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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谣全文阅读

作者:十朵     锦谣txt下载     锦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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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姻约

    城西的石墩子古桥通往田地,平时来往的人极少,就连农忙的时候也是人影稀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少女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一身麻布衫,半挽着裤腿和袖口,脚上蹬一双草鞋,正半蹲在没有护栏的青石桥边。发间的金丝苏锦纱带不时被风带起轻轻舞动,耳垂下泛着剔透莹光的翡翠坠子一摇一闪,与桥下潺潺流动的碧水相映生辉。

    这是一处山脚下的活水,四周杂被丛生,流水清澈见底,正值初夏,温热的风里掺杂着浓浓的青草和水腥味。

    她发明了套鱼的新法子,打算抓几条肥鱼叫陈阿大煮鱼汤给他病中的阿嬷吃。

    “喂喂!真的进去了哦!”陈阿大指着水底的瓦罐惊呼。

    “嗨!陈阿大你能不能小点声,你看小鱼本来进去了又被你吓跑了!”少女捶了一下他的胳膊,气的站起来直跺脚。

    “嘘!我们这回小声说话!”二娃子挽起粗布衫的袖子,将瓦罐拎起来,换上新的饵料,重又投进水底。

    “什么小声说话!鱼儿最胆小了!咱们都不说话!”少女做出捂嘴的姿势,两人马上也学着她的样子捂着嘴,示意不说话。

    几只肥嫩的鱼儿游近了瓦罐,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它们。

    有一条进去了!少女睁大眼睛,连忙和他们交换着惊喜的表情,几人你戳戳我我指指你,捂着嘴不住地点头笑,跟着又转过身去盯着罐子,准备“收网”。

    “好哎!又抓到一条肥鱼!”陈阿大对着竹篮子里活蹦乱跳的鱼儿拍手。

    少女名叫羲谣,是骆越士族主君的幺女,因为常常溜出宫玩,早就跟城西铁匠家的二娃子还有菜农阿嬷家的陈阿大混的铁熟了,这几年她们可不只发现了这一处玩耍的宝地西面的果林子,皓轩书院后面的百花园等等,都是她常去光顾的地方。

    “这下可好了!老阿嬷可以美美的饱餐一顿鲜鱼汤啦!”羲谣对陈阿大说道。

    “阿谣姐姐真棒!能想到用瓦罐装食饵引鱼儿!”二娃子竖着大拇指。

    “嗯嗯!我还以为这样不行呢!没想到抓到这么多大鱼!”陈阿大咧着嘴乐,露出一口黄牙。

    羲谣听着夸赞,更是得意起来,扬扬头道:“你们小瞧我了不是!还有好多本领你们还不知道呢!明天带你们去东边林子里掏鸟!”

    一块玩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掏过鸟呢。

    想想就刺激。

    但又有点不敢。

    “阿嬷说掏鸟会长口疮的!”陈阿大挠着头。

    “什么长口疮啊陈阿大!是掉头发好吗?”二娃子说。

    “不过我倒是也听说如果女孩子掏鸟,会手生汗的。”二娃子又补充道。

    “哦?”羲谣有点迟疑了,不过细想想就算真的手流汗又有什么,又不是断手!左右掏鸟的乐趣占了上风。

    “那就试试看会不会真的应验啊!”她将手中的瓦罐递给二娃子。

    “小丫头,可算找着你了!陆叔叔将半个城都快找遍了!”身后响起熟悉而浑厚的声音。

    “陆叔叔!”她转身一看。

    陆文清是父君身边的将领,从小看着她长大。

    “我们在抓鱼!”羲谣一个翻身,踩着镫子就上了马,坐在陆叔叔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早知道叔叔找我,我就事先跟你说去哪里了!可是我不知道你要找我啊!”

    陆文清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道:“抓好了啊!”说着挥起马缰。

    一路耳边风声呼啸,不一会儿就到了。

    “陆叔叔!你这么急的找阿谣,是父君有什么急事吗?”下了马,羲谣小手拉着陆文清的袖口,问道。

    “具体什么事,陆叔叔也不好说,见了你父君就知道了。”他回答。

    看见刘妈妈早已候在前院,羲谣的心开始有点七上八下完了!这次偷偷溜出去玩,定是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主君和苏娘娘等殿下等的急呢,先过去吧,晚些再给你换衣服。”刘妈妈说道。

    她乖乖点头,随着刘妈妈进了正殿。

    庶母苏姬和父君端坐堂上,脸色很难看。

    “为父叫你陆叔叔找了你这么久,可算找到你了,这么大的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注意点形象,见天的溜出去和些男孩子一起疯玩,成何体统!”董骞紧皱着眉头。

    猎牧民族的后代,讲究少。

    可是见她脚上那裹满泥巴的脏草鞋,还有挽了一半的裤脚,站立不安缩着脚趾头的样子,董骞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哪还有个公主的样子。

    “好了,说正事吧。”苏姬忙起身将她拉过去揽在身边,眼角抹上一丝笑,道:“明日你准备一下,后天启程去往你婉婉姐姐那里去和她作伴儿。”

    婉婉是她的堂姐,嫁到余尧国已经有七年之久了,为什么突然要她去那里?还如此匆忙?

    “因为信件途中出了点问题,咱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拖迟了半月,所以行程就紧张了。”苏姬接着补充,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接着说道:“为母给你定下了姻亲,对方是余尧国九黎士族的端亲王孟。”

    “孟?”她不禁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惊讶和疑惑,孟是婉婉的夫君,她要嫁给她的姐夫了?

    董骞道:“这次时间紧促,也是基于特殊情况,册定日子在即,咱们若是赶不上日子,误了吉辰可是大事,所以阿谣若能识得大体,为父也就欣慰了。”

    父亲的话,她听得半懂不懂。

    但是姻亲大事,从来都讲究的是父母命,媒妁言,这道理她是懂得。

    父亲也开口了,看来这事儿是定下了。

    她要嫁人了?

    明天就要动身?

    和陈阿大、二娃子说好的掏鸟怎么办?陈阿大相依为命的老阿麽还在病中,他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婉婉姐自从远嫁,就鲜少回来,这次走了,果林子百草园,还有这每一个地砖都被她赤脚数着踩过,虽不宽敞奢华,却伴随着她所有温暖记忆的皇宫大院......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得着!

    她回到厢房里,捧着婚书,火红的锦缎书面,烫金的婚约字样,给她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她知道,他们这些被大虞王朝管制下的属国里面,孟算是屈指可数的大将军,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跟着余尧国九黎士族的主君孟璋戎马四方,是难得的将相之才,也是最有希望接替孟璋掌管余尧国的亲王,许多属国都纷纷的要将女儿嫁给他。

    他虽然好,但是他毕竟年长了她二十四岁,怎么都不会是个单纯的联姻吧?她知道事情不简单,却又不懂!她习惯性的捶捶脑仁,可是这次即使把脑仁锤的痛了,也还是想不明白。

    一切也太突然了!

    月挂三竿,苏姬和董骞并躺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儿。

    “主君,谣公主不懂规矩,去了那里会不会适得其反呢?”她问。

    “不会的,阿谣虽然调皮任性,毕竟是因为年纪尚小,这孩子聪颖有余,假以时日定会为丹丘带来福音的。”话虽如此,董骞却暗自无奈,他骆越士族执掌的北丹丘,如今进入了大旱之年,还要定期拿出高于以往几倍的供赋上交给大虞,若不与其他的属国相互联合,被刮空拖垮是早晚的事,加之西南的玄凉士族对他们虎视眈眈,骆越士族到了史上最为风雨飘摇的时候。

    近几年,余尧国九黎士族拿下了对大虞死忠的几个属国,又一举打下了南疆,正呈蓬勃向上的态势,众属国纷纷与之联姻,本来早已嫁过去的婉婉公主,至今却未育子嗣,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舍得将他的爱女嫁给大她二十四岁的孟?

    “但愿以后,阿谣与婉婉携手共谋,帮咱们骆越士族渡过难关......只是,孟比谣儿大了许多,我这做父亲的,总是觉得有些愧对谣儿。”董骞道。

    “孟虽然年长咱们阿谣许多,但不论人才、身世还是前途来说都是一等好的,另外,这几年向孟约亲失败的属国公主,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年少优秀,咱们能顺利订下姻约也是好事,主君宽心吧。”苏姬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那个孟就那么有能耐?这都快十年过去了,从他父亲孟璋开始,九黎孟氏一族戎马沙场一辈子,现在不还是围着大虞绕圈圈吗?现在为止,也就只是打下了些边边角角而已,大虞就是再溃烂,那瘦死的骆驼总比马要大,国基还稳着呢,她就不信他们能折腾出个新纪元来。

    幸好!若不是她的小满前两年嫁给了陇安士族的年经英主江衣恒,按照年龄长幼择选,今日嫁过去的极有可能就是小满了!孟年龄大,还左不过是个只懂骑马布阵的武君而已,怎能和才富五车,相貌堂堂的衣恒相比!

第2章 启程

    轮毂吱呀作响,送亲的车马缓缓驶向了城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殿下,要出城门了,奴家扶您下车行跪别礼。”乳母刘妈妈说着,搀起了她的胳膊。她挽着刘妈妈,端着双臂,层层叠叠的长袖沉沉的拖到裙角处。

    “嫁到别国去,可就不似在自家国土上了,没有了你父君、母后的护佑,凡事要多长个心眼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是你一人的过错,甚至还会牵连整个士族。”此时脑子里一直环绕着刘妈妈的叮嘱,心境就像是被紧紧捆住翅膀的鸟,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扑腾了,起码摸鱼逮鸟这样的事情,往后要与她绝缘了。

    心眼儿这种东西,她有吗?每次闯祸,苏姬就会数落她没心数,想来心数和心眼儿是差不多的东西吧,越想越心虚,干脆不想了。

    脚上的六尺厚底木履,她也穿的不太习惯,每踩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父君的仪仗远远候在城门下面,在刘妈妈的提醒下,她十步一个叩拜,缓缓前行。

    小时候,她蹦着跳着,两下就能奔到父君的怀里。

    而现下,去到父君身边,不再是件容易的事。

    近些年里,父亲日益忙于政事,也愈加操劳了,她见父亲的次数,用手掰着数也数的过来。

    而这次以后,恐怕连掰着手指头数着见他的机会,也没有了吧。

    她走着,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到了父君跟前,她忍不住一把拽住董骞的衣袖:“父君,阿谣能不能不走?阿谣想永远待在父君身边!”

    董骞感到一阵鼻酸,却冷着脸没有说话,他又何尝想把她嫁的这样远。奈何当年皇兄将掌珠婉婉嫁过去,如今轮也该轮到他这个第三代储君身上,否则于情于理都讲不通。

    现在最叫他担心的是,阿谣的母亲去得早,她自小散漫自由惯了,活像个自由散漫的小野驹,又像个单纯弱小的兔儿,一些基本的处世之道、规制教条几乎一点都不懂,有哪知人情冷暖,人心善恶?

    “阿谣,以后不论遇到任何事,都记得保重自己,遇事要多和刘妈妈还有你婉婉姐商量,切不可再和以前一样莽撞。”刘妈妈是她的乳母,阅历深厚,行事稳健,自她外祖母起,侍奉三代主子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只有将刘妈妈放在她身边,董骞才能放心不少。

    “阿谣姐姐!”远处的高地上传来稚嫩的喊声。

    是二娃子!官道封路,他们过不来,只能远远的站在高地上。

    她高举手臂朝他们挥手。

    董骞见状板起脸,下令道:“阿谣,你穿着盛装,要注意言行,刘妈妈,扶殿下上车吧。”

    她掀起侧帘伸出头去,宝马金车,所经之地轧出了一道道长长深深的新辙,随着曲曲弯弯的辙子愈来愈远,父君的身影也变得渐渐模糊......再模糊......直到看不见了。

    陈阿大和二娃子在高地的土坡上,远远的跟着车队跑,一直跑到了坡崖边。他俩的身影,还有渐渐远去的城墙,模糊着......再模糊......直到消失了踪影。

    都看不见了。

    她缩回车里,哇一声哭起来。

    “哭吧,哭吧,人这一辈子,哭一回,心就宽一寸,哭得多了,心就变得像海一样宽了!”刘妈妈将她揽在怀里,安抚着。

    越往西行夏味越浓,道两旁的农家田里,立着稀疏的麦草,农人在骄阳下挥着镰刀,熟透的麦草里,仿佛夹杂着汗水的咸味,被暖风带的四处蔓延。

    “唉!今年又是大旱,农人的收成若能喂饱家中的童叟,就已经不容易了。”刘妈妈叹气。

    “他们吃不饱饭吗?”

    “是啊,他们本就收不了多少麦子,还要上交赋税。”

    “赋税最后不是交到州府吗?是父亲收了他们的赋税,害他们吃不饱吗?”她担心地问。

    “不是,这些粮食交到州府,你的父君还要上交给大虞王朝。”

    “大虞王朝不种地吗?”

    “他们种的地都养了贪官和庸臣,还有那不争气的皇帝!”

    “那咱们不给不行吗?”

    刘妈妈捏了捏她的鼻子,被她逗的直乐,“可以啊!等你夫君的大军打败了大虞,那时候咱们这些属国,就都不给了!”

    “您是说,姐夫吗?”

    “殿下以后可不要叫端亲王姐夫了,等你受封之后啊,就要唤夫君了,记得了吗?”

    “嗯!记得了!”

    她要和婉婉姐一样,成为一个王妃了,她直了直身子,尽量坐的端庄一些,看起来像一个大人。

    “刘妈妈,苏娘娘说,这次同去受封的还有两个人?”

    “是啊,余尧国仇泽士族的公主姜保微,还有一个叫做江楠的,听说是大虞南疆一个女官出身的姑娘。”

    以后要和她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她脑子里浮现着一个个窈窕美少女的形象,手中拿着雪白的羽扇,身着飘悠的罗绢丝裙......但肯定没有她的小满姐姐美!她撅起了樱桃色的小嘴想着。也不知道这些人好不好相处,还是和陈阿大他们在一起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爬树就爬树,永远不用顾忌什么。

    载的是公主,随行也多是女眷,为了不致颠簸,车马行的较慢,两日出了丹丘地界,转乘一段水路,上岸不远便到了余尧国的尤溪城。

    “快到尤溪城驿馆了,丫头,接亲的使臣应该已经迎候在那里了!”陆文清放慢了马速,来到车窗边上,隔着棉帘子禀报。

    “知道了,陆叔叔。”她回答道。

    一路舟车行旅,尽是新地方新脸孔,她的忧虑、不安和不舍,很快都化成了满满的新鲜感。

    “刘妈妈,为什么会有使臣来接咱们?”

    “这是为了彰显他们的礼数啊。”

    “哦。”她敲敲脑仁,这几天,大概是她人生中接触礼数最多的时候了。这也需要礼数,那也需要礼数,看来以后的生活里还会出现各种各样,学之不尽用之不完的礼数。她打算日后有时间,叫刘妈妈多教她一些,因为好像礼数这种东西,大家都喜欢。不过她和二娃子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完全用不到这些。

    这个使臣会是什么样子呢?大胡子将军?还是瘦小的糟老头?

    妈呀!

    当使臣出现眼前的时候,完全惊到她了。

    这个使臣好年轻,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并且长得也......太......那啥了吧!

