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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荆楚帝国txt下载     荆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锣声2

    “大王…,大王啊!”彭宗看着项燕,即便不用陆离镜,他也看到了火弹坠落处疯狂无比的厮杀,两军徒卒‘护大王’、‘杀荆王’的高喊也顺着北风吹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正要建议项燕速速派增援抢人,不想锣声却在此时敲响。

    “上将军,大王生死未仆,我军不该退却啊!”王卒之将屈光也冲到项燕面前,还有眼中冒火的弋阳君弋菟,他早知项燕的恶毒心思,是以根本不劝,而是拔剑相向。

    “不准鸣锣!”他一边用剑指着项燕、一边大声喝向锣人。

    “你敢!”又一把剑拔了出来,这是项师之将项稚。项师、王卒、封君之师,这便是楚军最后的力量,其余各师皆已投入战场。

    “不准鸣锣、不准后撤!救大王、速速救大王!”弋菟根本不顾项稚对着自己的剑,急切间他大声疾呼,手中之剑更在激动愤恨之余向前一刺。

    “上将军!”弋菟一剑刺在项燕身上,目瞪口呆的项稚全然忘了反击。而弋菟知道刺项燕无用,他疾奔锣人处,一剑就把那只敲锣的手斩了下来。

    “拿下他!”中剑的项燕长呼了口气,弋阳君并非要杀他,所以刺的很浅,不过是穿透犀甲、仅伤及皮肉而已,但弋阳君刺伤主将,还斩断锣人手臂,项稚觉得此人必要拿下。

    “谁敢拿我主君?!”弋阳君身侧的甲士拔剑把他护在身后,手中之剑遥指奔来的卫士。

    “你等欲谋反?!”项稚没下令格杀弋阳君已是客气,他只是要拿下他,免他再次作乱。

    “项司马此言大谬。上将军退时不退、进时不进,置大王生死于不顾,我等谋反?!上将军才是谋反。”封君之师作为最强力量调整到游阙,谁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横加干涉指挥。弋阳君的护卫拔剑,其余几名封君也拔剑,幕府卫士护着他们,就要搏杀。

    “慢、且慢!”幕府里的谋士被这一幕惊呆,彭宗看着双方就要相斗,连忙冲到中间。他大声道:“此是决战,事关楚国安危存亡,我等怎可相斗于此?!”

    “我等只在乎大王安危!”弋阳君大声打断,他剑再指项燕,喝道:“项燕,你欲何为?”

    “本将欲何为?”项燕既叹又笑,“本将是上将军,是楚军之帅,本将自要与秦军大战。你等又欲何为?此战若败,你我、大王皆难幸免。”

    “上将军、弋阳君,大王仍在军列之中,请勿担忧、请问担忧啊。”一个军吏正好跑来报告,没想到看到双方刀兵相向,当即色变。

    “大王仍在军列之阵?”几个人喊了起来,手快的赶紧掏出陆离镜细看。没错,铮亮的铁胄、色的披风又出现在军阵之中。此时听到锣声的中军正在一步步后退,秦军终于占领了那座越积越高的尸堆,但他们也怔住了,因为整个楚军都在高喊‘与我同战、大王无恙。’

    “荆人在喊什么?”背着北风的蒙武能看到两军甲士在亡命争夺荆王,但听不到两军甲士的呼喊。此时荆人中军缓缓后撤,他似乎意识到己军似乎没有击杀荆王。果然,在前线讯报传来之前,他已看见一个身着耀眼铁甲的人登上了那辆插着旗的戎车。这是荆王,和送雁那日一模一样的装扮做派,只是多了一件色披风。

    “与我同战,大王无恙!”浪潮般的欢喝声中,熊荆终于登上了戎车,而非他执意要站立的军阵第一列他必须站在高处让所有将士都能看到自己,军阵才不会混乱、士气才不会堕坠。士气,永远是第一位的。

    撤退的锣声又响起来了,戎车缓缓后退,宫甲的阵列、中军的阵列也缓缓后退。楚军能看到熊荆,秦军也能看到熊荆。致命的吸引下,他们的步履跟着楚军越来越前。一些弩手更急急放箭,可这些弩箭全被戎车车厢、两侧环卫的大盾挡住。

    二十行纵深本就不远,更何况中军军阵已是千疮百孔。箭射不入,一些身强力壮的甲士、锐士就投矛掷铍。数不清的矛铍破空而来,击中了盾牌却怎么也不能破盾。这时士卒们的喊声又变了,他们开始高喊:“天佑我王,百兵莫向。”

    随着这潮水般的欢呼,苦战良久、阵列单薄的他们居然开始反冲击秦军,把那些投矛掷铍的秦军驱得远远的,军阵不再退却,而是原地驻步。

    陆离镜里,插有旗的戎车附近发生了什么蒙武最是清楚。楚军中军未破而退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四百多年前的曹刿都知道‘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出身将门的蒙武怎会不知敌军后退有可能是计?只是楚军退着退着又不退了,还反冲,终让他觉得楚军退却是因为实力不济,并非楚军有意设伏。

    “禀大将军,蹶张之弩已至荆王阵前,弩将请命射荆王。”军吏匆匆来报。

    ‘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这是战前由护军司空马遍传全军的军令。不单是普通士卒为之疯狂,军侯、校尉、都尉对此也无比热切。变法以来,秦国拜侯者寥寥无几,单以军功拜侯者唯白起一人而已。杀荆王便可拜侯,谁不趋之若鹜。

    将卒的想法蒙武心知肚明,但他更知两军对峙以来,荆王异于常人的举动不断激励着荆人的士气。此战要胜,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击杀荆王。他脸色笑意一闪而过,答道:“传我军令:射杀荆王。”此令下罢,他又道:“后军五千锐士速至荆王阵前,待弩箭射过,一举击破荆阵,擒杀荆王!”

    蒙武说‘击破荆阵’时,浓眉倒竖、刚牙猛咬。军吏‘嗨’了一句便赶紧传令去了。须臾,五千锐士从后军出列,急急奔往楚军中军旗的位置。

    在投石机的打击下,秦军巢车非伤即毁,而楚军数辆巢车已升至最高,密切注意秦军后军动向。五千锐士一出阵,巢车上便丢下了木牍。幕府当中已不再兵刃相向,项燕也不急于捉拿弋阳君,而是要战后再禀报大王处置,此刻弋阳君等人已被请出幕府,以免再干涉指挥。

    “才五千人?”听过禀报,项燕有些失望。

    “禀上将军,几辆巢车皆报此数,确是五千人,这些人手持长铍,皆为秦军锐士。”传令兵以为上将军是担心此数不实,故而解释。

    锐士之凶猛,王卒之将屈光见过两次,他担忧道:“上将军,秦军锐士专为破阵,五千虽少,可如今我军军阵单薄处仅仅数人。若再不施援,必为秦军锐士所破。”

    “不可,游阙能不动则不动。”项燕毫不容情,他完全明白游阙的重要性。

    “上将军,若幕府不派援军救援大王,形势危急下,弋阳君等人也会擅自前往救援,还不如……”秦人还未杀到,自己人差点打了起来,有些后怕的彭宗如此建议。

    “并非不派,右军越卒尚余千余人在此,此千余人可派至旗处列阵助战。”军阵方正,列阵后吴越两师皆余下数百人,这加起来便有千余人,项燕打算派他们去加固中军。

    “越人?千余人?”彭宗和屈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军尚未力竭,若我军亦派五千人至中军,会如何?”看着彭宗和屈光,项燕自有自己的打算。“他们会以为我军游阙人员尚众、战之无虞。中军八万人,除去郢都之师四万,其余皆是小师,一师不过数千人而已。师多将杂,各有各的心思,早早增兵,诸师焉能死战?”

    项燕说完,增兵的令符便传于军吏,得令的越卒也如秦军那般匆匆奔至中军,在旗前方又补上一百多列十人纵深的阵列。军阵后方都是各师之将,他们在戎车上用陆离镜也能看见秦军后军奔出的数千锐士。本以为项燕也会增兵数千,没想到只增援了一千多人。最先明白项燕之意的西阳之将曾瑕连连摇头,他清楚,这一战不拼上老本怕是不行了。

    “秦军增兵数千,项燕他……哼!不提也罢。”幕府之外,看到增援前线的只有千余人,还全是个子矮小的越人,弋菟牙齿磨了磨,心头更恨。

    “子菟,我等或可……”千余越卒确实是太少,六君就想带着自己的人补上去。

    “万万不可。”较为老成的州侯赶忙出言阻拦。“战时违令调兵,项燕必要阵斩,大王也保不住我等。秦人增兵,未必就是……”

    “蹶张弩!”州侯话还未完,一阵乌黑的箭雨便从中军之前升起,直射旗周围。臂弩之箭便强于弓,蹶张弩踏足而发,弓力更强。乌黑的箭雨横扫,不少环卫的皮甲全被弩箭洞穿,而伤者更是无数。熊荆戎车上顺风飘扬的旗,也被弩箭穿出十几个洞,另一些弩箭则密集的钉在旗杆上,箭如狂风,中箭的旗杆居然像桅杆那般往后倾倒,吱吱作响。

    “射!”五千张蹶张弩就在旗前方五十步处列阵,弩箭不是对空射击而是直射目标。距离如此之近,不说皮甲,就是盾牌也难以挡住,弩将每喊一声‘射’,便有数不清的环卫中箭倒地。

第三十四章 锣声3

    全线鏖战,但集中兵力攻其一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蹶张弩攒射,锐士紧跟着破阵,这便是秦军的标准战术。五射之后,弩阵前的锐士当即排成纵深十行的军阵,持铍而进。楚军前排即便有盾,也被弩箭射坏、人被射伤。长铍手一上来便摧枯拉朽的把盾牌全部斩碎,为下一次攒射清除障碍。

    唯独夷矛阵只有小盾,前排持矛的宫甲浑身是弩箭,可就是依着及地的夷矛屹立不倒。等锐士冲来,后排宫甲把及地的夷矛抬起,他们才巍然倒地。

    “杀!”持铍的锐士,持矛的宫甲,不约而同的狂喝。

    前列站着的是卒长和什长。卒长、什长皆被弩箭射杀,后列宫甲早就憋着气在等锐士前来。锐士的长铍还未触及夷矛,高举夷矛的宫甲便抢先冲击出去,这不是拼死的抵抗,这是愤怒的反攻!

    “杀!”七十列夷矛手反冲,前排锐士还来不及挥铍,便被锐利的矛头刺中,两层皮甲也挡不住硬度倍于青铜的钜铁枪头,他们瞬间被洞穿。冲锋之时根本没有拔矛的间隙和空间,夷矛不拔反捅,带血的矛头继续冲向后排锐士。

    手举长兵本就不利格挡,前进中的前排友军身上突然刺出一个带血矛头,距离如此之短,任谁也无法防备,第二排锐士非死即伤,但警觉第三排锐士已然避让,又一次穿体而出的矛头方才刺空,只是第二排夷矛又至,侧让出队列的锐士当即格毙。

    古今中外,矛枪是公认的百兵之王。任何兵刃遇上矛,气势上总要被压去三分。修长、锐利、坚忍,一旦往前冲击,任何阵势皆不可挡。即便几百年后装具完备、重如小山的重骑兵,也不敢直冲矛阵,而是要等矛阵出现裂缝、阵列出现间隙,才敢以四十五度对角线冲击矛阵,这是勇敢的;那些猥琐的,则能趁矛阵转向不便,冲击两侧以及阵背。

    秦军锐士的铍类似矛,但军事规律总是表明:任何通用性兵器总是不及专用性兵器。能斩能刺的铍在冲击上完全不如只能前刺的矛。这并未因为双方的长度差别,而在持兵之卒的心态。怒冲的宫甲舍前冲再无其他,夷矛捅入敌人身体拔不出来,他们便拔出骑兵刀前冲杀敌。撕心裂肺的呼喊中,一个个宫甲弃矛抽刀,一排排锐士中矛倒地。

    ‘杀敌未可胜,唯前进可胜。’这是郢都到息县漫长的路途上,一生戎马的廉颇对熊荆所言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很短,只有十个字,却道尽了无数兵家极力想表达又未能表达的真谛。

    两军交战,依仗的并非士兵,而是阵列。击杀士兵确可以削弱敌军,但这样并不能使敌人的阵列崩溃。与其追求击杀敌人,不如让军队向着敌军持之以恒、坚定不移的前进。前进,也只有前进,才能通过碰撞、推搡、挤压……压缩敌人的活动空间,促成敌军军阵崩溃。

    矛阵在前进、坚定不移的前进。当前进到锐士军阵第七列时,后排锐士不由自主的避让已然疯狂的宫甲。一人避让、十人避让、百人避让……,雪崩效应下,军阵轰然崩溃。

    “万岁!万岁!万岁!”被秦军射的抬不起头的楚军、被锐士挥铍一斩人盾皆碎的楚军,眼见锐士阵列居然被己军冲溃,顿时大喊万岁。随着这呼喊,他们也冲向阵前的锐士,戟、矛虽短,但全然不顾性命的冲击,当即让锐士连连后退,后退到最后,一些最前列的楚军徒卒居然冲入了蹶张弩阵。

    弩阵为了达到最佳射击效果,在距离楚军前列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列阵,此时楚军突然冲来,弩手根本就是猝不及防。身披双甲的锐士难杀,但身无长兵、也来不及拔剑的弩兵却很好斩杀。一时间,弩阵里鬼哭狼嚎,弩兵四处逃散。

    “不好!”后方三百多步的主将蒙武当即大叫。此次秦军本就拟定了中军突破的策略,是以军阵左右两军纵深为二十行、中军四十行。四十行军阵本不浅,但为了击破旗处的楚军环卫,中军居然让开位置,好使蹶张弩靠前布阵。

    蹶张弩手不能近战,阵前的锐士却锐不可当,但谁又能料到,锐士阵列居然崩了!

    锐士阵崩、楚军杀入弩阵,弩阵也随之崩溃,阵列后方的五百主见机立即抽调两侧的甲士补上,阵崩处军官排出稀疏的一列,面对后退的锐士、弩手一边砍杀一边大喊,勒令他们马上回身阻敌。

    战场尘土四起、喊声震天,无法判断楚军能否将击穿阵列的蒙武不得不掏出那块带着体温的令符,对军吏大声道:“后军速速增援!后军速速增援!莫让荆人破阵”

    “嗨!”军吏双手接过这块温暖的令符,一边呼喊、一边快跑着传令。

    听着军吏的呼喊,戎车上的李信微微有些焦急。他心里是反对中军突破的,认为应当和以前一样,从两翼勾击。可阵图一经颁发便不作更改,再则将战颁图,也没办法更改。

    现在倒好,中军没有攻进去不说,反倒被荆人反杀回来。本该破阵之后才投入追击的后军,此时便要加入军阵,防止荆人杀出。

    “真是荆蛮。”接令之后,后军奔赴战场,李信身边的车右说了一句。

    “所出和言?”李信听的不太真切,是以问了一句。

    “禀将军,小人说:确是荆蛮。”车右是个造士、他年纪比李信大,八字须,典型的老秦人相貌。因为是亲随,所以带着双板冠,没有着皮胄。“小人听闻,荆人最蛮,若待其发狂,一夫者,十人莫挡。”

    荆人是何等性情李信怎么不知,看着往前奔行的后军军阵,李信下意识解释道:“大将军数扰荆人,又拿下江邑,断其粮道后路,皆为挫荆人锐气。”

    “然荆人……”己军这几日干了些什么,车右或知或不知,但他还是疑惑,本该压着打的荆人为何会如此顽强。锐士阵崩他也看到了,这是面对赵军也不曾有过的事情。

    “荆人士气如此,全在荆王。”李信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必要给一个亲随解释沙场之事,他语调一变,话带冷意的警告:“荆人如何你不可再多言,不然谁人告你一个扰乱军心,枭首示众那就死得冤枉。”

    李信平时和蔼,可他的警告依旧让车右背心冒汗,他赶忙道:“小人谨记、小人谨记,再不敢多言荆人如何如何。”

    李信已不再他看,只垫起脚要看楚军军阵。除去不时抛投出火弹的投火之器、一矢洞穿数人的荆弩,楚军的军旗正与秦军旗帜混杂在一起,两军正在秦军阵列里缠斗。军旗突前者已至弩阵后列,眼看勉强维持的阵列就要穿破了。

    近三万后军倾巢而出,前进时踏起的尘土居然让巢车上的楚军望手数不清人数。弄到最后项燕不得不登高远望,以确定秦军后军增援兵力的多寡。可尘土太厚,他也只看到一个宽约千列的军阵正速速奔来,根本无从分辨这有多少人。并且,他对秦军一般留多少后军在手也不清楚、对蒙武的作战风格也不清楚。

    “廉老将军何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此时忽然想起了廉颇。

    “廉老将军?”彭宗诧异的看着他。“廉老将军不是与大王在一起吗?”

