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云辣鸡
虽然哪怕只是站在2005年的传媒人视角来看,广播电台也已经是一种落后到不能再落后的传媒媒介了。但至少在两类细分人群里面,这种媒体还是颇有市场的。
第一类就是开车的人,只能听听交通之声。
第二类就是在校大学生——校园、食堂里的大喇叭每天午休以及下午下课后,都会播放节目,躲都躲不掉。
当然,如果是天天泡网吧不在校园里厮混的,那就没办法了。
仙林大学城这边一共有十几所院校,是金陵市最大的大学扎堆区。而除了邮大和财大这些学校有自己的校台之外,其他次等的大学(包括大专)都没有传媒系,也不花钱整电台,直接转播外校凑数。所以“师大之声”的节目粗略算算,好歹可以覆盖将近10万大学生。
在这里混出点名堂,理论上积攒个几万粉还是有可能的,而且都是高学历的优质用户。
新传院每一届有200多号学生,而电台对所有年级开放,所以上千号学生里,但凡是本身实力不够硬、没啥背景,也只能从这有限的几个渠道寻找实习机会积攒资历。
每次出新节目时,面试的竞争激烈一些,也就顺理成章了。
冯见雄和虞美琴都是大一新生,进了会议室后,就安安分分坐在那排应聘者的末尾。
他看了一眼长条会议桌对面,居中坐了三个评委,有老师模样的,也有个别高年级的学长前辈。
而丁理慧进屋后只是坐在他们旁边,拿出个本子一副做会议纪要的样子,显然还没资格作出任何招新决定。最多在评委老师主动问到她时,才发表一些委婉的看法。
就这,还是看在丁理慧如今是校台的“当家花旦”的份上,才给的面子。
毕竟丁理慧那独有的萌音,是个人听到之后都会惊呼“声优都是怪物”,翻遍整座金陵城,乃至翻遍整个江南省,都找不到第二个有她这样软萌嗓音的妹子。
“唉,我还以为丁理慧推荐了我们,面试就过个场呢,没想到还要被筛这么多。早知道就不来了。”虞美琴微微垂着脑袋,用只有冯见雄才听得见的声音碎碎念。
冯见雄却不觉得意外:“选拔是肯定的吧,我们目前哪来那么大牌。好了别说了,老师看过来了。”
他刚刚收声,会议桌对面居中而坐的那个老师给了丁理慧一个眼神,丁理慧就站起来,开始介绍与会人员:
“感谢各位同学今天应邀前来,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评选老师——校台的戴台长、广电传媒系的顾教授、还有研究生院的王艳学姐……”
丁理慧每提到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就点点头,也不用站起来,毕竟都是“领导”。
戴台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学校行政干部,顾教授也年近四旬。这俩人一看都有些精力不济,像是要忙活的事情太多,对这种招人的工作不太上心,就随便听听,凭经验拍板。
倒是第三个评委、那个姓王的女研究生,看上去是跟着顾教授混的,属于帮导师打工,手上还准备了厚厚的一叠材料。冯见雄一看就知道她才是负责具体做事、筹备今天招新工作的人——就像领导的讲话稿都是秘书先写好的,一个道理。
而丁理慧则是一点决定权都没有,只是个主持会议的,加上可以利用自己的职权推荐几个人选,仅此而已。
介绍完评委之后,丁理慧又示意每个应聘者用15秒钟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来历,包括院系专业、年级、此前成果。不过三分钟时间,所有人都算是相互认识了。
冯见雄并没有注意到,他和虞美琴起身自我介绍的时候,那个名叫王艳的女研究生评委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警惕。
过场走完之后,戴台长慢条斯理地又打了几句官腔:
“今天在座的各位同学,要么是此前已经有了相当的专业素质,还通过了笔试。要么就是在校内各项活动取得了成就,得到了推荐。大家能来到这里,已经是十里挑一的人才了。我也很感谢各位对我们校台工作的支持。
但是,名额有限嘛,我们筹备的这档话题节目,只需要一男一女两名主持。希望一会儿大家好好表现,踊跃答题——顾教授,要不您开始问吧。”
“好的。”顾教授一口答应,开始翻阅提问大纲。
坐在顾教授身侧的王艳,内心略微恍惚了几秒,想起两天前翁得臣来找她时的情景。
……
王艳是新传院广电传媒系一名研二学生,跟着顾教授混。
她的情况跟教冯见雄民法学的邱雪其实差不多——都想研究生读完后,谋求留校任教。
她的样貌也算是个七分美女,中规中矩。但要是进入娱乐圈或者传媒圈,肯定是不会出挑的,这辈子也没啥红的机会。能够在母校捞一份旱涝保收的教职、甚至是行政工作,也比出去混要靠谱。
顾教授是支持她留校的,但顾教授手下也不需要人,也没编制空缺,所以那种支持没什么用。
前天,一个此前她完全不认识的大一男生联系到了她,正是翁得臣。她完全想不通对方是怎么找到她的。
