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宫3
冷场半响,一会中廷就叽叽喳喳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哪怕大王不杀自己,诸尹心里也还是提防着,几百年了,老公族哪次不是吃亏上当?昭黍则膛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谁甲士多谁就能做令尹,如果是这样,昭黍、屈氏、景氏因为没有封地县邑,怎么也比不过这些县公邑尹。
“大王,令尹乃有才德者居之,岂能相交谁的甲士多寡?此事若传至天下……,此事若传至天下……”昭黍传了两次都没有传出什么东西来。他心里全是委屈,尤其是看到宋玉神色不变,他更觉得自己被大王抛弃了,不单他,昭、景、屈三氏全被大王抛弃了。
“大王,此不妥也。”屈遂也道。他知道县邑不勤王国政必然要调整,可从来没想到是这样的调整。“天下唯我楚国与齐国文风最盛,若遴选令尹只评甲士而非贤德,乱也。”
“敬告大王:”西阳之尹曾瑕揖告道:“此策不妥也,若有人以为五尺之人为甲士……”
“大王有令,”弋菟拿出一个册子朗声道:“何人可为甲士,须以大司马府作战部傅籍司标准评定。以我楚国之现状,年龄四十岁以上者,不可为甲士;其人矮于七尺者(楚尺,157.5cm),不可为甲士……”
弋菟说完,便有军吏将一根七尺高的木尺竖于中廷,看到木尺的高度,诸尹全在暗忖。弋菟接着再道:“其人轻于两百斤者(50kg),不可为甲士;”
‘咚!’半个投石机铁弹置于中廷,虽然是轻放,可地板还是一震。
“胸围少于三尺五寸者(78.7cm),不可为甲士;”弋菟再道,又有人拿出一把木尺。“肺气量少于十五升者(3375毫升),不可为甲士;”
肺气量不说先秦,近代之前也是没有的。好在测出肺活量很简单,用个透明的玻璃瓶倒扣在水里就行。而肺活量关乎耐力和负重,所以熊荆将其加入甲士基本要求。很快有人搬来水槽对着玻璃瓶吹气。
“甲士之外,善有骑士。以作战司之核定,一重骑等于十二甲士,一轻骑等于六甲士,一誉士等于十甲士。”甲士基本标准讲完,弋菟又抛出其他兵种,甲士基本成了战斗力单位。“甲士如此,各县各邑成军后需与降卒一战,强者加分,弱者减分,最后评定该县该邑甲士几何。”
“此战力评估策他日每县邑一册,战力评估皆在其中。”熊荆拿出弋菟手里的那本册子说道。“评估之人由各县各邑选派,临阵抽签决定,以免不公。”
说完此事熊荆看向昭黍和屈遂,“此事仓促,未能众议。然不佞以为当今之世,兵甲第一,国若不存,文风何用?只憾昭氏、屈氏、景氏诸氏皆无封地,私卒甲士不多,行此策不免吃亏,故不佞赐将降卒数千不等,封诸氏于江东越地,可乎?”
“这……”昭黍、屈遂冰冷的心瞬间暖洋洋的,这般又授民又封地,还封在江东越地,确实是大恩。两人拜道:“臣谢过大王。”
“臣谢过大王。”宋玉也拜谢道。屈景昭三氏之外,宋氏、淖氏并无多少野心,故熊荆不与屈景昭三氏商议而与他们商议。
“敢问大王,太傅令尹屈大夫皆封江东,我等若何?”又是授民又是封地,诸尹们马上就眼红了,他们还不清楚自己辖下县邑如何安排。
“你等若何?”熊荆看向这些人。这帮老公族,几百年下来早就变得很是油滑,不然也不可能保住自己的位置,而且好日子过久了,要把他们全部套进来,纳入外朝体系进而全力效命并不是那么简单。熊荆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等与誉士同,行承包之制。”
“承包之制?”诸尹谁也没听过承包这个词。
“然也。”熊荆点头,他知道诸尹不懂。“承包之意,便是县邑依然为本王所有,然而你等却可世世为县尹、为邑尹,传子传孙,永不绝焉,只要不违约定。”
“敢问大王,有何约定?”封君不过三世而收地,县邑若不运作,可能明天就罢免了。如此承包看来比封君还好,几等于分封。
“全在此册之上。”熊荆又亮出一本册子,比战力评估手册要薄一些。
曾瑕、成介等人接过就是一阵抢夺,蔡文咳嗽了一句,册子很快就交道蔡文手上,可惜蔡文人年纪大,眼睛不好,看了半天也没读出一个字,真要把尹公们急死。
“不佞捡重要的说吧。”熊荆见他们那么费劲,不得不开口。“其一,不得叛楚,或卖楚求利;”
熊荆说了一句废话。县邑一旦承包,谁他喵的不只顾自己的利益?但他相信秦国收买不了,即便收买,事情也会搞砸。这是由郡县组织本身决定,郡县组织不能容许内部存在任何异质组织。一旦存在,屁苠们开了眼界,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别样世界,心中就会向往,结果这个异质组织将像毒刺一样使整个郡县组织迅速溃烂。
当然,容许有长期和短期之分,短期自然可以容忍,可问题是楚国前面还有韩魏两国。以韩魏目前的亲秦程度,很可能会被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吞并掉。在吞并韩魏之前,秦国自然要承诺一大堆好处,容许韩王、魏王保留一小块自己的封地是很有可能的。但这样大方的承诺,一旦诱使韩魏打开都城大门,迎秦军入城就会立刻失效。
楚赵齐燕四国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旦秦国对韩魏如此,就会绝了妥协的心思。不过这仍然要知彼司的努力,秦国的阴谋才能广为人知。
“其二,令尹由诸卿、誉士于外朝公选,得甲士多者为胜。一旦选定,即便有人使诈,也得服输,日后令尹之命犹如王命,敬受而速行之。”熊荆再说第二条。
“大王,此不公也。”诸尹里巨阳之尹彭鬣说道。
“有何不公?”熊荆气势忽然提了起来,服输是最最重要的。“他日阵战时敌军使诈,你误算之后,输了便是输了,难道你还能重打一次?”
彭鬣被熊荆驳的哑口无言,熊荆又道:“并非容许使诈,而是律法之外的诈术无法禁止,只能像使钱买简那般,商议出办法下次禁止。本次误算若在律法之外,你只能认输。”
熊荆说完此条看着诸尹问道:“知否?”
“臣等……”诸尹们很不整齐的声音,他们还在考虑此条的得失。“……知矣。”
“其三,如非天灾,县邑若因你等导致可战之卒短少过甚,或在阵战时士卒一触即溃,或是无粮输运,那便取消承包资格,由善治有功之氏族接手。”熊荆接着说第三条。
“其四,县邑未经允许不可擅自变法,”熊荆再道。他一提变法,一些人眼里的热切就黯淡了下去这些遭天刀的,为臣的时候死命阻止郢都变法,一旦自己做主了,脑子里想的全是变法。“且誉士、甲士之权不可侵犯,余者……”熊荆吐了口气,道:“……不论。”
沉默了好半响,见熊荆确实说完了,尹公们四目相对,大大地松了口气。除了第三条比较危险外,余者对,还有一个誉士,其余毫无难度。
“敢问大王,承包之县邑之誉士如何?”成介最急,息县是有誉士的,因为誉士效忠于大王,他一直笑脸相迎,心底戒备。
“誉士封于闾。”熊荆道。“不封者年奉一百五十石。”
全国有九百多个党,一万八千多个闾,而今誉士差不多也是一万八千人,恰好可以封满。可为了以最快速度解决老公族问题,四十多个县邑只能承包给老公族。如此,誉士约莫要多出了六七千人。这些只能养着,包括以后产生的誉士也只能养着。好在县吏不要再养,预计养县吏的那笔钱可以拿来养誉士,年奉一百五十石,可以养两万人。
“甲士如何?”年奉一百五十石并不多,成介之外,诸尹齐齐点头。
“甲士不可任意增税劳役。”熊荆道,“若增盐铁诸税,需将甲士所增纳之税返之。甲士不得侮辱,子女可免费入学……,诸事册中皆有。”
“敢问大王贡赋如何?”成介追问细节,蔡文一开口就提了一件大事:贡赋。而且问得很巧妙,贡赋的意思就是本县之内的一切收益与郢都无关,唯一要孝敬郢都大王的就是贡赋,这是分封的提法,不是封君的提法。
“户赋归于郢都,余者归于县邑。”熊荆笑看着他。
“啊。”诸尹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户赋是什么?户赋只是刍藁之物,这类似以前楚国进攻给周天子的包茅之贡,完全是象征性的。但一会他们就不惊讶了,眼下郢都仅仅凭造府的收益,一年恐怕就有十万金。
“这这这……”绝大多数人高兴,大别山冥厄三关守将穆忻却忧虑起来,大王这架势显然是不想管郢都以外的地方了。“那冥厄三关如何?”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赚钱,总有赔钱货要靠接济,弋菟看着他道:“冥厄三关由外朝和大司马府商议定夺。”
第二十四章 成本
知道县邑如此安排后,诸尹再无胆怯之意,其乐融融间,看向熊荆的目光开始带着些感激和讨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也有几个人眼色别样,他们找到成介、蔡文等人细语几句,蔡文等人又揖了过来:“起禀大王,臣有一不情之请望大王开恩。”
“说。”熊荆正坐于王席,下面诸尹的一举一动都在眼里。
“臣等请大王赦阳文君死罪。”蔡文这时候吐字非常清晰,听到‘阳文君’三字,中廷立刻安静了下来。对尹公们来说,阳文君并非罪不容诛,从今日这个结果来说,阳文君对大家是有恩的。若非他鼓动县吏告病、让自己不发卒不输粮,大王说不定刚才就把自己杀了。
“彼时大王困于陈郢,秦人以假首示人,告世人曰大王已薨。阳文君、寿陵君闻此讯方欲立悍王子为王。此……”蔡文说着说着看向其他人,待他人一个个点头称然,才转过头来道:“此虽有僭越之过,却是常情。臣还闻此事皆寿陵君为之,非阳文君所为。旬月以来,左尹府又未曾搜查阳文君通秦之罪证,臣以为……”
“蔡卿就不要以为了。”熊荆把他的话打断,“如果证据有用的话,为何凡人都要长个脑袋?如果左尹有用的话,为何左尹要受命不佞这个大王?便如扫屋子,律法不过是一把扫帚,要想打扫洁净,光扫帚是不够的。不能说扫帚扫过,屋子就洁净。”
“大王以为,律法无用?”没有杀身之祸,还有承包之制,诸尹们说话底气很足。
“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熊荆笑道,“我有斧钺,更有甲兵,何须顾及律法?秦人打过来的时候,有何律法可言?再说,”他抢在对方反驳之前说道,“楚国今后行承包之制,只有你我之约定,只有你我与誉士、甲士、庶民之约定,违者便是不信,遵者便是有信,与律法何干?县邑之内,你便是律法,楚国之内,只要不违诸约,不佞便是律法。你以官吏之制时所定之律法要不佞如何如何,谁对谁错?”
“这……”一群人错愕了,他们还在思索间,更让人的震惊终于发生。负责割肉的人在熊荆的示意下在最中间的铜鼎里捞了捞,鼎内的羹汤‘哗啦’的一声,一颗煮的已发白的人头骨被捞了出来,诸尹人人大骇。
“已经晚了。”熊荆看着那颗人头,语气里有些惆怅。“阳卿入鼎前一直在喊:‘大王不可杀我、大王不可杀我……’,还说秦国华阳祖太后如何如何,抛入鼎内他居然自己又爬了出来,不佞只好命人将他又扔了回去,然后盖上鼎盖,足足过了一刻钟鼎内才没了声响。”
“大王……”熊荆的描述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特别是大家可能都喝了中间那个鼎的羹,食了阳文君的肉。‘哇!’有人忍不住吐了。
“不佞对阳卿素来信任期许,然阳卿却一直想做令尹,为此不惜与秦人合谋,妄图使我楚军败于陈郢。你等受其蛊惑,竟不发县卒、不输粮秣,本该全部处死!然,不佞念及同姓之情,又知你等不明合谋之实,故而赦免。阳卿乃忘恩负义之人,其肉只配煮熟了喂狗。你等吐的是鹿肉。”以天真的童声说杀戮之事,中廷好似瞬间沉入黄泉,诸人惴惴,全身发冷。熊荆再道:“四日后便是吉日,不佞将于你等告庙先祖,履行适才所言之约。都退下吧。”
阳文君已经煮烂了,自己则获得了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结果。尹公们或叹息或沉默,一起趋步至中廷,一起揖了句‘臣等告退’,最后一起趋步出廷下阶。正寝之外阳光普照,他们直到出了路门,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眼里全是侥幸的神情。
“可以给上将军去信了。”诸尹走后,熊荆当即命令弋菟。
“大王英明。”弋菟大拜,重揖之后也趋步而去,中廷只剩下昭黍、屈遂以及宋玉几人。
事情到了现在,昭黍很明白大王为何要如此处置老公族。攘夷必先尊王,如果内部不尊王,外部就没办法攘夷。战场上的事情谁也无法断定,楚军真正的精卒最多只有二十万,一旦损失了尊王的精锐,再来惩处老公族,那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另一个可行的选择就是与秦国休战,不攻伐敖仓或者函谷关,花一年的时间以武力清理老公族,待明年夏天再攻伐秦国,但战与不战并不是楚国单方面能决定的,秦国无信天下共知,万一清理老公族的时候秦人又大举伐楚,那该如何?
