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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八章 新政

    誉士是一次刚刚开了头,就可能中断的政治改革尝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在原来的勾画中,这些人将取代那些昏庸无能、以诗赋文雅为傲的权贵。只是考虑到誉士们的出身,这样的政治改革不过是一批贵族替代了另一批贵族,像陈且、陈敖这样的庶民誉士少之又少。

    而今,民众的力量将引入政坛,也就是所谓的外朝制度。这种外朝制度不但与行之已久的燕朝制度有所不同,而且和曾经发生过、史书有过记载的外朝制度也有所不同。以前的外朝不过是国家大事的一次广泛性咨询,涉及的包括贵族、百官、国人三种势力,而新外朝制度则是巫觋、贵族、国人三种势力。

    百官由此分成两种,一种是技术性官僚,如工尹、玉尹、司会、史官、工师、铁官、集尹,以及大小军官;另一种则是政务型官员,如大夫、县尹、邑尹。技术性官僚不必参与政事,除非政事涉及自己的本质;政务型的官员无权参与政事,因为他们的职位本就是政事争议的焦点。何人为官、何人不为官,为官政绩如何,这些都是每次召开外朝需要争议的议题。

    简单的说,这类似于三级会议,百官看似逐出了政坛,其实他们绝大多数本来就是贵族;而巫觋,考虑到楚人、夷人,还有越人的传统,则被纳入了外朝体系。信仰的力量不可低估,庶民又笃信鬼神,战前士卒都去求什么‘百兵莫向’符,把这支力量排除在外是极不明智的;国人则从之前仅仅回答是与否的摆设,开始拥有提问、参与决策、监督的权力。

    新外朝制度的推行,自然而然会影响正朝制度和燕朝制度。正朝七百多朝臣将会产生极大的更替,最少一半贵族会失去原有的朝议之位,从而让位给巫觋和国人;燕朝因为宽大,很多时候都坐不满,因而没有失位的问题,但朝议应因此变得复杂,甚至是久持不下。

    除了新外朝制度带来的种种变革,纸张和印刷术的出现将会促使普及教育和报纸这两项涉及政治事物的产生。教育没有必要高深,但它的内容和教育方式非常讲究,最难之处有二:其一,国史如何编写?

    既然准允治下诸国复国,国史自然不再是楚国史,而是鲁国史、越国史、吴国史、宋国史等等等等,各国之前本有互有攻伐,吴国还曾占领过楚国郢都,这些攻伐史想瞒是瞒不住的,毕竟有些事迹本就是本国人自豪的事情,比如吴师入郢、勾践灭吴,但如果写了说不定又要挑起彼此间的仇恨。

    第二是教育本身。既然已经是各国、既然要培育各国的民族精神,那各国就不能再说雅言,而是要转而说本国方言。楚人说楚语、越人说越语、宋人说殷语、夷人说夷语,这些语言一千年前就已存在,一直流传至今。只是,有那么多说本地方言的老师吗?即便是有本地士人,他们说的也多是雅言,让他们该用方言教学,这是一件极富挑战性的事情。

    由一个完整的楚国分割出数个国家并不困难,楚国的县向来都是循例而治,不过只是把原有的公族迁走了而已。复国再把拿走的东西装上、把县邑官吏撤走即可。可要将一个贵族制国家变成一个民族国家,那就是一件无比复杂的事情。尤其是师资力量极为不足,恐怕很难在十年内把浑浑噩噩的庶民变成热血满腔的中二愤青,但只有中二愤青才是最有战斗力的。

    连宴十日乃至连宴十日之后,燕朝继续商议新外朝制度以及普及教育两项事务。新外朝制度势必会引起贵族们的普遍反对,尤其是县尹、邑尹们的反对,但他们的反对并不具备什么力量,因为国人是改革的受益者,巫觋也是改革的受益者,巫觋如果不进行鼓动、国人如果拒绝听从县尹、邑尹的号令,他们的反对将虚弱无力。

    而从较为自私的角度来说,不管是从即将发生的现实十年后秦军攻楚的现实,还是允诺各国十五年后复国的现实,这些地方都是要失去的土地,发生在这些土地上的权利争夺与楚人没有直接关系。既然是本来就要失去的东西,何必拼命去反对?鲁国是鲁国人的鲁国,和楚人何干?

    至于太宰沈尹鼯提出的各国可能与秦国苟和之说,连与他立场相近的子莫都表示反对。且不说军权掌握在楚人手中,即便这些国家被秦军占领,地方级的新外朝依旧会形成新的反抗中心郡县制的秦国只有一个中枢,这个中枢如果被击毁,那整个国家就会陷入瘫痪,贵族制度的楚国、新外朝制度下的各国则有众多小型中枢,即便国都被击毁,只有还存在贵族、还有国人代表、还有巫觋,那么他们就能重新集结出组织,进行新的反抗。

    组织才是战斗力的根源。没有组织的散沙民众非常非常容易被征服,容易到男女老幼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万人的满人可以轻易征服人口数千万的明朝。宗教确实是资产阶级麻醉人民的片,但宗教更是民众最后的组织。面对外敌入侵,斯大林不得不释放关押在监狱里的东正教神父,开放所有早就被政府取缔了的教堂和修道院;至于战后再次取缔,同样证明宗教是国家机器的有效抵挡者,官僚组织生来就必须仇视除己之外的一切组织。

    春天似乎要比冬天更加寒冷,庙见前一天的清晨,熊荆刚入中廷就觉得冷,哪怕中廷的炭火一个晚上都在燃烧。

    “臣拜见大王。”淖狡、昭黍等人早就在中廷等着了,他们昨夜并没有回家。

    “好了吗?”为了保密,重臣们自己起草议定的政纲,没有依靠平时倚重的文吏。

    “好了。”即将就任令尹一职的淖狡答道,他随即呈上了一夜书写好的文书。

    “就这些?”熊荆看看到文书上只有寥寥数语,除去文饰之词,真正有用的不过是:‘朝国人’、‘重文教’、‘崇鬼神’九个字。翻到第二页,才看到‘朝国人’的具体内容,也就是外朝如何召集、国人如何推选、朝议如何进行、朝议结果如何执行等等。

    为了表示‘朝国人’的政治正确性,开头便提及了‘朝国人’的历史:周室东迁之前,各国无论大小,皆召国人而议,周室代商之前,各族则召众而议。只是周室东迁之后,各国‘朝国人’之举越来越少,正朝也非议事之处,只是视朝而已,而燕朝,‘燕朝朝议不过三五人等,欺君罔上,时有见焉,乱政祸国,缕不绝焉。今大王追及先祖、重循祖制,故而再朝国人,以定国政、以肃朝纲……”

    子莫的文章不比宋玉差,宋玉善诗赋,子莫因为是箴尹,本来就要针砭时弊,言谈著述,多涉及政治,其所写之文读起来格外畅快,还铿锵有力。

    熊荆看的点头不已,子莫脸上泛起笑容,又道:“若有人抨击新政乃燕朝三五人等所议,乃乱国之策,大王可答或是乱国之策,然为免再出乱国之策,故今后需朝国人以商议国事;若有人言朝国人以议国事不妥,极有可能延误军机,大王可答军机之事将另定战时燕朝,此燕朝乃由朝国人而选……”

    新政的细节诸多重臣商议了一个多月,复国之诺必须慎而又慎,最少,在充分了解各地民意之前,不应过多承诺。文教的普及、神祀的普及也需要准备,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两者只能放在朝国人之后逐渐实行。子莫所提醒的几个问题,熊荆之前都了解过,有些甚至是他的主意,比如战时燕朝制度。

    新政纲要并不长,而且尽量写得通俗易懂,因为,这份纲要是要加盖大王宝玺,在庙见之后张贴于全国的大小县邑。

    “便是如此吧。”熊荆对长姜点头示意。准备好的楚王印玺呈了上来,印玺乃青铜所制,历代楚王所传,上面的金文若不明示,熊荆也不认识。印玺方方正正的盖在文书上,一页接着一页,待毕,熊荆放下印玺,嘱咐长姜道:“送去吧,印一千两百份。”

    “唯!”长姜自然知道这份重逾千钧的文书送到哪里,他捧着文书匆匆出殿。

    “大王有令,文书刊印一千两百份。”文书送出路门送至令尹府一侧的某个府库,这是新近建立的王宫印刷所。早就在等候这份文书的工师行礼后赶忙接过,紧接着便有人按字找字。找出的活字置入一道长方形的夹条,一行字寻完,夹条便夹紧,而后装到印刷机圆筒型的印版上;如果一行遇有空格,那就填以准备好的空字,以成一行。

    活字有大有小,书简大小的字体印筒横着可以排出五行,即五夹;纵的,整个印筒可排出六十夹,减去每页的页边,等于六页,整个印筒转一圈就是三十页。

第六十九章 众议

    活字造出来后,熊荆根据自己对印刷机的印象让造府造出这台印刷机,这完全是一个失败的发明,失败到一个时辰也印不了一百张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他印象中印刷机就是这样滚筒式的,还有什么水油互拒,那纸张吸进印刷机,三个滚筒滚一滚海报就印好了。

    好在一百张纸印出来每张裁成三十页,那就是三千页。这份改变历史的文稿排好版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印了出来。下午,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一千两百份文书就送到了燕朝,看着上面精美的鸟篆,熊荆得意的笑了笑,但他想笑容没有保持多久便消失不见:最少有两百份文书要加盖楚王宝玺,一份十四五页,印玺又沉重,实在是件苦差。

    “大王,臣等告退。”盖玺之事只能是大王亲自动手,群臣根本就帮不上忙,再说累了一宿,他们早就瞌睡连连,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庙见。

    “退下吧。”想到明天的庙见之礼熊荆不免有些烦闷,到时他肯定会面对诸多老臣、县尹的反对,哪怕仅仅是‘朝国人’、‘重文教’、‘崇鬼神’。自己真的做对了么?

    “君上以为大王将行何新政?”阳文君在郢都购置了宅子,封地上的奴仆妻子全迁到了郢都。只是燕朝朝议他仍然不能参加,陈兼问的这个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了。

    “陈公以为大王将行何新政?”阳文君反问。

    “大王为了军中誉士连宴十日,这……”陈兼打听过大王宴请誉士时的言辞,对‘封公封侯不再话下’一语极为警觉。“大王欲以誉士代我等乎?”

    “哈哈…哈哈……”阳文君大笑,陈兼看着他莫名其妙,只待他笑完才再问:“君上以为大王无有此议?然各县县公皆以为大王有此意啊。”

    陈兼是陈县县尹,陈县、项县、寝县、顿县、还有平舆、新蔡、期思、颖水两岸,淮水上游的县尹之尹来郢都后,已经悄悄的聚过了。大王欲以誉士取代贵族不是不可,但必须以自己的子弟来取代自己,而非庶民或者那些落魄的与庶民毫无差别的公族子弟。

    可惜的是,楚秦之战除了少数县公,大多县公子弟未曾参战,成为所谓的誉士,他们子弟多数成了官吏,在别的交好的县公处做官。官员总是官官相护,你提拔我儿子,我便提拔你儿子,列国间常见的互换质子到了官员这儿演变成了投桃报李。

    “陈公为何不放眼天下呢?”阳文君笑毕则是轻叹,这些县公太重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

    “天下?”陈兼不免眨眼,“敢问君上,何言天下?大王之新政行于楚国,与天下何干?”

    “若赵国为秦国所灭呢?”阳文君提醒道。见陈兼还不明白,又问:“若韩魏也为秦国所灭呢?我楚国当如何?”

    “赵国乃天下大国,即便为秦所灭,亦是数十年后。列国征伐数百年,此难道不是常事?”陈谦仍然想不透。“楚国今与秦国议和,当得安宁,君上何言天下?”

    “秦国与我楚国议和是为灭赵国。”阳文君有些不想和陈兼谈了。这些县公邑公多数不关心天下,只关心本县、本邑,这或许就是层次上的差别。

    “然赵国乃大国。”陈兼觉得阳文君今日有些浮躁,不知是为何。见他不想多言,也就沉寂了下来理了理思路,很快他就放弃了自己赵国乃大国的坚持,再次问道:“君上以为,大王新政只为拒秦,而非为了国内政争?”

    “自然不是为了国内政争。”秦国是阳文君赖以自重的力量,县尹也是,他不得不再次解释。“秦王灭六国而一天下,当在这三、四十年间。楚国虽有韩魏为屏障,也不过国祚多存续十几年罢了。大王新政我虽未见,然必是强国之策。诸公不觉天下即将大变么?”

    阳文君语重心长,陈兼听得认真但脸上诧异多于震惊。确实,天下彼此攻伐了几百年,谁能想到忽然间就在十七年内结束呢?赵国看似还很强大,齐国几十年未有战事,听说黍米半数烂在粮仓里,串刀币的绳子早就腐朽不堪,根本无法计数。楚军几个月前又大败秦军,斩首三万,这天下与几百年前的天下有何不同?

    陈兼带着重重疑惑来到城外寿陵君的小邑,各县县公多聚在这里。他还未下车,便有人请他去中廷众议。

    “见过陈公。”息县县尹成介笑盈盈对陈兼揖礼。

    “见过陈公。”中廷此时聚着数十名县公邑公,但不管是谁,都起身向陈兼行礼。

    “陈公入城可有所获?”身为地主的寿陵君看着陈兼,他知道陈兼去了阳文君府邸。

    “并无所获。”陈兼被人尊崇除了资格老,更重要的原因是陈县乃楚国第一大县,赋千乘虽然有些夸张,可全国各县没有哪个县能比陈县更富庶。

    “然则,”陈兼回想阳文君所说,补充道:“阳文君言,天下即将大变,秦人将灭六国而一天下,故大王之新政……”

    “我闻阳文君将为新令尹,既为令尹,他这是为大王说话,弗能信也。”襄成君愤愤,他前几日也拜访过阳文君,不想吃了一个闭门羹。当然,那并非是什么闭门羹,不过是阳文君正会要客不便接待他而已。

    “谬。令尹乃是淖狡。”下蔡县县公出言。“淖狡数日前曾出城祭祖,非祭祖之时何以祭祖?”

    下蔡就在郢都对面淮水北岸,东迁后淖氏陵园设在下蔡山南之地。淖狡祭祖之事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下蔡县县尹。他如此一说,被襄成君打断的陈兼又在众人期盼下继续说道:“阳文君之意,乃大王之新政多是强国之策,而非……”

    “强国之策?!”有人忍不住哀嚎,是彭城尹。“大王必是要行那秦法!”

    “要行秦法?!”众人急急看向陈兼,希望他有个解释。

    “是否要行秦法,阳文君也不知。”陈兼答道,“然,若是淖狡为令尹,必不行秦法。”

    “然也。昭黍老叟也在朝议之列,若行秦法,他家财不保。”项县县公项鹊大声附和。“且大军尚在城阳,并未与秦人歃血从定,庙见之时若大王昭告我楚国改行秦法,军心必乱。”

    “项公何以大王必于庙见之时昭告新政?”项鹊是继陈兼之后众人看重的第二人,这倒和项县无关,而是其弟项燕乃上将军,且又大败秦人。

    “列国变法皆新君庙见时昭告行之,昔年秦国孝公之求贤令,即岁首庙见时昭告,不过秦国岁首乃十月,楚国岁首乃正月,众人不查而已。”项鹊道。“大王未龀而亲上战阵,又亲持腊祭之礼,雄心可得一见。又闻大王素恨秦人,沂邑乃为庶民断发,如此大王,可行秦法乎?”