当时,那个翁得臣还躺在病床上静养,等待每天1点5毫升的脑溢血自动吸收,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然而那家伙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可怜。
“王学姐,你肯来,咱也明人不说暗话——你出门后可以打听打听,翁良卿是我什么人,他夫人左玉梅又在哪个部门。
听说你在校台处理一些日常工作,包括周末的招人——有一个叫冯见雄的小人会去应聘,你想办法把那家伙给我弄臭了,回头我帮你说和你留校的事儿。”
当时王艳几乎想甩门而出,但是渐渐被世故打磨的心灵,让她比小女生多了几分忍耐。
回来之后她打听了一下,才赫然确认:校档委组织部的翁处长,竟然就是翁得臣的父亲。
而翁处长的妻子、也就是翁得臣的母亲左玉梅,则是校人力资源部的一名科长,分管传媒公管法学商学四个院系的人事。
国内的大学,行政级别千差万别。有北大清华这样中央直属的高官大学、校长/档高官享受高官待遇的;也有金陵大学这样的教育部直属大学、副省级待遇;也有金陵师大这种江南省属的大学、厅局级待遇——大多只进211、不进985的大学,都是这一档。
还有更多更差的大学,那就没下限了,副厅级乃至县处级的都有。
所以金陵师大的档委组织部部长,比校长、书记低半级,副厅级待遇。大学的组织部,部长往下就是各个处长,副县处级待遇——所以翁得臣的老爹还算是挺给力的。
组织部只管档的干部,所以大学里那些民主档派教授乃至无档派人士是管不着的。但王艳想要留校,已然是入了档。再加上一个左玉梅直接统管几个院的人力资源,怎么看怎么撞到人家手上。
认清了形势之后,王艳便决定就范了。
不就是坑一个素未谋面的应聘学生么?而且又不是赚大钱的正式工作,和自己的留校前途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姐干了。
不过她也知道,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权力。她在校台这块一切的话事权,都来自于导师顾教授的“忙”、管不过来。
如果哪天导师想亲力亲为,她什么都不是。
换句话说,她是不能明目张胆逆着顾教授的意思来的,甚至都不能不给顾教授解释就直接作出决定。
所以她没有选择直接无理地黜落冯见雄,她需要让冯见雄输得心服口服。
幸好,这次来面试的人名单中,有一个王艳的老熟人——她的某个备胎、一个名叫付成才的大四学弟。
这个学弟比王艳低两级,当年王艳还在读本科的时候就追求过她,被她轻而易举地闪过、转为云备胎。
付成才不像是能混学术的样子,估计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找一家电视台或者电台做那个编导助理或者说是综艺编剧,揽一些节目策划类的幕后文案工作。他如今大四,在校外找不到充足的媒体单位实习机会的情况下,在校内电台做点事,也是很自然的积累资历选择。
于是,作为这次面试命题人的王艳,选择了把题目透露给了付成才——面试题目是王艳帮顾教授出、出好之后交给顾教授看过点头,才拿来用的。
王艳还交代付成才:这次有个颇为棘手的新生对手,名叫冯见雄,如果不阻止那家伙,他肯定没机会。而且那个叫冯见雄的家伙人品不太行,还有如此如此的黑材料……
付成才刚拿到泄题时,内心是非常激动的,还以为是女神小姐姐突然关心自己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机会?听说王学姐的前男友,在大四毕业之后就去外地工作、分手了,貌似王学姐这两年也没听说有交新男友……”
……
王艳和付成才都在那儿脑中乱哄哄地意淫回忆时,顾教授的提问把他们拉回了现实。
也让所有面试者的注意力提了起来。
第47章 在哥面前你帅不过五分钟
“提问之前,先感谢一下戴台长的信任、让我主持今天的面试。校台即将新增的这档节目,名字暂定为‘此刻观点’,相信各位同学有的都听说过了。
设置这档新节目的目的,我在这里也说一下:我们也有感于近年来新媒体的冲击,校园时事类广播节目的受众渗透率下降明显。想看时事热点的同学,也不会等广播这种没时效性的媒体模式。
所以,拼时效是没有前途的。在这个大环境下,这档新节目算是我们试图提供差异化价值的一种尝试。比如提供媒体人和听众之间更好的互动,展示更多的本地化观点、增加受众的参与感——
因此,今天面试的主要问题,就是请大家各抒己见,谈谈对这方面的看法,如果你们当了这档时事评论节目主持,会如何想办法提供这种差异化的价值?”
顾教授提问的时候有些啰嗦,一看就不是经常给人面试的人,不过学术阐述倒是很清晰透彻。
他洋洋洒洒说了几百字,所有应聘的同学好歹都GET了他的意思。
顾教授问完之后,大家相互观望了几秒钟,颇有点面面相觑。
然后其中一个相对愣头青些、似乎本来就觉得自己没啥机会的男生举手,提出了个疑问:“请问,我们就直接这样一个个当众发言么?那后说的人岂不是吃亏?”