昭黍会如此解释,在于他并不理解何为组织。熊荆之所以如此处置,只因他认为成本第一才是封建组织的本质。假设,某盗寇带着一帮人把陈县县尹陈兼从陈县赶了出去,盗寇同时派人向郢都表示:陈兼肩负的约定义务他可以承担,那身在郢都的自己何苦要派出大军去帮陈兼夺回陈县?夺回陈县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与其如此劳师动众、破民伤财,还不如直接任命盗寇为新的陈县县尹,让他履行陈兼此前与郢都的那些约定更节省成本。
当然,周人的封建是融合了血缘宗法的封建,并未基于财产明确彼此之间权利义务,说它是封建制,不如说它是宗法制。但即便是宗法制,几百年的岁月侵蚀,血缘之情也非常淡漠了。与其重振宗法,就不如施行郡县制,郡县制基于国情无法施行,那就退而求其次施行封建制,明确每一个县邑的产权,划分彼此的权利义务。
只要有人履行此前约定,那是陈兼还是盗寇并没有什么关系。既然是陈兼还是盗寇已没有关系,那与其杀死老公族更换不成熟的新人,就不如赦免老公族一次,明文确定他们的权利义务,这样做最省成本的。
中廷上,又与昭黍、屈遂、宋玉几个商议了江东封地的事情,熊荆便出城到了芍陂军营。陂水之上,军帐连片。这些营帐大多数空的,楚军、包括后来赶到的江东之师,南方部落为勤王派来的石器部队,都已送至陈郢鸿沟一线,现在这里住的只有遴选出来的誉士。
“立正!”庄去疾对着列成方阵的五百多名誉士喊了一句。整个队列振动了一下,而后又在他‘稍息’的口令中回复到训话姿势。
“臣见过大王。”五百多人向熊荆揖礼,动作整齐划一。
“免礼。”熊荆喊道。陂水荡漾,太阳有些刺眼,但水面上吹来的风让人极为舒服。“不佞已经赦免不勤王的公族,还将他们世袭的县邑承包给了他们,只要他们能谨守信诺。他们对你等封闾也不敢再有意见。日后你们与他们相比,只有所辖土地大小的不同,少许礼仪上的不同,除此再无其他实质之不同。
土地,还是不佞的,但因为你们的勇武和信义,不佞愿意告知我楚国先祖将那一闾之地分配给你们。这一闾之地,你们死后可以传给你们的儿子,你们儿子死后可以传给你们的孙子,子子孙孙这一闾之地都归你等所有,只要你等遵守与不佞之信诺。”
公族赦免与否和誉士关系不大,不赦免就是征伐,乐事好战的誉士并不惧战事。只是大王要赐给自己一闾之地,这一闾之地还可以传子传孙,顿时将所有人镇住了。五月赤热的阳光下他们觉得身体忽然烧了起来。
“除了约定,奸人必须清除干净。”熊荆目光冷峻下来,“如果一个官吏没有大族保护,那他就是个奸人,必须清除!那些曾在于县府、左尹府告奸之人,若非彼此间有血仇,也必须清除。不佞要的是,一个闾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你们的声音,而后你们按照新的遴选办法选出你们新的首领,由他代表你们进入郢都列于外朝,商议楚国大事。
明日,你们将带着带着甲士、文士以及随从赶赴各县各邑,关押官吏、接管政务,保证粮秣输送至陈郢军营。战后,你等将重赴郢都与不佞告庙,确立不佞与你的约定。”
一万七千多名誉士中只选出了五百多名识字较多的誉士。这二十天来他们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县邑政务培训,知道了县邑各曹的职责,明白了县府如何运行,农税如何收取。另外还有针对性的培训,即自己所赴县邑的基本情况了解。
虽然做了这些准备,可郢都对他们的支持还是非常有限。他们只有飞讯、师校挑选出来的本地士子,遴选出来的几个县邑党人,以及六名甲士,最后就是手中的夷矛、钜刃,以及身上的钜甲。熊荆说话时注视他们每一个人,此去肯定会有一些人死在下面的县邑。
“你们都是不佞的肱骨,不佞不愿你们此行有任何伤亡,故……”说到此熊荆看向长姜。长姜招手后,六辆四轮马车赶了过来。拉车的挽马拖曳时使劲的喘息,车辙在泥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印记。车停后,一个寺人抱下一团东西,展开后竟然相一件铁做的衣服,衣服没有衣衽,上面只有一个个看得见的细孔。
第二十五章 异想
后来被称为‘百兵莫向甲’的甲衣刚赏赐下来的时候,誉士们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钜铁所制,却有那么多细孔,万一被箭矢射中,这些细孔肯定要被戳烂。只是大王会赐给自己自然有其道理,在造府工匠的解说下,甲衣被几个誉士穿了起来。
甲衣穿着逯杲身上,他感觉到沉甸甸的,这怪怪的铁甲和钜甲相比并没有轻多少。他好奇的撩起盖到膝盖的甲衣细看,是一个接一个的小环编织出了这套甲衣,每一个小环都与其他四环紧密相扣,小环中虽有孔隙,但箭矢是穿过去的。
“呀!”随马车而来的造府工匠一声大喝,手中宝刀对准甲衣狠狠砍了一刀。誉士们立刻围了上去,细看甲衣居然发现毫发无损。
“好甲!”已经成为誉士的陆手抚着甲衣,连喊了两声好甲。他拿着甲衣奔过来告知逯杲:“看,好甲,甲衣不破。”
“此甲重几何?”逯杲浅笑,他记得自己曾经听说过这甲衣,好像叫锁子甲。
“约……”陆不解,他单手拎了拎,道:“约四、五十斤。”
“钜甲又重几何?”逯杲再问,聪明如他,瞬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钜甲,”陆想了想,“也是四、五十斤。”
“既有钜甲,又何必再着此甲。”逯杲道,脸上很是遗憾。“此甲妙处在于可防腹下、两股,然两甲合计百斤,士卒难负也。”
“难负?”陆在楚人当中算不上过于高大,但也有七尺六寸。公族的饮食庶民是难以企及的,并不太算高大的陆背负二十多公斤的甲衣并不是什么难事。
“自然难负。”逯杲比陆更了解楚军的现状。楚国庶民普遍比秦赵燕三国的庶民矮小,越人更矮。当然,矮小只是身材,比起报告上所看到的降卒数字,楚国士卒在体重、胸围、肺气量三个数据上优于魏国士卒,但与秦国士卒相比,除肺气量稍微有些优势,再无别的优势。
身负百斤重甲,阵战几个时辰或许可以支撑,但行军那就难了。总不能甲衣也和粮秣一样,放在马车上吧?唯一的好处就是新甲穿戴极为方便,不像钜甲一样需要彼此帮忙才能穿上。
“唉!”陆叹了一句。明日就要离郢,解散后多数誉士都赶去郢都酒肆里喝酒,即便不是去喝酒,也要去大司命祠拜谢大司命。一闾之地虽然只有二十户人家,但从今以后自己就不再是无业的誉士,而是有土的封臣,或许还要改氏。
“为何长叹?”陆终于成为誉士,逯杲心里为他高兴。“可是因为分邑之事?”
五百多名识字誉士,人少,所以只能一人先负责一邑,郢都本就在大王治下,所以郢都出身的誉士安排在宋地和吴地,逯杲以为陆分的城邑不好。
“非也。”陆摇头。他很喜欢自己分配的地方。
“那是为何?”逯杲好奇,“一闾之地太小?”
“非也。”陆又摇头,好半响他才用极为严肃的表情,说出让逯杲有些失笑的原因:“我闻,因阳文君游说了太后,公主数月前嫁给了秦王。”
“啊。”逯杲失声。以他现在的地位,及笈的公主是不敢报什么期望的。成为一闾之主,再因功成为一县一邑之主,如此才能娶个公主回家。芈只能远观,娶嫁哪里轮到上他这个小小封臣。
“太后为何……为何要如此!”从见到芈起就得了相思的陆脸上一片痛苦。“秦人乃秦寇,公主怎能嫁于秦寇?秦寇无信之至,他们骗了太后,骗了大王,更骗了公主!”
陆痛苦完又小声道:“子杲,你以为、你以为我等可否至咸阳,将公主救出?”
“啊?!”逯杲这次是错愕。“你要去咸阳、去救公主?你……”
“强敌当前兮,无畏不惧;卫护妇孺兮,无怪天理!”陆声音忽然变得很大,“无耻秦寇一定日日欺凌公主,我等身为誉士,怎能看着公主被欺凌而无动于衷?”
逯杲要晕了。即便他没有入大司马府,也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以他的聪明,也不会产生这种有去无回的异想。这是在送死。唯有陆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最后总是吃亏上当的人,才会想出如此荒唐的计划。
“此事……”逯杲刚开口就被陆拦住了,他在地上画了个简略的不能再简略的草图,“这里是郢都,这里是城阳,过城阳便是秦境,沿此路西去可至武关,武关之后是蓝田,蓝田离咸阳不过一百余里……”
“进入秦境需要符、传,每一道关卡都要查验。符、传上详写客旅身高相貌,不符者皆扣留。而今楚秦断交,你我又是满口楚国口音,入境便会被捕。秦国人人告奸,遍地奸人。”逯杲苦口婆心的道,“子不要做傻事。”
“这怎是傻事!”陆激动了,“公主你我皆爱之,她深陷秦国,被秦王欺凌,你我怎能坐视不管?”他说完拾起自己的甲衣,背对着逯杲悲痛挥手,“你不去,我去。”
“你!”逯杲赶忙将他拉了回来。“这是寻死!”
“死有何惧?!”陆转身看着他,眼眶已经湿润,他抚着心脏大声道:“不去我心疼,不如死。”
陆欲哭,逯杲看着他好一会方叹气,他冥思了好一会:“楚秦交恶,于城阳入秦境必死。而你我皆言楚语……”
“我会说雅言。”陆赶忙说起了雅言。
“市井之中,何人说雅言?”逯杲瞪了他一眼,这句话让陆抓起了脑袋。是啊,雅言是士人之语,普通人谁会说雅言。“或许……”军营空处,一辆四轮马车匆匆驶过,听闻马蹄声,逯杲忽然也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如何?”陆紧盯着他,“子杲兄请言。”
“不能从楚秦相交之地入秦,你我不是楚语就是雅言,也不能从三晋之地入秦,唯有从……”逯杲很无奈的看了陆一眼,他开始以谋士的思维开始设想整个营救计划。“或可从燕国西行,至河北之地再渡河南下,以狄人身份入秦。狄人说狄语,我等只要装作不会秦语便可,然则,入咸阳又如何见公主?”
大司马府能看到天下全图,也能看到简略版的世界地图,逯杲想了一个迂回方案,可知道如何入秦的他却不知道如何见到芈。芈当住在秦国王宫后面的寝宫。正常情况下,嫔妃是不会走出王宫离开王城的,除非是上巳节那样的日子……
“此物如何?”陆将他的背囊打开,逯杲看过去,只见里头似乎有一个青白色的东西,再低身看,他脸色剧变,赶忙掩住囊口,四周警觉后才屏住呼吸道:“是你偷的?”
“恩。”陆点头,“是我偷的。”
“你还不快去向大王请罪!”逯杲大怒,但声音又不得不压抑,担心别人听见。
“我救回公主后自然会向大王请罪。”陆当然知道偷窃是重罪,还可能会被提出誉士行列,可这个十七岁开始长青春痘的少年为了心中的爱情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寺人说此器烧制千百件,仅成此一件,大王言此为国宝。至咸阳后我等可持此器献于秦王,谒见之时你我虽无剑,然秦王有剑,我突然发难按住秦王,你来拔剑……”
“然后我等被宫甲剁成了肉酱喂狗。”逯杲苦笑,他觉得认识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非也非也。”陆心有成竹。“你拔剑后横在他颈间,然后要他送公主与你我返楚。”
逯杲很想给陆一拳。这家伙赴正寝飨宴时,竟然趁机偷走了正寝里摆放的盘凤玲珑,这是陶瓷府烧了千百次才烧成的瓷器。好在大王没有因此大怒,只说楚人失宝楚人得之,要不然正寝里侍奉的寺人竖子宫女全要处死。
以献盘风玲珑为名谒见秦王,或许可行,但挟持秦王就能命其放公主和自己回国,这大概是做梦。国君被挟持那是大辱,从咸阳至城阳一千余里,这一路如何有惊无险的过来?即便过来,接下来也是两国大战。鏖战已三年,楚国决不能再战,再战国力必然大伤。
“你不敢去?”陆脸上换了鄙夷的神情,逯杲确实聪明,可他觉得逯杲胆量不如自己。
“我不敢去?”逯杲倒指着自己的鼻子。“而今王命要你我接手县邑,确保粮秣税赋输郢。”
“战事总有休止的一日。”陆也没有打算现在去,“一旦休战,我等便从燕国入秦。至咸阳后献宝,再挟秦王返楚。”
“不可返楚、万万不可返楚。”逯杲感觉自己被人绑架了。“如果返楚,楚秦必然再战,我等应重返狄地。大河之北皆草原,大王曾说草原如同大海广阔无边,又处于狄人治下。我等只要学会骑马,一旦渡河深入草原,秦人便再也寻不到我们了。”
“善!一言为定。”陆欢笑起来,他还很大方的允诺了一句:“若公主愿嫁于你,我绝不与你争抢。”
第二十六章 嫁娶
两个十七岁的誉士,充满梦想的年纪加上战场上的生死历练,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们真正害怕,也没有任何事情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做不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相对于一切皆有可能的他们,郢都城内的封君则觉得天一夜间塌了,他们觉得当初‘支持’熊荆为太子完全是个错误。
春申君黄歇为令尹,喜欢用游士、官吏取代封君以及世袭尹公,但碍于楚国国情,官吏化的推行多在鲁地、宋地以及吴地,封君们是捞不到好处的;熊荆即位后,他们则希望熊荆能尽撤官吏,把县邑交给他们,又或者是打击世袭尹公,把老公族的县邑交给他们,结果……
官吏真的尽撤了,接手的却是誉士;不勤王的老公族不但没有惩处,反而得到了赦免,不但得到了赦免,反而把县邑承包给了他们。说是承包,实际就是分封。如此折腾下来,他们还是领谷禄吃闲饭,啥也没捞着。
“君上,我等一心忠于大王,大王岂能、岂能……”鲁阳君府上,纪陵君正带着一帮封君哭诉。和那日昭黍一样,他觉得自己这些人被大王抛弃了,心里面全是委屈。
“君上,老公族早就对大王存谋叛之心,大王行承包之制,祸也!”安陵君大喊。
一堆封君像女人那样埋怨,鲁阳君鲁轻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了。这些人一年万石谷禄,平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除此,文雅的只爱作诗咏赋,粗俗的则是斗鸡走犬。黄歇当初就看不起他们,只是碍于大王和公族的体面,每年不得不给他们谷禄。
“君上,大王为何不治彼等不勤王之罪?”纪沮君算是冷静一些,语气中少一些埋怨。
“为何?”鲁阳君苦笑。“鏖战三年,高府积谷都已吃光;鏖战三年,大府金银都已用尽;鏖战三年,士卒皆已疲惫。可战事不止、秦军未退,要想止战只能再战,再打垮秦人方能罢战。不赦免彼等又能如何?”
“高府谷尽,然粮秣有齐国输入;大府金尽,然造府日进斗金;士卒疲惫,但我楚师以少胜多,连败秦军。这……”纪沮君还是不解,他不管县邑已有很多年。
“齐国输运的只是军粮,你可知如今大市粮价几何?”鲁阳君反问。“造府确是日进斗金,然金多而无粮,总不能人人食爰金吧?士卒确能再战,可要是楚军败了全军尽墨,当如何?”
鲁阳君反问下,纪沮君无言以对。鲁阳君说罢再道:“大王并非不体恤你等,可你等平日又作何事?去岁要你等报建私卒,你等建否?去岁要你等自请去江东开荒,你等请否?”
“我等……”封君们个个哑言,这两件事都曾倡议过,可郢都这么舒服,谁舍得跑去江东蛮夷之地开荒立邦?蝮蛇蓁蓁、雄虺九首,江东蛮夷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骨为醢,那地方想想就全身发毛;建私卒则要人,自己虽然衣食无忧,但为了省钱,府里只有隶臣和下人,养那么多甲士,自己还能剩下几个钱?
“明年起,”鲁阳君直言相告道:“大王将不再发你等之谷禄。”
“啊!”封君们几欲跌倒,他们冲上来拽着鲁阳君的袖子,道:“岂能如此?岂能如此?大王岂能无信!”
“大王如何无信?”鲁阳君不屑,“不发谷禄,只发降卒、农具、种子,还有一片江东之地。你等要食粟要斗鸡,自己去种吧。”
“君上!”一片哭诉之声,纪陵君大愤。“到底是谁人害我等?我拼死……”
“无人害你等。”鲁阳君道。“老夫也是如此,屈景昭三氏也是如此。不过到底是大族,大王已封昭氏于余杭,封屈氏于富春,封景氏于乌程,每氏授降卒万人。”
“为何他们可封城邑,我等只能得荒地?”射皋君不甘道。
“江东之地,城邑和荒地有何不同?”鲁阳君失笑。“所谓城邑,不过是个土城,住着百十户人家罢了。时至今日,不知你等为何还有怨言?屈、景、昭三氏如此大族,也已遣媒人往江东招婿了。去岁所封武原君说是死了正妻,三氏闻之都想嫁女于他,日后好在越地立住脚。
你等家里有女儿的,何不也遣个媒人去往江东,日后自己去了也好有个照应。便是没有越人,也可以嫁个誉士。誉士皆有一闾之地,麾下又有甲兵。”
“君上,誉士多为公族,彼此同姓怎能嫁娶?”女子嫁誉士已变成楚地风潮,特别是那些商贾,更以誉士女婿为荣。如今誉士分封于闾,地位更高,上门说媒的人那是踏烂门槛,可惜的是誉士多孙公族,大家都姓芈,怎能嫁娶。
“你等没看今日报纸?”鲁阳君抖出一张昨日的大楚新闻。“医尹昃离以为,据他四十多年研究证明,同姓三代之后嫁娶对生殖无妨。故他昨日已上书谏请大王废除同姓不婚之禁,只要证明同姓是在三代之外,皆可嫁娶。”
大楚新闻头条头版,刊着那位可开膛破肚、取血续命,被士卒称为神医的昃离的《谏同姓不婚书》。对贵族而言,婚姻即政治。这份谏书一旦被大王准允,产生的余波将无穷无尽。总而言之,同姓可婚对王族是不利的,对公族是有利的,因为公族间一旦密切联姻,势必会形成更大的政治集团,以对抗郢都的王权。
封君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大王心意已决,自己无钱、无兵、无地,只能随波逐流,任大王安排。有女儿的人家或许还能嫁个好女婿,靠着女婿或者亲家支撑衰弱已到极点的家业,没女儿的人家那就真的只能去江东开荒了,哪怕是建私卒,也要有地才行。
五月的太阳已经狠毒辣,纪陵君出了鲁阳君府还有些浑浑噩噩,他真不明白自己这些人怎么就被大王抛弃了。忠心难道不重要吗?老公族有自己忠心吗?大王为何要赦免老公族,趁此机会把他们全部关起来,然后派自己这些忠心之人接管那些县邑不好吗?
