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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婚事2

    可以说,是整个造府的力量制造了这台并不原始的纽可门式蒸汽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工匠当中有些人明白这台机器的价值,有些则以为这是大王的另一个玩物,不知这个不断冒气的东西能干什么。

    蒸汽弥漫,悬臂起伏,轮轴旋转,连芈也看懂了的东西,熊荆却看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哐!,右悬臂落下的时候,陶瓷做成的气缸猛然炸裂,众人大骇间,身侧的环卫赶紧将大王挡在了身后。

    “请大王回宫,请大王回宫。……快,灭火、灭火!”工尹刀惊慌的语气中带着些沉稳。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气缸破裂,请大王来观看之前,气缸已经破了好几个,这个支撑的最久。

    气缸破裂后蒸汽弥漫在整个工棚,熊荆没走,依然在蒸汽里站着。须臾,锅炉灭火之后,散去蒸汽的工棚里方能看到人影。

    “谁把气缸做成陶瓷的?”提前两千年造出蒸汽机让熊荆很是激动,这标志着楚国即将进入蒸汽时代,谁想还没有激动多久,气缸就炸裂了,他问话是咬着牙的,杀气毕现。

    “臣死罪!”一干工匠跪下来,工尹刀也在其中。他顿首道:“是臣让人把气缸做成陶瓷的。”

    “你?!”熊荆还是大怒,“你就不知道陶瓷一砸就碎?”

    “臣……”工尹刀有苦说不出。熊荆交代的时候并没有说气缸要用钜铁,而是一直在念叨没有镗床、没有镗床。他依照简易图纸让众工匠想办法,工匠们也讨论过钜铁、青铜等材料,可气缸要与上下活动的活塞达到毫无间隙的紧密,以目前楚国的加工能力根本就做不到。

    倒是陶瓷加工简易,完全可以先烧出活塞,再用活塞加工气缸泥胚,如此就是大王要的‘毫无间隙’了。陶瓷易碎大家也想到了,因此气缸壁烧的很厚,没想到还是撑不住。

    “禀告大王,臣等不知气缸必以钜铁制之啊。”有人终于说出了实情,

    “不知?”熊荆正在火头上,“你们的脑子呢?陶瓷一砸就破,你们的脑子让狗给吃了?”

    发火是熊荆最近一段时间常有的事情,下雨天本就惹人厌烦,而且秦赵两国本月即将会盟,秦国可能又要攻伐自己。闻此消息那帮魏商、郑商全都离开了郢都,国债之事再无着落。

    国债就是钱,新政,没钱新政个球!

    “王弟。”芈也察觉到了熊荆这个月来极为易怒,每每熊荆怒时,她便拉着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哪怕他的手常常四处乱摸,她也毫不介意。现在众目睽睽,她只能低语喊熊荆一声,让他止怒。

    身后这一声呼唤确实让熊荆止住了大部分怒气,他道:“陶瓷不行,必以钜铁,青铜也可。你们说说,如何造出这气缸。”

    没人敢说话,众人都等着工尹刀。其实工尹刀也没有好办法即便十八世纪初的英国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当时最大口径的大炮内径也就是七英寸(17.78cm),小于这个尺寸的气缸可以被膛制出来,大于这个尺寸的气缸那就只能铸造了。

    “臣以为,只能铸造气缸。”工尹刀毫无例外的想到了铸造,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是,铸造之气缸不可用也。”

    “为何不可用?”熊荆追问道。“铸造了吗?气缸在哪,搬过来看看。”

    气缸很快就搬来了,阴雨天工棚内光线不明,燎火被点了起来。熊荆身材瘦小,他很失礼的整个人钻进了这个铸造成型的气缸。气缸不是钜铁,而是由匠人最为熟悉的青铜铸造。看到缸内坑坑洼洼的气孔、木炭、铜颗粒、铜渣,熊荆就知道这个气缸肯定是用不了。

    “臣以为,气缸非受力之物,只是受气,陶瓷易造,施以厚釉,当光洁紧密。”熊荆看到青铜铸造气缸是绝望的,工尹刀当时也是绝望的。“谁想陶瓷易碎,受气亦是不行。”

    “镗床!必须把镗床造出来。”熊荆手拍在气缸上,铜缸咚咚作响。

    “大王,镗床是何物?”工尹刀不止一次听说镗床二字,这次大王再说,他不得不问。

    “镗床?”熊荆苦笑:“我也不知镗床是何物。我只知镗床可加工气缸,精度在一毫米左右。”

    “大王,”鸭公桑的碟说话了,“小人以为气缸当铸造,再行打磨。”

    “打磨?”气缸内壁坑坑洼洼,还挂着数不清的杂质,熊荆对这个时代的铸造气缸是绝望的。

    “正是,大王可知,玉府的玉便是琢磨出来的。”玉尹也道。“此气缸看似不平,琢磨之后便可平整。请大王予此缸与玉府,数年之后,必当平滑。”

    “数年?”熊荆听到数年就头疼,可不琢磨又不知道镗床的式样,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好,就依你,气缸交给玉府琢磨,务必打磨的紧密无缝,不能漏气。”

    “臣领命。”玉尹高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骄傲:别人做不了的事情,玉府总能做成。

    “这件事陶瓷府就不要参合了,气缸用陶瓷真的做不了。”熊荆又看向陶尹,如此说道。

    “臣领命。”陶尹应声就显得沉闷了,他只能回去玩混凝土。

    “所谓镗床,便是可把铸件内壁膛圆、膛光滑之物。以后气缸皆以钜铁制造,造府已有加工钜铁之刀具,只是缺少加工的办法。你等回去想想,这膛内壁之器当是如何。”熊荆最后交代道,他对镗床的定义没错,就是不知道威尔金森的镗床是什么样子。

    “工匠各觅其法,错了就错了,何必动怒。”回去的马车上,芈与熊荆同处一室,史官都在外厢。熊荆枕在她的**上,手摸着她的小蛮腰,说不出的香艳。

    “他们居然用陶瓷造气缸,”熊荆气已经消了,“真是气死我了。”

    “你催他们那么急,琢磨铜器要好几年,不用陶瓷若之何?”芈笑道。“王弟何必急于一时,祖太后说过,再急的事情也得慢慢来。”

    “祖太后?”在芈口中,祖太后就是天。他随即想到了芈的婚事,问道:“若我把赐婚给了项氏,祖太后是不是要大怒?”

    “自然是大怒。”芈看着熊荆,重重叹息道。“王弟就不能遂了祖太后的意?姐姐不嫁入秦宫,你就不担心我等……”

    芈嫁入秦宫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保持楚系外戚的权力传承,不然,这一世之后,下一位秦王即位,楚系外戚将彻底失去在政坛上的位置。

    熊荆自然知道这一点,可他除了庶兄之外,最多加上个芈,对楚系外戚并无好感。最让他生恶的便是鄢郢之战。那时候芈太后还未失去权力,魏冉也还是相邦,鄢郢之战是在他们执政时打的。一如伍子胥,对楚国伤害最深的永远是楚人,因而他对楚系外戚有着深深的恶感。

    “你们的权力为何要建立在公主嫁入秦宫的基础上?”熊荆不再枕着芈的**,而是坐起来说话。“秦王赵政之后,不是没有楚国,就是没有秦国,嫁与不嫁,还有什么意义?”

    “王弟?”熊荆的语气是冰冷的,目光也是冰冷的,芈觉得他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外人。

    “你还小,不懂政治的复杂。”看到芈一脸懵懂,熊荆又叹了口气。“更不懂秦王一统天下决心之大。哪有什么一统之后天下就太平?狗屁不通的东西!

    祖太后万岁之后,秦王必定攻楚,一旦攻楚,你等楚系外戚必定打入冷宫。我是绝不会屈服的,只要我不屈服,楚秦便战争不断,你们就很难从冷宫里爬出来,得到秦王的重用。当然,赵政是不会杀了你们,他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只有当最后一个楚卒战死了,然后我也死了,你们才能重回权力的核心。你们是楚人,王后也是楚人,立一个楚女生的太子又助于秦国平定楚地最后的反抗,你说,我把公主嫁出去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不知。”看着怒气大声的王弟,芈只能握着他的手。“王弟勿怒,我再也不提便是。”

    “是我提的。”熊荆苦笑。“芈,我能相信你吗?”

    “信我?”芈有些迷惑,她不太懂熊荆相信的意思。

    “就是你一直会对我好,任何事情都站在我的立场上,包括背离祖太后,还有你的父母。我说什么你就赞同什么,不要抱一点点怀疑。当然,我会有错误,你可以提醒我,但千万不要指责埋怨我。”熊荆孩子气的看着芈,似乎真的是个孩子。

    “我……”芈无法理解两千后单身狗的心思。这是一群极为自卑又极为自负的人。自卑的时候容不得半分指责,自负的时候又容不下半分怀疑。

    “好了,我知道你做不到,你放不下祖太后,放不下父母。”不想芈为难,熊荆自己宣布了答案。“我会亲自去问的。”他最后道。

第三章 婚事3

    失去丝锦的楚宫少了许多颜色,只是太后和大王能忍受这种单调,其他人即便怀念五颜六色的雍容也无可奈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色彩寡淡的若英宫里,一身孝服的太后出现之前,令尹淖狡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的在红色席上静待,当脚步出现,这才起身相揖。

    “令尹何事?”赵妃听闻令尹求见有些奇怪,但令尹终究是令尹,她还是出来相见。

    “太后可知,大王今日欲赐婚于项氏?”淖狡开了口,头却低下了,不敢看赵妃。

    “确有此事,大王说他们乃两情相悦。”赵妃淡淡的答了一声,成为太后的她,现在也就是操持这一双儿女,再无所求。

    “太后可知,赵国本月将与秦国会盟?”淖狡再问道。“秦国或再攻我楚国。”

    “再攻我楚国?!”赵妃的声调终于拉高,她是关心儿子。一旦秦国伐楚,儿子又要亲上战场。战场凶险,谁能确保儿子平安回来?

    “正是。”淖狡沉声道,这几个月,知彼司已经整合了所有楚国侯者谍者,加上不明力量的指引,对秦国的了解远胜以往。“太后可知,齐人茅焦冒死进谏秦王?”

    “我知。”赵妃点点头,“秦王下令: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迄今已死二十七人。茅焦以第二十八人进谏,冒死说服秦王至雍城迎赵姬回咸阳,母子和好如初,茅焦亦被拜为上卿。”

    母子重归于好、尤其是国君的母子重归于好,这一类的故事赵妃是很感兴趣的,寺人宫女自然知道太后喜欢这类故事,消息一从秦国传来,便说与赵妃听。

    “太后既知,亦知秦国乃虎狼之国,每年都要攻伐关东诸国,不伐韩即伐魏,不伐魏即伐赵,不伐赵即伐楚。而今韩魏与秦国乃二五耦,秦王与赵姬和好如初,因念母子之情,秦赵本月亦将会盟和好,唯独我楚国与秦国将盟未盟。

    去年秦使曾请楚秦联姻,求公主嫁与秦宫为王后,大王不许,而今秦国欲伐我,臣请太后做主,准允楚秦联姻,将公主嫁入秦国。”

    淖狡在熊荆哪里碰了多次壁,不得不来太后这里求情。他担心赵妃忧心赵国,又道:“秦赵本月便行盟会,我楚国允婚使者入秦当在下月。”

    “秦王真欲娶芈为王后?”赵妃本在小睡,淖狡一番话后,她再无半点慵懒。

    “正是。太后若不信,可问芈女公子。”淖狡说道。“芈女公子正是为公主而来,奈何大王始终不许,反要把公主许给上将军嫡子项超。”

    “公主既可嫁入秦宫为后,自不能许给项氏。”赵妃低语了一句。她随即向身后侍女说道:“去,请芈来,还有她母亲越妃也请来。再去请芈,我要看看她如何说。”

    “唯。”侍女唯了一声就下去了,芈人在正寝,芈则在后寝,芈未到芈已经到了。芈之母越妃只是嫔妃,忽然间太后相请本就忐忑,又见令尹在此,心中更加忐忑。

    赵妃道:“我闻,芈和上将军之子项超两情相悦,可有此事?”

    “太、太后……”话一出口越妃就色变,女子虽无贞操一说,但公主的清名不容玷污。

    “芈,我问你,可有此事?”赵妃没理惊慌失措的越妃,而是看向了芈。

    赵妃未做王后时便是赵国公主,母亲嫁入楚宫前只是越君之女,本来身份就低一级,待赵妃做了王后那就更低一级。芈见母亲如此惊慌,心中不忿,她仰着头道:“敬告太后,上巳之时,芈偶遇项氏公子,虽是相识,却未逾越礼法,亦无相悦之心。芈只觉项氏公子乃真英雄,去岁大战为我楚国频频建功,心生敬意。”

    “既无相悦之心,那我问你,”赵妃看了一眼令尹淖狡,淖狡刚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又赶忙错开目光。赵妃接着道:“那我问你,若要嫁入秦宫为秦王之后,你可愿意?”

    “啊……”芈还未出生,越妃倒啊了一声,她本以为女儿不尊礼法,惹来太后生气,不想却是要女儿嫁入秦国,为秦王之后。

    “芈,你可愿意?”越妃吃惊,芈却不动声色,她去年便知此事。

    “禀母后,为母国计,芈愿意。”此前芈头一直是仰着的,此时则低下了。上巳那日她与项超共乘一马,虽不曾逾越礼法,可年轻男女同处一日,大王此前又不断细述项超作战是如何英勇,心中早生情愫。没想到的是,这份情尚未发芽,便已霜冻。

    少女的心思赵妃怎会不知,她转而和声道:“我等生于王宫,自小便是钟鸣鼎食、宫室台榭、群仆侍奉,然此皆为社稷之赐,身为王子公主,自当为母国分忧。大王未龀之龄仍需冒矢临阵,死而后已,你岂能因一己之私而置母国于不顾?母国都亡了,怎会有我们?

    秦国乃天下霸主,列国莫不畏服,秦王去岁方及冠,年少英武,你入秦宫非为其嫔妃,乃为其王后,地位尊荣。咸阳虽远在千里之外,然秦国华阳祖太后乃是楚人,丞相昌平君、昌文君亦是楚人,我闻秦国贵人皆着楚服、行楚俗,以楚人器物为美,你入秦宫当与楚宫无异。

    出嫁之后,你母妃我必视为姊妹,还有会稽,我亦将请大王厚待越人……”

    先以情,再以利。芈听着听着并无半分喜悦,想到要与母亲分割千里,她便泪眼朦胧。赵妃最后亲上前去,一边将哭泣的她抱住,一边给她擦眼泪。

    淖狡也说话了,但他是对越妃说话,“大王行新政,欲允越国复国,诸越之君莫不想做越王,若公主嫁入秦宫,臣自当说服大王,以会稽越君为王。”

    女儿哭,母亲也哭,但淖狡的话还是让越妃连连点头。大王允各国复国的风声已吹遍整个楚国,南方诸越自然也有所耳闻,当年分家的时候大家是一走了之,现在听闻可以复国,却是一哄而上,争夺越王之位。会稽越君开虽然和楚国亲近,却是诸越当中最弱的,是故几个月前就让越妃设法向楚王进言:他若为越王,越国必铭记复国之恩,世世代代恭顺楚国。

    “芈拜见太后。”若英宫明堂哭声一片时,芈来了,她还是一身文吏衣裳,顿首于席之上。眼前这幅场景,她猜不到是为什么。

    “芈,我问你,秦王政是否真想娶公主为王后?”赵妃看到芈一身文吏衣裳就是不喜,可芈是秦国祖太后的人,她不能使人把她从儿子身边赶走,以免秦国问罪。

    “禀告太后,姐姐国色天香,秦王观其画像便心慕不已,去岁已让秦使提亲,然……”芈说话的时候就想到了熊荆,她在看淖狡在此,瞬间明了这是重臣们商议好的行动。只是重臣们会如此行事,难道秦军真的要再次伐楚?