顾教授哂然一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没说清楚规则。幸好一直给他打下手的王艳立刻反应过来,补充道:
“当然不是,为了公平起见,请所有同学在想好怎么回答之前,先在面前的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答题纲要,然后停笔。一会儿回答的时候,阐述范围不能超过自己的提纲,以免后回答的同学过分‘借鉴’先回答同学的观点。准备好之后,想先答的可以主动举手,不然就按照名单顺序。”
众人一听,觉得这个方法还比较公平,也就没了“先回答吃亏”的顾忌,略一思忖纷纷在草稿纸上书写起提纲。
一个猪腰子脸、肤色黑黢的大四男生混迹在总共14名面试者当中——他正是付成才。此刻,他的内心是压不住地得意:顾教授提问的方向,果然和王学姐前天泄露给自己的差不多!
他比其他人都提前两天知道了题目,做了充分的准备,这次的校台新节目主持,还不是手到擒来!
众人写了五分钟,王艳代替顾教授喊了停笔,所有人齐刷刷放下笔,再写就算作弊——一旦有其他人开讲,所有人就不能再“借鉴”前人的回答补充自己的提纲了。
“有没有人抢答?”
“我。”
“我!”
三四个稍许有些锐气或者书生气的男生女生纷纷举手。
“新传院04级周欣怡,03级蒋晨……你们按顺序来。”王艳帮顾教授把控着选拔节奏。
冯见雄和虞美琴也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这些人的回答。
那个04级名叫周欣怡的女生语速平稳地开始回答:
“我认为,根据《社会传播理论》,不管什么模式的新闻媒体,都逃不脱追求5个W的基本职业道德和素质,也就是When、Who、Where、What、Why。有良心的公允媒体,应该尽量翔实地复原时事的真相,尽量多作事实判断的描述,少做价值判断的描述,让用户自己去品鉴……”
她说话的时候,三个评委都没什么表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鸡肋”表情。
她花了两分钟阐述自己的态度,随后王艳示意第二个、第三个继续讲,几个人的内容大同小异。
“她说的怎么像是死读书的?应该文不对题吧?顾教授问的不是怎么提供新形势下的差异化价值么?”连虞美琴听了许久之后,都压低声音对冯见雄提出了如是的疑问。
虞美琴并没有上过任何传媒学的课程,也就不懂传媒理论。但是仅凭她自己的敏锐和辨析能力,她都能听出这些人没回答到点子上。
“照抄顶级传统媒体的办报/办广播经验而已,胶柱鼓瑟。”冯见雄毫不客气地批判,只不过音量同样压得很低,几乎是在用鼻息的声音哼哼。
他也没专门学过传媒理论,但是他见识过未来15年新媒体的发展轨迹,包括各种移动自媒体是怎么博眼球、怎么迎合将来的“中产阶级消费升级”大潮的。
他只要稍微撷取一星半点儿的见识,就足够理解今天顾教授的困扰,并且完爆在场所有人了。
趁着那几个人发言的时候,冯见雄继续和虞美琴低声聊着:
“他们说的这一套套,只能适用于《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这样面向精英用户的媒体,因为社会精英都有自己的判断、广博的见识,每个人都有非常强烈的独立意识,也非常讨厌自己‘被代表’。因此给精英看的东西一定要绝对客观、不带主观态度,这样才能讨好到他们。
而社会底层的人,则需要看哗众取宠骗点击率的东西,古有黄-色小报,今有标题党。他们需要量大管饱又不用动脑子。
而顾教授今天的问题,明显是觉得精英太少,不够用;抢小白用户又抢不过网络媒体。所以想问我们,如何独辟蹊径迎合‘有发展出中产阶级思维模式倾向的新时代大学生’的品味。那些拿5个W来回答的人,根本文不对题。”
冯见雄评价完的时候,场上前三个人都回答结束了。
然后又有两个举手的,看起来观点也和前面的人大同小异。
不过他们似乎比较能察言观色,看出顾教授和王艳对那样的回答不满意。无奈面试大纲已经写好了,不能再加私货,也就只能在大纲的解释上花些功夫,修饰一下。
“我觉得除了5个W之外,也应该兼顾同学们喜闻乐见的需求,让校台的时事节目比大型媒体更加生动风趣、在无伤大雅的角度进行夸张——就比如那些湾湾的哗众取宠电视台记者,他们的采访效果就比国内的央媒记者要好得多。
拍任何一场火灾,湾湾记者拍出来的火总是看上去特别大,尖叫也特别夸张。拍台风的时候,他们一定要抱住树或者电线杆,假装一副随时会被吹飞的样子。我觉得这种修饰可以让同学们更加喜闻乐见,增加收听渗透率……”
虞美琴听着这些观点,又比照刚才冯见雄的剖析,赫然发现这第四、第五位同学的回答路子,显然是看出前三人“迎合精英高冷”的标准答案不被教授看好,于是一下子拐到“标题党迎合小白”的路数上去了。
不过,能说出这些,至少比前三个死读书、只有成绩好的渣渣要牛一些了。
至少这些湾湾记者的博眼球战术,国内新传院的课本上市不会教的。能回答出来,就好歹说明他们还有课外勤奋自学的途径。
“周欣怡、蒋晨……你们五个可以下去等结果了。”顾教授推了一下眼镜,把这五个人淘汰了。
王艳看了也是暗暗咋舌:还有一半多人没回答呢,顾教授就这么干脆淘汰了这些人,可见有多看不上他们了。毕竟如果剩下的人也都这么渣渣,不还得矮子里面拔高个么?