    俊逸挺拔的小身姿,将一袭玉色锦袍穿的叫一个英姿翩翩,脸部的曲线像是工笔画描的一般线条精秀标致,就这脸上还长着一双丹凤眼和一架挺直的鼻梁,皮肤被阳光踱了一层浅浅的麦色,尽显少年的朝气俊朗。

    太好看了!她尽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很花痴。

    “和硕郡王孟祯见过皇嫂。”他迎上前来,离她近到几乎只剩一步距离。

    她往后退了退。

    “见过郡王殿下。”她也恭敬的回了个礼,抬眼的时候正好迎上他的眼睛。

    这一眼不妙,看得她莫名打了个冷颤。

    为什么他看她的眼光如此复杂?和平常人看她的眼光不一样......至于有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她敲敲脑仁。

    这郡王看起来人五人六的,却好像有点不正经?一上前来就离那么近,汗毛都能看见了,这未免叫她有点防备了。

    此前,他以恰好要来尤溪会友的由头,主动向他父君请求做他皇兄的使臣,前来接亲。

    “想必这位就是陆文清陆大人吧!”他转向陆文清问候。

    “在下正是。”

    “陆大人!久仰了!”他双手拱礼。

    “郡王殿下客气了!不敢当!”陆文清同拘礼。

    随后,一众人跟着孟祯进了驿馆。

    余尧国这几年打下的基础确实牢固,一路上仅从驿馆的规格布置就看得出来,别处驿馆远不及这里的房舍宽敞、陈设讲究,加之此间房又是上好的居室,更显奢而不俗。

    她把自己瘫到云纹大床上。

    流沙过来跪坐在她身旁,打算帮她揉揉脚。

    她一个翻身坐起来,拉起了流沙的手,说道:“你也快歇息一会吧!别再为我忙了!”

    流沙拗不过她,便去收拾衣物了。

    她又瘫下来。

    奇怪,那个眼神......

    他虽年纪与她相仿,但从他和陆叔叔交流的状态看起来,倒显得比三十岁的人还稳重老练……

    这时,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呀?”刘妈妈问。

    应声的是个阿嬷。

    羲谣慌忙正正衣装,坐起身来。

    “殿下,老身是这驿馆的女官,特意送来当地特产槐花糕给您尝尝。”阿嬷满脸堆笑,眼睛直盯着羲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女官大人费心了。”她道。

    “这槐花照例说应是五月时节才有,但在尤溪这里,四季都吃得上新鲜的槐花糕,殿下可知为何?”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羲谣立马觉得有趣了,便接着问:“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储存槐花吗?”

    “殿下聪明绝顶!一猜就猜出来了!”老嬷夸张的拍了下手,眉角飞扬的说:“我们用陶罐制作盐渍槐花,黄泥封口便可长期保存,不仅可以保持它的鲜度,还使它别有一番滋味呢!”说到这儿,老嬷取出一颗送到她面前。

    这糕个头不大,羲谣一口将它填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又微微透着点咸、酸,满口淡淡的花香,她不禁大赞好吃。

    女官走后,刘妈妈忍不住温声叮嘱:“殿下,这东西再好,也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往后这心里的真实想法,只表现出来三分就好,这是女子的矜持,殿下可记得了吗?”

    “嗯嗯!记住了!”

    “还有,即使东西小,也不可以一口填进嘴里。”她又补充道。

    羲谣一下子扑到刘妈妈怀里,将一个槐花糕放在她嘴里,撒娇道:“阿谣知道了嘛!”

    “殿下总是这样,若旁人对你一分好,你恨不得回报对方十分,但是殿下可知道,这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若是不了解一个人,断不能随便对人掏心掏肺。”

    “嗯嗯!”她不住地点头。

第3章 落水(上)

    这日清晨,流沙特意为她梳好了发髻,便和和刘妈妈一道被叫出去打点携带物品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了途中方便、安全起见,她一路几乎都是扮着男装的,要在这里停顿两日,流沙特意为她梳回了女子的发髻。

    流沙绾发的手法向来纯熟,这次为她绾的是一个蝶髻,软软的纱带缀在脑后的发髻上,酷似一只正要翩翩振翅的粉蝶,长长的带尾柔柔的贴着发丝垂至腰迹,煞是好看。

    平日,她是很少对着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也没那兴趣。

    这间房里有面齐人高的铜镜,她百无聊赖,走去近旁,看着镜中的少女,镜中的自己也在看着她。

    她的脸是属于比较圆润的那种,面色呈淡淡的米色,脸颊透着一抹桃花粉,那双眼睛不大,却是溜圆聚神的,有着一架格外笔挺秀气的鼻梁,整体看起来五官小巧精致,若单单说美,还差了点意思,再添上几分俏,便是对她最好的诠释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好看,也没那概念,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那时候吧,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常轻皱着鼻子唤她小丑丫,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小丑丫了。

    而今镜中少女豆蔻锦华,将至及笄之年,身线开始渐渐有了弯曲的弧度......其实整体看起来还不赖!她牵着裙子转了圈儿,裙角飘逸,发丝轻扬,身段窈窕。

    转着半圈儿,眼睛扫到门那侧的瞬间,咦?怎么门口有个黑影?她猛地转身,黑影处想起了叩门声,这声音缓慢,节奏均匀,令她一下就想起了昨天那个女官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真的是她。

    “下官就知道殿下是独自在房中,定是无聊得很吧?”她将茶水盘放在桌上。

    “是的,途中整日坐在马车上,如今也没什么事做,确实闷得很,我正打算到这驿馆的院子里去走走呢。”

    “下官今日刚好也没有什么差事,不如带公主去个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她顿时感到心痒痒的,便欣然跟着她去了。

    这座后园子就在驿馆后面大概百米有余的地方,踱着步也用不了多久。

    “传说这座古园子,是齐朝时皇帝的行宫呢!殿下,下官说的那座古老的许愿井,就在前面了。”女官指着园子深处几颗参天古榕那里说道。

    这座古园子归半山腰的丛柏庵管理,一般情况下,隔个十天半月,就会有尼姑前来清扫,如今有些地方,尼姑种下的油菜已经结了子倒满地,看样子是许久没人来打理了,不过这里依然是宁静,却还说不上荒凉,阵阵的鸟叫蝉鸣,犹如一片安静的世外桃源。

    这里的感觉好像她们常去的百花园呀,她踩着曲径通幽的石子小径,继续随着女官往园子深处走去。

    孟祯斜靠着枝干,坐在树枝上,远远的看见她们走来了,他伸伸胳膊,定睛瞅瞅,还真是她,和那个女官老嬷。

    他主动提出来接亲,竟然脱口而出是来会友。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哪有什么朋友?在这离王府八百里远的尤溪!

    他来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来?

    前世,她在这驿馆中发生的事儿,他只是听说而已。

    此时他来,也只不过是心生好奇,看看事情发生的经过而已。

    不过,若是叫他逮着些什么阴招损术,抓着些猫腻。

    那不也颇是件令人振奋的事儿么?

    想想就有趣。

    “......殿下,听说当年齐徽宗的爱妃骊姬,就是这样救回了她的皇子,并且将他培养成了一个举世明君呢,这口井也因为当年骊姬投下铜板许愿成真,而出了名,此后好多名人前来效仿,竟然无一例外的纷纷来还愿,您说是不是很神奇呢?”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榕树下,女官指着眼前的古井,不停跟羲谣讲述着这口井的神奇传说。

    孟祯哑然失笑。

    她在胡扯些什么?骗鬼的吗?

    哪有什么骊姬,什么名人,来这里投铜板?

    若真是这样,这里还会这样清净么?

    她真信哪?

    他真恨不得把她的脑壳儿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相信这个老妪的鬼话,还一个人跟着她到这里来。

    老嬷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放到她手中,然后搀起她的手臂,扶她小心翼翼的踏上古井的石台阶。这口井还是比较宽的,大概有两米多见宽的井口,离近了,微微冲上几丝冷意。

    她要为她父君、婉婉姐、流沙、刘妈妈......许愿了!她在心里数算着,要为这么多人许愿,两个铜板够不够?不过既然是神井,一定是心诚则灵的!她手里紧紧攥着铜板,双手抱在一起,放在胸口前面,微微闭上双眼。许完愿之后,她向前踏了一步,来到井边,准备扔下铜板。

    而就在这时,只听“啊!”得一声惊呼,突然!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跌进了井里。

    就在即将掉入深井的瞬间,她抓住了井边的石台,她身量轻,兴许还能撑过一时半刻。

    “嬷嬷......快.....快帮帮我......”她用尽力气抓着井台,另一只手打算缓缓的把住旁边摇绳的木杆。危急时刻,此时的她大气不敢喘,声音细微。女官老嬷看起来倒是速度也蛮快,不敢迟疑的样子,迅速的上前,嘴里说着:“殿下不要着急,老身这就来救你!”接着双脚踏近离井边一丈远的地方,小心的匍匐身子,伸出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臂。

    “好了!终于抓住你了!殿下你可以松手了!”

    羲谣感到她的手臂确实紧紧地被她抓住了,这才放心的松开了紧紧把住石壁的手。

    可是。

    就在这一瞬间!

    老嬷的手突然松开了!

    “殿下!”她还凄惨的大喊了一声。

    随着咕咚一声响,冰冷的井水从耳朵、眼睛、嘴里面灌进来,一阵阴潮的土苔味、糟泥味袭来......瞬间,她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了无尽深渊。她挣扎着,可是一挣扎,嘴里就灌进些泥啊草啊的不知什么东西,呛得她连喊救命的声音也出不来。她会游水,可这是井不是河,哪有办法游得起来?

    对了,她也是会浮水的!她尽量定定神儿,将头探出水面,艰难的浮住了身体,但是毕竟体力有限,她必须将一只手高高举过头顶,探寻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就在这时,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是布!竟然是布!

    就在刚才坠井的瞬间,孟祯立即从树上跳下来,解开身上的腰封,又将老嬷裹腰的布带子抽下来,紧紧地打了个结系在一起,丢了下去。

    “抓住那个布带!”他对着井底喊道。

    将她拉上来的时候,她浑身湿透了,整个人水漉漉的。他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井边的土路上,这片土路被阳光晒得热,不着寒气,他给她调整平躺着。

    “吸口气儿。”他说。

    此时的她脑子几乎要失去意识一样,只听见吸气两个字,想也没想,条件反射似的就吸气。待她一吸气,他猛地一按,她就吐出了一口井水,这样重复了几次,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郡王殿下?”她惊讶的看着他,他怎么在这里?

    正想着,他的举动叫她有点不安,使得她水盈盈的瞳孔开始放大......他的手朝她的脸颊伸过来!

    他要干什么?

    莫不是流沙今日给她梳妆的太好看了!他要乘人之危吗?

    对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跟踪她吗?

    那日他还站的离她那么近......不正经......?

    伸过来了伸过来了他的手,妈呀!我得怎么办,得赶紧起身!

    他捏着刚从她发间摘下的水草,扔到一边,嘴角浮上一丝不知所以的笑。

    前世也是这样,他一看到她那幅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笑。

    她一阵脸红,原来是自己小心眼了。

    此时天近过晌,夏日午后的光透过榕树杈儿,零散的洒下来。

    见她身上浸满了水,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玉色的袍子,三两下给她裹成了一个粽子,轻轻的将她扶起身来,往回走。

    “殿下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的,我只是落水而已,没什么大碍的。”她将他的手轻轻移开。

    孟祯踏开一步距离,渐渐加快步伐,走在了她的前面。

第4章 落水(中)

    远远的看见孟祯回来了,“我不是看错了吧?他是跟个女人一起么?”京旺揉着眼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慧生戳了他一下,道:“看清楚了好吗,那是公主殿下。”

    “哦?咱们殿下又换目标了?”

    “什么叫又换目标?还不都是那些女的整日缠着咱们郡王殿下?”慧生说着拔腿迎上前去,京旺紧随其后,眼下他俩跟在孟祯身后,护送羲谣回到寝房。

    刘妈妈午时回来不见了羲谣,问了柜上帐房驿官,说是和女官一起出去了,便也没有多想,顾自忙去了,眼下看见头发身上满是水的羲谣,这样落魄的回来了,着实吓了一跳。

    “殿下,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她紧忙找个帕子替她擦着头发急切地问道。

    “我刚才,不小心跌到井里了,没事儿的,别担心。”羲谣劝慰她道。

    “井?哪里有井?怎么会跌倒井里的?”刘妈妈紧走两步将隔扇门敞开扶她躺在榻上。

    “是这样的......”紧跟而来的女官将前因后果全部解释了一遍。

    孟祯在一边听着,皱了皱眉头。

    “殿下,事情可是女官大人所说吗?”刘妈妈的惊心动魄满满的写在了脸上。

    “是的。”不等她回答,孟祯开口抢着回应道。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刚才手腕被松开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他这样说了,她也没再接着言语。

    刘妈妈惊出了一身冷汗,扑通一下跪到了孟祯身前,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谢郡王救命之恩!若是殿下有个好歹,奴婢可怎么向她的父君还有逝去的王后交代!”

    孟祯把她搀起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你们还是先给她换换衣物吧,井水冷冽骨,免得着了寒。”

    可不是,光顾着惊吓了,什么都忘了。

    流沙忙道:“刘妈妈,我这就去厨房找些生姜红枣,给殿下熬些生姜水驱寒气。”说着便急忙转身去了。

    女官低着头缩在一角候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在忙乱的间隙溜了出去。

    孟祯看在了眼里。

    “吩咐两个机灵的,盯住那个老嬷嬷。”他吩咐了慧生后,自己带了京旺又折返去了后山园。

    前世,众人皆传皇嫂在尤溪驿馆发生了意外,说是不小心跌入了井中,在井底浮了一晚,幸亏次日恰好尼姑来取水,将她救起。不过被救起之后的她几近不省人事,病了好些天才渐渐有了好转,后来留下了严重的眼症,几年后,恶化到几乎只剩下光感,倒是,好歹捡回一条命。

    对于这件事,他始终十分好奇,还好现在有了机会可以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二人来到井边。

    “王爷,咱们来这儿干什么?”

    “京旺,你来。”他蹲在井台上,朝京旺招手。

    京旺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你看这是什么?”他伸手在井边一抹,沾拂上许多灰褐色的粉末。

    京旺从他手上抹了一些来闻了闻,道:“这味道,里面有调和石粉用的松油味,这不是滑石油吗?这个是在战场上布阵用的小伎俩,现在一般都不用了,这井边怎么会有这个呢?”

    “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孟祯说道。

    “确定了!这就是滑石油。”他接过京旺递过来的锦帕子擦了擦手,接着说道:“还是人特意涂上的。”

    “啊?有人涂滑石油在这里干什么?这可是井边啊,在井边涂这个多危险,万一有人来此处打水,不就会一不小心滑到井里去啊!”

    “说得好!京旺,你现在会推理了啊。”

    “推理?我只是随便说说......”

    “你这随便说说,刚巧印证了一个人人都能看得出的问题,此处涂了此物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叫人跌进井里。”

    京旺脑中立时浮现刚才浑身是水的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是,公主殿下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孟祯冲着京旺笑笑:“果然和慧生一起呆的久了,学聪明了!”

    京旺被他这夸赞很是开心。

    一般被夸赞的都是慧生,这回终于也轮到他了。

    果然他也是会推理的!

    只是慧生平日里太聪明又爱显摆,把他盖下去了而已。

    被这么一夸,京旺自信心爆满,仰着头自得其乐起来,连孟祯早已走了都没留意。

    “王爷!等等我啊!”他一边跑一边想着刚才井边的猫腻,不觉后背一阵发凉,更加快了脚步。

    这个七尺汉子,却与他的身量有着不相称的胆小。

    追到孟祯身边,觉得园子也没那么清冷了。

    “哦,对了。”孟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身对京旺说道:“我刚才忘了,你回去把那些滑石粉,取些样子回来,对了,记得也取些井水来。”

    “啊?让我......自己去啊?”他瞪大了双眼。

    才好不容易追上来,又要回到那个阴嗖嗖的地方去......他抬头看看天,将近傍晚了,这时候回到林子里去,再回来天可就黑了......