    “好了。秦王愿娶芈为后便可。”赵妃自然知道是儿子在阻止这场婚事,她不耐烦的挥手,“你马上去信秦国,就说楚国同意联姻,请秦王遣人至郢都采纳。”

    “唯。”芈看着赵妃、淖狡有些担心,但还是点头答道,要起身的时候她才问道:“敢问太后,若是大王问起……”

    “若是大王问起,老臣自会一力承当。”淖狡朗声道。“女公子速速差人去咸阳吧。”

    “淖卿呢?”从造府回宫的熊荆不在正寝,而是来到了大司马府。他需要听取作战部、知彼司的汇报,这样绝密的事情芈自然排斥在外。

    “令尹说是事,今日不能前来。”府尹鲁阳君道,“敬告大王:据报,秦人一直增兵南阳郡,本月与赵国会盟后,太原郡、上党郡、河内郡、东郡,此四郡之秦军亦将调至南阳,届时南阳郡将集合十郡之兵,其数不下四十万。”

    “四十万?”看了看鲁阳君,又看了看作战部的郦且、知彼司的勿畀(bi)我。

    “敬告大王,眼下秦国与韩魏相和,又与国赵相和,若以举国之兵伐我,必有五十万。”勿畀我觉得鲁阳君说得过于保守,事又关系楚国安危,他宁愿冒犯鲁阳君,也要让大王提高警惕。

    “五十万?”熊荆故作轻松的脸庞不由一滞,他强笑道:“五十万秦国从稷邑方向过来,他们的后勤如何保障?秦国那种双辕马车,输运极限只有三百多里……”

    “敬告大王,秦人已知四轮马车之秘,去岁至今,少府正赶制四轮马车。秦道远胜我国道路,四轮马车输运乃双辕马之十倍……”

    勿畀我的话好似一根棍子,狠狠抽了熊荆一棍,他当即就被打懵了。“你说,秦国也有了四轮马车?怎么可能?”他大声道,情绪有些失控。

    “正是。臣之谍者于咸阳亲眼所见。又闻少府将铸四轮马车车架五万个,造四轮马车五万辆。”勿畀我表情毫无变化,一如既往的冷静。“臣以为,秦人虽有四轮马车,然我对魏国不得不提防。大梁乃诸水交汇之处,若魏国借道于秦,淮北危矣。”

第四章 婚事4

    “敬告大王:去岁江邑之战我军大败,四轮马车必是在此役中被秦人掳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轮马车发明后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可再怎么保密也有失秘的一天贸易是交流,战争更是交流。

    “大王,臣以为魏国当防,魏国随秦人出兵已有先例,若秦国有意伐我,魏齐两国必当景从。”郦且紧跟着鲁阳君进言,他一直认为秦国在准备下一次连横。

    “秦国怎么就不伐赵国呢?!不是说……”熊荆恨不得把头发扯下来。可笑的他去年还不想与赵国结盟,现在报应来了,秦国谁都不伐,就伐楚国。

    “大王,那秦使昌平君回国之后大肆诋毁我楚国,言我楚国着甲之士不过四十万,且士卒羸弱,清水一战实乃侥幸。”勿畀我转述谍者之言,把在咸阳听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大司马府以为,秦国何时伐我?”熊荆已经来不及懊悔了,他脸当即阴沉下来,狼一样的望着眼前三人。

    “禀告大王,臣等以为……”郦且看了鲁阳君一样,道:“臣等以为秦若伐我,下月或有征兆。城阳只可争地,若欲亡国,当拔陈县,时日或在**月间。亦或自五月始便连连攻伐,好使我军疲于奔命,待我力有不及之时,方……”

    “马上去召上将军来。”熊荆忽然将郦且拦住,转身要人马上去召项燕。四国连横伐楚,他必须让项燕现在就参与进来,做最充分的准备。

    郢都的驿馆这几日住满了去年有功的县卒将率,项燕入住时,早前入住的将率们全都出来迎接,见过上将军之语接连不断。将率之间的见面充满战友式的默契和硬朗,项燕并未与其他人过多交谈便入了驿馆,然后找来项超问话。

    “你父听闻你与公主曾同乘一马?”项超长得很像妻子,看到儿子项燕一般狠不起来。

    “父亲听何人所言?”项超不再像去年那样整天带着皮胄,掩饰自己为加冠的事实,见过血的他成熟了不少。

    “是也不是?”项燕眼睛一瞪,凶得像要杀人。项超虽然逞强的迎着他的目光,可没多久就避让了。“确有此事,然……”

    ‘啪!’一巴掌利索的打在儿子头上,项燕骂道:“竖子!男女尚不同席,你怎可与公主同乘一马?!”

    “父亲!”项超猛跳起来,“我与公主谨守礼法,只是、只是教她骑马而已。”

    “教她骑马?堂堂公主,怎要你这竖子教习骑马?”项燕尤怒。“你可是生了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又如何?”项超觉得冤枉,“当年钟建能娶王妹,我怎就不能……”

    “竖子!”项燕又摔过来一掌,项超不敢避,可这一掌打过,他的脾气也上来了。“父亲,儿子已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马上能杀敌、马下能喝酒,公主我为何就不能思暮?我为何就不能娶公主为妻?”

    “你!你……”几句话逼出儿子的真心,项燕反而生不出气。这时候项鹊进来了,他扶气喘吁吁的项燕坐下,又拉扯项超坐下,“子超难道不知,秦王欲娶公主为后?”

    “我知!”项超仍觉得委屈,“然秦王又如何?秦王若敢与我决斗,我必杀之!”

    “你!”项燕已经坐下,听儿子如此说,又气得站了起来,“匹夫!你就是个匹夫!这十几年来,我是如何教导你的?!秦王是一国之君,怎会与你决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楚国都要亡了,谁还与你决斗?”

    “那便叫秦王来?他若敢来,我手中钜刃必杀尽秦狗,灭了秦国!”项超大声道。

    “奉我王召命,召上将军入宫议事。”项燕正气得不行,寺人便来了。项鹊见状道:“你去吧,子超交给我。”

    “竖子。”项燕瞪了儿子一眼才起身离去。确实的说,他对儿子是失望的,这个变幻莫测的天下,楚国需要的不仅仅是强者,更需要一个智者,可惜的是,楚国并无智者,即便生而知之的大王,也不知拒绝与赵国合盟的后果是秦国将再次攻伐。

    前次伐楚是吕不韦一意孤行,如今吕不韦去职,又是谁在一意孤行呢?前次二十七楚军迎战二十一万秦军,如今三十余万楚军又要迎战多少秦军?

    雨似乎越下越大,项燕的车驾赶到茅门大廷时,细雨瞬间变作大雨。进至大司马府,项燕背心、足衣全部湿透,雨水凉凉,但比雨水更凉的是知彼司的情报。

    “如若秦人连横攻我,三十余万楚军定是捉襟见肘,臣请大王速伐齐国,若能抢据穆陵关关城,齐人难以攻我;臣再请大王多造新式大翼战舟,若魏人借道于秦,我军当先于秦军进军大梁,兴师以问罪……”

    知悉所有情报后,项燕一如去年,想到的是主动出击而非坐以待毙。听完他的策略,心里有些底的熊荆问道:“当下已是四月中旬,攻齐……时间来得及?”

    “臣以为来得及。”项燕指着地图上的莒县和穆陵关,“去岁之后,我军并无立即收复莒县,齐人已怠。齐国并无大举伐我之心,守于莒县之卒不足两万、穆陵关齐卒不及三万。我军有投石机,莒县并非坚城,三日当可破之;再击穆陵关,五日便可破关。”

    “八日?”熊荆记下项燕预估的攻击时间。

    “穆陵关依山而建,关城不如莒县城墙坚固,仅假借山势耳。”项燕解释道:“臣记之以五日,实则三日,其中两日输运投石机。若投石机能运于穆陵关下,三日必破齐人关城。”

    投石机的威力如何,除了知彼司的勿畀我,其余四人全都知道。郦且看过投石机的表演后感叹‘天下再无坚城’,项燕则断定三日能破莒城,三日可破穆陵关关城穆陵关乃齐长城之重要关隘,山中本无城,但此处长城有两道,硬生生夹出一个周长几十里的关城。以前楚军亦曾杀入过关城,可没有击破齐军第二道防线,最后在齐军反攻下不得不放弃外城。

    “本次破齐,当以精兵。臣恳请大王即日便令王卒东下,郢都至穆陵关一千五百里水路,十二日可至,辎重粮草,二十日内可至。我军破齐之时,正值大梁舟师大破秦人。”

    “粮草由彭城、鲁地征调便可,除兵甲外,郢都只需运输投石机至莒。”郦且提醒道。“不必担心齐人警觉,我军大张旗鼓下,齐人反而不疑我二十日内便会攻城。另则,此次破齐,大王与上将军不得东往,最好声称将往大梁观两军水战。”

    郦且并非楚国公族,他的族系可追溯到郦国,几百年前郦国为晋国所灭,晋楚争霸,其祖于是南下成了楚臣。郦且年少之时游历各国,年老就在大司马府养老。没想到新王改革大司马府,养老院变成了总参谋部,见多识广、素喜兵事的他终成作战部之长。此时他建议大王和上将军赴大梁以欺齐人,不由让熊荆和项燕多看了他两眼。

    “臣以为并无不妥。”鲁阳君道,“秦国若连横攻我,我军当抢先击破齐国。若能占领穆陵关关城,日后可以少拒多,去一大患,三十余万楚军再无后顾无忧。”

    “至今日,钜铁府造了多少套甲衣?”熊荆问道,项燕提议以精兵出征他并无异议,可他更关心钜铁府所造铁甲的数目。这次与齐军交战,他想让前排誉士举钜兵、披铁甲。

    “禀告大王,不及千套。”鲁阳君很记得铁甲的数目,可惜的是新造的铁甲很少。

    “不及千套?为何不及千套?既然可轧出钜铁板,又有数吨重锤,造甲为何如此之慢?”熊荆不悦道,他记得上个月工尹刀就给他看了轧出的铁片。

    “大王有所不知。”鲁阳君也知道轧机,“钜铁府轧出铁板宽不及一尺,故一副铁甲需数片铁板铆成,所费时日确实少于以往,然甲片铆接依然费时费日;再则轧出铁板不但厚薄不均,厚度远超造甲所需,故仍要匠人小心锻薄……”

    没有熊荆想象中的、用重锤冲出来的半身甲,有的依然是铆接而成的环片甲轧铁板需要轧辊,所轧制铁板的厚度和宽度取决于轧辊的直径误差。如果轧辊本身就粗细不均,那就没有办法轧出一二毫米、适合做盔甲的铁板,工匠依然要费力将厚铁板小心打薄,使其达到一二毫米的厚度,不然甲衣太重,士卒根本扛不动。

    再就是轧制铁板的宽度,轧辊越长,轧出来的铁板就越宽,可轧辊越长,粗细就越加不均,粗细越是不均,那轧出的钢板就越厚,要打薄的地方就越多。全身甲看似高级,实则做一副全身甲还不如用窄钢板铆一副环片甲,这样做一副全身甲的时间可以做十几套、甚至几十套环片甲甲。

    钜铁府的轧辊是玉府加工的,可聪慧的工具也难于逾越人的极限,机床,熊荆越来越感觉到它的重要。

第五章 封赏

    “封,上将军项燕为项伯,以项县为食邑,禄三世;

    封,项师之将项稚为执帛,禄千石;

    封,蔡师之将潘无命为执帛,禄千石;

    封,陈师之将陈不可为执帛,禄千石;

    封,息师之将成通为执帛,禄千石;

    封,西阳之将曾瑕为执圭,禄五千石;

    封,吴城之将陆稽为延陵君,禄三世;

    封,会稽之将区秦为武原君,禄三世

    ……

    封,骑军之将妫景为执戟,禄五百石

    封,骑军之将项超为执戟,禄五百石;

    ……”

    清晨视朝之时,正长姜代大王宣读封赏,除了封项燕为项城伯,其余除吴越将领封赏稍重外,内容并不出人意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执圭、执帛、执戟、三大夫、五大夫、七大夫……,这些是楚国独有的爵位,别于周的公侯伯子男。

    只是从楚武王立县起,爵就渐渐不实封,赏赐的只有禄。另一种赏赐就是封君,王族子孙自然要分封于外,一些有大功的臣子也可封君。吴起变法之前,楚国的封君一如周人的公侯伯子男,封地世袭,封君对封地有直接的管辖权,封地等于私地;吴起变法后,封地管辖权收归楚王,封君只是有权收取封地的租税,对封地之民并无管辖权,封地并非私地。

    但当听完大部分将率的封赏后,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封,弋阳君为弋阳侯,地七十里;

    封,州侯为瀛侯,地七十里

    封,六君为六子,地五十里

    ……”

    ‘地七十里’一被长姜念出,整个正朝就开始嗡嗡作响,而且这响声越来越大,大到长姜没办法念下去。那些没有了封地的封君羡慕嫉妒恨,这哪里是封赏,这根本就是封国。

    “臣……”纪陵君忍不住持笏站了出来,他大声道:“臣敬告大王,封君之赏,过厚也!”

    “过厚?”熊荆一身白衣,对群臣的反应并不吃惊。他朗声问道:“何厚之有?”

    “大王封的,乃地七十里,此过厚也。”纪陵君环顾左右,这次大夫官吏难得观点一致,纷纷点头。“七十里虽小,然我楚国亦不过五千里,此例一开,数世之后,将无地可封、国无岁入,此万万不可,请大王遵循祖制、收回成命。”

    “请大王遵循祖制,收回成命。”附和着纪陵君,大夫官吏们异口同声。

    “祖制?何时的祖制?”熊荆笑问道,目光扫过群臣,如有实质。或许是因为礼法,没有哪个臣子敢直视他的目光。“弋阳侯为御秦人,尽发丁壮,以至粟稻收割不及,烂在地里;待至息县,闻郢都叛乱,又疾驰郢都为救;大战之时,再以羸弱之兵前拒秦卒、后阻秦骑。

    此次封赏,有赏奇功者,如上将军等;有赏忠心者,如弋阳侯等;有赏勇武者,如军中誉士。纪卿所谓祖制有多种,不佞只取先君武王文王之祖制,而非先君庄王之后之祖制。”

    一口气说完如此些话,群臣心中的不服去了不少。弋阳君确实是够忠心的,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只是大王所循的祖制太过古老了,先君武王,那已经是五百年前。

    “不佞遍观《杌》,唯觉先君武王、文王之时我楚国最是英武,故循此时之祖制。”熊荆再道:“封地七十里算什么?很大吗?若以五千里楚国相衡,确实很大。可我楚国就只有五千里之地?

    纪卿,你日后会看到的。今日我楚国封赏是地七十里、百里,他日我楚国封赏有功之臣是在地图上用尺子量,一寸便是几百里,那时候大家争得将是几寸,而不是几里。”

    “臣不敢想。”一寸就是几百里,争得将是几寸,这可是几千里的封地。

    “不敢想?”熊荆看着他连连摇头,对着群臣也连连摇头。“纪卿、诸卿怎么像井底之蛙?出跳于水草之上,夜休于砖石之缝;入水则畅快傲游,蹶泥则惬意散步;还说,‘吾乐矣!’

    有何可乐?簸坐于井底,看到的只是三尺之天,以为天之大,仅此三尺。不佞去岁便说过:当今天下,不过是中洲东面之一隅,此齐人邹衍所谓之九州。

    此九州因流沙、山脉所阻,难以西去,然,诸卿可曾想过,昔年蜀国之丝绸,销往何处?你等家中之陆离宝珠,又从何而来?老聃骑青牛出函谷,又行往何地?

    下月起,造府便将开建海舟,有了海舟,我楚人便可绕过流沙与大山,从海路行至中洲之南、中洲之西,更可到那极西、极东之洲。五千里楚国算什么,不佞要的是五万里楚国。”

    熊荆如此豪言壮语让群臣不知如何应对。虽然对天下之外的地方没什么印象,可楚国毕竟不是鲁国那样的中国,隐隐约约中,还是有些人能感觉到除天下之外尚有其他的文明或者说其他邦国,这些邦国并非周人所说的蛮夷,他们也有精美绝伦的器物。

    “纪卿,你若想要封地,就持钜刃去取吧。”群臣没有呼应,熊荆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而后继续让长姜念封赏名单。毫无例外的,当日率兵回援郢都的封君都实封了土地,或七十里,或五十里,这些土地不再是楚国的土地,而是他们的私地。

    如此手笔的封赏只在几百年前有。当今天下,便是昔日秦国上将军白起,也不过是个虚封,没有地,只有禄。项燕并非公族,他不过是打退了秦军,便封了项伯,以项县为食邑,禄三世。项县说是县,可它曾前却是封国,是中原的封国。

    这次封赏,群臣也看出些门道来了:最高者封地,如弋阳君等人,每人几十里,尽是本邑的膏腴之地;次者封食邑,禄三世;再次就是单纯的封爵,无食邑,仅赐禄谷,身死禄绝。

    落魄的公卿子弟、走狗屎运的少许庶民都封了誉士,为将为率的贵人封了爵、封了食邑、甚至封了地。这些全是军功之赏,唯独他们,无地无兵的封君、大夫,不能随军作战的官吏什么也没捞着。他们正失落间,令尹淖狡咳嗽几声,道:“王令:即日起,封君、大夫、士等若于大司马府报备,可建私卒……”

    春秋之时,楚国各族皆有私卒,每每征战都是私卒尽发,有的时候甚至是私卒挑大梁,一些大族的私卒暴打一些小国不在话下。楚庄王若敖氏之乱后,开始严禁私卒,可征战沙场的私卒日渐减少,只剩下一些剑士、门客、家丁、壮仆,而今熊荆忽然要恢复私卒。

    封赏厚的让人咂舌,如今私卒令一出,群臣当即色变。有家财、有封地的人心中窃喜,族中家丁终于有了正式编制,虽然仍要自己掏腰包供粮草,但最少可以光明正大的亮出去,更能随大军作战,获得赏赐;没钱没地的那些人则如丧考妣,如此优厚的军功赏赐,自己于朝中恐怕会越来越失势。

    “敬告大王,臣以为此令不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是郢都城尹管由。“去岁景骅之叛,便是私卒所致,公卿士等皆建私卒,我楚国何安?大王何安?”