    “在那辆戎车上?”项燕目光看向那辆插着旗的戎车。中军反攻,飘着旗的戎车也随之向前。全军将卒眼中,那辆戎车已经代表大王。

    “正是。”彭宗答道,他又指着前方到。“上将军,秦军后军增援,我军当退了。”

    没有预备队的反冲锋决不可冲的太远,更何况敌军正大举增援。这道理项燕不是不懂,只是晚一刻退却士卒就能多杀几个秦人,好不容易反冲上去,怎能马上退却?只有等秦人援军上来了,命令中军撤退的锣声才会敲起。

    “老师以为,此时我军当撤?”廉颇也在戎车上,他喜欢站在靠近军阵的地方观战而非后军之中。夷矛阵反击冲垮锐士,楚军杀入弩阵,在熊荆看来这正是大杀特杀的时刻。

    “大王以为不当撤?”廉颇笑问,他喜欢听熊荆说自己的见解。

    “若我军投入游阙,或可破秦军之阵。”熊荆一支在注视战场,夷矛前冲时,他激动无比,就好像是自己冲在最前。

    “投入游阙不过能击破秦军军阵,然我军如何张其破口、反卷阵后?”廉颇还是反问。

    “左右二军阵势冗余,可抽左右两军投入中军,扩大破口,反击阵后。”熊荆想了想才道,这已经不是‘并肩为战’,而是上起了兵法课。

    “非也、非也。”廉颇抚须而笑,他找到了熊荆想法里隐藏的逻辑。“阵战如弈棋,落子不可悔。大王却欲将落子移往它处,不可也。”

    “为何不可?”熊荆追问。在他看来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中军若能击破秦军阵列,左右两军厚达七十行的队列已是无用,何不调于中军追击秦军?

第三十五章 锣声4

    熊荆确实是不懂步兵战术发展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冷兵器时代、乃至冷热兵器混用时代,步兵都是方阵战术,唯罗马盾阵除外。罗马人之后,17、18世纪罗马军团所惯用的线式战术又行出现,最终演变成排队枪毙。后因队列太过密集,19世纪又改为纵队(尤其进攻时)、并注重散队,但线列依然存在。只到20世纪初,布尔战争中布尔人不列队作战,散兵战术才逐渐成为主流。

    方阵战术不像线式战术、散兵战术那样灵活,方阵只能往前或者往后,绝不能随意往左或者往右。所以廉颇才说‘阵战如弈棋,落子不可悔’。此时左右两军已然列阵,现在要把这些大方阵调到中军然后发起冲击,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廉颇本想答:“自古皆如此”,不想锣声突然传来,项燕命令中军立即撤退。

    锣声让戎车上的熊荆惊讶,也让厮杀中的楚军宫甲感到惊讶。钜铁所制的骑兵刀锋利无比,戈戟铍矛、木甲盾,全是一斩皆断。宫甲正砍菜瓜一般屠戮着秦军甲士和弩手,没想上将军到居然要自己撤退。

    “退、速退!矛手在前,矛手在前。”最后一名卒长庄去疾仅仅一愣便下令宫甲撤退,后排仅存的几行矛手调了上来,开始疾步撤退。宫甲如此,环卫、徒卒听闻锣声也立即后退。

    楚军急退,刚刚抵达混战处的秦军后军甲士则顺势冲了上去。在他们的带领下,本被打散、各自为战的锐士也重新列阵,随着后军往前急进。

    楚军在后撤、秦军在前进。两军交战线由拱形变成了直线,又由直线变成了凹型。纵深二十行的楚军经过之前的搏杀、这一次的冲击,队形不但混乱,纵深也极为单薄。为了不使秦军攻破阵列,即使幕府不再敲锣,他们也只能不断的后退,通过距离来缓释秦军的前进。

    虽然知道己方要通过后退才能让秦军陷入口袋,但秦军前冲之势太猛,在他们的攻击下,后退之势几乎要酿成溃逃,而各师自己组织的反击很快就秦军击垮,击垮后秦军推进更速。

    “为何不发游阙增援?!项燕这匹夫……”西阳之将曾瑕的皮胄已经歪了,他也组织过几次反冲,但很快失败。翘首以盼后方,却见游阙寂然不动,是以派人求救的同时开始大骂项燕。

    曾瑕如此,其他各师即便没有大骂项燕,也是一肚子气。己军鏖战已久,刚才反冲时还有些力气,现在锣声一响,憋着的那股劲气消散,那还抵挡得住刚刚上场的秦军生力军。

    “快!快!万分火急,速速请上将军发兵相救。”一个个传令兵被派往幕府,除了求救之辞,还有阵破在即之语,一时间幕府里全是各师求救之人的呼号。

    “我师将军求上将军速速发兵,再不发兵,我师必破。”项燕不在,幕府里只有军司马彭宗。

    “上将军自有分寸。”彭宗人在这里就是为了抚慰各师传令兵的。“我军后撤,敌军入伏。此事与各师之将早有商议,你等……”

    “军司马,我军是在退却,然秦人追我甚紧,再不发兵,军阵即溃。”能说会道的曾阴直接诉苦。不但西阳之师如此,其余各师也是如此,他话说完附和声一片。

    “军阵若溃,全军即覆!”彭宗并非不着急,只是上将军项燕不着急。“你等速速回去,告之各将万万不可溃阵。”

    彭宗说完就要出府找项燕,不想曾阴一把拽住了他,“军司马,游阙何时发兵?”

    “游阙发兵需上将军令符,你拽着我我如何去找上将军发兵。”他使劲一扯,便急急出府。他一走,一干人大眼瞪小眼,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还是返回各师报讯去了。

    “上将军……”项燕此时已在巢车之上,他必须看清楚两军态势才能决定最后游阙的部署。巢车升至最高,站在这个高度,两军交战线一览无余。左右两军皆不是秦军的主攻方向,此两处秦军兵力单薄,厮杀虽然剧烈但绝不能击破己方阵列。

    危险的是中军,四千列宽的中军久战之后纵深很是单薄,刚才厮杀、冲击狠的地方现在只剩三五行徒卒,而且不少师已无阵列,只有浑身血迹的徒卒靠着最后的蛮勇,凝成一排以抵挡秦军。然而,乌合之众是低挡不住阵列严整的秦军的。秦军只要缓步前进,便能逼得他们连连后退。这是破阵在即的征兆。这种情况下的退却不说别人,便是熟知己方布置的项燕心里也捏着一把汗。

    “我军已后撤几步?”项燕侧头问向身边的望手,此时两军阵线已经模糊,他看不清己方阵列退到了多少步。

    “禀上将军,我军已撤后撤三十五步。”望手答道。哪里是最初的阵列线,他早就铭记。

    “三十五步……”项燕只觉得心脏在颤抖,似乎要跳出胸口。

    “上将军,我军似难以支撑,”望手身份地位,可己军摇摇欲坠,他冒死提醒一句。

    “难以支撑也要支撑,必退至四十步时方可……”项燕喃喃自语,他手上的陆离镜又对准了秦军阵列后方。此时秦军援兵已突入楚军早前的阵列,后方再无尘土。细细看去,列阵待命的秦军后军阵势依旧,这顿时让他心生疑惑:难道,秦军后军并未全部投入战场?

    “荆人劲力已泄,步步败退,破阵当在顷刻之间,我军大胜矣!”借用着蒙武的陆离镜,护军司马空看到己方旗帜正在前进,楚军则在仓皇后退,不禁有此一语。

    “司空护军谬矣。”蒙武一扫之前的失色,笑着道:“想那项燕也是荆人名将,适才大可投入后军以破我中军,可惜痛失良机。此时荆人劲气已泄、士气堕坠,已无以胜我。然其后军尚在,我军要想击破荆人之阵也非易事。”

    己方确实是险险过了一关,这点司空马清楚,他好奇问道:“荆人蛮勇,大将军以何为胜?”

    “自然是击破荆人中军。”通过刚才的指挥,蒙武觉得项燕并无指挥大战的经验,因而颇有些自得。而此时己军一辆辆戎车正驶向阵前,按以往的经验,任何阵列皆抵挡不住急速冲阵的戎车,戎车一出,荆人战败在即。

    “上将军,秦军戎车结队前来。”秦军戎车出场,望手当即相报,此时项燕还在细数己军力战不敌后的撤退步数。

    “戎车?”项燕也看到了秦军戎车。与正常的戎车阵列不同,这些戎车不但结队而行,随其左右的不是徒卒而是骑兵。戎车大约有两百多辆,他们结阵一个阵列缓缓往中军推进,这不由让他想起大司马最后发来的警告:秦军有戎车破阵之术。

    和平几十年之久,特别是与秦军长时间不交手,新出现的战法楚军全然不知。好在大司马府来了警告,不然项燕根本不知道这些戎车要干什么。

    “传令兵,立刻备撒蒺藜。”项燕的命令写在木牍上,抛下巢车快速传到投石机处。

    嗓子已经喊哑的工尹刀负责指挥投石机部队,他虽是文官,但几百年前的楚国官不分文武,他的先祖便有不少战死在沙场上。此战,能指挥投石机这样的武器,足够他在家史上记上一笔,但刚才那枚射偏的火弹却惊出了他的魂,好在大王无恙,不然他非伏剑谢罪不可。

    “上将军令我部抛射蒺藜?”看着木牍上的命令和令符,工尹刀脸上皆是难色。

    “正是。晨明时分上将军便派我告之工尹大夫备好蒺藜,工尹大夫莫是忘了?”军吏早上来过一次,故而提醒工尹刀。

    “我无忘。”工尹刀当然记得早上的事情。“然则、然则……”工尹刀一想起刚才那发射偏的火弹就手脚冰冷。“我部离军阵太近,若是射偏……”

    “工尹大夫,蒺藜并非火弹,便是撒在我军士卒身上,也是无恙。”军吏当然知道工尹刀的顾虑。他又再补充了一句:“大王身在戎车,车有坚盾,也当无恙。”

    一听说大王,工尹刀便身子一震,还打了一个嗝,这是吓的。他摆手道:“太近太近,不可不可。请上将军两千人于我,游阙也要让开阵势,投石机方可后撤。”

    “后撤?”军吏看向正在发射火弹的投石机。装弹手还好,就是那些踏转圆盘的力士累得气喘吁吁,虽不时换人,可鏖战至今,每踏完一轮,他们出来就扑地不起。

    “必要后撤。你快快去。”工尹刀不耐烦他多问,直打发他走。这投石机除了有最远射程,还有最短射程。十吨配置,最短射程大概在八十步左右,再短就要出现刚才那样的偏弹,所以现在火弹只能发射在楚军阵列线之外,只是现在楚军后撤,秦军跟进,即便工尹刀命人挪动投石机的抛射方向,令其斜射增加射程,那些火弹也伤不到突入己军阵列的秦军。

    工尹刀议兵时见过己方军阵,也知道此战后退诱敌之策。正因如此,他才要求后撤秦军入伏后,距投石机还不到二十步,不后撤怎可射敌。

第三十六章 横击

    投石机需要往后拖曳,缓缓退至四十五步的中军需要增援,项燕手中的令符开始一道道发出军幕,受令将率持令而动,一时间楚军后方军旗频频调动、尘土四起,让人摸不清动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五十万人的决战,交战线绵延数公里,两军又彼此交错,混乱中实在难辨敌我态势。

    有五六丈高的巢车还好,没有巢车的秦军将率对两军态势很多只能靠猜。后军之将李信看着己军士卒缓缓前进,楚军阵后军旗调动频繁,根本就不知道敌人的意图。他只觉得楚军后撤太过,后军如此抽调与常不合,正担心他们是有意后撤时,蒙武派来的军吏又相告‘荆人后撤,后军前调,望将军速速破阵,擒杀荆王’。

    蒙武的命令让李信放下最后一丝犹豫,几十步外飘扬的旗又吸引着他。‘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这样的诱惑任何人都抗拒不了。他注目那面旗半响,猛吸一口气然后大叫道:“擂鼓!擒杀荆王!”

    “擂鼓!擒杀荆王!”副车上的建鼓被鼓人大力敲响,缓步前进的秦军甲士听闻鼓声,再无之前的疑惑,开始大踏步的前进,厉喝之下戈戟重戳,将此前勉强相抗的楚军打得连连后退。环卫这边情形更惨,他们这四百列本就是秦军攻击的主要目标,经历之前的亡命拼杀、挟怒反冲,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秦军一冲,阵线便要守不住了。

    好在旗就在身后,伤而将死的环卫不是往后倒地而是向前力扑,他们或抱住敌人,或抓住敌人的长兵,好让身后同袍趁机刺杀。以命相博,绝不让秦军穿破本阵,这便是环卫最后的坚持。他们,生来就是为大王而死的,此刻既护大王、又杀外敌,此生再无遗憾。

    “伏阵或成矣!”戎车上看前面不方便,看后面却是很方便的。廉颇吐了口长气,如此说道。

    “伏阵成矣?”熊荆也大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后退时己方阵列崩溃,也担心秦军看破计划,不跟随中军往前,现在好了,秦军终于入瓮了。“老师,我军可全歼秦军否?”

    廉颇正在注视两军态势,虽然看不全,但他还是能看清附近数里的情况。楚军的退却并非只是环卫退却,整个中军都在往后退却。秦军则紧跟而来,楚军军旗前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秦军军旗。交战线上不少地方仍在激烈的搏杀,楚军据死相抗,秦军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

    “老师,我军能全歼秦军否?”见廉颇不答,熊荆只好再问。

    “大王以为如何?”目光转回车内的廉颇照旧是反问,但他的手沾了点浆,在几案上画了一个阵图。凹形的楚军军阵展现在熊荆眼前,如果说口袋是一个矩形,那么相对于它的长度,它五十步的深度几乎可以忽略。一眼看上去,这根本不是什么口袋,而是一处稍微有些低洼的浅滩,这样的浅口袋阵怎能全歼秦军?

    看出熊荆眼中的疑惑,廉颇笑道:“大王,上将军要的,绝非中军后退五十步。”

    “绝非五十步?”熊荆当即错愕,他记得几次议战说的都是五十步。“我记得清清楚楚,上将军说的就是中军后撤五十步。”

    “非也非也。议战所说之五十步,乃可告于诸将之步数,而非上将军心中所想之步数。”廉颇解释道。项燕心里想什么他早就知晓,只是为决战考虑,一些话他是不能说的。

    “那上将军欲退几步?”熊荆问道,他又想到了投石机。“投石机距前线阵列八十步,莫非上将军想退到七十步?”

    “上将军欲退步数自然是越深越好。”廉颇手指继续沾浆,在原先矩形阵图下方继续划线。“中军为二十行,厮杀之后或剩十数行,或剩三五行。若止于五十步,我军阵列厚薄不均,然若继续退却,为防秦军破阵,厚处之卒必将调于薄处,如此……”一个弧线从廉颇指下出现,“便成了雁形阵,最低处或可至百步。”

    “百步?!投石机……”熊荆倒抽口凉气,战前项燕给他退却位置就是一百二十步后的幕府。

    “投石机不过是器,上将军想要的乃是胜。此战若胜,投石机仍为我军所有,投石机并非不可失。”廉颇说道。“游阙之责,仅是补阙,而非再列一个三千列的横阵。”

    车内廉颇说阵,车外楚军拼死以拒。然不管他们如何拼命,秦军仍踏步而来。脚步越撤越后,阵列越摊越薄,有些地方甚至薄到秦军甲士一眼就能看到后方的投石机和枯草地。胜券在握的秦军并不着急,他们此刻是踏着鼓声往前推进,行进过程中又要砍下楚军徒卒的头颅,一些士伍甚至发生了争抢,好在每向前几步便会有楚军尸首出现,与其争抢还不如前进。

    “亡矣先生,我军究竟要退至何处?”郢都之师的阵列,秦军甲士的凶光下,徒卒忍不住相问。昔日,大家常于郢都酒肆畅快喝酒,而今,众人皆持戈戟与秦人在阵中搏杀。

    “是啊,亡矣先生,我军败了吗?”一人相问余人皆问。亡矣先生便是独行先生,他是偏长,下辖徒卒五十人,是卒长的下级、两长的上级。此时五十人已死伤一半,剩下二十多人要守八步的空隙,一步只有两三人。己军不断后退,任谁都有不好的预感。

    “大王旗仍在,何以言败?”独行先生一边挥矛一边相答。“楚国亡矣,然亡绝非今日!倒是你等若不奋身杀敌,必死于今日。”

    “哈哈……”众人不知是谁大声笑起,叹道:“可惜此处无酒!”