顾教授的态度,分明是不相信剩下的人有这么渣。
“没人主动回答了么?那就按顺序点名。”
或许是前面五个人死得太干净利落,还真震慑住了其他人,又或者是有些人本来就不愿意显得太轻浮,再也没人举手了。
场内还剩下9个人,顾教授问了四个,又有两个答不出多少新意,或者过于刻板教条的,被淘汰了。另外两个顾教授没有马上决定,似乎是放着看看其他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14个候选人,这就只剩7个了,3男4女。
“广电系,02级,付成才。”顾教授又念到一个名字。
付成才内心一喜,旋即强行压下眼神中的欢欣:终于轮到哥装逼了!
“感谢顾教授和戴台长的垂询。对于今天的话题,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首先,我觉得无论是为了迎合少数拥有强烈自我独立意识的精英同学,还是放低身段用夸张博大众眼球,都不能解决校台如今面临的问题。
为什么?因为这些手段,我们能想到,其他网络和电视、平面媒体都能想到。而广播的媒介形式落后,就会导致一切正面竞争都是徒劳……”
付成才说到这儿时,忍不住略微停顿了三四秒,偷觑了顾教授一眼,似乎在意淫“夸我啊,快夸我啊~”
顾教授果然被调动起了一些兴趣,竟然自然而然地追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解决呢?”
付成才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连忙卖弄说:“我觉得,应该充分发挥我们校台在受众面上的灵活性——目前的各大网络新闻门户,都是全国性的,最多再分各个专业版块、连省级的频道都还没建全。而报纸和电视台最多也就是地级市一级举办。
如果有对这些大事不感兴趣的同学,非要只关心身边、比如整个仙林大学城,甚至仅仅是金陵师大的新鲜事儿,他们是没有传统媒体可以看的。最多上上本校的同名百度贴吧,或者校内论坛——但这些都是基于兴趣扎堆的社交分享场合,并不能确保新闻的全面性和完整性。
而这块从地级市报纸、电视台和百度金陵师大吧之间的空白市场,就是大学级别广播电台应该填补的蓝海——说到这个话题,我不禁想起在为毕业设计查询资料时看到的一个案例。
在米国一个叫邓恩县的小地方,有一家名叫《邓恩日报》的小报。在80年代末米国县级地方性报社大量垮掉、被兼并整合的浪潮下,这家报纸活得很好,在当地的销量始终比《纽约时报》乃至其他一切外来大报都高。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原来该报的总编对于每一位新加盟的记者强调:我们要关注本地新闻,要特别专注外地大报上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很多记者始终拿捏不好这个尺度,依然作了相当多和全州乃至全国性大报重合竞争的新闻内容。直到有一次,邓恩日报的总编把所有记者召集起来,强调了他的策略,他说:
哪怕今天出了总统大选的结果,你们也可以不报道,人们已经有够多的渠道知道谁当上了总统。如果大选结果出来的这一天,邓恩县里够分量的本地新闻不够多,那也不要拿总统大选结果来凑数——我宁可你们把本地的市区公民电话簿抄一遍。
因为电话簿就在每一个邓恩县公民的身边,即使报纸登的是电话簿,他们也会非常有兴趣买一份来看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有没有资格上报——
所以,综上所述,我认为校台的新节目要想有出路,就必须着眼这些‘只要我们不说,就没有综合型媒体会说’的细节时事,然后用心点评这些时事。”
付成才说完,貌似谦虚地鞠了一躬,然后不卑不亢地坐下。
场内那个此前被“留待查看”的男生脸色大变,似乎已经预示到了自己的淘汰。
没办法,差距太大了。
第48章 你跟哥差距了一个次元
“高屋建瓴,有见地!没想到这届大四还是有可造之材的嘛,我还以为想当主播的都是花瓶或者死读书呢。”顾教授显然也是被这个回答挠到了痒处,内心不由自主地赞许起来。
废话,这是泄题后经过两天精心准备的回答,要是再不能做到这种程度,付成才还混个毛线。
“嗯,你不错,那个男主持人就你了……”顾教授下意识就宣布了结果。
王艳本该提醒他:男生还没全部答完呢。
不过当王艳注意到至今为止还没答的那个男生,正是丁理慧推荐加塞进来的冯见雄时,她到了嘴边的提醒也就收了回去。
可惜,一个讨嫌的女生坏了她的盘算。
虞美琴礼貌地举手,得到顾教授示意后,才起立发言:“顾教授,可是男生还没有全部答完呢——这位冯见雄同学连开口的机会都还没有,您就这样决定,是不是……”
顾教授一愣,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对那个回答太满意,以至于有点随心所欲了。
他算是钻研学问的人,倒也不太讲究面子,当下微微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忘了,那就那个谁,刚才答题的6号,你还是被淘汰了。13号冯见雄,你赶紧说一下你的观点,我们好快点儿选拔女生。”