    “不佞安得很。”语涉谋反,其他人再怎么支持也不敢乱开口,只有熊荆说话。“管卿以为,一旦有了私卒,众私卒就会攻打郢都,自立为王么?”

    “确会如此。”出列之后管由才发现几乎无人支持自己,他顿首道:“若有私卒,且不说他们彼此攻伐。若有人再行景骅、若敖氏之事,大王当如何?”

    “景骅之叛与景氏无关。若敖氏确是叛乱,然结果如何?”熊荆冷道。“区区景骅,仅凭一己之力,便可于郢都谋叛,可见私卒不私卒并不重要,重要的各族之心。

    若不佞一如先君灵王,自然棘门不纳、徒于荒野,无私卒又如何?若不佞贤如先君武王、文王,有私卒又如何?哪一族的私卒不曾为楚国抛洒热血、开疆拓土?

    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此乃大谬之谬。管卿之意,莫不要尽收楚国之兵,尽罢县邑之卒,如此楚国乃安、不佞乃安?”

    “臣并非此意。然私卒若建,便是不谋反,他日彼等依仗私卒,不守律法、持强凌弱,以私害公,当为我楚国之患。”管由再次顿首,他没有一点私心,有的全是公心。

    “管卿谬矣。律法乃强者所定,本就是持强凌弱,何来不守?楚国本就是大小各族各家之集合,何公之有?”熊荆的语气缓和下来,“自古以来弱者便该俯首称臣、唯命是从,拿律法当挡箭牌?他们配吗?”

    “臣……”顿首中的管由无语了,他微微抬起头,远处的大王似乎遥不可及,整个视界也与往日不同,好像什么东西颠倒了。

    “敬告大王,臣以为不然。”管由无语,却另外有人跳了出来,是上次被熊荆讽为奸细的孟昭。

    “你要说何言,不佞心里明白。”熊荆看着他就生厌。“不佞只想告诉你,我楚国日后只有两种人,一种:可持矛而战之人,另一种,不可持矛而战之人。前者是国人,后者是奴仆。”

    “臣便是不可持矛而战之人,是奴仆。”孟昭也知道大王不喜欢自己,可他知道这个王不是暴君,反而相当贤明,所以他要与之对辩,因为这很安全。“在场之朝臣多数不可持矛而战,皆是奴仆,请大王去了我等之职。”

    “既然你自请去职,那你就回家去。”熊荆冷笑,之后喝道:“退朝!”

第六章 宏愿

    视朝向来短暂,今日只因宣布封赏,时间已经拖到很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散朝之后,孟昭含着笑,镇定自若的走出大廷,几个相熟的鲁地朝臣围了过来,却不知说什么话好。刚才的对答,孟昭显然是被大王逐出了朝堂,今日再也不能临朝听命。

    “大王贤而不仁,我不得不谏。”孟昭揖向左右,告之原因。

    “大王似不喜儒者,子索回鲁地亦无不可。”大王先是任由恩师荀卿离去,对鲁地大夫也不甚耐烦,年轻气盛的浮邱伯很自然的提议,他对这个楚王失望的很。

    “回府再谈吧。”垂垂老矣的孔谦低声说了一句,约孟昭、浮邱伯一同回府。

    孔氏自孔子起便是鲁国显族,天下闻名,而后经孔鲤、孔、孔白、孔求、孔箕、孔穿,一直传到八代孙孔谦。孔谦曾任魏国安王之相九月,可魏安王不采纳其治国大计,遂告病而归。楚灭鲁后,孔谦为春申君黄歇所请,入朝为楚臣。

    “见过索伯,见过邱伯,见过玄伯……”孔府在郢都东面,这里是贵人居所,大儿子孔见孟昭、浮邱伯、吴宣等人与父亲一起回府,当即向众人揖礼。不一会,听闻孟昭等人至府,府内一些修史的儒者,孟寓、孟舒父子也出来相迎。

    “大王今日又言九州不过是中洲东面一隅,还讥讽我等乃坐井之,以为天只有三尺。”浮邱伯是荀况的弟子,恩师就是被楚王气走的,所以他对楚王多有怨言。

    “大王又言世界之事……”最年轻的孔腾到底年轻,对新奇的东西不免好奇。他本是笑着的,见父亲孔谦看过来,赶紧缩头不言。

    “世界诸洲乃巫觋编造,不得信也。”吴宣是吴起之后,吴起早年学儒不成,他倒成了地道的儒生,与孔谦等人志同道合。“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天下之外便是有邦国,也是蛮荒之地,怎及我巍巍九州?”

    “可惜大王虽贤,却不崇儒,反自认蛮夷,奈何?”孟昭再叹。

    “天下十数年内当有大变,今大王厉兵秣马,看重甲士,情有可原。”毕竟是做过魏相的人,哪怕只有九个月,孔谦的见识也非孟昭、孟寓等人可比。

    “正是因为天下大变,非一于秦便一于楚,我才如此看重大王是否崇儒。子慎兄难道不知?天下若由楚国一统,天下士人皆崇儒学,先贤之大业成于你我之手,此何等伟哉。”孟昭自己描绘自己陶醉,仿若天下士人读的全是孔孟。

    他如此,在座其他儒生也无限向往。可浮邱伯残忍地打破了他们幻想,他提醒道:“子索切莫忘了,大王自称蛮夷,不说无意一统天下,更是无意推崇儒学。”

    “好好的人不做,大王为何要做蛮夷?”孟昭气愤道。

    “楚人本就是蛮夷。”童言无忌,刚立冠不久的孟子五代孙孟舒答了一句,他父亲孟寓也看了过来,和孔一样,他也赶紧缩头不言。

    “子伯如何得知,大王无意一统天下?”孟寓没有气愤大王自认蛮夷,他在意的乃是天下大势。他本来是朝召不受、一直在家的,可是楚王要编撰鲁史,他当即被孔谦请到郢都。一个是孔子八代孙、一个是孟子四代孙,两人交集很多,谈论天下之势也不少。

    “某次,恩师言与大王:‘天下不归于一,战乱如何止?’大王对曰:‘天下如归于一,后人会忘战必危,且西北之地不通大海,不要也罢’。”浮邱伯说罢叹息,“大王并无一天下之心,只有心向大海之意。我观那世界之图,依图所示,确可由东海南下,行至极西之地。海路素比陆路便捷,既然能循海路,何必要循陆路?”

    “西北乃凤鸣之地,极西乃蛮夷之地,怎可弃西北而取蛮荒?”吴宣又道。他是标准的天下主义者,即便有天下之外有世界,世界也全是蛮夷。

    “西北多山,楚人确不喜山地而喜平地。”孔谦插言道:“若楚国亦喜山地,当今天下霸者必不是秦国而是楚国。”

    “敢问子慎何出此言?”吴宣有些不明,故而请教道。

    “千年前,楚人之祖鬻熊迁于丹水之侧的荆山,而后受封立国,一直到今日,都未曾往西拓土,而是往南、往东、往北,子上以为为何?”孔谦问道。

    “这……”千年前的事情吴宣知道得不多,可一旦被孔谦挑明,又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荆山就是析地,其西面全是山地,可楚国千年来一直开疆拓土,就是没往西打,而是往其他三个方向打。

    “若是楚人得巴蜀而非秦人得巴蜀,天下之势自不相同。”孔谦感叹了一句。“我等所为,不过是编撰鲁史,以使儒家不灭罢了。天下士人若心向圣贤,先贤之伟业自当有成。”

    孔谦是老人,他觉得楚王准允鲁国复国已是恩赐,天下如此之大,不说楚国未必一统,便是一统了,也未必可皆崇儒学。

    “子慎兄谬矣,荀卿已入秦国,欲再次游说秦王,而楚国有钜铁、有钜甲、还有投火之器、四百步之荆弩,未尝不能与秦人争天下。大王不崇儒,若我等能使录取之生多为儒生,日后再执掌郢都师校,楚国必成尚儒之国。”

    师校,是相对于军校的存在。军校培养的是军中将率,师校培养的就是日后乡学里的先生。第一次听说郢都将办师校,孟昭就打上了师校的主意,当然,不是为他打,他虽然氏孟,却非孟子嫡系,而是旁支。

    “子慎兄乃圣贤之后,做郢都师校之祭酒,如何?”孟昭狡猾的笑。

    “即为祭酒,又能如何?”孔谦不觉得孟昭的点子有多好。“我闻乡学之书皆由大王亲自监督编撰,绝非鲁地学子所学之五经。”

    “大王新政乃朝国人而议国事,五经乃天下士人必读之经,如何不为乡学之书?”孟昭笑道。“敢问诸君,若朝国人议定乡学必学五经,大王奈何?”

    何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新政自公布之日起,孟昭就看到了朝国人之政的利弊。利者,朝国人可使民意直达郢都;弊者,则是王命和朝国人有一种天然的冲突,若是发自郢都的王命与外朝朝议结果不合,那怎么办?

    当然,这么大的漏洞燕朝重臣们必然已经发现,可在他们没有补上这个漏洞之前,孟昭打算利用这个漏洞推广儒学。

    所有人都沉默了,朝国人而抗拒王命,这是谁也不敢想的事情。孟昭再道:“大王许是历经厮杀,言辞间杀戮之心极重。今后若为天子,必要郁郁乎文哉。我等所为,当先以子慎为师校祭酒,后朝国人而教五经,再倡周礼、习雅言,最后使大王一天下而止战乱。如此,方现先贤之宏愿。”

    “子索这是要以儒变楚?”目瞪口呆之余,孟寓叹了一句,他与孟昭年岁相仿,可怎么也没有他这样的恢弘志愿。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吴宣很是兴奋:“我等唯有如此,先贤大业方可成。”

    “若大王不要我回家,我也要告病返乡。”孟昭再道:“本月末、下月初曲阜将行国人之选,我必以此宏愿游说诸君子,使选我为鲁地国人。”

    伟大的理想、干练的行动,孟昭与孔谦等人会后第二日就离郢返乡。正朝视朝时七百余人,少了一个大夫谁也不会大惊小怪,何况是大王让他回家之人。就在孟昭离郢的当日,第一批至莒的王卒士卒也登船东下,伐齐之战即将开始。

    “请赵王为大王奏瑟。”秦国河内郡中牟城,秦赵会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饮酒正酣时,秦王政对傧者使了一个眼色,傧者当即要赵王为秦王奏瑟。

    蔺相如之事秦赵两人人人皆知,相邦建信君忙道:“寡君可奏瑟,然亦请秦王为寡君击缶。”

    “寡人不欲击缶。”秦王政似乎是喝多了,话里全是醉意。他身边站着几个力士,即便没有力士,建信君也未必有五步颈血溅的胆量。

    “赵王不奏瑟,欲轻大王乎?”昌平君熊启的瞪着赵偃。

    “秦王不击缶,欲轻我赵国乎?”建信君反问道。

    ‘咣当’盛酒的缶被秦王政扫到了地上,他拍着几案,怒道:“为何不闻瑟音?”

    缶砸在地上,就像砸在赵偃心里,他苦涩道:“寡人奏瑟便是、奏瑟便是。”

    瑟早就准备好了,赵偃一说奏瑟傧者就送了上去,他不懂奏瑟,那瑟音奏的高高低低、杂乱无比,然秦史依然写道:十年正月亥正,大王与赵王于中牟会饮,令赵王鼓瑟,赵王从之……

    “瑟艺太拙,止。”秦王政听得厌烦,令赵王止奏。他又道:“今日会盟,既为秦赵弥兵,那便取鸡狗马之血来。”

    弥兵才是本次会盟的目的,听闻秦王招人取鸡狗马之血,赵偃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很快,傧者便端来血盆,秦王最新从定,他持玉誓道:“寡人今与赵王会盟弥兵,秦军不再攻伐赵国,若违此誓,若有日!”

第七章 西风雨

    誓言从秦王嘴里说出来,赵偃和建信君眼睛连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赵国安全了!心中安定,可身体却有一种后怕的颤抖,以至赵偃要盟誓时,声音都是颤抖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王忽然抓住他无力的手,道:“寡人少时质于邯郸,故而最恨赵国……”

    “……”赵偃建信君当即傻眼,忘了呼吸的赵偃甚至打嗝。

    “……寡人本欲与赵国假盟,然,荆人侥幸得胜却瓦釜雷鸣、燕雀得志,更敢轻慢寡人。寡人誓伐之!”秦王政的眼睛里有一种怒意,这是真正的怒,他觉得荆人狠狠地侮辱了自己。“寡人要赵王今日誓:不管荆人如何求援,绝不出兵救荆,可否?”

    秦王政说完便甩开赵偃的手,赵偃心中惊惧交加,被他大力一甩,人一下子就做到了席上。秦王政见他如此又蔑看着他,问道:“不可?”

    “可、可!可矣!可……”赵偃眼泪都出来了,他不敢擦,只一个劲点头说可。

    “善!”秦王政大喝一声,他快步回席,安坐才到:“既如此,寡人便依母妃之意……赵高!”

    “臣在!”赵国低眉顺眼的趋步上来。

    “寡人欲娶赵国公主为后,赵王既然在此,便由你帮寡人纳采。”秦王端起一爵酒,说罢便一口饮干,饮罢目光盯在随风飘飞的秦旗上,一动不动。

    秦王直言本欲假盟,而后又说要娶赵国公主为后,还让赵高纳采,赵偃、建信君当场就懵了,好在一旁的傧者不懵,他高叫道:“请赵王从定盟誓……”

    “入荆后,你持此物谒见荆王,你告之,就说……”盟誓完毕,中牟城中的食宴再次开始,熊启借着如厕的空隙,正交代身边的亲信。“你就说,西风雨。”

    “君上放心,此话邕笠必定带到。”邕笠接过熊启手上的信物,又默念‘西风雨’三字,他虽不解其意,但能感觉到这三个字的份量。“只是中牟至郢都……”

    “荆王不在郢都,而在陈县。你连夜出城……”熊启还未说完,便闻有人在呼喊‘丞相……’他赶忙出厕,故作威严的问道:“何事?”

    “大王觅丞相不见,特命老奴来请。”寺人谄笑着,对熊启连连鞠躬。

    “我这便去。”熊启不愠不怒,毫无表情。狡兔死而走狗烹。王弟曾说过:灭赵之后,自己必如吕不韦那般去职。他说对了,只是赵国未灭,秦王就要烹了自己赵王送来吕不韦通赵的书信后,吕不韦彻底完了。既然吕不韦已经完了,那自己还有什么用?

    还有那齐人茅焦,秦王明明已经下令‘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已连杀二十七名说客,没想到茅焦依然进谏,居然还说服了秦王。

    真是‘说服’了秦王吗?此前二十七名说客一个比一个说的精彩,言辞一个比一个动人,秦王就是没被说服,茅焦那平寡之语反而把秦王‘说服’了,这怎么可能?

    君王之心不可测。看着与赵王对饮的秦王政,熊启笑在脸上,冷在心头。

    “大…大王,臣以为…,当今…天下,最可…惧者,荆也。”结结巴巴的韩使韩非在向秦王进谏。韩非文章传天下,秦王素爱其文,他奉韩王之命入秦以说秦王,秦王与之游。

    “敢问韩使,”赵偃心中高兴,看韩非格外顺眼。“为何荆人最可惧?”

    “荆王…所行,乃养…养蠹之政。若不…早造除,必…必生大害。”楚国这半年来的变法韩非看在心里,以他的理解,楚王之政与他心目中的人主之政,根本就是针锋相对,截然相反。他建议君主清除五蠹,楚王则续养五蠹;他建议君主应以私为戒,没想到楚王有私无公,还准许国内再建私卒。

    “寡人不解,请先生教我。”秦王喝得已经半醉,他此时脑子不但不糊涂,反而特别清醒。“先生曾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又言‘邦有五蠹,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既然荆人行重文教之政,又允公卿士等再建私卒,日后必是‘破亡之国,削灭之朝’,荆人惧在何处?”