    “想什么呢?还不快点去?”孟祯一脸疑问,看着杵在他身边的七尺汉子京旺。

    “好....我这就去....”他缓慢的转着身挪起了步子。

    “再不快点天就黑了。”孟祯补充道。

    京旺听后抬脚便跑。

    “我不想我不想......”他边跑边嘟囔着。

    倘若真如他所料,她便时时都可能有危险。

    回去她房间布置好守卫之后,“皇嫂可有什么不适?”他问道。

    “发烧起了红疹,服下汤药后好多了。”刘妈妈说道。

    “多亏郡王的救命之恩,请受羲谣一拜。”她扶着刘妈妈下了榻,鞠身行礼,“只是,不知道郡王怎么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听说那里有个许愿井很灵,想说去许个愿,没想到就碰见你掉井里了呗。”他干脆顺势说道。

    他为他及时想到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答案感到自得其乐。

    这个答案真是和她的智商太配了不是吗?

    她这样相信那个井能许什么愿。

    他若是说别的理由。

    去打猎?去种菜?去散步?也都太扯了。

    说是为了去印证一下前世发生的事?她大概会把他看成是个笑话了。

    所以,他干脆顺着女官老嬷劝她去井边的由头拿出来搪塞。

    “那井是好,可是太危险了,我刚一踏近井边,就滑了下去。”她看样子是一点也没怀疑就信了。

    “是呢。”他有点敷衍的说。

    他还怎么认真回应她呢。

    照那女官的忽悠,那个井如此高的人气,抹上滑石油,还不一天掉进十个八个去。

    “对了王爷,可否请您的部下发一个布告,好让去到那里的人以后小心些?或者将井边修一座桅栏,以避免意外再次发生?”

    “好。”他又有点敷衍。

    不然还能怎么办?

    她还真是天真的可以。

    那口井呆在那里多少年了,一口老井。

    恐怕她是第一个在那里发生意外的吧?

    还需要什么提示,什么桅栏?

    根本不会有人从那里失足掉进去的好不好!

    她前世算是在那里捡回了一条命,要不是尼姑去挑水灌园子,她就真的枉死在那里了。

    “看皇嫂没事,我也放心了,我先走了。”孟祯说着将要起身。

    “郡王殿下!”

    他闻声停住脚步。

    “您说,今天的事......会不会......”羲谣欲言又止。

    苍天开眼了,她终于开窍了吗?

    孟祯回头问:“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不是个意外?”

    他转过身来,仔细考虑了片刻。

    他不敢随便说话,也不能随意相信任何人。

    另外,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有改变,即使是她,这也是重生后头一回再见到。

    他收起了一瞬的正经脸色,换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若回答,公主会信几分?”

    “郡王救了阿谣一命,阿谣愿意百分百的信王爷。”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回答她,说完这话后,就连她自己都恍然有些惊讶,或许他是她来余尧国第一个见到的,夫家的亲人,本就有种亲近感,也或许是因为他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了她一命,是种发自心底的感念。总之她说这话,就是源自于心底的话,他若是说什么,她此时定是会百分百信的。

    她看着他那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扫,显得英气十足,却带着不羁,带着嬉笑的眼。可是莫名的,她却在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看到了令人心安的什么东西。

    “如果后续有什么发现,我会告诉皇嫂就是了。”他说完,便离开了。

    她看着他的身影出了神,为什么会觉得如此似曾相熟?

第5章 落水(下)

    深夜里,一个月下黑影从驿馆的后门溜了出去,这人佝偻着后背,左顾右盼,似是怕被人发现,瞧到四下无人,便又加急了脚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到了草场附近,杏林的路口,被一辆自西驶来的马车接走。

    “娘娘。”此人摘下披风,解开面罩,正是驿馆女官。

    “看座吧,王妈这次行事可顺利吗?”说话的女子三十岁左右,现下许是因夜半起身,稍显睡眼惺忪,但即使这样也掩不住她的风姿绰约。

    “这次,事有变故。”女官愁眉苦脸。

    “也就说事情没办成?”女子面色立时溢上一股怒色,言语里充斥着责备。按照事先的预定,应该不会出岔子才是,而如今竟然说失败了?

    “是的。”

    “怎么回事?”

    “娘娘,本来那丫头已经掉进了井里,谁知道和硕郡王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直接就把她救上来了,幸亏老身事先留着一手,全然没有表现出来是要刻意害她,要不,这下娘娘可就看不见老身了!”女官脸色暗沉,一脸后怕的神色。

    “行迹可是暴漏了?”她紧张的站起身来。

    “并未,众人皆以为是个意外,和硕郡王第一个深信不疑。”她清楚地记得,说完事情经过的时候,那丫头身边的刘妈妈问事情是否属实的时候,还不等羲谣开口,孟祯便说是。

    “你不是说会想法子支走她身边的人吗?怎么和硕郡王会突然出现?”

    “这个,老身也是想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呀!不过,有可能......”老嬷挤了挤眼角,几道老纹横在脸上,显得阴郁。

    “有可能什么?”

    “我看那两人年龄相当,王爷救了她之后,还亲自将她护送回去,现下更是派了人将她房间守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定是王爷对那公主心有所想,偷偷地跟着她,要不今天的事怎会这样巧合?”

    女子听了她的话,又添了几分担忧,若是孟祯一直跟着她,那她的一举一动会不露一丝马脚?不过,转念想孟祯此人,整日里与世无争,逍遥乐活的,倒没叫她看出是个有此心数的人,既然王妈如此确定,应是不会东窗败露。

    “哼。”她冷笑一声,“他还真是色胆包天了,现在居然连皇嫂也不放过了。”人都道这孟祯是个整日嘻嘻哈哈不干正事的料,现在看来,这个小色胚居然歪打正着的给她救了,也真算是她瞎猫装上死耗子捡了条命。

    “你这几日一定要小心行事,近日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事情没有完成,下一步也还没有打算,近些日子你就不要抽身了,回去老家的事情,过些日子再你安排吧。”她接着说道。

    “老身谢过娘娘,若无其他事,老身就加紧回了。”

    “去吧。”她示意丫鬟将她从先前进来的侧门带出王府。

    “莺歌啊莺歌,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她逗着笼里的金丝莺歌,面若静水,心里却波澜翻涌,难以平静。她是尊贵的侧王妃,但这尊贵的身份,始终还是差了些什么。论出身、相貌、年龄优势,她都应该在婉婉王妃之上。更何况生了贝子之后,王爷更是对她青眼有加,几宗府上的大事直接令她越级执掌操办,她也是事事办的有板有眼,愈加获得王爷的赞许,数算着再差那么几缕东风的时候,她就能向王爷吹吹耳旁风,上位当正妃了。离这计划差就差寥寥这么几步的时候,董婉婉竟然又要有一个年轻的妹妹要嫁过来。

    已经照着她的设想培养的枝蔓,忽然横生了一个枝节。

    她必须要趁着枝节还不旺盛的时候剪了它!某则夜长梦多,若是这次错过了机会,说不好就得再等几年,十几年,甚至,永远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驿馆的这夜,对于羲谣来说,比从前漫长。

    伴着第一抹晨光,他们再次启程了。

    这日升起了漫天大雾,车马行的很慢。

    用老人的话说,她是个十足的不长记性的丫头,虽然刚刚经历了一次惊险,此时隔了一夜就显得没事儿一样了,前一日发生的事情,眼下大抵也没再影响多少她的心情,心情也随着日头升起舒畅了许多。她掀开帘子,雾气渐散,隐约中看的清楚街边铺子里外忙着出早摊的人们。

    身边的刘妈妈却还是心有余悸,惴惴不安。她最了解羲谣心里所想,也很善于从她的话里找出些别人根本觉察不到的蛛丝马迹。昨日孟祯走后,她分明听见阿谣问孟祯的话里,透着疑虑和不解,看着她心情好了起来,于是便又追问起来,结果就从她嘴里得知女官救她的时候,有可能是故意松的手!

    奈于她们身在他乡,她父君又远在千里之外,就是有能力也是鞭长莫及。若是直接将女官拿了问,却又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若是真有问题,还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但是一个女官,闲来无事去害她做什么?定是她背后有人指使吧。

    头天主动送槐花糕,次日又刚好趁着众人都不在的时候将殿下带出去,越想这里越不对劲。或许是......背后有人故意安排驿馆中的官员,将她身边的人支开,然后安排女官插空带走她欲行不义。那么她背后那个人,能操纵整个驿馆的人,也一定不是寻常人吧。可是这些也只是猜测,揭不出那个背后的人,她们又怎么敢轻举妄动?眼下也只能小心计议了。

    另外,王爷不也是说过了吗,如有什么发现,他会及时告诉她。只是那个王爷又是什么样的,她们其实也不了解。她一个小叔子,为了皇嫂追查落井的内情,能追查道什么地步呢?她也不敢确定的。

    刘妈妈看着心境与平日无二的羲谣,眼睛里闪耀着无忧的纯澈,反而更加担心了。前面的路渺茫莫测,充满了未知,令人堪忧,她便又说道:“殿下,昨日发生的事虽然已告一段落,但你可不要小觑了这样的意外,以后再遇到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殿下往后再不可单独外出了,即使出去,也一定要让刘妈知道,记住了吗?”

    她可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事,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刚才刘妈妈就着这事儿说了这么多,也引得她若有所思。

    “刘妈妈,您放心好了,阿谣以后不管去哪儿都要和您一起!”这件事上亏得刘妈妈的点拨,不然她定是后知后觉甚至不知不觉的。但是,她虽经历的事少,凡事也少往不好的方面去想,但却也不是个榆木疙瘩。从某些方面来讲,别人对待自己是好是坏,还是有很强的直觉的。那个女官对她说话的时候,不笑不开口,全程咧嘴眯着眼挂着盈盈善意,可就在她落井的一瞬,那眼睛里就全然不是如此了,那分明满是清冷、漠然的目光,有着直穿人心刺骨的寒意,也正是因为这个目光,她才产生了怀疑,所以才问了孟祯。

    “不过......也有可能就是个意外。”即使第六感强烈的充斥着她提醒着她,她却更愿意相信事实不是如她们所疑。

    那井水即使再冷冽,也是被夏日暖阳温热了的井水,怎么她只掉进去一时半刻而已,就浑身泛起了微红,眼睛干涩难忍,激的起了烧,过了一夜才消退?

    不曾掉进过水里的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小时候去到结了冰的河面上,凿一个大洞捉鱼,不慎掉进过冰窟里,那冰冷的冬水都不曾使她发烧,昨日那井水虽然气味难闻,但却是远不及冰水那么冷冽的。怎么掉进去就病了呢?总而言之,听刘妈妈的没错,以后注意一点,少出去玩就是了。

    “我们都希望这只是个意外,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哪,奴家以后也不敢再离开殿下半步,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刘妈妈将她的衣袖轻轻卷起一截,看到红疹消退了,也便放心了许多。

    “快到了吗?”羲谣问。

    “只是雾气太大,行的慢,不过再迟明晌也就到了,那时候啊,见到了孟王爷,一切都会好的。”刘妈妈安慰道。

    “都怪我,不听你的话,要是我能把你的叮嘱都记在心里,就不会随便的跟人出去了。”

    “殿下千万不要这样想,还好有惊无险,这次发生了这件事也算是个提醒,以后凡事留心就好。”

    车马依旧在雾中缓缓前行。

    孟祯手持着缰绳,跟在羲谣马车的后面,一个探子追上了他们,来到慧生身边,耳语了一番。

    “殿下,探子来报。”慧生上前靠近孟祯,耳语。

    “说。”

    “那个女官昨日夜里去了一趟端亲王府。”

    “这么等不及吗,看来这个办事的人有点沉不住气啊,去了皇兄府上,那就和府上的人有关咯。”

    “是的,另外......”慧生接着说道:“这次分出两拨人探听,一拨人跟着女官,一拨人查清她的底细,说是尤溪府尹范喜忠将她安排到这驿馆做女官的,并且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这个范喜忠和女官有什么关系吗?”孟祯道。

    “没有。”

    “嗯,从范喜忠这里查查,看是不是谁托他把那个女官安排到这里来的,再从王府那边下手,打探清楚女官去找谁的。”挥手示意慧生现在就去办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来,接着道:“将京旺带来的水样八百里加急送回东余,找个仵作验一验看看有问题没有。”

    “好的。”

    “哦还有,继续跟着那个女官,不要打草惊蛇。”

    “是。”慧生领命。

    “慧生这就去安排了。”他对刚才的探子招招手,又仔细的吩咐了下去。

第6章 王府

    舟车行旅小半月,行程将至,她却希望旅程再长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前高大的腾龙影壁衬得王府气势威严,使得她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那端庄肃穆的镶钉赤门,那威武守立的石狮,无由的让人感到压抑,就往这门口一站,都要不自觉的理平了衣衫,端直了身板,提起了精神儿。说起来左右也是个王府,就是再好,也不会和她以往的生活环境相差多大,可是此时就是那么的拘谨,或许是心理抗拒的原因吧。

    “唉!”她眼瞅着地面,耷拉着脑袋。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刘妈妈笑着,“到了应该高兴才是啊。”

    将至正午,日光直射,府门耀起了暖橘色的光,她直勾勾的瞅着,想着,即将见到只曾谋过一面,形象早已模糊了的姐夫......不,夫君,心里就忐忐忑忑的。

    刘妈妈看出了她的心思,贴心道:“殿下要见到你婉婉姐了呢,她也定是早早就算好了你什么时候到,日日期盼着你呢!”

    对啊!听刘妈妈这么一提醒,刚才提着铅一样的腿脚如今也变得轻松起来。

    “郡王殿下!”门口的侍卫远远看出了来人是和硕郡王,连忙迎上来叩见:“请郡王、公主稍等片刻,末将已经差人进去通报。”侍卫秉道。

    过了不一会儿,门楼上先响起了震耳的爆竹声,红屑漫天,左门缓缓大敞。

    要见到姐姐了吗?或者是......

    来人不是孟,也不是董婉婉,而是一个管事妈妈和十几个丫鬟、家丁。管事妈妈麻利的安排家丁搬抬物品,自己则躬身摊手引领。

    “皇兄还未回来?”近日攻打宁川城,孟应是正带着镶黄旗大军备迎最后一战。

    “回郡王,是的。”管事妈妈转向孟祯,恭敬答道。

    “请郡王用杯茶再行回去吧!”话未说上两句,见孟祯开始安排一众迎亲的将士们调马,管事妈妈走近两步说道,“一路劳顿,稍作休憩不迟。”

    “回头再喝。”他翻身上马,话落的空儿,车队已缓缓的朝皇宫方向去了。

    眼看就到了他父君午休的时辰。

    孟璋戎马一辈子,现下带兵是力不从心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自己该歇一歇,颐养天年了,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说颐养天年有些早了点,但是多年征战带来的积疾,常令他吃不消,如今军政之事大都交给了大皇子孟和孟他们,所以自从歇下之后,尤其夏日,每天要睡两个时辰。

    父君午休,中间打断必吃责备,趁这之前复了命,早些叫身边这些人回去各忙各,省的大家还都要在那御园子里苦等着。

    羲谣闷声跟在管事妈妈的后面走着,刘妈妈说过,女儿家嫁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归宿,怎么此时一点也没有归宿的感觉?反倒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是疏离的,入伏的天儿,却渗上几丝冷意来。她抬手,抚了抚手臂。

    “这三间厢房,位置和风水都上好,采光也好,是临走前王爷特意嘱咐过,留给各位新主子先行暂居的。”嬷嬷从前面带着路,摊手伸向眼前的满月形拱门。

    众人跟着走进去,见是三间厢房的小院儿,西面的两间厢房并临着,朝南向,东边的则是一间拐了出来的西向偏房。嬷嬷带着她们经过两间西厢房的时候,刘妈妈稍微留意了一下,树影暖阳,投映在红漆雕花木门上,暖暖的,亮亮的,见到房门此时正关着,不知是否已经有人在里面安顿了,若真的说住,还是这两间好。

    而管事妈妈并未从这边停下的意思,而是径直带她们去了东厢房。这东厢背阳不说,后面还有座高出两丈有余的藏遮了些光去,更使得这间房昏暗了不少。刘妈妈在心里念叨,既然人家直接引她们到这间房里来,此时也不是多问的时候,想必是因为另外两个新主子都已经来了吧。

    算算时间也正好,大虞国紧邻余姚正南,听说江楠又是个南疆姑娘,不用一日就赶得到,姜保微本就是西余的仇泽士族,那就更近了。

    几人进了东偏房。

    管事妈妈早几天就已经带人打扫通风散味了,可这一打开门,却还是涌上来一股微微的潮味儿,当大家都闻到的时候,空气顿时一阵凝固,都不说话,就衬的潮霉味更浓了,在场人的脑中无不飘荡着潮霉二字。

    管事妈妈这才有些过意不去的说道:“先前几日,两位娘娘已经到了,各选了房间安顿下了,剩下的这间东厢房,虽说小了些,也有些背阳,但左右三个娘娘住得近些,还好相互熟络,若是公主殿下不满,奴家这就去给王妃娘娘奏秉,到别院换一间。”

    羲谣想着怎么回答呢,完全没有过类似经验啊,不过她听管事妈妈刚刚话里叫她们住的近了好相互熟络在先,看样子也是不想再麻烦了,给人直觉便是‘你们就先将就着住这里吧’的意思,于是她便连连摆手道:“不用了,反正这也就是暂住嘛,再说这间屋子挺好啊,夏日不就图个清凉嘛,我又不想那么热的日头照着。”家丁倒无人察觉这些,他们出出进进的搬东西,忙前忙后的不亦乐乎,这半晌,也已是过午时间了,日头游走的快,缓缓的斜阳开始映进房来,“瞧,我这间房的朝向,正好是下午的阳光,反而温和舒适。”

    “那就不换了?”