    是啊,可惜无酒。众人眼下有的只是凶神恶煞的秦军,还有满地的尸首。昔日在郢都酒肆为了一点小事斗酒相争,又因为莫名的激动持碗而歌,这样洒脱豪迈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沧然之间,有人忽然想起三闾大夫的楚歌:“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大丈夫不惧生死,却总禁不住慷慨悲歌。一旦有人嚎出一句‘出不入兮往不反’,其余诸人便和声高唱。《国殇》虽雅,但说的正是为国而死的壮士。一时间,楚军人人悲歌,这歌声让戎车里的熊荆廉颇惊讶,也让军幕里的项燕彭宗惊讶。

    “上将军,当是时也,请击鼓!”彭宗立即对项燕相揖,劝告他不能再退了。

    “上将军,当是时也!”最支持项燕的项稚也揖道,中军已山穷水尽,再退恐要阵崩。

    “上将军……”王卒之将屈光也要相告,但被项燕拦住了。

    “几步了?”项燕关心的依旧是步数。步数决定秦军逃离楚军口袋的难度。

    “禀上将军,七十五步,大王戎车至已投石机下。”军吏答道,楚军每退一步,都有人相报。

    “上将军……”一干人全看着项燕,军阵里的歌声也越来越激昂、越高亢。

    “也罢。”项燕不得不妥协,《国殇》歌起,说明士卒马上要承受不住了。“传令于弋阳君,令其援救旗左右一千列之中军,不得有误;屈将军……”

    “末将在!”屈光当即大喝,等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

    “剩余一千余列,每列五人,由你部援救。”项燕手指在阵图上。即便现在,他仍要在手上保留一支游阙,已备不时之需。

    “末将听令,定不误上将军所命。”屈光接过令符快步出帐。王卒将分成两支,一支补列在右军和封君之师这段空缺,一支补列在左军和封君之师这段空缺。如此王卒将派出八千余人,加上封君之师的一万四千人,有近两万三千人往前增援。

    游阙终于动了,中军后方翘首以盼的将军军率莫不士气大振,但更让人振奋的是全军的鼓声。轰隆隆的鼓声响彻于耳,让卒伍闻之振奋、让秦人闻之色变。李信当即登轼而望,却见楚军后方浩荡军旗,不知楚军后军又往前援派了多少人。

    “将军,你看!”李信等轼而前望,可车右注目的地方则是右侧,那里军旗摇曳,喊声震天,不知是秦军击破了楚军,还是楚军击破了秦军。

    “不好!”皮履踩在车轼上的李信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就摔下戎车。楚军左军已横击过来,喊声震天是秦军猝不及防,被他们杀的数退;他再看左侧,那里的军旗同样摇晃不止,显然,楚军右军也开始横击。左右两军突然横击,深陷楚军中军阵列的秦军已三面受敌……

    “不好!不好!!”李信语无伦次、脸色发白,此前他就觉得楚军中军如此退却异与往常,现在才知这根本就是项燕的算计,他要的,是将秦军尽歼于此。

    “这该如何是好?”车右也看到了左右两边的楚军正在大肆横击。

    “我军……我军败矣!”惊骇的车右这话刚说完,便觉胸口巨疼,一支由荆弩所射的铁箭将其射下戎车。

第三十七章 横击2

    楚军全军击鼓,左、中、右、后,四军军旗摇曳不止,喊声整天,李信看得到,其余各军之将、主将蒙武也能看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特别是左右两军,本来偃旗息鼓之下只有二十行立有军旗,现在居然忽冒出五十行军旗,与后撤六七十步的中军连在了一起。

    看罢此景,蒙武惊的连陆离镜都拿不住,这个青铜所制的物件坠落时物镜朝下,触及硬物当即镜片破碎,不复再用了。陆离镜碎了就碎了,此刻不用陆离镜蒙武也知楚军阵势和意图。他或许不知几百年前的之战,但晋楚城濮之战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时与城濮之战不同的是,当时诱敌深入的晋军右翼变成如今的楚军中军。晋军右翼佯退,楚军左军当即追击,不想晋军中军忽然向右横击,楚军左军被前、侧两面夹攻,自然大溃,若不是楚军主将子玉鸣金下令全军后退,恐已全军尽覆。

    楚军当时不过是左军被晋人横击,现在是秦军中军被楚军左右两军横击,一个是两面受敌,一个是三面受敌;且城濮之战不过是几万人会战,现在则是五十万人决战,指挥层级全然不同。同样是撤退,几万人或能利索的完成,但二十多万人撤退很可能会演变成溃败。

    “蒙将军,我军当如何?”司空马也看出了异样,楚军左右两军本来旗帜单薄,现在忽然间出现那么多军旗,一眼根本就望不到头。“荆人左右两军怎会如此多人?”

    “荆人左右恐早已伏下数万人,诱我中军深入,而后左右横击之。”蒙武心头震颤,可说话保持着自信,微微的抖动除了蒙武自己谁也不知。“护军大夫,此战,我军当撤了。”

    “后撤?”司空马瞪看着蒙武,眼珠子似乎要突出来。

    “正是。”蒙武使劲挤出一丝笑容,表示局势仍可挽回。为让司空马清楚当下的局势,他当即用竹简在案上布了一个简单军阵,道:“开战时我等所见荆人战阵宽六千列,纵深二十行,开战后项燕必是谴派十数万人于左右两军之后补列军阵,左右两军之纵深恐达五、六十行,为防我军侦知,故荆人击毁我军巢车;而中军……”

    蒙武吸了一口气,“中军二十行之纵深,以及荆王之旗,乃是诱我追击之策。一旦我军深入其阵,左右两军当即横击之,便如眼前之状。荆人用心极深,奈何全军阵列太宽,我军虽入其阵,然入阵甚浅,不过五六十步而已。此时若退,大部当可保全。”

    “大部当可保全?”司空马眼睛眨了眨,不知道在想什么。

    蒙武则侧头命令道:“来人,速速鸣金,全军后撤!”

    “且慢!”司马空当即拦住。“我军万不可后撤!”

    “护军大夫这是为何?”军吏已经来了,秦军后撤刻不容缓,即便撤退当中会损失数万人,可也比全军尽墨要强。

    “请问蒙将军,荆人中军阵列几何?”司空马指着口袋阵的底部问道。

    “许……”蒙武想了想,“此时荆人后军已上前,恐有二、三十行。”

    “二、三十行,”司空马追问。“二、三十行我军为何不将其击破?”

    “击破?”蒙武看着司空马,终于明白他是不想放弃,想和荆人对赌一把。

    “正是。破阵之戎车已至阵前,即便锐士不能破荆人之阵,我也可以戎车破之。荆人中军阵破,左右横击又有何用?”司空马道,他见蒙武闻言沉默,又道:“蒙将军,此战我军若退,荆人追击当如何?”

    “我军若退,自当退入大营重整再战。后方援兵不绝,我军……”蒙武答道。赢面实在太小,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形势下赌一把。

    “蒙将军以为荆人投火之器不能把火弹投入大营?”司空马反问。“荆人既能击碎我军巢车,又如何不能击毁我军营寨?”

    “可……”司空马一提投石机蒙武也无言了,投石机的威力他是亲身体验了的。这种器械不但能野战,更能破城。此物一出,今后所有城池都难以据守。

    “蒙将军,本护军再告一事,”司空马又道:“我军援军不会来了。”

    “援军不会再来?”蒙武不解的看着他,“护军大夫,这是何意?”

    “本护军说,此战若败,援军不会再来。”司空马这一次加另一个‘此战若败’,可蒙武觉得他刚才的意思不是这样,而是不管此战如何,援军都不会再来。“蒙将军当知秦法,身为主将,野战大败,削爵自是难免,入狱也未可知。身为护军当与将军同责,若廷尉法史相问此战为何会败,本护军当如此相告此时言语。”

    “你这……”蒙武脸色突然发黑,这不是惊吓的,而是怒的。司空马此言或许是推卸责任之辞,但五千护军营就在幕府两侧,若他以自己避战为由,将自己拿下也不是不能。

    “护军大夫,”蒙武再一次把手指向竹简之阵。“以战前所见,荆人左右两军皆千列,项燕定是早有布置,两军前二十行或是正向对敌,后三、四十行却是横向对敌。我中军乃正向接敌,对侧翼皆不设备,荆人横击,我军必乱。

    此前锐士或可破荆人二三十行,然此时非彼时,我军军心已堕、阵列已乱,锐士难以破阵;荆人知我军中伏,士气正昂,即便以戎车冲之,然敌我摩肩接踵,如何清扫阵前尸首?为今之计,除全军后撤再无他法。”

    形势万分紧急,每耽误一刻便有无数士卒命丧黄泉,蒙武以最快速度说完自己撤军的理由,而后不待司空马答应便再次大喊:“我意已决!鸣金,撤兵!”

    “谁敢?!”司空马反应不比蒙武慢,蒙武大喊他也大喊。

    “司空马,你意欲何为?”军吏进退失据,不知该听谁的命令。蒙武脸色再变,怒对司空马。

    “我意乃劝将军不可撤军,当速速击破荆人中军,以胜此战!”司空马针锋相对,不惧蒙武之怒。

    “此战已无胜算,再不退兵全军皆墨!”蒙武辩道,他又附加了一句:“司空大夫切莫忘了,这是大王的秦军,而非相邦的秦军。”

    “正因这是大王的秦军,故而大军决不能退。”司空马口舌甚利,“蒙将军若为一己之利而使大王兵将折损、大败而归,我必依秦法,收你虎符、治你畏战之罪!”

    “你敢?!”蒙武手已经摸到了剑柄,可就是没有拔出来。

    “蒙将军可试之。”司空马知道蒙武想拔剑,但他看了一眼列站于两侧的护军士卒,根本就不惧。以秦法,大战之时全由护军负责幕府安全,而此时后军皆发前线,整个秦军都投入了战斗,唯独剩下司空马的五千名护军。蒙武要动武,他根本就不惧。

    “速速去请杨将军、辛将军。”蒙武的手放下剑柄,取出符节去召左右两军之将。此事司空马倒是不拦,他要阻止的乃是蒙武鸣金撤兵。

    二三十万人的会战,必要分散管理,一个将军根本指挥不了这么多军队。而在战时召其他将军前来,完全是违背常理蒙武不能离开幕府,左右两军之将自然也不能离开幕府,可撤与进僵持不下,除了召左右将军来幕府商议,蒙武再无他策。戎车驰奔,两道召令速速送往前线,看着戎车远去,再听前线阵阵喊杀声,蒙武已不忍再看前线。

    蒙武不忍再看的前线,楚军一片欢呼。‘秦人入伏,此战必胜’的喊声从左军一直喊到右军,鼓声中,士卒也好、将率也好,人人脸上挂着必胜的笑意。便是那些受伤倒地送往阵后的伤者,也是欢呼连连,鏖战半日,这一战终是楚人胜了。

    不过中军此刻只是稳固战线,并不往前推进,真正对秦军给予重击的是左右两军。左军向右横击、右军相左横击,他们每前进一步,口袋阵里的秦军便挤紧一分,人心也更慌乱一分。大多数秦军甲士开始结阵自保,也有少数人返身撤走,只是后方主将还未鸣金,阵后军官不得不将这些逃兵悉数斩杀。

    “秦人为何不撤兵?”军司马看着巍然不动的秦军中军有些不解,没有骑兵的楚军只能三面围敌而不能四面围敌,照说秦军此时已知自己中伏,但为何不作出应对之策呢?项燕留下的万余项师、还有近万王卒,就是在秦军撤退时追击用的。

    “军司马想秦人撤兵?”项燕毫不疑惑,他关心的是左右两军的推进速度,而不是秦人的反应。中军四千列虽宽,但左右两军并进,一刻钟可各行五十步。以这个速度走完四千列需三个时辰,然而军阵的崩溃是连锁反应,一旦两侧的挤压使靠近左右两军的秦人阵溃后逃,中间的三千列秦军也会后逃。

    三百步!幕府谋士也好、大司马府作战局也好,都认为只要左右两军能各横击三百步,口袋阵里的秦军必阵崩而逃。现在漏壶上的标尺才过了一刻,一个时辰有六又四分之一刻,也就是说只要不出意外,不需一个时辰,秦军便要全军崩溃了。

第三十八章 横击3

    一个时辰并不久,换算成后世也就是九十分钟罢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九十分钟后秦军阵溃,一场大胜到来,楚国灭国之危不再,自己也要封爵赐邑,犹如三十八年进谏楚王亡羊补牢的庄辛他当年率十余万东地兵,收江边十数城,被楚王封为阳陵君,赐淮北之地。

    虽说以楚例,非王族之封地,以政功、军功封的城邑经三世而收,但这也是三世;更重要的是楚军在列国之中的声誉以及项氏一族的名望必然鹊起,这才是项燕真正在乎的。秦军上一次大败还是九年前的河外之战,秦军败后不得不撤入函谷关据险以守、舔舐伤口;而秦楚之间除去三十八年前以众击寡的江边之战,真正的主力会战胜利是何时项燕已经记不清了。从他出生以来乃至出生之前,听闻的都是楚军大败而秦军大胜。

    “或可告祭先祖矣。”念及秦楚近百年来的败多胜少、失郢迁都,项燕不由目间湿润、悲呛间不能自己。

    然而,就在项燕激动连连之时,围在浅口袋里的秦军正在调整阵列,横对楚军中军的阵列开始转向两侧,阵列里的伍长、屯长顾不得这种转向会加剧秦军混乱,但他们必须在左右两侧结成牢固的防线阻止楚军横击,不然十几万将士死无葬身之地。

    喊杀声、疾呼声,原本已经混乱的秦军中军更加混乱,但在楚军左右两军的缓缓横击中,秦军迅速结成了一道针对侧面的防御队列,一些锐士更当仁不让的站在了最前。困兽之斗,犹为凶残,之前楚军还能缓步前进,可当锐士持铍在前、以命搏命,甚至不惜性命的拼死反扑,楚军横击之势当即一阻,无法再进。

    楚军左军,鲁地之师的东野固、孟惠等将暴跳如雷。看着已经停止前进的鲁师,东野固恨不得自己冲在第一行,死命往右横击,好使秦军阵溃,可他不在第一行,即便他再第一行,也是无用,两军拼杀,绝不是一个人能改变交战态势的。

    “滑子,你部为何不速进?!”东野固佩剑已经拔出来了,模样恨不得杀人。

    “禀都司马:秦人结阵,我军不得进也!”滑子是鲁军军率,麾下千人。

    此时鲁地人丁约八十万,男性四十万;古时平均年龄不过二三十岁,傅籍者仅一半,不过二十万,二十万傅籍者未可全发,后方必要有人制造军器、征运粮秣,三者取二即为十四、五万;这十四、五万中,又除去输运、杂务之卒,可战之兵不及十万;最后除去留防齐人的六万,只有三万鲁军赴蔡县以救城阳。

    三万鲁军还是在粮秣水运的情况下得以西进作战,但这已经是诸多楚师当中兵力最雄厚的一支,仅次于四万余人的郢都之师。布阵时项燕把鲁师和越师置于左右两军之后、不硬抗秦军是有道理的。而今,这也成为鲁地横击不得进的原因。

    “为何不得进?!”东野固大喝,他白须飘飞、手中铜剑挥舞,似乎就要一剑刺死滑子。“此战之前,老夫不是要你遴选精锐之士列于前吗?”

    “禀都司马,”滑子真是欲哭无泪,看着东野固的铜剑,他恨不得自己撞死在剑上。“我军精锐之士已尽毙,普通徒卒比之秦人锐士,身形犹小儿、气力如女子,如何得进?进之不得啊!!”

    “你、你!!”东野固怒发冲胄,铜剑刺也不是、挥也不是,最后一气之下怒摔于地。身为鲁国都司马,东野固怎会不知鲁师现状。鲁地重儒,重儒自然轻商,轻商便是民穷,这也罢了,重儒的另一个特点是敬老,敬老的结果就是老人日日需食肉。肉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但在鲁国,老人日日吃肉,普通庶民只有在年节之时或可见到肉。

    ‘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

    邯郸即赵国,赵国贵妇人不是赵人爱护妇女,而是赵人爱美姬重伶人,赵女闻名天下;雒阳即东周,周人爱老人,周鲁同俗,因而老人吃肉、余人吃素;秦人爱小儿(非小女),换而言之,现实的秦人只重劳作壮丁,家中吃肉之人除小儿便是壮丁,老人吃肉?那是做梦。

    秦灭义渠,地接草原,羊马之肉常见,虽然商法‘重其租,令十倍其朴’,但精锐之士吃到肉并非难事,须知在秦国打仗已成一种生意,不吃肉如何拜爵?中原之地人口密集,自然不可放牧,寻常庶民吃到的肉食不过是狗肉。只是人多地贫,吃屎的狗身上能长几两肉?庶民吃狗不过是沾沾肉味罢了。谁要能日日吃狗肉,谁便能如樊哙那般勇冠三军吃素吃肉的差别,看樊哙便知。

    除了饮食差异,商鞅变法后秦国只重耕战,军中精锐之士不但高大强壮,还精于搏杀之术。一生也没过几回肉的鲁卒一开始是还能横击而进,可当秦军锐士、甲士结成阵列、据死以拼,两军士卒的差异当即体现。

    吃素的如何能打得过吃肉的?读诗书、学伪六艺的怎么能拼得过重耕战、杀人拜爵的?秦军长铍挥舞,第一排鲁卒盾戈尽碎,当即毙命;再进,人高马大的锐士一脚踹来,前排鲁卒倒下后列也跟着倒下,整个跌了一葫芦串。若不是此时秦军一心防守,反冲之下鲁师阵列必乱。

    ‘身形犹小儿、气力如女子’。这绝非滑子的推诿之辞,秦人骑士身高需在七尺五寸以上(1.73cm),太矮不便跃身上马。不过也不能太高,没有马镫马鞍的骑兵最重要的是身体平衡,而非高大健壮。但锐士不同,遴选锐士只为破阵,七尺五寸算是矮的,身高一般在七尺六寸(175cm)以上,高大者近乎七尺八寸(180cm),少数甚至身高八尺(184cm)

    身高180厘米的兵马俑后世看来虽有夸张,但作为皇帝的遴选随葬之士,并不一定虚假,只是普通秦人的身高要减上10厘米而已。

    秦人能遴选高大之卒,鲁人当然也可以遴选,但秦国此时下辖人口一千五百万之巨,鲁国人口不过八十万,八十万当中遴选的高大之卒,如何能比得过秦军?最终鲁师前列之卒高者也不过七尺三寸、七尺五寸,当第一排战死,后排之卒有些连七尺(161cm)也没有。161吃素的对上184吃肉的、苦读诗书的碰上杀人为业的,除了吊打还能有什么?