想着想着,他越发觉得大王此策大误。到了城东南的府邸门口,他又买让御手调转车头转向王宫,他要面见大王。马车虽是四轮,可拉车的确是两头牛。这牛不知怎么回事,御手怎么鞭策就是拐不过这个弯。马车进进退退间纪陵君几乎要被摇晕了,他只好让御手前行回府牛既然不然他去,他强要去进谏恐怕不吉利。
“夫人且看,”纪陵君府上,穿花履的媒人宝贝式的打开一张写满名字的楚纸,笑对纪夫人道:“这些便是未加冠的誉士贵人。”
“未加冠?”纪夫人本是妾,正妻死后生了个儿子,扶正成了正妻。楚纸上第一个名字便是逯杲,除了家世,纸上还写着他莒城之战、穆陵之战智取齐人之功,年纪只有十七岁。
“夫人有所不知,我楚国民户数十万,誉士仅万七千人。万七千人中,已婚未婚者各半,未婚誉士中,有婚聘者又是逾半,余下仅三四千人。这三四千人加冠者不过十之五六,余者皆未加冠。女公子若要嫁与誉士,当选未加冠者为妥。”
媒人含着笑,贵人再尊贵,也要靠她这种人婚聘嫁娶。她一到纪陵君府就知道这户人家离落魄已经不远,好在家中那位女公子虽不是花容月貌,但身长几近七尺,这已经算是美人了。若不是非要做正妻、非要嫁与楚人,以这种身长做诸国大王的嫔妃也无不可。
“那便此人吧。”没有选排在第一的逯杲,这是小氏,纪夫人选了第二名的屈过。
“然也。”媒人心里已猜到纪夫人会选屈公子而非逯公子,小户人家就知道看名声,殊不知屈氏听说已经封到江东去了,自己家的女儿一心想要嫁给越地的越人。
“夫人,君上已回府。”仆人立在堂外禀告,一会就听见纪陵君的声音,他正在喊女儿。
“匹双、匹双……”纪陵君的声音在堂室里回荡,纪夫人只好让仆人送走媒人,又赠了她几颗小一些的宝珠,这才急忙应声道:“君上、君上,匹双在苑囿。”
纪府亦如王宫,东堂室西苑囿,只是这个苑囿很小。纪陵君喊女儿的时候,他的宝贝女儿,纪府的女公子纪匹双额头正冒着汗,她正对着一个根管子使经吹气。肺里的空气顺着管子吹入一个倒扣于水中的玻璃瓶中,瓶壁上是密集的刻线。
“公子,加疾也!公子,加疾也……”几个奴仆有的抱鸡,有的抱犬,还有的竟然抱了条小蟒蛇,全在给她打气。见玻璃瓶里的水位下降到十三升的位置,奴仆们喊得更急:“加疾!加疾!加疾……”
这时候纪匹双早就涨红了脸,她小小的肺里只有这么多气,水位只能下降到十三升的位置,再吹肺里已经没气了。可她仍是不甘,哪怕肺里没气也不愿认输。
“匹双……”纪陵君的声音终于传到了苑囿,纪匹双大眼睛一睁,赶忙将管子吐出,又指着测肺气量的瓶槽低语道:“速藏之、速藏之。”吩咐间,她急忙擦汗,灵气十足的脸庞立刻换成贵女们常有的娴熟端庄,这才走着小碎步荡着腰间的配饰,迎向自己的父亲。
第二十七章 新王
初夏的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乌云之上雷鸣阵阵,却看不见霹雳闪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昏暗的正寝西大室,卧穿许久的赵偃终被雷声惊醒,他抬起重逾千钧的眼皮,看了看榻前的大臣,迷糊里他谁也没有认出,咳嗽的间隙中只断断续续在叫王后的名字。
“速!速去小寝请王后!”相邦司空马、郭开、邯郸城守赵葱皆立于榻前,听闻赵偃之言,身为太傅的郭开赶紧叫谒者去速召王后灵袂,谒者趋步要走时,郭开又道:“还有大子!大子!一并请来。”
“唯。”谒者在门口应了一声,匆匆的去了。这时候赵偃突然不再咳嗽,健康的红晕似乎又回到了那具惨白的脸上,他挣扎着想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大王……”三个臣子知道赵偃的大限到了,连忙跪在榻前,不敢抬头。
“邺城、邺城如何了?”赵偃喘息着,喉咙里咕噜咕噜,眼睛尽量斜视着榻前的三人。
“禀大王……”司空马刚想直言,郭开就拉了他一下,可司空马并不理会,他道:“……邺城已被秦军王剪拔下。”
“庞……庞将军何在?”邺城的失守并没有让赵偃产生什么波动,他紧接着又问庞暖。
“禀大王,庞将军仍在燕地,此刻我赵军已拿下阳城、勺梁、曲逆、桑丘等数城,燕长城以西皆归我赵国所有。”虽然北面之所得并不能弥补邺城的失守,司空马还是振奋的提起北面赵军对燕国的胜利。“庞将军已在返城途中,秦军必知难而退。”
“善。寡人、寡人……”赵偃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笑容,最少听到的并非全是坏消息。只是他的笑容一闪而逝,他接着问道:“楚国、楚国……”
“禀大王,楚国路远,然楚国有飞讯,再过几日当有回讯。”司空马道。“臣闻陈城再败后,秦王欲举全国五十万大军,联合韩魏齐三国连横攻楚,若真如此,我赵国安矣。我军当与……”
“楚王、楚王……”赵偃笑了,然而笑容有些诡异。“楚王必…再败秦军。”他此句说完喘息了一会,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气:“寡人薨后,立大子…为王,你等…悉心…辅佐之,勿…勿再信…秦人,需……需使秦人攻楚,如此、如此我…赵国……赵国……赵国……”
赵偃连说三遍赵国,最终他的声息就停在赵国这两个字上,戛然而止。
“大王!大王!!”不光司空马等三人,正寝里的寺人、宫女全都大拜于地,悲呼大王。
“啊…啊……啊……啊”小寝西室的床榻上,王后灵袂也在大声高呼。她??,仰躺在丝锦织就的寝衣上,?,以??春平侯越来越猛烈的??。
“啊啊……!”灵袂高呼的同时,被她贴身侍女拦在堂外的谒者不得不大喊道:“禀王后,大王已醒,请王后速至正寝。大王急召王后谒见!大王急召王后谒见!”
“大王?!”正飘于云端的灵袂突然从高空坠落下来,她口里急喊着大王,人则要起身。
“不许去!”春平侯把灵袂按了下去,而后身子俯低,全力压着她,在她。
“大王要薨了,大王要薨了……呜呜呜呜……”**上的刺激和精神上的愧疚让灵袂不断的挣扎,可她再怎么也挣扎也挣不过春平侯,到最后只能仍由他在自己身上驰骋。
“王后!王后!!大王……大王,薨了!”隔了不一会,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这下拦住谒者的宫女忍不住了,其中一个侍女更冲进了大师,一见春平侯正压着王后??,吓得呆立当场,掩住眼睛的同时,嘴里‘啊’的大叫一声。
“啊呀……”一直憋着劲的春平侯终于舒服的叫喊出一句,他没有趴在灵袂脂玉般的**上温存,而是迅速起身,抽出自己的佩剑走向这名冲进大室的侍女。侍女全身战栗,还没有开口求饶就被他一剑刺下,宝剑捅入侍女的胸膛,血溅在斜倚的墙上,一寸寸的软倒。
“赵偃已死,你已是太后,我是相邦,赵迁是大王。”宝剑还在滴血,灵袂仍然啼哭,春平侯大煞风景的提起了此前两人的约定。“你若悔之也可,你若不悔,那便穿好衣服,以太后的身份免了司空马相邦之职。”
“臣妾……”灵袂侧起身子,开始擦泪穿衣。“臣妾不悔。”
“荡妇!本君就知道你不悔。”春平侯也要穿衣,灵袂只好光着身子服侍他。穿的时候春平侯手不断拍摸着她,嘴里发泄似的怒骂。当年抢他王位的赵偃死了,他虽然答应灵袂不夺王位,但新王年幼,身为相邦即与赵王无异。若是以后灵袂生下他的子嗣,大可以废掉未加冠的赵迁,立自己儿子为王。想到此,春平侯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后为何……”聚集在正寝里的大臣越来越多,可王后、太子全不见踪影,郭开正要下阶奔至小寝时,一身素衣的灵袂带着太子赵迁来了。除了这两人,郭开惊骇的发现,春平侯居然与王后走在了一起。
“臣等拜见王后、大子。”大臣们看到灵袂和赵迁便大拜,并未对春平侯行礼。
“大王、大王!”赵偃尸首已冷,灵袂还是扑上去痛哭,随着她,年幼的赵迁也大哭。
“王后请节哀,大王薨落,赵国之不幸也。然国一日不可无君,大王已命臣等立大子即位为王。”相邦司空马没有追究王后为何晚来,他是相邦,他必须保证新王顺利即位。
“咳咳……”站在圈外的春平侯重重咳嗽了一句,闻声的灵袂止住眼泪道:“大王薨落,新王自要即位为王,然大王曾与臣妾和太傅言,若是薨落,当以春平侯为相邦,辅佐大子即位。”
“啊啊……”全场大臣错愕,他们都未听闻大王有此遗命,而后这些人全看向郭开,王后说‘与臣妾和太傅’,那郭开就是当事人。
“啊……”郭开看向灵袂,又看了看挤开众人走向灵袂和太子的春平侯,脑中飞速运转的他先对赵偃深深一拜,再抬头已无半点疑惑,斩钉截铁的道:“确有此事。大王曾言,司空马乃文信侯之门客,我赵国以其为相邦,秦王恨之,故嘱臣言,当以春平侯为相邦,如此……”
“司空先生虽不是我赵国相邦,却也是我赵国上卿。”灵袂**时的红晕还显现于玉颈,眼波流转时正寝的烛火都黯然失色,虽是一身素衣,可素衣居然被她穿出了亵衣的效果,
臣子们一时看的呆了。这时候再蠢的人也知道王后和春平侯有染,稍微聪明一点还能猜到王后迟来的原因王后与春平侯同来,必是在小寝**。唯有司空马大恨,可惜他本就是客卿,赵偃赏识他不等于新王、王后、太傅也赏识他。他咬着牙解下腰间的相印,然后对灵袂揖道:“既然大王有命,臣愿去职让贤。”
“司空先生还是我赵国上卿。”灵袂白玉般的纤手接过司空马解下的相印,她随即对群臣道:“大王薨落,大子又年幼,妾身只能将国事托付于相邦春平侯,若有不从着,杀无赦。”
“臣等……”郭开耷拉着眉头,他好像没有看到城守赵葱询问的目光,只恭敬的对灵袂、春平侯揖礼,嘴里则和群臣一起喊道:“……臣等敬受命。”
“据讯,秦军正在调集各路大军。绵绪、义渠、肤施等地的边军正朝咸阳汇集,咸阳、蓝田、晋阳、巴蜀的驻军则向洛阳汇集,南郡正在征召傅籍之人,函谷关因输运军粮,出入关道的商旅已留驻十余日。又有秦使疾赴临淄,欲说齐王连横伐我,其言此次伐楚韩魏出兵三十万,秦国出兵五十万……”
郢都大司马府,知彼司司长勿畀我介绍着秦国的最新动向。听闻秦军出兵五十万,屋内好像蒸汽机气缸破了,尽是惊呼叹息之声。好在熊荆在场,惊呼叹息很快消停,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知彼司以为齐王并无连横之心,朝中大臣也反对与秦魏寒三国连横。”勿畀我道,“八十万大军伐我,此乃灭国之战,若我楚国为秦所灭,齐秦接壤于穆陵,齐国危矣。
齐国若不出兵,因受输运限制,八十万大军当分三路伐我:一路当从城阳,城阳距离南郡六百余里,以四轮马车输运可支撑起二十万大军之辎重;一路当从汝水,即魏国之上蔡,此路或为秦韩联军,兵力大约十五至二十万之间;最后一路仍从陈郢,兵力在三、四十万之间。
眼下秦军正在集结兵力,预计在三月后将完成兵力调配以及粮秣输运,八月或者九月知彼司以为当时八月末九月初三路大军进发,此时征伐不但可以就食于楚,还能使我无暇秋收。
另,据报秦国咸阳城郊亦立起了飞讯杆,若秦人编制出飞讯码或仿照我之飞讯码……”
“无此可能。”弋菟不得不打断道。“飞讯站击破之时,飞讯士焚烧飞讯簿后皆自刎,断无仿照之可能。”
“可否编制出可行之飞讯码?”勿畀我看向熊荆。这些都是大王的天才发明。
“或可。”秦人建立了飞讯站,那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飞讯是靠陆离镜支撑的。前线已经缴获了秦国少府磨制的陆离镜,等于是飞讯系统于秦国而言再无难度。熊荆含糊地答了一句,之后他看向第一次进入大司马府与会的蔡文、成介、宵敖朔、彭鬣、斗于雉等人,问道:“你等还以为可与秦人议和?!”
第二十八章 先发
承包给老公族的县邑全在西面,他们自然不希望和秦国交战,告庙之后,这些人逐渐逐渐提议与秦国议和,万万没想到秦军又打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上次出兵四十万,这次出兵五十万。
以知彼司的估计,五十万大军是调动了边军、咸阳附近的秦王直属军队才有的规模,可谓是举国之兵。而且不再像以前那般以牵制为主,他们很有可能会绕过坚城,深入楚国腹地。
熊荆询问,蔡文、成介心里虽有不满嘴上只能答道:“秦人既已出兵伐我,和无可议也。”
“诸卿以为当如何?”熊荆不动声色,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办法把老公族拉到仇秦的立场上,只是他拉没有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秦军伐楚。
“臣以为当先发制人。”斗于雉道。“二十万秦军从南阳郡而来,至城阳后或留数万人于城外,余者过沂邑而至息县、新蔡,此路大军占汝水以西之地;上蔡之军顺水而下,当占汝水以东、颖水以西之地。鸿沟之军臣以为并非攻拔陈郢,陈郢在鸿沟之西,此地受鸿沟、颖水相夹,除陈郢无所攻也,其军当行于鸿沟以东,攻我楚国之腹地。”
斗于雉的判断和作战司有些差异,但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说淮河是一条由西向东的树干,那么汝水、颖水、水、泗水就是斜生出来的枝桠。数十万大军几百里上千里的作战当然要选择水路,如此上蔡之军对应汝水,陈郢之军对应鸿沟颖水,正好直插淮水。即便不能攻下淮水南面的寿郢,也能席卷枝桠与枝桠的一切城邑。
失去了这些城邑,楚国最少将失去五分之二的丁口、三分之一的耕地,届时淮上只剩下水以东的小半片宋地和鲁地。若是八十万大军再分出一路,顺着丹水泗水攻楚,那么连彭城以西的宋地也会失去,到时候淮上就只剩下鲁地。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齐国很可能就要出兵了。秦魏韩三国大军摧枯拉朽,一旦楚国淮上之地尽失,齐国总不能与秦军隔着穆陵关对望吧。他最少要抢占莒城以南地区,最好是到下邳,次之到郯城,不然穆陵关一破,齐国就亡了。
“……如此行军,再以四轮马车输运粮秣,当可避开我舟师……”
“咳咳……”鲁阳君一阵咳嗽,斗于雉看着他,转念之后才明白他为什么咳嗽大王发明了白龙水车,这水车楚人用的少,三晋、秦国农人用得多,最后还用这些水车浸坏了陈郢;
四轮马车发明之前,秦军只有双辕车,双辕车日损耗8.8%,输运时间十一天,输运距离仅三百余里,效率还不如三人撵车;四轮马车日损耗不及双辕车的十分之一,仅0.85%,输运时间(1/0.85%)为一百一十七天,输运距离(往返)理论上可达到三千五百里(60里或25公里/日)。
这是每车装运一点五吨粮秣的情况下的数据,如果充分考虑路况和马匹负荷,每车大概只能装一吨,那日损耗率就是1.27%,输运时间则为七十八天,输运距离仍然有两千三百四十里。这么远的输运距离已经可以从咸阳直接运到郢都了。以秦国每年结余上亿石粟的规模,根本就不在乎路上那些损耗。
越作越死,这就是熊荆那些发明的真实写照。这也是创新发明的规律之一,总是规模最大者得益最多,而非发明者得益最大。钜铁、投石机、荆弩、大翼战舟虽然严格控制,但其带来的变革只是战术性的,唯独四轮马车能革新秦军的后期输运体系,使秦军有更大的战略选择冗余。
熊荆听到四轮马车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虽然四轮马车是在江邑之战被秦人窃取仿制的,但这仍然是他的过错。如果不是他造出四轮马车,秦军又怎么会使用四轮马车?大规模使用四轮马车后,本来依托河流作战的秦军可以摆脱河流束缚,进攻河流沿线之外的城邑,本来需要更多人马输运的粮秣可以由更少的人、更少的马完成输运。
“秦人可用四轮马车几何?”熊荆问向勿畀我。
“约五万辆。”四轮马车一直是知彼司关注的重点,秦国少府已有工匠被他们胁迫收买。“然臣以为,此战秦人并不能远离河道。”
“为何,难道秦人没有十万匹马?”熊荆追问道,他记得四轮马车需要两匹马。
“大王容禀。”输运司的鄂焯开口道。“五万辆四轮马车,一车三马,当需十五万匹马。”
“一车三马?”熊荆诧异,“不是一车两马?”