    “不换不换,真的不用了,你们可以去忙了。”她摆手道。

    管事嬷嬷指挥众人将物件安置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是些细琐的事了,见也不好插手帮什么,便也就躬身告退复命去了。

    流沙发起了牢骚:“倒不是咱们介意住哪个房间,倒显得咱们心小了,可是这几位先到的主子倒也真没跟咱客气,先行就选了好房间,给咱们剩下这样一个,来了来了紧闭房门,不指着他们帮忙,连个招呼也不打,这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的,她们既是在呢,还能听不见?”她将妆盒摆进柜子,干脆道:“殿下您还不如换个房间呢。“还熟络呢,哪有个人影儿呢,流沙说着往门外又看了眼。

    “就是咱们不住这间,总有个人要住这间啊,要换,那嬷嬷还得回去复命,说不定还要重新收拾整理,人家帮咱们忙了这么久,咱就不给她们添忙了呗!”

    “数你心眼好,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主子做事那是本分,怎么会嫌麻烦,叫忙喊累呢!”

    羲谣嘿嘿笑了笑,没再继续听流沙埋怨,顾自的在屋子里转悠着。

    这梨花木雕茶案,还有紫纱帐闺帐,桌上静置盛绽着的睡莲......瞧,人家这不是用心布置了的?只是奇怪,怎么不见她的婉婉姐姐呢?

    “许是你姐姐这几日繁忙吧,很快便会见到的,殿下不必担心。”刘妈妈将些常用物件归置出来,往各处摆置着,羲谣也无事可做,便上前搭手。

    午膳由膳房的丫鬟送来,她象征一样的挑了几筷子,未进多少,天近傍晚,去到院子里,踱了几个来回,没事儿往头顶望去,几要参天的朴树叶子油亮亮的随着清风舞动,发出的声音,她的眼睛还是不时地扫向院门。

    晚膳照样是丫头送来,也还是莫名其妙的吃不进去。她竟然也有对吃的不感兴趣的时候,这着实少见,因着刘妈妈叮嘱过,新的环境对人都不了解,不要随意问话,来来去去几个丫头婆子,她也都忍住了没问,但是怎么还不见婉婉呢?来到了王府,住哪里不重要,吃什么喝什么都不重要,但是最重要的是,不会见不到婉婉吧?婉婉姐姐会不会......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

    “阿谣,你若是答应刘妈妈多吃点东西,咱们就问问送餐食的姑娘,你婉婉姐现下在不在府里,好不好?”刘妈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轻抚着她道。

    “刘妈妈,阿谣想回家了。”眼下时间挨到了晚上,意志消沉的不得了,她瘪瘪嘴。

    “殿下虽说是远嫁他国,当然也可以回家呀,只是路程远了些,不方便而已,你说对不对?”刘妈妈举重若轻的安慰她。

    想也是啊,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父君他们都还好好的,又不是以后见不到,没事儿丧什么气,真是够丢人的,她端起碗,开始大口的吃起来,正吃着,几声轻巧而又富有节奏声的敲门声想起,流沙应声开门,进来的是个明眸皓齿,举止端庄的小姑娘。

    “奴婢若翎见过主子!”她屈膝先行了礼,接着道:“承王妃娘娘命特来通秉,明日请殿下前往松泰殿接受训礼。”这姑娘长相灵秀,谈吐从容,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丫鬟的打扮,从装束来看,应该是个管事丫鬟的级别。

    她记得刘妈妈跟她说过,对于府上的下人,可以以初见之名上下打点一下,日后有些大事小情的也方便些,于是便叫流沙去取了一袋银子,递到那姑娘手中,道:“辛苦姑娘来跑一趟,这是第一次见过,略施薄礼,还望笑纳。”

    “殿下客气了,若翎不敢。”她轻轻的推回银袋子,微微含笑,“奴婢是王妃身边的贴己丫鬟,给殿下带话也好,办事也好,都应是当着自家的事去做,应该的。”言下之意,她是王妃的人,殿下又是王妃的堂妹,自家人,不必多礼,说完这话,她微微扬起脸笑着看向她,眼神里布满善意。

第7章 训讲

    天色微亮,鸡鸣阵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流沙清早起来,轻轻掩上房门,弯腰拿起适才放在身侧的木桶,怀抱着往院外走,刚到西厢房的时候,就见姜保微屋里的丫鬟婉玲也出来了。

    她紧走几步赶在前面,婉玲没几步小跑着跟了上来。

    “这么巧呀,又遇见啦!”婉玲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个月牙儿,说着一口糯米甜糕一样的软语。

    “是啊,可不是巧嘛!”流沙看了她一眼,机械的回了个笑,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被她带的嗲声嗲气的。

    院里一个灶房,专供这些丫头婆子们温水烧茶用,即使夏日早晨,天气也还是清冷的,那深井水寒凉,流沙习惯为羲谣烧温热的水清面。恰巧昨日晚上在灶房里遇到了同去烧水的婉玲,毕竟住在一个院里的人,这一见面,倒也甚为亲切。

    一个炉火一壶水,流沙先客气的道:“你先吧。”话刚说完,没想婉玲眯着月牙眼,也没推嚷,便抄起舀勺开始往烧壶里倒水了:“唉吆,那怎么好意思的啦,还要叫你等刻把钟的!”倒完这一桶,又急急忙忙的转身走了出去提了一桶回来:“我呀,一桶拎不了,总是要分好几次的!”说着将桶放在灶边上,“我家主子爱干净的呀,隔一天要洗个澡的!”结果她一壶接一壶的整整烧了半个时辰。

    等到水弄好了,她家阿谣主子,早就用凉水简单洗过,倒头呼呼大睡了。

    丫的,你烧好几桶,就不能让姐姐先来?

    流沙想着昨晚的事儿,又加快了步子,今天殿下要去面见王妃,是个正式的场合,她得早些备好梳洗事宜,叫她体体面面的去松泰殿。尤其清早,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好晨起侍候,时间还是很紧张的。主子爱睡个小懒觉,她就不想叫她起得太早,一般总是将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再叫她。

    看样子婉玲也是有些匆匆忙的,她用余光扫一眼跟在身后的婉玲,嘴角撇上一抹笑,哼!你会小跑,姐姐也会!这回才不让你!然而却不想,没注意脚下,忽然被个碎石不知什么的一个绊,摔了个五体伏地。

    流沙的头上宛然唰的出现几道黑线。

    还说给殿下长气儿呢,自己怎么忽的变这么蠢了?

    石板地面,磕的她手肘那叫一阵疼,她支撑着起身的时候,听见疾疾踏来的脚步声,由近到远逐渐清晰,眼下到了她跟前:“你没事吧?”一双葱嫩纤手搀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不是吧?婉玲会这么好啊!

    起来一看,是个脸生的丫鬟,看装束和昨天的若翎差不多,应该是个级别比较高的丫鬟。

    婉玲也过来了,嘴上安慰着,脸上的笑却好似写着“不是挺能跑的嘛,这回现了眼了吧”的表情。

    流沙不管,谢过扶她起身的丫鬟后,照旧赶着走,迅速抢先一步去了井边。管你呢,反正姐姐的目的就是不能落在你后边。

    “流沙,你怎么满身脏兮兮的!你看你的脸上?”看着正在备水的流沙,她摘下掖间的帕子,给她扑打着,问道。

    流沙哼着小曲儿,将盆置在架上,倒好水,试着温度,又转身去取锦帕,“不小心跌了一跤!”流沙将帕子递给她,笑着道:“您先擦着,我出去换了衣服就来!”

    “殿下,咱们这就过去,头一次在公开场合见面,去的太晚或者太早都不合适,现在距离开始大概还有不到两刻的时间,差不多了。”刘妈妈扶她起身,”昨天刘妈跟你说的那些,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谣儿很聪明的!”她笑着说道,“问就说,不问不要乱说,旁人说话要仔细听着,留意人家是怎么说的,回话要清楚,说话要得体......”她数着指头,背八股文似的晃着脑子说道。

    刘妈妈笑着摇摇头,“人家的姑娘十三岁,蛮有个大人的样子了,可咱们家小公主,天天的还是孩子似的。”她给她整整碧簪,捋捋衣摆。

    她皱皱小鼻头,笑着扯着刘妈妈的袖子摇了摇。

    松泰殿是王府掌家人主持家事的地方,正厅宽敞明亮,堂中的落地香炉燃起了熏香,清雅的木香使人感到静气凝神。姜保微已经到了,还有两三人也已经落座。

    干什么都是抢的!流沙瞥了婉玲她们一眼,暗自嘀咕道。

    这时候还有几个位子空着,时辰也未到,坐在正位的婉婉正和姜保微说着话。

    “还住得惯吗?”婉婉微笑问道。

    “承蒙王妃关照周全,在这里住的还挺好的。”姜保微点头应道。

    “那就好,若是少了什么,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不必客气,直接说就好。”

    “是,多谢王妃。”

    婉婉比她大十五岁,此时正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岁月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和她小时候印象中的她没什么两样,反而更显的淑雅端庄了。她这会儿正问候着姜保微,又问候适才坐下的江南,又与一位精妆细抹,坐在正侧位的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娘娘说话,这就应该是王府的二把手,孟王爷的侧妃董式了,她暗自想。

    然而除了进门的时候,那一个温善的笑意之后,婉婉始终也没再往她这儿多瞄几眼。

    “娘娘,时辰到了。”若翎上前一步对婉婉提示道。

    “南瑾还未到,再稍等等吧。”

    “奴婢已经差人去迎了。”

    “嗯。”她点点头。

    “唉吆!不用迎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还这么讲究啊,怕我不来不成?”宫南瑾摇着羽扇进来了,素爱打扮的她妆面明艳精致,着一袭绛红色亮锦织绣对襟裙,摇曳生姿,款款踏进门来。

    羲谣转身看向宫式,比她姐姐看起来年轻些,脸生的鹅蛋形,个子相比女子来说,略显高挑,自带着几分霸气的气场。

    “呵呵,快坐吧!”婉婉示意身边的人引她入座。

    说是这次请了国史院的人来训讲,羲谣听了好半个时辰,听得也大都是女戒、四德之类遵夫循道的老生常谈,显得枯燥乏味。

    宫南瑾手托着腮,此时又站起身来踱着小碎步出去了一趟,祭祀之日要讲,逢上个寿辰前几日也讲,就连府里来一次新人也要讲上一次,抓狂的是次次内容换汤不换药,并且亢长繁琐,一坐要好几个时辰,新人没听过听听也就罢了,她们这些听得耳朵长茧的王府里的老人儿,也要一起跟着靠时间。

    奈何府上传承的规矩,她也不敢轻易不遵,所以每次这种时候,王爷若是不在,她便就没事儿借口去喝水或是什么的,出门溜达一时半会儿的再进来,左右也不算是离开,也算是能守到结束,婉婉也不在意。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时,训讲该结束了。

    宫南瑾笑意盎然:“几位妹妹远道而来,用过午膳便可去逛逛王府,咱们端王府不比大虞王府。”说着,她瞟向江南,依然笑着道:“但在这些属国里面,还算是好景致的。”

    江南笑颜舒展:“还是......王府的精致,要......好一些......”话未说完,竟是先泛红了脸,语无伦次,好不容易表达清晰了,给人的感觉就是想说,这里比她的母国好了不知多少去了。

    不是说是大虞南疆的女官么,说话这么哆哆嗦嗦上不得台面,看来那大虞也真是没真事儿了,这样的女官,潜规则上位的吧?宫南瑾嗤之以鼻。

    “她们既然来了,又受了训讲,也应当及时入宫觐见才是,哪有时间逛园子。”董其姝开口道。

    “唉吆,姐姐想得周到啊,妹妹我竟将这等大事都忘了,这府里大事小情的要是没有姐姐的安排呀,怕是月亮都不知自己是圆的还是弯的了呢”宫式眼珠子翻了半圈儿,玉指微蜷,轻抵下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好了,她们现下也不是进宫的时候,要入宫觐见,也得是王爷回来,行了正式的册封礼才可,眼下我看,就照南瑾的意思,去熟悉熟悉以后要生活的府园也好,正好你们也可以相互熟悉熟悉。”知道宫南瑾一开口就容易引起些此饥彼讽,婉婉将这苗头压下去,打算趁早结束,叫她们回了也好清净,这话也倒没什么别的意思,也就是随口说了。

    叫董其姝和宫南瑾可就听出了第二层意思。

    宫南瑾掩鼻而笑:“是啊,咱们这些小妹,虽说年纪小,初来乍到的,但也算是明媒正封的王府妾侍,凡事啊,照着规矩来才是正道!”

    董其姝听的脸是红一阵白一阵。

第8章 初识

    回去之后,董氏喝了一大杯水,还是凉不下来心里憋的那团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原是东原实力霸主古木青的大妃,五年前,古木青在东原之战中败给了孟。夫败族亡,她带着三千留将残兵归投了孟帐下,虽受孟抬爱,封了侧妃,如今又育有一子,只是这鳏夫二嫁的事,始终是她心底不能碰触的暗殇,任何人不得在她身边提及。

    当年孟直接从草原带她回余尧见了孟璋请封,孟璋得知多年鏖战不得,啃不下来的硬骨头古木青被孟一举拿下,甚得欢心,自然是连连点头应了这事。

    虽说也是顺利进了王府二夫人的大院,却从未行过册封礼的她,今天松泰殿内,被宫南瑾暗讽她没有规矩纲常,来的是歪道,恰好刺疼了她心口最为敏感的隐伤。

    “她们从来就是瞧不起我!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要笑贬我多少次上不得台面!”她挥起胳膊,乱扫一阵,桌上的杯盏碎落一地。

    松儿忙着拉住她,匆匆收起地上的狼藉,劝慰道:“娘娘别生气了,宫娘娘这人,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她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吹毛求疵的,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是啊,那个宫式仗着她父亲有几个战功,整日一副扭捏做派的样子,倒还以为谁把她放在了眼里似的。”

    “娘娘想开了就好,就不用跟他计较了。”

    “她这个样子下去,还用得着我跟她计较么,花开的艳了招蜂,人炫的大了可就招仇了,有的是人看不惯她,她这样自负张扬,早晚自己作出事儿来。”

    “那娘娘何必动心思,劳心费神的,就让她自掘坟墓好了。”

    “我真正气的倒不是她。”

    “娘娘的意思是......”