    鲁师根本就横击不了,而因为鲁师横击不了,其余诸师也冒进不得。东野固知根知底,羞愤之下只得摔剑于地。当然,他并没有忘记为将者的职责,速速派人禀报项燕。

    “鲁师不得进?为何如此?!”项燕也和东野固一样,对鲁师的回报大吃一惊。

    “禀上将军,我军精壮之士皆死,余者与秦人……”传令之人是东野固的亲随东野革,身为鲁人,他实在不想转述滑子的卑鲁之辞,但项燕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他不得不道:“……余卒与秦军锐士相较,身形犹小儿、气力如女子,已不得进。”

    “……”东野革此话说完,项燕张着嘴,呆看中已忘了呼吸。东野固回报之前,他心里曾想到无数不得进的理由,万万没想到是这条。

    “东野将军何出此言?”彭宗的反应没有项燕那么剧烈,可他是一脸责怪不满。“我中军之士,犹可破秦锐士而击其弩阵,身形、力气何用?两军阵战,唯士气耳!此时秦军入伏,左右两军必不惜生死横击之,不如此,中军数万殇者岂非白白战死?”

    “军司马、军司马……”受此指责,东野革连连揖礼,他不得不喊冤道:“中军之击,为者乃大王环卫宫甲,环卫宫甲皆我楚国遴选之士,我鲁卒如何能比?”

    “你”彭宗也是在气头上,被东野革一提醒,自然想起环卫和宫甲也是遴选之人。诸师当中,便是王卒也不能与环卫宫甲争锋,县卒如何能比?县卒之中最弱的鲁卒又如何能比?

    “越地之卒如何?”彭宗为辩而辩,提起右军的越人。“越人生来矮小,然其不畏生死,亦大力横击,你鲁师为何不如越人?”

    “报”彭宗正要以矮小的越卒激励鲁师,不想一声急报把他给打断了。来人上前揖道:“禀上将军、军司马,秦人以锐士结阵为防,我军不得进矣!”

    “你军也不得进?!你军也不得进?!”彭宗指着阳履派来的军吏,气的是不怒而笑:“你等可知为使秦军入伏,上将军与我等费了多大心力,中军又死伤了多少士卒!你等、你等回报一句不得进,便可告慰彼等英灵?!便可坏我军略,致使军败?!”

    彭宗越说越急、越说越怒,‘呛’的一声,他拔出佩剑,就要斩了报讯之人。不想一支手横伸过来,死死将他按住。“此乃我军卒伍不敌秦人,你杀他何用?”冷静下来的项燕一边质问一边叹息。“为今之计,当以箭矢、火弹攻之。来人!速问投石机可射否?”

第三十九章 网破

    投石机正在后撤,十几吨的家伙即便能拉扯得动,也举步艰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熊荆所在的戎车就在投石机之前,看着人拉牛拖移动如此艰难,他又由想起与荆弩同理的扭力投石机来。可惜牛筋有限,这种投石机虽然简便,也不能大量制造。

    “左军为何不进……”熊荆在看投石机,廉颇则在看左右两军,陆离镜里,左军已经不再前进,这让他大惑不解。秦军入伏,左右两军本该大力横击,左军居然没动静。他再看右军,右边军旗也是不进了,横击出乎意料的陷于停滞。

    秦军时有箭矢射来,戎车前缘有盾牌保护,但为了看清原委,廉颇越站越高,最后已经站到了车轼上,几支弩箭射来,幸好距离远,且又射偏,熊荆看得担心,正要提醒他小心时,廉颇已从车轼上下来了。

    “大王,左右两军已是不进。”廉颇一下来便直言相告。

    “为何不进?”熊荆疑惑,他记得秦军装入口袋后,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横击,项燕还给他说了一个三百步的数字,即只要左右两军横击三百步,秦军必溃。

    “此……”军阵之中敌我混杂,能看的只有彼此的军旗,廉颇也不知确切理由,但久经战阵的他能猜到大概的原因。“我军以郢师、鲁师、吴越之师士卒最多,上将军以鲁师为左军、吴越之师为右军……此两师乃我军最弱者。”

    “最弱?”熊荆讶然,吴越之师没有甲胄他知道,可决战前,项燕已想办法给他们找了两千套甲衣,而鲁师他印象不深。“老师为何如此说?越人锐兵敢死……”

    “然越人身形矮小。”廉颇无礼的打断。“中原之人,生来便高于吴越之人。”

    “生来……高于?”熊荆从未注意中原人和吴越人之间的身高差异,因为他自己就很矮。但联想到后世,北方人确要比南方人高些,他不由沉默了。

    “秦军所出,乃郡兵之精锐,然我军所出……”廉颇叹了口气。因为惧怕秦人灭国,楚地各县邑基本是扫地为兵,除了六尺五寸的傅籍者,一些县邑征兵身高放宽到了六尺乃至六尺以下。楚国的尺略短于秦国的尺,六尺不过135cm,秦尺则是138cm。

    征兵征到这个身高并不离谱,秦国律法乃至各国律法皆认为男子六尺五寸(秦尺150cm,楚尺146cm)即为成人。长平之后的邯郸之战,赵国五尺(约115cm)男儿都要持戈上阵,何况楚国此次还未征五尺童子。秦军二十余万,楚军二十七万,从数字上看是楚军多于秦军,但是,扫地为兵、老幼参半的的楚军根本就不能和秦军相提并论。这是徒卒的差距,更是人口基数的差距,各国的卒,并非全然一样。

    “我懂了。”廉颇之意未尽,可熊荆已然懂了。他忽然想起了抗战:有多少次中国.军队重重包围了日军,可就是攻不进、吃不下、灭不了,最后反被包围圈里的日军打个半死,然后扬长而去。那时候是因为缺炮,现在呢,冷兵器时代,士卒的身体素质、防护、以及士气决定着战力。楚军士气不缺,防护双方都是皮甲,楚军缺的是身体素质:太矮、太弱。

    “看来楚人以后要从小多吃肉。”几个月前因为造盾,熊荆对邓遂说过的话再次提及。可上一次说的是理所应当,这一次却语带幽然。

    “寻常人家,怎可从小食肉?”廉颇当然知道肉食的重要,但这是很难实现的。“我闻之,唯代郡李牧之卒能常有肉食,彼处近草原,多羊马。”

    “李牧……”如果平时,提到李牧熊荆总要多问几句,可现在楚军之胜极有可能演变成溃败,他已无心去问李牧,他只道:“老师,眼下我军该当如何?秦军鸣金撤兵否?”

    “眼下我军……”接过熊荆的话,廉颇抚须想道:“眼下我军已骑虎难下,秦人久不鸣金,恐无撤兵之意。此战如何,殊难预料。”

    “就没有办法?”熊荆的目光又盯在了投石机上,可这东西现在已经不能发射。“弓箭如何?我军有近三万名弓手,可万箭齐发。”

    “楚箭多轻箭,”廉颇摇头,“如此之近,唯有抛射,秦军徒卒俱着甲,能奈秦军何?”

    “轻箭?”熊荆对弓箭确实不太了解,也不了解楚箭为何多是轻箭。

    “射逾百五十步,非轻箭何箭?”廉颇反问,“破甲之甲,沉重无比,射步极近、箭去不快,其射当为直射而非抛射。以我观之,楚军弓手多以射艺为荣,素好百步穿杨。然军中不重射艺只重杀敌,箭轻,百步穿杨何用?三万弓手,实不如五千蹶张弩手。”

    廉颇不留余地的批评让熊荆有些脸红。几个月前在郢都,环卫里的弓手较艺比的就是百步穿杨,当时他还赐金助兴。现在才知,射艺仅仅是射艺,不可破甲杀敌全是花架子。此战若不败,他发誓定要把楚箭全改为破甲重箭,还有,秦军的蹶张弩只是一只脚上弦,他要把、要把两支脚上弦的弩做出来。

    想法连连,可惜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横击秦军不成,说不定一会楚军顷刻间就崩了,然后自己为蒙武所俘,押送秦国,瘐死咸阳;又或者要像勾践那般,去尝一尝秦始皇拉出的屎,以判断他身体是否健康……,与其如此,还不如战死今日!

    “护军大夫这是为何?!”熊荆正定下战死今日之决心,匆匆赶到幕府的左军之将辛梧不由大声质问司空马。“我军入伏,荆人左右两军正横击于我,此时不撤兵何时撤兵?”

    “此时撤兵绝不可!”司空马依旧是这个态度,“荆人横击,然若我军可以戎车冲破荆人中军,此战必胜。辛将军、杨将军当知,我军戎车已发,只需清扫道路即可。”

    “此时我军二十万人集于一处,阵列混乱不已,阵中死尸横陈,如何清扫道路?”蒙武满脸怒气,此时杨端和辛梧皆在,他必要和司空马争个究竟。若他再不答应鸣金撤兵,自己便和杨端和、辛梧三人罢将不战,任他收拾这幅烂摊子。

    “如何清扫乃蒙将军之事。我只知我军若退,必为荆人追击,死伤甚重不说,前之所得,皆成乌有。”司空马咬着腮帮子,脸上筋肉鼓鼓,反正他就是不想撤兵。

    “既如此……”蒙武把秦王赐予的虎符捧了出来,“请护军大夫收回虎符,罢了我这个主将。”

    “子武!蒙将军!”杨端和、辛梧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提议罢将。

    “万万不可啊!”老将辛梧和蒙武之父蒙骜素有交情,他赶忙把蒙武的虎符抢了过来。“你怎可轻言罢将,如此置大王之托于何地?又置三军将军于何处?此刻他们为荆人所围,若你罢将我军何以为战?”

    “子武切切不可如此。”右军之将杨端和年龄与蒙武相仿,见他如此决绝甚至心疼。他道:“我有一策,或可行之。”

    司空马似乎不在乎蒙武罢将与否,对他归还虎符之举只是笑看,但听到杨端和说有一策,立即追问道:“杨将军何策?请告之一二。”

    “末将不敢。”杨端和揖道,“荆人之阵,乃以左右两军为柱,以中军为兜。此时我军阵势混乱,卒无战心,荆人后军又援之,破中军已是不能。除鸣金撤兵外,我军尚可击其左右两柱,柱崩则阵破,我军自当无虞。”

    “击柱?”辛梧第一个开口,他叹道:“荆人左右两军皆千列,阵崩谈何容易。”

    “不然,”杨端和摆手:“荆人左右两军皆死战之士,然二十行之后乃横击之师,其横对我中军,其后在侧。若能从后击之,阵当立崩。”

    “其后在侧?”辛梧开始思索。他回想楚军战阵,却如杨端和所说,楚军右军前二十行是正对自己,二十行之后的阵列却是横对自己,其后背露于阵外,也就整个军阵侧翼。

    “荆人左右两军之侧并无险阻,我军戎车可于其侧冲阵。末将断言,一旦后背遭袭,其军必乱。”杨端和再一次强调自己的策略,他来之前就有所考虑的。

    “然我军后军尽发,骑军也未及回援。”蒙武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考虑杨端和之策。

    “护军营可出四千人。”司空马当即道,他为了胜利已不顾秦律。

    “大将军有四千短兵,我有一千短兵。”杨端和再道,目光看着辛梧。“此或有万人。”

    “我亦有一千短兵。”辛梧明白他的目光,也把自己的一千短兵派出。

    “大善,此已有万人。”杨端和精神大振,“我等只需商议攻左还是攻右……”

    “我军横击不能,请上将军速派我师痛击秦军幕府。旌旗一倒,秦军必乱。若迟,网破矣!”秦军幕府在商议,楚军幕府也在商议,与秦军戎车冲阵不同,项师之将项稚想的是直捣黄龙。

    “是啊父亲,我军有骑兵千五百人,何不直捣秦军幕府?”犹带着皮胄的项超也道,他和妫景等人穿过中军,又回到了幕府。“孩儿必夺下蒙武将旗。”

第四十章 网破2

    冬阳之下,浅浅的清水河往东南流去,汩汩有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河堤黄叶落尽处尽,大小拒马木墙曲曲折折绕出一个大营。前线鏖战,早前负责输运的数万力夫不得不举戈而立,以防秦军奇袭。虽是守卫,但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前方,那里,才决定着大家的生与死。

    而今,军旗相杂的战场对楚军来说,犹如一只苍鹰搏住了豺狼原本以为是只小兽,鹰闪电般猛扑下来,把豺狼扑倒后才知事实之全部真相。飞走已然不能,可做的只能是逼退豺狼,获得空间逃离;而秦军则像是被荆棘绊住了脚,任何的挣扎都会带来痛楚,若不能从外围砍断荆棘的根,将荆条一根根抽走,恐怕自己将陷在这里,永不得脱身。

    偃旗息鼓的战场,停止挣扎的秦军和楚军保持着一定间隔,明白已被围上的秦军军吏不再催促士卒和楚人交战,只苦等着后方最终的命令。而楚军中军前进无力,左右两军横击又不能,也不得不暂歇战斗,和口袋阵里的秦军眼对眼望着,每当楚军士卒目光触及秦人腰间挂着的人头,瞳孔收缩的同时,握木的手总是再抓紧几分,直到青筋毕现,指节发白。

    战场休战,战场之后的将帅在不断的争论。秦军是击左还是击右之争,楚军则是前击后击之争项师、王卒未投入战斗是因为这两支军队本用于秦军溃逃后的追击,现在要绕至敌后直捣黄龙,实在有违初衷;

    再则,秦军三万骑军飞夺江邑,江邑距离战场并不远,特别是对骑兵来说并不远。即便秦军要分兵死守江邑,以防被自己所夺,也会有数千乃至上万骑兵返回战场加入战斗。鏖战已一上午,秦军骑兵好似悬而未落的飞剑,不知何时会飞临战场给楚军致命一击。项师、王卒若去,万一飞剑来袭,到时拿什么格挡?

    戎车上的熊荆并非主将,不明白项燕的整盘考虑。看到死气沉沉的战场双方士卒都在大口吃着糗粮,他便是一阵心焦。秦军已经从被围的初始慌乱中缓过神来,待他们吃饱,招数用尽的己方肯定要完蛋。

    “投石机何时才好?”熊荆问向车后,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数遍了。

    “禀告大王,工尹大夫说最少还需两个时辰。”羽躬身相答,答案和之前并无两样。其实投石机情况如何,熊荆自己就能看得到,戎车后投石机还有七部,只有三部在往前拖曳。战场并非官道,看似平坦实则高低起伏,就在刚刚,其中一部投石机已然倾倒。

    “如此之慢。”熊荆很不满的把手上的糗粮抛掉,就要下车亲自去看。

    “大王不可。”羽把熊荆拦住了,他没说战场危险,而是道:“将卒们若是看到大王离去……”

    羽的理由让熊荆脚步一滞,他不得不改口道:“你去把工尹刀喊过来。”

    “唯。”只要大王不冒生命危险,羽是言听计从的,他当即奔往投石机下,去叫工尹刀。

    羽快步去追拖曳中的投石机,不想千余骑兵从幕府方向奔出,将他去势一阻。骑兵只是一部,这千名骑兵护着的是万余人的项师。军旗招展,项师奔于军阵之后,往右而去。

    廉颇看到这支军队右去,当下点头道:“想来上将军是欲击秦军大营。”

    “击秦军大营?如此之远!”熊荆目光回望秦军,旌旗飘扬的大营远在一里之外,这是直线,项师如果要攻击秦军大营,必须绕过整个战场,战场宽逾六公里,绕过去等于要走十三、四里,这要何时才能靠近秦军大营。

    “除此,还有他策否?”廉颇反问道,他能想到的也是这条计策。一旦项稚这万余人接近秦军大营,蒙武就不得不撤兵。秦军撤兵,楚军追击,此战也能有所斩获。

    “报!”秦军幕府,一声急报打断了还在争论左击还是右击的诸将,军吏高声道:“报大将军,荆人一部正往左疾行,或是助其右军横击我军,或是……或是绕击我军侧背。”

    “当真?!”众将皆惊。秦军后军发尽,大营即便加上五千护军也不到万人。

    “荆人有多少人?”蒙武追问,他现在才发现陆离镜摔坏了。

    “禀大将军,小人不知。然荆人激起尘土甚宽,军旗招展逾四五里,必在万人之上。”相隔虽远,可大致的判断还是有的。

    “万人之上?”辛梧的左军正好对着楚军的右军,万人之上的楚军冲自己而来,他放弃道:“如此,便令戎车右击罢了。杨将军切记要在荆人绕至我侧背之前击破荆人左军。”

    辛梧之前是要求戎车左击的,理由是越卒矮小,戎车一冲即垮。只是现在楚军往左而来,若戎车也往左,两军相逢与侧翼,兵力又不相上下,冲阵已无可能。现在,只能把戎车派往右军,以冲击楚军左军。

    “末将定不负重托。此战仅为我军之胜,绝非为首级之争。”杨端和除了相揖同时还许诺。“右军此击只需五千人,余者皆由辛将军统领,而此战之首级,我军愿与左军平分。”

    凡战,其他都是假的,只有首级才是真的。野战,全军需斩首八千才可盈论。此战己军中了楚军之伏,盈论大家早就不抱希望了,只想着功过相抵,不降罪罢爵就好。杨端和的承诺辛梧只是会心一笑,也相揖回礼,而后才回左军,提防楚军绕击侧背。

    辛梧率五千人回军之际,蒙武除了再派人至江邑命骑军回援外,又令车营之将羌速速率移营至右军冲阵。车营本欲冲击楚军中军,可秦军混乱不堪,根本就让不出一条道,焦急难耐的羌接到军令,糗粮也不啃了,直接移营右军。

    羌本是羌人,以族为姓。铁胄之下那是黑须遮面、满脸横肉,军令一到,他立刻驾车往右而去。四个八纵八横的戎车方阵犹如后世的战车装甲营,虽然只有数百名骑兵伴随,也是拉出一道五六里长的烟尘,北风之下,这些烟尘尽往楚军吹来。