    “项公此言确也。”一干人附和道。成介出言道。“列国变法,皆依他国士卿,不论淖狡为令尹、仰或阳文君为令尹,皆是我楚国人。新政行秦法,当是不能。”

    “那大王欲行何法?”这又不是,哪有不是,县公邑公们弄得都有些疲了,待寿陵君、陈兼、项鹊等人一走,中廷里乱哄哄之后又起了歌舞,累了众公一时忘了明日庙见之事,美滋滋的饮起酒来。

    寿陵君带着陈兼等人在小邑里转了几转,最终来到一个听不见乐声的地方。登堂入室后,垂垂老矣的春申君门客唐睢、虞卿,以及黄歇昔日亲信朱观,周文皆在其内。

    唐雎出使秦国上月方归,郢都亦非昨日之郢都,权倾朝野的春申君说死就死了,到现在景骅都未拿获;昔日偌大的封地即被朝廷收回,只改封了一处爰陵,长子黄康入宫受封的当日就把数千名门客给遣散了,再投别家不免有**份,朱观只好来找寿陵君,他也算是当初一脉。

    “见过唐公、见过虞卿、见过子观、子文。”唐睢等人还未行礼,陈兼已经重揖了。跟着他,项鹊、成介等人也是重揖。

    “陈公之礼我等不敢受。”唐睢满是皱纹的脸上堆出一片笑容,朱观、虞卿、周文也道:“我等不过一门客耳,公等重礼不敢受。”

    “唐公说于秦王,秦王乃使人求和于楚;虞卿之才,可为国相;子观多智,子文尚勇,四人皆为国士,奈何大王为人所蔽……”陈兼说完太息,又对四人郑重一揖。

    此礼毕,几个人才坐下。寿陵君道:“君上在时,我楚国救赵灭鲁,何等快哉。而今未龀之人为王,秦人伐我、魏人伐我、齐人也伐我,至今莒县尚在敌手,亦不知何日收复。”

    寿陵君一直是黄歇死党,他的话虽有偏颇,可也不难理解。陈兼笑道:“于秦人议和后,自当收复。然则,新王确是多事,不如先王。”

    “先王之时,秦国国政未定,而今秦王亲政,文信侯去职,天下当要大变了。”唐且饮罢一爵,幽幽说道。

    “唐公以为秦国若全力伐赵,赵国如何?”陈兼忽然问道。

    “赵国已不似当年,楚国不救,十年必亡。”唐且答完他又痛饮一爵,再道:“以我观之,楚王当不救。”

第七十章 庙见

    庙见乃告祖之礼,告祖之后臣子委贽,以示效忠,而后改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楚国虽不行王纪年而行大事纪年,但也需更改纪年大事,以示新王登基。熊荆不管楚国以何大事纪年,他只记得今年是秦王政十年。秦王政十年,不知后世翻开史书,这一年天下会将会发生什么。

    因为祭庙告祖,熊荆今日终于穿上了冕弁服,玄衣(xun)裳,白罗大带,头上的冠不但有,还竖在头顶,两端有九道珠帘。这是后世大多人心中的皇帝之冠,繁琐而威严。

    告祖之后,熊荆出宗庙而入茅门,百官、大夫、县尹、各国使者、郢都乡老也跟着出庙门。熊荆人在正朝时,他们手里都拿着贽趋步行入正朝。诸侯持圭、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鸭,一队一队进入正朝委贽,他们顿首后齐声道:“一二臣卫,敢执壤奠(我们这些臣子,大胆地献上一些土产)。”言毕,恭敬的退于一侧。

    执圭之人不过是南方那几十个部落方国,他们赴楚国送贡品之时有些得知了先王薨落,有些是半路上才得知。蛮夷就是蛮夷,他们只有少数人送上了白圭,多数献上的是本族的土产:象牙、玳瑁、珍珠。新王之礼高于贡品,当瓯越使臣献上一颗五寸珍珠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南方部落方国如此,赵、魏、韩、燕四国使臣也献上厚礼,只是他们的礼必须归还。

    使者、卿、大夫、士,尚有郢都的十几名乡老,他们代表国人前来献贽。手里捧着的鸭子嘎嘎直叫,加上咪咪叫唤的羊羔,偌大的正朝似有变成菜市场的感觉。

    “敢敬告大王:皇天改大邦楚之命。惟先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终使我楚国赫赫,临之南海。惟新烈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遗福后人。今王敬之哉!张皇三师,无坏我先君寡命。”

    这是新王即位时老臣对新王的告诫,淖狡一站出说话,聚在正朝的众臣对令尹人选也就了然了,因为此前历位大王即位,都是令尹代表老臣告诫新王,使其不忘先君之志。

    令尹之言遵循祖制,按例新王此事应当说:‘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反顾文武大平天下,常盛无差错,天下太平诚信,政治昭明于天下……)’

    新王说完,群臣皆听命,而后相揖趋出。新王随即释冕,穿回丧服,庙见之礼由此结束。但身为新王的熊荆要行新政,自然不会说一些客气话就结束此次庙见之礼。

    “八百余年前,先君迁徙荆山,康王之时方受封为子爵五十里。五十里之国而成今日之大邦,何也?”熊荆的声音回荡在正朝大殿,所有人都看着他,陈兼这些县尹的心直往下沉:终于是来了。“行王道乎?行霸道乎?非也。

    先君之时,我楚人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王族、公族视为一家,贵人庶民几如手足。五十里之地,一跃而成天下大国,故称‘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线’。何谓南夷?楚国便是南夷!”

    ‘哗!’熊荆说的虽然是确凿之历史,可殿内使者、群臣依然大哗。楚庄王之后的几百年里,楚国都以蛮夷为耻、以礼教为荣,从不言春秋楚武王、楚文王之事,没想到庙见之时,新王居然当着诸国使臣的面、当着所有大臣、所有县尹的面,直言楚国就是蛮夷。

    殿内的反应熊荆毫不在乎,如果礼教只使楚国卑躬屈节,而蛮夷能让楚国扬眉吐气,那做蛮夷有什么不好,自认蛮夷就不属华夏?笑话!

    周人仅仅是周人,周人之外尚有殷人,殷人之外尚有夷人。夷人占据长江以北江淮、华北一带,渤海古称瀛海,秦国之赢姓、赵国之赢姓,夷人之赢姓,皆以海为姓。长江以南至西至九江,又是百越,九江以西又有三苗,濮人、巴人。

    华夏乃天下各族融会而成,蛮夷之说不过是周人的自我标榜。周人真那么厉害,也不会哀嚎着‘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线’,而楚国乃炎帝之后,炎帝何以不是华夏?

    “史官,不佞所言有误?”阶下喧哗,熊荆喝问身后记录的史官。

    “大王所言无误。”右史无奈,可大王说的确实是不容篡改的事实,齐桓公时的楚国,就是中国(中原诸国)心中的蛮夷。

    “昔日楚国令中国敬畏,然今日楚国敬畏他国?何也?”熊荆再道:“不佞观遍史书,也未寻到答案。问之于大傅、大保,有言我楚国王道不修,有言我楚国不曾变法,有言如今之天下非数百年前之天下,楚国偏安于东地,东地凋敝,再无争天下之根基。

    此言或真知灼见,然不佞则以为,今日之楚国比之荆山五十里之国,其异有三:其一,不朝国人;其二,不重文教;其三,不崇鬼神。

    朝国人之举,各国皆有。先君灵王困于乾溪,便有朝国人之举。先君武王立权县之时,也有朝国人之举,再往前溯,先君迁徙荆山之举、助周伐商之举……,皆朝国人而定之。然而今日,外朝从未开启,国人从未召问,正朝亦不过是视朝之所,三揖而终。故不佞曰:为强我楚国,当朝国人而治之。众卿以为如何?”

    什么是新政,这便是新政。新王直言楚国乃蛮夷的气势压倒任何人,倍感重压的县尹邑尹听闻新政不是变秦法,当即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们正要答‘敬尊王命’时,熊荆挥手拦住,一个文吏拿着薄如蝉娟的纸站了出来,念道:“

    朝国人之制乃先王古制,为适今日当作变更。昔日召国人之举,乃贵人于左、百官于右,国人居中,召而对曰;今朝国人之举,贵人仍立于左,然百官之位,巫觋代之,国人仍居于中。”

    ‘百官之位,巫觋代之’,此语一出,殿内又是一片喧哗,百官是国之干城,怎能以巫觋代之。巫觋替代了百官,那百官立于何处?

    众人还在喧哗,文吏再念:“百官今日起一分为二,有一技之长者,如史官、医尹、铁官、工师等,为技官。技官者,可世袭;再则为政官,如县尹、邑尹,此等官员之任免,皆朝国人而问。三分之二言可任则任,三分之二言不可任,即去职。外朝者,郢都有之、各县、各邑亦有之。以户籍而定外朝之人数……”

    县尹、邑尹朝国人而决定任免,陈兼等人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性格莽撞的彭城尹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道:“臣请奏!”

    “何人请奏?”熊荆大声喝问。

    “臣彭城令蓝奢。”彭城尹蓝奢大声相答。

    “所奏何事?”熊荆心中默念一份名单,之后才点头准奏。

    “臣以为朝国人而定政官,不可也。”蓝奢道。“臣乃大王之臣,非国人之臣,怎可由国人以定臣之任免,此违礼也。”

    “不佞授彭城外朝予王权,使其有任免彭城尹之权,可乎?”权责关系上是找不出问题的,熊荆问完又道:“我闻蓝卿在彭城素有民望,国人敬之,若朝国人议彭城尹之任免,去职否?”

    “臣,不知。”说起自己,蓝奢声音小了下去。

    “恪尽职守之官、为君为民之官,国人素爱之。国人者,有家、有业、年三十五、历经战事、品行端正,非此者,不可为国人立于外朝。楚国人口或三百万,万人选一人入郢都为国人,立于外朝;各县各邑,以五百或一千人选一人,立于县邑之外朝。今后国之大事、县邑之大事,皆议于外朝。然贵贱有别,贵人、巫觋与国人具体职权有何差别,当要再议。”

    熊荆这算抢了文吏的台词,朝国人这一条新政大致的内容便是如此,更细节的尚有每年何时遴选国人、外朝何时开启、外朝所议何事,这些都写于文书之中,只能让群臣看文书了。

    “不佞年幼,故授予外朝任免官员、咨问政事、核定赋税、定废律法之权,可乎?”熊荆再问,目光从左看到右,又成右看到左。

    群臣惴惴,谁也不知道这朝国人而治会带来什么,一些明知朝国人自己官位不保的县尹、邑尹心里虽想反对,但又怕被人戳穿据闻大王年前就派人至本县本邑,自己所作所为或许郢都已知。

    “臣敬受命!”封君们先站立出来,虽然不知封君是否也要朝国人而议,可他们还是站了出来。

    “臣敬受命。”百官也站了出来,在郢都的大多数技术官员,他们既然可以世袭,权利无损。

    “臣敬受命。”最后才是县尹邑尹并不整齐的声音,他们大多三心二意,有人担忧有人则窃喜经营了几代人地县邑,几乎成了他们的私邑。以前还担心郢都的任免,现在既然是朝国人而定任免,那何不以外朝抗拒郢都,造成私邑之事实?

第七十一章 庙见2

    “楚国丁口或三百万,秦国丁口逾一千五百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一对五,何以为胜?文教。”熊荆大大的松林口气,‘朝国人’最难,‘朝国人’臣子们都能接受,后面的两条再无悬念。

    “不佞新制两物:一为纸;”一整张纸被寺人拿了上来,其长超过一米、宽接近一米。“竹简写字,需伐竹,剖竹、烘烤,每片空白竹简需半钱,半钱只能写二、三十字,其价太昂。纸不同,一张纸虽需数钱,却可写数万字,正面写完可写反面,其价甚廉。

    纸以外,尚有印书之器,一夜可成书百册,不需文吏抄录。有此两者,我楚国之童子,不论男女,皆可八岁而学,十一岁成业。”

    “不论男女,八岁而学?!”群臣来不及拍大王的马屁,就被这个要求震撼了。

    “怎么,不可行么?”熊荆看着群臣,除了老师,普及教育并无难处。

    “敬告大王,我楚国童子其数甚巨。若不分男女,八岁而学,十一岁成业,其数恐有五、六十万之巨,五、六十万童子,何以教之?”司会石跳了出来。在这是个平均寿命不及三十岁的时代,减去三岁以下夭折的婴儿,八岁到十一岁的童子数量即便没有六十万也有五十万。十人教一人,则需五、六万名先生,这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费的金钱,当数以万计。

    “文教之事,重于武备。”熊荆决断道。“百姓之口赋、大府之岁入,皆可用之于文教。楚军之耗费、王宫之用度,亦可用之于文教……”

    “大王……”群臣间不知是谁带头,一片片全跪了下来。一干鲁地官员涕泪交加,高叫道:“大王,贤王也!”

    孔子有教无类已经是天下颂扬,大王要‘不分男女、八岁而学’,他们只能是跪下了。

    “众卿免礼,不佞话还未说完。”熊荆脸上并无喜色,他要教的可不是酸儒、孔子那一套东西,这不过是速成教育,而非贵族的博雅教育。“鲁人自当教习雅言,宋人则教习宋语,夷人则教夷语、越人则教越语、楚人则教楚语。”

    鲁地官员脸色开始大变,熊荆接着道:“童子所习之书,或选于非五经,或选于诸子,不一而足。书以外,尚有武、有数、有医,或有礼、或有射。”

    “大王万万不可。”刚才感激流涕的鲁人现在又大义凛然的站了出来。“宋人教宋语、夷人教夷语,越人教越语,此万万不可也!”

    “为何不可?”熊荆不得不停下来。

    “天下书同文车同轨久矣,然各国纷乱,以至书不同轨不合。大王令夷人教夷语,夷人者,蛮夷也,不教其雅言,试问如何教化之?”

    即便离得很远,熊荆也能闻到孟昭的酸腐之气,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他才问道:“夷人有夷语,为何要教雅言?我楚人难道也要教雅言?”

    “大王……”孟昭偷笑,“……大王说的也是雅言。”

    “那我就说楚语。”熊荆也笑,但他的话音一变,已经是楚语。虽然不算很正宗,可正是楚语。“今后朝廷,楚臣说楚语、夷臣说夷语、越臣说越语、宋臣说宋语。”

    “大王,此不便也!”更多臣子进谏,其中未必全是鲁人。

    “那就全部说楚语,鲁地也教楚语,如此就便了。可否?”熊荆还是笑。

    “大王不可。”孟昭又站出来说不可。“雅言,天下各国皆行之,我楚国教习雅言……”

    “我楚国教习雅言,然后等着秦人来攻城拔地?”熊荆怒视着他,“攻城拔地之后,秦人任何令命,我楚民都能看得懂、听得懂?你说,你可是秦人奸细?”

    “大王,臣绝非奸细。”孟昭不知怎么就成了秦国奸细。

    “你若非奸细,为何非要我楚人学习雅言,以利他国攻伐治理?这不是奸细何人是奸细?”熊荆依旧喝问。他教习各地方言的目的和俄国人的宽轨铁路、阎锡山的窄轨铁路是一个道理。同质化易于统治、异质化难以统治。明末李自成交战时可以收买关内官军,但怎么也收买不了辽东官军,其中的原因就是辽东官军完全听不懂陕西方言,想收买也收买不了。

    “大王,孟昭绝非奸细。”其他鲁地县尹、邑尹站出来为孟昭担保。

    “鲁地之事鲁人定之。他地教雅言、教夷言,可朝国人而问。我楚人教何语,自与鲁人无干。”熊荆训斥道。“各县邑庶民口说何言,先生便教何言,此乃因俗而教,最是简便,非要教夷人说雅言,蛋疼吗?;且文教之事,鲁人教鲁人,楚人教楚人、宋人教宋人、越人教越人,夷人教夷人,万不得已,不可混淆。”

    没人敢说话了,鲁人也再无此前的激动,他们甚至希望不推行这种文教之政,因为一旦宋人、夷人、越人都识字了,那儒家便再无教化的可能。只是鲁人只能影响鲁地之事,影响不了全国之事,尤其是新王推崇因俗而教。

    “文教之事,当以各县各邑自有之财力、物力、人力推行,不足者,郢都补之。既如此,今年文学侍从之试当如期举行。不过,此非全国之选,而是县邑之选。譬如:每县录取五人,即在本县本籍入试之人当中遴选五人,他县之人不可冒籍、不可取代,此与才学无关。”

    交代完已经取消的文学侍从之试,熊荆按例问道:“文教之政,可乎?”

    “臣敬受命!”教雅言就是奸细,没人愿意做奸细,群臣皆受命。

    “不佞知道,鲁地不行巫觋,故崇鬼神之政是否行于鲁地,不佞不作勉强,然他地如何,则与鲁人无关。”熊荆一开始就把鲁地摘了出去。“不佞知他地皆重巫觋,县有县巫、邑有邑巫,贵人之家有私巫,此为各地之俗,士民深信。夫天地万物皆有神灵,故不佞以为,教化万民不可无有巫觋、赈济万民不可无有巫觋,然时至今日,巫觋尚无明文教典、无明文教义、无教化之所,此缪矣。

    当务之急,巫觋当编纂教典、以明教义,更要建教化之所。楚国岁入有限,然教化之所重在教化,而非殿堂。一块空地亦可聚众而教,重之重者,在于如何而教,教之如何……”

    楚国本就是个****的国家,历代楚王都是灵修,即大巫师长,令尹则是灵尹。县尹、邑尹、工尹中之‘尹’,其意为‘祭司之长’,世俗化后,才兼职成为官员。熊荆把鲁人摘除在外商议巫觋之事,其实就是不把他们摘除在外,他们也不敢反对楚国行‘崇鬼神’之政,他们最多反对在鲁地行之。

    ‘崇鬼神’是唯一一条没有被人打断的新政,熊荆说完,群臣又大声道:“臣敬受命!”