“非也。路短、平,可一车两马;路长,载一吨,需三马,路陡则需四马,不然,马多死也。”鄂焯负责输运,舟运车运都了解甚深。“知彼司言此战秦人并不能远离河道,此确也。
数百年前,唯车兵披甲而战,百人为卒,每卒仅一戎车一重车。之后步卒亦披甲,又多用弩,加以攻城之器,辎重之用,每卒需重车二十余辆。今以四轮马车代之而行于陆,二十人需车一辆。八十大军需车共计四万辆,仅余一万辆输运粮秣,不足也。”
鄂焯之言立刻让熊荆醒悟输运需要马车,随营也需要马车。随营所需的马车数量甚至要比输运的马车还多。
“八十万大军,当有十数万力夫,还有十数万牛马,每日耗费并不比士卒少。如此八十万大军每日所需近两千吨。一车一吨,每日抵营马车之数不可少于两千。粮秣于宛郡、洛阳、荣阳起运,日程短则十日,多则二十日,一车粮秣抵营最多者十分之七八,少者仅十分之四五。故臣以为,输运若无三万辆马车,秦军仅能依水而行。
唯可虑者,乃秦人将万辆或更多四轮马车集于一处,当可支应三十万大军千里陆上攻伐。”
“千里?”不单是熊荆,其他人也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皆落在大梁与寿郢之间。如果是自己、如果自己手中只有三十万大军可以袭远,自然也要将这支军队对准敌人的国都。
“故臣以为,秦人八十万大军不过是威吓之词,以使齐人亦连横伐我。”鄂焯道。“以五万辆四轮马车计,当发兵六十万,十万牵制城阳,十万攻伐汝水颖水之间,剩余四十万大军备以全部马车,大可避开我军舟师,由大梁沿鸿沟颖水东侧南下,直攻下蔡。下蔡若拔,郢都震动。至此,淮上以北、水以西皆非我有,我楚国国力丧失近半,不可复强。”
“子焯谬也。”鲁阳君出言道。“仅从输运言秦人之战略,与实际必大相径庭。秦国除城阳西线外,并未与我接壤,若真依秦魏之约,秦军攻城、魏国得地,秦人何利之有?秦人一举一动、一俯一仰皆言利,举全国之军与我死战,却不得寸地,不智也。
臣以为秦人必挟魏韩而攻我。魏韩士卒死于我军之手,还是死于秦人之手,秦皆得益。故此战非灭楚之战,此战乃灭楚魏韩三国之战,非如此,秦人不得淮上之地。臣请大王遣人说于魏韩两国。其或可发兵,阵战之时请勿与我楚军战,我楚军也只击秦卒,不伤魏韩之卒。”
诸人先是交头接耳,之后则频频点头。郦且问道:“若秦人使魏韩之军先与我战,跽坐而观之,我将若何?”
“若是如此,秦人灭魏韩之心尽显,魏韩士卒当于阵前倒戈而战。”鲁阳君道。“若不倒戈,必死于秦楚两军之间。”
“韩魏之将敢否?”倒戈那是最好的,百年难遇的事情,可还是很多人担心。
“韩魏之将不敢,然韩魏之卒敢。”鲁阳君接着道:“故臣再请大王放若干魏国降卒返魏,使其告之乡里,楚军不欲与魏军战。若两军再战,弃兵者不杀、不俘。”
“善。”熊荆点头答应。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臣亦请大王撤马谷之师。”斗于雉也进言道。马谷是熊荆执意要拿下的,作为反攻的桥头堡,可这个地方实在是毫无用处,反倒要派万人驻守。
“臣再请大王先发制人,拔下秦境之复邑。复邑若拔,城阳无忧也。”斗于雉再道。这不单是他的提议,也是所有老公族的想法。秦军一旦失去复邑,那汝水以西就安全了。
复邑是当年项燕孤军阻截秦军的地方,只要控制了复邑,秦军无法东出,只能借道于魏国上蔡、大梁。熊荆问道:“如何拔下复邑?”
“臣可率军由山南攀至山北拔之。”斗于雉道。
“敢问唐公,攻城器具如何越过桐柏山?”郦且追问。前年项燕就是翻山退至唐县的,为此抛弃一切辎重,士兵最后连甲胄都丢弃了。
“我师必能拔城。”斗于雉不言细节直接说结论。“我师拔下复邑后可守一月,一月之间,请大王发兵攻入稷邑,尽歼稷邑十万秦军。此战之后,衡山以西无存,请大王将我等封于江东,以安县邑之民。”
第二十九章 移民
随、唐两县孤悬于衡山之西,虽然西有大洪山、南有陪尾山屏护,但在秦军泰山压顶的攻势下必然会最终失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斗于雉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他本以为还能太平个十几二十年,却没想到这一日因为熊荆而提前到来。
在普通楚人眼里,熊荆是上天降给楚人的圣王,可在老公族眼里,熊荆完完全全是楚国的祸害。从他成为太子的第一日起就一直在给楚国惹祸,先是郢都之叛,再是江邑之战、城阳之战,然后是清水之战,紧接着是陈郢、平舆之战。
除江邑之战、平舆之战,其余战役楚国全都胜利,可楚国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存粮几乎耗尽,费金已逾十万,战死和病死的士卒几近十万。如今秦军领八十万大军再攻楚国,即便楚国侥幸又胜了,但又要战死多少人,又要失去多少城邑?
这是很多老公族的看法,这也是他们此前支持阳文君,拒绝出兵、出粮勤王的最终原因。只是事已至此,埋怨已经无用。秦灭天下之势二十多前长平之战结束后就已显现,之所以拖延到现在,不过是因为秦国君王接连夭亡,而今秦王即位已有十年并开始亲政,灭六国而一天下当在这一二十年间。
楚国得益于地理,或可苟活到最后。可早死、晚死,结果一样是死。越晚阻止秦人,楚国独存的可能性就越小。既然大王愿意弥合王族与老公族之间的裂痕,重建信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彼此猜忌,斗氏愿意投桃报李,哪怕牺牲了唐县也在所不惜。
斗于雉语惊四座,随县县尹穆伯寻脸色瞬间发白。随、唐一体,如果唐县县卒攀越大复山(桐柏山)而拔复邑,秦军必然会越过大洪山、陪尾山灭亡随、唐二县。
“随公以为如何?”斗于雉显然年老,可说话处事占据主动,气势咄咄逼人。
“臣以为、臣以为……”穆伯寻看着他,又看向熊荆,以为了半天都没有以为出个结果。
“穆卿勿要担心封地,”熊荆抢先道,“不佞可将海盐封于你。若嫌越地荒僻,可封于吴地谷阳(今丹徒)。斗卿,不佞……”
熊荆还未说地方,斗于雉便道:“臣不求江东封地,臣只求拔下稷邑后,请大王封臣于城阳。”
“城阳可是最前线。”熊荆有些惊讶。如今这局势,封到江东才算是真正的安全,封到越地那就更好,没有人希望留在江北,也没有人愿以封在淮上,更别说最前线。
“臣不惧秦人,臣只愿秦人惧我若敖氏。”斗于雉沉声道。
“大王……”郦且和弋菟同时出声,他们都看出来了,斗于雉要的不是土地,要的是兵权。
“诺!”熊荆挥手拦住了两人,看着斗于雉毫不犹豫的答应。
“谢大王。”斗于雉大喜。城阳若成为斗氏封邑,最少能养军三四百乘。
“既如此,”郦且见不能阻止只好长舒了口气,“我军当以稷邑之战为先,再战于大河一线。”
如果拿下了复邑,三路秦军自然少了一路,可另外两路,尤其汝水上蔡这路兵力将大增。是以一些尹公频频看向斗于雉,只是斗氏毁家纾国,谁也说不半个不字来。
这次军事会议本来只是通气式的,主要介绍敌我两军形势,现在斗于雉既然提出了作战构想,接下来自然是由随、唐两县司马与作战司商议详细的稷邑作战方案和庶民的迁徙方案。
迁徙是个头疼的问题!除了随县,汝水以西的沂邑、江邑;汝水与颖水之间的繁阳、寝县、厥貉、邑、栎邑;颖水与水之间的阳夏、苦县、城父、新阳、新、三桑、鸣鹿、訾毋、干溪、梓邑、房钟……,这些城邑都要迁走,丁口多达百万之巨。
百万人口迁徙便是后世也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何况在这个时代。且现在已是五月,即便秦魏韩三国大军九月出兵,也只有四个月时间。四个月迁移百万人到江东绝无可能,只能先迁至淮水之南,这会有两个结果:
楚军奇袭洛阳、敖仓成功,秦魏韩三国不得退兵,百姓返城,明年春种时敌军或许再来;
另一个结局就是楚军战败,敌军夺取水以西、淮水以北的所有城邑,而后两军隔淮水相望,郢都处于秦军兵锋之下。如果是这种,迁至淮水以南的百姓若是不回乡里,又无田耕种,以当下的现实将饿毙不少。
一百万人,哪怕每月以一石粟吊命,一年下来也要十六万两千吨粟(1200万石)。将粮秣既希望于本国的不可能,三年才积一年之粟,减去不耕种的一百万人口,剩余两百万人每年结余的粟米只能养活六十万人。积累是一回事,将这些粟米调集淮水一线又是另一回事。
再则是楚国粟稻亩产本就低于三晋。在魏国,亩产一石半已是下田,亩产两石是中田,上田需亩产两石半以上。魏亩是百步亩,换算成熊荆所熟悉的后世亩,下田亩产当在148市斤,中田197市斤,上田247市斤。楚国农业火耕水耨,少有牛耕,产量能有魏国的七成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真正的希望只能是敖仓,唯有夺得敖仓那四千多万石粟米,这一百万人可才能移民至江东,楚国当下的粮荒才能最终解决。
粮食重要,运力也非常关键。动用楚国所有的舟楫,一次也只能运输二十万人。从淮上移民至江东,最短的路径是从淮上转肥水,肥水至芦县(合肥),然后或步行或直接从施水至巢湖,再从巢湖东南的濡须水进入长江,这条水道大约六百里;
进入长江之后也不是沿长江而行,这个时代还有一条熊荆从未听过的胥溪运河,传闻为伍子胥伐楚所开。大概的路线是鸠兹(今芜湖)、固城(今高淳)、陵平(今溧阳)、楚邑(原名荆邑,因避熊荆之名讳改为楚邑。今宜兴),之后入震泽(今太湖)。
震泽之后,又有越王勾践开挖的百尺渎。起于吴城(今苏州)、经李(今嘉兴桐乡),于河庄山入钱塘江。从鸠兹到河庄山,全程约九百里。
如此从郢都到杭郢,全程加起来最少有一千五百里,往返则是三千里。也就是说一切顺利的情况下,理论上最少要一个月才能往返一次。如此遥远的路程,时间翻倍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这还不包括淮上庶民运抵郢都这一段,也不包括到达杭郢之后,再顺着钱塘江至移居地这一段。
第三十章 桴育
越地荒芜,且楚国真正占有的是浙江(钱塘江)以北地区,以南固陵(今萧山)、余暨(亦萧山)、会稽、句章、诸暨、鄞(今宁波)、乌伤(今义乌)仍是越地,属越君开所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浙江以北只有乌程(今湖州)、长城(今长兴)、长水(今嘉兴南)、余杭、钱塘、于潜(今临安)、平原(今海盐)、李(今桐乡)、柴辟、陉、武原、富春(今富阳)、姑蔑(今龙游)这些城邑。城邑看上去多,实际丁口不过十三、四万,也就是两个小县的规模。
越地山多地少,但后世富春江一线,即富阳、桐庐、建德、金衢盆地有耕地。莠尹孙余以为整个越地可承受移民十五万户(五人一户),再多就无田可授了。大江以南、震泽以北倒是可以安置二、三十万户,前提是围泽为田。只是这三十万户一、二十年内别想收取什么田租。与淮上熟地相比,江东的田太瘦,越地很多田的泥土全是红的。
战争牵扯出移民、移民牵扯出粮秣和航运,最后牵扯出农业。无田即无粮,无粮即无兵。次日一早,莠尹官衙内,早已遣人至江东勘察过的莠尹孙余一介绍完江东的情况,气氛就有些冷场了。熊荆虽然对江东的情况有所了解,并且做好了补全措施西洲三谷以及海外贸易,可时间根本上来不及。
帆船还未下水,水手还未训练,两艘船最快也要年末才能出海。水手没有一到两年的近海适应期,熊荆是不敢让他们横渡太平洋的。横渡太平洋抵达北美大陆后,还要沿整个大陆南行红薯产于墨西哥,玉米却在中美洲,土豆最远,要到南美洲。没有五六年功夫,不前赴后继接连派几批过去,恐怕难以找到这些东西。
三谷如此,远洋贸易同样也需要四、五时间才能开拓出来。不比美洲可以做到一年往返,从长江口至红海的航路正常情况下需两年往返。且南洋岛屿众多,迷路的可能性很大。当然也不是没有捷径在很多人所惊叹的波利尼西亚人以独木舟征服太平洋之前,马来水手已经纵横在公元前三世纪的印度洋上了。他们驾驶着由两艘独木舟绑并成的舫,吃着香蕉和椰子,利用印度洋上的季风,在东非沿岸兜售桂皮,被人称为桂皮商人。
如果楚国商船船队能在南洋遇到这些人,或以武力或以利益迫使他们臣服,那完全可以借用他们已经成型的航路,以及建立在印度次大陆、东非海岸的简陋贸易站开展远洋贸易。这并非不可能,熊荆所看过的文献中,公元前二世纪,月氏被匈奴驱逐至中亚以后(约前174年),丧失黄金供应的印度(印度黄金产于西伯利亚,由中亚转运),不得不顺着马来人的航路进入东南亚水域,以求寻找新的‘黄金地’。
只是,再怎么找捷径,远洋贸易最少也要十年功夫,几乎和跨越太平洋寻找三谷时间同步。贸易并非获得巨量金银就好,还得用这些巨量金银从印度或者埃及购买粮食运回来才算结束。即便贸易没有波折肯定会有波折,说不定还得打几战也需要沿途贸易站的补给和支持,还要考虑商船建造的问题、商船的运量问题。
时间!时间!时间!!
熊荆脑子里想的就一个问题:时间。这时候莠尹官衙里居然溜进来几只母鸡,这些鸡‘咯咯咯’直叫,鸡头侧着看着堂外府吏,不待孙余吩咐,府吏就把它们赶来出去。
“此鸡为莠尹府所养?”熊荆无意识的问。王宫里也有鸡,但更多的是飞禽走兽。
“禀大王,正是。”孙余揖道道:“此乃鲁鸡,大王曾嘱臣养鸡养鹜(鸭),以为肉食。”
“鲁鸡?”为了让士兵吃上肉,熊荆的想法是养鸡养鸭养猪捕鱼,只是这些都还没有结果。
“然也。”孙余道。“鲁鸡比越鸡高大,又善孵卵,鹄卵亦能桴之,越鸡不能也。”
“鹄卵鸡桴之?”熊荆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却还隔着一层纸。
“然也。”孙余道:“正月鸡桴粥,二十余日稚鸡出,一年仅此一次。鹜不善桴卵,故鹜卵多为鸡桴之。臣以为……”
“等等等等!”熊荆赶紧喊停。“孙卿是说,鸡一年仅桴一次蛋?”
“大王?”孙余看着熊荆讶然,他不是鸡人,只是听人这样说的。
“召鸡人、速召鸡人。”熊荆坐不住了。你娘!一年只桴一次蛋,难怪没肉吃。
熊荆心里埋怨,其实这个时代一直到宋朝,鸡鸭鹅都是自桴,鸭鹅的自桴率很低,所以它们的蛋多由鸡代桴,东汉《风俗通义》所谓的‘鸡伏鸭卵,稚成入水’,正是如此。宋朝之时,发明了‘以牛矢(屎)妪而出之’的人工孵蛋办法。牛粪会发酵,发酵的热力足以孵出稚鸭,除了牛粪,又有火焙之法、汤火寻之法。
“臣拜见大王。”王宫有鸡人,这家伙长的就像只鸡。
“鸡一年只桴粥一次?”熊荆一开口就问。
“禀大王,或有两次,然多一次也。”鸡人不知大王未为何关心这种小事。
“误矣!”熊荆大声道。“只要是蛋,只要受……阳,只要温度合适,便能桴出稚鸡、稚鹜,为何只能一年桴一次,一次又能桴多少小鸡小鹜?你等……”熊荆挥手指向众人,包括了莠尹孙余,一干人连忙揖礼。“去造府取个温度计,有鸡桴卵时放进去测一下温度,然后找一个大瓮,按照这个温度在大外生火孵蛋,何必要鸡桴之?”