    “大王、大王谬…缪矣。”韩非的无礼让赵偃也觉得大胆,身为赵王的他都不敢说秦王缪,韩非这个结结巴巴的韩使却敢直言秦王缪。

    “先生教我。”秦王放下了酒杯,盯着韩非不动。

    “大…大王可知,今日…荆人…之国,他…他日…必是大…大王之国?荆王蓄养…之五蠹,他他日…必是大王…大王之五蠹。”韩非背心也开始冒汗,显得更加结巴,可他的逻辑丝毫未乱,因为说的缓慢,反而在秦王心中留下更生的印象。

    “韩使言之有理。”建信君当即附和,不想秦王瞪一眼过来,他当即掐住了脖子不敢出声。

    “先生请再言。”秦王政站立起来,对着韩非天揖,请他再言。

    “荆人…行养蠹…之政,国…必败,然邹鲁…之士、贵…门之御、燕赵…之侠、郑…魏之商、齐聚…于荆地,又以斩兵…之钜,投火…之器设备之,当成…大王……一天下之大害。大王…欲一天下,当灭荆。”韩非道。

    “邹鲁之士、贵门之御、燕赵之侠、郑魏之商,此皆邦之蠹也。”韩非之语让秦王有一种颠覆性的认识,他此前以为楚国行亡国之政对秦国有利,可如果换一个角度,他不是秦国之王,而是天下之王,那就没有一点益处了,日后统一天下,清楚五蠹的那个人是他。

    “臣以为韩使之言谬矣。”熊启忍不住开口:“秦国之策,素来是远交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如此,最先灭者,韩也。然韩使为存韩之故,却要大王近交而远攻,请问秦使,若楚国亡了其地归谁?我秦国能得几寸?”

    “非…非也、非也。”熊启之言直击韩非入秦游说的动机,这让韩非涨红了脸,可他逻辑终究不乱。“敬告…大、大王,以今日…之秦,当不…着眼于…扩土,而当…着眼…一天下…之长治。秦可…灭赵否?可,秦可…治赵否?也可;而秦可…灭荆否?可,然秦可…治荆否?不可。

    为何?臣…以为,赵国…之五蠹,赵王…已代…大王…除之;荆国…之五蠹,荆、荆王…蓄养之,大王…可治赵…而不能…治荆,皆源…于此。他日…大王…一天下,荆地…必成…五蠹…齐聚…之地,荆地…有乱,天下…应之,大王…奈何?”

    “缪!大谬!”熊启克制着,耐心听韩非说完,随即拂袖反驳。“韩非!你抱存韩之心,就让大王先伐最远的楚国,好让魏齐因此得利而后抗秦。还说什么一天下之长治,你这分明是不想大王得天下。天下是要先打下来才能治的……”

    “丞相。”熊启跳出来亲自与韩非辩驳,秦王斜瞪他一眼。这才对韩非道:“先生以为,五蠹之重,重于城邑、重于远近?”

    “然也。”韩非连连点头,“昔日…秦国…未霸,应侯…自行‘远交近攻’…之策,而今,秦已…独当…天下,合纵亦…不能使之败,一天下…已不远。应侯…亦言: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人者,国…之基也,三晋与齐,乃恭顺…之民,荆,皆五蠹…之民。假以时日,乃害天下…之民,故大王…当先灭…荆国,天下…始固,社稷…方长。”

    “大善!”韩非说话结巴,秦王政听后却是大悦,赵偃虽然被韩非无视,也不得不陪笑。熊启想再次辩驳,但见秦王有意无意的扫向自己,当即不好再言。

    等赵王离去的第二日,君臣独对,他才直言问道:“大王真欲灭荆?”见秦王不答,他又道:“臣乃荆人,大王欲灭荆,臣当去职,以免……”

    秦王政正在翻看赵国交来的最后一批锦帛,熊启当面请辞他依旧不动,最后一块信帛看完,他才一手拍在帛上,冷看着熊启:“丞相先是出使荆国,又陪寡人与赵人会盟,是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了……,你去吧。”

    ‘你去吧’三字很轻,可熊启就像被雷击了一般,身子猛然一震。他强忍着颤抖对秦王行了最后一揖,说‘臣告退’的时候因为上下嘴唇黏在了一起,根本就没发出什么声,之后就一脚高一脚低的去了。

    秦王看着他走,见他的背影转入大室不见,这才对身边的人道:“召卫缭先生来。”

    卫缭上月入秦,今日便能与秦王游,实得益于鬼谷先生之名。卫缭很快就来了,赵政道:“昨日韩非先生之言,子缭以为如何?”

    “臣以为,荆有钜铁之利,又行朝国人、重文教之政;淮水之后,尚有江东,江东之后,又有南海。大王当先亡荆而后灭赵。”卫缭已经是客卿,可以在秦王面前称臣。

    “亦是为了五蠹之民?”秦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非也。”卫缭口齿可比韩非利索多了。“荆王年幼,去岁虽侥胜我大秦,然荆政纷乱已久,若荆王强行秦法,必再有楚悼王吴起之事。农人耕种,需看时节地域,将率布阵,必依山势地形。秦法虽好,却不宜荆地,且大王二十年而一天下,荆国再无变法之机。

    因势而谋、顺势而动,此荆人之慧,亦是朝国人、重文教之原。朝国人赋权于国人而弱君王,重文教使庶民成有识之士,国人有权且庶民有识,此不败之国;国人无权而庶民蒙昧,此万世之国。”

    “何谓不败之国?先生教我。”秦王问,他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

第八章 安排

    继丝锦、食享之后,钟瑟也逐渐消失于楚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些‘失业’的伶人王宫仍然养着,没有赶出宫外,不过就膳的时候已不闻乐声。烹鼎而食的王宫晚宴于是变成后世一家三口的普通晚饭,安静而温馨。熊荆能吃,吃的还很快,赵妃不时嘱咐他吃慢些。

    “母后,我吃饱了。”熊荆连打几个饱嗝,听得芈连笑。

    “你已是一国之君,若被史官看见……”赵妃也笑,但她一边笑又一边责怪。儿子能吃他高兴,儿子身长已近五尺,不说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贵人家的孩子也没这么高大。

    “打嗝是人之常情,若是放……该如何?”熊荆故意调皮。芈知道弟弟要说什么,闻言笑得前俯后仰,手舞足蹈。

    “荆儿!”一旁服侍的寺人、宫女也忍俊不住,赵妃则佯怒,‘屁’怎是一国之君能说的。

    “母后,我不说便是。”熊荆终于不再逗笑。趁着空气里的欢乐还在,他再道:“母后,本月我处国舟师与秦国舟师战于大梁,孩儿想去观战。”

    “不可。”赵妃终于明白儿子今天为何如此逗笑了,她佯怒的脸瞬间变成真怒:“你即位不及一年,根基未稳,怎可轻离郢都?舟师之战,不过是小战。我闻秦魏两国乃二五耦,你若至大梁,万一那魏王不顾信义因留你于大梁,国中奸逆再行不轨……”

    “退下吧。”母亲还未说完,熊荆便令左右退下,看到姐姐芈未走,他只好道:“去找玩会吧。”

    一家人用膳其乐融融,芈本不想走,但见母后目光看过来,她只好离开。她走后熊荆方道:“母后,秦国恐怕又要伐楚。”

    “伐楚?”赵妃瞬间变得茫然,眼睛死死盯着儿子。

    “是。”熊荆叹了口气,脸上则挂着苦笑。他后悔了,他后悔当初拒绝了赵国,以至楚国如今陷入空前孤立的境地。同时,这是第二次,因为他,这秦国第二次伐楚。

    他张了张口,他本想对赵妃说自上个月起,秦国便调集重兵入驻南阳;上月秦赵会盟之前,太原郡、上党郡、东郡、河内郡的秦卒又集结于秦魏边境。看这个架势明显是要借道魏国攻楚,水战之后,恐怕秦魏联军便会攻陈。

    “荆儿,”儿子有些失神,赵妃离席走了过来。坐下之后她抓住儿子的肩膀:“听母后的话,勿要去大梁,切不可像先君怀王那般轻信他人。”

    母子同坐一席,熊荆能闻到赵妃身上的兰草香,他瞬间想到了芈,她身上的香味是楚人身上没有的。

    “荆儿,听母后的话,勿要去大梁。”赵妃再道,就要把儿子抱在怀里。

    “孩儿不去大梁,孩儿只是去陈郢。”熊荆不得不说出了实情。“母后切记,万不可对旁人说我不去大梁,对人要做出担心我去大梁的模样。”

    “为何?”赵妃看着儿子,不太懂他的话。

    “宫中不安全。”熊荆打量着母亲,三十多岁的女人并不老,可惜的是父王已经不在。“知己司认为宫中有秦人侯者,很可能是某个嫔妃或者媵妾。母亲若不担心我去大梁,秦侯就能猜到我不去大梁。一旦如此,就坏了大事。”

    假装这种事情赵妃懂,赵妃笑道:“母后记住了就是。”

    “不行不行,不能笑。”熊荆假装去大梁观战,好掩饰王卒北上沐水即将伐齐的动作,作战部郦且的意思是最好连太后一并隐瞒,因为知己司判断宫中有秦侯,但熊荆还是说了。“今日母后晚间就要大怒,说我不孝云云。”

    “好,母后记住了。”赵妃点头。“你一走母后就大怒。”

    “再有……”熊荆想了想,好一会才道:“悍弟弟和李妃,母后一定要使人看住,若孩儿…若孩儿没有回来……”

    “荆儿!”赵妃忽然把熊荆紧紧抱入了怀里,仿佛儿子此时就会不见一般。

    “母后!”熊荆从她怀里挣扎出来,“秦魏乃二五耦,秦人伐楚必伐陈郢,陈郢乃我楚国大门,由此顺水而下,数日即可至郢都。城阳不能失,陈郢更不能失。

    母后说过,我是父王嫡子,重振大楚当仁不让,焉能借故避之?若人人如此,国何以为国?’又说,王侯全社稷、战而身死、卒胜民治,何俱有之?’”

    熊荆对赵妃顿首以拜,最后道:“秦人伐我,身为楚王,自当战而身死。我如身死,请母后立悍弟为王,然后重用淖狡、昭黍等人,他们知道如何做楚国才能社稷不灭……”

    “荆儿!”看着未龀的儿子像男人那般向自己告别,赵妃开始嘤嘤的哭,但她不敢哭得太响,以免被人听见。

    “母后,我已经密令长姜,若我死于陈郢,他便缢杀李妃,悍弟弟日后依靠母后即位,母后把他养大吧。”熊荆低着声音做了最后的交代,这也是最后的安排。

    “荆儿!”丈夫走了还不到一年,儿子现在又要离去,还当面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赵妃再也忍不住痛哭,她的哭声依旧不大,那故意压抑的悲痛熊荆听得无比心酸。

    这一夜,熊荆怎么也没睡着。他躺在父亲曾经躺过的床上,眼睛直瞪着宫殿上的房梁。楚历五月大概是后世的六月,这是穿短袖的季节,也是喝冰可乐、冰啤酒的季节。想到冰啤酒他便再也躺不住,从床上跳将起来。

    “大王尚未更衣?”今日长姜传令不朝,大夫官吏们都回去了,淖狡这些重臣则来到正寝,看看大王为何不朝。按计划,今日视朝早膳后,大王将离郢赴魏,魏使已经在外面候着。

    “大王……”长姜有些无奈。大王昨日半夜要喝冰酒,到现在都还没有起床。“大王昨夜已有令命,今日将大王抬上车船便可,不耽误行程。”

    “这,”淖狡闻到了酒味,也听见了呼噜声。

    “哎!大王只是个孩子。”长姜叹了口气,他是最明白体贴大王的。

    “臣明白了。”战争计划淖狡完全清楚,他也叹了口气,随之退了正寝。他没走多久,悬有旗的四轮马车便在宫甲、环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郢都。

    大王率舟师赴大梁与秦人战,这件事两天前就在郢都传开了。倒不是满天飞的谣言,而是报纸上月末,太傅宋玉为主编,名为‘大楚新闻’的报纸终于发行。

    因为刚刚创刊,版面还很小,内容也极为有限,科普文多余真正的新闻。可郢都毕竟是国都,一钱一份的报纸一出版就卖了个一干二净。抢购的多是一些商贾:按照经验,楚国但凡有什么新东西出来,只要能抢到手运去大梁,总能赚得盆满钵满。

    商贾抢购,朝臣、士人、国人也有不少买的。报纸是什么?报纸就是书,花一钱买一份报纸,只要不是倒着看,那逼阁立马就能提升好几个档次,识字可不是人人都会的。若是能念上一段新闻给旁人听,那逼阁更高,这是真识字,不是做样子的。

    大王出城,国人可纵观。纵观的人群中,独行客手中就抓着一份新出的报纸,看着四轮马车从眼前经过,他的脸上全是担忧。

    “先生,大王真去魏国?”一起扛过矛、一起喝过酒,几条汉子看着大王车驾缓缓而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听独行先生念过报纸,说大王要赴魏国。

    “然也。”独行客不自觉的点头,“我就担心……”

    “先生担心何事?舟师战舟乃大王亲造,必能大胜秦寇。”一个叫(mei)的汉子咧嘴憨笑道,野草般的胡子下,嘴里全是黄牙。

    “谬!”独行客忧色更甚,“若那魏王受秦人指示,因留大王,奈何?”

    “啊?”独行客身为贵族,博雅教育下说的是雅言。而西周以来,书面语和口头语是两个系统,几个根本不知道独行客在说什么。他只有用楚语复述道:“你等可记得先君怀王被秦人掳去?”

    “记得。”这下几个全都听明白了。

    “若魏王也把大王掳去呢?”独行客再道,说罢他又习惯性的哀嚎一句:“楚国亡矣!”

    “啊!”当即呆住。几个人脑子里转了几转,最聪明的不知大急:“先生何不告于大王?速速告之于大王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独行之人,怎能进言于大王?”独行客的话几个又听不懂了,听不懂也就罢了,独行客转了个身,居然往酒肆方向去了。

    “大王怎可被魏人掳去?大王怎可被魏人掳去?”不知为何,仿佛自己死了父亲,说着说着便嚎哭起来。好在他语调含糊,旁人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弟醒了啊。”长姜不在身边,睁开眼睛熊荆看到的是芈。马车有些摇晃,她坐在一侧,笑容如花。

    “喝醉了。”熊荆昨天半夜忽然想喝啤酒,最后找来的是冰镇琼浆,多喝了两杯就醉了。“到何处了?”

    “出郢都了,一会到码头。”芈答道。她将准备好的清水端了过来,“洗漱吧。”

    马车忽然就停了,车外宫甲脚步声急促,更有含糊不清的喊声越来越近。熊荆听出来这是楚语,却没听出喊的是什么。

    “止!”看着几个疾步奔来的庶民,最外侧的环卫卒长急急抽出宝刀,大喊一声止。五月天已热,这几个狂奔而来的庶民并未携带兵刃,不然他们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小人,”不知最先跪下,在他拉扯下,和另外一人也一并跪下了。

    “小人欲见大王!”他顿首大叫道。

    “你要见大王?”急奔而来只是为了见大王,卒长似乎有些明白,道:“如有冤情,当于……”

    “小人并无冤情,”不知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怎么跟着跑来了,但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他道:“小人只是心忧大王。”

    “你心忧大王?”几个衣衫不整的庶民,蓬头垢面,满脸菜色,裤子破的都露腚,居然说心忧大王。不说卒长,连小卒们也哈哈笑了。

    “回去吧。”卒长收了刀,又顺势从怀里摸出串钱扔了过去。“去买斗酒喝喝。切记,无事擅拦王驾乃死罪。”

    “小人……”蚁鼻钱落在身前,不知盯住了钱,却跳了起来,可他嘴笨,临到关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以至一个劲的张嘴跺脚,哎呀哎呀的。

    “无事。”卒长不再管他们几个,转身对前头传讯,护在马车四周的宫甲散去,马车又开始前行,码头已遥遥在望。

第九章 亩畎

    码头除了那艘巨大的画舫,还有诸多青翰舟以及红、欧拓率领的百余艘大翼小翼战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与此前相比,新造的三十四艘战舟甲板边缘钉了一圈简易围栏,舟上羽旌飘飞,戈矛林立,熊荆登舫的时候,甲士们全都向他揖礼。

    从寿郢淮水码头出发,逆水而上不过几十里便是颖水、淮水相交的河岔,船队就此转弯北上。百余艘战舟因为有舵和无舵,很明显的分成了前后两拨。有舵之舟在水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并不减速就拐过了这道近乎九十度的弯;无舵之舟不得不减速,仅靠尾桨转向的它们如果不减速就会撞到颖水左岸。

    这时候熊荆正立于画舫甲板,他身边除了太宰阳文君、上将军项燕等人,还有奉魏王之命迎熊荆入大梁的魏使。眼见舟师因为转弯分成前后两截,担心魏使发现的熊荆不得不走了几步,转了个位置。他是大王,他转方向,魏使只能跟着转方向,不然就是失礼。

    等魏使背对着舟师,熊荆才停了下来,他笑道:“久闻魏王贤明,这次终可得见,不甚欣喜。”