    之后,他们相揖趋步出了正朝,庙见之礼就此结束。然而这些人还未返回府邸,街道上便听见有人在大喊:“大王将行新政,何谓新政?朝国人、重文教、崇鬼神是也……”

    “何人在喧哗?”四轮牛车上陈兼正在闭目养神,刚才庙见站立半天,年老的他已经乏了,然而再听到刺耳的‘朝国人’,他又睁开了眼睛。

    “禀县公,是……”随车的侍从打开车窗看向车外,道:“是一方黄锦,上面写着字。”

    “黄锦?”陈兼一想就知道这是所谓的纸。“看看。”

    十字路口一侧的墙上贴着一张黄纸,小吏立于其侧,一堆士人围在那里细看。或许是重开文学侍从之试让年轻士子们喜出望外,故而有几个人在大喊大叫。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看罢‘朝国人’、‘重文教’之政,游士们全都失望而去今后任免官员全部朝国人而定,再也不是权臣推荐,就是要做个老师都做不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本地方言。

    “好快!”陈兼看罢纸上盖着的楚王宝玺,不觉得叹了一声好快。“出城,去寿陵君邑。”

    “唐公且看,这便是大王的新政。”印出来的新政文书有些人拿到了,有些人没拿到。寿陵君正将几份新政文书交给唐睢、虞卿、朱观等人,

    “这是何物?”不像锦帛,而是……,虞卿好奇问道。

    “此乃纸,大王所制,尚有一种印书之器,一夜可成书百册。”襄城君解释道。

    “纸?甚便、甚便。”唐睢等人连连点头。

    “唐公且看大王新政若何。”纸也好、印书之器也好,都不是寿陵君关注的重点,他关心的是新政。

    “此宽民之政。”唐睢看完如此说道。“虽说崇鬼神……,然此乃楚俗,并无不妥。”

    “然此亦是去薪之政。”唐睢资格最老,朱观等他说完才说话。

    “何谓去薪之政,请子观教我。”寿陵君急忙揖道。

    “行此政,大事皆朝国人而议之,县尹、邑尹、封君,乃至君王,俱受其制。”虞卿解释道。“试问君上若对封地之民不善……,结果当如何?”

    “然君上若对封地之民甚善,郢都对君上亦无可奈何。然则,天下大变在即,大王为何要行此政?””周文补充道,他想不通前因后果,大王为何要行此政?

第七十二章 如何

    同样的一份新政文书放在冠子面前,纸他早就见过了,可纸上的政略,他确是第一次看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十页文书草草读完,冠子道:“子荆便是如此坐以待毙?”

    新政看不到半点强兵的影子,文教那五、六万先生并不怎么费钱,可文教之策最后一条提及了学生营养。营养是熊荆不是挂在嘴边的新词,这代表了足够的粟米菽麦以及肉食,这才是最花钱的。楚国岁入不过七万金,多数年份财政没有结余,上哪去找这笔钱呢?

    “老师,学生以为若合纵能救列国,那秦人早就被感赶函谷关以西去了。天下之势,亦非合纵所能拯救。”熊荆叹道。魏国完全倒向了秦国,赵国听完庶兄熊启那些话后,他对赵国再无半点信任。“楚国已被秦国三面包围,任何大的举动都会招致秦国的连横攻击。与其把钱花在兵事上,还不如把钱花在庶民身上。”

    “庶民不可持也!”冠子咳嗽了几声,春天湿冷,去年劳累几个月的他似乎还未恢复过来。

    “庶民不可持是因为他们无权,不觉得国是他们的国。朝国人之举,正是为赋予庶民大权;重文教之举,则使庶民懂得国是他们的母国,而非贵人之方国。

    秦法轻犯则重罚,重罚并非为了教化民众,而是为了敛财和敛奴。特别是敛奴,赀甲赀盾,庶民无力赀时便沦为官奴,秦国工程众多,所赖官奴数十万之巨,不重赀甲盾,官奴何来?我给庶民以自由,给庶民以权力,他日秦军攻来,他们必誓死以战。”

    “然则此只可守不可攻也。”冠子并非不明白学生的意思,而是不赞成学生的策略方向。身为赵人的他,一直觉得合纵才是解天下之危的办法。

    “老师,当今天下,已无合纵的可能了。”熊荆看向冠子,深为他抱着合纵不放而惋惜。

    “若魏王……”本次不能合纵的关键在于魏,可魏王真答应合纵就真能合纵吗?以往的思维惯性是合纵秦国必定惧怕,可细想现实,五年前合纵之败已经证明合纵并非灵丹妙药。

    “子荆以为,”冠子沉吟着,“赵国可行楚国之策否?”

    “行楚国之策?”熊荆不解其意。“赵国也要朝国人而议政?”

    “非也非也。赵偃得位不正,是比不上子荆你的。”冠子摇头。“赵国不行朝国人之政,只行重文教之政,子荆以为赵国可行否?”

    “学生不解赵国,不知是否可行。”在熊荆心中有两个赵国,一个是后世两部电影中的赵国,赵人都显得极为刚烈;再则是现实中的赵国,有慷慨悲歌之士,如廉颇,也有‘仰机利而食’之徒,如李园。

    亲见之外,听到更多是赵国男子‘轻为奸,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女子则是‘鼓鸣瑟,设形容,揄长袂,游媚贵富’。不管这些传闻是不是真的,熊荆所见的赵人总觉得没有楚人那么纯朴,这恐怕才是秦昭王说的‘楚剑利而倡优拙’吧。

    “老夫欲再行赵国。”冠子道,“劝赵王行重文教之政。若可,请子荆售印书之器于赵。”

    纸张制造是楚国之密,赵国没有纸可从楚国购买,印书之器不同。邯郸写好的文稿不可能拿到郢都来印刷,故冠子有此一请。印书之器的重要性显然在钜铁之下,钜铁都可以售,印书之器自然也可以售。只是,赵国真能察觉到文教之政的力量吗?

    “楚王庙见当日,昭令以行‘朝国人、重文教、崇鬼神’三政,此乃偃甲息兵之策,秦楚将和也。”邯郸赵宫燕朝,郭开拿着新到的讯报向赵王汇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秦楚将和的判断上次朝议时赵偃就有了一些心里准备。

    “禀大王,楚国确想与庶民休息,据闻城阳三十余楚军,大半已遣散回家,以务农耕。”一边的相邦建信君也道。“请大王撤回大军,并遣使咸阳向秦国请罪,以再修赵秦之好。”

    “寡人闻之,亲王素恨赵人。相邦以为,秦王会与我赵国修好?”赵偃并非昏君,即便有‘昏’,也只是因为王者私利和国策不可调和。

    “臣以为,足秦王之所欲,必能修好。”建信君道。

    “秦王何欲?”赵偃看了一眼郭开,见其没有反应,又紧盯着建信君。

    “秦王之大欲,乃灭六国一天下,此欲不可足。然,昔日秦王质赵之时欺辱秦王之人,大王可杀之献于秦王……”建信君道。

    “万万不可。”郭开将其打断。“秦王绝非好与之人,岂会因几个首级放过我赵国。”

    “大王,胡不试之?”建信君没看郭开,只看赵偃。“文信侯已去职,赵秦两国若不交善修好,秦人必伐我。楚国偃甲息兵,定不救我,不与秦国修好,又能奈何?”

    “准。寡人准了。”赵偃挥袖,合纵因魏国而失败,结盟因楚国而失败,他现在是如坐针毡,顾不了那么多了。

    “再请大王将长安君亦献于秦国。”建信君再道,这些赵偃愣住了。当年欺辱秦王之人不过是些质宫的小官吏,杀了就杀了,而成蛟是秦王之弟,两年前叛逃赵国,封于饶。在建信君看来,如果把他也献出去,秦王对赵国的怨恨,又能再少几分。

    “大王若献长安君于秦,如何再取信天下?他日秦军再围邯郸,又向何人求救?”郭开长叹。“若大王献长安君于秦,各国士人必去之一空。”

    “长安君不可献。”赵偃听完郭开所言,明白利害的他无奈挥手,“此举将使赵国失信于天下,而秦国又时常反复,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即不献长安君,当献文信侯与我交通之信函。”建信君再道。“秦王欲除文信侯而后快,然文信侯门客遍及秦国朝野,仅凭一二小吏诬告,秦王只能将其暂时去职,未能定罪。”

    “大王,文信侯门客遍及秦国朝野,若我赵国助秦王杀文信侯,其门客必仇我赵人。”郭开反驳道。“文信侯之事虽与我赵国有干系,然我赵国万不可牵扯其中。”

    两策都被郭开驳回,建信君已经不想与他相辩,直接说第三策道:“臣闻秦王欲得楚国钜铁之术,恨而未得,今我赵国既得,或请献于秦王,以求两国修好。”

    建信君是先王留下的老臣,赵偃即位后为稳定朝政,依然以其为相邦。可他这个相邦本就是‘以色侍君’得来的,先王之时已饱受非议,今天所献之策,根本就是授人以柄。郭开已经不想反驳了,他对赵偃道:“大王,我赵国可撤津之赵军,且遣使向秦国谢罪。当年欺辱秦王之人,或可献于秦王,以解其恨。其余之策万不可行。钜铁之术,还请大王速速准予,若库金不足,臣愿敬献去年春申君所贿之金。”

    “春申君所贿之金能有几何?”提起钜铁之金赵偃挺直的身躯就颓然了下去。未龀的楚王想钱想疯了,开口就要三万金,而后每造一件钜兵就要两金专利之钱,赵国哪有那多钱给他?连年战争下,一些赵民已经是卖儿鬻女,妻妹为娼了。

    “禀大王,春申君献臣下一万金。”郭开看了看赵偃,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说了。

    “一万金?”赵偃眼睛瞪圆了,“居然有一万金!你……”

    “大王,臣下亦不知春申君赠金一万,家宰告之后日日不安,请大王恕罪。”郭开大拜,去年春申君遣使到郭府,贿金一事他曾告于赵偃,只是未言数目多少。现在把这一万金献出来,赵偃虽然生气,可他并非不分好歹,总有气消的一天。

    “大王,如此我赵国可购楚国钜铁之术。”建信君大喜,“若能献之于秦王,秦王必大悦之。”

    三万金赵国一时拿不出来,可两万金总是能拿出来的。再说楚国需要赵国的马匹,楚国值一两金的战马,在赵国代地不过一两千钱。只要齐国愿意放行,剩余两万金全部以马匹支付也未尝不可。

    “大王,钜铁之术万不可献于秦国。献之于秦国,他日秦军攻赵,我赵人必受其害呀。”郭开又是顿首再劝。

    “不与秦国修好又能如何?”赵偃也是长叹,“你说,你说,我赵国当如何?”

    “我赵国……”郭开也不知道该如何。

    长平之时赵秦或能一战,然秦国早非三十多年前的秦国,赵国亦非三十多前的赵国。最后行之有效的办法不过是通过赵姬收买吕不韦,使秦国的进攻矛头指向韩魏。只是这种收买也不是万无一失,晋阳三十七城丢失就是因为吕不韦控制不住朝局,秦军趁赵军伐燕,后方空虚时拔去的。现在吕不韦倒了,赵国又能如何呢?

    “郭卿既然无策,便只能如此了。”赵偃看向建信君:“撤军。你速遣使入秦,除长安君不献,其余皆依你之策。然则,”赵偃看向建信君的目光逐渐转冷,“若秦国出尔反尔,如何?”

    “若秦国出尔反尔,请大王治臣之罪。”建信君大拜顿首,声音不但不惶恐,反而带着喜悦。

第七十三章 修好

    楚秦之间的战事除了去年那次大捷,并没有给繁荣的咸阳带来什么波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春阳和煦,暖风扑面,贵人官吏们还是习惯穿着楚服居家外出,游览于渭河花红柳绿的两岸。所有人都知道江邑之战秦军大胜,斩杀楚军两万,可清水之战秦军大败,损失三万,朝堂却有些讳莫如深。

    指挥这场战役的大将军蒙武已经去职赋闲,原因是他战心不坚、策略反复,而护军司空马当时的坚持却受到了赞扬此战秦军骑军袭破楚军大营,夺得楚将项燕之旌旗,胜负本在一线之间,坚持没有什么错,大将军蒙武惊慌失措、处置失当才是大错。

    除了赞扬司空马,率十几万大军全身而退的李信也受到了称赞。秦王还亲自召见了李信,询问他当时两军战况。胜负确无定数,如果蒙武当初能果决一些,或者干脆不去夺什么江邑,而将二十四万大军集中于一处,那必是楚军大败。只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你说新王不欲与我秦国联姻?”渭河北岸的华阳宫里,老太后芈棘为母国操碎了心,只是,即便她极力促成秦楚交好,也有人不领情,真心当作驴肝肺。

    “王弟非不欲与我秦国联姻,”熊启不是从淮水回到秦国的,也不是从鸿沟溯黄河回秦国的,他是顺淮水东下,从邗沟再入长江,溯江从南郡回秦国的,这样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那是为何?”芈棘脑中浮现出了赵姬,秦国的赵姬已经被亲王关入了雍城蒉阳官,可楚国的赵姬还好好在住在寿郢若英宫。

    “王弟言,楚国的安危绝不会可靠和亲维系,公主若不想嫁入秦国,那便不嫁入秦国。”昌平君苦笑,可这确实王弟亲口说的。

    “荒谬!”一旁帮太后捶背的芈听了还好,太后闻之则大怒。“王族女子怎可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便是宗族女子也不可如此。”她最后又加了一句:“此定是赵女从中作祟。”

    “姑母,王弟聪慧英武,未龀之龄便敢行之阵前,此豪杰也。豪杰者,自不愿嫁公主以求一国之安宁……”

    “大谬!非我楚女竭力庇护母***国早被吴国灭了。”芈棘猛站起来,起来太猛自然头晕目眩,好在芈搀住了她,要不然她说不定要摔倒。

    “姑母息怒,我再劝劝王弟便是。”熊启赶忙把芈棘扶回席上,和声劝道。

    “那就让丫头速回母国。”问题似乎又落到了芈头上,熊荆年幼,嫁一个秦国公主过去自然不妥,可芈是公室嫡女,她回楚国并无不妥。

    “姑母,我月末就让丫头回母国。”熊启赶紧道,说罢他又担心的看着芈。十四岁的年纪就要千里迢迢来回奔波,实在委屈她这个丫头了。

    “我没事。”芈笑的灿烂,“月末启程,到母国正好是上巳节。”

    “君上,”华阳宫即便是寺人也说楚语,“君上,大王召君上速至正寝。”

    “大王召我?”熊启有些诧异。他刚从正寝出来的,秦楚水战之事他已经交给了国尉,并建议勿要与楚人交战。

    “大王召丞相入正寝议事。”是王宫谒者的声音,这里是华阳宫,所以他们不敢乱闯。

    “臣见过大王。”正寝明堂,秦王赵政还坐在竹简堆中,年轻力壮的他总有无穷无尽的精力,每天浏览的竹简数以百斤,熊启到时秦王犹在阅览竹简。

    “丞相免礼!”秦王赵政对熊启极为客气。“寡人新知一事,故请丞相来商议。”

    “请大王言之。”熊启说完又道:“亦请左丞相……”

    “左丞相还在理事,不必相召。”秦王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我听闻楚王造出了纸,一纸可写数万字,写完正面可写反面,确否?”

    “大王……”熊启有些莫名,他觉得大王急召他入宫不太可能会是为了楚纸。“大王若要购楚纸,咸阳城里便有商贾售出,其价不昂,或五钱一大张。”

    “大张?五钱?”秦王政也是随口一说,新奇的东西他总有兴趣。

    “臣据闻而已,未购之亦未亲见。一大张楚纸可割成三十小张,一钱或有六张。”熊启接着道。“不说竹简,就是木椠亦不如,故人人称便。”

    简是写字的竹片,椠则是写字的木片。一片椠就要0.3钱,比纸贵了一倍。纸的定价本可以更高,但当下楚国缺钱,为了在段时间内占领全天下的书写市场,纸的定价比椠还便宜。纸如此,可书的定价就很贵了,书可以传家,一部书动辄数金、十金,还不一定抄录的到。只是楚纸进了咸阳,楚书刚到大梁就被商贾抢购一空。

    “若非他国之君,寡人必要设法请楚王来咸阳一见。”秦王政叹了一句。“看看如此聪慧之人,到底长的是何模样。”

    “大王,楚王乃未龀之童。”熊启见大王夸奖弟弟,不敢露出一丝喜色。“其虽聪慧,却授人以柄,朝国人而定楚政,此策一出,楚国弱也。”

    楚国的新政也是秦宫燕朝讨论的内容,朝国人之政在法家看来完全是弱兵之政,此政行十年,楚国再无一战之力。而重文教之政,也被大臣们反对。以吏为师,以法为教,这是秦国的现实。通晓律法即可做官,可官位是有限的,教授全体国民懂法,不说没有那么多官位,百姓全去学律法了,那谁去打仗?谁去耕种?

    “楚人弱与不弱,皆是愚不可及,不似赵人。”事情终于转到了正题,秦王政拿出一份竹简说道:“丞相观之。”

    竹简沉重,打开入目的却是赵字。这是赵王写给秦王的私信,开头除了‘足下’敬称之外,还自称为‘外臣’。言辞如此谦卑,其中所述之事却件件重大,尤以文信侯吕不韦通赵之私信,以及献出楚国钜铁之术最为要紧,难怪会急召自己入宫。

    “丞相以为如何?”秦王政嘴角挂着笑意,“钜铁之术楚国得不到,赵国却献上来了。呵呵。”

    “大王愿与赵国修好?”熊启眉毛直跳,前日刚刚谈定秦楚盟好,他担心大王会改变心意。

    “自然不是。”秦王政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私仇也好,公利也罢,寡人都要灭赵。然则,既然赵国为求和献钜铁之术,为何不应诺赵王?文信侯之门客仍在为其哀号奔走,何不让赵王将文信侯之私信送至咸阳?”