    “报上将军,秦人戎车西去,恐击我左军。”巢车上的望手不是瞎子,秦军戎车营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看不到。此时楚秦两军一南一北阵战,项师往东绕击秦军大营,秦军往西绕击楚军左军,战斗似乎又变成一场生死竞赛:如果项师在戎车冲溃左军之前攻入秦军大营,那楚军胜;如果秦军戎车在项师攻入秦军大营之前冲溃左军,那便是秦军胜。

    秦军大营远,而楚军左军近;秦军戎车速度快,而项师步卒慢。虽是竞赛,可目的地的不同、速度的不同已决定楚军必输无疑。至于宽达一千列的左军能支持多久……,想到羸弱的鲁师,项燕也好、彭宗也好,屈光也好,都不敢抱任何希望。

    “上将军,请准我军援助左军。”游阙还有万余王卒,这是楚军最后的精锐。

    “万万不可!”彭宗立即拦住,“江邑秦军骑军随时回援,一旦回援而我无王卒,大营必破。”

    “军司马谬矣!”屈光也知秦军骑军的威胁,可他还是坚持道:“上将军,左军远在千步之外,投石机不可抛撒蒺藜。唯我王卒出击可破秦军车阵,不出,左军溃而大阵崩,三十余万人皆死,孰轻孰重,望上将军斟酌。”

    “上将军……”屈光看着项燕,彭宗也看着项燕。战局已到最后关头,楚军是胜是败、数十万人是生是死,乃至楚国的今后命运如何,全看项燕这一次决断。

    书有‘秦’字的军旗之下,一支陆离镜在久久凝望,略带模糊的圆形视界里,除了十里多外相持不下的秦楚两军,更有楚军大营之前的幕府旌旗,以及游阙士卒整齐的阵列。

    这是辛胜,开战不久他便率部出了江邑,前往清水河畔,位置不在楚军大营之后,而在其东南侧。他一直没有下令渡河,只是看着远远的、用缴获自江邑楚军守将的陆离镜望着。

    夺取江邑后,三万骑军仅剩两万七千,除去一万七千名只能骑马的步卒,剩余万人才是真正的秦军武骑士。这支部队,蒙武战前的命令除了扼守江邑、楚军渡河趁乱攻击外,还有一个条则是若秦军战败,骑军务必痛击楚军侧后,掩护秦军重振旗鼓。半个时辰前,最后一条差点就成真,好在秦军虽然被围,阵势却不溃。

    两军相持不下,骑军之将辛胜想到的自然是攻入楚军大营、格杀主将项燕,如此,楚军不败而败。只是主将近侧,数万游阙列阵相护,攻击并非易事,但现在集聚在大营前方的游阙一师接一师调走,最后只剩一师驻之左右。只要这支部队再调走,空虚的楚军后方绝对经不起万名武骑士的凌厉一击。

    辛胜相信,胜利就在眼前,但仍需苦心等待,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是,最后一师的军旗居然动了几辆戎车驶于军阵之前,一个主将模样的人对着阵列喊了几句什么,驻留许久的军阵终于动了,一小列人举旗出阵,跟着戎车往西而去,后面的士卒也紧跟着出阵,军旗猎猎,上面的‘王’字清晰无比。

    “全军上马!”辛胜收起陆离镜,对后大声疾呼。

第四十一章 网破3

    楚军大营东南十二里,清水河河道忽然变得宽敞,冬日河水已不及膝,渡河再便捷不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辛胜之令传遍全军,河水南畔正在喂食、喂水、歇息的武骑士很快翻身上马。无数马匹当即把清澈的河水踏得无比浑浊,河里楚军尸首鲜红的血迹也混于浊水之中,消失不见。

    万名骑兵从清水河下游十二里处凭空冒出来,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事情。项燕虽也在此处布置几名哨骑,但重点关注的还是大营后方的清水河一线。可辛胜偏偏在这个地方渡河,在最后一支楚军派赴战场时出现。此刻,项师已拐过楚军右军,横向行进变成纵行行进,他们的目标是秦军大营而非秦军左军;王卒则往西横进,他们必须拦住秦军车营冲击左军侧背。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而十二里的路程仅需一刻钟便可奔至,那时项燕授首,楚军必败。

    “我军,攻入荆营,斩杀项燕、擒拿荆王!”到底是年轻人,过河之后心中激动的辛胜忍不住召各营骑将至身前动员,马鞭在他手里挥舞着,胜利已经看得到,只有十二里。

    “封侯赐邑之功,皆在此役。二三子切莫负大王之望!”辛胜也知道此时再做动员已无必要,他话说完便让兴奋的各将速速回营,而后对旗手喊道:“展旃!”

    “展旃!”旗手展开赤红的旃旗,北风刮起,重重的锦帛之旗也是猎猎。

    “驾!”看着身侧跃跃待发的武骑士,辛胜大力挥鞭,轰隆隆的蹄声中,烟尘再起。

    “敢问屈将军何往?”王卒未走多远便被一辆戎车拦住,这人屈光认得,是大王的近卫羽。

    “末将奉上将军之令,往左军之侧截击秦人戎车。军情紧急,卫士切莫阻拦。”屈光低低一揖,这算是看在大王的面子上给羽答话。

    “小人奉大王之命,请屈将军分一部兵马于我。”羽腰上本有佩剑,可他手上拿着的却是另一柄佩剑,这是先王的佩剑。

    “龙渊!?”错金的剑鞘、古朴的式样,屈光也是先王近臣,一眼就看出这是龙渊宝剑。

    “屈将军既知剑名,当知以剑为符之先例?”羽剑还是高举着剑,就怕屈光不答应分兵。

    “臣知矣!”屈光天揖了龙渊宝剑,然后对左右道:“王卒中军随我至大王驾前听令,余者以囊将军为将,赴左军之侧为援。”

    王卒究竟是王卒,这是楚王的私卒。虽然分兵有违上将军将令,可王命大于将令,更何况只是分兵。有些担心的羽见屈光戎车回转,士卒也分成两部,一部仍然西去,一部折向往东,又道:“大王已命人告于上将军,恐上将军犹豫,方命小人先截住屈将军。”

    “大王有命,臣赴死而不辞。”屈光又揖,他让御手跟着羽的车驾,往旗而去。

    旗之下,熊荆正在对几名部署下令,不知是语速太快、还是理念太先进,等他说完工尹刀听的还是半懂不懂。什么是集火?什么是曲射?什么又是交叉火力、什么又是步弩协同?他半点也搞不明白。但熊荆最后要他找力士直接扔火弹他是明白的。全军的力士全在兵,不然四百楚斤的铁弹、铅弹谁能拎得动?

    “都知否?”熊荆眼前,有弓手之将潘余,有荆弩之将悼庐,还有投石机之将工尹刀,军情紧急,他一席话说的极快,就担心大家没听懂,更担心实施时会出问题。

    “末将知矣!”弓手之将潘余听懂了针对自己的命令,大王要自己列弓手于旗两侧,交叉射杀秦人。不过这种射法和平常不同,是要站在高处射击,就射楚军眼前的敌人,这不需多少弓手,千名射艺精湛之士便可。

    “末将也知矣。”荆弩之将悼庐在大王还是太子时便听过这些词语,步弩协同他清楚的很。

    “臣、臣……”工尹刀‘臣’了半天才犹豫着开口,“臣只有三十名力士,一名力士只可携一枚火弹,然火弹沉重,未能远投……”

    “三十枚火弹亦可!”熊荆拍板道。“让这些力士着好甲胄,每人抱一枚火弹至此等候。好了,你们速速准备速速准备。两刻钟之后,不到者,斩!”

    “唯!”两刻钟时间并不长,除去弓手易调之外,工尹刀的力士和火弹,悼庐的荆弩都不容易集中于此,因而这两人跑的最快,揖礼之后便匆匆的去了。

    这几个人一走,羽和屈光的戎车便来了,同来的还有军司马彭宗,他是接到熊荆传令才来的。

    “臣屈光拜见大王。”屈光看了彭宗一眼,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回返,只对熊荆行礼。

    “屈大夫免礼。”熊荆挥手,“不佞要王卒中军于旗后列一锥形阵,两刻钟可否?”

    ‘于旗后列一锥形阵……’屈光默念着命令,想了一想才答:“敬告大王,中军不及万人,两刻钟足矣。”

    “那就列阵。”熊荆道,“我要你告之士卒:旗进至何处,自己便杀至何处,绝不止步。”

    “臣敬受命!旗进至何处,士卒便杀至何处,绝不止步。”屈光重复着王命,已知大王欲为何事。他再施一礼,也匆匆去了。

    “末将见过大王。”彭宗揖道。“大王如此行险,若不成当如何?”

    “若不成,你我皆死于此地。”熊荆答道,“请问彭司马,不如此,上将军还有何策?”

    “上将军已令项师绕击敌营,待蒙武旌旗一倒,秦军必败。”彭宗答道。“王卒援助左军,以防秦人戎车冲阵,如此分兵,我军必败。”

    “我军必败?”和廉颇预料的一样,项燕对熊荆拍脑袋想出的计策并不赞同。“请问司马,项师至秦境大营几里?需几时方可到达?”

    项师距离秦军大营几里彭宗当然知道,这段距离需走多长时间他也知道,但他不答,他只低头看着熊荆的那双皮履。

    “你转告上将军:我意已决,必从中击破秦人军阵,宁死不返。你回去吧,王卒中军、荆弩,还有千名弓手已由我统帅,其余仍由上将军指挥。”

    熊荆要走部队并不多,然此时楚军山穷水尽,不到万人的部队也是一支颇大的力量,特别是荆弩,是全部要走。左右两军横击不得,大王欲从中军击破秦人军阵,将其一分为二,此策不是不可,但项燕最介意的莫过于熊荆横加干涉自己的指挥,此已违拜将之道。

    “末将……”无奈中彭宗正要告辞,谁想厉声的急报此处也能听到,只听那报讯的军吏大呼:“报上将军:骑军袭我!骑军袭我……”

    骑军自然是秦军的骑军,这是楚军一直提防的部队,清水河之北明明并无骑踪,它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彭宗惊骇中四处张望,终于,他看见一道漫天的烟尘从东而来,那是左军的方向。“休矣!”他呼道。秦军骑军定是见后方空虚,这才大部杀来,他道:“敢请大王、请大王令王卒速速往左迎敌,不然秦军必夺我旌旗,毁我大营。”

    “骑军?”熊荆也看向东面,震骇间也看到了漫天的烟尘。“传我王令,王卒速速……”

    “大王不可!”廉颇意想不到的开口。“秦军骑军已现,再不破阵,我军速败。”

    “速败?!”熊荆讶看着他,彭宗也讶看着他。

    “秦人骑军必有万人,此万人不击大营必击我军侧背。王卒中军不及万人,可护幕府大营可护我军侧背否?”廉颇反问道。“大营若破,我军破敌之阵犹可胜;侧背若遭敌袭,大营独存我军亦败。请大王三思。”

    “啊!”廉颇说的是这个道理,熊荆虽然发怔,但很快明了。

    “宁愿骑军击破大营,也不愿其击我军侧背,不然……”烟尘越来越近,北风一吹,尘土几乎遮住了东面半边天。陆离镜里,杀气腾腾的武骑士正快马驶来。熊荆越看心越凉,突然,一队武骑士策马转向,北面,也有一道烟尘急驰而下。

    “驾!”妫景伏身于马上,身形时起时伏。即便是他自己的呼喊,于如雷的蹄声中也不能听见,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往西急进的秦军骑军。

    “驾!”项超奔行于他身侧。是他回望间看见了秦军骑军,这支往西疾行的军队和项师一样,目标都是敌军大营,斩将而夺旗。只可惜项师是步军,秦军是骑军。

    “驾!驾驾!”更多骑手呼喊,千余骑奔驰在左军外侧。然而,未经磨砺的骑兵无比青涩,那怕距离只有三里,原本整齐的队列也渐渐混乱,足矣致命的侧翼冲击正变成一次单枪匹马的挑战。看着前后不一、零零散散的楚军骑手,辛胜大大松了口气,令旗挥舞中,秦军阵列里一支骑军立刻右转迎敌,因为距离太近,秦军还在转向,敌人便要杀到。

    骑士的软肋是什么?骑士最致命的软肋就是自己的正右侧。右侧不持盾,右侧也不便挥戈射箭,经验丰富的骑士一旦被敌人咬住正右侧,全身寒毛都会竖起。现在,这个致命的软肋正被楚军咬住,即便辛胜派人右转迎敌、即便楚军队形散乱,武骑士们也是背心冒汗、举弩待发生与死,就在数息之间。

第四十二章 网破4

    “射!”楚军骑手急速而来,五十步也不过是数息之间,秦军骑将本着多年厮杀的经验下令射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瞬间,数百支弩箭飞出,射得楚军军马一阵嘶鸣。

    弩只可发一箭,此箭射完,武骑士便只能拔出腰际佩剑,不想楚军至前,也是放箭。但楚军使的是连弩,数息之间连弩连发两箭。虽说连弩精小,但此时楚骑在北而秦骑再南,风助箭势,这两波箭雨顿将转向的秦骑阵列射乱。而骑将还在挥剑挡箭时,‘砰’的一声,皮甲上一刀砍过,他还来不及体察伤势,胯下战马便是一震,身子不由往后跌倒。

    “杀!”骑兵互冲,密集队列碰撞避无可避,可妫景以精湛的骑术,避过了好几匹行将撞上的敌骑,到最后不得不勒马仰蹄,人马都已立起。他手中的连弩已经抛下,持的是一把长近五尺的骑兵刀。这是早上熊荆誓师前所赐,仅授伴骑护卫的数十人。

    五尺之刀,锋利的妖异。一刀砍去,敌军剑断甲裂,血流不止。策马再斩,斩断的不再是敌剑,而是连肩带首,整整斜半个身子。鲜血猛然飞溅到妫景脸上,温热的几乎抑制住他的呼吸,就在他愣怔之际,狰狞的面容下,一剑正狠狠刺来。

    “杀!”他身后一个骑手挥刀斩来,那张狰狞的面容就此凝固,而青铜剑堪堪擦过妫景的脸颊,冰凉的味道让他暂时遗忘了血的温热。

    “杀!”逃过一劫的妫景怒吼,策马的同时再次挥刀,坐骑冲过这支转向迎来的敌骑,冲向急速西行的秦军大队。

    楚军骑兵最前列的几十人皆手持骑兵刀,即便有些骑手没有穿过这支迎面而来的秦军骑兵,他们的交锋也给了秦军带来了巨大杀伤。队列凌乱虽不能带来迅猛的冲击,但这种凌乱却使楚军有更多骑士穿过阻击的秦军骑队,杀向高速西行的大队。

    任何军队被拦腰侧击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楚军更是从最致命的的右正侧击来,高速西行的秦军大队顿时大乱,后面的武骑士不得不策马停顿。唯一庆幸的是秦军队列足够厚实,即便被楚军拦腰猛击,层层缓冲下,最里侧的骑队依然快速西去,杀向楚军腹心。

    楚军这千余名骑手的亡命冲击给清水河之战带来的并非只是阻截秦军武骑士,因为他们的侧腰猛击,秦军骑队的前进方向正下意识往南偏转正西而行的他们本来可以冲击楚军的侧背,一旦往南偏转,哪怕是微微的往南偏转,所看到的目标、最吸引他们的目标,除了楚军大营便是项燕的幕府。

    右军最外侧距离项燕幕府七里,但距离楚军大营不过两里,秦军微微往南偏转的骑队从营外重车的间隙中冲入大营,持戈守卫的六尺力夫来不及挥戈,便被战马迫倒。风一般的,骑军卷起大营里成排的幕帐,削断立于营侧的旗帜,更有数人开始乱扔燎火。

    大营一片混乱,虽有几万输运之卒守卫,可骑军来势迅猛,守卫又摊在四处,一旦被骑军杀入,根本就无从抵御。幕帐冲倒、军旗砍断,大火开始熊熊燃起,而没有冲入大营的骑队则径直奔向幕府,更有一些武骑士看到了那面旗,直奔可以‘封侯赐邑’的荆王而去。

    敌骑袭背,三军震动!口袋里的秦军当即呼喊起来荆人要败了!荆人就要败了!!

    “来不及了!”熊荆面色已然发紫,心脏剧烈的跳动让他觉得整个身躯都在颤抖。他顾不上三军将士看不看得到自己,只跃身跳下戎车,抓住脸带惊慌的潘余,对他大声道:“你的人务必保护荆弩和弓手!”

    他连喊两遍,哪怕两遍,潘余也只是点头,未能立即明了他的意思。

    “工尹刀!工尹刀!”熊荆再次厉喊,厉的嗓子忽然失声,其实,工尹刀就在他身侧,离他不到两步。

    “大王,臣在此!臣在此!”工尹刀吓坏了,不单是被秦骑,更被自己的大王。

    “力士呢?火弹呢?”熊荆急问,他四下张望,并未看见身抱火弹的力士。

    “在此。在此。”力士同样在熊荆身侧,最近一个离他不过五步,只是他们被短兵挡住了。

    “在我身后。在我身后!”熊荆高声叫道,他又抓住王卒之将屈光,“王卒在力士身后。”

    “臣知!臣知!”王卒的训练自然高县卒一筹,一刻钟未到,一个锥形阵便已列好。

    “你等,左右攒射!只射我军身前之敌。”熊荆再对弩将悼庐吩咐。弓箭太弱,他必须靠荆弩射开敌阵,破阵而出。

    “唯,大王!唯唯,大王!”悼庐也是紧张,嘴里只知道唯唯。其实此时全军的荆弩只集中了三分之一,并且这三分之一有一半未找到戎车,不能高立其上,可他这些全忘记了。

    “赵羽,你持旗!”熊荆下了戎车,可旗还在戎车上,必须有人手持王旗。

    “唯!”情急之下羽被熊荆赐了一个氏,从此他就是赵羽。

    “老师,请你击鼓。”廉颇太老,已无法随阵冲锋,熊荆只能让他击鼓。“荆弩、箭矢闻鼓而射,徒卒前进时不可停止射击,知否?”