    “寡君亦是久慕大王。”魏使是个老臣,楚语说得很地道。“去岁大王以冲龄而大破秦师,此大人哉!天下莫不仰首以盼,更欲目睹楚国舟师之风采。”

    对年轻君王最大的夸奖莫过于说他是大人。此时的‘大人’不是清朝的那种大人。论语有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大人等于是天子一类的人物,地位在圣人之前。

    慈眉善目的魏使马屁拍得实在是到位,可惜熊荆根本不是急于要人认同的小孩或者少年,虽然实际年龄很小,可他自己觉得自己好似冰与火里的小恶魔,差别只是不能酗酒玩女人,还有,他每年都在长高。

    “魏使过誉了。破秦师是上将军的功劳,也是我楚军将卒的功劳,不佞乃无为。”熊荆非常谦虚的回应,他这样的态度让阳文君和项燕都觉得惊讶。

    “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大王真圣君也!”魏使长大了嘴,紧接着又是一个马屁。

    “不敢。”熊荆敷衍之后便不再理他,而是拿出一支陆离镜来把玩。五月之初,即便因为战争的耽误,三、四月种上的粟苗已是郁郁青青。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一个以前没有发现的问题:“为什么没垄?”他奇怪的问。

    “龙?”左右不解其意,正与阳文君笑谈的魏使也不知所云。

    “垄?”熊荆做了一个手势,他想让人召见尹,可惜这已是在船上。“就是垄。”

    “大王何意?”右史算是见多识广了,他也看不懂熊荆的手势。

    “田里为什么没有像枕头一样的垄?”熊荆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比喻。去年冬天行军路上虽有田野,但他无心细看,田里的粟稻多数也未收割,不像现在,禾苗虽有尺余,却没有繁茂的盖住田野。“田里有垄,禾苗长在垄上,垄下有沟才对啊。”

    后世哪怕没有种过田的人,也知道种地是有垄有沟的。右史明白的同时,魏使插言道:“敬告大王,楚国地多,不以牛耕,而是火耕水缛,故无亩无畎。”

    “无亩无畎?”农业熊荆是不太懂得,关注的也不多,除了作龙骨水车这些器具,唯一想法就是引进棉花、红薯、玉米等物。

    “然也。”魏使对农业耕种似乎很了解。“高曰亩,下曰畎,亩,就是大王说的垄。耕种,上田弃亩,下田弃畎。何也?上田旱,当弃亩,下田湿,当弃畎。”

    “如此,一亩可收几石粟?”楚国不似三晋秦国,除了楚魏边境、鲁地,基本不用牛耕,熊荆现在就想知道牛耕后有亩有畎情况下的粮食产量。

    “魏国乃小亩,上田中年或有两石七斗,中田中年不过两石,下田中年不过一石半……”魏使答道。魏国的亩是百步亩;楚国是大亩,二两百四十步。换算成后世的市亩,前者等于0.273市亩,后者等于0.656市亩。

    上田亩产有两百六十七市斤,下田就只有一百四十八市斤。和后世相比实在过于悬殊,可相比于近代也不算低。最先开发的总是最优良的耕地,近代人口暴增,一些不适宜开地的地方也开荒种地,平均亩产自然要拉下来,但与近代亩产四五百斤稻的上田相比,两百多斤的亩产是不够看到。

    魏国牛耕,亩畎而种,上田不过两百六十多斤;楚国多是火耕水缛,上田能有两百斤就要大笑了,最低者亩产不过百斤。唯一的差别在于魏国不是每户都有百亩地(二十七市亩),楚国每户最少的也有两三百亩,更有山林池泽之利,捕鱼捞虾打兔子,这些小兽按例庶民可以捕杀,大兽大鼋大鳄这些则全归楚王所有,谁敢捕杀就砍谁的头。

    “一年只一熟,为何就不能一年两熟?”熊荆下意识的问出这个问题,问完自己倒是一呆。他想起来很多东西,比如双季稻,又比如

    “粟三月前后而种,九、十月而收,怎能一年两熟?”魏使奇道。

    “谁说一定种粟?”熊荆奇怪的问。“种麦不行吗?”

    “来?”麦与来同音,这是外来作物。“敢问大王,来也需六七月方熟?”

    “冬麦呢?”熊荆除了双季稻,还想到了后世常见的禾、麦、豆,两年三熟轮作制。

    “冬麦?确有冬麦,然则冬麦九月播种,翌年四、五月方获。”魏使不解道。“九月粟米未全熟,五月种粟又太迟,如何三熟?”

    “第一年二、三月种粟,九月收获,之后立即种麦,次年四、五月获麦,收获之后不再种粟,而是种菽,菽生长期短,十月可获。这样两年可三熟。”熊荆说完又有种错觉,今人为何不这样种,难道因为是今人太笨?

    “如此确可两年三熟,然则,”魏使仔细想想也同样在时间上两年三熟是来做得到的,他却道:“然麦饭难食,庶民不喜种麦只愿种粟。”

    “麦饭难食?”熊荆不解,他吃得麦子虽然不是面,可也不难食啊。

    右史连忙道:“大王有所不知,宫中麦食粒粒弃壳,民间食麦壳不尽,难食也。”

    “啊!”熊荆错愕,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不食肉糜’之语了。君王所处的环境和庶民截然不同,他吃的麦饭和庶民吃的麦饭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

    “原来如此。”他错愕之后随即明白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环境,同时明白为何两年三熟制没有出现:这还是吃粒米的时代,石质转磨极为少见。没有石磨自然就没有面粉,没有面粉,自然也就没有面条、面饼。面饼即胡饼,胡字打头的东西,多是汉代通西域后穿过来的,魏晋之后,唐宋吃胡饼、吃面条才成主流。

    “且收粟种麦,仅短短二旬,庶人不及也。”魏使又想了想,发现收割耕种的时间实在太短。粟二月便可种,最晚到四月也还可播种,最少有两个月的播种时间,一点也不赶。若真行什么两年三熟,最多二十天的时间就要收粟种麦,农人多数赶不及。

    “是有些不及。”熊荆对此也不否认,现在的农人除了住的差、吃的差、穿的差之外,劳作并不辛苦。特别是楚国,冬天在田里放把火,春天算好时间播个种,不锄草不施肥,秋天就可以收割了。

    让他们种双季稻、两年三熟?想得美。本来日子舒舒服服过的,却要他们赶农忙,像后世那般累得狗一样,晚上还要加班。晚上可是庶民的造人时间,够吃、够交税,吃不掉的只能酿酒或者干脆烂掉,即便交通便利能卖钱,卖到的钱也不知道买什么。

    经济制度影响观念,观念以及技术最终影响生产,宋朝一亩地亩打四百多斤稻谷的时候,十六世纪英国小麦产量每英亩不到十蒲式耳,换算下来每亩也就七十多斤,低的令人发指。要想农民积极种粮,交通必须便利,商品必须丰富,最好要有个什么几大件,户户都要买。还有就是盖瓦房,家家户户都住楼,水泥钢筋产量节节高……

    随后的行程熊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虽然是楚国的王,可却是七国中最无权的王,郢都的政令出了郢都就‘人各有命’,执行不执行、执行多少各县各邑并不相同。至于原因,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不平藩一样把全国县尹都平一遍,唯一的解决之策就是朝国人。县邑朝国人,那是县邑内部权力重新洗牌,怎么洗郢都不管、也管不了,可这样洗牌的结果能洗出权力主角,不管他是主角代理人,还是主角本人,都将组成郢都外朝。

    郢都外朝决定的事情,执行力肯定要比燕朝好。执行的不好,那就是台上势力无能,自要换人登场,换人继续执行不好,那就说明这个县或者这个邑没有强大的势力,组织度不够,或者各股势力不团结。

    既是如此,郢都大可以派人去接管。你没组织嘛,王使一到,鸡飞狗跳,中央化毫无压力。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有人一手遮天,对抗郢都拒不执行,这就不是派人而是派兵了,熊荆相信,师出有名的王卒肯定能把那些人彻底碾碎。

    唯一担心是有些政令郢都外朝通不过,也不要紧,大家死一块好了,反正郢都不在最前线

    熊荆不相信什么民主制度,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民主制度!朝国人是彻彻底底的黑社会制度。逻辑就是:这个县你们先打一场,胜出的老大来郢都开会,开会大家都点头都做到的事情,你没做到,那就换老大,换老大还不行,就派小弟去接管。什么?敢反抗!mlgb的,当我这个大王是假的,上王卒、上投石机。

第十章 买简

    五月的陈县已经进入最热的时节,熙熙攘攘的大市,忙忙碌碌的庶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同后世的沪城,这里是楚国最繁华、最前卫、最有活力的县邑,当然也是最势利、最现实的县邑。一切都是有价的,买不到只是钱不够而已。

    “加价了!加价了!”酒肆里有人呼喊道。“东郭壹公子出一五十钱一简、一五十钱一简。”

    前朝后市是这个时代城邑的标准布置,不过陈县酒肆不在大市之前而在大市之后。大市之前的店铺太贵了,卖酒也付不起,只能搬到大市之后。一百五十钱的呼声惹来众酒客的兴奋,他们当中有人当即高喊:“店仆,上两斗酒!东郭壹公子加钱了!”

    “上酒,快上酒。”陈县不似郢都,酒价便宜,今年春天不知怎么了,那些富家的钱就像是水,一勺一勺的往外泼。

    酒客们一召唤,店仆就忙的脚不着地,这波还未完,又有人喊道:“子牧公子二百钱一简,子牧公子两百钱一简……”

    “子牧…,竖子也!”银光发亮的誉士宝刀平行放置在酒案两侧,喝得烂醉的陈敖靠在案上吐了一口气,算是骂了一句,他对面的陈且已经呼噜呼噜睡着了。

    “子敖兄,哈哈……”那个喊子牧公子两百钱的人看到了陈敖。托誉士的福,陈敖这样的闾左之民也被人敬称为‘子’,他无字,所以只称‘子敖’。“我家主人说了,若是子敖兄投我家一简,主人愿意出这个数……”来人伸出五指,故意吊了一会才大喊道:“五十金!”

    “五十金?!”陈敖宛如未闻,酒肆里的其他人却倒猛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的同时嘴里啧啧只响:“五十金啊!”

    “再加上一匹好马!”来人继续加码。“还有,田一顷,宅两处,美人一名……”

    “还有美人。”酒客们忍不住起哄了。他们也多是闾左之民,因为大王要朝国人、立外朝,贵人巨商一夜之间就争贵斗富,早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回乡里送温暖,早前横行市井的县西一霸彻底改了脾气,见人都是笑呵呵的,城郭更绝,几个月的角逐后开始明码标价,一简一每户有籍,一户一简,能不能做国人就看简多简少。

    和简对应的还有扁。何谓扁?五家一伍,十伍一里,四里一扁,十扁一乡,五乡一县。扁有点类似后世的村,朝国人之政规定:每扁选两人为县人,入县邑外朝;每县选两人为郢都国人,入郢都外朝。陈县是大县,一扁的户数远超过两百家,争斗尤其激烈,砸钱那是小事,搏命才是大事。

    “滚!”今日的陈敖不同以往,他除了骂一声滚,盏里的残酒还泼到来人脸上。

    “……”来人被残酒一浇猛向后退,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几句。究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也不怒,笑道:“谢誉士贵人赏酒,却不知贵人可有明日之粟米钱……”

    “滚!”陈敖像是被人刺了一剑,跳起来大喝,吓得那人急急退走。

    “何必大喊。”酣睡的陈且抬起了头,来人伸出手指说五十金的时候他就醒了。五十金可不是小数目,普通人有五十金,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小人当道,视王法于不顾,乃至出钱买简,我当杀了这些小人。”陈敖气呼呼的坐下,一手拍在宝刀上。他去年建立的自尊心刚才被狠狠的伤了一回。他和陈且不过是个佣者,佣耕、佣筑、佣厨……,只要给钱,没什么不干的。

    现在倒好,成了誉士,不能再做佣者,生计全然断了。誉士虽有二十五石谷禄,可二十五石谷禄哪里够一家人吃,老婆孩子日日饿着,空余一把宝刀、一套下士的衣裳。

    “出钱买策有何不好?”陈且将盏中最后的剩酒倒入口中,不过瘾,又去拿陈敖那盏,不想陈敖刚才把残酒全泼出来了,弄得他直呼晦气,他最后把酒缶拎来,这才喝了小半口酒。

    “王召上说了,严禁出钱买简。”陈敖觉得自己是臣,就是饿着肚子,也该为大王着想。

    “王召?”陈且远比他通世故,“王召若是有用,还朝什么国人?王召亲命不是更好。”

    “你……”成了誉士陈敖觉得自己从此就是大王的臣子,成了誉士的陈且则觉得这是自己聪明的体现人必须善于抓住机会,不然无法出头,而抓住了机会,必可配相印、做贵人,钟鸣鼎食,美人在怀。

    “我听说大王要去大梁,去大梁必过陈县。”陈且提起了这件事情。

    “如何?”陈敖问道,提起大王,他胸中的怒气顿时没了。

    “陈县乃楚国旧郢,大王必宿于此。”陈且眼睛又开始打转。“西北之章华台大王必去。”

    陈县也有章华台,这不是旧郢的章华台,是东迁之后楚顷襄王仿造旧郢的样子,在陈县西北三里修建的章华台。除了章华台,城东数里还有别宫项子城。

    “你欲如何?”陈敖不解其意。“要见大王?”

    “自然要拜见大王。大王率舟师赴大梁与秦人战,我等身为臣子,岂可让大王孤身犯险。”陈且打了个哈欠,他下一句便是:“许久未食肉羹,都要忘了那味道了。”

    “今日陈郢买策者众,若是大王得见,当不妥。”陈县县府,去年的军司马彭宗告诫道。他奉命于此等候大王、上将军,县公陈兼是他的主君,他不得不提醒。

    “东郭两家争的最凶,又多金,奈何?”朝国人之政陈兼是喜欢的,他在陈县的根基很牢,朝国人的结果就是他再也不惧郢都的调令,可以在县公这个位置上终老。只是,这不是没代价的,他必须平衡县内各方势力,不能一位强硬打压,要因势导利。

    “一县五十扁,国人百人,已出几何?使钱买简者几何?”彭宗再问。

    “百位国人十出其九,使钱者泰半。”陈兼答道,他开始觉得彭宗的担忧确实是个问题。

第十一章 左尹

    “各县皆有人使钱买简,尤以陈县为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途径项城的时候,上个月就带着司败,出郢巡视国人遴选的左尹蒙正禽登船。他见到熊荆便道。“臣以为……”

    “你等退下吧。”蒙正禽开了个头,熊荆就知道他说什么,所以挥退众人。

    “大王,此乃国事,请恕臣等不能退下。”其他人都走了,左右两史就是不走。

    “你等……”有些话是不能记在史书上的,熊荆有办法让他们走,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值得。

    “你说吧,你欲如何?”熊荆正襟而坐,听取楚国司法部长兼最高法院院长蒙正禽的发言。

    “陈县本多商贾,朝国人之政一出,莫不拍手称快。然则一党选一人,偏远之处尚好,城郭城中皆使钱买简。有出百钱一简者,又出一百五十钱一简者,还有出三百钱一简者。选国人之政,乃使民意上达于郢,非使有钱商贾成为国人,使其上达于郢都……”

    出郢都日久,巡视了不少地方。有些地方还好,国人尚能做到有德者、有贤者居之,可越是富裕的地方,就越是有钱者居之,那些蛮荒的地方,则是有势者居之。蒙正禽此前是支持朝国人之政的,现在,他已经打退堂鼓了。

    蒙正禽滔滔不绝的控诉了半个多时辰,例数遴选国人时发生的种种违律之事,熊荆听的只骂娘。他不是厌恶蒙正禽改变立场,而是厌恶蒙正禽的愚笨以及怯弱。

    蒙正禽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先祖:大夫蒙谷。当年吴师入楚,楚王出郢,身在前线的蒙谷不知楚王生死,与吴师相斗时他忽然想到大庙里的鸡次之典,说:‘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如果大王有后(可立为王),楚国还是可以不亡的)。’

    于是遣回郢都,背负鸡次之典浮游于江上,逃到云梦大泽深处。鸡次之典是楚国律法大典,昭王返回郢都,治国无典可依,法无据可查,百姓不治,蒙谷出云梦泽献典,民大治。

    保存鸡次之典史大功,可蒙谷不是因此而闻名的,他闻名是因为拒受昭王的赏赐,更言:‘谷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患无君乎?’后自弃于磨山之中,不受昭王爵禄。直至威王时其子孙才再次做官,别的官都不做,蒙氏只做司败,怀王时成了左尹。

    ‘谷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患无君乎?’以熊荆的理解这句话是这样的:我不是大清的臣子,我是中国的臣子,只要中国能国泰民安,我为何要为大清退位忧虑?