    “大王是想……”赵王献的这几样东西,特别是文信侯通赵之罪证,都是秦国急需的,可赵国又是秦国要马上攻伐的。熊启有些明白大王的意思,又有些不明白。

    “你说,若秦国与赵国修好,赵王欲何为?”秦王政看着熊启,觉得他今天有些迟钝。

    “赵王……”脑中闪亮了一下,熊启道:“若我大秦与赵国修好,赵国自当伐燕。”

    “正是!”秦王政笑了起来,“当赵军伐燕之时,我秦军忽而大举伐赵……,”

    似乎预见到了赵人的狼狈不堪、赵王的气急败坏,秦王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燕国虽弱,可一直让赵国如芒在背,只要有闲暇,赵军必定伐燕。上一次赵国伐燕丢了晋阳三十七城,这一次赵国伐燕,不知道又会丢掉那些城池。

    “大王英明!”熊启不知为何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对秦王政深揖。

    “丞相免礼、免礼。”秦王政大笑方止。“与赵国盟好之事便交由你处置,伐赵之事任何人不得提及,违者,斩!”

    “臣敬受命!”熊启再揖,这才离了明堂,回丞相府立刻召见赵国使臣世均。与世均言明秦王与赵修好之意后,他再赴渭水北岸华阳宫找芈。

    华灯初上的咸阳,新城君府显得有的冷清,几个手巧的女仆正伺候着芈沐浴。新城君的封地虽然早已回收,但宫中大树不倒,这里依然是咸阳达官贵人们崇敬的府邸。这样府邸里的女子自然用着全天下最好的胭脂、最华美的衣裳。

    狐裘、曲裾早就褪去,进入澡室的芈只穿了一件花纹精致的锦袄,下身则是厚绫做成的裙。澡室里雾气缭绕,她头发盘着,脸蒸得通红通红。裙脱下后,白玉一样的臀露了出来。这是女子常穿的,裙必须合穿,不然就会露出双臀。

    脱去裙,再脱去,最后脱去锦袄,虽然因为害羞身上还留了一件白色丝衣,可少女姣好而单薄的身躯还是让女仆们看得不想眨眼。青春她们也曾拥有,可现在都已不在了。

    “子启来了。”府邸之前,熊启的车架尚未停稳,新城君芈昌便迎在了车旁。

    “丫头呢?”熊启开口就问,他是从华阳宫直接赶来的。

    “儿呢?”芈昌也不知孙女在干什么。他有很多孙女,唯芈为老太后所爱。

    “禀君上,女公子正在沐浴。”一个女仆跑了出来。

    “子启何事?无事便少歇。”芈昌抓着熊启的手,拉着他登堂。

    “也无甚大事。”熊启松了口气,他是着急那钜铁之术,可急也没用,即便丫头明日便入楚,也未必来得及阻止此事。

第七十四章 毁国

    来自楚国的茶叶泡在了髹了彩漆的羽觞里,片片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待曲卷的叶片伸展,茶香当即四溢,引来芈昌的一阵赞叹除去对‘荼’字解释的牵强附会,秦汉以前并无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贵人日常饮的都是浆,米浆、酒浆、梅浆、柘(蔗)浆、椒浆,这些浆多少带些甜味,唯独茶是苦的,但苦了之后却是甘。饮茶止渴生津、唇舌遗香,熊启从楚国装回来半船茶叶后,在本就崇尚楚风的秦国达官贵人中引起了一股饮茶风潮。

    “香!”芈昌笑眯眯的,端起羽觞浅浅喝了一口。“子启回母***国当是大变?”

    芈昌是芈戎之子,楚威王之孙,在秦国的一切都是父亲芈戎和姑母芈太后时所制,几十年过去,剩下的只有新城君这个封号以及府邸里的一干子孙。以秦法,非有功不得受爵,芈昌的几个儿子一生庸庸,如今只能寄希望孙子辈能出人头地。

    “确有大变。”面对芈昌,熊启提防心里极小。作为外戚的楚人之所以没有落到商鞅、张仪、范睢那样的境地,除了秦楚一直联姻,宫中大树不倒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楚人彼此抱团,从不互相出卖,虽然在‘二男不分便倍其赋’的秦国,家、家族是很难维系的。

    “我近日听闻母国也多矣,”芈昌笑了笑,“尤以新王为甚。市井都已将他是圣王降世,还说他制淮水六龙以为农用,楚民大悦。又作投火之器,还有……”芈昌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有些哭笑不得,“你看看,这……”

    “这是……”熊启定睛看去,木椠大小的东西,上面还有字。“这是书啊!”

    “正是,是书。”芈昌点头,“费了三金。”

    “何书要费三金?”熊启接过,书封右边有一竖行极为古朴的秦字:‘看了便做官’,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一书在手,秦律我有’。他当即也哭笑不得起来,“便是此书?”

    “看了便做官。”芈昌手拍在书封上,忍着笑。“说是书到大梁便被一抢而空。天下除了贵人,唯士人有钱。有钱士人最想的是做官,故而母国大王令臣下编纂《看了便做官》一书,共分七册,秦、楚、韩、魏、赵、燕、齐,各国皆有,一时郢都纸贵,印书坊日入千金。”

    “哈哈哈哈……”熊启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想起了熊荆精灵古怪、鬼头鬼脑的模样。

    “父亲、父亲何事欢笑?”是大儿子芈仞的声音。熊启大笑,芈昌也笑了起来,刚刚入府的芈仞听到了父亲芈昌的笑声,没有听到熊启的笑声。待他入堂见到熊启,急忙和一身甲衣的大儿子芈重揖见熊启:“芈仞、重儿见过子……见过丞相。”

    “什么丞相,叫子启。”熊启还未说,芈昌就教训起儿子来。“别把你外面学的带到家里。”

    “见过子启。”芈仞笑着改口,坐下又问:“父亲何故欢笑?”

    “仲叔在笑此书。”熊启把那本《看了便做官》递给芈戎,“母国大王编的,售价三金。”

    “啊!”芈仞未笑先惊,他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也是这黄色封皮的《看了便做官》。“我买来花了三金半,还是托人……”

    “哈哈……”芈昌已经笑不出声了,熊启道,“可是给子戊弟买的”

    “正是。”芈仞看了看大儿子芈重。“不比重儿,戊儿要考法吏,而今各国士人皆求此书,我便托人买之。谁想子启也已买了。”

    “非我所买,是仲叔所买。”熊启不由提起旧事,“仲叔,子仞,丞相府当下正缺人……”

    “今日子启为相,他日何人为相?”芈昌笑容不再,脸上更多的是无奈。“秦国如何,老朽心中早知。戊儿还是考法吏的好,省得……”

    芈昌未尽之意熊启当然一清二楚。吕不韦倒了他上台,可他又何日去职呢?

    “那就不言此事。”熊启强笑跳过此节。“秦楚议和盟好,母国新王即位,日日大变。前段时日说要行‘重文教’之政,全国童子,八岁至十一岁,不分男女,全都入学。”

    “不分男女?”芈仞惊道。“女子从女教即可,何以要读书?母国难道女子也可做官?”

    “父亲此言差矣,女子如何便不能做官?祖祖太后还掌我秦国大政呢。”洗完澡的芈终于出来了,她头发湿漉漉的,全附在额头上,黑白分明下,秀眉微蹙,红红的唇嘟起表示不满。

    “祖祖太后,那是何时的事了?”女儿仗着祖太后的宠爱向来放肆,芈仞直拿这个女儿没办法。

    “拜见王父。”见芈昌在,芈笑盈盈的拜了下去。

    “起来吧。”芈昌也喜欢这个孙女,此时的她,一身翠绿的楚式曲裾,亭亭而玉立。

    “这是何物?”芈拜见祖父也不过是个意思,刚拜下她就把父亲手上的书抢了过去。“看了……便做官,”她翻了翻,认真的问:“看了真能做官?”

    “哈哈,”熊启再笑,“这要问你王弟了,此书是他嘱臣下所编。”

    “王弟?”《看了便做官》秦国册中多是秦律和判例,都是考试用的,如此枯燥的书芈翻了翻便放下了。

    “正是你王弟。丫头啊,你要早去母国了。”熊启说道,他随之向芈昌解释:“秦楚间或有一场水战,丫头还是早去郢都为好。”

    “水战?不是说议和了?”芈昌有些奇怪,只是问了一下他便闭口了。合纵连横,谁有能说的清楚,恐怕秦王也很难的说得清,只能顺势而为。

    “何事需早日赴楚?”众人回避后,芈看着熊启有些不解。

    “赵王献钜铁之术,以求与秦国盟好,大王今日已许了赵王。秦楚之间或有反复,然大王必将伐赵。”交代不了太多东西,熊启只能如此简述。“可记住?”

    “记住了。”芈小声复述一遍,一字无误。

    “你后日便启程赴母国。”熊启细看芈几眼,还是硬着心肠安排。

    “后日?”芈不解,“不是尚有……”

    “那些等你返秦之后再带去母国。”熊启说罢又告诫道:“从今以后你便要来回奔波了。”

    “我不惧!”芈长相乖巧,性子却有楚人惯有的倔强。

    “那好。后日便启程去魏国大梁,再从大梁到郢都。如此最快。”熊启笑了笑。“通关的符节明日我差人送来,我不能送你。”

    “恩。”本来是定在月末,现在却是后日。答应完的芈待熊启走后觉得所处的空间时间都很不真实,她手抚在矮几上,这是真的;又抚了抚自己的脸,也是真的。

    “新政所欲,乃允各国皆复国?!”郢都正寝,随着各国史书启动编纂,闻风的大臣、封君在某一日视朝后全部涌入了正寝。大惊的庄去疾急急调来宫甲,后寝顿时大乱。

    “下去!”熊荆喝斥庄去疾,“未有王命,宫甲不得入寝。”

    “大王……”大臣封君们皆有佩剑,虽有大王喝斥,可庄去疾根本就不想走。

    “下去。”熊荆脸上铁青。“这是议政,不是打仗!”

    “唯!”庄去疾无奈唯了一句,这才带着冲进来的宫甲退到寝外。寝外也是宫甲,一些环卫也急急赶至正寝,把整个正寝围了起来。

    “大王是否准允各国复国?!”问话的是弋阳君弋菟,他眼睛瞪着,似乎要爆裂出来。“请大王告之臣下,为何要舍弃先王基业准允各国复国?!”

    弋菟说完重重顿首,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头骨敲击声。熊荆苦笑,“你若想知,便不要激动。深吸几口气再听我言。”

    “臣如何不激动?”六君一如弋菟,两鬓青筋暴起。“大王怎能受奸人挑拨,毁我楚国?!”

    “大王,万万不可听信奸人之言,毁我楚国啊!”封君大臣们大喊道,还夹杂些许哭音。熊荆忽然有些后悔把宫甲赶了出去,跟一群激动的人是无法理智交谈的。

    “说完了?都说完了?”熊荆站了起来,站起来他还觉得不够高,身边寺人赶紧趴跪在地上,他站到了他们背上。

    “臣只求大王勿要毁国!若有所需,臣万死不辞。”封君们全跪下了,其他人也跪下了。

    “你万死不辞秦军就不会打过来?你万死不辞楚国就能千秋万代?”熊荆把手上拿的书砸到了弋菟身上。“十年后,赵国亡国!十二年、十三年后,韩魏亡国!十五年后,我楚国亡国。各国复国为何,还不是为了护我楚国?”

    熊荆爆出一大堆话,群臣愣了半响大多摇头:“秦国十年灭赵?臣弗信!臣死也弗信!!”

    “各国复国皆在十五年之后,若赵国十年不灭,我收回成命如何?”熊荆早知他们会如此说。

    “十年晚矣,请大王今日便收回成命。”纪陵君领头叫道,他不识字不等于没脑子。

    “若十年后赵国为秦国所灭,韩魏也为秦国所灭,鲁人、宋人、越人皆不听号令,楚国社稷不存,当如何?”熊荆大吼道:“难道寡人要以误国之罪,将你等族诛凌迟吗?!”

第七十五章 议事

    “大王万万不可毁国!”熊荆的大吼激起了更多封君大夫们的哀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封君当中无地者众多,即便是无地,他们也不愿楚国的土地变成他国的土地、楚国的庶民变成他国的庶民。

    “谈何毁国,大王明明在救国……啊!”子莫也趁机开口。对他,封君大夫们毫不客气,有人连剑带鞘砸了过去,他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你等意欲何为?!”令尹淖狡站了出来,他气势比子莫更足,有人砸来被他抓住,剑当即大力砸在地上。“秦人来了如何?秦人来了如何?!”他大声质问。

    “秦人来了我等死战!”弋阳君大喊道,跟着他,大夫们齐喊道:“然,秦人来了我等死战。”

    “你等死战?!你等死战?!”淖狡指着他们,“越人呢?宋人呢?鲁人呢?楚人有多少?你等说,楚人有多少?!”淖狡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他的声音连正寝之外都能听见。

    “楚人之国,唯有楚人死战!楚人几何?几何?!”终于压住场面的淖狡怒视弋菟等人。“东迁之公族二十余万,加上东地公族,也不过四十万,四十万男女老孺,可战之卒几何?

    先王薨落之前,已知楚国将亡,与臣曰:‘大王在社稷在,大王不管行何策,你皆要辅佐大王。’今大王夙兴夜寐,厘定国政,如何不曾想过允各国复国乃是舍弃先王基业,然时局如此,要想楚国社稷不灭,必行此策。”

    “淖卿……”熊荆已经从寺人的背上下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封君大夫摇头道。“勿要与他们多言。他们居有仆、行有车、食有肉,早就没了先祖筚路蓝缕之气魄。他们就是农人养的大肥豕,今日断了谷禄,明日就会饿死。”

    淖狡的话是警醒,熊荆的话就是侮辱了。有些人闻之惭愧,有些人像弋阳君闻之便是仰天大叫:“请大王勿要辱臣!”

    “我不是说你。”熊荆没看他,而是看他身后的那些人。“寡人可以保证:其一,县尹邑尹各官,只要能善待治下庶民,且行庙见三政,除了秦人,谁也不能赶你走;其二,在秦人攻入我楚国之前,公族谷禄不会减少,你们照旧衣食无忧。”

    熊荆说完,没有人应声,但有许多人低头。治下各国复国对公族而言,除了情感上的冲击,最大的利害就是失官位、失谷禄。大王保证不失官位、不失谷禄,现实方面的利害一消失,大部分人的激动便消失不见了。

    看见众人低头,熊荆嘴上蔑笑心里却带着深深的失望。他转而长姜道:“送他们出去!”

    “大王命,退下!”长姜看向已经立于明堂的寺人,他们排成一排,就要把众人清出去。

    “大王!”弋阳君不退下,反而跪步上前,“臣……”

    他老泪忽然流下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可偌大的楚国说没了就没有了,他只觉得心里悲伤,以至情不自禁的嚎哭起来:“大王,楚国不能亡啊!”

    “大王,楚国不能亡啊!”跟着他,一干封君大夫也哭出了声。

    正寝里全是悲声,强硬如淖狡也眼睛湿润,熊荆却不为所动,他道:“楚国亡不亡全看这二十年我等做的如何。做得好,楚国不仅不亡,还能收复故郢旧地;做的不好……”

    “大王,臣等定能做好。”哀哭声中,群臣已经异口同声。

    “那就行庙见三政,其余很快会新政颁发,要你等办事的时候,寡人自会有令命。你等先退下吧。”熊荆再次挥手,他此时又觉得楚国有些希望,最少刚才哭的时候群臣大多是真哭,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影帝。

    “臣等恭候大王令命。”群臣齐声应了一句之后,揖毕便趋步退下了。

    “真不知是谁传去的!”子莫刚才被砸了一剑,此时看见群臣退走,立即说起了元凶。

    “编纂各国史书,但凡知者怎会不解其意?”屈遂无奈道,他就知道秘密藏不了多久。“大王当速速颁布复国之令,以正郢都令命,提防奸人作祟。”

    “颁布复国令?不可不可。”已成太宰的阳文君出言反对。“复国之事只可意会,不可明言。明言者,楚国必定大乱,各县各邑或有叛乱。大王当速速下令肃清复国谣言,此令最后,则应明言各地学人史官应速聚于郢都,商议旧史编撰之事,如此才能让庶民安心。”

    “如何?”熊荆问道。阳文君虽然有些不齿,可论及智计,却是重臣里面最高的。

    “确应如此。”太傅宋玉很少说话,但一些重要的事情他还是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淖卿以为如何?”熊荆又问淖狡,他是令尹,任何令命熊荆都会先问过他,以示尊重。

    “此策可。”淖狡对阳文君不怎么亲近,可对他的意会之策还是赞同的。

    “那便令人起草文书。复国谣言也不可明言,越委婉越好。”熊荆知一反三,知道连‘复国’二字也不可出现纸上,以免引起县邑动荡。只是待这边交代完,他已忘记今日要议何事。

    “大王,赵国此次送来两万金,尚有六千匹马。”会议内容其实是每日大事,基本上是过堂。“若可,墨炉、焦炭、工匠等,即日将送完赵国。”

    “六千匹,只有六千匹?”熊荆默算马匹单价,发现每匹贵了0.25金。

    “赵使说齐国不许过境,只能从秦魏过境,故一匹马多了两千多钱的买路钱。”淖狡解释道。去年大战,军马累死、病死不少,六千匹是四十年来楚国单次购马数量最大的一批。

    “从秦魏过境?”熊荆很是吃惊。“魏国也就算了,秦国肯这么多马匹过境?”