水银温度计造出来了,但主要用在医疗以及工业生产上,从来没有用在农业上。熊荆一吩咐,孙余立马点头唯唯,大王生而知之的传闻此时已变成定论。
“江东多池泽,可以多养鹜。”熊荆来了兴致。“鸡鹜半年即可食,又不费粟米。”
“臣敬受命。”孙余深揖道。“以火烤之法桴出稚鸡稚鹜后,臣自当遣人售于市。”
“豕如何?”无意中解决鸡鸭桴卵问题的熊荆趁势问起了猪,“孙卿说江东之地贫瘠,何不养豕?豕粪当可肥田。”
“这,”孙余是农业大臣,养猪怎么懂得,他只好道:“请大王召豚尹。”
“豚尹?”鸡有鸡人,猪有豚尹,熊荆从来没有细细考量自己治下的官员职权。“召豚尹。”
豚尹和鸡人一样,也是从王宫苑囿里奔出来的,见到熊荆便是深揖,“臣谒见大王。”
“不佞问你,庶民之家,养豚豕有何难?”今日熊荆不在大司马府,来过莠尹府后本是要去造府造船厂,现在只因为养鸡养鸭养猪的事情耽误。
“……”大王如此问话,豚尹真不知道该怎么答,贸然间他只想到两条,遂答道:“禀大王,庶民之家养豕之难一在产豚,再则是豕食人矢。五口之家矢不多,豕多难养也。”
“食矢?”熊荆微怔,不是狗吃屎吗?
“然也。”豚豕尹道。“豕养于厕下,食矢为生。昔年朔人献燕昭王以大豕,曰养奚若。此豕非大圊不居,非人便不珍。故无人便,豕不可多养。”
“豕难道不食草?”熊荆闻言有些泄气,他记得猪是吃饲料的,当然也有吃猪草的,怎么两千年前的猪全吃人矢?
“或有食草之豕,然豕不可养于圈外。”豚尹道,“豕入于野,当成野豕。”
“割草回来难道不行?”熊荆追究道。农村的孩子牵牛吃草外,还有割猪草的家伙。
“臣不知也。”豚尹如何知道两千年后的事情,答的有些茫然。
“产豚如何?”熊荆又想到喂猪最好是红薯藤,可惜现在没有红薯。
“产豚乃因母彘难孕。”豚尹表情有些尬尴,大王年幼不懂男女之事,不解释说不明白,细细解释又违礼。“……、不济也。”
“不佞懂了。”大概是公猪,猪是阉割之后喂养的,母猪全靠公猪配种,如果公猪太少,或者公猪不给力,母猪自然生不出小猪。
“去,召马尹。”熊荆一挥手,又让跟着的寺人去召马尹。
“臣谒见大王……”召鸡人、豚尹时,苑囿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寺人又来召马尹,犬人、芋尹几个早就在苑囿里等着。
“不佞问你,那件事如何了?”熊荆看向马尹,话语很含糊。
“禀大王,已行之。”马尹是明白人,大王一说那件事,他就知道是指什么。
“可行否?”熊荆追问。
“禀大王,可行也。”马尹神色不再凝重,脸上更有些笑意。“已有十数匹马孕之。”
“恩。”熊荆点头。两人说的是人工授精,黄河以南气候炎热潮湿,公马无心交配,母马很少受孕,既如此,那就人工操作,王宫里有冰室,低温冷藏可保存数日,有这数日功夫,一匹公马可以给方圆百里内的母马配种。
“豕可如此否?”熊荆问道。
“豕……”猪怎么能跟马比?马尹没好气的看了豚尹一眼,无奈答道:“或可。”
“豚尹说母彘难孕乃不济,你以此法试试。”熊荆吩咐道。
第三十一章 巡视
桴了个小鸡小鸭给熊荆带来的成就感只是一瞬,哪怕是马匹人工受孕也不能让他提起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即位三年,征战三年,楚国亟需休养生息,以将新技术全面普及,如此才能真正增强国力。只是这个时代的战争本就是一年接着一年、一役接着一役,不把你打垮秦国绝不会罢休。
此刻,他似乎也感受了赵孝成王的那种煎熬。以廉颇的说法赵国倒不是粮秣不济,而是耗费太大,同时秦人又是不死不休的性格。他们毫不在意一场战役的输赢,他们追求的是全面战争的胜利。如果像一战时期英法认为的那样,几个月后战争就会结束,那就要被彻底拖死。
楚国虽然不断获得胜利,却正被秦国一点点的拖垮。粟价奇高、物价飞涨、士卒疲惫、百姓困苦……,即便没有战败,楚国也会因为饥荒发生暴乱。真不知这该死的战争如何才能结束?
“大王请看。”混凝府府尹陶述捧着一个盛着波兰特水泥的陶盆,这是刚刚从一桶水泥里舀出来的。水泥细度此前已由熊荆规定,必须在0.1毫米以下。
“很细了。”摸着陶盆里的水泥,熊荆能体会到水泥的细度,捏遍前盆也没有硌手的粗粒。“能否更细一些?”他还是不满意。水泥,到底是越细越好。
“禀大王,再细则需再磨,费钱也。”陶述答道,他完全能够体会水泥不是烧出来的,是磨出来的。这样已经很细了,再细,恐怕就不是现有设备能够做到的。
“一吨需钱几何?”熊荆问道。手指弹了几弹,在寺人端过来的铜盆里洗手。
“以水磨之,所费不贵,一吨可在千钱以下。”陶述答道,他见熊荆有些不相信,又道:“水泥煅烧与冶铁无异,唯生料熟料需细磨。水磨多费水力,不废人力。司会以为以十年计,水磨营建之费每吨三百钱足以。”
“三百钱?”熊荆知道这是固定资产摊销,但不知混凝府的水磨一年能出多少吨水泥。
“于芦县城西北鸡鸣山建水磨有十,每日可磨生熟料八吨,每日产水泥三吨。”陶述说道。
“每日三吨,一年便是一千吨?”熊荆吃了一惊,居然有这么多水泥,但他很快又觉得这太少太少,后世一个小水泥厂一天的产量就是两千吨,自己一年才一千吨。“不够用。”
熊荆最开始的语气是惊讶,陶述正有些自得时,他却来了句不够用,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大王以为一年当产几何?”工尹刀眯着眼睛,他也觉得水泥产量太少。
“最少万吨。”熊荆想到那几座要建的城市,粗估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多是少的数字。
“禀大王,臣以为五千吨足以。”封人纠进言道。“混凝柱建屋之法,臣已按大王所授之法试之,以此法筑城,筑四十里之城只需水泥三千吨。”
“三千吨?”熊荆看着他,“三千吨足以?”
“筑城足以。”封人纠很认真。“大王所授,乃以钜铁为骨,以混凝柱为架,再以砖石填补之。大小城池三千吨水泥足以。筑城之后,城高四丈八尺,宽四丈,墙内有两层藏兵之所。”
封人纠说的是后世的框架房,三米高一层,三层便是九米,再加上女墙的高度,那就是四丈八尺。框架间砌的是红砖,最底下一层外侧砖墙需要厚一些,第二层、第三层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熊荆对建筑不甚明了,他不清楚封人纠是怎么算出来的。
“那需要钜铁几吨?”他饶有兴趣的再问道。
“钜铁多矣。”混凝土中只有两成是水泥,其余是沙子、石子。钢筋就是钢筋,掺不了别的东西。“臣估算以为当需六千吨。”
“六千吨?”熊荆想了下,也没觉得太多。毕竟是一座周长四十里的城市。
“大王,臣以为若不建藏兵之处,水泥、钜铁可少之。”封人纠谏言道。
“如何少之?”熊荆边走边说,前面就是封人纠带人建造的单间框架房,当然,一层曰房,两层曰楼,这已是楼。比王宫都还要高一等。
“臣以为建藏兵之处,需多一层楼面,两层便是两层楼面。城高四丈八尺,共有三层楼面。若能减其二,水泥、钜铁之耗费最少可省一半。”封人纠道。
“省一半?”熊荆不太相信的看着他。复又再想框架结构房(这是他最为熟悉的混凝土建筑),越想越觉得有理。框架结构房有多少层就要浇筑多少层楼面,可城墙的只要一层楼面就够了,干嘛中间还要隔两层?就一堆混凝土柱,柱与柱之间再浇一些横梁,最顶上浇一层顶楼即可。
“嗯。”他缓缓点头,明白了封人纠的意思。
“大王英明。”封人纠笑道。“臣以为当在城外侧再筑一堵高约两丈混凝之墙。以混凝之固,城必然坚不可破,亦不怕水浸。臣请大王准臣补陈郢北墙之缺。”
秦人水浸陈郢使得夯土崩塌,那时候封人纠便提议以水泥补城。于当时而言这不现实,现在陈郢在楚军手里,补城并非难事。
“水泥尚余几何?”熊荆问向陶述。
“禀大王,尚有三百吨。”装水车耽误了不少时间,调试水磨又花费了不少时间。今年两月水磨才开始正常生产。
“留下吧。”想到三、四个月后的大战,熊荆如此说道。随后他不再想混凝土筑城的优势,想的是战争和移民这两件事情。只是,巡视造府、钜铁府必不可少,钜铁府府外的生产基地已经开始少量量产铁丝,平舆、陈郢迁徙过来的会做女红的女子全在别院里编制锁子甲。
锁子甲最难的是铆接,接口必须敲扁后打孔,再用更细的铁丝烧红穿过圆孔,最后敲击使其两头墩粗。很细碎的活计,女子有绣花的精神,干这种活再好不过。唯一不习惯可能就是铁丝必须先烧红,因此每个几案上都摆着个小巧的炭盆,铆铁丝按照远近顺序在上面烘烤着。
“一套甲衣费时几何?”熊荆看了半天也没见编出多少甲衣。
“禀大王,一套甲衣若是一人编制,需费时十个月。”欧丑站在一边,回答的是铁官孔肃。
“一月可编几何?”熊荆看了一下编甲衣的院子,一排一排的坐满了女子。
“禀大王,每月仅有百余。”孔肃答道。“弋侯令我等甲衣因以环甲为重,故而……”
“恩。此甲耗费工时,甲衣奇贵。”十个月时间,哪怕不算原材料管薪俸就三、四千钱了,哪有环片甲省事,熟练的工人一天便可铆出一幅环片甲,所以军中目前只是少量配发锁子甲,全力生产环片甲,目的是使三十万楚军全部披甲。
“大王这边请。”走在前面的孔肃忽然换来一个方向,将熊荆引入一个偏僻的院子。一到院子门口熊荆就看到了寺人,然后就是一群公主笑盈盈的向自己素拜。
“拜见王弟。”芈站在最前面,天真的她丝毫不知人间烦恼。
“免礼。”郢都是已彻底动员起来的,宫女寺人们也被赵妃派出来编制甲衣。公主们也是闲得慌,全跑到这里来凑热闹。这也有她们的小心思,就是编一套甲衣送给自己将来的丈夫。
“王弟,听闻秦王气急,又要来吃败战了。”芈璃懂事,说话也乖巧,秦魏韩八十万大军被她一说,好像已经败了。
“王弟定会让秦人大败而归了。”这次不是五乐台相会,整个楚宫的公主全聚在这里,除此,各氏的女公子们也聚在这里。莺莺燕燕,娇声清脆,整个院子都是她们的兰草香。熊荆听着听着全身发酥,看着看着眼睛发花。他此刻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死也护住这些美人,绝不能让赵政哪家伙把她们收到阿房宫去。
“王弟?”芈推搡了过来,她是亲姐姐,只有她才敢对楚国大王动手动脚。
“嗯…”熊荆回过神来。他才不相信什么美女和鲜花一样需要绿叶衬托,美女堆在一起,看过去全是白玉般的胳膊,微微隆起的酥胸,盈盈一握的小腰,那青春洋溢肢体、天真无邪的眼神简直要让他融化在这里。
“请问王弟,同姓之人,四代之外真可嫁娶?”还是芈璃说话,她年纪马上到十八岁,再不嫁出去恐怕今后就没又王侯愿意娶她了。
“医尹昃离如是说,不佞不知啊。”熊荆毫不客气的让医尹背锅,他知道芈璃的担忧,又道:“不佞回宫即颁发王命,女子需满十八岁方可出嫁。”
“王弟,为何如此?”公主们鹌鹑一样看过来,眼睛睁得大大,好奇的很。
“十五及笈,十六孕子,年岁过小。”熊荆看着眼前的公主女公子们,有几个好看的居然不知道名字。“所产婴儿,十夭其三,生时又易寤生肋出,众不佞爱之,怎忍你等生产时肋出?医尹虽有剖腹取子之法,非急不可施也。”
“王弟。”众女不由自主靠了过来,哪怕是太阳底下说这种事,她们也从心里感到害怕。
第三十二章 巡视2
别院里的美人太多,公主们能看个遍,女公子却怎么也看不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工尹刀几个就很不识趣的进来催促,一点也不体谅大王每天处理公务非常疲劳,多观赏花花草草,对小朋友的健康是有帮助的。
“大王,此物或成也。”还是在钜铁府,工尹刀把热电偶温度计呈了上来。“臣等试了几万粒铂,指针已然可转。”
他一边说,一边将温度计的一端置于烧红的铁块身上,这时候原始电流表的指针开始打转,熊荆看了半天才发现问题指针没有游丝,所以无法显示刻度。
“可有弹簧?”熊荆看着转动不已的指针说道。
“大王,何谓弹簧?”热电偶温度计是玉府的杰作,所以玉尹追问。
“便是……”熊荆想了想,道:“去找根弹性足的皮条来。”
指针必须连接一根有弹性伸缩的东西,才能显示转动之力的大小,转动之力的大小与通过电流大小成正比,电流大小又与所测温度成正比。这样一个接一个,温度最终靠指针在刻度盘上显示出来。花了一个多时辰,在欧丑的协助下,温度计的刻度才真正调整好。看着这个超越时代二千年的温度计,熊荆真不懂拿它派什么用。
“大王,此物若能多造……”温度与淬火、热轧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只是仅有一个是无用的,因为能够淬火的工匠不到百名,钜甲、宝刀、矛尖,全是他们负责淬火。这种淬火全靠经验,为了不至于疲劳,这些人每天只干十个小时,好在炉子不是一个,他们唯一作用是判断淬火的时机主要通过铁块的颜色,暗红不行,深红也不行,鲜红则太过。
虽然不懂淬火原理,可工匠们也清楚淬火、回火与硬度的关系。颜色越亮(温度越高),淬出来的硬度就越高,但是硬度太高未必是好兵器,太硬即太脆。只有在深红和鲜红之间选一个颜色,才能淬出好兵刃来。并且,钜甲需偏深红一些,矛头要偏鲜红一些,宝刀适中。回火则相反,回火温度越低,硬度就越高。
熟能生巧,淬火多了自然就能把握这个度,根本用不着什么热电偶温度计。再说热电偶温度计也不能多造,试了几万粒铂金才找到这么一个能用的,根本就没有大造的可能。
“还是你留着吧。”熊荆有些泄气。“你试验好了,教会他们便好。”
“臣谢过大王。”欧丑揖道,若是只有一个温度计,确实是他留着最好。
“有了它,高速钢要造出来。”熊荆最后嘱咐了一句。
现在镗床已经找到了解决思路:就是先铸造一个缸体,然后再用螺旋桨结构的高速钢在里面刮。螺旋桨的直径约等于缸体的直径,高速钢安装在桨叶最外侧,最重要的是,螺旋桨可以前后复进,这样它刮完一圈可以刮下一圈,直到整个缸体都刮完。
“臣领命。”欧丑神色有些凝重。高速钢不比钜甲宝刀,没有足够的数量难以积累足够的经验,缺少经验就自然就是好坏参半,有温度计控制就不同了。
“有了高速钢……”熊荆目光最终落在公输坚身上。“你便可以造一些机关,用钜铁而不是用木头,再接上水车,一些做不出来的物件便可以做出来了,譬如齿轮。”
“臣敬受命。”公输坚也深揖。机床这样的东西木匠来说最为合适,他已经做出了一些水力木工机械,现在造船厂用的木料,有一大半是靠水力锯木场加工的。
“冶铁产量还是太低。”熊荆想起了去年的计划:焦炭生铁四千吨,木炭生铁一千吨。以现在的钜甲产量,一年就要消耗钜铁两千吨。木炭生铁高炉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墨炉也在增加,可还是供应不足。
“禀告大王,今年新增木炭生铁厂四个,年产生铁两千吨,钜铁一千吨。去岁已有六个木炭生铁厂,产木炭生铁三千吨……”铁官孔肃禀告道。
“不够!”熊荆想起封人纠说的六千吨钜铁就摇头。“木炭生铁厂最少需要二十个,年产木炭生铁万吨,钜铁五千吨。这些生铁厂全建在鸠兹一带,那里不是有铁矿吗。”
五千吨到一万吨,如此大的跨度连最乐观的人也吃惊。欧丑道:“大王,钜甲费者,钜甲也,然我楚国甲士三十余万,每甲六十斤,五千余吨,六千吨钜铁足以,年产钜铁五千吨……”
“筑城要用。”熊荆当然清楚造盔甲最耗钜铁,可就是全部士卒着甲,消耗的钜铁也不过五千多吨。当然,每个人再配一副锁子甲又要五千多吨。
“封人言,四十里之城需钜铁六千吨。”工尹刀刚才也在混凝府。
“除了筑城,造船也要用。”钢轨还是没有造出来,钢轨和龙骨同构,能造出钢轨就能造出龙骨。虽然没有成功,但距离成功已经不远。“不佞以为,兵甲之后,筑城、造船急需钜铁。产量五千吨也恐不足……”
“大王,钜铁五千吨不过是二十个生铁厂、六十多个墨炉坊,然铁矿煤矿木炭则需增产数倍,造府无人也。”造府一直在扩大,如今已有十几万人。钜铁产量扩大,木炭、矿石产量也要增加,这就要更多人的入山伐木烧炭,更多人的采集铁矿石。
“那便出钱外购。”熊荆提议道。不过他瞬间又想到了市面上的粟价现在楚国手里有的是钱,但是市场上因为战争物资不够,钱多货缺造成通货膨胀,因此有钱也不敢乱花,他无奈道:“三年,三年之后钜铁产量达到五千吨。”
“臣谨记王命。”工尹刀等人也松了口气,钜铁府是所有府中扩展最快的,工匠已然不足。今年的钜铁产量也就是两千多吨,翻一倍到五千吨肯定会造成生产混乱。
“禀大王,魏商愿到鸠兹建铁厂。”熊荆要离开钜铁府的时候,铁官孔肃禀告道。
“魏商?”熊荆想到了白宜那些人,心里笑道:“他们愿意来就来吧。”
“谢大王。”孔肃与魏国铁商孔襄同宗,虽是各为其主,但情义还是有的。
“只是,”想到马上要来的八十大军,熊荆笑道:“秦魏韩三国八十大军攻我,他们愿来?”