    这是什么?这是缓则!和不死君难的晏子、不救郢都的项燕一样,是百分之百的缓则。蒙正禽是蒙谷之后,自然也是一个不救郢都、岂患无君的缓则。国君可以没有,社稷不能亡,就是这帮臣子脑子里的想法。

    对于这种想法,熊荆不得不接受,但他厌恶蒙正禽当下的想法。‘朝国人使民意直达郢都’只是一种说辞,真正要做就是黑社会选老大、大家抢地盘,真以为朝国人是要为屁苠做主啊?民有、民治、民享啊?屁!渣渣!!

    熊荆心里已经做好下面械斗火并的准备,没想到只是斗富、只是使钱买简,真是太low了。

    “臣以为,陈县、阳夏、新蔡县、漾陵、巨阳……,这些县邑当延后或不行朝国人之政,举国人须在左尹府督促下行之。”蒙正禽终于说完了,熊荆又深呼几口气。这是憋的,左右史又在身侧,他不能生气,以免有些话说的太不堪。

    “六月必在郢都开外朝,你要延后,不妥。”熊荆对此不同意,脸是涨着的,眼神凌厉。

    “那边请大王不行朝国人政。”延缓只是蒙正禽的缓和之词,他更希望取消朝国人。“此政所举之国人,非德非贤,无以治国。”

    “非德非贤?”熊荆笑了,他笑道:“何谓德,何谓贤,左尹教我。”

    “德者,仁也;贤者,才智也。”大王称呼臣子都是某卿,少有直呼官职的,蒙正禽似乎感觉到了大王的不悦,可他还是规规矩矩的作答。

    “那何谓仁,何谓有才,左尹教我。”熊荆再问,脸上笑意更甚,手却有些抖。

    “敬告大王,心中爱人即为仁,知晓治国谓之才。平时不拔一毛,而今使钱买策,此乃不仁,不仁之人而为国人,民必受其罪。”蒙正禽声音大了一些,说的是义正言辞,真理在手。

    “有违律法者,你抓人便是。朝国人乃国政,岂能说不行就不行?”熊荆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都是牙缝吐出来的,斩钉截铁。“换而言之,国人只当是强者居之,别人出钱你也可出钱,你出不起钱就是你无能,岂能让无钱者居于郢都外朝,行一国之政?”

    “大王?!”蒙正禽被熊荆的‘换而言之’惊呆了,他听闻出钱买简之后痛心疾首,谁料大王却视之如常,不仅不以为意,还觉得这样做的对。

    “朝国人之政不是让无钱者凭竹简之数以贫胜富,更不是让怯弱者以竹简之数以弱胜强。”熊荆再道。“历来皆是富者愈富、强者愈强,天理如此,为何改之?左尹难道要逆天而行?”

    “臣只愿富者有仁、贤者有位。无仁者居于外朝,贫者愈贫;无才者居于外朝,社稷必乱。”蒙正禽甩了甩头才说话,不知道是否是看清了大王的本来面目。

    “使钱买简难道不是仁?”熊荆反问道:“三百钱!虽说粟米涨价,也已够五口之家食一个月了吧。有何不好?”

    “臣不敢苟同。”蒙正禽脸色变得僵硬。“臣以为,朝国人乃为大同,非为不德不贤之人。”

    “大同?”熊荆知道这个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不佞从不以为天下为公,若可,天下为公者皆当诛杀不怠,不佞只信天下为私。”

    被蒙正禽狂吐槽了半天,熊荆终于忍不住了。蒙正禽身上有他最讨厌的东西:以为朝国人之政是屁苠救星、是治世良方,实际上朝国人只是让海面下的冰山浮出水面而已。

    大大小小的势力通过纠结交错的网络主宰着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民生,他们一直在暗处,或套着县尹、邑尹的马甲、或假借县尹、邑尹之位行事。熊荆不想和县尹、邑尹打官样文章,他要建立一个平台和这些人直接沟通。

    危机已经摆在所有人面前,树倒猢狲散,想活命那就合作,同舟共济度过难关。什么大同、什么为公,朝国人可不是为了实现这个的,更不是为了拯救苦逼屁苠人家投对了胎,作对了事,岂能因为一堆竹简而颠覆现实。即便是那什么复国、共和、民族精神,以熊荆心中最深处的想法,也不过是场忽悠。

    “那便请大王诛杀臣下。”蒙正禽身上流着先祖的是岂患无君之血,熊荆不过是狠狠地怼了他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理想,他就要可耻的自绝于大王、自绝于楚国。

    “杀你?”熊荆笑道,“不佞为何要无故杀不佞的臣子?不,我知道,你不是不佞的臣子,你只是楚国的臣子。”

    “大王曰:欲诛天下为公者。臣便是,请大王诛臣。”蒙正禽强项坚持,并未辩驳自己是大王的臣子还是楚国的臣子。

    “我为何要杀你?”熊荆道,说罢话回正题:“使钱买简之事,既然王昭上说了不可使钱买简,你大可捕人,然朝国人之政乃楚国国政,必要推行,下月末,郢都需开外朝。退下吧!”

    和熊荆对视一眼后,蒙正禽退下了。他走后,左右史也被熊荆挥退,芈责怪道:“上善若水,你为何就不能与人好好说话,非要诛杀这个诛杀那个。”

    母亲因为是赵女,一些事情不能对母亲说的,长姜是亲近熊荆非常明白后世为何有那么多君王喜欢用太监,可他不在身边,唯有身为文吏、出身秦国的芈可以说说话。芈说的对,熊荆苦笑道:“我忍不住。”

    “一国之君,有何忍不住?”芈啐道。“你心中想到应是楚国大业,而非个人好恶。你现在就该拦住蒙卿,向其认错……”

    “认错?!”熊荆讶然。“左尹是要不行朝国人之政,我与他政见不合,认错?我不去。”

    “不去你就失了左尹,还有那一干司败。”左尹在秦国就是御史大夫,统御全国的法吏,失去这样的臣子,几等于整个秦国。“那你就免了他。”芈又道。

    “不可免。”熊荆有些心动,可想到蒙正禽的家世,他再一次摇头。“去他的职,和杀了他并无差别。很多人以为朝国人是使民意达于郢都,实则不然。各地都有使钱买简之事,自然也有其他的蒙正禽,去职只会让蒙正禽们更反对朝国人之政。”

    “可蒙正禽是左尹,若是秦国……”芈再道,她无法想象失去御史大夫的秦王会是何模样。

    “这里是楚国,是楚国,是楚国。”熊荆不得不再次强调,左尹在秦国很重要,楚国却不然。

第十二章 群议

    熊荆最后大叫起来,他厌恶这种愚不可及的臣子,更厌恶自己身为楚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尤其是和秦王赵政相比,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傀儡,底下全是蒙正禽、项燕那种‘岂患无君’的臣子。芈听闻他大叫吓了一跳,好在一会熊荆便恢复了正常,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叫过。

    “大王何言?”舱外,阳文君看着蒙正禽板着脸退出,很自然的追问。

    “大王何言?”蒙正禽苦笑。“大王早就料到会有人使钱买简,大王……”有些话蒙正禽说不下去,他只能道:“大王言:违律者捕之。朝国人必定推行,下月末,郢都开外朝。”

    “此并无不妥。”使钱买简阳文君也有所耳闻,“岂能因噎废食?”

    “这岂是因噎废食?!”蒙正禽大怒,“一毛不拔、无德无才之人怎可为郢都国人,若是有钱便可为国人,外朝尽是商贾。商贾成了朝臣,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楚国必乱。”

    蒙正禽在熊荆面前恪守着君臣之礼,在太宰阳文君面前则没了这层顾虑。他极为气愤大王对天下大公的抨击,他就是向往天下大公、期望天下大同之人。大王怎能以为天下为私,还要将天下为公之人诛杀不怠,其仁心何在?

    “我以为,若富者变贫、贫者变富,贵贱失了尊卑,楚国才会大乱。”阳文君笑道,他不是蒙正禽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他是现实主义者。朝国人显然有利于楚国诸多县公,他自然支持,至于使钱买简这种事,做做样子禁止禁止就好。

    “然这仅是一家之辞。”阳文君打了个圆场,“我非左尹,不熟律法,不知使钱买简之害。”

    “请太宰劝诫大王,为富不仁者断不可为国人。”蒙正禽忽然对阳文君深深一揖。

    “不敢不敢。”阳文君连忙避让推辞:“大王年虽幼,志却坚,我不敢劝。”

    “不劝,社稷危矣!”想到那些靠钱成为国人的为富不仁者,蒙正禽心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时值五月,看着滔滔沟水,忽然间他想起了三闾屈大夫。屈大夫抱石跳入汨罗江,自己呢?若大王不听谏言,郢都外朝全是使钱买简者,自己是不是也要跳入淮水?

    “诏令明言:推选县人不可使钱买简……”陈县县衙,应约而来到几百名贵人豪强齐聚一堂。陈县曾经是国,按制有一百二十五党,每党选一人,就是一百二十五人。此时,争夺这一百二十五人的却是四五百人。

    有靠身份资历的所谓五户一比、五比一闾、四闾一族、五族一党、五党一州、五州一乡,党有党正、州有州长、乡有大夫;有云: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五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鄙有鄙正、县有县长、遂有大夫。

    乡遂制度西周确立,延续至今。党正、州长、乡大夫,鄙正、县长、遂大夫,这些人郢都国人做不成,陈县国人必定要做成,不然在今后在陈县再也抬不起头。

    也有靠家财万贯的二百钱一简、三百钱一简,甚至是千钱一简、两千钱一简、三千钱一简,价格越抬越高。按照旧制,每党每鄙有五百户,可近千年人口繁衍,每党、每鄙多的已经有千户。一简三千钱,想靠钱买个国人,居然要费一百五十金。一百五十金,一般的商贾绝对拿不出,只有大商才有这样的本事。

    “禀县公,县县皆使钱,我陈县岂能独免?”说话的是东郭陈牧,五日前一简之价不过百钱计,他出手后三百钱、五百钱、一千钱,几天功夫就把简价抬到吓人的三千钱,成为国人当成定局。县公相召说不可使钱买简,他以为是对手买通了县公,要来拆自己的台。

    “然也。他县皆如此,我陈县又能奈何?”陈牧话一出口就引来了众人附和。每党选一人,陈牧即便出到三千金一简,也与他们无害,他们反而高兴有陈牧这样的出头鸟。

    “你等可知左尹正在巡查此事?”看到县丞陈壁有些压不住场面,彭宗跳了出来。“我曾闻,左尹曾言要进谏大王,不行朝国人之政。”

    “不行朝国人之政?”一些人看到些希望,可更多的人却连连摇头。“大王已令,怎可再改。”

    “正是,为此事,我等钱已使了不少,怎可不行?”县衙之内,四五百人叽叽喳喳的吵开了,绝大多数人都不愿看到朝国人之政不行,甚至包括那些必输无疑之人。输了不怕,下次再来便是,就怕彻底没了希望、根本没有下次。

    “诸君,”待众人吵的差不多了,彭宗再道。“大王赴大梁,仅在陈郢一宿。若想行朝国人之政,今日至明日万不可使人再满城高喊‘三千钱一简’了。输者更不可告于大王,说某某使钱买简,哪怕是大王问起,也得说,绝无使钱买简之事。你等知否?”

    “知矣。”四五百人高声作答,说完还带着些笑意。

    “敢问司马,若有人知大王来陈郢,想将此事告于大王,奈何?”笑声中有人问道,这人是个胖子,还是个歪嘴,虽穿丝锦,看上去却不像什么好人。

    “奈何?”彭宗瞪了他一眼。“问我奈何,可是我要做这国人?”

    “这……”彭宗可是楚军司马,军旅之人杀气毕现,胖子被他一瞪就开始挠头。

    “你说的可是西郭江大夫?这老疯子得知大王来陈郢,是会设法求见……”

    “老疯子何惧?灌他一天的酒,让他醉一日,他如何求见大王?最可惧者,乃城西私塾的先生,自持识字,知大王来陈郢,必会上书于大王……”

    召集这些人来此只是告诫,他们要做怎么做、需小心哪些人哪些事,彭宗不吐一词。待见事情上了正轨,他当即把这些人赶了出去。目的已经达到,怎么做是他们的事,万不可因此污了县衙。明白要做什么的竞选者走了,可郑家公子郑荣留了下来。

    郑家在陈县有不少的势力,彭宗笑问道:“子君公子何事?”

    郑荣不答先揖,揖后才道:“大王宿于陈,或见乡老,家父可否……”

    “此事……”彭宗没想到郑荣求的是这件事,他觉得这有些奇怪。

    “事后郑氏必有重谢。”郑荣赶紧道,“愿纳百金。”

    “就是一见大王,别无他求?”百金已经不少了,这让彭宗更加疑惑。

    “别无他求!”郑荣再次一揖。

    “此事,我当禀告县公后再做定夺。”彭宗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先答应下来。

    召乡老而见国君,这是周制。若是时间来得及,国君还应宴请乡老,表示自己对他们尊重。可惜的是,春秋礼崩乐坏,几百年的岁月侵蚀和战争摧残,这套体制和乡遂制度一样,现实中几乎找不到它的痕迹。

    下午时分,县公陈兼、彭宗、县司马陈不可、县丞陈壁,还有几个不是乡老的乡老,以及一些持刀誉士、县卒甲士、百姓已经站在陈郢东郭码头迎接大王了。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陈县东门外是湖,湖接鸿沟,五月入夏,湖里荷花初开,风一吹,蒲草荷叶连连起伏,花朵尽现。

    景色很美,但每个人都极目远望,希望大王的舟队早些出现。有陆离镜和没陆离镜当即分出来高下,陈兼望着望着眼睛发花时,彭宗把陆离镜递了过来,他指着南面一个小点道:“大王来了。”

    “大王来了?”陈兼不懂用陆离镜,直到他闭上一只眼睛,才看到远处舟楫上的羽旌。

    羽旌是将五彩之羽扎在竹片上,类似于鸡毛杆子,只不过这个鸡毛杆子特别特别的长,随着戎车战舟的颠簸,它们还会摇晃颤动。通过陆离镜,陈兼看到了舟楫上斜悬着的羽旌,但这不是舟队,只是两艘快速往码头驶来的战舟。

    “大王当在其后,这是舟师的大翼战舟。”彭宗见多识广,认出来的是两艘大翼。

    大翼奇快,须臾功夫便从鸿沟转入东湖,这时候众人才看到它的全貌:奇长无比的舟身,舟首有违常理的往前突出,一直浸没到水下,上面画上了一只诡异的眼睛。周身伸出的无数根船桨在整齐滑动,这些细细的船桨好似战舟之足,支撑着整艘战舟前进。

    快,快到整艘战舟好像在水上狂奔疾飞,可比快更让人惊讶的是巧,越来越近的战舟摆了一下尾巴,便横着往码头靠过来,舟长十二丈、水上高一丈,眼见这样的庞然大物横扫过来,惊呼声中陈兼等人连忙后退。众人心提到嗓子时,周身在距离码头不到五尺的地方悄悄停住,一阵阵哇啦啦锚的链声响起,缆绳也抛到岸上。

    “舟师之吏欧龟,奉命告知县尹,今夜大王宿陈郢。”舟上下来一个身着铁甲的舟吏,对陈兼揖礼后之告大王宿于何处,好让陈县有所准备。

    “臣敬受命。”陈兼答道。陈郢有三宫,没想到大王不去章华台、不去项子城,偏偏入住陈郢,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第十三章 陈郢

    项城到陈郢也就七十多里,早上出发,中午就能到,但正因为只有七八十里,舟行甚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快到陈县的时候,熊荆不在舱内,而站在甲板上听右史说陈县的过完。

    “陈,太昊之墟也。”右史如数家珍,“太昊伏羲氏,继天而王,风姓,象日月之名,故曰太昊,作都于陈,实都于今陈郢东南八里之宛丘……”

    “史卿,我闻之,太昊乃东夷之人,对否?”熊荆道。相比于陈县,他对陈人更感兴趣。

    “然也。”右史点头,“殷商之时,江北多夷人,西北皆羌人,江东多越人,荆山之地多苗蛮,苗蛮先祖乃九黎,九黎亦源于东夷。”

    “原来连陈国也是夷人之地,”熊荆感叹了一下。以古史记载,西北巴蜀以东的平原地区,长江以北多是夷人,九黎或者说三苗甚至迁徙到了长江中游以东的湖南,而越人东起黄海,西至滇池,绕过湖南,占据了一个月牙形地区。

    “大江以东皆夷人。”右史道。“我楚人则是氐羌之后,与周人亲戚。”