    “赵使说花了两千金买路,不知真假。”淖狡笑道,他是有马就高兴。

    “既是秦国要与我楚国议和,此举恐是咸阳默许之故。”阳文君想到了右丞相熊启。

    “马如何?”熊荆也想到了熊启,“当初要的可不是挽马,而是乘马。”

    “是乘马。”淖狡已经派人看过那批马了,“皆在五尺八寸以上。”

    “赵人既然付了钱,那就发货。此事由你工尹刀负责。”熊荆嘱咐工尹刀。

    “禀大王:国债之事已与魏国大商议了,彼等以为子钱过低。”司会石说道。

    “他们以为子钱一年几何合适?”此前定的利息是年息一成五,与行情相比,确实很低。

    “需三成子钱。”石伸出了三个手指,“臣以为,若大王可亲见之,或能减至两成五。”

    “臣以为,以晒盐、琉璃、纸张、书籍、钜铁、煤炭之巨利,可不发行国债。”石再道。“上月仅售书大府便得一万两千余金。”

    “售书?”众人想起大王让编的那本《看了便做官》,当即哄笑。此书批发价三千钱,半个月便卖出三四万册。三千钱就可做官,天下士人哪怕倾家荡产也要买上一册。

    威信其实是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建立的,哪怕后入燕朝的阳文君此时也觉得熊荆治国有术,他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熊荆没笑,他想起了黄歇昔日之言,道:“有金有何用,这一万多金没有大商能购来粟米、马匹?金在我们手上只是金,在大商手上才能换成物。我楚国要天下之物就要结交天下大商。现在不开始囤积物资,以后就晚了。长姜?”

    “老奴在。”长姜不是外人,他每每看大王,眼里都含着笑。

    “我哪日哪时有空?”熊荆问道,他已经有日程了。

    “禀大王,大王五日后悬车时分有空歇。”长姜答道。

    “明后两日没空?”五日后那已经很晚了。

    “禀大王,明日早食或有空。”长姜无奈说了一个时间,等于魏国大商可以陪大王共进早膳。

    “那便安排魏国大商明日早食谒见。”熊荆道。国债他是一定要发的,那些掌握商品流通的大商一定要通过购买国债拉倒楚国这边来。

    “禀大王:上巳之后便是文学侍从之试,”宋玉说道,“此次每县每邑录用数人,赴郢都士子数以万计,恐郢都无处可宿。”

    “或可宿于军营。”淖狡出了一个主意。

    “军营远在郢都之外,不妥。”屈遂道。

    “客栈不够,不如寄宿于郢都市人家中。”熊荆想起了息县粮仓不够的解决办法。“考试不过住宿三四日,朝廷每名士子补百钱于市人。”

    “大王,百钱多矣。”哪怕是春天,粟米也不过百钱一石,民家住几晚上给一石米,太贵了。

    “那就给每户五十钱,另外五十钱赐给士子买笔墨。”熊荆改口道。他这样的大方让众臣窃笑。能赴郢都的士子都不会太穷,毕竟出门总是很花钱的。不过也不排除少数士子挑着米赴郢都赶考,这些人风餐露宿,五十钱简直是意外之喜。

    “禀大王,船厂请大王去一次,公输大夫唯恐工师出错。”工尹刀又提起造船厂的事情。有龙骨的船谁也没有造过,虽说有船模图纸,但他和公输坚还是不放心。

第七十六章 江东

    每日朝议的事情不多,可有些事情一直拖着,久久不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比如楚秦两国的水战,以及去年大败秦军的封赏。

    水战关系到楚秦两国的盟好,同时也涉及到舟师大小战船的更新造船是系统性工程,舟师必须从之前的单浆座战舰更换为三浆座战舰。钱是无虞的,楚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工匠掌握新的造船技法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就是干燥度达标的船材。木材干得越透,船体今后就越不会变形开裂。若保养得当,一艘船用个几十年也不成问题。舟师近千艘浅水战船需要更换,海船估计又要造上百艘几百艘,楚国深山里船材成片成片,可也要尽早砍下来干透才能赶得及建造,这又关系到了伐木事宜。

    造船牵扯到方方面面,对有功之臣的封赏同样也是件牵连甚广的事情。此前熊荆是想把项县封给项燕,可兹事体大,担心大臣们反对,然而现在复国都承认了,无功可复国,有功不封县,这样总说不过去吧。

    “项燕如何封赏?”就在众臣以为今日朝议结束的时候,熊荆提起了旧事。

    “此事……”淖狡也转过了念头,他此前是反对封项县于项燕的。“眼下既已如此,当封项燕于项县。然,固守城阳之陈不可,最先击破秦阵之陈轶、沈尹喜,还有率领骑手阻截秦骑军之项超和妫景,回师救郢弋阳君等数位封君,此些人等全要封赏。”

    淖狡的意思是一碗水要端平,不能厚此薄彼,这样的话封出去的地将不止项县一处。阳文君则问道:“大王封项燕于项县,是分封还是封君?”

    阳文君问的很有讲究。封君和分封是不同的,黄歇那些封地最多三世而收,有些甚至是死后即收回,这是封君;分封则不同,分封是子孙后代,千秋万载永远存续,且这是立国,分封下去,项县就变成了项国,而也不再是项县。

    “各地可复国,上将军如何不能封公?”子莫嘟囔了一句。燕朝呆得越久越认为楚国当今之疆域不过是幻想,淮水北岸的那些城邑必将被秦人占领。都是要失去的东西,还需要吝啬吗?

    “大傅以为如何?”熊荆看向宋玉,他的意见很多时候还是很重要的。

    “若是分封,日后项氏可否退至江东?”宋玉反问道。

    “确不该分封。”淖狡也领悟到了这层意思。分封即建国,万一日后项氏与国共存亡怎么办?

    “退至江东之事,大王事前可与项燕深谈。”阳文君与项燕之间关系颇深,而他的立场一直是远郢都、亲县尹,分封项燕如果因为他的进言而得以实现,那么县尹对他会更加看重。

    “复国之后,楚地所剩无几,大王真欲毁国乎?”昭黍叹了一句,他都有些麻木了。

    “自然不是毁国。”熊荆苦笑。

    亲上战场的他,已经察觉到了秦国的恐怖。事后大司马府认为秦国最少能动员六十万此种战力的大军,更是把他压得喘不过来。二十万秦军已如此难对付,六十万压过来还不亡国?

    他这个年龄本是嗜睡,可那几天想到秦国六十万大军好几天睡不着觉,白天黑夜都看着楚国地图,想着抵挡秦军的办法。楚国真正能依仗的,也就是以江东为依托,建立一道江淮防线。江淮防线的核心是长江中游的夏邑,楚军必须在这里遏制住秦国的陆军和舟师,使其不能染指长江下游;而从淮河以北退下来的军队将与秦军在淮河、长江之间进行血腥的不间断的拉锯战,而不能像后世那样决战于淮北

    决战于淮河以北,对进攻方而言是一场短距离、浅纵深的战略决战。即便是浅纵深决战,独轮车推出来的胜利也不过是文宣。不为人常见到内部战斗报告上,绝大部分军需仍然依靠火车、船舶运输,在只满足65%军粮的情况下,几个月的战争军队已把农户的红薯麦种基本吃光。如果决战不是在淮北而是在蚌埠,甚至蚌埠以南地区,远纵深绝对会带来后勤灾难。

    夏邑(或者南郡荆州)、江淮、江东,将形成类似三角形的战略防御体系。根基在于江东,可沼泽勾连的江东十数年时间根本没有时间开发,除非现在就迁徙淮北人丁于江东,再则是从美洲寻获玉米、红薯、土豆。

    “大王切莫忘了重赏越地将率。”宋玉再次提醒,他心里想到还是江东。

    “淖卿安排一下吧,就以封君的标准。”熊荆最终放弃了封建。同时他心里开始思考江东,移民本来就是件难事,朝国人的政治体制下移民更加难事。江东有哪些地方适合移民呢?自己应该早一些去江东看一看吧。

    最后一件事情议完,燕朝也就散了。可令尹淖狡被熊荆单独留了下来,让人找来江东地图后,他道:“未雨绸缪总不会错,是时候勘察江东各地了。”

    占领马谷代表进攻,勘察江东则代表另一种策略:撤退。淖狡当然知道撤退代表什么,他道:“臣已让人梳理历年有关江东的文书、还有吴越两国早前的文书。勘察一事,也在筹划,然则江东疫病众多,非秋冬不可勘察。”

    海潮、沼泽、疫病,现在的江东就像是南美热带雨林,绝不是后世的鱼米之乡。可对比淮河流域,熊荆更熟悉江东,尤其是浙江。依靠后世的记忆,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发现些什么。“我想上巳之前动身,往江东一观。”

    “大王欲亲去?”淖狡一呆。“江东蛮荒之地,大王万勿亲往。”

    “我想把社稷、祖庙移到这里。”熊荆指着杭州的位置,这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此处?不可不可。”淖狡没想到熊荆一下子要撤到那么远的地方。“会稽不同于他县,迁社稷祖庙于此,越人恐不安。”

    “不安?”熊荆诧异的看着他,“会稽难道不是在我楚国治下?阳履难道不是会稽司马?”

    “会稽虽在我楚国治下,然县尹乃越人,我楚人称之为县尹,越人仍称其为越君。”淖狡解释道。“会稽,楚之诸侯也。”

    “那、那李妃……”熊荆想起了李妃求父王封熊悍于会稽的旧事。

    “李妃何事?”淖狡不解,他自然不明白李妃当时是要楚王发兵赶走越君把会稽封给熊悍。越人确实是再无可能复国,但当初楚国只是‘尽收故吴地至浙江’,没有彻底占领越国全境,除了担心的疫病,再便是楚人思维惯性的体现:楚人只喜平地。巴蜀归秦不归楚也基于此。

    而楚人的统治惯例,除了迁走占领国的王族公族,中下层维持不动外,还有羁縻制度。会稽就是羁縻县,阳履这个县司马不但掌握军权,还掌握着政权。

    淖狡花了大概一刻钟时间才叙述完楚越现状以及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熊荆听完惊得一直合不拢嘴。他以为会稽是楚国的,越国是在瓯江以南,实际上钱塘江、瓯江之间这块土地其实是越人的。而会稽县尹以越人的称呼应该叫做越王孙开、或者越君开,面对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要先王宗庙还在、实利无损,他也就无所谓了。

    “开是何等人物?”熊荆觉得自己太糊涂了,即位这么久都不知道会稽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越王无强死后,孙公族或内斗、或四散。开之祖乃无强余子,无强三世曾孙,此前诸越虽多有复国之举,其并不参与其中,只与各国君王多有来往。”会稽的事情相对于整个楚国来说并不大,只是一县之地,可细说起来很复杂,越君开这个人也很复杂。

    “看来此人也想复国,不过足够谨慎。”熊荆有了一个大致判断,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大王勿忧。”淖狡看见了熊荆眉头连皱。“楚国治下,百姓俱得休息,而越王昔年治下,以弱国薄地而争霸中原,庶民悲苦,故越人喜我楚人而恶越王。唯楚境之外,蛮越为人鼓噪,间有扰袭之事。越君开不与诸越复国,盖因于此。”

    淖狡之言让熊荆的担心稍稍放下,再想楚国这几十年间,也就是当初收洞庭郡从越地发过兵,然后就是去年。越卒会喊自己为‘昭’,不是没有缘由的。

    “江淮防线如彻底失守,或者夏邑失守,我们只能退至越地。”熊荆回到此前的话题。“社稷宗庙存放震泽(太湖)以北很不安全,那里皆是平地,无险可守。”

    “三浆舟师也不能阻秦人于江北?”淖狡吃惊了,他见过三浆座战舰模型,对扼守长江防线很有信心,没想到熊荆不这么看。“越地贫瘠,不据有吴地,大军粮草无以为继。”

    “三浆舟师若被秦人缴获,定可仿制。且守江必守淮,江北若尽归秦人所有,长江绝不可久持。”熊荆道。“论造船,我们怎能造过据有天下的秦国?”

    帆船时代,造船并没有太多技术瓶颈,最少他认为没有太多。罗马人缴获迦太基战船后,迅速就仿制出一大批改良过后的迦太基战船,并且反败迦太基人。三浆座战船恐怕也摆脱不了被秦军仿制的命运。长江如果突破,吴地是守不住的,只有占据越地,或可一战。

第七十七章 游说

    下午的功课被熊荆推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南阳、江汉、大梁、淮北、江淮、金陵、会稽……,乌黑的眸子不断转动,这些城市似乎全刻进他脑子里。

    淖狡也盯着眼前的地图。从军事上来说,他觉得大王的马谷攻势必会失败。韩国肯定会在秦国的威压下借道,甚至还会派军与秦国组成联军,共同与楚军作战。

    天下不是合纵便是连横。可若楚国一心合纵,先不说合纵会使楚国失去实施新政(或者变法)的机会,万一赵国又像上次合纵那样把联军卖了怎么办?此前赵国可以和吕不韦二五耦,难道他就不能和秦王二五耦?

    秦国伐楚是一刀夺命,楚人痛过之后全是仇恨;秦国攻伐三晋却是凌迟,今年夺两城、明年夺三城,几十年下来三晋被秦国蹂躏得只有惧而没有恨:韩国为了自己会出卖魏国;魏国为讨好范睢会逐杀相邦;赵国从赵孝成王死后赵偃即位,朝局便开始对秦国彻底妥协,如此背景下廉颇必然奔魏。‘一饭三遗矢’、‘廉颇老矣’不过是赵国安抚主战派的说辞。

    这种形势下的合纵,肯定是各自出卖、一哄而散。攻秦不是重点,重点是合纵之后秦国会报复谁。上回合纵是追慕信陵君的魏王魏增上当,再次合纵就是楚国上当。

    同理,楚国偏安还好,马谷攻势只会引来连横各国的围攻。防齐、防魏,本来兵力就处于数量劣势的楚军如何能面对本就具备数量优势的秦韩魏联军?但不进攻秦地,直接放弃淮北退守到江东……

    淖狡的目光扫过淮北,最后落在了大梁。赵国灭国之前,韩魏将是秦国的死忠,他们希望秦军进攻他国而不攻伐自己;赵国灭亡,楚国如果不挑衅秦国,知己将亡的韩魏会立即改变立场,拉拢楚国助己拒秦,那时楚国要做的就是帮魏国防守大梁。

    联通黄河且交汇诸水的大梁是第一道防线;淮水各邑是第二道防线,大王说的江淮是第三道防线,最最后才是越北震泽防线,战略这样布置才最为合理。马谷攻势毫无疑问会破坏这种的防守秩序,不过马谷攻势如果得当,会缓解赵国压力,延缓赵国的灭亡,还能抢回旧郢故地的楚人,振奋楚军的士气以及给韩魏两国壮胆。

    淖狡平时盯着楚国地图的时间不少,他手下还有几十个谋士也盯着楚国地图。见他紧盯着大梁,熊荆问道:“淖卿以为仍可以合纵?”

    熊荆显然会错了意,但淖狡还是认真答道:“除非我楚军可独自破秦,秦军败北后诸国每隔数年便合纵攻秦一次,不然合纵无望。”

    “确是如此。”熊荆想到了巨鹿之战作壁上观的联军,虽然那是几十年后,可上一次合纵此类征兆已经很明显。“三晋被秦人打怕了,若我楚军不能单独击败秦军,合纵无望。”

    “臣以为,首防之地当是大梁。”淖狡解释道。“臣还以为,若我军从马谷出击,连横各国必群起而攻我,韩魏将不会与我瓜分南阳郡。”

    “恩?!”熊荆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既然韩魏都不能真心合纵,又怎敢联合楚国瓜分秦国的南阳郡。如此说来,费力得来的马谷毫无价值。

    “然若我军势如破竹,或可救赵国于存亡之间。”淖狡见大王错愕,又说了反面理由。“赵国不亡、韩魏亦不亡,只是我楚国……”

    “只是我楚国必被秦、韩、魏、齐四国群起而攻之?”熊荆帮他说出了后面的话。

    “大王英明。”淖狡道,“天下之势,非合纵即连横。合纵,我楚军若不能独自败秦,事后必遭秦国攻伐;连横,不攻伐秦国便只能坐看三晋亡国,攻伐秦国则遭各国围攻。”

    “时间是关键。”熊荆早就想通了这一点。“合纵,看似人多势众,实则毫无胜算,我楚军尚不能独自败秦;任由各国连横,十年后楚军或能与秦军一战,连横虽然势众,可齐国之外,韩魏并非真心攻伐,他们只是不想秦国攻己而已。”

    “大王,十年后楚军变强,秦国便不能变强?”淖狡笑问,这是极其轻微的反驳。十年后即便赵国尚存,大半国土也都归于秦国,那时赵卒说不定就是秦卒。

    “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熊荆说了一句伟大断语,然后抚着头坐倒。

    “小人白宜、弦兑、猗赞、孔襄、卫缭拜见大王。”次日早食,白宜等人就被车驾接进了王宫,苦等数月的他们终于如愿见到了楚王,并且还与楚王共进早膳。

    “免礼。”视朝完毕,接下来要去造府巡视的熊荆只能和这些人如此见面。“边吃边谈吧。”

    油条炸得一点也不像后世,但勉强很吃。熊荆祭食后狠狠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豆浆。他如此,白宜等人正好跟着,他们从未吃过油条,也未饮过豆浆。

    “你等以为秦军若攻魏而赵楚不救,魏国可支撑多久?”熊荆开口问道,没提半个钱字。

    “小人……小人以为凭大王的英明,必救魏国。”白宜是众人的首领,他负责答话。

    “哦。”熊荆笑笑,继续啃油条。“魏国与秦国沆瀣一气,去年才伐我楚国,今后说不定还要伐我,不佞为何要救?”