    熊荆最后问了一遍,他想出来的破敌之策就是凭置于高处的荆弩和楚弓施行步弩协同,这与秦军先攒射后冲击的标准战术类似,但因为荆弩楚弓是侧翼布置,所以可以边射击、边前进。

    “臣知矣!”悼庐和潘余再一次点头。

    “切记,其余弓手需护卫攒射之人,特别是要护卫荆弩。”熊荆又拉了潘余一下,这是第三次交代。这次交代之后,他才道:“你等速去,闻鼓声便射。”

    “大王……”旗从戎车上拔了下来,此时熊荆正面对着一个八千多人列成的锥形阵。第一排一人、第二排两人、第三排三人……一直到第一百二十七排,这是八千一百多人列成的阵势,戈戟殳矛,各种武器都有。他们站在身抱火弹的力士身后,力士战在熊荆身后,而熊荆站在宫甲身后几经厮杀,这支七百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三百余人,最后一名卒长庄去疾脸抽搐着,不知是笑还是哭。

    “夷矛够否?”熊荆看着庄去疾,此时他还不知道炎、虎等卒长已经战死。

    “夷矛够!”庄去疾郑重点头。他面向熊荆,身后的秦军甲士已在躁动。

    “五卒一列,结成锥形阵。”熊荆吩咐道。“不需疾奔,我等缓进。还有,力士投火弹时要裂开阵势、让出通道……”秦军骑兵蹄声震颤大地,庄去疾目光不由看了过去。

    “不许看!听我说!”熊荆怒喝,“力士投弹时要裂开阵势、让出……”

    “力士投火弹时要裂开阵势、让出通道,投完后要保护力士。且矛阵不可疾奔要缓进,五人一列,成锥形阵。末将知矣!”庄去疾快速地重复。他不是傻瓜,熊荆的意图他一目了然。

    “速速安排!”熊荆挥手,转而看向戎车上须发飘飞的廉颇,示意他可以开始擂鼓。

    ‘咚!咚咚……’戎车上有建鼓。建鼓串在一根长木杆上,下有猎犬模样的鼓坐,上有箭羽一般的装饰。鼓槌敲击中,整个木杆都在摇晃。

    “放!”鼓声起,左右两侧搬至戎车上的荆弩开始弩手。虽是斜射,但距离不到五十步,举兵欲进的秦军锐士刚踏前一跬步,就被两米多长的荆弩箭矢洞穿。

    荆弩怒射,站于高处的弓手也开始攒射,两侧弓手不及一千人,但箭雨仍密集到箭矢互相撞击。箭是轻箭,五十步的距离虽不足以致命,但足以破甲,最前排秦军锐士顿成刺猬,一些面门中箭的更是当场扑地。

    “放!”荆弩还在攒射,每放一箭,便有数名秦军锐士被洞穿,一名最高大的锐士头颅中箭,身躯太重难被箭矢拖行,以致脑骨被掀去一半,白色脑浆迸出,看得人毛骨悚然。

    “前进!”王卒后的楚军大营已升起数道烟火,骑士更奔向项燕幕府,站在宫甲夷矛阵之后的熊荆不想再等了,拔剑高呼着前进。前进,唯有前进才能胜利。

    “进!”庄去疾还是习惯单字而非两千年后的复合词。列于最前排的他将高举的夷矛平放,颤动的矛头犹带血迹。他大踏步的向前,整个矛阵也大踏步向前。此时秦军锐士正在持盾挡箭,根本就看不到前进的夷矛。

    “进!”庄去疾再喊,手里的夷矛更是捅穿钉满箭矢的盾牌,盾牌一去,被箭雨淹没的秦军甲士哇哇大叫。他们看到楚军攻来了,可箭矢之下根本无法反击,只能乱舞兵刃挡箭,同时踉跄着后退。

    箭弩布置于侧翼高处,交叉射击下步卒徐徐而进,这便是熊荆口中的步弩协同。这本是后世再简单不过的重机枪战术,但在两千年多年前,谁又知道重机枪是何物?

    “点火!矛阵让道,力士投弹!”熊荆人矮,但从矛阵的缝隙中他还是能看到秦军甲士根本无力反击。既然如此,那就再试一试人掷火弹战术。

第四十三章 网破5

    大小锥形阵之间,站着三十名力士和一堆火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火弹其实是酒瓮,由麻绳捆缚,以工尹刀的测算,每个重达一百多楚斤。其内装的是鱼油、松脂、兰膏等物,见火易燃。投石机发射前会点燃瓮外沾油的麻绳,因为是力士投掷,担心着不了火的工尹刀还准备了火箭力士身侧,十数名弓箭手准备在酒瓮扔出去后以火箭点火。

    熊荆一下令,夷矛阵当即让开一条通道,力士扛起点着火的酒瓮往猛前冲,快奔出矛阵时力士大力疾推,酒瓮居然凭空飞出四五步之外。四五步不过五六米,这并不远,但不远没关系,扔火弹是为了让秦军阵列混乱,阵列一旦混乱就无法阻止夷矛阵前进。

    飞行四五步的酒瓮先是撞到秦军甲士的戟铍上,然后再砸到他们头顶,意想不到事情出现了:酒瓮落地居然未碎!

    算无遗策的大王也有失算的时候,熊荆顿时满头黑线。但未碎的酒瓮在秦军眼里依旧是火弹,酒瓮扔来,知道火弹厉害的一干甲士大骇间急退,阵列往里一凹,麻绳上燃着火的酒瓮就在乱糟糟的空地上滚动。

    “进!”火弹未能破裂,卒长庄去疾依旧高喊着的前进。这时候那名抛出火弹的力士又挤出了矛阵,他灭去麻绳上的火焰,居然又把酒瓮给抱回来了。

    “放!”随着夷矛阵的前进,站于后侧方戎车上的弓箭手越来越难找到射击角度冷兵器战争毕竟不是热兵器战争。双方阵列人挤着人,除了交战线一端的弓箭手可以沿交战线射到自己的目标外,其余弓手要想射中夷矛阵前方的秦军甲士必须非常精准的命中其头部。

    而荆弩不同,虽然也面临没有射击角度的问题,但荆弩射速快,箭矢穿透性强,从高处斜射入秦军阵列的丈余长箭已经成了秦军甲士的噩梦,每每发箭,必有数人洞穿,几十部荆弩连绵不断的放箭,夷矛阵前面的秦军甲士正成串成串的倒下。

    “进!”荆弩、夷矛的双层打击下,前列甲士的不断退却和死亡使得本就混乱的秦军中军更加混乱。再次抛出的几枚火弹终于有一枚摔破酒瓮,乍起的火势吓住了那些想打破酒瓮、反以火弹来阻止楚军前进的秦军甲士。

    退!一步步的后退,退了十几步后,秦军已无路可退,后方拥挤的已经挤不动。夷矛一通猛刺,一层层甲士倒下,队列才再次缓步前进。

    “保护上将军!”同一时刻,幕府里的短兵不约而同的呼喊。

    此时旗已深入秦军中军阵列十几步,露在阵外的是锥形阵宽大的后方,这一面的徒卒背对着旗列阵。满脑子拜侯赐邑的武骑士还未靠近便先被弓箭手一阵乱射,再见楚军阵列严整,他们不得不放弃旗和荆王,加入冲击项燕幕府的行列。

    楚军大营已是火光冲天,项燕幕府内外也满是喊杀声,千余名短兵护着项燕所在的大帐,正与下马而战的武骑士殊死相斗。护主将、护旌旗,任何一样有失,他们都要斩首治罪。

    “大王进至何处?”军幕里看不到外面,可项燕心里想的就是外面。己军败势已成,若大王不能穿透秦军中军,迫使秦军阵溃,二十多万楚军将丧命于此。

    “已进十余步,只是……”彭宗进帐之前特意看了一下旗的位置。

    “只是如何?”项燕追问,他根本就不在乎帐外的喊杀声。

    “只是秦军已退无可退。”彭宗黯然。再紧密的阵列,也存在一些空隙。一旦这些空隙压缩完,再前进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时候双方只能是亡命相博,然后踩着对方的尸体前进。左右两军横击不得,除了锐士结阵相距,也有阵列已经压缩到极致、秦军退无可退的原因。

    “大王可有他策?”项燕再问,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熊荆,希望他能凿破敌军阵列。

    “我亦不知!”彭宗刚答完,‘得得……’两声,从帐外射来几支弩箭钉在大帐的木柱上,箭末的白羽犹自震颤。

    “想不到我项燕会战死于此。”弩箭射程不远,感觉战败不可避免的项燕不由一声长叹。

    “我军将卒用命、大王贤明英武,若败,亦是天要我败。”彭宗黯然中有了些解脱。此战,自己这些人真的是尽了全力,楚军之败不是将士之败,而是国力之败秦人从一千五百万人里遴选出来的精兵,怎是从三百万人里扫地为兵的楚军能胜的?

    “投弹!”乱乱哄哄的战场,熊荆失声历喝。

    夷矛阵已经推不动了,荆弩的射击虽能射死一串串秦军,可这些尸体根本就没有倒下的地方。前进了十五步,剩余的六十步必须把秦军一个个捅死、平放下他们的尸体后,才能踏着他们的尸体往前推进。这太慢太慢了!楚军大营着火,口袋阵里的秦军正往前冲击楚军单薄的中军阵列,一旦冲破,楚军败矣。

    “投弹!”矛阵让出两道缝隙,没有封口的酒瓮被力士扛着,颤颤巍巍的助跑几步后,酒瓮被扔了出去。油脂撒出酒瓮,飞溅到秦军身上,瓮身砸在人身上后,更多的油脂洒出。

    “再投!”熊荆再次厉喝,又有几名力士扛着酒瓮往前冲去。其中一人未扔出酒瓮面门便中了秦军一箭,将死的力士大喊了一声,抱着酒瓮直接扑倒进秦军的阵列。

    “点火!”熊荆心头顿时热血涌过,可他半点也不敢耽搁,立刻命令弓箭手点火。

    “轰!”火箭一发,秦军队列里马上腾起大火。兵刃并不可怕,熊熊火势却极为骇人。着火者一边嘶喊一边狂跳,未着火者极力后退,无路可退之时便踩着其他人避让。

    “投弹!”北风一吹,熊荆闻到的尽是火烧脂肪的焦臭,但他不得不再次投弹,让火烧越少越大。现在这种局面,只有烈火才能让秦军惊骇,只有惊骇才能让他们互相踩踏,最终阵溃。

    夷矛阵开始前进,一些着火的秦军被夷矛狠狠推开,矛阵的空隙里力士们不断扔出火弹,弓箭手则负责点火。前进,在火焰中前进、在惨叫中前进、在焦臭中前进……

    于是二十多万楚军士卒所看到的是两幅画面:一副是大营烈火熊熊、黑烟冲天,另一幅却是旗在火焰惨叫中稳步前进。前者,意味着秦军已攻入大营,己军已败;后者,则说明中军在大王的带领正凿穿秦军军阵,胜利可期。

    面对这两种自相矛盾的景象,即便素来多智的曾瑕也糊涂了。如果相信前者,那就应该马上撤离战场,保留西阳之师的元气;如果相信后者,那就应该坚守摇摇欲坠的战线,甚至是全力攻击,以促秦军阵溃。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大王已破秦军!大王已破秦军……”右军阵列,吴地越人之将陆稽指着旗在高喊,他眼中只有那面随风飘扬的旗,旗深入秦军中军,这意味着大王已破秦军,胜利在即。

    “随我横击!随我横击!”陆稽人已经冲到第一列,三步之外,持长铍的秦军锐士正瞪着他。

    “杀!”陆稽狂喊,持铍冲向秦军锐士。将军身先士卒,越卒的士气再次高涨,右军一部又开始横击。同侧的会稽之将区秦也不示弱,他同样冲在最前列,此时生死已无人顾及,长兵更是毫无用处,会稽越卒用的是剑,即便有人被锐士的长铍斩成两段,可长铍挥动总有间隙,一旦被越卒冲至身前用剑猛刺,强壮如锐士也会倒下。

    前进,旗在前进,右军也在前进,而左军正在遭受灭顶之灾。来援的王卒右军被蒙武、杨端和五千短兵拦住。看着楚军的侧背,羌令旗一挥,六十四辆戎车组成两排宽大车阵往鲁师侧背疾冲而去。战马奔腾,戎车飞驰,第一排戎车直接把鲁师外侧的士卒撞的飞起。

    惊骇和呼喊还未停歇,第二排戎车再至。面对着第一排戎车的残骸,第二排戎车的挽马直接飞踏而过,戎车在奔马的拉扯下,高高抛弃又重重地坠落在鲁师阵列里。

    ‘轰!’一些鲁卒被挽马戎车直接砸死,戎车翻滚间,又横扫了一片整列。烟尘未落,目睹此状的鲁卒已弃兵而逃,左军方阵犹如被铁锤敲击的瓷砖,当即崩去一大块。

    “不许逃!不许逃!”士卒四下逃散,若不是左军阵列宽达一千列,恐怕左军早崩。见此情景鲁师将率不由疾跑大喝,但怎么大喝也抑制不了士卒对秦军戎车冲阵的恐惧。

    “将军,我等……”立于战场的东北角,不知是继续攻击秦军大营还是回援己军大营的项师将率正在犹豫。此时大营已被秦军骑军攻入,秦军大营虽在一里外,可攻入秦军大营就能挽回败局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项稚,茫然间一切将由他决断。

    “大王!”项稚指着战场,诡异的笑了起来,笑得阳光灿烂。

    “大王?!”顺着项稚所指,犹豫不决的军率终于看到了那面不断前进的旗。

    “大王!”他们攥紧了拳头。目标,已不言自明!

第四十四章 前进

    经过正午的沉寂,两军绵延十数里的交战线再次火热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秦军看到楚军阵后大营起火,士气一时大震,万岁的呼声再起。最疯狂的是攻击楚军左军的杨端和部,戎车冲阵的同时,他还调集精锐徒卒列于前线,下令士卒速攻,以促使楚军左军阵溃。

    左军前列是寝、陈县两师,猛攻之下,阵列犹如暴风雨中的舟舫,来来回回的飘荡。秦军猛冲,第一列勋贵子弟不得不后撤,但当秦军锐气用尽,身披犀甲的他们又反冲上去。有的人手持前日赐予的五尺宝刀,有些人则握长矛擎短剑,甚至有人拿着环卫式样的大盾。不管持何种武器,这些人都死战不退,尤为坚韧,而其一旦身死,却又激起全师士卒的狂怒。

    等级,或许在最为市侩的三晋、产生墨家推崇兼爱的宋地、只重战功、耕战的强秦,已经成为过去,但在淫祠最多、封建最全的楚国,依旧是天规神律,任何人不得亵渎。任何一位公子的身死都是庶民父母的身死,他们心中狂怒,他们野兽般怒吼、野兽般抢夺保全他的尸首、野兽般的不顾生死与秦军甲士同归于尽。

    “荆人疯了!”战场上全是荆人的狂吼,好不容易前进数步的秦军被打得大退,位于秦军阵后的杨端和终于忍不住感叹。他又看向军阵之侧,五千短兵和楚军援军搅在一起,戎车冲垮的阵势因为无徒卒跟进,并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而楚军阵后,大营烟火冲天,可就是没有任何一队秦军冲向楚军中军之侧背!

    烧大营有什么用!烧大营就能让让楚军阵溃吗?荒谬!简直是荒谬!