秦魏韩八十万大军攻楚只有大臣尹公们知道,孔肃闻言身子一震,张口结舌直到熊荆离开也没有说出话来。熊荆早知魏商是一帮见风使舵的之人,也不再提这件事。去造船厂的路上,工尹刀又说起了向齐国出售钜甲一事。
齐国一直有借助齐楚盟好之机,把齐军的铜兵皮甲换成钜兵钜甲的打算。只是几十万齐军的装备不可能一日之内全换,而齐国自己也有冶铁工坊,顾及本国冶铁业的情况下,真正想更换的大约是十万人左右的精锐部队,需要五万套钜甲,十万柄宝刀。
楚国外售钜铁兵器价格极为昂贵,宝刀卖给燕国三、四金一把,钜甲根本就没有卖给,真要卖的话单以重量计售价必在十金之上。只是如今楚国缺粮,又在打仗,用粟米、箭矢、马匹支付楚国是难以拒绝了。
“齐王准备出多少钱?”熊荆想起秦国正在游说齐国加入连横,这个时候答应齐王或许有阻止齐国连横的效果。
“五百万石粟,两千万支箭矢,五千匹马。”工尹刀道,很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工尹刀说了三个就停口,熊荆等了半天见他已经说完,不由气愤道:“就这些!想换五万钜甲、十万宝刀?”
“大王,楚齐姻盟也。且钜甲、宝刀成本弗高,若……”工尹刀不明白宝刀在国外卖多少金,只知造府成本也就几百钱一把,钜甲也贵不到哪里去。如今粟已涨到百钱一石,五百万石粟大约可换两百万把宝刀。
“放!”熊荆不得不忍下一个屁字。“五百万石粟才多少钱?了不起五、六万金。十万宝刀值三、四十万金了,齐王还想要五万套钜甲?!不卖!”
“啊。”工尹刀本以为这是笔赚钱的买卖,没想到到了熊荆这里却是巨亏。他惊讶之际熊荆则在考虑国内的粮秣与秦国正在游说的连横,卖便宜了是一回事,政治外交又是另一回事。拒绝齐人的要求等于把齐国往秦国那边推,不拒绝又担心这些兵甲日后被秦国俘获,他好像记得齐国最后是投降了秦国的。这么说来,卖和不卖还真是个问题。
船出郢都,经淮水到紫金山下的造船厂。还未靠近造船厂就能看到蒸煮木材溢出的白色蒸汽和烟囱里熊熊冒出的黑色烟雾。‘咚、咚、咚……’,有节奏的重锤敲击声中,熊荆远远望到了船坞里的少司命级海舟。
船体部分基本已经完成,因为船坞的遮掩,他只能看到舟的上甲板和高跷宽大的艉楼。不见桅杆,但几部鼠笼起重机正立在船坞之间,一些人站在那里,或许是在商议如何把长十五六米、重达两吨的松木主桅吊入船内;也不见铜皮,可能全船捻缝还未完成帆船时代的捻缝和铁船时代的铆接焊接一样,是件非常耗费时间的工作。
第三十三章 巡视3
造船厂建立的时候,熊荆只是太子,现在已然是大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他成为太子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后世中国人,对秦国一统天下处之泰然,犹如一个无聊间翻看史书的看客,认为‘不应该为古人落泪’,脑子里想的最多的是建一艘帆船,然后环游上古世界。
但现在,他已经融入这个时代,他仅仅、仅仅是一名楚人,而且还是楚国的王。祖先的血脉、父王的遗命、臣子臣民的希冀,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杀人盈城、尸横遍野,不分男女,身高超过五尺皆是可战之卒,也皆是可杀之人心中发誓死要延续楚国的社稷,留存每一名楚人。
因此此前环游世界的梦想逐渐变成寻获新物种、进行海外贸易。不如此,退到江东后依靠那些贫瘠的土地无法支撑越来越漫长、越来越残酷的战争。熊荆越来越有一种预感:楚国将在其他五国覆灭之后继续坚守,秦国将征发全天下傅籍之人,同时以全天下物力一次又一次伐楚,那时的战争不是连续三年,而将连续十数年。
没有任何可妥协的余地,这是秦王赵政成为秦始皇赵政必须跨越的阻碍。不如此,郡县制的秦国就无法在关东立足,因为天下还存在一个有别于秦国的异端;不如此,诸国贵族就不会从内心臣服,楚国的每一次胜利,都会让他们从骨子里振奋。
“三年算什么?”下舫的时候,熊荆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语。
“小人拜见大王。”码头旁的赤实树下,一干工匠在码头低头伏拜。
“免礼。”熊荆没有答话,而是挥袖。他已经习惯庶民们的伏拜,只有军中的甲士、誉士伏拜时才会让他感觉不习惯,虽然他们是心悦臣服。
“红卿、欧卿也在?”舟师将领红、欧拓全在,旁边还有红的儿子,似乎是叫红牟,除此,还有一大堆年轻人,这些是应熊荆要求挑出来学习海舟的公族子弟。
“臣见过大王。”红等人又一次行礼,除了他们,新任太卜的观曳也行礼。
“观卿也在……”海舟是新奇事物,舟师里的公卿子弟都希望大王亲自传授海舟之技,而后到海舟上服役,去见识大王以前所说的六大洲(东洲、中洲、西洲、南洲、废洲、冰洲)和四大洋(蓝洋、绿洋、红洋以及冰洋,这是熊荆以海水颜色命名的名字,即指后世的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
“艉楼要布置神祠,公输大夫请我来此。”观曳言语间带着微笑,他身边依旧站在那个小小的巫童。见熊荆的目光看过来,观曳连忙道道:“青还不见过大王。”
“青拜见大王。”前年在藏书馆,熊荆见过这个女童,这是太卜府收养的灵女以这个时代的习俗,五月是毒月,毒虫、鬼怪尽显,而这个月第五天生下的婴儿更是毒中之毒,他们的结局、尤其是女孩的结局是溺死,不然长大将祸害家人邻里。
普通人家害怕,太卜府则喜欢,因为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引神入体,这些女孩收养后将培养成灵女或者巫师。眼前这个青就是一个五月五日出生被太卜府收养的灵女。
“免礼。”两年多未见,熊荆看见青还是有些不自然。
“请大王入舟一观。”天色已晚,公输坚怕影响熊荆回郢,故而赶紧请熊荆去看海舟。
“好。”熊荆没有再看青,在公输坚的引领下度步到了船坞。
远处看海舟和近处看海舟是不同的感觉。二十多米长的舟身虽然比大翼战舟短了几米,但大翼战舟没有海舟高大。虽然只是艘一百多吨的小舟,可是算上艉楼,整艘海舟有四层甲板:第二下甲板、下甲板、上甲板(主甲板)、艉楼甲板。因为第二下甲板铺在距离内龙骨不到一米的地方,每层以楚人的平均身高设定在1.7-1.8米之间,所以上甲板的高度接近四米,四米再加上干舷,高度已有五米五,如果再算上艉楼,整个船的高度超过六米。
大翼战舟只有一层甲板,高不过三米,大翼战舟较长,但怎么看也没有海舟厚重高耸。
“留了弩门?”船坞深两米,因为主船体只有三层甲板,而为日后改装保留的炮门又必须开在水线1.2-1.6米以上(少司命级吃水约1.8米,下甲板恰好在水线附近),所以炮门只能放在主甲板上。熊荆抬头看着干舷上留出的方孔,如此问道。
“然也。”公输坚不懂现在的弩门就是以后的炮门。按设计少司命将配备二十六部荆弩,左右干舷各十部,舟艏两部,艉楼四部。
“上去看看。”靠近之后熊荆能闻到煤焦油的味道、木头的味道,还愿捻缝工人将麻绳敲入缝隙时的咚咚声。
“大王请。”公输坚连忙带熊荆上梯。
上甲板基本铺完,甲板刨平打上了油脂,只留下几个进出的舱口以及桅杆孔。看着空空洞洞的桅杆孔,熊荆不由问道:“桅杆如何吊入?”
海舟的桅杆不比大翼战舟新加的短桅,其长度超过十五米。这样的长度造府还真没有想到好办法吊入。鼠笼起重机一般是将重物垂直吊起,无法横移三米将桅杆吊至船的中心。
“臣正在设法……”公输坚为难起来,桅杆不但重,而且长,更需要竖放入孔,确实难办。
“恩。”熊荆说话间已经从舱口下到下甲板,这是乘员舱。他的身高走在这里毫无阻碍,红等人就有些压抑了,特别是支撑上甲板的横梁有十多厘米厚,他们每碰到横梁就要低头。
下甲板之下还有一层甲板,即第二下甲板,这是货舱和储存舱;第二下甲板再下去则是整艘船的龙骨。这个位置将装载一些压舱物,大约是三十吨左右的生铁或者其他重物。
货舱已经全面完工,乘员舱则有一些匠人在髹漆,艉楼的舟长室、巫觋室,同样有一些匠人在髹漆、装饰。公输坚道:“大王言海外亦有邦国,海舟去往他国,不可太简。”
“海外皆蛮夷,你如此装饰,他们见后心生歹意如何是好?”熊荆嘴里含笑。钉上铜皮、吊入桅杆后,船就可以下水了,只是船帆那些繁琐的让人头晕的索具装好还要花一些时间。
“这……”公输坚有些不敢置信。
“无事。”熊荆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只要不是与大翼战舟为敌,海舟必然无事。”
“大王,蛮夷也有大翼战舟?”红有些不敢相信。
“有蛮夷也有文明。”熊荆不好怎么解释现在这个世界。“地中海也有大翼战舟。然大翼战舟不能进入深海,且有大翼战舟之国多为文明之国,因而不必多虑。”
“红洋有通往地中海之运河,传说有一个名叫埃及的邦国,其王称法老,他曾修通过这条叫做苏伊士的运河,只是运河现在可能荒芜。若红洋无通向地中海之运河,那便只能绕过整个南洲,从地中海的另一端连接绿洋的狭窄海峡进入。”
想到好望角,熊荆不得不提醒一句,“绕过南洲需要来回穿越那片咆哮之海,之后才进入绿洋。好在海舟足够结实,仅仅有一些颠簸。南洲最南是一片膏腴之地,金石遍地可得,宜牧宜农,只是四季与我楚国相反,楚国为春,彼处为秋;楚国为冬,彼处为夏。”
“敢问大王,彼处距我楚国几里?”年轻的公族子弟站在红这些大臣们后面,听闻膏腴之地遍地金石,一个个心痒难耐。倒不是心生贪欲,而是要为大王去寻宝。
“九千海里,约四万楚里。”熊荆只能估计一个数字。
“四万楚里”四万楚里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一时间人人太息。
“若得神佑,百日可至。”熊荆闻声有些不悦。“他日我楚国之民遍布世界,你等只会埋怨太近,各洲太窄,自己封地太小。切记!是我楚国舟楫最先连通各洲,而谁控制了大洋,谁就控制了世界。”
这已经算是大王训示,众人闻言立即严肃的揖礼表示接受。只是昔日一个方圆五千里的楚国已经很大了,今后要面对方圆十万里的楚国,简直无法想象。
年老者惊叹之后随之淡然,他们估计看不到那一天,年轻人震惊之后则是窃喜。还没有经历海上生活的他们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好奇。
“马口铁罐头如何了?”航海的艰苦熊荆完全明白,所以他又问起了马口铁罐头。有了马口铁罐头,再种上豆芽保证维生素c的摄入,或许没有那么苦。
“禀大王,臣去岁试制了若干,铁皮俱已镀锡。”工尹刀道。
“能镀锡?”没有酸洗,熊荆很怀疑镀锡的效果。
“可也。”工尹刀道。“锈处使人打磨,皆可镀。”
“善。”人工打磨是没办法的办法,熊荆饶有兴趣的道:“明日送到正寝来,不佞尝尝。”
第三十四章 巡视4
没有桅杆,也就没有索具,帆船之所以是帆船,那是因为有帆又有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以很武断的说,主甲板以上的船帆系统的复杂程度毫不逊色于主甲板以下的船体系统。普通人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如蛛网的索具根本就分不清绳子与绳子的差别。
但真正了解船帆系统的人则清楚,所有绳索都围绕着两个东西:桅和帆。桅杆竖立于甲板之上,不能仅靠它本身的力量竖立,必须有支索,就像电线杆斜拉于地的钢索。支索分前、后、侧(两侧)四个方向,这四个方向又因为桅杆一般分成三段(桅杆一般情况下悬挂三面帆,之后发展到四面,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号达到惊人的五面),每一段都有前、后、侧四个方向的支索。因此,一根桅杆如果挂三面帆,那整根桅杆就会有十二根支索。
以主桅为例,底层主底桅的支索栓在干舷上,主中桅则栓在桅盘和前后桅杆上,主上桅与主中桅类似,只是上端已经没有桅盘只有一根短横木,但前后支索依旧栓在前后桅杆上。支索极为重要,除了防止暴风将桅杆吹断外,也防止桅杆变形。顺风逆风太久,桅杆都会产生一定的弯曲。帆虽然单薄,但每平方米的重量在零点五公斤到一公斤之间,船帆巨大的重量会加速桅杆的变形,使其最后折断。
桅杆支索之外才是船帆索具,帆又涉及到横在桅杆上的横桁,帆是挂在横桁上的。帆主要有三组动作:卷帆与放放、左转与右转、升桁与降桁。卷帆与放帆只是帆本身,左转与右转、升桁与降桁则涉及到横桁。为了达到三组动作,又有卷帆索、张帆索、帆脚索、转帆索、横桁升降索、帆缘索……。与桅杆支索类似,一个桅杆如果悬挂三张帆,那就会有三根卷帆索以及其他控制索,全船如果三根桅杆,就会有九根卷帆索以及其他控制索。
帆船的索具确实复杂,如果将它减少到只有一张桅、一张帆时,那就很好理解了。将一面一面帆垒起来,再多竖几根桅杆,那就很难看懂。幸好再多的帆也只是一桅一帆的叠加虽然其中也有一些变化,正常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记忆力,记住它们并不难。
真正难的地方是航行中的具体操作。这也是熊荆不甚明了、比较心虚的地方。毕竟他绝大部分知识都是从模型和史料里获知,他没有真正做过水手,也没有真正操过帆。sb论坛里有一些狗大户买了现代帆船,先不说狗大户和他不是一个圈子,就是上了船那也是电动机操帆,与大航海时代的苦逼水手根本完全没有相同之处。
很自然的,站在少司命号的艉楼甲板上,熊荆又回响起后世一些事情。离他不愿之处欧柘几个越人将帅使着眼色,一会欧柘便过来揖道:“臣有不情之请请大王准允。”
“何事?”熊荆看着他,并不愉悦。
“臣请大王准允由越人御一海舟。”欧柘硬着头皮提出自己的要求,从铺下龙骨他们这些人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今天终于提了出来。
“臣亦请大王……”两艘海舟,恰好一人一艘,红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佞不准。”熊荆不等红说完就说出自己的意见。他反问道,“为何要分开?”