    “大王当知,魏亡而楚寒。秦国若得大梁,入楚之秦军不再是二十四万,而是百万。”白宜不无夸张的道。“百万秦军,天下哪一国都不可抵挡。”

    “魏国若再伐我楚国,不佞宁愿与百万秦军决一雌雄,也不救魏。”吃完一根油条的熊荆显得正色。“楚人可以被杀死,但不可被侮辱。救援援助纣为虐的魏国就是侮辱楚军士卒。”

    “大王谬矣。”白宜哑然,卫缭突然说话。“臣闻之:上古尚德、中古逐智,今世争力。魏国助秦伐楚亦非魏王所愿,实在受秦人所迫。大王不救魏以增己力,而任由秦国伐之,谬也。大梁若为秦国所得,秦军可顺水至郢,百万或不实,五十万大军必有之。”

    “你说的是利害,不佞说的是原则。”一席白衣的卫缭很年轻,也俊俏,浓浓的书卷气更让人心生好感。熊荆看着他,一时忘了他叫什么。“若仅以利害而不守原则,人与人何以为信?譬如子母钱,借而不还当如何?”

    “楚国之富,天下皆知,大王怎会……怎会借而不还。”弦兑陪着笑。

    “借而不还对楚国有利啊?不佞为何要还?”熊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油条咬得吱吱响。

    “大王若借而不还,天下必再无人敢借钱于楚国。”白宜不解楚王之意,只好就事论事。

    “魏国若为秦国所亡,你等又能把金子藏到哪里?难道借给秦王?”熊荆笑问。

    “大王之意小人不解也。”白宜决定不再绕圈子里,想直言相谈。

    “我之意,魏国若再与秦国连横伐楚,楚国日后必不救魏,这是原则;若如你等愿意借金给楚国,他日魏国为秦国所亡,不佞必会保证你等人身及财产安全。若有功,更可以上卿之礼待之。”熊荆直言相告,此话让猗赞等人心中一喜。

    “天下纷乱,纵有黄金十万又如何?如良禽,当择木而栖之。天下诸木,以秦国最大,然秦国会以礼待相待商贾?天下皆知,秦国最恶商贾。秦国之外,三晋断不可栖,唯齐楚可栖。今不佞以一成五之子钱而允你等栖之楚于国,何乐而不为呢?”

    素来是外臣游说君王,现在却是君王游说外臣。已经被熊荆这番话说服的弦兑、猗赞正要开口答应,白宜便抢先道:“敢问大王,魏国若亡,楚国可拒秦人?”

    “这是自然。”熊荆点头道。

    “敢问大王,楚国户不过六十万,甲士不过四十万,何以拒秦?”卫缭追问道。

    “韩、魏、赵、齐,四国有一条皆不如楚国,那便是纵深。”熊荆终于把豆浆喝完了。

    “纵深?”卫缭熟读兵书,纵深虽然是现代语,也能领悟一二。

    “正是纵深。”熊荆道。“楚国淮北若败,可以退至淮南,淮南若败,可退至江东,江东若败,还可退至南海。韩魏赵齐毫无纵深,城破即国亡。你等巨金若存于此四国,最后只能让秦国得利;而若存于秦国,要是哪日秦王颁召,令全国黄金皆换成秦半两,你等奈何?

    再则,楚国明年海舟便可下水。天下九州不过是中洲东方之一隅,中洲南面尚有天竺国,丁口千万,中洲之西尚有地中海诸国,丁口倍于当今天下。与其做一土商,不如做一海商。此蜻蜓眼……”熊荆拿出一颗色彩斑斓的玻璃珠,这是各国贵人常有的饰品,“在西洲各国不过值百十钱,运至天下九州最贱者也可售数金;而我天下数百钱之素绢,运至西洲可值数金、十数金,供不应求。你等都是天下大商,当知晓此利几何。”

第七十八章 执迷

    早膳的时间不过两刻钟,但一刻钟不到,听的人便怦然心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与后世一样,资本对风险是极其敏感的,秦国如何、三晋如何、齐、楚如何,商人们心里很早就有数:

    秦国是绝对不能指望的,连张仪、范睢、文信侯那样的重臣都弃之如敝屐,他们这些大商还能有什么指望?而三晋,已如风中残烛。韩魏已无拒秦之力,赵国犹在,可再无赵孝成王之风骨,对秦人唯唯诺诺,只想苟安;

    齐国,齐国虽不似三晋,可齐国很早就是商贾大国,齐国的盐、漆器、铁器、丝绸、布匹、鱼货、蜃灰,甚至连踊和履都行销天下,外来资本是很难在齐国立足的。换句话说,齐国不缺钱,不缺货,就缺市场;

    楚国东迁本已衰弱,灭鲁后复强,但强的也很有限。只是去年到今年发生的这些事情不得不让大家看好楚国。楚国有一个英武聪慧的大王,虽然未龀,可楚国王族虽有心疾可少有短寿,未龀的另一种含义就是在位时间会很长,甚至可能超过在位五十六年的秦昭襄王。大王长寿则政局稳定,政局稳定则国强民富。

    投资看什么,不就是看人吗?列国这些大王里面,楚王是最值得投资的,且楚国日后行得是外朝制。郢都开外朝,县邑也开外朝,最最重要的是:此政不排斥商贾,国人的遴选,县邑是‘五百人至千人选一人’,郢都是‘万人选一人’。

    ‘楚国之法,商人欲见于君者,必有大献重质,然后得见。’楚国如此,他国其实也差不多,可外朝制的施行能让商贾见于王,这是商贾们做梦都不敢想、却又渴望已久的事情。

    成为国人很难吗?一点也不难。只要成为楚人,然后在地方上做些善事博取民望,而后郢都县邑都打点好,商贾立刻能摇身一变,成为郢都外朝的国人。大夫们视朝如果不是资格太老,一般不敢太出声,但国人却能‘任免官员、咨问政事、核定赋税、定废律法’。

    良好的投资对象,可靠的保障机制,再就是三晋的屏障,以及熊荆口中的‘纵深’和海舟,一出王宫几个人还没说话,对对眼彼此心里的想法便已了然了。只是白宜、猗赞等人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卫缭却有种深深的失望,待回驿馆,他提醒白宜道:“子宜真要买楚王的国债?”

    “天下当大变,不投身于楚国,我等又能去何处?”白宜也吃惊于自己的妥协,特别是被一个未龀之人说服显得很没骨气,可骨气值多少钱一斤?他要的是获利,即便不能获利,也要在天下大变中让自己的资本保值。

    “秦国亦非不可栖身,秦国也有众多大商。巴蜀有寡妇清、西北也有乌支保。”卫缭劝道。“楚国虽是外有三晋屏护,内有数千里纵深,可楚国丁口甚少,秦吞三晋,必灭楚国。届时子宜兄又如何栖身?避去楚王口中所说的天竺、地中海诸国?

    十多年前我还在鬼谷时,子仲先生就说:‘长平之前,天下非秦即赵。然赵国未得三晋昔日之地,当不能与秦人争。长平之后,天下大势已定,未能二十年一天下,在内而不在外。今秦王加冠亲政,亡诸国、一天下,当在此二十年内。’”

    “那子缭出谷后为何不去秦国?”卫缭少有提及鬼谷之事,白宜故问。

    “魏王吞卫国,却存我社稷,秦国一天下虽是天命,然杀我卫人、毁我宗庙。”卫缭叹道。

    鬼谷子之名,天下皆知,但鬼谷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承。周人代商,殷人有视其为手足者,如宋国微子启,有视其为仇寇者,如卫国旧臣。三监之乱后,飞廉战死于瀛海之边,眼见复商无望,纣王旧臣们只好隐入朝歌郊外的云梦深山。西周时碍于周人未收弟子,谁想平王弑父,还编造了‘烽火戏诸侯’的谎言,礼乐之制从此崩坏,至此鬼谷开始外收弟子。

    ‘去礼乐之异政,复殷人之正溯’。这是鬼谷先生世世代代念叨的理想,而秦国又是飞廉之子恶来之后,故鬼谷弟子多数入秦。

    “子缭啊。”白宜摇头,“入秦如文信侯贵为相邦,又如何?楚王英武,你若留在……”

    “楚王迂腐,不可事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座谈,卫缭已知楚王其人。

    “楚王有勇有智,今又能亲政,为何不可事?”白宜奇怪道,他知道卫缭之才,若他能入侍楚王,当是助臂。

    “外朝朝国人之制不利王权,只利商贾庶民,然以天下之势,楚国当行秦法,不行秦法,国必亡。”卫缭得知楚国行外朝后就一直抑郁,那时他就觉得应该离郢入秦。

    “利商贾庶民便会亡国?”白宜讶看着他。“子缭不要忘了,变法三晋在先。三晋除赵国尚可一战外,韩魏之兵今日可战否?变法仅强数世,数世之后,百姓厌战仇官。秦人可战之日尚有几何?”白宜说罢,转而吟起一首秦人歌谣:“‘生男慎勿举,生女哺当脯,不见三晋地,尸骸相支柱。’此乃秦人之谣,可见民心。”

    “我从未听闻此歌谣。”卫缭不以为然,“‘不见三晋地’,既言三晋,为何说是秦谣?”

    “唉。”白宜不做辩解,再吟道:“‘渭水不起口赋起。‘渭水何在?难道也在三晋。”

    “天下征战数百年,乐战好死之人已无有,然秦国一天下之势已成。楚国若行秦法,或可存国,不行秦法,自要亡国。”卫缭跳过此节。“钜铁之利,不如百万之军。他日百万秦军兵临寿郢,举国不及四十万甲士的楚国如何拒秦存国?君之巨金当为秦人所掳。”

    “子缭为何执迷于秦?”白宜对卫缭所述不以为意,反而太息相问。

    “当世竞力,秦国力强,自当入秦。”卫缭入秦之志更坚。“子宜又为何执迷于楚?”

    “商亦有道,楚王有则,自当留楚。”白宜同样也明白自己的选择。

    “然秦国有法,秦法之严,列国所无,”卫缭辩道,“你留楚他日定为秦军之囚。”

    “大王说几就是几。秦法何用,我金何存?”白宜终于不再跪立,而是坐了下来。

    卫缭无语了,他也不再跪立,危坐于席。争吵之后室内更显静寂,这种静寂让两人都觉得难受。白宜毕竟是大商,他笑道:“想不到与子缭相处数年,终有一别。我在秦国也识得一些文信侯的门客,子缭入秦当速,迟者生变。”

    白宜之言让卫缭息了争辩之心,生出不少感慨:“他日拜相,必当相报。我明日便离郢。”

    “大善!”白宜笑:“就凭子缭拜相之志,你我当饮三缶。来人,上酒,奏乐!”

    “臣拜见大王!”造府最东北角,一干臣吏、工师对熊荆大拜。这些工师心里是有愧的造纸府赚得巨金、钜铁府威震天下、陆离府誉满三军……,自己这混凝府就摆弄那些砖头土瓦,还什么也没有弄出来。

    “免礼。各位辛苦了。”熊荆看到混凝府的招牌就有些得意:造府、玉府已经改制,从中分出了造纸、矿物(煤炭)、钜铁、陆离、晒盐、陶瓷、船舶、混凝八个府,楚国的工业化建设又迈出了坚实的一部,接下来,他还要成立航海府和机械府。

    “臣不敢。”身兼数职的混凝府府尹陶述依旧趴着不敢动,跟着他,其他人也不动。“臣愧对大王,臣今日方造出大王所言之水泥,实则有罪。”

    “你有何罪?你以为水泥是那么好造的吗?”熊荆亲自上前把陶述抚了起来。他除了是混凝府府尹,也是陶瓷府府尹。商周时期便有瓷器,可惜龙窑炉温怎么也过不了1200度,很难烧透。焦炭上来就是1600度,连窑都烧穿,瓷器怎会不成?水泥全然不同,水泥配起来不容易,磨起来更难。

    “大王教导甚多,是臣愚钝,今日才得其法。”陶述躬身在前,为大王引路。

    “我也仅仅是知其理,不知其技,只能让你一点点试。”熊荆边走边说,他今日来造府大半是为了看水泥。“本以为还要些时日才能烧成,没想到现在就烧好了。”

    “臣愚钝,臣愚钝。”陶述还是一副有罪的模样。水泥原料主要是石灰石和粘土,再就是一些石膏、若干铁矿渣之类。只是石灰石配多少,粘土配多少,熊荆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只能试验,穷举法下混凝府迅速掌握了正确配比。

    可光有正确配比也不够,水泥生料要磨,熟料更要磨,生产一吨水泥就要磨三到四吨生熟料。原始石磨在新石器时代有,但发明了舂之后,原始石磨淘汰。当今天下各国皆粒食,稍微先进一点的石磨有,但像后世那种用来磨豆腐,上下两扇、扇内有道道磨齿的石磨没有。

    不过只是他国没有,楚国却有熊荆为了让父王喝上豆浆,去年已让造府造出后出世那种磨豆腐的石磨。造水泥不知如何磨料的陶述苦思一个多月,终于想起那个石磨,也终于把水泥给磨了出来。

第七十九章 筑城

    水泥摆在一个小陶碗里,青灰青灰的颜色一如后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用手捏了捏,很细,有摸面粉的感觉,再捏捏碗底的,又感觉磨得有些粗。

    水泥如果没有磨细会怎么样?他不知道,没人知道,但不细的水泥总是不对,说不定房子造起来就塌了。可再想想,难道人没有使用火的时候就不是人吗?青霉素没有发明就不能生孩子吗?根本不是。水泥,确切应该叫做硅酸盐水泥

    这是苏联的叫法,后人因袭。一切高科技产品,如坦克、导弹、飞机、电报、计算机等等等等全是俄国人发明的,只是因为沙皇政府的腐朽和无能,这些发明统统都留在了图纸上。不过水泥很幸运,‘苏联的历史研究工作者,根据确凿可靠的资料揭露了历史的真实性,已证实水泥是在1824年以前由俄国人发明的……英国人阿斯丁只是在1824年取得了专利权罢了……’

    更确切的说法应该叫做波特兰水泥,不是没有300目筛子就造不成的。

    这是熊荆后世的记忆,当时忘了为什么会去了解水泥。但这种回忆让他有些不适:楚人也好、秦人也好、天下各国都好,吃饭前总要祭食。何谓祭食?祭食就是将一些粟米、肉菜置于案上一角,表示自己不忘前人制食之恩德,故而每次用膳都要祭奠一下。

    先人纯朴,后人无德,熊荆念及此有些不适,又感觉沉重他要祭奠的人估计是全人类。

    “大王?”大王的手在碗里面捏呀捏,半天都不说话,陶述不得不低声想问。

    “恩。”熊荆回过神来,“有些磨得不细。”

    “确实不细。”陶述重重点头,“然臣等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熊荆是来看水泥的,也是来想办法改变生产工艺的。“带我去看看磨盘。”

    磨盘在混凝府内的一个工棚里,实际就是豆腐磨的放大:两个直径约一米二左右的石磨彼此重叠,捶碎的生熟料通过上端的喂料口喂入石磨,以牛驱动。可能是水泥生熟料的硬度远胜于菽豆,一个稍小一点的石磨拆开放置在一旁,上面刻磨齿已经磨得很浅很浅了。

    陶述道:“禀大王,石磨石质需坚,不坚便会如此。”

    “一天能磨多少公斤?”熊荆不关心石质,他只关心效率。

    公制度量衡已经在造府内部使用了,陶述答道:“一日天或有六十公斤?”