    “董婉婉能听不出来宫式话里的意思么,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留情的驳我,说什么南瑾说的对!”她紧攥的拳头,用力锤了一下茶案,“她不就是想是拉拢宫南瑾,来灭我的气势么?”

    “奴婢倒是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有这样的意思,娘娘或许也是随意一说呢?”

    “你懂什么!宫式是对谁都一个德行。“她愤愤道,”董婉婉,可就是实打实的针对我了!”

    松儿皱皱眉头,瞧着是宫娘娘出言不逊,话里有话奚落人,倒没想到主子会把这账算到王妃头上。不过这也倒是不稀奇,自家主子一早就对婉婉王妃结下了不小的芥蒂,如今她提到她恨得咬牙切齿也是常理中的,加上主子今天看到了年轻漂亮的新人,心情不好吧,松儿边想着,边不住的为她倒水端茶、揉肩捶背,哄劝着好使她尽快降降火气。

    “今天她是长了气势了,我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娘娘,您不论是出身还是资质,都比她强了不知多少,最重要的是,四贝子聪明乖巧,不知多讨人喜欢,这王府掌家大妇之位,早晚都是娘娘的。”

    “哼。”她冷着脸,“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我倒还真要跟她对上这步棋,我董其姝要是不从她那里扳回一手,还真叫她觉得我是个吃素的!”

    松儿的手停了片刻,接着揉,心里却不禁的打了个冷战,她这个主子发起狠劲儿,总是叫人感到不寒而栗呢。

    这边羲谣她们逛园子逛了好一段时辰,此时正坐在亭子边的石凳上,赏圆心湖中欢游的锦鲤。陆叔叔家的、宫里的、王府的.....对她来说,天下的园子无非全是这模样,也委实没有什么可逛的。管事妈妈一路引领一路解说,三人以及丫鬟一路跟着。府院深深,房屋那么多,无非也就是住处、灶房、、园子,左不过这些去。

    “今天上午的训讲还真是充实呢,我家孙师傅都不会讲这么多的!”姜保微慢慢走着,抻抻胳膊。

    她的个头儿比羲谣略高一点,照理说应该是比羲谣要瘦些,但是因为骨架较大,所以整个人显得比羲谣大一号,小巴掌脸,细长眼,鼻梁微陷,鼻头却相对比较突出,虽说长相不算多么俊美,但是举手投足给人一种很优雅的感觉,尤其是十几岁的年纪,有着与之同龄人不同的稳重,就更显得与众不同。

    “孙师傅?是谁?”羲谣问道。

    “哦,我的启蒙老师。”说着,她转身冲她微笑道:“你呢?我的意思是,你的老师很能说不?”

    “额......”这话题一时说不清楚。

    很小的时候,母亲手把手教他认字、写字,后来父君给她请过师傅的,自从六岁那年,母亲走后,就不怎么坚持读书了,若说启蒙师傅,除了母亲,也只能说是山石草木,清野涓流了吧。算了,快别和人家谈学问了,换个话题藏藏拙吧,她心虚的想。

    “你多大?”她笑着问。

    “我十五,你呢?”姜保微依然保持着她那恰到好处的笑容,问道。

    “我十三,你呢?”她又转身问左侧的江楠。

    “今年十六。”江楠的声音宛如磬竹般悠扬婉转,再加上她那弱柳扶风的身姿,雪般嫩白的肌肤,走起路来似是随便刮来一阵风就要把她吹倒似的,女孩子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真没想到,还以为你最小呢!没想到你是姐姐!”羲谣跳起来拍了下手,双手一挥,食指指向她,晃着身子,笑逐颜开的惊呼道。

    跟在后面的刘妈妈见她这就要忘乎所以,轻咳了一声,羲谣抿抿嘴,拍拍裙子正了正姿势,回到刚才正经走路的样子。

    “我看,咱们几个同时入王府,年纪又都相差无几,以后就以姐妹相称,这王府里,也有个伴儿,凡事都有个照应,好不好?”姜保微停下了步子,抓起羲谣的手,又将江楠拉到身边。

    “听说就连王爷都吩咐,叫咱们住在一个院儿里,好相互熟络,这也真的是说明咱们之间是缘分中的缘分呢!”江楠此时话说的自然了许多。

    “你们俩跟我来!”姜保微忽然想起什么来,紧走几步领着她们进了她的西厢房,她从金漆盒子里取出两只玉镯:“这是从小我娘送给我的,我最喜欢的镯子,如今送你们一人一个,就当我的见面礼了!”

    羲谣面露难色,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从小就不对这些珠宝玉器感兴趣,苏姬估计也是因此很少赏她什么首饰之类,就连这次陪嫁的压箱底的贵重物件儿,也都是些瓷瓶儿茶盏什么的,她也并未在意,这时候总不能现问刘妈妈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

    正想着,江楠从发上摘下两个发簪道:“我虽是当姐姐的,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并不是想你们这样的尊贵出身,所以也没有什么多好的东西送你们,倒是我这头上的这对金簪跟了我十几年,想来你我姐妹,东西不在多贵重,重要的是情谊吧!”

    她也轻轻取下耳间的翡翠玉坠,递到他们手中一人一个,道:“实话说妹妹从小也不太爱妆扮,这翡翠坠子是我母后留下的,是在我们北丹丘的归音寺求来的,能保平安,送给你们!”

    “归音寺,可是天下闻名的灵寺,多少人慕名而去呢!”姜保微道。

    “嘿嘿!”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日,天色已近晚了,王妃院的灶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舂米声声。

    踏进去一看是彩珠在灶房里忙的汗水夹背,若翎忍不住埋怨道:“彩珠,你怎么又自己在这里忙活?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些活儿叫她们去做就好了嘛!”她所指的“她们”是府上做粗活也就是不登堂的的丫头婆子。

    彩珠和若翎一样,都是婉婉的近身丫鬟,只是若翎是打娘家就跟来的,而彩珠则是来了王府之后,王爷给婉婉配的,虽说比若翎远了一层,但是婉婉却一直那她和若翎一样亲近。

    “这糕打成什么程度,我能把控得住,反正也不累,再弄会儿。”她边打边回答。

    “那你早点回去啊。”若翎嘱咐。

    “好的!”她暂时停下手中的木锤回答,接着对她道:“姐姐快先回去歇着吧,我这里弄好了也回!”

    她也是粗使丫头出身,后来被提上了大丫鬟,最知道做粗活的丫头的辛苦,她们哪个手上不是层层茧子摞茧子,日日枕着疲惫睡去?左右她的活儿要比她们轻了不知多少,虽她平日里也是事儿多、事儿杂,也总还吃的消的,这个时候了,叫她们早些歇息也罢。

    打好的青糕醒发一晚味道最好,次日晨食的时候,彩珠便将一早新鲜发好的青糕呈到婉婉的餐桌上。

    “彩珠,你恐怕得去董妃那里一段时日。”婉婉挑了几筷子,若有犹疑。

    昨日董其姝来找她,说四贝子的教养姑姑毓秀家中突发事故回乡了,眼下要物色个好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能先从府里选个德学兼备的大丫鬟顶替着,眼下府中只有婉婉这边有两个大丫鬟,如今要过去一个彩珠,她若是不答应,多少倒显得这个掌家大妇小气了。

    婉婉是想借彩珠德行尚佳但才学疏浅推掉的,却挡不住董妃上了劲儿的就看中了彩珠。

    彩珠自小就在王府里长大,是比她们这些娘娘来府里还早的丫头,行事勤恳厚道,被人看中也是无可厚非,既然如此,就只能先将彩珠送去,然后再尽快着手选人将彩珠替回来就是。

    “娘娘要彩珠去,彩珠自是应该遵娘娘吩咐,但是彩珠舍不得娘娘你。”

    “倒是还会回来的,我会尽快想办法叫你回来。”婉婉接着说道:“你此去,要像对待我一样,照顾好四贝子,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是。”彩珠拘身道。

第9章 相谈

    羲谣坐在窗户边上,摆弄着玉镯,想着心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妈妈端了碗百合羹过来。

    “刘妈,为什么婉婉姐只和她们说话,却独独不理我呢?”她们二人的父君手足情深,所以自小两家走动频繁,她也自是和婉婉熟识亲昵的很。

    难道姐姐嫁走的这几年里,就与她生疏了吗?

    “照奴家看来,你姐姐不特意注意你,反而才是对的呢!你姐姐是王妃,在众人面前,若是表现的对你太过于照顾,这样容易叫人落以偏颇的口舌呀!”

    “那以后我都不能和婉婉姐姐走得很近了吗?”

    “那倒不至于,毕竟昨天你们头一回在府中聚面,不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有可能被无限的放大,所以才需注意些,不过平日里,你和你婉婉姐走的近些,倒是人之常情了,没有关系的。”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刘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什么都知道就好了。”

    “殿下莫要这样说,奴家哪有知道什么,只是旁观者看得比当局人清罢了。”她凝视着她懵懂,却充满灵气的眼睛,笑着说道:“不过殿下遇事爱动脑筋,这是个好现象呢!”

    刘妈妈的赞许,使她兴奋,转而却又陷入了深思。这王府的道道还真多呢,即使是亲昵的姐妹,在众人面前,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即使她的姐姐是这王府里荣尊无二的正王妃,做事却也要有这么多顾忌。现在看来,这王府里不仅充满各种规矩礼制,还有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呢。

    那些看起来叫做处世之道的东西,她还得多多触摸,领悟呢。

    她从箱子里取出漆盒,小心翼翼的将姜保微和江楠送她的镯子和银簪放进去,锁好。

    她抚摸着盒子上的牡丹花雕。

    离家已经这么多天了,陈阿大家的老阿嬷应该好了吧?二娃子这时候应该在帮他阿爹捡铁呢。

    父君一定也很好。

    还有苏姬,小满姐姐嫁走的那些日子,她就念叨了许多天,她和小满姐不一样,经常惹祸叫她心塞......此时她走了,她应是清净了许多吧。

    她将盒子放好,枕着丹丘的回忆入梦。

    第二天,若翎一早便来了,手里拎着个精致的食盒,“娘娘说这几天也没有时间和您说说话,今日专程叫我送来些轻便的小食,还说请您有时间的时候,去她那里话话家常。”她将食盒放在桌上。

    刘妈妈笑着道:“这不,你姐姐就差人来请了吗!”

    羲谣乐不可支,她早就想和姐姐说说话了,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合适。她自己倒还好,就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给姐姐带来麻烦和不便,那就不好了。如今若翎来请,自是姐姐觉得现下可以走动了。

    “你告诉姐姐,东西收下了,待我用过早膳,就去跟她请安!”她笑着回答道。

    羲谣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嫩若凝脂的杏仁羹正呼呼地冒着热气,“还有好多甜糕哪!”她打开下面的一层,不同颜色、形状的甜糕新鲜诱人,姐姐果然记得她最爱吃甜的东西!

    “你们快一起来尝尝!”她招呼刘妈妈和流沙。

    早上透进些新鲜气儿,西厢房的房门半开着,姜保微侧眉瞧见进出的若翎,听见东偏房的说笑声,“刚刚来的是不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若翎?”姜保微问道。

    “奴婢看是的呢。”婉玲答道。

    “这一大早就收了东西,羲谣妹妹可真是独得厚爱呢!”

    “那可不是,人家和王妃可是嫡亲的堂姐妹呀!”

    晌午时候,羲谣带着流沙出了院子。

    婉婉早已在西暖阁候着她们。

    虽然已经来了好些天了,姐妹今日才算真的见到了。

    婉婉拉住她的手牵她坐到软榻上,自己在茶案另一边落座,吩咐了若翎上茶,这手和小时候拉着她奔跑在皇宫大院里的那手一样温暖,全不同于那天的客气疏远,叫她略感陌生而严肃。

    “这一路来,可是顺利吗?”婉婉头一个问题,竟然问的她哑口无言了。

    流沙看看她,又看看婉婉王妃,忍不住插话道:“殿下,路上的事,您就别瞒着王妃娘娘了。”

    本来她是怕姐姐担心倒也无意提起,再说事情过去这么些天,好在平安无事,也就懒得去回顾了,然而很明显,流沙和刘妈远比她在意的多。

    “竟然有这样的事!”婉婉紧紧地皱着眉头,“这样说来,那女官的举动难免怪异。”

    “若是真有人刻意为之,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要想差明倒不是个容易的事。不过,王府里毕竟是安全的,谅人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胡作妄为,有姐姐在,妹妹也大可放心。”她轻松的说出来,宽慰着羲谣,心里却比表现出的样子要不安几十倍。

    但是眼下,她要做的并不是让羲谣对这个地方感到畏惧。

    本来未知的人,未知的环境,都容易让人产生逃避的念头,更何况她再了解不过她这个小堂妹,自小就是机灵洒脱的性子,她就更得先让这个小堂妹安心,如若不然,他皇叔的苦心便是付之东流了。

    “今日早上送去的茶点,妹妹可还喜欢吗?”她喝着茶,特意'不经意’的问道。

    “很美味呢,今天早上,谣儿比来到这里的任何一次都吃的更多!”她笑着回答。

    “阿谣这么聪慧漂亮,改日王爷回来,定会差人做更多好吃的给你。”婉婉笑着说道。

    “有姐姐疼爱,阿谣就感到很开心啦!”她这么说着,心里实打实也是这么想着。

    “傻姑娘,女孩子总要有一个依靠的人呢!你未来的夫君,他就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羲谣心口微微觉得疙疙瘩瘩的不舒服,她知道姐姐所指的‘你的夫君’也是‘她的夫君’,也就是她的姐夫,她要和姐姐共同侍候一个夫君,而姐姐将自己的夫君说成是她的,就叫她莫名的感到别扭,然而这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是一个举世无双的英雄,也是个会体恤人冷暖的好人。”婉婉姐姐打开了聊孟的模式,说到这些的时候,不知怎得,她脸上的表情似笑,却又好像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孟是个不错的明君,又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善于以智御敌,在战场上以三万之军溃败敌军十万......这个身在营帐,披荆斩棘的,如今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仿佛逐渐在婉婉的描绘中清晰了起来。

    “娘娘!救救彩珠!”两人正聊着,思绪被急匆匆跑进来的若翎打断了,她扑腾一声跪在婉婉的身前,满脸焦虑,急出了一头汗。

    “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婉婉问道。

    “我听董娘娘府里的人说,彩珠正被用刑呢!”

    一听这话,婉婉腾的站起身来,握着双手来回踱着步子,脑子飞快的想办法。

    “娘娘,今日府里丫鬟们都在传,说是王妃娘娘的大丫鬟不中用,去照顾四贝子不得力,动则挨骂受打!彩珠若是再在那里呆下去,恐怕不被剥层皮儿,命也去了半条了!”她哭诉道。

    她府里的大丫鬟不中用?谁传出来的话?董其姝这不分明是在放话冲她来吗?这人才去一天就迫不及待了吗?可这又是打哪里来的事儿?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以彩珠那个软脾气性子,做事又仔细,怎么会连连出差错到落得被打骂的程度。

    “娘娘,求求您快想个办法!那董娘娘动起怒来,彩珠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若翎,更衣。”每次为了免得叫人看笑话,处处让着她,今天她倒是给面子不要,竟然还真朝她的大丫鬟下手了,若是再这样由着她下去,还真是把人踩在脚底下不成?