“禀大王,我等言语不通,恐无法同舟共御。”欧柘背上开始冒汗。
“那你现在所说又是何言?”熊荆的再次反问让欧柘无言。除了庶民,被楚国统治的这几十年,越人贵族也学会了楚语,交流并无障碍。“不佞心中无分楚人越人,你等都是不佞的臣子和臣民,御舟、造舟之术日后也将一并传授。你等是贵族,若是贵族已开始区分你我,那士卒如何?庶民又如何?”
“臣……”欧柘揖的更深,熊荆虽幼,但君王的威势比先王熊元更甚。
“敢问大王,”始作俑者越人大夫陆茁揖了过来,“去岁朝廷所言复国之事是否行之?”
楚国的县邑不是分给誉士就是承包给了公族,复国似乎变得渺茫不可期,熊荆也从未解释今后是否复国、如何复国。治下诸地唯有越国未灭,所以越人对复国最抱期望。现在陆茁问起,熊荆也不回避,直言道:“若是越地皆封于越人,所封越人又愿意以越君为王,只要彼等不违与不佞的约定,不佞无意阻拦。”
熊荆话说的极为拗口,陆茁呆了一会才明白熊荆的意思,他道:“敢问大王,受封之人是楚臣还是越臣?”
“皆是。”熊荆笑道。封建制下一个臣子可以侍奉两个君王,如等后世公司制下一个供应商可以供应两家或更多家公司。供应商是独立的,他不隶属于甲公司,也不属于乙公司,但它与甲、乙都存在供应合同,两家都要兼顾,都要履行合同。
可惜的是,以先秦未衰落前的宗法制度,或以秦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绝对君主制,要理解这一点有些困难,所以陆茁很是错愕,“臣不解,既为楚臣又岂能为越臣?”
“你等是越人这一事实不佞不想改变。”熊荆解释道:“以武原君区秦将军为例,不佞赐予他封邑,他便要履行封主之义务:在不佞征召时必须率军为不佞征战。他臣服越君只要不违反这个约定,不佞无意收回封邑。
若武原的誉士、甲士、庶民不反对,他也可以为越君征战,不佞无意阻止,因为这是区秦将军的自由,他有征伐除楚国以及楚国盟友之外一切邦国的权力。”
“这……”陆茁开始无语。宗法制度下血缘最为重要,财产权并没有明晰。当然,如果天子要想收回封出去的城邑,如果不进行同等的利益交换,便只能以出兵讨伐作为胁迫。从名义上说,封主一无所有,但承包制下封邑已经明确为封主所有,这是他的私产。一旦变成私产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身为武原邑封主的区秦为何要为越王征战,越王又能给他什么好处?
忠贞不二已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信守诺言、履行约定。在战国这个人人尚功、事事言利的时代,在‘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背景下,要想鼓吹君权神授,重新让臣子誓死效忠已经很难了。与其如此,就不如以信诺作为君臣关系的支撑维持,这才是最切合实际的。
陆茁的无语也在这里。即便武原不属于楚国而属于越国,一旦区秦成为武原邑的主人,他对越王也不可能达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种程度的忠诚。
只有一个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是郡县制,考试出身的官吏肯定会全身心的效忠于越王,因为他们必须获得越王的武力支持,不狐假虎威,他们的权势一戳即破。而一旦实行郡县制,区秦又为何要自己出卖自己?区秦愿意出卖自己,他底下的誉士和甲士为何要出卖自己?
陆茁正以为复国只是一场欺骗的时候,熊荆又道:“若日后区秦将军能建奇功,不佞可以把武原的所有权赏赐给他,从此,不佞与他再无约定;若越君日后能建奇功,不佞也可以把越地赏赐给越君,然,然,”熊荆强调道,“不佞曾闻:买卖不改租赁。不佞所封之人,所定之约越君无权更改,除非所封之人允许。虽彼地已是越地,彼等已是越臣,若越君违反赐予时的约定,不佞必出兵讨伐。”
“臣知矣。”陆茁闻言精神一震,明白这种赐予实质就是复国。只是,再也不是以前的越国,而是君王必须对治下封臣、誉士、甲士、庶民守信遵约的越国。
“唉!”熊荆长叹。“越君若真想开拓,就应该与不佞一起开拓世界。越地仅仅是楚国之一隅,楚国仅仅是天下之一隅,天下仅仅中洲之一隅,中洲仅是六大洲之一洲。”
“禀大王,越君言,此乃先祖之地,不敢失也。”陆茁与越君开常常通信联系,话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行掩饰。
“不佞必计之。”熊荆点头道。震泽以南那些地方确实是旧越地。
“臣谢过大王。”陆茁以外,欧柘等人也揖礼相谢,之后退在一旁,不再说话。
天色已晚,熊荆下梯的时候又问起了其他。“若再造大翼战舟,每月可造几艘?”
“禀大王,如今已有紫金山、芍陂、钟离、吴都、海阳、广陵、朱方、金陵、长岸、鸠兹、鹊岸、桐、曹港、鄂港等十余个造船场,船坞、船台五十余处。大翼较简,四千工日足以,月余便可下水,只是木材不足。”
“四千个工日?”熊荆熟悉的是工时,造府习惯用工日。想到木材,他咬牙道:“如无木材,那便把正朝、正寝、小寝都拆了,留下太社太庙即可。”
“大王?!”虽有拆宫殿的先例,可拆正朝、拆正寝公输坚还是吓了一跳。
“国若无存,要宫殿何益?”熊荆感慨了一句。“还有,各县邑、各族的府邸也要拆。”
第三十五章 大炉
“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荆王拆了正寝、正朝?!”曲台宫,得到最新谍报的赵政有些惊讶。之前他曾听闻楚王为造海舟拆了一些宫殿,没想到这次拆居然正寝和正朝。
于秦宫而言,正寝就是曲台宫,正朝就是章台宫。前者是赵政每日处理公务的地方,后者是每日视朝、谒见外国使节的地方,这两个地方一拆,可就国之不国了。
“禀大王,确也。”桓揖告道,“荆王闻我秦军再伐之,已无心再战。荆王拆了正寝、正朝,县邑也拆了府邸、县衙。据闻荆人欲南迁至江东之地,故需大建舟楫。”
“大王,若荆王真拆了正寝与正朝,确有南迁之兆。然则,荆人亦有大建舟师之可能,我军勿要小心提防。”伐楚的各项工作正在展开,这一点让卫缭很得意。可惜他仍然是个上卿,不能染指国尉掌管的情报系统。
“伐楚之卒八十万,何惧有之有?”镳公反驳道。如此庞大的兵力,也就只有长平之战能与之相提并论。楚国可战之军不过二十多万,伐楚定是摧枯拉朽。
“于楚国,当一伐接一伐,使其不可喘息。”卫缭道。虽然赵政同意伐楚,但在镳公等人的劝说下还是继续伐赵,伐赵之后才回兵伐楚。
“于赵国亦是如此。”镳公毫不客气的再次反驳。“赵国与荆国一南一北,我军不可兼顾。臣担心大王为求兼顾而予以两国喘息。”
“镳卿不必再言伐荆伐赵。”臣子们观点不同赵政并不在意,但朝议确定的事情不容更改,镳公因而被赵政说的低头。赵政再问桓道:“荆人可有其他举动?”
“齐人似与荆人允诺,故不再与我连横。”桓再报,这是涉及伐荆的第二件大事。
“为何如此?”赵政脸上一寒,急急追问。“齐王不惧我大秦乎?”
“臣……”齐王胆子确实不大,可惜具体的原因桓也不知晓,他只能汇报一些传闻:“臣闻齐王欲得荆国兵甲,不知此事……”
“荆国兵甲?”赵政看罢桓又看向卫缭、镳公等人,他记得镳公说过伐楚的后果很可能是荆人将兵甲矛阵之术授予他国,没想到大军还没有开拔这种事情就发生了。
“臣请大王勿要顾及魏韩两国。五十万大军借道于魏国,迅击荆之郢都。”卫缭急忙进言道。
“缪矣,五十大军岂能集于一处,一旦荆人切断粮道而魏人袖手,岂非要全军尽墨?”赵善不同意卫缭的意见。秦军能从何处进攻,敌我双方都很清楚。卫缭说的是鸿沟东侧这个方向,从这个方向进攻势必要横渡鸿沟,鸿沟上已架设了浮桥,但如果只有秦军从鸿沟东侧这个方向进攻,一旦深入楚境而浮桥被切断,魏人再袖手旁观,五十万大军就要缺粮而溃。这样的风险应该极力回避。
“大王,臣以为集五十万大于于一处,不可也。”桓也出声反对。
“大王,臣以为伐荆只在冬春二季,夏秋时水满,伐不利也,故不能速。”镳公再道。
“夏秋二季水满之时,亦是荆人伐我之时。”卫缭感觉越来越难与这些老将讨论战事,他不得不再次提醒这几个月楚军将主动进攻。
“荆王已拆正寝、正朝,速造舟楫而南迁,岂敢伐我?”镳公笑道,他随后揖向赵政,“大王,铁官司马昌报大炉已成,择日便可开炉炼钜,请大王适时一观。”
“哦。大炉已成?大善!”赵政大悦道。
钜铁之术困扰秦国已经很久,燕国的工匠来了之后,少府终于也开始炼钜。只是燕国炼钜之术不如楚国,他们的炼法要三十炼、五十炼、乃至百炼。即便百炼的钜剑也不如楚国宝刀,而且耗费惊人,产出也不足。
铜兵、钜兵制造毫无相似之处,铜兵铸成之后需要磨砺,磨砺后铜兵才成型。钜兵不同,钜铁是锻打成型,而且要烧红之后锻打。少府虽然在训练锻打工匠,可几万人不是一日能学会锻钜之术。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来自荆国,也就是转炉吹炼之术。
“何日是吉日?”赵政的喜悦无可掩饰,那日武场比试之后他居然做了噩梦,梦见一排排荆人身披钜甲,手持钜矛冲向自己,自己的皮甲宛如楚纸,一戳即穿。
“禀大王,明日便是吉日。”镳公道,燕人献上钜铁之术后,大王已令他督造钜铁。
“善。寡人明日便至少府。”赵政兴奋的拍了一下几案。又道:“伐荆之事,便依国尉所定之策。齐王既不愿连横……”他忽然想到了赵国:“赵国如何?”
“禀大王,赵王已薨,大子赵迁即位,以春平侯为相邦。”桓道,“我军伐赵,赵人已求救于荆国,若我军伐荆,赵人乐见也,必不会救荆。”
“告之赵王,伐赵乃是为了救燕。”太子赵迁乃倡妇之后,未加冠而王,齐王胆子极小,魏韩则百般臣服,唯荆王不服秦。想到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弱,赵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大王今日悦也。”后寝六英宫,芈见赵政来此与自己共用午膳,气色又不同昨日,微笑间不免多问了一句。
“有可悦之事,自然悦也。”赵政也笑。亲政之后他常常忙到深夜,用膳也是就简,很少到王后寝宫用膳。笑容过后,他看着芈认真的问:“王后真不在意寡人伐荆?”
“臣妾已是秦人,死后葬入秦国祖陵,怎会在意大王伐荆。”芈笑容有些僵硬,她迅速转过身去,取出一大片铆接好的锁子甲,“大王请转身,臣妾要量大王肩宽……”
锁子甲是管制物品,可在未铆接成片之前,它只是一卷细细的钜铁丝。芈也在钜铁府别院里铆编过铁甲,而按熊荆的意思,凡是楚国女子,出嫁前必要做一件锁子甲送给自己的丈夫。这道王命未在民间实行,却在王宫实行了,公主们闲暇时都在铆编自己的锁子甲。
“这是何物?”赵政看着芈手上的那片锁子甲很是不解。
“这是……”芈只是尽王后的本能,可许许多多事情都让她想到楚国。“这是……甲衣。”
“荆国的甲衣为何如此?”赵政细看芈手里的甲衣,困惑不解。
“此甲为荆王所作,荆王又命公主皆编此甲以赠夫婿。”芈的眼眶忽然间湿润。
“寡人不要荆王的甲衣,寡人只要你。”看出芈的异样,赵政抱住了她,寺人宫女们纷纷退避。“王后勿忧,寡人无意灭亡荆国,寡人只不愿荆国过强以胁我大秦。”
“大王不必将国事言于臣妾。”芈顺势靠在赵政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落泪。
“你是王后,寡人怎能不言于你?”赵政笑道,美人在怀的他一片满足。
“臣燕无佚\叶隧\司马昌……拜见大王!”少府之外,赵政还未走下马车,少府之臣便拜了一地。昨日他们就知道大王将来少府看炼钜,已经妥当的准备好了一切。
“免礼。”容光焕发的赵政没有看拜满一地的臣子,而是看向整个少府。与楚国造府一样,秦国少府也设在咸阳城北,这里屋宇连甍接栋,匠人忙碌有序,倒有几分军营的味道。
“炼钜之处何在?”赵政问道。
“禀告大王,炼钜便在此处。”抢在司马昌前面,燕无佚指向不远处的一栋屋宇。“大王,炼钜之处烟火熏天、奇热无比,臣请大王……”
墨家虽有钜子,却不懂炼钜,司马昌却懂。赵政闻言不悦道:“炼钜乃国之大事,寡人岂能不看。”说完他便快步走向那栋炼钜的屋宇,一行人唯有紧跟。
屋宇之下,摇篮般八尺见方的转炉靠墙而立,这是造大了的转炉,以司马昌的估计,一次可炼钜铁六、七千斤。转炉造大对少府是有利的,碍于没有合格的防火砖,少府每试炼一次转炉就塌一次。与其两三千斤一炉,就不如六七千斤一炉。
“这便是炼钜之大炉?”与楚国造府一样,少府为了赵政的安全,也在屋宇上方建了一道悬空走廊。赵政站在空廊之上,指着下面的大炉发问。
“禀大王……”司马昌刚出口就被叶隧抢了先。“禀大王,然也。铁水由屋外铁炉流入大炉,再由千余名甲士鼓风,风入之时,大炉火喷数丈,经久不绝。停风之后,钜铁自成。”
“大王容禀,”空廊上,站在更远处的一个公侯模样的人开口,赵政从小就认识他,这是燕国的太子燕丹。“讲。”他面无表情。
“谢大王。禀大王:鄙国工匠胡耽娑支以为……”太子丹指向身侧站着的一个目睛多绿的狄人。狄人见太子丹说及自己连忙对赵政揖礼。“……如此练钜,不成也。”
“禀告大王……”空廊之下站在欧丑昔日的徒弟鲋,他穿着工师的官府,一违越人之俗居然学秦人蓄起了胡子,他闻声大拜道:“司马铁官已集可练之铁,如此炼钜,断可成也。”
“哼。”赵政挥袖令鲋免礼时哼了一句,他转头看向司马昌:“寡人命你炼之。”
第三十六章 大炉2
秦国国土已占天下一半,两年以来,少府一次又一次采集各地铁矿,一次又一次地试炼转炉,怎奈都未成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上月侯者突然来讯说荆人转炉试炼成功,其中的奥秘不在于矿石,而在于炉体,于是少府连忙造了一个倍于此前的大型转炉。此前大王并不在意少府冶炼,但最近几乎每天都问起钜铁,故而炉成开炼之日,镳公特请大王前来少府一观。
赵国攻燕,燕国遣太子燕丹前来求救,为此献上燕国的钜铁之术。大概是担心秦国以他法炼钜成功,燕国工匠不被秦国看重,燕丹才有此前那番进言。
燕丹的心思赵政也许了解,也许不了解,但不管以前如何,即位为王的赵政对这位儿时一起在邯郸质宫玩耍的同伴并不喜欢。救燕不是因为赵政喜欢燕国,而是为了防止赵国获得燕国之地,再次成为秦国的劲敌。赵政如此,赴秦日久的燕丹也越来越发现赵政对自己的冷漠,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了赵政。
“大子足下,荆国真是如此炼钜?”空廊下工师匠人一片忙碌,胡耽娑支小声问了一句。
“不知也。”燕丹没有看他,只看着廊下的转炉。“然荆国宝刀天下无双,便是你贩来的径路宝刀,也不及荆国宝刀,自然有其秘术。”
胡耽娑支并不是什么燕国工师,而是月氏商贾。玉石、宝刀、琉璃、良马都是他贩卖于燕赵两国的货物,可惜荆国宝刀一出,他那几把价值几百金的径路宝刀就无人问津了。而原本由西向东贩卖的宝刀,也开始由东向西贩卖燕国百万石粟换来的两千把宝刀并非全部自用,其中一小半以数倍、十倍的价格卖给胡商,胡耽娑支与燕丹相熟,正为求刀而来。
提起宝刀胡耽娑支就尴尬讪笑,以他和他的族人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向来是东方人购买西方人的武器,从未有西方人购买东方人武器之先例。荆国宝刀的出现颠覆了这种认知,索格底亚那的族人闻讯之后全部涌向东方,打算把荆国宝刀发展成天青石那样的生意。只是秦国人这样的炼钜之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胡耽娑支讪笑间,屋外的六个炼铁炉已捅开炉渣开始往熟铁沟里排出铁水,这些红通通的铁水一流入屋宇,众人就能感受到一阵灼热。好在空廊距离转炉有三、四十步,这种灼热只让人额头多冒些汗,并无其他不适。赵政丝毫不顾及额头的汗珠,目光穿过因为高温而扭曲的空气,紧紧盯着装着铁水的炉体。
“炉已满。”八尺见方的转炉不一会便装满了铁水,炉座终于停止微微的摇晃,工匠四处避闪,尤其避开炉口喷火的位置。
“鼓风!”鼓声在此刻敲响,伴随着鼓声,屋外光着膀子的三组甲士开始推动三个一丈高的气囊。气囊伸缩着,空气从炉底一与炽热的铁水接触,转炉便爆炸般的震颤,‘砰’的一声,深褐色的火舌带着浓烟从炉口喷出数丈,把空廊上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啊!”赵政惊呼了一句,身体如同炉体,控制不住的震颤。燕丹也惊呼一声,张口结舌的望着这地狱般的场面。胡耽娑支更是惊呆了,他从未见过也未听闻有人以这样的方式炼铁。他不得不在心里虔诚的祈祷:伟大的永恒之神啊!是你在用光明之力灼烧那些铁石吗?