于是乎,刚才那个有不祥预感的、被“留待查看”的备胎君,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虞美琴的仗义执言,不是给那些龙套请命的。
冯见雄对虞美琴善意地笑笑,微微点头致谢,然后风度翩翩地站起来,渊停岳峙地开始回答。
王艳眉头一拧,怨念地看了虞美琴一眼。
“这小娘皮,瞧她那内媚的**儿,表面装得这么端庄,背地里还不知道咋样呢。”
虞美琴的姿色,瞧在王艳眼里,那是真不甘心承认对方有多人间绝色。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理告诉我们:女人看了觉得漂亮的女人,男人看了不一定觉得漂亮;女人看了觉得嫉妒的女人,男人看了一定觉得漂亮——如果不是,那就除非男人是在用GAY的视角看。
幸好王艳的怨念很快被冯见雄的回答打断了。
“顾教授,先给您看一下我刚才写的答题大纲——关于精英需要客观公允、大众需要吸引眼球、中产阶级需要有态度的论述纲要,我刚才已经写过了。但是这部分的论述似乎与付学长比较重合,所以我就不再赘述。”
冯见雄说着,先上前两步,把自己的提纲摆在顾教授面前的桌面上。顾教授饶有兴致地扶了一下眼镜,仔细扫了一眼,发现果然如冯见雄所述。
而且下面还有更多的干货内容。
“看来也是个人才,而且貌似这学生才大一?那就更难得了,幸好刚才听了付成才的观点没有马上下决定。”顾教授如是思忖着,一边微微点头以示嘉许,
“那我准许你跳过这一段,直接论述你的重点。”
“谢谢,”冯见雄很有礼貌地往下说,“《邓恩日报》的那个例子,我也听过,不过因为这只是佐证论点的一条事实论据,我没有写到大纲里。现在既然付学长提了,我就不提好了。
下面我来说说我认为的重点:校园电台的身边时事评论节目要想做好,提高渗透率,更关键的是进一步强化和听众之间的互动。花更多的时间去阅读读者发来的短信观点,让大家意识到这不仅仅只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更是他们自己的态度。
这种互动要像读书时随时可以在书里面插注释,或者看视频时随时可以在视频上发弹幕——呃,这是一个刚刚还在RB网络视频传媒界处于论证阶段的概念,大致上就是……”
冯见雄说着不得不加塞了一段话,给顾教授解释了一下“弹幕”大致上是个什么东西。
而事实上他说了谎,因为如今才2005年10月,米国那边的YOUTUBE都才建站半年而已,RB的NICONICO要明年才造起来呢,何况NICONICO的“弹幕”功能更是要到建站后的第二年才开始讨论、08年才列装。
至于山寨NICONICO的国产B站,如今更是没影儿呢。
但说谎又如何,冯见雄就铁口直断NICONICO是有弹幕功能这个策划的、只不过如今RB人秘而不宣,顾教授也没处去查证。
何况,冯见雄对“弹幕”功能的互动效果展望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顾教授不肃然起敬。
短短十几句话,冯见雄就把“如何通过强化互动、提升用户黏性和归属感”的话题给论证了个实打实。
“……所以,我觉得节目的核心就是要充分调动听众的态度,鼓动听众们的表达,把我们的节目打造成一款有态度的揭幕。一旦听众更愿意表达,他们对节目的黏性也就越深——想要看盗版电影资源的人,可以去盗版视频网站看,但是一个想看正版视频附带的弹幕的人,就一定得上正版网站看。连版权都阻却不了这种黏性,何况仅仅是媒介形式的差异呢?”
“说得好!”顾教授一挥手,紧紧地捏了下拳头,似乎看到了自己很多学术假设被实践所验证、让他赢得无数同行的羡慕……
王艳一看这架势,顿时暗叫不好。
付成才更是急了,他心念电转之间,连忙举手质疑。
“嗯?付同学有什么要说的么?”顾教授也不管面试规则,毕竟刚才他对付成才也比较欣赏,就给了他开口的机会。
“顾教授,我觉得他说的要探讨!‘有态度’这种办媒体的观点,毕竟是应该审慎的,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网媒中的黄易。众所周知,黄易是因为起步比新浪、搜虎晚。
别人已经抢占了‘国内第一新闻门户’和‘国内最大新闻门户’这两个头衔之后,排在第三的黄易当初为了体现自己的差异化价值,才另辟蹊径提出了一个‘有态度’,可见这是一个被逼出来的决定。而这么提的结果呢?那上面都是些什么态度?和谐么?上进么?阳光么?”
付成才咄咄逼人连续数问,试图压住冯见雄。
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步了,成败在此一举。
场面俨然有从面试变成辩论的趋势。
冯见雄正想回答,却看到一旁还有妹子举手,竟然是虞美琴。
原来,虞美琴见大家可以随意插嘴讨论了,那也没只让付成才说、她不趁机刷脸的道理。
尤其是虞美琴深知自己的传媒理论知识,面对这些新传院女生时是有一定劣势的,谈广播行业这一亩三分地,她不一定能胜。
但是谈互联网新媒体,她就和这些学广电的女生回到一个起跑线上了。何况来面试之前她虽然不知道题目,却也跟冯见雄切磋对练、准备许久,了解了很多新媒体思维。
这个机会不抓住,更待何时?