    “去东院。”她道。

第10章 家刑

    婉婉带着若翎还有羲谣等人一起去了东院,还未踏进院门,就听见董其姝的厉声训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事让妹妹这么大动肝火啊?”婉婉看见彩珠正被两个婆子架着胳膊,动弹不得,丫鬟金葵正往她脸上煽着巴掌,那巴掌一声一个响,脸上早已覆上了几层红印子。

    丫鬟见王妃来了,慌的停了手,羲谣瞧着那丫头的脸,立时开始浮肿起来,变成了紫红色。

    流沙瞧着挨打的人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日取水时跌倒,扶她起身的那个姑娘吗!这董娘娘下手可真是狠哪,她心里暗道。

    董其姝回以婉婉一个尖利的眼神,恨不得巴掌是打在她的脸上才好。

    婉婉知道她这样做,无非也就是要在她这里拿个大,叫人都看看她董娘娘有多大的能耐,就连正王妃也没办法把她怎么样,此时她也懒得去想到底又是哪里得罪了她,因为她知道想了也没用,左右她在王妃这个位子上一天,董其姝就会拿她看作眼中钉一日。

    “我倒寻思着彩珠是你身边调教出来的好人儿。”董氏环抱双臂,扭头瞥了彩珠一眼,“不想竟然这么坏心,竟然给贝子吃冷食!”

    “没有,娘娘,是因为天气热,那粥食太烫了,贝子......”彩珠连忙解释,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董其姝啪一巴掌扇赏在嘴上,愤斥道:“你若是想偷懒,不愿再去热热菜,你大可以回禀我,回去伺候好糊弄的去,又何必在这里祸害我们贝子爷?”

    彩珠脸上一抽一抽的疼,更甚的却是心里的冤屈。

    在场人纷纷凝眉,彩珠是王妃的人,董氏叫她回去伺候好糊弄的,言下之意不就说王妃是个好糊弄的吗,这一石激两鸟,是有多愤恨啊。

    这一巴掌打的婉婉胸腔冒火,就连羲谣也忍不住一怔,她上前一步,打算拉住董氏,却被流沙拽住了。

    “明摆着不讲理呢!看那个挨打的丫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任凭人打,多可怜!再说,姐姐身边的人也不应该她们来教训吧?”她想要挣开流沙的手。

    “这可不是在咱们丹丘,王妃自有主意,殿下莫要出头。”流沙提醒。

    是啊,这又不是在丹丘。要是在丹丘,她看到这样仗势欺人的场面,定会伸手相助,抱打不平的,就算是身单势薄,起码也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时她也只能着急的看向婉婉了。

    她见婉婉眼中渗上一股血丝,却依然面不改色,岿然立在原地。

    董其姝见她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样子,却是怒火中烧。

    她这副死样子!每次都是这副死样子!好像再大的事儿到了她面前,就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似的,而正是因为她没反应,她就越是想百般激怒她!

    婉婉这次的确是被激怒了,但是毕竟府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她绝对不能乱了阵脚,失了体统。并且眼前和她明斗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要将彩珠这丫头带回去。

    她真是后悔,信了她的话,真以为她是为四贝子着想。眼下四贝子哭着跑过来,拽着彩珠的衣裳,叫她们不要打彩珠姑姑,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彩珠待四贝子如何么?

    “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下人做错了事,交给管事妈妈教训就好了,怎么还要劳烦你亲自动手,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身份么?”婉婉凛然道。

    “好啊!我是不该动手,那就下人动手!”董其姝示意松儿将四贝子带走,朝婉婉面无表情的哼笑了一声,道:“金葵,接着掌嘴!不把她的嘴打烂了,她就改不了这懒病!”话音未落,金葵抄起袖子又开始了。

    “彩珠不是要解释么,这罪也得问清楚了才定不是么?”婉婉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厉色。

    “这还用问吗,姐姐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眼这双眼睛看到的了?”她的声音扬高了八度。

    金葵带着皮手套,那巴掌连连的打,眼看脸已开始皮开肉绽,眼泪和血水开始顺着脖子流下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董其姝真是被王爷惯的胆大包天,敢在自己院子里动私刑了,而且,还是无由的拿她的人开刀!婉婉面色愈加冷峻。

    若翎再也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去拨开金葵,喊道:“冲我来好了!别再打她了!”她这一闹,松儿上前推搡,两边的婆子也冲上前来,瞬间几人扭成一团。

    “住手!”婉婉从未这样大声的呵斥过,众人听闻慌得停下手,转身朝向她跪身候训。

    “若翎,请家法!”她面色肃然。

    在场人无不大惊,若翎也是站立不安,一时不敢领命。

    “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吗?”

    若翎去了不一会儿光景,便连同几个司刑处的侍卫,抬着木架和板子进了东院。

    “将彩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给贝子爷吃冷食的丫头,给我狠狠地打!”婉婉字字掷地有声,颇具震慑力。

    掌刑人只有她这个当家的大妇有这个资格,侍卫搬了赤木凤椅往正堂门口一摆,婉婉抄起裙摆,正正的坐定,下令道:“开家刑!”

    董其姝有点慌了。

    上了家刑就不是一般的闹着玩了,这是要笔笔记录在册的,你是什么原因受的刑,发生的经过,证人口词等等都要一清二楚,且有专人记录、定案。

    这要是王爷回来,不就知道了么?

    “妹妹。”婉婉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把她从思绪中拉回来,“既是事情严重到这种地步,你私开掌刑,按理说是有违规矩的,姐姐替你把这事儿弄合法了,不是更好?”

    “还愣着干什么?”她冷下脸,“打!”

    局势瞬间扭转,板子现下可就不是打在婉婉脸上了。

    董其姝一阵脸绿一阵脸白,想着这下不好收拾了,王爷到时候定是会看到录词的,若是他知道她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大动干戈,那以后他还会给她主事的机会么?

    彩珠挨着板子,嘴唇咬出了血,也不喊一声。

    豆大的汗珠子滴到地上。

    伤痕累累的脸上,渐渐变得没了血色。

    董其姝愈加忐忑,这人要是在她的院子里被打死了,招了晦气不说,她还能全身而退?一辈子被扔进冷宫都是有可能的!那板子每抬起一下,董其姝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董其姝话才出口,董婉婉立刻下令:“停!”然后缓缓转向董式,道:“妹妹请说。”

    “这件事,我看这丫头也知错了,就不必太当真了吧!“她不自然的道:”你这样,反而弄的我倒有些为难了。”

    婉婉心中暗舒了口气,董其姝这是松口了。

    “总归这丫头办事不力,再留在你这里,我是不放心了,人我带走,再行训教,妹妹看如何?”她见势说道。

    “姐姐既然这样说,妹妹自是没什么意见了。”她心里透着不服气又无可奈何。

    若翎噙着眼泪,小心地搀扶起彩珠,往院门外走去。

    董婉婉的背影在夕阳的映衬下莫名地比往常显得尊贵耀眼了许多,董其姝瞧着带人往院门外走去的她,愣了一下。

    从前是她对董婉婉了解不够深吗?她今天哪里来的这个手段,竟然能反客为主,用了招苦肉计,就把人给带走了?

    她的计划落空了,而且是妥妥的败在她手里。

    她,还有她身边的年轻而又娇俏可人的董羲谣......董其姝只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清冷袭来。

    董婉婉竟然还给她留下了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话说的董其姝愕然,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父亲的夙愿吗?好像......又不仅仅是。

    “娘娘,天色将晚了,奴婢扶您回屋吧!”松儿道。

    她将手伸出来,搭在松儿手上,拖着步子进了厢房。

    董其姝与董婉婉算起来也是出不了五服的本家姐妹,董其姝祖爷那一辈离了骆越士族另立杆头建立了玄凉士族,这几年靠着骆越不计前嫌的支持,愈加稳固壮大。而如今,玄凉士族开始打起了统一丹丘的算盘,这事儿搁在董骞心头成了烧心的烙铁。他叔爷爷当年背弃本族,另起山头的时候,倒不想统一的事儿!

    这些年,两族相助相杀,关系微妙的那些事儿,也只有两族人心里清楚了。

    只是现在,那面子上过得去的讲究也都慢慢褪去了,似乎只剩下相杀了。

    就如董其姝与董婉婉这样。

    婉婉走在最前面想着刚才的事,面对董其姝的要求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应许,却换的她的凶恶相向,真是越发纵容得她无所顾忌了。不过这次,就算她不把人给她,等王爷回来了,她借以贝子的由头去要,王爷也定会出面替她请求的,所以在同意送去彩珠给贝子这件事上,她也是权衡一二才做决定的。

    总而言之,这件事上,说不得长了谁的志气,又灭了谁的威风,倒是彩珠受了苦了。

    羲谣加快步子,跟在姐姐后面,看着一步一拐,即将瘫软的彩珠,还有闷不做声顾自行走的姐姐,心里五味翻杂,才几天就经历了落井,杖刑,每一件事儿深究进去,都是不简单的吧?眼前,她已经一脚迈了进去,成了个只看得清表面迷雾的局中人。

第11章 暗谋

    东厢房午后的闲庭,和煦的暖阳将院里的樱树投映在纸窗上,枝影摇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羲谣想着昨天东院里发生的事,心一阵阵的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样痒的难受。用膝盖想也知道董娘娘是针对姐姐去的,姐姐明明是去救人,怎么还摆上了家伙,上了家刑,差点把彩珠打个半死?不过,一看到用刑,董娘娘就忽然转变了态度,为彩珠说起情来,这才导致最后峰回路转,带回了彩珠,这也许就是姐姐想要的结果吧?

    刘妈正握着铜壶沏茶,她问她道:“董娘娘看到姐姐用刑就软了下来,是不是因为怕在她院里出了事不好担待,所以才转念想要息事宁人的?”

    “......另外殿下可看见那几个手执墨宝的小厮么?”刘妈妈放下手中的铜壶,将一杯茶端过来,“他们应是司刑处负责记录的,可能董娘娘是怕这个吧。”

    “......若是司刑处回头向王爷汇报了此事,王爷定会追问一二,这件本就无风起浪,董娘娘事后肯定是无法交代。”

    “是啊,不论什么地方,都是有伦法纲常的,董娘娘今天做得的确有些过了,也难怪你婉婉姐姐也会生气。”刘妈妈道。

    “婉婉姐姐生气?我倒真没有看出来呢,我倒是见她全程很冷静。”她道,“就连我都差点要站出来说话了,她还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真是叫人着急呢!”

    “这也是王妃的气度哪,喜怒不形于色,不论高兴还是难过,都不轻易的暴漏,否则的话,很容易被人猜到心思,抓住弱点的!”刘妈妈感叹。

    羲谣摇摇头,觉得这样做太累了,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如果很生气的时候,还要笑着跟人说话,她可做不到。不过想到董娘娘不论是趾高气扬还是低声服软的时候,姐姐仍旧面不改色,却在淡然中透着一股叫人无法僭越的威仪,还真是叫人佩服呢。

    要是今天的这件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会怎么做呢?她一定会比董娘娘还要生气,说不定会抄起袖子跟她理论,再不济,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她这样想着,就说了出来。

    刘妈妈却道:“除了在战场上,动手都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她依偎在刘妈妈身侧,撒娇道:“刘妈妈,要不以后我就叫你师傅吧?”

    刘妈妈停下手中的针线,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刘妈妈大字也不识几个,怎么做你师傅!”

    “可阿谣就是觉得您比那些识大字的先生还要厉害!”

    刘妈妈被她甜的流蜜的小嘴逗得一阵乐,“好吧,那你就在心里当刘妈妈是你的师傅吧!但是在这王府里啊,还是不要这样称呼的好啦!”其实羲谣所说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丹丘国那些年的鼎盛与内乱,皇宫里的明争与暗斗,刘妈妈辅佐了这三代主子的时间加起来也有几十年,这些事几乎都是见怪不怪了。

    “唉!”羲谣锤锤脑仁。

    刘妈满怀疼爱的指指她的鼻头,“又锤你那机灵的小脑子了,仔细把聪明都锤没了!”

    “刘妈,阿谣的小脑子只会越锤越聪明的!”她伏着刘妈的胳膊,下巴壳儿搁在她的肩膀上,猫儿似得伸手戳戳刘妈手中绣了一半的枕花。

    董娘娘惩戒彩珠这事也已经很快就在府上传遍了,王妃和董娘娘不合这种说法一个传两个,两个穿十个,越传越起劲儿,她俩不和的事儿,也和摊在明面上坐实没两样了。

    董其姝斜靠在贵妃塌上,心绪激荡。安排走了毓秀,场面都已经铺开了,就为杀杀董婉婉的士气,却没料到收了个烂尾。现下好了,四贝子的教养姑姑之位倒真是空下来了。如今刚折腾了半天,短时间内也不好再召毓秀回来,彩珠也被带走了,眼下连找个合适的人也没有。而且,这件事已经闹得阖府皆知,指不定那些丫鬟婆子正纷纷议论着她对下人苛刻云云呢,所以现在也不是再从府中找人的时候......

    她侧目扫了一眼金葵,而后又像是几日不见一样的,认真上下来回打量了一番。

    现在也只能叫金葵先顶上了,不过虽说这金葵还算听话顺从,做事却多少迟钝呆板,说白了就是脑子不太灵活,这也是她跟在她身边这几年还一直没混上个一等丫鬟的原因,好在这丫头做事算忠肯,眼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委任她了。

    不过,教养姑姑教养姑姑,与贝子爷是形影不离左右的,这除了平日里的衣食住行要伺候着,起码也得有些基本的识文断字的素养才够格,金葵是大字不识一个,即便如此也只能将就着用了,谁叫这步棋算差了呢。

    本来还以为照着董婉婉平日里的行事准则,也应该不会大动干戈,谁知这次竟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要拿出王妃的派头来,是要动真格的了吗?

    董其姝手里端着小青花瓷碗,将粟米一粒一粒的往笼子边上的小食碗里放着,逗弄着上下欢跳的莺歌。

    她就知道,一旦让这羲谣进了王府,那董婉婉就有了新的希望。

    此前,王爷都已经将很多掌家大事交给了她,董婉婉都毫无不悦之意,但如今她竟然突然敢堂而皇之的和她怼上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董婉婉,这几年你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的,原来都是装着唬骗人的。”她呐呐自语,“潜的可够深的。”她将小瓷碗递给松儿,伸出长长的嵌珠指甲,拨弄着金丝雀的羽毛,随后轻轻拉开笼门。

    “娘娘!那可是您最喜欢的莺歌啊!”松儿眼瞧着金丝雀儿扑腾着飞了出去,惊呼道。

    她凝视着雀儿飞去的踪影,轻笑道:“你不是要出来么?那你出来好了!可是别忘了,你就是再想飞,也注定只是只笼子里的鸟!“说着,她锁起了眉,自言自语的念着:”还有那个董羲谣,一旦往后受宠生了皇子,就算她自己不谋,她姐姐也会利用!这雏鸟若是羽翼丰满了,那就和她姐姐一样,想要扑腾翅膀了!“

    “松儿,今晚,你连夜去趟尤溪......”窗外鸟叫蝉鸣,并不安静,可她仍是小心的将松儿叫到身边耳语。

    只是便宜了她,起码还能让在王府衣食无忧的活着!夜色笼罩,将她原本标致的脸庞衬得灰暗阴郁,失去了光彩。

    余姚至尤溪的村落小道上,松儿坐着董其姝秘密从玄凉士族安排的马车,她这是第二次穿上夜行衣,夜晚黑漆漆的,她也黑漆漆的,她知道她这样的打扮最不显眼,却还是有种暴露在万丈灯火之下的错觉,许是因为她自知要去做的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因此而心虚的缘故。

    车行的快,夜过三更便到。

    寒露夜重,她罩上披斗,掀开棉帘迈下车,急匆匆的往尤溪驿馆后门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的一个流星步闪到了她的身后,将她的脖子猛地一紧,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的嘴紧紧堵住,”别说话,老老实实跟我走。“黑影警告道。

    “别说话。”黑影轻声警告。

第12章 虎穴(上)

    王宫距离王府很近,步行大概也用不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可走一个来回,这日晌午,婉婉带着仪驾去了王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孟璋照例在后花园的玉湖边上垂钓,自从退休之后,他就迷上了大虞传来的这项休闲活动,每日至少要在湖边坐上个把时辰。得知孟璋正在玉湖苑钓鱼,婉婉便叫其余人等着,自己只带着若翎去了玉湖边上。