    “正因如此,所以周人入主中原之后,行的是乡遂制度?”熊荆再道,乡遂制度以他的看法就是殖民制度,以乡制遂,以国人制野人。

    “然也。纣王失德,微子游说于周人,欲使周人逐纣王,周人许之,然纣王之臣飞廉等不忿,再反,周公克之。”右史不懂什么是殖民,他的理解和熊荆完全两样。

    “真是如此?”熊荆在史书上看到过这种说辞,可没有右使说的这么简洁:不是周人取代了商人,而是周人在微子启的游说建议下介入了商人的窝里斗。

    “然也。”右史看着熊荆有些疑惑,他觉得这应该是常识。“纣王虽是夷人,然失德至焉,母鸡司晨,又攻伐同族,故牧野周人一战而胜。乡遂之制,乃防纣王余孽再叛之制。惜至今日多已不存,便存,亦是有其表而无其里,只愿朝国人可代之。”

    乡遂下的井田制熊荆读来就是生产队制度。‘田作之时,父老及里正旦开门坐塾上,晏出后时者不得出,暮不持樵不得入……男女同巷,相从夜继,至于夜中……’。当时的村庄都是土围子,只有两个出口,出口的保安室曰塾。井田是公田,所以要赶遂人去劳作。

    遂人如此,乡人就是自由民了。五家为比,一比为伍;五伍为闾,一闾为两;四闾为族,一族为卒;五族为党,一党为旅;五党为州,一州为师;五州为乡,一乡为军。组织极高,可惜现在所有组织都涣散了。

    “那便是陈郢?”两艘大翼刚刚赶到陈郢,熊荆已经在陆离镜里看到了。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陈郢,鸿沟东侧也有城池,不是一个,还是两个。

    “然也。”右史也在陆离镜里看到了东湖之畔的陈郢。

    “陈郢东面南面全是湖,不怕水攻么?”熊荆越看越担忧。可又觉得旧郢正是被水冲垮的,刚刚迁至陈郢的倾襄王不可不想到水攻的可能性。

    “禀告大王,陈郢东南皆水泽,西北亦有泽,除非筑垒,否则无法以水冲城。”项燕上来了。陈县是最前线,陈郢该如何守,他心里最是清楚。

    “确实不好筑垒。”胡泽广袤,筑垒冲城确实很难。

    “陈郢周三十里,城垣最高处四丈八尺,最低处三丈六尺,城池阔愈四丈。且其东有项子城互为犄角,西有章华台可供依仗。城居万户,只要……粟米不缺,城不可破。”项燕说话的时候,阳文君也上来了,见他来,项燕眼睛眨了眨。

    舟楫顺风而行,阳文君显然听到了项燕之语,他揖道:“臣敬告大王:陈城四周地势平坦,确不可筑垒后以水冲城,然,若敌筑垒浸城,不可不防。”

    “浸城?”熊荆不解,可再想城墙不过是夯土所筑,墙脚在水里泡久了确实存在崩坏的分险。

    “先君襄王迁此后,曾以十万根横木固之,即便浸城,半年之内城亦不坏。”项燕强调道。“半年臣便可移师相救……”

    “臣只是忧心大王而已。”阳文君笑道,项燕虽然没有明说救谁,可阳文君还是猜到了一些事情。“大王乃楚国之重,怎可久居于陈郢?”

    “你!”项燕觉得是被阳文君套了话,当即目之。

    “我只是忧心大王而已。”阳文君笑容不减。“新政刚行,反对者不少。若大王久居陈县,郢都当如何?楚国又当如何?”

    大司马府的军事布置太宰是无权知道的,现在阳文君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熊荆也不介意,他只问道:“那以阳卿之见,秦魏联军攻来,陈郢何人驻守?”

    “自然是上将军。”阳文君看着瞪自己的项燕,笑容又起。

    “若秦人又师出城阳,当如何?”熊荆再问。连横之下,楚军将三线作战。东线、北线、西线三线任何一线出现问题,淮北之地都将全部失去,最少是大部分失去,寿郢变成最前线。

    “这……秦人难道不与我楚国盟和?”失去和昌平君的联系后,阳文君的消息变得极为滞后。秦军已经入魏,他还是在想与秦国盟和。

    “臣告退。”项燕笑了笑,揖礼告退了。

    “大王,秦人真要……”项燕走后昌平君忙问。外交上并无秦国要攻楚的征兆。

    “十万秦军已入魏境,太宰以为他们是要大梁一日游吗?”熊荆说着三天前的消息,脸上虽有笑意,心中却是苦意。

    “秦魏真勾结了?”阳文君脸色终变,“昌平君他……”

    “昌平君已经赋闲在家,他的信使前几日已经到了陈郢。”熊荆说道。他还不清楚昌平君传来了什么消息,可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舟速很慢,慢到悬车时分舟队才抵达陈郢东郭码头。陈郢百姓举城相迎,码头上站在最前面的是县公陈兼以及十多位乡老,钟声大作中,众人喜气洋洋跪拜顿首,丝毫不知大王并非是宿于陈,而是要守于陈。

    陈郢四周没有紫金山那样的大山,有的只是大泽。周长三十里的城池要比寿郢小一半,从东面看去,南北纵不过三公里,东西宽大概也在三公里左右。最高的墙在北面,四丈八尺,其余则是三丈六尺,但城南王城的城墙高全部是四丈八尺,看规制也小于寿郢王城。

    和城阳一样,只要水路保持通畅,攻下这样的城池并不容易。即便水路被切断,城池四周胡泽连片,真正能摆开架势攻城的地段不到二十里,地道也掘不进陈县水位很低,挖个五六尺就开始渗水,以至于楚人皆藏于陈郢东南九里外的宛丘,那里地势要高出平地五六米,故称之为丘。

    去年魏军犯境,他们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攻城,只是在城外劫收粟稻,可惜吃的比抢的多,听闻秦军大败就马上退回魏境了。

    “臣拜见大王。”在陈兼的带领下,官吏、乡老向熊荆行礼。

    “免礼。”熊荆打量着这些人。彭宗是熟悉的,还有县司马陈不可封爵时曾见过,除了他俩,其他人是第一次见。陈兼是公族,多须,络腮胡子花白花白,虽然细心梳理过,依旧显得毛糙。这不算什么,最引人发笑的是他有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五月乃毒月,不可饮酒,大概是这个缘故,熊荆没有闻到酒味。

    县丞陈壁是个小老头,眼睛忽闪忽闪,与陈兼亦步亦趋,默契无间。剩下的就是十四五位乡老了,这些人当中,最惹眼的是郑氏,气质不同一般乡老,氏也不同。陈兼说他本是郑国公族之后,百年前迁于陈,早就是陈人。

    “大王乃圣贤之王,鄙人有幸拜见,不慎惶恐。”郑氏揖道,“无以为敬,献玉璧十双。”

    明明是乡老,一转眼就变成了土豪。熊荆并不拒绝,只是多看了他两眼。郑氏有礼,其他人也都有礼,以致天还没黑,臣便来报,收礼已收了万金。

    “万金?居然有万金?”熊荆大讶,陈县是楚国最富的县,可没想到富成了这样。

    “禀告大王,非万金,已万八千金。郑氏所献玉璧十双,便有五千金,余者亦有万三千余金。”臣道。“陈人所献,乃谢大王行朝国人之政,陈人闻此政,皆大悦。”

    “真是如此?”熊荆心中生疑。“这万三千金不是摊派得来的?”

    “摊派?”臣不解,这是后世才有的名堂。

    “就是以敬献不佞的名义,让家家户户出钱。摊派的人得大头,不佞得小头。”熊荆解释道。

    “敬告大王,非也。万三千金多为遴选国人者所出,陈县不比其他县,有一百二十五名国人,一人百金便是万两千五百金。”臣道,他帮大王收了钱,自己也得了钱。

    “其他礼收下,这一万两千五百金……分作三份,一份分给陈县左闾孤寡之人,一份交给县巫,一份分给陈县的私塾,让他们多买些座椅笔墨纸张,多收一些学生。”熊荆不想收这种钱,只好出之于陈县,用之于陈县。“至于郑氏……,郑氏改日再见吧。”

第十四章 交代

    “大、大王病……病了?”陈郢正寝明堂,等到晏时仍不见楚王的魏使等到就是这句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看看阳文君,又看看项燕,最后看向亦巫亦医的医尹昃离,显得很是无助。大梁那边正等着楚王大驾,可这边却病了。

    “可否请大王移步大梁,大梁有医术高明之医者,我必奏请寡君为大王医治。”魏使道。

    “魏使以为,我楚国医术便不高明么?”昃离嗤道,他可是知道什么是细菌之人。

    “我不敢以为。”魏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能揖礼赔罪。“然则寡君……战期将近,楚国乃天下大国,怎可失信于天下?阳文君,此事又关乎秦国,若是耽误,秦国亦会……”

    魏使终于找到一个正当理由,战期在即,楚国不能失信于天下,若是一直停在陈县,那与秦人约好的水战怎么打?秦人如果怒了,后果不可想象。

    “请魏使稍安,与秦人的水战不是还有五日吗?”阳文君人畜无害的笑道,昨日起他便知道了秦魏联军即将大军压境,大王怎可去大梁?

    “然则陈县到大梁也要三日啊。”魏使伸出三根指头。“战前歇息一日,便只有一日。”

    “一日便一日。”阳文君道,“就请魏使在陈郢稍待一日。”

    阳文君说罢,魏使便告辞了。他走了还不到一刻钟,熊荆便从寝室里出来了,阳文君项燕等人当即行礼,一会作战部的郦且,知彼司的勿畀我,红、欧拓等舟师将领也来了。

    无关之人退下后,画有地图的白帛悬在了墙上。地图之上的韩魏两国就像是被斩了一刀的蝴蝶,只剩下后半截,韩国只是左翅膀上沿的一个大花斑。翅膀上端几近齐整,下端中间是凹的,边缘也往里凹,看上去好像一个w字。陈郢的位置在翅膀中间凹处偏西的位置,距左翅膀(魏境)不到五十里,陈郢以北的阳夏(今太康)恰好在中间的最凹处。

    大梁是这半只蝴蝶的中心,也是剩余的神经中枢,其往北不到百里就是秦境;往南,最西面的是鸿沟,往东一些是水,再往东是睢水,以及与出于鲁地泗水相交于彭城的丹水,四条河流皆经大梁南流,形成一个六十度左右的扇形,直插楚国淮上之地。

    熊荆记得大司马府的某次会议上有谋士说过:欲守淮上必守大梁,不守大梁,则守寿郢。大开大合的思路很合熊荆的胃口,只是这样的大进退不符合众人的利益:楚国七成左右的人口都在淮北,楚军超过七成的将率不同意放弃淮北而退守寿郢。

    “据讯,秦军已入魏。”郦且开口说话,“陈郢距大梁不过三百三十余里,舟行三日可至,五日后便是水战之日。舟师有些船是新式大翼,有些则不然,大王担心魏人与秦人勾结,夹击我国舟师。”

    “臣等不惧魏人!”红欧拓对视一眼,如此说道。红再道:“魏人舟师不及两百艘,即便与秦人相谋,前后攻我亦无所畏。”

    “然则新式大翼仅三十四艘。”郦且不懂水战,项燕也不懂水战,所以水战怎么打,只能与红、欧拓等人面对面商议。

    “然则我舟师甲士恨极秦人。”红大声道。“秦人乃禽兽,无信无义……”

    “我要你一舟不失,最少是新式大翼一舟不失。”熊荆不得不说话,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秦魏两国缴获三浆作战舰,然后大量仿制。虽然有些东西秦人无法仿制,比如钜铁螺栓,塞船缝的黑色涂料,可龙骨、肋骨、船舵,这些只要秦人花功夫,总能造出来。

    “臣领命,必一艘新式大翼不失,臣愿以性命……。”红誓道,说的是斩钉截铁。

    “我不要你的性命!”熊荆打断他。“任何一艘大翼有失,秦人便能仿制,一旦仿制,后果不堪设想。你懂么?”

    “臣知矣!”红大汗淋漓,之前他未曾想过这个问题,被提醒后大为惊惧。

    “告诉每艘大翼的舟吏,绝不可落入秦人手中。”熊荆交代道:“还有,不得饮魏人的水和粮,舟师自备十日粮;还有,大梁附近河道交错,切勿迷路。若迷路……舟吏能否分清南北?”

    “……”分清南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红结舌不答。

    “若分不清南北,那就看针,你告诉舟吏,楚国在南面,切不可往北去。”熊荆深深叹了口气,舟吏很多是世袭的,这些人会游泳,懂水战,可大多不识字,好在造府已经造出了指南针,这些文盲只要会看指南针,就能回家。

    “臣知矣、臣知矣!”红揖道,又暴出了一身冷汗。

    “每艘大翼不过二十五名甲士,此战不佞准许:若一半甲士伤亡,可退下甲板反起刀板不战而退。”熊荆再发布一道命令。“秦魏攻楚,自然要攻陈郢,你们要在陈郢死战而非大梁。”

    “臣敬受命。”红和欧拓都揖礼受命。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熊荆被舟吏不辩南北给气着了,忘记还要交代什么。

    “若魏人舟师攻我,臣以为,当焚魏人仓禀。”郦且提醒道。作战部有两个计划,一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水战了,舟师趁魏人不备直接杀入大梁;另一个则是如约水战,魏人如果介入战斗,那就再打魏人。

    前者讨论之后觉得不妥,舟师几千甲士起不到什么作用,还给魏国伐楚的口实,不如提防着,等魏人夹击之后再行动手。不是杀人,而是烧大梁外的粮仓。

    “若红将军能……”郦且看向熊荆,趁熊荆还未反应过来他便疾道:“……能率部焚烧秦人敖仓,秦人便要伐我,也要到三年之后。”

    “荒谬!”熊荆斥道。“敖仓重地,秦人怎会不设备?整个舟师填进去也未必焚得了敖仓!”

    “臣……”红看向郦且,又看向熊荆。“禀大王,新式大翼可日行四百里,既到大梁,为何不能往北百余里,焚烧秦人敖仓。”

    “禀大王,臣愿担任此职。”欧拓也道。“若大王忧心新式大翼落入敌手,臣率旧大翼袭之。”

    “你去过敖仓?”熊荆反问。“你知道敖仓有多少守军?如何袭之?”

    敖仓是秦国最大的粮仓,位置就在荣阳的敖山(今邙山)。秦人攻伐三晋、齐国,军粮都发于敖仓。这里囤积的粟米当以百万石计,熊启给的情报里,敖仓积粟高达四千两百五十万石,等于五十七万吨,够一百七十万人吃上整整一年。

    如果真烧了敖仓,秦军将大面积瘫痪,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至少有三年无法大规模作战,可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敖仓建在敖山上,除了雒水(今伊洛河)对外连通外,别无他路。平时驻守此地的秦军就有两万人,即便大翼战船从雒水攻入了敖仓,敖仓内有四五百座十万石一积的仓,两千五百名甲士怎么烧?粮食可不是汽油,即便是汽油,难道会没有防火措施?

    “舟师甲士太少,杯水车薪而已。”听闻郦且之策,项燕也凝神想了一会,方才惋惜道。

    “就焚烧魏人仓。”熊荆道。“魏人准秦人借道,肯定是控制了秦军的粮秣供给。”

    “臣知矣!”大王和上将军都否决了焚敖仓之策,红和欧拓只能作罢。

    “若无他事,后日就出发离陈郢。”熊荆叮嘱道,他最后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切勿让大翼落入秦人手中。”

    红和欧拓只是舟师将领,一些事情交代完了便退了下去。他们走后阳文君道:“敢问大王,我当如何?是否赴大梁见魏王,若见魏王,当如何说?”

    “太宰明日便离陈,第四日至大梁,向魏王告罪之余亦告知秦人,如约而战。”郦且道。

    “先至大梁?”阳文君疑惑之余有了顿悟。“舟师将在第五日晏时行至大梁?”