    “六十公斤?!”熊荆先惊讶后如常。牛驱石磨,一天能有六十公斤已经不错了。

    “敬告大王,臣已使人遍寻溪水以建水磨,水磨定数倍于牛磨。”大王视察混凝府,工尹刀自然要陪同,玉府府尹也在,另外还有封人以及司徒。封人主管筑城,相对于后世的建筑师,负责绘制图纸、计算物料,司徒则组织施工。

    “数倍于牛磨?”水库还没建起来,熊荆尚不清楚水力的效率。

    “然也。”工尹刀似乎做过了试验。“水冲石磨,其速六七倍于牛磨。磨粉全在转次,转次多了磨得便多了,故臣以为水磨一日可磨七八百公斤。”

    “能磨细吗?”熊荆还是觉得水泥要细,但他暂时没有办法定义要多细。“去拿游尺来。”

    游标卡尺的精度能达到0.05mm,那就以0.05mm来定义水泥的粗细。卡尺很快就送来了,然后面面相觑的臣吏和工师傻愣看着大王用卡尺去量那些水泥粉末。

    “生熟料都必须在0.1毫米以下。”熊荆凭借自己的手感判断标准。这种做法与19世纪判断水泥质量完全一样,那时候也只能靠手指捻水泥粉末。

    “唯!”陶述等人立刻答应。一切皆有定制是造府自去年以来的规矩,事情做不成做不成是另一回事,可规矩就是规矩。

    “我以为,可以用风吹来筛选粉末。”熊荆再道。

    造府木作区今年又新造出两件东西:其一是独轮车,其二是风谷车。风谷车根据重量去除稻谷中的杂质、瘪粒和秸杆屑,那以同样的原理,小于0.1mm的生熟料粉末可以被风吹走,剩下大于0.1mm的粉末则会进入下一个磨盘继续磨粉,直到被风吹至合格的通道,送去煅烧或者包装为止。在熊荆的想象中,这是一个三磨甚至是四磨的筛选体系。

    只是即便是这样严苛的标准,水泥细度也不过在60平方120平方/千克(0.)之间,大约是19世纪末期的水泥细度标准,二十世纪初粗磨水泥的细度达到了200平方/千克,后世中国普通兰水泥的细度标准则为300平方/千克。

    水泥细度关乎混凝土强度,但先不说熊荆没有更好的磨制工具,也没有这样的意识。水泥细度如此规定,而磨制动力可以是水力,但最好是蒸汽机,只有蒸汽机才能实现水泥的大规模生产。

    想到蒸汽机熊荆就看向工尹刀、玉尹两人,纽卡门式的蒸汽机已经在造了,瓦特式蒸汽机需要高精度镗床,据说这种镗床在加工72英寸(182cm)大小的金属工件时,其误差极限不超过‘一枚薄薄的6便士银币的厚度’。

    6便士硬币有多厚,熊荆不知道,但这必定是非常小,不然不会以此作为比喻。镗床是个难题,再就是轴承。玉府最开始用钜铁造轴承,而后又用青铜,青铜要比钜铁耐磨。制造的滚柱轴承勉强可用,只是当下没有好的润滑油。

    大王直直的看着自己,工尹刀、玉尹两人当即背心冒汗有太多做不出来的东西了。如果大王在胡闹那他们自然是心安理得,可大王根本就不是在胡闹,所造的东西皆是国之重器,事关民生社稷,他们怎能不背心冒汗?

    “水泥磨起来麻烦,煅烧呢?”熊荆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开始问煅烧事宜。

    “禀大王:煅烧尚未完全把握。”陶述实话实说。“类于炼铁,烧一次则需停火。每日可烧四百公斤。烧熟之后熟料结于炉砖之上,需捣碎方可取出。”

    “哦。四百公斤。”煅烧效率看来不低,最少是够用。“那要多少焦炭?”

    “大概也是四百公斤。”陶述答道。“臣自会与钜铁府商议,设法改进熟料火窖,如此烧烧停停,最是费炭。”

    “那就设法改进。”水泥窖熊荆有些印象,水泥厂长筒一样立着的应该就是水泥窑。这只是外观,里面是怎么运作的,他半点也不知道。“水泥使用如何?”熊荆再问。

    水泥生料配比不知道,没有做过泥水匠的熊荆水泥使用配比也不知道,这也要靠混凝府用穷举法试验。好在他知道混凝土不过是水、水泥、鹅卵石,还有沙子。

    “大王请。”磨房看过了,现在是看水泥成品。

    十几根半人高、一人粗的混凝土柱子立在混凝府院子里,几根配比不良的柱子根本就未能成型,敞露出里面用麻绳捆扎的钜铁条,另外几根则开裂,鹅卵石和钜铁条都若隐若现,最后剩下的几根则饱受凌辱,身上或被捶裂、或被拉弯。

    “大王请看。”陶述指着其中一根被捶裂的混凝土柱,“此或是最善者。”

    最善代表用水泥最少,也是相比于沙、石,水泥最贵。熊荆抚了抚,问道:“用水泥几何?”

    “其重不逾两成。”陶述说了一个数字,这是水泥重量比例,熊荆对此全无概念。

    “可否筑城?”熊荆问向封人和司徒,他们是筑城专家。

    “大可筑城!”封人五十上下,穿的是大夫服,但说话不似朝臣,极为洪亮。

    “恩。”水泥就是用来筑城的,特别是夏邑,哪里必须筑一坚城,阻止秦军东下。

    “然则,臣闻钜铁八十钱一斤,”封人再道:“其以钜铁为骨,其价必昂。”

    “八十钱一斤那是老皇历了。”熊荆笑道,新式记账法下,钜铁府终于拿出了坩埚钢成本。只是,成本因为涉及到折旧和前期投入,依旧很不明确。但如果新建造一个年产500吨钜铁的新工厂,且选择在森林附近,有溪水可以鼓风,同时可以通过河流获得铁矿石或者焦炭,那么每吨钜铁的成本大概在3000钱左右以内,每楚斤价格仅0.75钱。

    如果贝斯麦转炉炼钢可以实现,交通条件不变,并有水力鼓风,那每生产一吨钜铁的成本不会超过1000钱,即每楚斤0.25钱。

    3吨煤=1.5吨焦炭+1.5吨铁矿石+若干石灰石=1吨生铁。这其中,煤是最难挖的,因为在几十米深的地底,但土煤窑的一名工人每日也能产1吨煤。包吃情况下,工人每天拿20钱已经很不错了,秦国那些以劳役抵偿赀赎的官奴,包吃干一天只有6钱,不包吃则是8钱。

    每天20钱一年就是7200钱,30钱一石的粮食可以买240石。而五口之家耕种百亩,一年也不过收粮150石,减去必须要交的15石田租,只剩135石,几乎是做矿工的一半。而这仅仅是男人的收入,女人做些手工,或者就在矿上做杂工,那一家五口一年挣1金并不难。

第八十章 筑城2

    如此煤价大约40-50钱一吨,铁矿少于此数,算上石灰石蜃灰此前购于齐国,多由贝壳烧制,价格高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现在开始烧水泥,蜃灰已不值一钱,一吨生铁所需的物料成本加起来也不超过250钱。本来燃料成本就占生铁总成本的70%,全部物料成本加起来占总成本85-90%左右,生产一吨生铁成本控制在300钱以内。

    只是,运输成本不包含在内。一家冶铁厂所需的煤炭(木炭)、铁矿石数量极为惊人,如果没有水运,那么300钱很有可能会变成1000钱甚至更多。

    民国时期,全国经济委员会对几种主要运输方式曾有过估价(分/吨公里):帆船,2-12分;轮船和汽艇,2-15分;铁路3.2-17分;大车分;独轮车10-14分;骆驼10-20分;卡车10-56分;驴骡马,13.3-25分;人力,14-50分;黄包车,20-35分。

    数据虽然不能适应两千多年前,但各种运输方式的数职比较还是能参考的。铁路比水运贵,但贵不到一倍,若换成大车,那就要翻一两倍了。楚国水系纵横,大宗货物基本依靠船运,可河流流向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马拉铁路的实际成本未必比船运高。

    冶铁是楚国手里的一张大牌,水泥是第二张,马拉铁路则是第三张。念及此,熊荆笑道:“你不必担心,铁价已非常非常低廉。”

    熊荆话语夹杂着后世语,封人不解其词但觉其意,但他还是有些疑惑,这时候工尹刀在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他眼睛子当即瞪了出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以为工尹刀说错了。

    “臣弗信、臣弗信!”封人紧接着摇头,连连摇头。

    他的反应没什么奇怪,熊荆当时也不相信一吨焦炭生铁不到300钱,一吨木炭生铁不到1000钱,但物料成本明摆在这里。冶铁行业本身就是物料成本占大头,以量获利的行业,里面没有花头存在。震惊是正常的,只能说之前生产规模太小,未进行热鼓风的情况下燃料利用率太低太低,再便是铁税因为学习齐国,收得太狠。

    “没有什么不信,你不知市井铁器卖多少钱吗?”熊荆笑问道。11钱一斤和0.075钱一斤相差实在太过于悬殊,使得物价极为昂贵:一把七斤五两铜售价700钱,一个家用的铁釜售价90钱,一把铁耜售价80钱,一个三晋铁犁售价450钱,一个铁带勾5钱……

    这是去年的物价,今年造府焦炭生铁开始量产后,这些都将成为过去,楚国生铁出来的器具或将横扫天下,把天下其他铁商挤得全部破产。

    “臣弗知。”堂堂官员,怎知大市器用价格。

    “你回家问问家宰就知道了。”熊荆又看向工尹刀:“你还是没有拉出铁丝。”

    “臣……”工尹刀身子一紧,躬身道。“臣已在设法拉出铁丝,此也需水力,牛力不及也。”

    铁丝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不难到公元前的凯尔特人都搞得定,难到明代天工开物才有拔铁丝方法的记载。拔铁丝或许需要水力机械,但最关键的还是含碳量不能高于0.6%,同时每两三次拔细都需要再次退火。

    铁丝是生产锁子甲的关键,当年窃明很火的时候,sb整版整版谈论情节,拔铁丝造锁子甲自然也在其中。如此久远的事情熊荆大多忘记了,可‘边拔边退火’这一句他还是记得的。

    “版筑之法筑城需要多少人力?多少时日?”熊荆只是提了一下铁丝就不再理工尹刀,而是问封人和司徒有关筑城的细节,他需要知道夯土和混凝土的效率差别。

    “版筑之法,小城旬月可成,大城用工数万,非数年而不可成也。”封人答道。“筑城之始,又需量工命日、分财用、平板于、称畚筑、程土物、议远迩、略基址、其粮、度有司,后方筑城。”

    “和版筑类似,我以钜铁为骨,四周夹板,再以混凝之土为肉,灌入夹板之中。”熊荆指着眼前的混凝土柱,说起他理想中的筑城。“数日后,再以混凝柱为支撑,我再结钜铁成网,变柱为板,可成一楼;其后我再浇柱,柱成再浇板,如此反复而上……”

    “敢问大王,何以为墙?”封人虽老,也没有见过后世造楼,但也能领会熊荆的意思。

    “以砖为墙。”熊荆答道,这时候陶述也拿出一块仿造后世的红砖。“匠人一日或可砌砖千块,只是暂时还不知墙需要多厚。”

    “以砖为墙?”封人吃了一惊。砖即瓴甓,瓴甓是很贵的东西,一枚需8、9钱。

    “也可以石为墙。”熊荆知市面上的瓴甓很贵,可混凝府的砖只是红土砖。

    “亦要运石。”封人想到运输就摇头,夯土最大的优势就是就地取材。

    “那就就地烧砖。”熊荆武断道,“以混凝之柱为架,砖石为墙。三层当有四丈。亦可建六层八丈、九层十二丈。”

    “十二丈?!”不单封人,陶述、工尹刀也惊叹不以,此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如能深挖地基,筑大支柱,十二丈轻而易举。”熊荆断然道。“以混凝法筑城,快、牢、更是高不可攀,让人望之莫及。他日再战,敌数倍于我,我若有坚城,敌不可破,敌只能分兵包围,舍城而进。如此越是深入我境,越是分兵不止,后顾有优。兵疲粮尽,只能退兵。”

    “臣闻所未闻也。”熊荆说的东西已经超出了封人的想象。版筑之法,一版六尺,郢都城墙有几处高达到八版,即9.45米,但代价却是地基宽逾二十米。地基没有这么宽的地方,只能修六版,高不过7.1米。天下各国,八版四丈八尺的城已经是顶天的高度了,以版筑建八丈之城、十二丈之城,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日你们已经听见了,他日你们还会亲见。”熊荆环视群臣,如此说道。“筑城之重,事关社稷。今日之难,不在钜铁,而在铁丝、磨粉和动力。铁丝和动力终会解决,这磨粉……”

    用磨盘磨粉在熊荆看来是极为落后的。他不知道的是:磨盘、或者轮碾机,正是水泥工业初时所广泛使用的磨粉设备。1870年棒磨机获得专利,管磨机紧随其后,原始的球磨机起源虽然很早,但用于水泥磨制是在1893年第一台以砾石为介质的球磨机出现以后,此时距离水泥发明已近七十年。

    眼下谁也没有发现粗磨水泥的问题陶述等人没有见过现代水泥,自然发现不了;熊荆不懂建筑,只有大概的印象,可水泥生产关键全在磨粉上。

    “臣自当竭心尽力,以成磨粉之器。”工尹刀和玉尹对视一样,如此说道。

    “有些事,不是竭心尽力就能做成的。”熊荆让两人免礼。“这是思路问题。

    譬如:一物比水重则沉于水,一物比水轻则浮于水,这是表像。两士力斗,力衡则相持,力不衡则分胜负。物与水相斗,物排开水之重等于己重,则刚刚浸没;重于己重,则浮出水面;小于己重,则沉至水底。

    既然物之沉浮与排开水之重有关,那铁釜也可浮于水,以铁造舟也可浮于水。同理,江海之间有水,天地之间有气。鸟飞于天是因两翅扇气,一物若能比气轻,自然能浮于空中。”

    举例好几个例子,转了一圈,熊荆再道:“万事万物都有其理,只是凡人不见。若能窥知天地之理,自然能借而为用。排水之重决定沉浮乃天地之理,窥知之后可造铁舟,此为借而为用;温度乃万物成化之理,借而为用,可冶铁化铜。

    磨粉之法就在我等身边,不觉不究,自然无法窥知其理,也就无以成磨粉之器。所以,竭心尽力无用,善于发现、归纳、总结、演绎方才有用。”

    熊荆很少如此长篇大论,可他说得却是至理,臣吏工师个个细听,他身后的史官则挥笔疾书,生怕漏掉一个字。

    “好了。我说完了。”熊荆如此结束道。“事在人为,我相信磨粉终能解决。下面是看……”

    “请大王至陶瓷府。”工尹刀说道。他知道大王善百工,一如造府就没日没夜,恨不得住在这里不走。有一次议事议到半夜,弄得太后亲来造府,故而每次安排都以悬车时分为限。

    “恩。”陶瓷是牟利之器,更是华夏至宝,只是熊荆什么也不懂,只能任由工匠施为。

    殷商时期便有了青瓷,这点出乎熊荆之外,他从未想到瓷器历史如此悠久。当然,这是原始瓷,有人觉得这不是瓷,而是认为最早的瓷出现在东汉浙江慈溪上林湖越窑。

    可不管怎么说,瓷土在这个时代已有应用,只是碍于火温,烧出来的东西会透水。火温猛然提升到1600度后,瓷器当然能烧出来,但火窑承受不了火温,改建火窑又花了许多时间;再就是瓷土挑选熊荆要求烧出白瓷,以及上釉等工艺的改进。时至今日,瓷器在陶述、工尹刀等人看来,已经是大成了。

第八十一章 毒银

    一个盘凤玲珑形器摆在所有瓷器正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青白两色瓷,球形,中空,下部为矮足,全器由五只展翅的凤凰结成一个球状,形成玲珑。凤口衔着其他凤凰的凤尾、凤身,有些凤其首上扬,圆目,口微张,身上施以红、黄、蓝、诸色点状玻璃釉。

    凤是楚人的图腾,将这样一个装饰性的瓷器摆在正中并无不妥,更何况这件瓷器本就做得美妙绝伦,恢诡谲怪。神秘、奇诡本是楚国器物惯有特征,如今这样的风格体现在白色、青色光洁如玉的瓷器上,让脑子里满是青花瓷的熊荆赞叹不已。

    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工尹刀、陶述等人笑得眯起了眼终于有一件事情让大王无话可说、无怨可抱了。

    “也就风格好些。”熊荆知道工尹刀等人的想法,故意无视瓷器的进步。“其他……”

    见大王最后还是摇头,陶述揖道:“请大王赐教。”

    “为什么要烧这么厚?”熊荆拿起一个白瓷碗。“就不能烧薄点吗?”