    孟璋垂钓喜清静,听见微弱的脚步声从身后自远而近传来,挤着眉毛回头,见是婉婉来了,眉头便舒展开来,这个儿媳妇,素来颇得孟璋的满意。

    “父君夏日垂钓,该找个树下庇荫的地方才是,带着斗笠坐在太阳下,仔细晒着。”婉婉说着,挽了挽裙摆坐在他身边。

    “呵呵!”他笑了两声。

    这老者两鬓染着微霜,钓鱼的时候通常穿一身素气的布衣,看起来和普通的老者没什么区别,因连年征战留下的暗伤,身体显得大不如前。

    “端王妃不知,”他称呼小辈随常人叫法,平日也会称呼孟二皇子,“父君虽是上了些年纪,但是这点日头还是无足挂齿的,人啊,身子磨耐的多了,反而不能太舒坦了!”他扬了扬眉毛,趁水面平静的空儿抬头远眺,抬手遮住直射的日光,眯着眼,却很惬意。

    “父亲歇下来了,也是对自己这般严格,您这样做,也是给王爷、贝子他们做了个好样子,他们如今连连战捷,我们的士族也越来越壮大,这都归功于父君的明治。”婉婉看着水面,说这话,倒是从心而发的。

    这个年纪的人听两句好话自是不会洋洋自得,更何况孟璋这样的人,不过听着婉婉的赞言,他的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成就感,虽然类似的恭迎之语,他一辈子不知道听了多少,但从婉婉这个儿媳妇口中说出来,就很是受用。十几岁上阵带兵,披荆斩棘多年,难得是这样的经历没有单单把他练成个善战的将军,而是越来越磨炼了意志,充满了雄心,势要平定属国,拿下大虞而后一统天下。

    要成就这样的宏愿,可不只是能谋善战便可以的,胆识和耐力他都有,但终究人生苦短,仅凭他一人甚至一辈人,是完不成的。他现在歇下来了,整日呆在宫里,有孟坐镇前线,他无需过问前,国事如今也由大皇子孟给他料理着,平日闲庭观花,除了操心皇嗣的问题,好像也没有更大的事了。

    这次纳妃,也是他的主意,眼瞅大战即将告捷,这么做算是给孟一个奖励,又图着给孟氏皇族多添几个小皇孙,又能拉拢周边属国的关系,怎么算都是一笔赚的账。

    他这样做的意图,婉婉当时便领会了其中含义,所以三百里加急快信送给了她叔叔董骞,有了羲谣嫁到余姚国来的后话。

    不过婉婉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却是比她周折。

    那年婉婉早已有了意中人,是为了骆越士族的利益,才被改了这门政治姻亲。她流着眼泪嫁过来,凭着自己的聪慧与王宫亲族关系处的的很好,加之勤恳恭敬,将王府后院治理的井井有条,才得孟璋嘱意,登上了正王妃之位,保得丹丘这几年安稳太平,就连给大虞上交的赋税也因随着实力日益壮大的余姚而比其他属国少得多。

    对于正王妃之位,孟也曾向他父君提起,说董其姝较得他心,又育有贝子,颇有要扶她上位的意思,最终还是在孟璋这里卡了壳。

    话说这后院的事,根本也不该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人该插手的,不过孟当局者迷,他这个父君可不是吃素的,他看什么大事小情明眼着呢,有一点他也是比旁人看的明白,家基乃国基的根本,若是小家都不稳定了,大家定不会经得起风吹雨淋,王公之家更不能乱了章程,若是婉婉不给他这个二皇子掌家,他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的。

    对于孟璋的意思,婉婉看在心里,嘴上从不招摇,但是心里明白,也善于牢牢的把握住公公对她的信任。

    “大贝子这几日可还好?”孟璋忽地想起,便问。

    这话听起来和再寻常不过的问候没什么两样,不过得看问的人是谁。

    提起大贝子,婉婉一阵头痛。十几岁的青年,性格脾气也定的差不多了,是什么样子,还能一日就改了吗?可是她还是粉饰了些许,答道:“大贝子这几天一直在王府呢,没怎么出去,瞧着懂事不少。”

    “哦?”孟璋露出几分悦色,“我道担心他不懂事与你冲撞,不过这也是因着他娘亲的事过不去,话说回来,他就连冲撞起我来也没什么忌惮,如今王妃毕竟是他的嫡母,无需给他一般见识,该管的时候还需多多管教才是。”

    “媳妇谨遵父君教诲,定当为贝子尽责。”她这么回答,心上却不由得钻上一股堵劲儿。

    她这个嫡子啊,一言难尽。

    “不仅是尽责,这小野驹需要驯服,你尽管放开手就是,不要有什么顾虑。”他眼睛盯着水面。

    婉婉应承着,却着实没打算这样做。这小野驹脱了缰,俨然放飞自我了,他父君拿他没有办法,她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新人都已安顿好了,也已经听了训讲,待王爷回来,正式行了册封,媳妇就带她们前来给父君和代妃娘娘请安。”她将话题转到来意上。

    孟璋想了一会儿,道:“这次册封,你有何想法?”

    “自然是由您和王爷定夺。”她答道。

    “我看,这次封妃,就由你来定吧。”

    “封妃的事,牵涉各族关系,媳妇不敢妄自定夺。”孟璋这是……又给她放了个权巩固她的威信呢,但是这事儿,办好了是好,办不好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孟璋又说了一次。

    照他的行事准则,决定的事不说三遍,婉婉知道他确是想着意于她了,也便应了。

    王府里,司务处的一个小厮躬头哈脑的将新晋主子和丫鬟的名册资料簿,递给了大贝子孟玉祥。

    他接过册子甩到桌案上,单手摊开。

    “她,这个,还有这个……”他侧脸对小厮道:“就这几个!”

    孟钏不在府里,他就乐的在府中宴客,不过这府上的丫头,前后都是那些人,别说他,就连他那些朋友也都看的腻味了。听说这次来了新人,他可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这些丫头数年如一日的伺候一个主子,有什么意思?这回就叫她们瞧瞧新鲜。

    “我的大贝子,这几位……可是……新晋主子的贴身丫鬟,要去请,恐怕还要王妃允准,下来批……”

    小厮批条还未说出口,头上已经挨了孟玉祥一巴掌。

    “小爷我这么重要的聚会,要她们来侍候一时半会儿的,还跟我要批条?你不说我不说,王妃会知道么?”

    小厮为难的想着,就算像他说的你不说,我不说,人家小主子总是要知道,若不放人,也不好办呀。

    见他杵在原地不动,孟玉祥丢给他一个令牌:“就说我宴客要用人,用一日即还!”

    小厮得了令牌,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将孟玉祥点出的名字用纸笔抄了一遍,吩咐了司衣房给她们准备新罗裳,就拿着名单去叫人了,心里不停默祷着大贝子别作的太过火,否则要是被端王爷知道了,他十个脑袋也不够垫底的。敏罗,婉玲,流沙……清一色的都是新面孔,这次大贝子的晚宴,不知又要……小厮一边忙着,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嘀咕。

    府内的观清温泉,流沙将自己没在水里,靠在泉边上,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借她们去贝子院里侍奉来宾吗?怎么带她们来泡起了温泉?婉玲和小苏她们嬉闹着,水花四溅,雾气缭绕,似乎一派轻松愉快的氛围。

    这时,岸上拖来衣架,上面挂满了清一色上好的桃粉色罗绢裙,丫鬟们看着好看的衣裳拍着手乐,她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带她们去宴厅的,是一个没见过的侍卫,通往的路曲折蜿蜒,她小心翼翼、步履匆匆的跟着,心想着和羲谣初来府上逛园子的时候,倒没记得来过这里。

    越走越深,越深越静谧,一直到了王府深处园子里的绮云院。

    院里传来阵阵的嬉笑和笙竹声。

    此时,厅内四周皆拉上了垂地的枣色帘子,避不见日。一个香肩半裸的女子,斜躺在孟玉祥怀中,旁边还有一个敬酒的,襟子已经褪去大半,两对半球赫然裸露,迎上他肆意游走揉捏的手,两侧的席地雅位上,景象也比此有过之而无不及。

    流沙从侧帘处被带进去,看到眼前这副景象,惊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第13章 虎穴(中)

    堂上笙歌舞乐,地毯上四处散落着凌乱的衣物和杯盏,明明才过午的时候,屋内却被密封的很是昏暗,摇曳的灯火影影绰绰,在枣色帐幔的映衬下,将满屋浸润在一片微红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孟玉祥臂弯里膏药似得贴着那个娇艳的女子走过来,“来来!”孟玉祥才朝他们招手,流沙就试着后背被什么人猛地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往前迈了两步。

    横在地毯上的酒杯从她的脚尖上翻了几个滚撞在厅柱上,发出叮当的声响,虽然这声响很容易被现场噪杂的乐声淹没,却咚的一声,震的流沙的心坎一顿。

    “你们几个......”一股酒气扑面袭来,因为微醉的缘故,他略微晃了一下身子,道:“今儿来的,都是小爷的贵客,你们给我伺候好了,大大有赏,若是敢给我出什么岔子,哼!”他正了正脸色,随即露出一脸嬉皮相,摸着娇艳女子的腮帮子,道:“小爷平日可是怜香惜玉的,不过,要是你们不听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他的眼光直穿她们而过,后面是一排卫兵。

    如今十四,到了可以分封的年纪,可如今还是个贝子,他父君和皇爷爷这个年龄早已驰骋沙场了,他常被责骂成事不足,行事无章,但念着好歹是端王府的大贝子,孟到底还是给了他些兵权,掌管几支巡查队。

    头些天给贩鸡户追回了四十八只脱笼逃散的公鸡,做了件他执掌以来最具影响力的事情,藉此,巡查队很快威震闹市街区,被商贩赞颂了好些日。如今这队人马中的精英侍卫,正在这里守着宴场,十几人一字排在门口,一副苍蝇也飞不出去的架势。见孟玉祥朝他们递眼神,几人应景的将刀从鞘里拔出三分,亮晃晃的耀着刺眼的银光。

    眼下要被强迫去“伺候”那些纨绔公子,流沙一阵心急如焚,她还从未见过这么不顾廉耻的画面!殿下还等着她回去热莲子羹呢!

    婉玲倒是镇定,眼光逐一从这些年轻的王公贵子身上扫过,打眼就知这几人非富即贵,想着若是被哪人看上,不正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这样一来自己也有机会做主子了。她挪着猫一般的步子,一摇三晃的朝前走去,身侧的几个丫头也不知怎么想的,亦步亦趋的跟上了步子。

    流沙慌得回转过身,见那关公一样的十几人,威严厉色守在门口,心想这下惨了,难道清白就这么毁于一旦了吗,她轻轻跺着脚,手心出了汗,恨不得脚下有个地缝能让她钻下去。

    就在她万分焦虑之时,一个浅色锦服,步子洒脱的‘纨绔’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另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去了侧间水晶帘子处。

    她本能的挣脱手臂,他却顺势将手抽回,转而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到木几后面做坐着。

    “你别动我!”流沙拨浪鼓一样晃着头。

    孟祯似笑非笑,眼角眯出了道迷人的桃花褶,见流沙一会儿晃脑袋,一会儿又埋着头闷声抽泣,想来这姑娘倒是聪明劲儿应是随她主子吧,知道大哭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低声抽泣挥发一下恐惧。

    “想要安安稳稳的从这儿出去,就好好听话!”他两只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说道。

    流沙这才瞅清楚,这不是......和硕郡王吗?他怎么在这里?他是好人坏人?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要帮她吗?想到驿馆的事,流沙开始半信半疑。不过,眼前这人救过殿下的命,看起来倒也不像是坏人。

    见孟玉祥向这边看过来,孟祯立时俯身贴近她身前,将手放到她的头发上,轻轻的抚了两下,流沙觉得后背一疼,被抵在木几上,大气不敢喘。

    孟玉祥看到他们这番景象,露出会意的笑。

    流沙慌张的碎念:“这是主子,是主子!我是丫头,不要胡思乱想!”这么念很是管用,脑子里只剩下尽快从这里逃出去的想法。就算眼前的人貌比宋玉又怎样?她要摆清位置,才能活的坦荡,不被烦扰。

    这时候天色已然见黑了,东厢房里,羲谣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

    “已经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她喃喃道。

    “该来也就回来了,殿下还是不要着急了,奴婢就去找找看。”刘妈也是着急,但还是劝她道。

    “流沙这会儿还没回来,您再出去,我更着急。”羲谣接着道:“说不定还得去找您。”

    “许是宴席过后,流沙又被留下收拾场面了吧。”刘妈道。

    “司膳房还有清扫的侍从那么多,会用得到她们吗?”羲谣说着,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

    “刘妈。”她停下步子,缓缓坐到椅子上说道。

    “在。”

    “您去司膳房取点夜点我吃好吗?”她道,“稍有些饿了呢。”

    待刘妈拎着食盒出了门,羲谣紧跟着也出了院门,她算着司膳房在东面,司务处在西面,定是遇不到刘妈了,要是刘妈知道她想去找流沙,肯定不让她去,说不定又要劝她去找姐姐。她可不想在这府里,什么事儿都要靠着姐姐。上次眼睁睁的看着董娘娘和姐姐之间的那些事儿,她可不想让姐姐还要因得她的事儿劳心烦绪。

    到了司务处,她找到值班的小厮问,众口一词的都说没见到、不清楚,其中有个年纪小的小厮支支吾吾,慌慌张张的,一看就像是在说谎。

    她讪讪往回走着,越走越想越不对,便又回去,从手上摘下一个玉镯子,将一个守门小厮悄悄的叫到一边,轻声问道:“既然大贝子今日有宴请,司务处总要去送酒物的,你能带我去吗?”

    小厮左顾右盼见无人在侧,又打量一番羲谣,想着怎么的这也是个新来的主子,位份也不高,收点东西透个信儿也无不可,便收了镯子,道:“小奴可以给这位主子您说在哪里,但是断不能领着您去!”

    能知道在哪里就好,左右出不了王府就行,听小厮松口了,她高兴地应道:“那你快说!”

    绮云院......

    越往深处走,月色就越明亮,月色越是明亮,就衬的夜色更深了,她踩着经久未修,生了杂草的小径,这院子偏成这样,在这里宴客?宴的究竟是什么鬼?想到鬼这个字,摸着黑黢黢的路走,她后背一阵发凉,但是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

    可疑多一分,流沙的危险很可能就增一分,她得赶紧去找流沙!

    眼前到了挂着绮云院字牌的院门口,里面隐约传出罄竹鼓乐声,她探头探脑准备找个地方进去。

    这时,身后一股脂粉混着酒精的气味传来,未等她反应过来,这人已将胳膊搭上她的肩膀:“既然来了,怎么还在这门口候着!”

    她吓了一跳,腿撒了一半,还没来得及跑,就被那人擎住胳膊,一个反转别了回来,一个倒扑,跌倒在他怀里。

    “你你你......”她只觉得胳膊一阵麻,导致语言凌乱。

    “你什么你?叫哥哥!”那人厚颜无耻的说着什么在她听来就是鬼一样的话,将她拖着拽着,推着进了正堂。

    “这小妮子调皮得很,看看是谁的菜!来领!”有了光,才看见这人,相貌倒是端正,可惜.....败絮其中!羲谣心里疾呼,狠狠地瞥了刚才抓他的人一眼。虽然刚才挣扎推搡的时候,她不知道瞪了他多少眼,好歹天黑看不见。眼下灯火亮堂,照的清楚,那纨绔公子一看她这样蔑视的看他,借着酒劲儿竟然发起了无名火,一把将她推倒在堂上。

    她跌倒在地上,缓缓的撑着半起来身子,循着流沙喊殿下的声音望去,余光里惊煞人的那幅幅艳景,远比起看到被孟祯紧紧环搂臂中的流沙这一幕,算不得什么惊讶了。

    她瞬时圆目怒睁着冲上前去,一把将流沙拉到自己身后,抄起木几上的一杯酒就泼到了孟祯脸上。

    看在他到底救过她的命,她就不骂他了!龌蹉这两个字,盘旋在嘴边上又被她生咽回去。她嘴上不说,眼神里早就写了一万个龌蹉给他看。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他抽出锦帕擦着眼睛。

    一晚上没喝两杯酒,全用来洗脸了。

    这丫头!

