到了马谷。

    “距离谷口几何?”熊荆指着地图上山谷问向妫景。妫景其实并不熟悉马谷,好在随行的人里特意备了两名熟悉马谷的县卒,是他们与妫景一起去探查的路径。

    “禀大王,翻过此山便是马谷,距谷口约十四里。”县卒揖告道。

    “哦,那明日午时便可返回楚境。”熊荆闻言大悦,钻了几天山沟沟,终于钻出去了。

    “大王有所不知。”妫景苦笑,“马谷里尽是秦卒,除了秦卒还有义渠人的骑兵。”

    “他们是……”熊荆急问,半响才醒悟了过来。自己赴秦境之前曾命令大司马府开始疏散民众,收缩楚秦、楚魏边境上的一切驻防力量。

    “禀告大王,亦非不是没有活路。”另一名曾经驻守马谷的县卒揖告道。“入谷后若往东北而行十余里,有一谷道可通魏境。”

    “魏境?”进入马谷后其北侧确实有一条山谷。若这条山谷若可以一直往北,自然能到达魏境。位于南阳盆地东侧边缘上的比阳县到城阳,很多人不愿走马谷,一般是往正东先到魏境,然后出魏境南下,经沂邑而至城阳。

    “魏境即秦境,且秦魏大军此时正汇于上蔡,我等入魏,离上蔡已不远。”熊荆回想了一下楚秦魏在这一片地区的城邑,缓缓摇头。

    几百年前楚国曾在南阳盆地驻有方城,方城东侧的一段就经过马谷西面的谷口。方城西面是秦境,方城东面是魏境,而楚魏之国界就是马谷东谷口北侧的大山(白云山东麓),这山是比水的源头,穿过谷道进入魏境,距离秦楚大军集结的上蔡不过百余里。

    “臣以为无虑。”妫景道,“秦魏大军集结于上蔡,城邑空也。我军尚有马四百八十余匹,若至平地,秦魏两军皆不知我踪,即便遇见,我军亦可避其锋芒……”

    “伤者如何?药已不足。”熊荆一句话就让妫景无语。到今天,伤者已逾百人,确实的数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四十多人是重伤,而逃亡间几匹驮药的马不小心摔下了山谷。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妫景过来后其余骑士不自觉的也靠了过来。听闻大王虑及伤者,项超激动道:“禀大王,臣有一策可……”

    “不听。”黑暗中熊荆瞪了项超一眼,他所谓的策就是举着旗、冒充自己引开秦军。骑士皆公族子弟,熊荆不想无端任何一人损失。

    “臣请大王行项超之策。”妫景立即揖道。他之后,其余骑士跟着揖求。

    “大王,”右史也道,“明日辛胜当有新卒相援,若马谷秦卒知我在此,前后夹击,危矣。”

    “此处不能久留,然,”熊荆根本就把众人的话听进去,他想到的是能否冲出马谷谷口。只是马谷内的秦军也知道自己会全力冲向谷口,他们大可以在谷口布置一个陷阱等自己罗网;若是往西,那是秦境,也不行。

    “魏境有何城邑?”熊荆不得不把出路放在北面。若能占领一个城邑,很多伤员能活下来。

    “禀大王,自先君平王迁道、房、沈等国后,此地唯桑隧有邑,离此最近。”右史道。

    “那就拿下桑隧!”熊荆不再犹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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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