鼓风之时,炉口一直在喷射火焰,渐渐地,火焰的颜色越来越白,越来越宽,浓烟逐渐消失。只是屋宇内布满了烟尘,赵政不自觉咳嗽起来,旁边的寺人连忙将准备好的湿毛巾递了上去。
虽然少府工匠以及越鲋(鲋本无氏,故以越为氏)并不了解转炉炼钢的原理,可近百次的试炼下还是积累了无数经验。他们知道,一旦吹炼过头那就会炼出一炉熟铁,而吹炼太短则会炼成一炉恶铁,只有在火焰越来越白、越来越短,火星逐渐减少时停炼才能练出好铁,至于是否能练出钜铁,以越鲋的说法全在矿石,好矿石才能炼出钜铁。
“止风!”越鲋跳出来喊了一句,懂得些皮毛的他在少府身份不低。
“止风!”鼓声停了,屋外气喘吁吁的甲士终于歇了下来,不到一刻钟的吹炼把他们的肺全变成气囊,每个人都在呼哧呼哧的喘气。
“禀告工师,炉不溃也。”鼓风停了,炉口的火焰烟尘也消失了。可是以前每次都是炉溃铁水溢满整个工棚,这一次奇迹发生,转炉竟然没有溃塌。转炉没有溃塌当然是好事,可这样炉子里的铁水就没办法出来。越鲋抓耳挠腮之际,空廊上的赵政问道:“钜铁成否?”
“禀大王,钜铁当成也。”司马昌这时候也知道越鲋遇见了难题:转炉不溃塌,铁水出不来。“越鲋,大王要看钜铁。”司马昌在空廊上喊道,“速把钜铁水倒出。”
经历太过次转炉溃塌的越鲋已经忘了转炉是可以倾倒铁水的,司马昌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赶忙指挥匠人摇动转炉,掉出钜铁水。
‘当当铃铃……’的铁链声中,转炉外侧的熟铁链一点点绷紧,支撑转炉炉身的铁条木梁则一根一根的抽去。栓在转炉下部熟铁环上的铁链开始用力上拉,炉身颤动,铁水荡漾,但炉身并无半分倾斜。大汗淋漓的越鲋见空廊上的司马昌又对着自己着急挥手,他转身对着那些力夫匠人大喝道:“加疾也!加疾也!加疾也!”
越鲋焦急大喊,力夫匠人用出了浑身的力气,这次转炉终于倾斜,铁水欲出。空廊上的司马昌指着转炉大喜道:“大王,钜铁出也。”
“大善……”赵政善字还没有出口,转炉忽然发出轰隆隆的响动,炉身也不断地摇晃。这是炉内积聚的氧化铁和铁水中未燃烧的碳因为摇炉而剧烈反应,众人来不及出声,便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炉体纸一样被撕碎,一千四百多度的红白铁水冲破屋顶的同时,又暴雨般的横扫全场。炉下正在指挥的越鲋第一个中弹,铁水喷在他身体左侧,肉身以看得到的速度融化,倒地时他的右脸还带着微笑。继他之后,转炉四周的力夫匠人全被铁水泼中,鬼哭狼嚎的惨叫突兀响起,半数人在顷刻间毙命。
廊下如此,空廊上站着的赵政等人来不及眨眼,炽热的铁水就突飞而至。众人呆如木鸡间,唯一做出反应的人是赵政身边的赵高,可惜他只挡住了赵政半边身子,另半边身子仍然裸露在外。
“啊、啊、啊……”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在惨叫,镳公抓抚着溃烂的前胸使劲狂跳,随后翻过栏杆摔下空廊,惨死于廊下;燕无佚也是一阵大喊,他用力搓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颊;燕丹也被横飞而来的铁水击中,好在只是左边胳膊……
“大王。”赵高背上溅落一片铁水,他没有喊叫,脸色发白中只看着浑身颤抖的赵政。
“嗯。嗯。”赵政也没有呼喊,却因强忍剧痛而颤抖,他仅仅嗯了两声,便闭目一头载倒。
“大、大王!”赵高一边抱住赵政一边疾呼。因为牵动背上的溃伤,他的喊声完全变调,像将死之人的凝噎,好在众人已回头,发现昏倒的赵政。
“召太医、速召太医!!”急喊盖过了鬼哭狼嚎,赵政被近侍们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季叔。”华阳宫里,芈看着来给祖太后芈棘请安的昌平君熊启全是笑意,待听见芈棘的清咳,她不得不收敛了笑容,好似普通侍女般给熊启奉茶。
“见过姑母,姑母今日安否何如。”熊启看着芈也笑。他记得前几个月芈还是要死要活,一听到王弟未薨,整个人又像鱼儿得了水般彻底活了过来。
“尚安。”芈棘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笑容,轻轻答了一句。待芈退下,这才道:“你今日来又是为了伐楚之事?”
“然。”熊启重重点头,“秦国以举国之兵相伐,母国必不支也,侄儿请姑母劝劝大王。”
“劝有何用?”得知阳文君死后,芈棘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她当初只想牺牲一个熊荆以保整个楚国的安全,没想到熊荆竟然不死。“那竖子不死,大王自伐楚不止。”
“姑母,王弟并无过错。”熊启不得不说了一句,这话听的芈棘拧起了眉头。
“那竖子岂无过错?”芈棘冷笑。“秦国乃天下霸主,他即便身怀美玉,亦当韫而藏诸。他尚勇崇信,殊不知当今天下人与人尔虞我诈,国与国邦无定交。当年宋襄公不半渡而击,宋人不那般迂腐,宋国怎会亡国?”
“姑母之言善也,然姑母欲我楚人尔虞我诈否?”熊启问得芈棘一愣。她自己就曾抱怨秦宫人人诡诈,不如楚人。“姑母,侄儿以为勇信方是治国之正道,王弟又赦老公族不勤王之罪,母国再无内乱。若秦军可不伐,假以时日国必强。”
“正因母国必强,大王方伐之。那竖子既然不死,便丧地吧,丧地之后我再劝劝……”芈棘语气来带着诸多无奈,她还未说完便见尚吾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
第三十七章 言和
城北少府出事,消息自然掩盖不住,赵政身边的寺人第一时间奔到了华阳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善吾太老跑不动,报信的寺人唯有等他。芈棘一见尚吾奔来心便直跳,果然,还未近前尚吾就大喊:“禀祖太后,大王、大王……”
“大王如何?”芈棘坐不住了。
“禀祖太后,”跟在尚吾身后的寺人见尚吾气急说不出话,便朝芈棘大拜。
“大王何事?”芈棘瞪着这个寺人,心高悬起来。
“禀祖太后,少府炼钜时炸炉,铁水四溅,大王、大王……伤也!”寺人哭丧着脸。以秦律,大王受伤,他这样的近侍要全部处死,只因没有保护好大王。
“啊!”芈棘闻言脑子发懵,跌倒在席上。
“何谓?何谓?!”熊启露出了后牙槽,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记得这件事,王弟曾与他说过,要设法让秦人炼钜时炸炉。他很想大笑,可此情此景又不敢笑出来,于是只好原地转了三圈,强忍着笑意问道:“大王伤在何处、伤在何处?可有性命之忧?”
“大王……”寺人看到赵政被抬上马车便跑来报信,他回忆了一下,最后抚着右边腰胯道:“小人唯见大王此处素裳大破,血肉溃也。”
“此处?”熊启摸着自己的腰胯,猜测赵政的伤势。
“然也。”寺人确实看到大王腰胯处被铁水溅伤,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处就不知道了。“大王已被众人送至渭南曲台宫,余事小人不知也。”
“老妇知矣,退下吧。”回过神来的芈棘脸色惨白,但神情并不焦急。她挥退寺人后道:“大王伤重,宫中奸佞又将作祟。你既然是右丞相,当速去找卫尉、中尉、咸阳令。还有文信侯,要找人看住他,提防他与赵姬合谋。”
“姑母,侄儿以为值此之时,应速调大军回援咸阳。”熊启目光连闪,如此提议。
“那也要先看大王的伤势。”芈棘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大王忽然受伤,确实是暂停伐楚的好机会。可是调动大军需要大王兵符,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
“侄儿知道,侄儿去矣。”熊启说完便快步出堂,走的时候带起一阵清风。芈棘看他走的如此之急,心里不免一阵摇头他对母国这般心切,自己死后若政儿再度伐楚,肯定会被朝臣算计。想到此芈棘不由想起了芈,这是个好孩子。她轻声唤来尚吾,低语几句才在侍女的伺候下出堂下阶,行向渭南的曲台宫。
“政儿、政儿啊!政儿……”曲台宫全是太后赵姬的哭喊,她想冲进去西面的总章,总是被寺人宫女委婉的拦住,每拦一次她的喊叫便要大上了三分,渐渐的开始干嚎。
“母后,大王此刻……”芈脸上泪迹未干,大王未薨赵姬如此嚎叫,很不吉利。
“贱妇!”赵姬看到芈就来气,她最厌恶楚人,可儿子偏偏娶了楚女做王后。她一巴掌甩在芈脸上,骂道:“便是你这贱妇害了政儿!便是你这贱妇害了政儿!”
“无礼!”刚刚赶到的芈棘远远喝道,她太老了,步子迈不开,不然肯定摔回赵姬两耳光。
“见过祖太后。”芈棘一到,在场的大臣、嫔妃、寺人全都行礼,唯有赵姬侧着身子,不行礼也不说话,只当没看见芈棘。
“王后有礼,太后为何如此无礼?”芈棘怒目赵姬,赵姬不敢迎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只侧头道:“大王本来无恙,唯有人嫁入秦宫方生此祸事。”
芈无故被打骂眼眶已经溢满泪水,闻言再也忍不住眼泪珠子般一串串往下掉。芈棘则毫无所动,冷笑道:“秦宫素来无事,唯有人**宫廷方生此祸事。”
“你!”被人踩到痛处的赵姬大急,然而死后、吕不韦去职就封,她已成孤家寡人。与芈棘斗,很可能才起了这个意,她就被人弄死了。
“詹事何在?”芈棘不再看气急败坏的赵姬,而是看向跪着的臣子。
“臣在。”一个伏地的老寺人起身又低头。
“送太后回宫。”芈棘嘱咐着,说完便带人进了西章大室,寺人见她来连忙开门掀帷。
“啊、啊……”大室的门一开就传来赵政的痛呼,赵姬想上前则被几个寺人架住,最后哭着闹着被他们带走。芈棘快步走到榻前,握着赵政的手不停的擦泪,痛苦中的赵政根本没有察觉到是谁,他身子曲卷着,在床榻上翻滚。
“臣拜见祖太后。”太医挤满了侧房,一个个愁眉不展。
“大王伤势如何?”芈棘的眼泪半真半假,她看着赵政即位长大,不可能没有半点感情,只秦宫里感情最不值钱,她现在就必须想好万一赵政伤重不治由谁来即位。这即位之人不能牵扯其他任何势力,最好像昔年的子楚一样,无依无靠。
“禀太后,”太医令李揖道:“臣等已将铁水去除,然胯股间皮肉已烂。恶铁毒也,臣恐大王移至正寝是被风邪所侵……”
“禀太后,臣视大王之络脉,大王络脉色青黑,必有痈也。”夏无且也硬着头皮道。五色诊是扁鹊所传,以络脉之五色判断疾病。他一见赵政的伤势心就凉了半截,夏日炎热,皮肉溃成那副模样,必定生痈,其他地方生痈还好,可偏偏是股之间。
“禀祖太后,臣以为大王之伤当火炙之。”夏无且说完下一个太医揖告道。
“大王伤由火起,怎可火炙,应当水炙。水炙乃去火之毒也。”又一个太医起身揖告,他甚至说起了医方,“此伤当煮水二斗,郁(郁金)一参,术(苍术)一参,口一参。凡三物……”
“禀太后,大王之伤当灸炙也。”病情大家有目共睹,都觉得大王有性命之忧,可怎么治疗各有各的看法。火炙就是火烤,水炙则是水泡,灸炙则是改良后的火烤之法,以艾草熏烤。
旁边是赵政的痛叫声,这便是太医的争论声,芈棘听得头疼欲裂,她对身边的尚吾低语了两句,尚吾立刻将芈请到了别房。
“王后,大王伤重,祖太后欲知王后可有身孕。”尚吾声音很小,除他之后,房里还有一个华阳宫的女医。
“我……”芈没想到尚吾请自己到这边来说为了此事,她红着脸,任由女医诊脉。
视色可以判断疾病,但更准确的是诊尺,诊尺即察看手腕至肘内侧的皮肤经脉,视其缓急小大滑涩,肉之坚脆以判断疾病。女医拿着芈的皓腕诊了半天,都不见少阴脉动过甚,这是无孕的征兆,。再问月事,听闻芈月事刚刚结束,脸上更加失望。她诊完芈后又诊了几个媵妾,这才出房在尚吾耳边低语
“大王伤重而不朝,臣等请祖太后主持朝政。”熊启对新任廷尉没几个月的李斯连连眨眼,李斯脸上装着没有看见,可嘴上说的正是熊启想要他说的。
此时熊启复出,左右丞相、廷尉皆是楚人,唯有国尉桓不是楚人。秦国有太后执政的先例,李斯一说完,堂内大臣立刻高呼道:“臣等请祖太后主持朝政。”
“大王……”赵政的右胯、大腿皆被铁水烫伤,皮肉溃烂。虽暂无性命之忧,但若治疗不当而生痈,说不定就此薨落。想到此芈棘泣不成声,大臣们忙劝道:“请祖太后勿忧,大王必有天助。”
“老身非忧而泣,老身乃喜而泣也。”芈棘的话语出乎意料,群臣不解间,她抹泪笑道:“适才女医诊王后之尺脉,告之老身王后有孕矣!”
“啊!”大臣们一片呆傻,但王后已与大王告庙,有孕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些人呆傻之后高呼大拜:“呜呼!天佑我大秦,大王有后也。”
“呵呵……”芈棘笑的欢快,但欢笑仅仅一时,她又道:“老身不知国事,既大王命有丞相,国事当由丞相处置。而今最急者,乃大王之伤如何痊愈。”
“禀祖太后,臣当寻觅天下医者,以治大王之伤。”丞相右为长,熊启当仁不让出列相告。
“祖太后容禀,”李斯也出列。芈棘点头后他揖告道:“禀祖太后,臣闻天下医者,当以荆医最优。”李斯一开口大臣们便是讶然,唯有熊启心中大笑。“荆医昃离者,可开膛破肚、取血续命,起死人而肉白骨,荆人谓其为神医。若能召昃离至咸阳,大王之伤必无忧也。”
“廷尉之言缪矣。”跪在最外侧的卫缭瞬间明白了李斯的意思。“先不言荆医昃离医术如何,我大秦此刻正伐荆国,那昃离岂肯入秦为大王医治?”
“那便与荆国言和,以使荆医昃离入秦为大王治伤。”李斯回望卫缭,满脸笑意。
“然伐荆乃大王所定之策,不可误也。廷尉言与荆国和,有违王命。”卫缭再道。
“若大王伤愈,年年可伐荆,何必急于一时。”李斯还是笑,说完已转身。
“我闻廷尉乃荆人,秦国太医无数,召荆医是为治伤还是为言和?”卫缭见李斯转身急了。
“你一意伐荆,是为爵位还是为大王?”李斯反问,这次他连头都没回,只揖向芈棘:“臣请祖太后速与荆国言和,以召荆国神医昃离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