第14章 虎穴(下)

    冲动劲儿过去了,她才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好收拾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飞速环顾堂内,他们人多势众,看来靠硬闯想要从这里出去不太可能了,倒是不如先服软来的聪明,可就在刚才,她还做了冲他泼酒这样的事!想挽回也晚了呀,冲动是魔鬼啊!她捶捶脑仁,试试探探的将酒杯放下,露出尴尬的表情,道:“我......刚才以为,你要欺负流沙所以......”

    孟祯藐了她一眼。

    从前倒没发现,这丫头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

    孟玉祥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可算见着了稀奇景儿。

    有他在的地方,那些人无不卑躬屈膝,哪有像眼前这个毛头丫头一样,竟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胡来!

    并且她泼的还是最能了解他心意,最会变着法儿带着他玩儿,最能帮他出主意总而言之最得他心的四皇叔!

    他一把推开妖娇艳女子,腾地从位子上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爷很生气,后果即将很严重的表情。

    羲谣见他气势汹汹,眼冒怒火,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要走上前来,抓住她痛扁一顿的样子。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着右前方冲去,一把抽出铜架上的剑,两只手用力的握着剑柄,嗖的一下将箭头指向他,喊道:“你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和你同归于尽!”后面的侍卫见势上前夺他的剑,她则又剑锋一转,架在自己脖子上:“你们谁敢!我这就抹脖子死给你们能看!到时候王爷也会追查的!”

    流沙哭着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殿下您可不要这么傻呀!要死也应该是流沙不该是您啊!请殿下放下剑!叫流沙留下,您快回去吧!”

    想回去?有那么简单么?适才被剑指着,自认为看了一幕惊险好戏的孟玉祥,居然乐得拍起手来:“好!好啊!看戏也没有这么精彩的!”他蹲到流沙面前,缓缓的伸出食指,替她撩了撩头发,不阴不阳的道:“好一个主仆情深哪,你这小丫头,这么得你主子的护佑,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不如来伺候小爷我,保你天天过得神仙似得,怎么样啊!”说着他又忽的站起身来,俯首对她轻语道:“这样,小爷我就放你主子走。”

    羲谣听得阵阵反胃,这大贝子眼瞅着长得人模狗样的,说起话来不男不女,半阴不阳,还这么叫人恶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朝着他的脸推了一把,使得他往后一仰,差点没站住,很是狼狈。

    唉!又没控制住!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她紧了紧握剑的那只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孟玉祥,用余光扫着周边,像一只被饿狼围困的驯鹿,格外惊觉而敏锐。

    孟祯站在她的身侧,全程看着她的举动目瞪口呆。

    孟玉祥被推了一把,不仅没生气,反而仰头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你这淫贼!”羲谣感觉紧张的气氛好像莫名减少了许多,众人的眼光似乎有点看笑话一样看着她,她却不知何意。

    孟祯上前稍微一个使力,使得她手腕一阵发麻,松了手。

    他拿掉她手中的剑,“这是没开刃的观赏剑,杀不死人的。”孟祯用他玉色的袖子擦拭了两下剑身,递到侍卫手中。

    羲谣脸上一阵发热。

    太侮辱人了!

    “你不早说?”这群败类!

    孟祯没再跟她多语,只是静静的走去孟玉祥身边道:“这是丹丘骆越士族新晋的小王妃,算起来也是你的小妈,所以恐怕今天得放她走,另外依小叔看,那丫头,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叫她一并带走罢了,免得你父亲回来又要追究。”

    孟玉祥对于小叔的话,通常听得进去几句的。

    他点点头,又摇头。

    点头是因为小叔说的有道理,这丫鬟玩起来,没什么后顾之忧,竟然半路杀进来一个小妈,那就确实另当别论了,弄不好他家老头子回来再找他麻烦,与其如此,倒不如规避了省心。摇头则是因为这小妈实在有意思,既然玩到兴头上的时候闯进来了,就这么放她走也太扫兴了。

    他脑中开始浮现坏点子。

    倒不如再玩会儿,左右注意点别玩出了格,也是很有意思的嘛!

    他命人上了三坛酒,斟在玉碗中摆上:“输一题便自饮一碗,一个时辰,你若能站着从这走出去,本小爷我就放你们走!”

    羲谣蒙圈了,这题目是对诗,对诗这样的事,她铁输无疑。

    这可怎么办?她捶捶脑仁,灵机一动,道:“贝子这样玩没意思。”

    没意思?孟玉祥对于有意思的事通通来者不拒,“那你说,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玩法么?”

    “这种有趣的场合,对诗,多枯燥乏味啊!倒不如行酒令来的直接痛快呢!”

    行酒令!“哈哈!”孟玉祥笑的很开,因为越来越有意思了,“那就行酒令!”他看向周围的人,问道:“你们谁来?”

    羲谣就知道,全场的人锦衣玉袍,一个个书卷脸朝廷相,哪有一个是会行酒吃肉的汉子模样?弄这个,她胜算很大的!此时,她眼光也跟着环顾一周,脸上洋溢出笑意,这笑从扫到门口那一排侍卫的时候戛然停止了。

    她小的时候跟着陆叔叔去军营,吃饭也是常常黏着陆叔叔,饭桌上吃不到一半,她就和几个军营里的男孩子一起各个饭局串着玩,将军的兵士的,什么样的行酒令不是听得耳朵长茧,倒背如流?她们还常常模仿着他们,划着酒令往脸上罚贴条子玩。

    这些对她简直是撂下的挑子,不是个事儿!

    不过,眼前这些侍卫,应该是常聚众吃酒的吧!她心中打着小鼓,即使不怕,但也没有一开始乐观了。

    不过这她倒是想多了。

    那几个兵士才不傻呢,在头儿面前划酒令,划好了,还会涨月份不成?保不齐还会给头儿留下个没事儿经常聚众酗酒的坏印象。

    所以当孟玉翔的眼睛瞅向这边的时候,他们皆是面面相觑,摇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孟玉祥有点欣慰,他手下这些兵士都是好兵士,看样子是不常打酒伙呢,果然有素质的人,就会带出什么样的高素质的兵呢。

    不过眼下谁来玩游戏呢?

    “我这有一人。”孟祯说着,命人去旁院守厅里将慧生叫进来,他附在慧生耳边说道:“去叫京旺来行酒令,记得,一定要,多!输!”先叫慧生比较保险,简单的一句话给他,他定能嘱咐好京旺该怎么做。

    京旺抄起袖子,羲谣与他四目相对。

    开始的时候,羲谣还一只手拉着裙子,再到了精彩的时候,她索性将裙角绕起来掖在束腰里,冷不丁的赢了,激动地一蹦一跳。

    看着她眉飞色舞,激情飞扬的跟一个纯汉子划酒令,孟祯忍俊不禁。眼前的她,就像是个跳脱的小狐狸一样,凭着小聪明步步得胜,还冷不丁的自我膨胀,这与前世的她可是大相径庭。

    前世的她,得宠也不过两年的光景,就因眼睛彻底失明而被抛入了冷宫,漫长的后宫岁月里,她也成了一个独坐阶前念太宗的寡妃。复**打进来的时候,新虞皇宫已成空城,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当时叛党紧逼,火漫皇城,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那个闯进太妃殿,救她出宫的人是他......他托付慧生将她带去了南国乡下,自己则带着仅存的三千御林军拼死抵抗,战死在了城门口。

    前世郁郁寡欢的她,原来还有如此灵动跳脱的一面。

    这丫头不仅嘴皮子厉害,脑子转的也是飞快,不用几个回合,就把京旺对的有点晕头转向。一般人是对单数,她对着对着不过瘾,开始得寸进尺,要求对双位数。开始他还担心,怕京旺把控不好,现在看来,他倒担心起京旺来了。

    “桃园结义!四季发财!五朵金花!”京旺东一瘸,西一拐,慧生连搀带拽,京旺这个头儿,他也抱也抱不动,驮也驮不了,现在又醉的像滩泥,搀起来死沉死沉,直到现在,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酒令辞,熏天的酒腥气儿,呛得慧生眼发酸鼻子痒还直咳嗽。

    “好了祖宗,结束了!别再念了!”慧生一脸嫌弃,心却想着回去给他弄点什么醒酒。

第15章 余悸

    方才几个瞧明白了事儿的丫鬟,都忙不迭悄然跟着羲谣她们出了绮云院,只有婉玲在那里顾盼着,流沙见她还在踟蹰不定,一把将她拉出了门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了院门,就到了通往主宅的路,月光开始被廊间的夜灯烘的暖了起来。

    许是空气暖了许多,则衬得身后那片宅院更显漆黑阴冷,羲谣边走边加快了步子,流沙跟在身后,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来,微微涌上一阵后怕,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莺和婉玲并排走着,看见主院的灯光,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适才一直屏着呼吸走路,这会儿终于敢说上两句话,她轻抚着胸口对婉玲道:“看来今天的事真的是暗藏惊险,多亏了羲谣主子及时赶到,要不然这时候咱们还不知回不回得来。”

    婉玲拉着脸没有回应,那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安静的颔首走路,这会儿羲谣她们慢下步子来,她也刻意与她们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百无聊赖的驱着脚边的石子,还有点不耐烦的抬头瞅瞅,脸上写着你怎么不快点走的表情。

    她对于小莺的想法不以为意,那院子跑不出是王府的地儿,那一屋子的人也都不是什么流氓地痞,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公贵族,大贝子在自家院里请客吃饭,叫来她们伺候,不是天经地义么?若说场面看起来些许香艳,那也不是他们吃了酒的缘故么?吃了酒,行事自然有些不当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听说这些年轻的贵子们举办宴会,都是脂粉佳肴,笙歌舞乐样样不少的,往常从未亲眼见到过,更不说参加了,今天好容易有了个机会,不作美的是那个羲谣,横冲直撞的闯进来,就这么将宴席搅乱了,她是故意的想要出风头吧。

    那公子都已经温柔的将她拥揽入怀了,那身上净衣草的熏香味,还有狸猫似的墨蓝色的眼睛,在她脑子里已经翻来覆去回味了好几遍。这么好的亲近贵公子的机会,全被那迂腐不知趣的主仆两个打乱了!那个流沙,还装的像真的一样,抱着她家主子的腿哭的那叫一个悲伤,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呢。

    “我看呀,流沙一开始不也跟那个郡王聊的挺亲昵么?怎么她主子来了,就哭起来了?”她对小莺窃窃私语,嘴角挤出一抹不屑的笑。

    不知不觉到了院门口,羲谣就要抬脚跨进院门的时候,忽然冲出一个人来,和她撞了个满怀,吓得她“啊”的一声惊呼,刚要说今天怎么这么惊悚,定睛一看是刘妈妈,顿时涌上一股惊喜。

    刘妈妈扶着羲谣前脚进了屋,流沙后脚跟着迈进来,转身关门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同样刚进屋转身关门的婉玲,从鼻子里哧了一声,一甩头跟着刘妈进了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冒出一团火气来。

    “一路上不置可否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不知道感恩,主子把你们救出来,又不图你什么,怎么还一路冷着脸也不说一句话,反而像是欠了你什么似的。”她嘟囔着。

    羲谣并未在意,转身安慰起惊心未已的刘妈妈。

    刘妈妈将她摁到椅子上,冲了两杯热茶递给她们,那手都还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又忍不住责备道:“殿下以后可不要再耍这样的小聪明骗刘妈了!”羲谣笑着,她知道刘妈是指自己支她去取夜宵,偷偷溜去找流沙的事儿。她满口应承着,脸上满是‘我做错了’的表情道:“谣儿也是怕你着急,所以才自己去找的嘛!”话说回来,“刘妈,您刚才不会是要去找我们吧!”

    “刘妈笨胳膊笨脚的,转了半个府院都找不到你们,回来见你们仍旧未回,正打算去找王妃呢。”

    幸好遇上了!羲谣想,不然这事儿定得闹得比先前彩珠的事还大。

    “殿下若真是怕奴家着急,就更不应留下奴家一人守着屋子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担心!”说着,她也便没有再责备,接着问:“快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身酒味?流沙,你到底是被带去哪里了?”

    羲谣抿了口茶,将事情的经过对刘妈妈讲了一遍。

    “没想到王爷还有这样不成规矩的一个贝子,想来,他也定是看着王爷不在府中,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她说道,“按理说,王府里若谁想用人,应先到王妃那里请了批条才行,哪有随意调动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调动他母妃身边的近身丫鬟。”

    “母妃?”羲谣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那个贝子看起来虽然比她小了点,也不过一两岁的光景而已,刘妈妈说她是他的母妃?

    “自然,听说这个大贝子名唤玉祥,是当年徐妃娘娘所生,后来徐妃娘娘去世了,你婉婉姐姐接替了她大王妃的位置,你婉婉姐姐如今是他的嫡母,而你,自然也就是他的庶母。”刘妈妈讲解道。

    “哦。”她前后连起来一想,当时为什么大贝子同意放他们走?她是他的庶母这事儿,自然也得使他掂量掂量的吧。不过自己才这个年纪,就已经有有这么个不成样的庶子,还是令她感到一阵心塞,转念想来这也只是一个称呼论份罢了,平日里与他有没有多少交集,便也释怀了。

    不能马上释怀的倒是,提起庶子便使她联想到她那至今还未谋面的夫君,到现在,她对他的了解还只是听说云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万一,他儿子是遗传着他的基因,那他岂不也是这样令人作呕吗?转念一想倒也不会,毕竟自始至终耳里听来的孟,都还是些好口碑,他是他,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毕竟还是两码事的,她安慰自己。

    保不齐,如若他要真是不好,大不了她就逃走呗!这样想着,不自觉嘟哝出了嘴,刘妈妈听得仔细,连忙大惊失色的提醒:“殿下可不能有这种想法!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父君,还有骆越士族着想啊!”

    好吧,看来,这就是她的命,不管这个夫君是个什么样子,对她如何,她这辈子是注定和他扯不清理不断了。

    空气一阵稀薄,有点像是被捆着喘不过气来,她便起身去将窗子打开,闪了条缝隙,独自站在窗子边上,深呼了一口气。

    “殿下,要我看,今日郡王好像又是在帮咱们呢。”流沙跟过来,打断了她的神游。

    此刻她正是在想着孟祯的事,听流沙提起,便叫她继续说下去。流沙道:“在你来之前,郡王应该是认出了我,先是将我带去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好像是为了不让大贝子看出什么端倪,便故意装着和我亲近,但我能感觉到,那也只是装的,装给大贝子看的。”流沙刻意没有多说,想着只要表达清楚意思就行。

    这个孟祯,越来越叫人感到奇怪了。

    你说他好吧,他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说他不好吧,他还仗义相助,救过她的命。

    她又想起初次看见他的时候,那种似曾相识又有点复杂的眼神。

    此人亦正亦邪,叫人看不懂。

    毕竟人家是救命恩人,可是就她连自己也想不通,怎么今天一见他与那样的人为伍的时候,反应会这么强烈?

    她捶着脑仁。

    愤怒打哪儿来?是因为在意什么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话说回来,他叫她三日后去簪花园做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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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谣介绍:
摸鱼逮虾,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去不返了,羲谣要嫁的人,是她的姐夫,所向披靡的开国创业之君。都说宫廷深深,嫁去了才知里面水有多深,卷入斗争是一不留神的事儿,跌入他的劫,也是一不留神的事儿。他重生一世,图的就是挣回本属于他的东西,至于女人嘛......必须人生得意尽风流!可再见到她..锦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