顾教授饶有兴致地点头示意虞美琴也可以畅所欲言。
虞美琴音色婉转地反驳道:“黄易确实有比较多的不和谐,但是这不是网站的责任,那是网民宣泄自然扎堆的结果——在其他网站,被和谐管理的更多,于是想说那种话的网民自己汇集到了黄易。而持有不同观点的人在评论区骂战骂不过,就渐渐流失了。
这是互联网马太效应带来的舆论圈子之间的撕裂,不能代表‘有态度’这个观点不对。我们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新闻门户甚至是百度贴吧,到最后都会发现在某个吧里某一派观点的人明显占上风,另一派被挤走了——比如说,你能因为‘二战吧’苏粪扎堆,就推断百度贴吧用户也都是这样么?明显不能,因为美分日杂德棍五茅果粉英蒂棒表猴奴还有其他吧可以栖息。
所以,有态度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影响广大中产阶级思维模式用户或者同学的三观,只是让他们能够以比较粗浅的认知成本,就意识到一些他们原本不关心的领域,把他们引进门,让他们找到各自的群体和圈子——
进门之后,他们愿意去信仰什么,采取何种价值态度取向,更应该靠他们自己去百度,去谷歌。像周树人先生说的那样‘开动脑髓、自己去拿’,而不是等着别人‘送来主义’。
‘有态度’的价值,仅仅是让一个没有关注到某个领域、又有好奇心的人,发现一块新的认知空间。以免他因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些事’,而‘连主动搜索都不知道该搜什么’。
一旦他们知道该搜什么了,‘有态度’的引领者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事。他能不能从一个中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上升到一个绝对不愿意被代表的精英意识形态,就看他个人的修行。哪怕最终这个个体的态度,和‘有态度’媒体上的主流扎堆态度截然相反,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面向中产阶级的媒体运营策略,本来就是开化民智、拓宽中产阶级用户的见识视野的,不是去引导他们的三观的。”
虞美琴一番话,虽然不是直接论述今天的考题,但是却连消带打,把顾教授对于建设“有态度,鼓励同学们互动表达态度”的广播谈话互动节目的顾虑,彻底消弭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也是解决了顾教授关心的核心问题。
顾教授想了想,眉头微微一皱,提了一个细节的小问题:“那你觉得,黄易那种‘有态度’导致的最大众同类观点用户扎堆、小众异见被压制的现象,有办法解决吗?或者说,在广播这种媒体模式下,有办法解决吗?”
“很遗憾,我认为没有办法,”虞美琴也不一味讨好,干净爽利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除非我们能够弄很多不同的频道、节目,然后依靠新技术对观众态度、政治倾向数据进行搜集,然后再对他们进行分类推送、把他们分割开来——就像百度贴吧上,把苏粪集中到一个吧,把美分集中到另一个吧,再把德棍日杂五茅果粉英蒂棒表猴奴弄到各自的吧,让他们都不捞过界。”
虞美琴最后这番话,就有点牛逼了,其实凭她自己最多也就想出七八分。
最后的两三分,还是靠她和冯见雄讨论切磋的时候,冯见雄为了压服她,才不得不提出的“大数据”概念。
虞美琴当时其实并没有彻底听懂什么是“大数据”,对于那种收集每个用户舆论倾向偏好的技术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然而此刻既然顾教授问到了,她也不吝天马行空地拿出来忽悠一下。
顾教授当然被这种天马行空唬住了。
“这位同学,嗯,你叫什么名字?几号?”顾教授咂摸了半晌,才发现他根本都还没问过这位两次发言的女生是谁。
“虞美琴,14号。”
“哦……虞美琴,法学院05级。啧啧,这一届法学院新生有能人呐,一个个辩才如此了得。”顾教授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这样吧,你索性把你的答题纲要也论述一遍,然后其他女生也都说说——咱也要给每个人都公平开口的机会嘛——小王,我平时还给你们布置弥尔顿《论出版自由》的读后感论文,差点儿自己都忘了兼听则明了,呵呵,惭愧。”
顾教授最后一句话是对王艳说的,半是调侃,半是自谦。以他的身份,开开这种自嘲的玩笑,场内也没人能说他。
然而王艳的关注点,俨然不是顾教授的自嘲了。
王艳关注的是:听顾教授的意思,他已经看中了冯见雄和虞美琴这对搭档了!
这怎么行!
翁得臣分明和她说过,干掉冯见雄,翁处长和左科长就会搞定她毕业后留校的问题!
为了自己的编制和公职,哪怕昧着良心,这时候也只能下手脚了。
王艳强行挤出几丝媚人的表情,深情而又坚决地凝视了自己的云备胎付成才许久。
付成才心中颇为不解。
面试之前,王学姐和他说过:如果真的选不上,哪怕用别的攻击,也要把冯见雄搞臭,让冯见雄不能选上。
当时付成才完全不理解学姐的安排,还以为只是一种托词,向他强调竞争对手的强大、让他别掉以轻心。
毕竟,学姐就算再关心自己,但自己都落选了,还凭空给别人添堵作甚?