    “臣……”陶述细看那个白瓷碗,辩解道:“大王,此碗并不厚。”

    “不厚?”熊荆再看,确实不厚,可为什么自己又觉得厚了呢?“对,是釉太厚了。”

    “釉……确实厚了,然则,”此时瓷器上釉还是描而不是浸,这是工艺问题。“臣自当让工师设法改进技艺,把釉描的薄一点。”

    “何处产的?”瓷器超乎想象的完美,熊荆心里很满意。

    “禀大王,此凤玲珑山乃菰城所产,此数瓶乃会稽所产,此瓷饰乃淦阳所产,此数件乃阳羡所产……”南方本是青瓷产地中心,陶瓷府不同于混凝府、钜铁府、陆离府从无到有,陶瓷府本就没有制瓷之术礼器全是青铜,并无瓷器,现在熊荆把更高温度的火加了进来,因而烧制者并非造府,而是楚国治下的各个瓷窑,陶瓷府只能算管理机构。

    “恩。有烧好的瓷器外销吗?”熊荆问道。

    “禀大王,有。”陶述道。“焦炭量产之后,各窑烧制的瓷器已经外销。”

    “那你就让他们来郢都议一议,不要乱跌价。”熊荆交代道。“次品宁愿砸了,也万勿出窑,最好是烧十件砸八件,只出两件精品;再就是……”长姜把用瓷杯泡好的茶端了上来,熊荆喝了一口茶才道:“最后就是联合着太宰,去各国宣传宣传,把瓷器价格推高。”

    “臣谨记。”这些都是后世行业商家的基本套路了,但陶述听来觉得极为新鲜。

    “瓷价要多贵有多贵,铁价要多低有多低。”熊荆这话说对工尹刀说的,这话说完他忽然想到应该要成立专门的销售公司了,这件事应该交给……。“瓷不能吃,没有也不碍用,和陆离一样,换金为主;铁不同,关系兵事,产量越大越好,价格越低越好。”

    “臣敬受命。”工尹刀连连点头。现在造府就在按这样的思路进行建设的,生铁产量今年的计划建十个冶铁厂,年产焦炭生铁四千吨、木炭生铁一千吨。所需人手大多从铜山调集,铜的产量将逐渐下降,这样就不需占用额外劳力。

    “还有何事?”熊荆又问,他今天的日程就是参观混凝府、陶瓷府的。

    “禀告大王:测温之器已成。”玉尹提起去年熊荆在息县交代的任务,那时大工师欧丑被掳,淬火没有经验丰富的欧丑指导,其他人难解其秘。

    “测温之器?”熊荆想起这件东西来了。随着他点头,一个畏畏缩缩的工师捧了一个东西上来,线圈上的包漆线粗的吓人,线圈中间有一根细长的针,针贴在一个竖立的木盘上,上面有一些不知所谓的刻度。“可以测温?”熊荆问道。

    “禀、禀大王,”工师是个鸭公嗓,一开口就刺耳。“针、针会动。”

    鸭公嗓就是当初在玉里面刻字的那个玉工,熊荆说过,做不出来要砍他的头。他现在做出来了,但手抖的厉害,生怕大王会砍头。

    “是针在动,还是你的手在动?”熊荆笑问。此人虽助熊悍竞夺太子之位,可事情已过去了。

    “小人、小人,”鸭公嗓更加害怕,眼看东西就要拿不住了。

    “请大王赎臣等之罪。”玉尹道,“去年黄歇门客朱观嘱我等造玉,我等……”

    “你等无罪。”熊荆开始看这个原始的热电偶温度计。金丝绕的线圈,外面髹了厚厚的漆,也可能是不是漆,因为有一股桐油味。髹漆不算,外面还用麻线扎绕一圈,这才显得粗。和线相比,指针显得极为细长,它固定在一根同样细,并且极为灵敏的转轴上。

    物理早就全部还给中学老师了,所以这个原始电流表并没有游丝,无法显示刻度,它只会在磁场里不断转动。但这不要紧,哪天看到指针不断打转、无法显示刻度,熊荆自然会想起游丝那么个小玩意。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两头的金属上,现在金属组用的是铁,这是测不了淬火高温的。“测温之器必须有铂才行,铁无用。”

    “敢问大王何谓铂?”工尹刀问道,熊荆说过很多金属,他都很留意。

    “铂,”熊荆想了好一会。“其色白,比金还重,很硬……”

    ‘比金还重’是铂最大的特征,工尹刀知道比重的概念,他想了想方道:“臣忆起一事。”

    “恩。你说。”熊荆并不认为他的回忆有用。

    “臣闻之:采金之人会见到一种金刺,其色白、极硬,类于银却不化于火……”工尹刀一下子就把熊荆吸引了过来。“故又称其为毒银,不知此物……”

    “毒银?!”铂是以天然形态存在的,多与金矿伴生,西班牙人最开始也管它叫银。“在哪?”

    “禀大王,此物无法熔炼,又非真银,采金之人皆弃之。”淖狡之语让熊荆失望,好在他又道:“三钱之府当有毒银,此熔炼金银时捡出之物。”

    “马上去钱府!”熊荆丢下瓷器站立起来。此时虽然没有办法冶炼铂,可铂本来就是天然的,带杂质也无所谓,只要能测温度就行。真要能测温,钜铁热处理就能精确控制,日后轧制、锻造、制管也能事半功倍。“赏他两金。”熊荆走的时候不忘交代。

    “哈哈!我无罪,赏两金;我无罪,赏两金……”众人走后,劫后余生的鸭公桑跳将起来,神神叨叨的复念,笑得是合不拢嘴,最后他还在墙上蹭了几蹭,不这样根本难以抑制兴奋。

    “女公子好些否?舟已到大梁。”行了数日的青翰舟终于缓缓靠岸,一路吐过来的芈停船后仍觉得天旋地转,奴仆把她扶上栈桥时,她盲人般的用脚尖试了试才踩上去。

    “离楚国还有多远?”芈干呕了几下,喝了一口水才觉得好些。“为何要停在大梁?”

    “禀女公子,”舟人就跟着芈身后,“从咸阳至此,我等干粮已尽,浆手也乏力。本该在荣阳歇息,念及大梁繁华,女公子喜之,故而……”

    “那便寻客栈休息一日,明日启程。”晚上是不会行船的,顺水而下航速甚快,但每日悬车时分都会入驿休息。中午到了大梁,最早也得明天早上才能离开。

    芈打发走了舟人,女仆则把狐裘给她披上。正要找车入城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群人,持剑操杵,直奔青翰舟而来。芈脸上当即大变,一遍歇息的几名亲卫赶紧上来把她护在身上,让其上船,他们的手已经握紧了剑,随时准备相搏护主。

    “打!给我打!”人群中跳出一人,剑指着前方用魏语大叫,人群被他一鼓动,也就大喊起来:“打!打!”而后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那边!”亲卫看出了不对,这些暴徒不是冲自己来的。他们要打的人是另一群人,那群人也持剑操杵,恶狠狠的冲杀过来。

    “以秦律,私斗当斩。”亲卫里不知谁说了一句。这明显是私斗,秦国早就没有私斗了。

    “此是魏国。”有人应到,对私斗颇为鄙夷。

    私斗多用杵,用剑只是少数领头之人。双方轰的一声搅在了一起,先是用棍乱拍,而后扭抱在一起玩起了摔跤。倒地之后,上面的人一边大骂一边挥拳乱揍,被压之人一手相拦一手乱摸,抓到什么就砸过去什么,攻守顿时换位。

    双方斗的正酣,不想谁喊了一句‘舟来了、舟来了’,众人跳将起来不再打,开始奔码头抢位置,那舟上的人对此也见怪不怪,只抛绳下锚。

    “此五舟归我等。”持剑之人大叫,指挥手下占住码头。

    “放屁!此十余舟全归我等。”另一人头上还冒血,拼死相搏,不就是为了抢货挣钱吗。

    “放肆!此十余舟皆归相邦大人。”忽然冒出来的声音,一队甲士奔上码头,为首的是一名趾高气扬的老仆,他指挥着甲士把两帮人全逐了出去。

    “我等不服!”被逐出码头的那些让嚷嚷大叫,眼见一箱爰金就要抬上船,十几船货就要归相邦大人,人群里有人大吼一句:“公等何疑?此时不前,更待何时。”此人吼罢便推倒甲士冲上了船,其他人赶紧跟着。

第八十二章 相谈

    一群贩货的贾贩,一队齐整的甲士,双方的战斗毫无悬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除了十几个腿快冲上船的贾贩,其余之人不是被甲士拦住,就是被戈矛捅下鸿沟。相邦府家宰看着这些不要命的贾贩蔑笑之时,冲到船上的一个人高叫道:“再打,再打我便砸了、我便砸了……”

    阳光之下,此人手上似乎举着一片青云,青云上面的色彩极为夺目,家宰瞬间就看呆了,还是押船的楚人最先喊叫起来:“不能砸!不能砸!青瓷不能砸!”

    “万不可砸。”一个楚服小吏也跑了过去,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了个滚地葫芦,滚罢没起身就大叫:“壮士,万不可砸。”

    “敝等命贱,贩货为生。”举青瓷的那个汉子说话有些文气,还对楚吏揖了揖,而后再将青瓷高举。“相邦府如此欺辱,敝等死又何惧。”

    “放下青瓷,那边、那边两船铁器归你!”家宰还未说话,楚吏倒先做了决定,众贾贩当即大呼:“魏赫!魏赫!魏赫……”

    “这些魏人,只为两船铁器?”虚惊一场,芈后面的侍女鄙夷的看着欢呼中的魏国贾贩。

    “铁器、铁器怎就不值钱了?”回到船上芈似乎感觉舒服些,私斗一场死了几个人就为了抢几船货,也非不可能。“去,请那吏人过来相谈。”

    芈是楚国公族,又是秦国丞相的亲戚,请个母国小吏过来说话并无不可。那边还在清货结帐,滚葫芦的小吏便趋步过来,他顿首道:“臣吏津拜见女公子。”

    “能于此遇见母国之人,甚幸。”津的楚音一如华阳宫,芈听得亲切,“请上舟一叙。”

    “臣不敢、臣身份低微……”一个奴仆过来说‘秦国右丞相昌平君之戚、芈女公子有请’时,津浑身打一个激灵,扔下那什么相邦家宰便蹦了过来,此时相请上舟,只觉得身份太低。

    “芈只是邀母国之人上舟,何言身份高低。”芈再道。“请上舟。”

    “臣敬受命。”津终于起身上船,却不敢入舱,只顿首在船首,也不敢看芈。

    芈见他如此也不多言,只问道:“我欲往郢都去,不知大梁离郢都还有多远,需行几日?”

    “敬告贵人,大梁距郢都九百七十余里,八日可至。”津揖道。

    “哦。还需八日。”芈嘘了口气。她从咸阳出发,先是顺渭水东下,到船司空换船走黄河,这一路走了有半个多月,再走八天才到郢都,那已经是楚历三月了。

    听出芈言语中的感叹,津赶紧道:“女公子勿忧,大梁至陈县仅需三日。陈县即我楚国之境,有飞讯通于郢都,贵人或可登岸小住几日,大王知女公子来,当派傧者来迎女公子。”

    “陈县已有飞讯?”芈担心的还是钜铁之术,她以为要八日后才能到郢都,可有飞讯就不同了。熊启走在她到时候给了一个密码板,到陈县可以密码板发信,这就不要赶那么急了。

    “正是。”飞讯是楚国独有之物,传讯如飞,提起它津便笑了起来。

    “喝茶。”女仆泡了茶,在芈的示意下,一杯清茶送到了津的面前。

    “臣拜谢女公子。”茶水贵人才能喝的东西,价以金计,得此赏津浑身又打了个激灵,这才捧起羽觞浅浅饮了一口。茶很烫,可烫着却浑身舒服,微苦的味觉之后则是一种生津的纯甘,再呼气,整个口腔已经全是香的。

    “魏人便是这么私斗抢货的吗?”芈不知道津正在品味茶水,又问道。

    “敬、敬告贵人:造府多奇珍之物,今岁起每每有货至大梁,魏商便会私斗相抢,屡禁不止。楚货之利太甚,贵者如陆离,有数金之利,廉者如铁器,有数十钱之利。”津答道。

    “铁器仅数十钱之利,适才那些魏人……”那些魏贾得了两船铁器就欢呼,芈是看着的。

    “贵人有所不知,造府出的铁器价最廉,他国一个铁釜值90钱,造府所出铁釜仅需1、20钱,不知其价者,出60、70钱也是大悦,然售之从速,缓之庶民得知楚国釜价,其利剧减。”楚货价格低廉,先期抢到货就能获得暴利,这才是抢货到真正原因。

    “母国铁釜其价为何如此低廉,可是王弟之故?”芈问道。

    按辈份,芈应该是熊荆的堂姐。听闻她称大王为王弟,津赶紧伏身再拜,道:“敬告女公子:正是大王之故,大王乃圣王降世,我楚人莫不称尊崇。”

    “王弟是贤君。”芈听了不少熊荆的事,早就对这个王弟好奇不已。“不知何日才能见他。”

    “女公子从秦国远来,大王当出郊迎之。”津劝道。他的判断没错,此时秦国昌平君为相,芈有秦相这层关系,天下列国君王即便不郊迎,也要礼遇。

    “敢问芈女公子是否在此?”津说完没过过久,大队人马便赶到了码头,一名朝服珠屦之人下了车,趋步上前问道。问后又说:“敝人魏国相邦子季,闻芈女公子在此,故来相请。”

    “小女子不敢劳驾相邦。于大梁仅宿一日,明日便要入楚。”芈心里吃惊,复又猜到可能是仆人请津过来叙话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恰好被相邦家奴听见,这才引来魏国相邦亲迎。

    “芈女公子是秦国右丞相昌平君之戚,亦是楚王之戚,子季怎可无礼相待?他日丞相、楚王赐罪,如何是好。”子季边说,又催促缓缓下车的家眷秦美人,“子季身为男子相迎或有不便,故以秦国美人迎之,芈女公子万勿推辞。”

    出门若遇他国君王臣子如何应对,熊启早就交代过。芈当下也不推辞,在秦美人的陪同下带着老仆、贴身侍女、侍卫出了青翰舟。以礼,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她戴着一顶缁撮小帽,脸上敷着白色轻纱,对子季一礼后,这才上了车。

    她坐上了车,子季连忙赶走御手,亲自驾车回府。相邦驾车,当年也就只有秦相邦范睢干过,可他这样干是为了报复昔日仇人。此时子季亲自驾车,车行过,顿时满街议论,纷纷猜测车上是何人。不用他们猜测,相邦家的奴仆已经在嚷嚷车上坐到是秦国丞相昌平君之妹了。

    贵人出行,动辄千钧。车还未进相邦府邸,魏宫便听到了消息。

    “此女乃昌平君之妹?!”魏王魏增一脸惊讶,去年他刚刚决定亲秦,相邦也因此换了一个。此时秦相之妹到访大梁,那可是大事。

    “臣不知,然此女姓芈。秦国芈姓者,非昌平君、昌文君之女,便是华阳君芈戎之后。”近侍如此相告。“此女家仆言主人为昌平君之戚,当时华阳君之后。”

    “华阳君?”魏增不由想起了秦国的华阳太后。“此女年岁几何?”

    “此女……”近侍只是听人相告,根本就不知道芈女公子多大,待报讯之人再来,才道:“此女年方及笄……”说到此他‘啊’了一句,顿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及笄何故?”近侍一惊一乍,魏增有些恼怒。不比前几年殚精竭虑,全面倒向秦国后,有了安全保证的魏增开始日日歌舞。与美人相悦之时忽然跑来个芈女公子,他心里本就不耐烦。

    “臣闻之,华阳君有一孙女唤芈,华阳太后素爱之。闻此之时,此女未及及笄,然……”大梁乃天下地理中心,各国权臣、贵人、商贾皆过大梁,这里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芈?”魏增当即忘记了恼怒,而是在思考此女的价值。

    “若是芈,亦是楚王之堂姊,大王……”近侍看着大王,自己被自己吓着了。

    “速让太宰前往相邦府邸,就说、就说……”魏增有些拿不定主意,转而问道:“此女既为华阳太后素爱,昌平君遣其入楚这是为何?楚国真要与秦国相盟?上月秦楚两国不是刚派人告于寡人,说两国舟师将于五月在大梁城外鸿沟相战,这、这……”

    楚秦舟师约战之事已天下皆知,只是约战地点一直不定。最开始说是在楚国郢都,后面又说在楚国陈县,最终是定在大梁。大梁非楚非秦,等于是中立国,秦楚都不敢得罪。再说此事本是一个赌局,大梁交汇天下,胜负不许多久便可传遍天下,设于此最好不过。

    秦国伐赵很多人都猜得到,可秦楚之间是停战还是盟好很多人就猜不到了。如果秦楚不从定盟好,赵国或还有救;如果秦楚合盟,那赵国可就要完了。

    魏增不过是打了个叉,便从温柔乡中猛然惊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饮鸩止渴,一旦赵国完了,紧接着要完的便是韩国和魏国,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如果魏国不倒向秦国,那最先亡国的恐怕是是魏国。早死不如赖活,煎熬五年之后,他终究明白这个道理。

    “大王、大王……”大王忽然发痴了,近侍大惊。

    “寡人无恙。”魏增终于回过神来,“以卿之见,此当如何?”

    “以臣之见,大王当亲见之,便是不能探知秦楚之情,亦可示好于秦相与楚王。”近侍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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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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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