    左军攻击不得、冲阵敌军不溃,杨端和忍不住心生怨气,但在楚军阵后,武骑士并非不想攻击楚军中军侧背,而是他们无暇、无力攻击近半骑士被楚军骑手所阻,马上格斗困难,大部分人已经下步战。马匹一失,再想奔至楚军阵列后方变得极为困难;

    冲入楚军阵后的另一半骑士则多数闯入秦军大营,剩下一些则围攻项燕幕府,他们不光想阵斩楚军上将军项燕,还想夺下幕府那面旌旗。以秦法,杀敌主将者连升三爵、夺敌旌旗者连升五爵,而楚军大营,金银、锦缎、珠玉自然不少,首级也是极多。

    六尺(146cm)甚至五尺(112.5cm)出头的娃娃卒,老到牙齿基本掉光、人一推即到的佝偻之卒,杀这些人武骑士一剑能砍倒五个。首级终究是看数量不是看质量,且各国征兵五尺到六十并不少见,大多数人进大营狂砍老弱头颅,傻瓜才去楚军阵后冒箭雨与列阵以待的楚军甲士阵斗。

    当然,傻瓜也不是没有,千余名放着满营的头颅不要的武骑士下马准备冲击中军侧背,可这时锥形阵后列二十多排士卒已移至中军之后,双方士卒就此缠斗在一起,难分难解楚军以县邑各师为编成单位不仅仅造成各师‘不服将令’之顽疾,也让各师素来秉承着‘见机行事、度势而为’的作风。

    大王虽然要求王卒中军列成锥形阵,但整个锥形阵厚达一百二十七行,秦军中军阵厚仅七十五步,等于说当锥形阵完全穿透秦军中军,也还有几十行徒卒留在阵外。这几十行士兵与其留在阵外,就不如援救己军侧背。王卒之将屈光虽然是文臣,可也不迂腐行事,他将锥形阵一百行外的两千九百六十四人全部调至中军右侧后方,力拒欲冲击中军侧背的秦骑。

    对楚军来说,大营、幕府、阵后、阵前……,厮杀无处不在。已不单是秦军被楚军包围,楚军也被秦军包围。楚秦两军犹如两头转圈互咬的猛虎,撕碎着对方,也被对方所撕碎。

    “冲过去!冲过去!”秦军阵后,项师不欲攻击秦军左军辛梧部,当辛梧抽调万余士卒护住左军侧背时,戎车上的项稚直指三里外的秦中军,那是后军之将李信的位置。

    “冲!”秦军面北背南,列成横阵,当楚军横奔而过时,知道事情不妙的辛梧当即命令士卒前冲以阻拦楚军经过左军。可这还是晚了,横阵本就不利冲击,即便冲击,也是冲击楚军的左方,奔驰而过的楚军立即变纵队为横队,千余人就把辛梧的几千人给挡住。项稚率领的万余项师畅通无阻的奔过两里多宽的左军,开始席卷中军后方的戎车和将率。

    为将者皆有短兵,以秦制,大将短兵四千、副将裨将都尉短兵一千、校尉曲侯短兵数百、五百主短兵五十人。短兵除了护卫将率,另一个功用就是列于阵后督战。此时项师攻来,短兵纷纷护将,但一千人、数百人根本不是项师的对手,他们或被当即淹没,或结成圆阵自保。

    将率或可暂且保命,中军最末端的秦军徒卒来不及返身拒敌,便被项师凌厉的格杀。中军顿时大乱被包围了!这一次真的是被包围了!

    横击中的楚军右军不但看到旗在往前前进,这时又看到右侧秦中军后方的项师旗帜。满脸血污的陆稽用剑指着右侧大呼:“秦人败了!秦人败了!”

    “秦人败了!”越卒亡命横击,听闻将军的呼喊不由停步转头,一些失神的人更被秦军甲士斩杀,但斩杀之后的秦军甲士也忍不住侧望。

    “秦人败了!”越人之语虽然听不懂,但他们完全明白敌人在呼喊什么。

    “杀!”回过神来的越卒狂喊着,冲击更加迅猛,这次轮到到他们斩杀失神的秦军。

    “秦人败了!”越卒的喊声也让熊荆抬头,可他终究听不懂越语,不知越卒在呼声着什么。他只知道,越师的军旗越来越近,他们正在横击。

    “禀报大王,火弹已无!”最后一枚火弹投出后,奔回来的力士无奈的向熊荆禀告。

    “那就杀出去!”熊荆嗓子已经喊哑,冲进来之前他就知道火弹是不够的,可仓促间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让力士抱着。“已前进几步?”他问。

    “禀告大王,已进三十七步。”前进步数有人谨记,这事关两军胜败。

    “三十七步!”熊荆无语。随着自己的前进,侧后布置的弓箭已经不能支援自己前进,荆弩虽然还在射击,但秦军阵列拥挤,不少荆弩没有射中夷矛阵正前方的秦军,射杀的是夷矛阵侧方的秦军。只有正前方的秦军身死,夷矛阵才能大步前进。

    “大王勿忧,只要前进,我军必胜!”夷矛阵不知捅死了多少秦军甲士,可缓慢推进中,前排的秦军身死了,后面马上有人新补上来。宫甲握矛的手不但发麻,虎口也是崩裂,卒长庄去疾正退至阵后休息。

    “来得及吗?”熊荆问道。前进中,他无时不刻在意后方大营的火光以及那面旌旗。

    “必然是来得及。”庄去疾断然道,他说罢就要冲至前列,但这时候熊荆的目光突然一变,由平静而震惊、由震惊而失望。

    后方幕府,那面高悬着的旌旗、那面猎猎飘扬着的旌旗,居然落下了!

    “啊!”不自觉回望的庄去疾目眦尽裂,神经强韧如他也禁不住啊了一声。他的异动让更多士卒回望,回望又使得更多的人万念俱灰。

    楚军败了!旌旗是楚军之旗,旌旗落下等于主帅战死、等于楚军大败。

    “跪下!”熊荆忽然说话了,他只说跪下,心中悲疼的庄去疾对此不解。

    “跪下!”熊荆再道,他拳头攥紧,牙紧咬着。

    “大王……”庄去疾不解大王之意,但持旗的卫士赵羽明白大王要干什么。

    “既然我是大王,那便跪下。”熊荆看着赵羽,目光不再有一丝失望,只有王者的坚毅。

    “大王万万不可,秦人弩箭……”赵羽大力的摇头,可膝盖还是跪下了,只是当他把旗狠狠插入草地时,一个寺人冲上前来,乖巧的趴在那里。熊荆踏上他的背,继而踩在他的肩上,寺人抓住他的皮履缓缓起身,好让身长不到五尺的熊荆高过一干甲士,立于众人之上。

    太阳已经西斜,可阳光一旦照射在铮亮的铁甲上,依旧闪耀着刺眼的光芒;那件色披风在混乱的战场上依旧显眼,这是血的颜色,红的让人心跳加剧。

    “大王……”王卒中有人惊呼,列阵于后的他们看到的只是旗,根本不知大王就在旗之下,自己是跟着大王前进。

    “大王!”锥形阵两侧,楚军徒卒讶然,他们许久没有看到大王,却不知大王已经杀入秦军之中。

    “荆、荆王……”楚军能看到大王,秦军也能看到。一些甲士遥指过来,目光变得热切。

    熊荆缓缓转了一个身,他背对着秦军,面朝着大营。此刻,似乎所有厮杀都已停止,两军士卒望着战场的中心、望着突然出现的他。

    “成败之机,在此一举……”熊荆嗓音难得响亮,北风吹拂下,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到阵后,甚至传到幕府和大营。“……是为秦人之奴,还是为我楚国之民,亦在此一举!”

    嗓子几乎要撕裂,熊荆还是忍疼把一句话说完。他看到无数张脸,满是血污的脸、满是疲倦的脸、满是疑惑的脸,这些脸看着他,脸上的眼睛也看着他。痛苦和迷茫、祈求与期望、全在这些目光中。他明了这些人的意思,他甚至能听见他们的心跳……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手指向北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楚人!前进!前进!前进!”

第四十五章 前进2

    “楚人!前进!”迎着无数楚卒的目光,他们的王告诉他们,必须前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唯有前进才能胜利,唯有胜利才能摆脱眼下的痛苦。

    声浪如雷,中军、游阙尚存的十万余人,左右两军尚存的十三万余人,全都听到了这声呼喊。而熊荆背后的秦军甲士,也有不少人听到这声呼喊。

    “射!”秦军阵后,李信正命令剩余的蹶张弩对准荆王怒射,密集而乌黑的箭雨突如其来,二十多万楚军人人伸手欲护,但每个人都离得太远。

    “前进!前进!”将率当即喊了出来,士卒也跟着喊了出来。原先横击中的左军、被秦人戎车冲阵的右军,全都在嘶喊着前进。二十多万人在骚动,二十多万人一个个陷入疯狂。

    楚军左军,寝、陈两师忽然冲阵。前列士卒还未杀死秦军甲士,便踩着他们的身躯往前疾冲。贴身近战,所有武器都已失效,唯一有效的武器是楚军手里的大盾。一千列楚军似乎化身为攻城的冲车,举着大盾将秦军士卒狠狠的推搡、使劲的挤压。是否杀敌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进,持之以恒的、坚持不懈的前进,唯有前进才能胜利。

    纵深二十行的秦军右军阵列,行进到第十三行时突然崩溃。右军之将杨端和呆如木鸡,若不是部下连忙将他拉上戎车逃走,恐怕他已经淹没在楚军的洪流里。

    左军!任谁也想不到是左军先击溃了秦军阵列。近两万名秦军在混乱中潮水般退却,然而六万多楚军好似汹涌的洪水,彻底淹没秦军整个右翼。

    厮杀此时才真正开始,面对退却的混乱秦军,左军直接追杀至秦军大营。早前想要逃离战场的鲁卒也在追击之列,疯喊着的他们似乎忘记了之前的恐惧,此刻注视的只有秦军甲士的背心。长戟狠狠的戳过去,一个秦人倒下,追两步想再戳,此人已被别人捅死。

    铺天盖地的追杀、震耳欲聋的呼喊。楚卒见之闻之前进之势更足,秦卒见之闻之完全没了再战之心。被项师席卷一空的秦军中军左侧,已经不存在军官、短兵督战队的阻拦。即便楚军没有力冲,秦军阵列也在逐渐逐渐消解前线甲士还在拼死抵抗,后方士卒已逃散一空。

    阵溃!秦军中军左侧阵溃,从阵溃处杀出来的楚军又吓得秦军左军辛梧一部不得不立刻王后退却。两军对垒,任何退却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辛梧一退,楚军右军六万余人当即猛追。原本有秩序的退却最终演变成无秩序的逃窜,到最后辛梧根本无法指挥这两万秦军。只得驱车疾逃,毕竟是老辣之人,辛梧不回秦军大营而是让御手直接驰向沂邑。

    “我军败了!”蒙武一直看着两军态势,他并不担心荆王所部的推进,中军加上后军十多万人,荆王未必能凿穿中军。可当看见荆王立于众人之上,指着北方大声呼喊,他便知道己军要败。果然,不到一刻钟右军就被楚人冲溃,然后是中军左侧和整个左军。

    “皆是杨端和之故!”护军司空马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可在某个刹那,蒙武发现司空马似乎露出了几丝笑容。可当他定睛再看时,那张悲伤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笑过的痕迹。直到两年后,当听闻司空马出秦入赵、出任赵国丞相时,他才明白他今日阻拦鸣金撤兵的真正原因:他那是要楚军大败,他根本就是想让秦军阵溃,然后被楚军杀光。

    “大将军,荆人已经杀入大营,请速走。”秦军是百战之军,虽然很少战败,但如何处理失败皆有定制。杨端和右军崩溃时,大营里剩余的短兵就在准备撤退了。

    “父亲,我军已败,请速退入沂邑。”蒙恬看着站立不动的父亲,轻声提醒。

    “也罢。败了就是败了。”蒙武长叹口气,“鸣金吧。全军撤至沂邑。”

    右军阵崩、中军左翼溃逃、左军退却,可战场仍有近十万秦军未走。并非不想走,而是任何人都清楚,撤退即身死,不退犹能苟活,但最重要的原因是破阵的楚军只顾着前进,只顾着追杀秦军逃兵,未对这一侧的秦军迂回包围。

    后方金声一起,勉强支撑的秦军也开始退却。后军之将李信更命金人鸣钲击鼓,钲鼓声中秦军居然保持阵势不乱,就这么一路往北退去。

    “大王!末将来迟,请大王赎罪!”秦军退走、楚军追击,早前密密麻麻的战场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无数尸首一地狼藉。数十名将军匆匆来到旗之下,问候熊荆安危。

    “赎罪?赎什么罪!不追击秦军就是罪!”熊荆膝盖中了一箭,好在只擦破些皮,并无大碍。“我的马呢?快,去找我的马。”

    “大王!末将之师已追击秦人。”曾瑕辩解道,西阳之师确实在追击秦人,但他们无意首级,只在意秦军大营里的辎重。在二儿子曾阴的带领下,两千多西阳士卒已冲进秦军大营。

    “我军反败为胜,此乃大王表率之功,臣恭贺大王大胜。”派马屁的不止曾瑕一人,中军之帅管由也凑上来了。

    “臣恭贺大王大胜。”一干将领附和道,熊荆不由怒急。

    “如何大胜?如何恭贺?秦军全身而退,我军精疲力竭,死伤无数。此时不杀光秦军,下次……”熊荆忽然失声,这一天他已嘶喊太多。

    “末将项燕拜见大王。”项燕也来了,秦军再不崩溃,武骑士就要斩断他的首级,好在秦军溃了,武骑士带着缴获的楚军旌旗匆匆退去。“末将刚刚收到息县之讯,赵国出兵了。”

    “赵国出兵?”赵国本是所有人的期望,可战前大家俱对赵国失望。

    “正是。此便是息县传讯之人,息公之子成过。”项燕指着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道。待此人拜见熊荆后他方道:“赵国出兵二十万,魏国也不再攻陈,他们答应借道给赵军。”

    “上将军,”右史终于出现了,“以你之意,我军此战本可不打?胜败如何无碍大局?”

    “末将不敢!”差一点就殒命的项燕赶忙答话。“末将不过是劝大王勿忧再与秦军为战。赵国出兵,魏国借道,五国合纵已成,秦军必退兵不可。”

    “那此战如何?”右史虽然不在熊荆身后,可站于阵后戎车上的他把一切都记录下来了,即便是现在,他也是热血沸腾。“此战若无大王进击秦军,若无大王身先士卒,你我皆死!”

    “史大夫……”右史言辞尖刻,聪明如他已经嗅到了项燕言语中的风向,项燕被他说的当即哑口,只好对其深揖道:“末将并无轻视此战之意。此战若无我王英武,我等皆死。”

    “你等如何?”右史看向其余诸将,这人有些聪明有些愚钝,并不清楚他在乎着什么。

    “我等亦知:此战若无我王英武,我等皆死。”诸将附和道,话语快慢不同。

    “赵国出兵,然远水不救近火。此战若无我王,不单我等,楚国二十余万士卒皆被秦人斩杀。”右史继续道:“今王命你等追杀秦军,为何不去?”

    “大王,秦军虽败却未全溃,我军又无骑兵,不可追之太远。”项燕劝道。李信那九万人退而未溃,给人影响深刻。“且赵国出兵,秦国闻之必退,我军苦战劳顿,追击亦当重整行伍。”

    秦军被困在口袋阵中,多数未尽全力,而楚军算是使出吃了奶的力气,这才打得秦军阵崩。熊荆之前对楚军战力还有些信心,但左右两军横击不得,险胜之下他对项燕的安排并不反对。看着寺人把不服牵来了,他忽然想起秦军骑军:“马上,把江邑给我围了!”

    “江邑……”一干将领看着熊荆,思路一下子转不过来。

    项燕最先一个领悟,“大王英明!来人,令三万人速速围困江邑,以夺秦人马匹!”

    “事情都交给你。”熊荆被人抚上了马,临走时对项燕如此交代。“秦人能俘虏俘虏,不能俘虏则斩杀,马匹能抢则抢,不能抢射杀。还有沂邑……”

    “末将当挑选精锐之师趁夜追至沂邑。”项燕说道,追击是楚军的强项,特别趁胜追击,但任何一种追击都不能混乱,一旦混乱必被敌军反击。

    “不可!”身上钜甲沉重,骑在马上让熊荆稍微舒服些。“我要你马上收集辎重粮秣,同时整顿军队,明日晨明时分我军必列阵于沂邑之下。”

    “大王!”项燕只说派精锐追击,没想到熊荆要的是全军追击。

    “如何?做不到?”骑在马上的熊荆已经比项燕高,他俯视着项燕,目光闪烁。

    “末将以为我军苦战力竭,秦军又攻入我军大营,辎重粮秣损失极大,若不顾……”

    “我军力竭,秦军就不力竭?阵于沂邑之下,又不是要你攻拔沂邑。”熊荆反问道,“秦军入我楚境一日,我便寝不安食无味一日。你告诉全军士卒,秦军已经胆寒,我军早一日赶走秦人,他们便早一日回家过冬仲之节。”

第四十六章 追杀

    熊荆说话时目光看向北方,秦军大营已被楚军占领,更有无数楚卒在大营前跳跃欢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胜利,甘霖般让人止渴。但在诸人看不到的大营之后,只有少数楚军追击急急撤退的秦军。与其说楚军胜利了,不如说秦军撤退了。

    喊完‘楚人,前进’的熊荆就落了下去,并未看到后来两军态势的演变,若是知道左右两军、中军右翼没有乘机迂回李信部后方,估计他鲜血要吐几升。冒了如此大的危险、牺牲了无数将卒,却没有歼灭秦军一军半部,实在是冤枉之极。

    熊荆正北望间,不想东面数里外一支骑军速速北去,看其队列密密麻麻,恐不在一万人之下。骑军,秦军的骑马步兵,这些人肯定是收到了秦军战败的消息,这才放弃江邑径直北上的。

    马没了!熊荆第一反应便是这个,而后又心中又生出一种愤恨:如果楚军也有一支骑兵,哪怕只有万人,此战的结果也会大大不同,可惜自己那可怜的两千骑兵已在交锋中拼光了。

    “速速鸣金,快!”熊荆反应如此,项燕身为主将看到秦骑军便下意识的鸣金收兵。他怕各师追至太过,被秦军反扑。当下局面,整顿行伍、收集粮秣、买锅早饭才是正经。

    “末将敬受命。”项燕下达完鸣金命令,这才对熊荆一揖,“我军饭后自然拔营,明日晨明之前于沂邑之南列阵。秦人胆寒,我军当一鼓作气驱其出楚境。”

    “项超何在?”熊荆骑着小马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项超,另外还有一个妫姓公族子弟也不在。

    “末将……”项燕也没有看见儿子,“末将也未见犬子,恐其追击秦军去了。”

    两军大营相隔六七百步,一个烈火熊熊,一个欢呼不断。大营之间只有徒卒和戎车,未见半个骑兵。儿子战死项燕是不信的,县巫说他非短命之人,既如此,那就只能追击秦军去了。

    秦军大营以北十多里,项超妫景确实在追击秦军,但是,他们并不追击秦军步军,而是追击秦骑兵,始作俑者就是妫景。与秦军武骑士厮杀一场,千余骑手仅剩一半不到,可身着犀甲、手持骑兵刀的勋贵子弟战死者并不多,即便身死,也是中秦人弩箭之故。马上格斗、下马拼杀,手持五尺宝刀的他们根本就是所向披靡,四尺秦剑一斩皆断,皮甲更劣,一刀斩下去连甲带骨,简直就是血肉横飞。

    “子景兄,你所追之人为谁,怎会在秦军之中?”勒马停于小丘之上,人马身上皆是大汗,北风吹来,腾腾白汽当即冒起。鏖战厮杀近一个时辰,马累了,人也累了,身后更是无数秦军匆匆而来,己方百余名骑手,稍有不慎就会秦军徒卒围上。

    “子超记得夜袭我左军大营的那名楚军斥候吗?”妫景问道。他见项超点头,又道:“我本以为他和老斥候一样,都战死了,但适才在秦军骑阵中,我看到了他,他穿的是秦人衣甲!”