然而,此时此刻王艳投来的渴求而媚人的目光,让付成才大呼HOLD不住。
“罢了,反正看顾教授这个态度,我就是不下黑手,他也肯定选冯见雄了。索性就把学姐给的那些材料抖出来,哪怕人身攻击也无所谓了!”
看着曾经的女神软眼相求,眼看剩下几个女生也都快面试完了、没有一个是虞美琴的对手。
注孤生的付成才知道来不及了,必须下决断了。
“顾教授!我觉得冯同学刚才这些观点实在是三观不正!我们不能只考虑才华不考虑人品,带坏了刚刚踏入大学的学弟学妹们呐!”
第49章 阁下弱智,不足与高士共语
“顾教授!我觉得冯同学刚才这些观点实在是三观不正!我们不能只考虑才华不考虑人品,带坏了刚刚踏入大学的学弟学妹们呐!”
付成才这句话说出时,已经是豁出去了。他知道一旦开启人身攻击模式,就算搞臭了冯见雄,他自己也不可能被聘上,只能徒然便宜了第三方。
然而学姐女神的殷殷期盼,让他不得不不知其所以然也硬上。
“哦?他哪里三观不正了?”顾教授见面试有转向人身攻击的趋势,语气也是顿时怫然不悦,不过他还是愿意先听付成才说完。
顾教授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大不了即使付成才说的有道理,也不用他就是了。
“我了解过冯见雄一贯的言行,结合他今天的论述,明显是打着‘鼓励民意互动表达’的旗子,走‘引导不和谐言论’的路子。”
付成才第一句话说完,顾教授就觉得怎么这么耳熟,这是要给人贴政治标签?
貌似档媒上对于修真主义的定义,就是“打社会注意的旗子,走资本注意的路子。”
不过这次付成才语速很快,顾教授也没来得及多想,立刻又被后面的话打断了思路。
“据我所知,这个冯见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人品非常下劣。今年的新生杯辩论赛,他第一次上场,就独辟蹊径,说一些本辩题诞生七八年来、前人从未敢说的肮脏言论!
对方辩友举了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的例子证明‘绝境中、不温饱的状态下也能谈道德’,他就反过来攻击歌命先烈,说那些人是被洗脑的狂热分子,说那些人不道德!哼,在这种卑鄙小人眼中,只怕沉船的时候让女人小孩先走都不是道德,保家卫国也不是道德!
这样的人主持的节目,不管吸引观众能力如何,只怕都会把‘师大之声’带到反动处境上去吧!”
顾教授并没有听过那场辩论赛,闻言也是眉头一皱,转向冯见雄,带着最后一丝惜才的恻隐问道:“你有什么想辩解的么?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身攻击的人得利——付同学今天说了这番话,他已经没机会了。但是我也希望你给出解释。”
冯见雄刚才也被付成才的突然搅屎棍弄得有些懵逼——主要是没想到付成才这么两败俱伤图个啥,并不是他应付不了对方的攻击。
就像一个开着一辆虎式坦克的坦克手,虽然不怕别人拿着柯尔特1911手枪射你。但真遇到到这种疯子时,总会怀疑一下对方为什么有胆量干这种事情——莫非他期待自己的柯尔特手枪跟《拯救大兵瑞恩》一样,都自带“召唤P-51D战斗机”的隐藏技能?
顾教授发话之后,冯见雄总算冷静了一些,也捋清了状况。
“我原先从来不认识这位付学长,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来关于我的事情。不过我想说,诬陷人也要打打草稿——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辩论赛上攻击那些歌命先烈不道德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他们是被洗脑的狂热了?”
冯见雄淡定自若地反击着,一边掏出自己的诺基亚7260手机,示意顾教授说:“顾教授,请允许我播放一段录音——是辩论赛当时双方的辩词对抗。”
顾教授脸色一冷,心说这家伙莫非知道付成才今天要对付他?所以提前给比赛录了音?这怎么看上去像是个圈套?
他决定审慎一点,先问一下:“放录音可以,但是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有这段录音。”
“职业习惯,”冯见雄说得理所当然,“我是学法律的人,将来要当律师的。法庭辩论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有书记员记录,并且在庭审结束后交由双方确认。
但是私下里的辩论赛并没有书记员,所以我为了保证养成良好的职业习惯,就督促自己,凡是每一场没有媒体报道录制的比赛,我都会自己把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对方相关的前后文录下来。”
“好阴的人……不过这也不是啥人品问题,诸葛一生唯谨慎么。”顾教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然后,冯见雄就掐了几段录音播放了一遍,里面有他自己的声音,也有当时数科院三辩秦明仁的对话,所以很显然就是比赛当时录的,如假包换。
放完之后,冯见雄一字一顿地点评:“我的原话……当时明明是说‘那些堵枪眼炸碉堡的……对不起,为了政治正确,我无意评价那些人’——从法律思维的角度来辨析,这句话明明是对‘对方提出的证据的证明效力’的质疑,而不是提出相反证据。怎么能说我认为那些人是被宗教狂热洗脑的呢?