    “然也。”郦且点头。这是商议好的,舟师不在大梁城外过夜,以防魏人阴谋。

    “若魏国舟师袭我,阳卿可至白宜府上暂避。水战在城外,杀戮之间舟师未必能将阳卿接上战舟。”熊荆交代道。阳文君此行存在危险,楚魏如果交战,他就成了俘虏了。

    “臣以为,我当入宫质问魏王,为何与秦人一起袭我?”阳文君想法出乎意料,他居然要找上门去。“如此或有一条活路。”

    “也好。”熊荆缓缓点头。他倒不是真要借魏人之手干掉阳文君,而是确要有一人先入大梁稳住魏人和秦人,这个人,身为太宰的阳文君是最合适的。“若你不愿,也可以换……”

    “不必,不必换人。”阳文君站了起来,“南公曰,我将卒于旧郢。”

    南公其人,郢都之阴阳家。少年时曾入齐,学得阴阳术老年回楚。郢都的一些贵人常请南公卜命。阳文君卜过一次,曰:卒于纪郢。

    “臣告退。”阳文君确无惧色,很潇洒的对熊荆一揖,便飘然去了。

    “好了,那就再议一议这场连横之战吧。”熊荆朗声道。“这几日新到的讯报不少,勿畀我,你先说说。”

第十五章 不至

    “大王免了你的职?”咸阳渭北华阳宫,老太后身边再无如花似玉的芈,显得有些孤单,头发也比上一年花白了许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熊启跪在她身前,神情不振。会盟时秦王拿到最后一批书简,还未等回朝就将免职的吕不韦逐出了咸阳,囚住于他自己的封地。吕不韦是彻底倒了,熊启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步吕不韦的后尘,逐出咸阳。

    “未曾。”熊启稍微打起点精神,“然亦不远了。大王要的,是独掌权柄,而非真想要有一个丞相或者相邦。眼下吕不韦已倒,启儿再无用处。”

    “既未曾免你的职,当有转圜之机。”芈棘本想叹气,可还是压住了。“大王年轻,诸事皆喜亲力亲为,每日都要忙到深夜,许过段时日他便知秦国需得有个丞相,倒是母国……”

    “哎!”芈棘终于叹了口长气,而后气愤道:“你说那熊荆有百般好,我一样都没有看出来。不嫁芈触怒了大王,允各国复国自绝母国社稷,如此为王,母国必乱。大王伐楚是在教他怎样好好做一个王,也非坏事。”

    “大王伐楚,魏齐必群起而攻之,母国亡矣。”熊启痛苦道,他不是来求复职的,他是来求不伐楚的。“请姑母求求大王,勿要伐楚。而今郢都已传讯,说芈愿嫁。”

    “此时愿嫁?”提起芈的婚事芈棘脸色就变得冰冷,“此时愿嫁有何用?大王已听信那贱人之言,要娶赵女为后。你说,你说……”

    芈棘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忽然变紫,就在熊启眼前倒了下去。熊启大骇,可吓呆的他直到宫女奔上来才失声哀嚎一句,高喊请太医、请太医。

    “祖太后昏厥不醒?!”秦宫曲台宫,秦王赵政正与国尉桓等将领最后一次商议伐楚细节,未想一个寺人急奔而来,他当即也吓呆了。

    他没有死在邯郸而成为秦王,全在当初华阳太后认了父亲做嗣子,对外人可以无信义,对祖太后任何时候他心中都存着一份恩义。那楚国公主真的很美吗?不见得。可为了讨祖太后欢心,让祖太后高兴,他愿意装出一副君子好逑的模样。

    “快!快!”伐楚还未议完,赵政也顾不上了,“速去华阳宫。”

    大王说走就走,留下一干脸色各异的臣子。桓道:“大王此前说过,必临兵于荆国寿郢之下,你等勿要多虑,明日一早出咸阳,赶赴军中。”

    “敬受命!”国尉如此说话,众将那一丝丝狐疑逐出脑外,他们揖礼后齐齐退出正寝,回家准备远行之事,若大王、国尉不再相召,明日便将出咸阳。

    咸阳忽生变故,大梁自然毫不知情,钟乐大作的王宫正寝,魏王正在宴请秦使姚贾、舟师将领云赫等人。云赫是楚国舟师降将,安陆人,郧国公族之后。此次与楚国舟师约战于大梁,秦国的大翼战舟水路无法抽调,便由他指挥着工匠在船司空重新建造。

    “我军居上游,手、甲士皆是精锐,又是以近待远,以佚待劳,大王不必布置。”魏相子季刚刚说了一个计策:魏国舟师藏于丹水之上,秦楚两国舟师大战时,魏舟师忽从楚舟师身后杀出,必可将楚舟师一网打尽。

    “云将军勿忧,魏师不抢首级。”子季摇着一把楚国产的纸折扇,上有画作,甚是文雅。

    “哈哈哈哈……”魏王增大笑,“对,对。寡人忘了,秦军斩首记功,本王就此告于秦使、云将军,我国舟师绝不抢秦师首级,便有斩获,亦将交给将军,可否?”

    “非我师斩获之首级,宁舍不要。”云赫揖告道,神色里对魏王并无尊敬之意。

    “云将军乃我秦国舟师之将,君子也。”姚贾听出云赫言语里的不敬,心里直骂楚蛮子多事,嘴上不得不打着圆场,后又转移话题:“然则,明日便是约战之日,荆王为何仍不至?”

    “是啊,这楚王为何不至……”魏王增看出秦将眼中的不屑,可他再也不是那个刚刚即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大王了,血的代价教会了他隐忍,尤其是面对秦国。

    “敬告大王,楚国使臣已至大梁。”寝外傧者高声相告,打破了寝内奢靡的乐声。

    “楚国使臣?为何说楚国使臣,楚王呢?”魏王增问道。

    相邦子季也问道:“楚王呢?楚王可至,楚国舟师可至?”

    “禀告大王、相邦,未见楚王舟驾,亦未见楚国舟师,唯一艘画舫、两艘青翰舟。”傧者道。

    “未见楚王?”姚贾眼睛转了几圈,最后看向魏王,“难道是有人……”

    “无人,此事只有寡人与相邦知之。”魏王增连忙辩白。因留楚王之事他只告知了相邦。

    “大王,使臣魏宁与楚国使臣同行。”这时候傧者终于想起了魏使,去接魏使的魏宁与楚国太宰一起到的大梁,现在正在进宫的路上。

    因为没有迎楚王入魏,见到魏王使臣魏宁便伏拜请罪,阳文君则道:“寡君行至陈郢忽然寝疾,故命臣言于大王:大王礼遇之恩,必有后报。”

    “楚王寝疾?”魏增看向魏宁又看向姚贾,他似乎并不想因扣留楚王而获天下骂名,楚王不来他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贵国大王不至、舟师亦不至,可是要向我大秦俯首?”姚贾冷笑,门卒出身的他,最会察言观色,见机耍威风。

    “我国寡君不至,然我国舟师必至。”阳文君看不起这个门卒,“寡君言:明日晏时,大梁北郭,楚秦舟师,一绝生死!”

    他说罢又看向姚贾一侧的秦舟师之将云赫,“红将军请我代向云将军行一礼。”

    秦国并不重舟师,秦国舟师将领是谁,红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听闻红要向自己行礼,云赫无畏笑道:“向我行礼,何礼?”

    阳文君也笑,他扬起脖子,再以手做刀,对着脖子利落的一划,最后手指向云赫。道:“叛楚之人,必死于楚剑之下,将军勿忘!”

    这是割喉礼,舟师训练时只能打手势,某次熊荆杀气毕现的对红行了一记割喉礼,从此这种挑衅之礼遍行于舟师。阳文君赴大梁时红请阳文君代为向云赫行礼,他是阴柔之人,动作不似红那样刚烈,可他阴测测的动作看得魏王全身发寒。

    割喉礼下,云赫瞳孔猛然收缩,他被激怒了:“你告诉红那老竖子,此战我必要将其枭首,弃市于大梁!”

    “请云将军亲口言于红将军。”阳文君很满意云赫的反应,他转而揖向魏王,“若无事,臣请告退,请大王明日至北郭码头观战。”

    好好的宴会被阳文君一搅,众人再也吃喝不下去了。姚贾要速速向咸阳报告楚王未至大梁,因留不成,云赫也无心就宴,一直在骂红竖子,明日要将其枭首弃市,又说要将其剁成肉酱喂狗云云。

    “我国当如何?”魏王枯坐于席上,眼前只剩下相邦子季。

    “楚王不赴大梁是好事。”子季劝慰道:“大王既已承诺秦王合兵伐楚,当行之。”

    “然则……”魏王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忧心另外一件事情:“前日寡人召白宜谒见,白宜告知寡人,楚王曾言:若寡人再伐楚,宁愿与百万秦军决一雌雄,他日也不救魏。”

    “大王缪矣。”子季知道白宜,去了一次楚国似乎就变成了楚人,到处说楚国的好话。“当今天下,谁人不因势导利,见机而作?魏国若失,楚国亦不保,其岂能不救?”

    “白宜等人也是这般劝楚王的,楚王却道:楚人可死不可辱,救援纣为虐的魏国就是侮辱楚军士卒,必不救。”魏增脑海里还是阳文君的割喉礼以及那句叛楚之言。去年伐楚只是做做样子,抢了粮食罢了,两国并未真的交恶,但这一次伐楚就不同了,这是把楚国往死里得罪。扣住楚王还好,新立的楚王说不定心里还要感激自己,现在楚王不来,扣无可扣。

    月色下的鸿沟宛如一道白链镶嵌在黑漆漆的荒野上,除了狗吠,红只听到手整齐的划桨声。

    舟师是在阳文君离陈的第二日入魏的,一到魏境魏国舟师便迎了上来,说是领路,实际却是监视。此时舟师不再是新式大翼在前,旧式大翼在后的阵型,而是新式大翼分布于两头,中间才是旧式大翼、中翼。新式大翼也不是三浆齐划,而是一排浆手划桨,其余浆手休息。

    即便如此,新式大翼往外突出的船首、船尾还是引起魏人的关注。正常的船上面大,越靠近水线船身越是内缩,水线短于船上;三浆大翼不然,它是越靠近水线舟身约往外突,水线长度大于周身长度。有个魏国船吏觉得画上眼睛的楚国大翼战舟前端好似豕鼻,说这是楚国人的豕鼻船。确实有点像豕鼻,可这么难听的名字让舟师上下对魏人没半点好脸色。

    “红将军,此处已是斗城,距大梁七十里。”魏国舟师将领说道,同行了两日,他对楚人舟师已厌烦至极。

    “传令,于此宿营,明日明前就食,旦明拔营,晏时杀敌!”红令道。在魏将的诧异中,他的话语很快变成灯光,传至身后各舟。

第十六章 有剑

    楚国舟师即便是夜间宿营,也能做到丝毫不乱,灯光命令一下,百艘战舟便井然有序的靠岸,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战舟就在鸿沟里落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锚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锚链更是没有。魏国舟师用的是石碇,石碇就是绳子上绑一块大石头,靠大石头自身的重量保持船的稳定,因为没有抓地功能,石碇的重量和船载重量之比按照经验大概在1:500,即四十吨的大翼战舟,石碇的重量超过三百魏斤,三百魏斤的东西要抛下船极为吃力,沟水逆流,一些战舟在落定的时候居然撞在了一起。

    魏国舟师有些落碇宿营,有些则乘夜继续往前划行,去大梁报信。既然是在魏国境内,红没有阻拦的理由,虽然他知道魏人会把己方的情况告知秦人。

    “荆人已至斗城?”云赫未曾解甲,还在和部将讨论明日迎战阵型,这时候魏人来报讯了。

    “正是。”来人只是个小船吏,“楚人有三十四艘新船,型似豕鼻,较一般大翼战船结实。”

    “豕鼻?”包括云赫在内,一干秦将大笑。船型像猪鼻子,这真是太怪异了。

    “然也。”船吏自己也笑。“众人皆言此为豕鼻舟,楚人大不悦。”

    “还有何种怪异之处?”几个人笑过,云赫再问。“舟师之将为谁?”

    “未见其他怪异之处。”船吏答道,说下一句的时候他停住了。

    云赫知道他的意思,怀里随便掏把秦半两让下人丢给他。船吏连夜来报讯本就辛苦,见秦人只赏赐秦半两,心里顿时不高兴了,他嘴里谢了一句,道:“楚国舟师之将氏红。小人告退。”

    果然是红,云赫嘀咕了一句。下午被阳文君侮辱后,云赫到现在都耿耿于怀。三十九年前,楚国发兵十五万收江边十五邑,两人曾在洞庭郡大战过一场。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船吏,秦国不重视舟师,仅把缴获的战舟打乱重编,安排上来一些秦国舟人。年轻的他在此战中崭露头角,终成秦国舟师之将,红那时候也很年轻……

    “将军,”属下见云赫有些走神,等了一会才轻声相呼。

    “恩。”回过神来的云赫嗯了一声。“荆人不出所料,果然派新式大翼迎战。”

    楚国虽然逐客,但几十年的经营、以及不及血本的投入,一些情报依然能传到咸阳国尉府、丞相府。可惜的是谍者不懂舟楫,发出的情报只是‘荆人新式战舟擂鼓于淮水之上,其速如飞’之类。这种情报其实毫无价值,其速如飞到底有多快,谁也说不清楚。

    至于三浆特征,不懂战舟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是几浆几浆,只知道战舟密密麻麻的船桨多到数不清,谁知道几浆。而杀手锏撞角,也就是那个豕鼻,熊荆把它设计在了水下,水面上看不到半点影子。除非河水清澈且走得很近很近,不然谁也想不到有这种撞一次就要人命的东西。楚国新式战舟在云赫等人看来没有任何新奇之处,况且,他这次也有杀手锏。

    “那是项子城?”清晨,站在陈郢四丈八尺的王城上,熊荆指向陈郢东面的项子城。

    “正是项子城。”县公陈兼答道。“项子城城郭三十里,城高三丈六尺,内中亦有一座小城。”

    项子城与陈郢之间隔了三里左右,这不是很远的距离按惯例,大城附近都有一些小城作为支撑,城阳、郢都、陈郢都是如此。看看项子城,再看看陈郢外城,熊荆一直再想该如何守城。他希望能将后世相对成熟的守城技术运用在这个时代,可惜的是,他几乎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棱堡是不可能的,没有火器就没有棱堡;马面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楚国的城池有瓮城有千斤闸有吊桥有护城池,可就是没有马面,但是短时间之内要修筑马面工程量太大,修到一半很可能成为敌人攻城的踏脚石;再有……

    再有就真没有了,墨家和鲁班早就发明了诸多攻城守城器具,熊荆能做到就是将随后赶到的投石机布置城内。

    大王忽然在陈郢生病,病好之后不去大梁,而郢都运来的兵甲、守城物资一船接一船,尤其是投石机入城。这个架势再傻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敢问大王,可否是魏人要再攻我?”后面乡老一阵眼色交错,陈兼不得不这么问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熊荆身上,他们不敢看他的脸,目光停在他的缁衣上。熊荆笑了笑,道:“不是魏人要攻我,是秦魏两国一起攻我。”

    “啊!”不自觉地,包括陈兼,众人忍不住啊了一声,面色也是大变。阳光下的城头似乎被乌云盖住了,昏暗昏暗的。

    “此后几日,郢都的兵甲将源源不断运入陈郢,城池亦将正式开始设防,此事……”熊荆看向曾经驻守城阳,差一点就被秦军破城的陈县司马陈不可。“此事交由陈将军负责。”

    “臣……”陈不可很自然的看向项燕,他以为有项燕在大王还不至于亲命自己守城。

    “你不愿意?”熊荆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以为他有什么顾虑。

    “臣敬受命!”陈不可揖道。“今日便于城内城外设备。”

    “要做好围城半年、甚至一年的打算。”熊荆再一次交代。

    按照大司马府的计划。要打退秦魏齐的连横进攻,与之野战并无希望,楚国再怎么搜罗也没有一支可与秦魏齐三国相抗衡的军队。既然兵力处于绝对的弱势,那就应该以防守取胜。也就是拖,拖到敌人精疲力尽,不想再打为止。

    城阳或可能失守,但息县不能失守,新蔡不能失守、陈郢不能失守,彭城不能失守,下邳不能失守。与三国七八十万大军无法野战对阵,但只在这五个节点上驻兵死守,楚国还是有足够兵力的。

    且这五个节点都在河道边,只要造府能造出四五百艘新式大翼,那么战争就会进入相持状态;如果有更多的大翼战舟,楚军就可以沿着水路反切断敌人的粮道,打击其身后的重要节点。这不再是一场陆上战争,而变成一场水上战争。

    计划是这样制定的,可其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最关键的一环是河道本身。秋冬季节,河水枯竭不说,还可能会结冰,一旦结冰,水战又变成了陆战。好在淮河百年来都未成结过厚冰,可淮河北面的这些河流是否结冰那就很难说了。楚国并无成文的水文记录,天气每年也存在很大的变动,有的年份冷一些,有点年份则暖一些。

    熊荆说出要做好一年打算,陈兼这些人当即就焉了。一年的时间,传说宋人被围了九个月就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了,围上一年陈郢岂不是要尸骨无存。

    “连不佞在内,陈郢最多驻守三万人,即每户只留下两人,一年需粟米七十二万石。现在陈郢确实没有这么多粟米,但粟米会一船船运来。”熊荆看向陈兼以及他身后那些所谓的乡老,最后道:“不佞与你等一道守城。”

    “大王…英武。”在陈兼的带领下,乡老们结结巴巴的回应。

    “还有,当下不是选国人吗?”熊荆笑道,他这几天收到不少状子,都是告城中富户使钱买简的。“有钱是很了不起,可使钱买简,你出五百,我出一千,你出一千,我出三千,可钱再多守不住又有何用?有钱不如有剑。陈县国人遴选除赴郢都外朝那两人外,余者全部推后。谁人能征召更多的士卒、谁人作战最是英勇、那谁人就是陈县的国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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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
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