    妫景话越说越愤恨。叛徒最可恨,他当然记得那名叫奋的圉童,因为老斥候和他的掩护,自己才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那名叫奋的圉童没死,反而降了秦军做了叛徒。

    “子景兄可有看错?”项超自然知道斥候当中的那名叛徒,“十几万秦军,如何才能寻见此人?以弟之愚见,我等马力已不济,还是回营复命的好。”

    “此乃我与彼之恩怨,你等可先行回营。”力战后追了这么远,人马都已疲惫,妫景当然知道项超所言绝非推托之辞,可他一心想杀了那名圉童,不想打马回营。

    “你等皆听好了,子景兄不欲回营,欲杀那叛楚降秦之圉童,你等且回营吧,我与子景兄必要斩其首级。”项超马转了过去,又转了回来。他其实是不想回营的,当然,他也非只是为了追杀那名圉童。此战楚胜秦败,看到这漫山遍野的秦军溃军他就高兴,若是策马冲上去砍杀几人,骇的秦人大呼而奔,那就更加惬意了。

    “子景、子超兄不回营,我等亦不回营。”靠得近的都是贵人子弟,离得远一些的才是圉童骑手。年轻人的想法总是类似,没几个人想回营复命。此前,楚骑不如秦骑,可现在诸人有大王亲赐的钜铁宝刀,一旦挡住那支弩箭,武骑士便不敢近身。左手盾、右手刀,刚才就杀的武骑士败退不已,当下更是不惧。

    “我闻之,宝剑需饮人血方可解渴,宝刀亦是如此。秦人溃逃,我等何不再行斩杀一番,以解宝刀之渴。”项超近侧,满是骄横气的公子说道,话语间,他还把骑兵刀挥了几挥。

    “若要斩杀秦卒,请自便。”妫景有些不悦。留下的骑手,他希望能帮自己找那名圉童,而非对溃逃的秦军斩杀一通。秦人确实是该死,但自己若以这种人为目标,却是胜之不武,当为勋贵之士所不耻。

    “驾”妫景说完,打马奔下山丘,从一众秦卒前方一掠而过。楚秦两军士兵虽然没有统一服装,可看到他身上成黑色的犀甲,一干秦卒当即大吃一惊。妫景之后,又是百余骑掠过,吓得众人不敢再进。待这支骑兵远远的去了,才再次前行。

    “我必杀…此人,实则另…有…一事。”奔行中,妫景和项超齐头并进,妫景说着话,可迎头风来,项超只听得断断续续。

    “何事…必杀…此獠?”项超问道,他对妫景的执著有些不解。

    “你…可知…大王…如何…骑乘?”妫景问道。不待项超答话又问:“大王…岁…不及…龀齿,然…骑技…娴熟,…不下…你我,…可知…为何?”

    事情关乎大王,项超挨妫景更近,他侧头大声道:“不知。……这是为何?”

    “那…圉童…亦自…郢都…来,…曾于…囿苑…见…大王…习骑马…之术,…其曾…与我…言…,…大王…骑马…自有…秘术,…以此…秘术,…寻常…人等…数日…即可…骑乘……”

    妫景一边说话一边张望,话音虽然忽大忽小,可大意项超还是听明白了。他正要问是何等秘术时,妫景忽然不言,凌然的目光看着不远处一队秦人,此队秦人不下千人,戎车骑士参杂。

    “随我来!驾”妫景策马转向,奔向那队秦人。

    清水河之北至沂邑多是平原,太阳还未落下,金色的阳光着洒满草地,也照在十几万溃退的秦军身上。秦军的溃退在大将军蒙武看来是大败,可在都尉白林看来,根本就是无伤大雅。

    楚军编了一口口袋阵把十几万秦军中军装了进去,可却没有办法吃掉口袋阵里的中军,若不是右军突然阵溃、楚军横扫阵后,此战谁胜谁负殊难预料。

    秦军败了又如何,死伤几万士卒又如何?只要大王执意灭楚,符节传出,各郡再召三十万人轻而易举,且召来的士卒完胜楚军那些老弱病幼。天下列国,以秦为霸,对秦皆俯首称臣,岂是楚国一战能击垮的?

    若要击垮秦国,楚军除了要尽歼自己这二十余万人,还要再歼秦军三次。如此百万甲士死,国中只剩老弱,秦国国势才能垮下去。可楚军一无骑兵,二无智谋,根本就不能围歼自己,又怎能击垮秦国。

    “我军下回再来,当灭荆人之国!”戎车上白林半真半假的说话,鼓舞着麾下的士气。他身为秦军左军,虽然未被楚军冲垮阵列,但退着退着两万人居然自己就乱了。到现在,他是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麾下只有这千余人。

    “都尉所言甚是,那荆人虽是蛮勇,然智谋不足。若其于此处设一支伏兵,我军过时杀出,我等皆死于此不可。哈哈……”千余人戎车汇集,多是军官短兵之流,另外还有一些骑兵。白林说完,另一都尉麾下之人当即附和,这人典型乌鸦嘴,哈哈笑声未断,一支骑兵便凶神恶煞的杀来。

    “结阵!结阵!”白林也慌了,敌军虽只有百余骑,可看那架势绝不好惹。

    “圉奋!你受死。”百余骑之前,妫景骑兵刀已出鞘,刀尖只指白林所在戎车旁的圉童奋,楚秦两军骑军大战,主军溃败后疾走的武骑士也乱了,白林所部是奋所熟悉的,他便归在白林麾下一起撤至沂邑,根本没想到楚军会追来,更没想到妫景会追来。

    “杀!”妫景风一样的冲来,几个避之不及的甲士被他用骑兵刀一拖,不但甲衣割破,肚皮也被划破,跪倒时鲜血、肠子一起掉落,好在这几人的痛苦很快就被后面的骑士终结。骑兵刀挥过,他们当即身首异处,再无知觉。

    “圉奋!”妫景冲在最前,他横过秦人队列,靠近白林戎车时展臂挥刀,不想马上圉奋一个缩身,滚到坐骑与戎车之间,妫景这一刀只斩在马鞍上。马儿嘶鸣,奔前的同时还落了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这是楚卒的首级、授爵的首级。

    “圉奋。”妫景回马,此时奋已经趴在白林的戎车上,戎车没有疾驰,数百名短兵们迅速把戎车护住,结成了一个小型方阵,附近的秦军甲士也急急奔来相助。

    “杀!”险险逃过一劫的圉奋又害怕又庆幸,他紧盯着持刀奔来的妫景时,不想另一侧项超一刀掷来,‘咚’的一声,利刃穿过身体,把他钉在车后建鼓的木杆上。

第四十七章 大脯

    “快走!”项超在撞上戎车甲士前回转,胯下坐骑转弯时马蹄狠狠踏在草地上,溅起的一片草芥泥土,其后的骑手也跟着他转向,带起的尘土扑了秦军甲士一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妫景方向与项超相反,他从戎车外急急掠过,奔了几步才调转马头追着项超去了。

    惊魂刚定的都尉白林目送着这支骑兵去,待他们走远,方挥手散去戎车前的阵列。

    “死否?”骑兵是为来追杀叛逃的圉童而来,如此晦气,白林看都不看便问。

    “禀都尉,未死。”车右转头看了一下,利刃虽然穿过圉奋的身体,把他钉在木杆上,但他的脚还在动,眼睛也在转。

    “哦?”身中利刃而未死,白林不由转头看去,正好对上圉奋的目光,他嘴唇喃喃,声音虽然听不清,可想也知道必是‘救命’二字。“那是何剑,竟有五尺之长?”

    更让白林啧啧称奇的是项超掷出的那柄骑兵刀,虽然没入圉奋身体并把他盯在木杆上,可露在外面仍由三四尺长。白林不知这是刀,还以为是剑。“拔下!”他吩咐车右道。

    “嗨!”都尉要的是刀,车右拔的也是刀。刀一拔下,圉奋当即瘫倒在车上。

    “…都尉,救命…救命……”圉奋中刀部位在左胸上端,刀一拔下他便呼喊。血流不止中见白林只看刀不看他,又竭力道:“以…以秦…律,我…乃…簪袅,都尉…不救,以秦…律……”

    “他已是簪袅?”细看骑兵刀的白林有些诧异。那一次夜袭后圉奋就归属了骑军。公士秦军当中多如狗,但簪袅不同,武骑士当中的簪袅又是不同。

    “禀都尉,确是簪袅。”车右看了看圉奋的发髻,这已经是单板冠,等同于屯长。

    “小子!”白林终于看向他,他把骑兵刀在圉奋眼前晃了晃,“本都尉救你只为此剑,知否?”

    “…知。”圉奋自然知道白林要把这把宝剑据为己有,他也知道这种宝剑的厉害楚军骑手因持此剑,军中武骑士皆不敢为敌,可眼下性命不保,他只能是点头。

    “那本都寻人救你。”圉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舍,但白林不在乎。这么一个降卒,即便是个三等簪袅爵,也非身为都尉的他要在乎的。他所不知的是,数年后他就要为今日这个决定痛心疾首。“来人,找医士给他医治伤势,最好救活。”

    太阳落下来的时候,宋玉、淖狡等人还在路门内的小寝。这是王后相召,为的是赵国出兵一事。因为飞讯网只建于淮水一线,北来的消息要骑手传递到期思才能由飞讯传至郢都和息县。

    秦军犯境,举全国之兵以拒之,可这并无多大胜算。江邑之战淖狡看到了秦军的强悍,自然也看到了楚军的虚弱。几年前廉颇说‘我思用赵人’时,身为楚人的他还愤恨不平,以为这是廉颇辱楚之语,可江邑战后听闻熊荆携廉颇一起西进,他不但不反对反而赞成。

    以弱师据强敌,侦骑又派不出去,战场如何、秦军如何,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判敌只能靠猜。这种形势下能打胜战,只能靠东皇太一庇佑。好在赵国出兵了,魏国也愿意借道,代价是索要阳夏、砀、芒、相、萧五座城邑。

    项燕若败,楚国近三十万士卒皆死,不说给魏国五座城,便是给十五城也要给。割地与亡国孰轻孰重,满朝大夫皆知。但大王是否会薨于军中,这就是件很难说的事情了。若大王战死于清水河畔,那即位的只能是悍王子。

    “王后勿忧,臣昨夜卜得一卦,乃吉兆。”王后愁容满面,忧心不已,这才召大臣们相商。说是相商,实则是为安心。太仆观季洞察人心,如此劝慰。

    “真是吉兆?”赵妃萎靡之中亮起一些颜色,她看着太卜,期望他细说。

    “敬告王后,确实吉兆。据闻军司马今晨所卜,亦为吉兆。”观季开始瞎扯了,军司马彭宗今晨所卜的结果连项燕都没有告诉,只能是凶兆,不然为何不把结果告之众将。

    “我儿……”赵妃有些失态,她倒不是完全为了权位,确实是母子情深。

    “报……”路门外传来寺人的呼喊,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奔到小寝外阶时方才停顿。登阶后寺人不敢再喊,可他‘咚咚咚’的脚步声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王后赵妃更是抓紧自己的襟口,一双眼睛似盼似拒,生怕听见噩耗。

    “敬告王后、大傅、大司马、左徒、大宰……”在座的都是重臣,寺人都念一遍让人更显心焦。淖狡忍不住道:“你快说!”

    “唯。”寺人脸上全是笑意,可这笑意却被所有人忽略,大家想听的是前线战况讯报。“上将军来讯,我军大败秦军,斩首三万、俘虏一万……”

    “……”小寝里,听得到的吸气声,又似乎能听到每个人心落地之声。唯有赵妃的心还在悬着,她急问道:“大王呢?大王如何?!”

    “敬告王后,大王无恙。”讯报为纸张所写,寺人直接把它双手递给赵妃,赵妃却不细看,抓住讯报捧在怀里痛哭,她一边哭一边道:“无恙便好,无恙便好……”

    “臣…”重臣们都起来,他们拜道:“臣恭贺王后,我军大败秦军,此王后之福、大王之福。”

    “我军大败秦军,斩首三万、俘虏一万……”很快,这则未必全部真实的消息传遍整个楚宫,又极快地从王宫后面的闱门飞了出去。它先是在酒肆之间流传,酒肆空空,喝酒的不是官吏就是造府的工匠,再有一些是不能从军的残废,即便如此,欢呼庆贺之声也是不断;而后讯报又迅速传至城东贵人之所,最后才传至城西。

    “主人,楚军胜了……”天色已黑、北风呼啸的比昨日还猛烈。奴婢一开门,街市上便传来让人振奋欢喜的呼喊,待奴婢关上门,那呼声又小了些,可依然是声声入耳。

    “楚军胜了?”楚国的冬天不但冷而且湿,月披着仅有的一件狐裘在烤火。“公子他……”

    “主人,公子要回来了。”奴婢笑道。“还说大王无恙,王后因而大脯郢都。此刻全城百姓正挑灯相庆,甚是热闹。主人要是嫌闷,可出去看看……”

    此时的郢都家家灯火,王宫更是灯火通明。听闻熊荆勿忧,赵妃除了马上去宗庙拜谢楚国先祖,又宣布全城大脯。上一次大脯还是灭鲁,但灭鲁只是扩地,此战乃是解国危;更何况郢都家家户户都出了定,楚军胜,夫、子归,这种喜悦绝非当年灭鲁可比。

    茅门之外的大廷,寺人宫女竖子已累起小山一般的酒瓮,肉脯也一缸一缸的抬了出来。除了王宫,酒肆里的酒也全被王宫全部买下,不管何人,皆可饮酒一升;任何人持户籍至大廷,皆可领酒一斗、领腌肉一块。

    ‘楚国之食贵于玉,薪贵于桂’,这是苏秦的抱怨。说的虽然是旧郢,可新郢依然如此。其实能居于郢都者,即便是官员贵人的隶臣奴仆,也多是富贵之家,王后大脯全城,最高兴的莫过于暂居于郢都的逆旅,囊中羞涩的他们正好可以大吃一顿。

    “万岁!万岁!”从西城出来,越是靠近大廷人就越挤。大冷冬天,越挤人越暖和,且城中多是女眷,总有些未冠之人不怀好意、趁机猎色。

    “万岁!万岁……”大战一起,兰台已经休学,以大司马之命,十五岁以上的勋贵子弟、五尺以上的庶人子弟,皆在下一批征召之列。他的打算是万一项燕这一战败了,哪怕士兵身高只有113cm,楚国也要再拉出一支军队,和秦国死拼到底。

    “看!许是公主。”傻愣愣的陆还在为楚国高呼万岁,逯杲已经盯上了一辆箱车,里面亮着灯火,虽然看不到女子全貌,可光身姿便让人**。

    “公主?”贵人乘车、庶民步行,虽有灯火,也是模糊不清。陆看过去,那车上的女子正好看过来,那是公主,明明是个老徐娘。“子杲,此乃我楚国欢庆之时,你焉何……”

    “错了错了,”逯杲吐了下舌头,年轻如他,对老徐娘半点好感也没有。

    “公主、公主赐脯了,公主赐脯了……”前方不知是谁在大喊,逯杲也不解释了,拽着陆就往前疾驰,妇孺当中两人自是高大,一阵推挤狂奔便到了大廷,持殳的环卫见他们快步奔来本欲拦下,待到近处再看两人衣着不凡,嘴动动了,终究放他们过去。

    大廷摩肩擦踵、人满为患,不少人在高呼万岁,也有一些游士立于一侧就楚军大胜而发表长篇大论。逯杲眼睛转了几转,最后看准妇孺最多的一堆扎了进去。果然,燎火之下、王后之旁有一位仪态万方的公主。她只是一身孝服,也无珠玉配饰,但光线好像也像人一样有喜好,那么多人贵女当中,熊熊燎火似乎只愿照亮她一人。

    本带着一腔热血的陆也看呆了,芈的一颦一笑全落在他心里,天下间再无别的颜色能比这更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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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介绍: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关东五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失败,败亡之势已无可挽回;
降生于楚国王宫的熊荆,身不由己的卷入这段六王毕、四海一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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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书,礼与乐,八百载璀璨文明;
战与火、铁与血,两千年尘封故事;
先秦与现代、天下与世界,全然不同的人类上古史。荆楚帝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荆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荆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