假设,法庭上,对方律师拿出一张借条,说我的当事人欠了钱,我通过质证说借条无法鉴定为真实、推翻了借条的证据效力、难道能等同于我直接胜诉么?当然不是!那只是破坏了一个证据的证明效力而已。
同理,我当时只是说‘对方没法证明他们刚才举的那些例子是基于道德’,这并不等同于‘就一定是狂热洗脑’,完全还可以是别的嘛。”
付成才不是学法律的,虽然当年也参加过新生杯、做媒体人也练过口才,却没有冯见雄那么细腻的思辨。他一急,就说道:“可你不是赢了比赛么!你不就是为了证明那些人是狂热洗脑么?如果你没做到这一点,你怎么赢的比赛的?”
“那只能说,付学长你连基本的‘谁主张、谁举证’原则都不了解,看来很有必要回大一重修一下《法律基础》课。”冯见雄悲天悯人地可怜了一下付成才的智商,
“当时这个辩题,我方证明的是一般情况、对方证明的是例外。证明一般情况的,可以给出几个正面例子——比如因为不温饱,就不能谈道德的例子,100%确然的那种,然后再给出一套理论推论。
而证明例外的一方,自然需要举例驳斥我的观点。而我的那番质证,只要做到‘让评委看到反方没法对任何一个例子进行100%的动机论证’,所以他们所有的举例都不具有确然的证据效力,我就赢了——你们都已经是反方了,只需要举特例,要是还不能做到100%确然性,还混个毛啊?‘可能的可能’不是可能,有必然先例的可能,才是可能。”
顾教授还是颇有思辨能力的,站在公允的立场上听取了双方的意见之后,内心也一下子倾向于冯见雄对。
“可能”这个词,在辩论领域是只能针对宏观理论使用的。
在面对具体的举例时,“可能”就是个屁——法庭绝对不会因为被害人“可能是A杀的”或者“可能是B杀的”就给嫌疑人定罪。
“付成才!请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你已经被淘汰了。”顾教授终于亲自开口,呵斥了付成才。
付成才惶然失措地看向王艳求救,王艳却不屑地扭过头去,根本不看他。
他只能一咬牙,继续往下撑:“顾教授,你淘汰我我无话可说。但我要把自己的观点说完——就算你没有明说某个歌命烈士是被狂热洗脑的,但你至少说过他们的行为可能是不道德的,他们这样的义举,怎么可能是不道德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冯见雄一脸鄙夷:“你有完没完?刚才的录音没听清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可能‘不道德’了?”
付成才急了:“你明明说的!”
冯见雄冷笑:“你聋了么?我明明说的是‘不是基于道德’——就算你想简化成‘不是道德’,也行,由你。但你还想进一步把我的话偷换篡改成‘不道德’,那就其心可诛了。
‘不道德’,和‘不是道德’,是一回事么?天差地别!能够直接跟在‘不’字后面的,是什么词性?是形容词,不能是名词。
我可以说人‘不美丽’、‘不善良’,这里的美丽、善良都是形容词;但我不能说你‘不人’,因为‘人’是名词。
如果非要这么说,我还得加一个动词做谓语,比如你‘不是人’——没有谓语的时候,加个is,记住了么?小学语文老师教你的主谓宾定状补,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同理,当我说人的行为‘不是道德’的时候,这个道德是名词性的,它和‘法律’、‘宗教’、‘自然’并列,并没有善恶褒贬之分,说‘不是道德’,并不是一种贬低。除非我说‘不道德’,这个道德才是形容词,有价值判断的感情色彩。”
“说得好,思路很清晰。”顾教授和戴台长也不由自主地暗暗点头。
付成才一看不妙,狗急跳墙地追问:“那凭什么你说比赛辩题上说的那个道德是名词性的,它就是名词性的?说不定当时辩的就是形容词性的那个‘道德’!”
“唉,啧啧,你小学语文老师的棺材板,我是压不住了,”冯见雄觉得自己的恻隐之心已经不够用了,
“这个问题还不简单?辩题是啥?‘温饱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这里面,道德前面跟了个啥字?谈!谈是什么?是动词!主谓宾啊大哥,谓语后面跟的宾语,能是形容词?”
说完这话时,冯见雄眼神中满是“阁下语文老师死得早,不足与高士共语”的鄙夷。
可惜,付成才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虽然他的思维和语言已经被打得彻底凌乱:
“好……嗯……那个……就算……就算你说辩题中的道德,就是名词性的道德好了。你没有侮辱或者褒贬的意思。但是……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做了好事的时候,被人认为是基于道德的动机才去做好事,肯定比被人认为是基于信仰才去做好事,要……要高尚吧。
所以,实际上善意推定那些义士是基于道德才去做义举,才是一个心理不阴暗不猥琐的人该有的心态吧?你……你为什么。”
“闭嘴!谁告诉你基于信仰做好事,就不如基于道德做好事高尚了?”
第50章 随便,我都行
“咳咳……冯同学,注意你的语气,大家讨论问题嘛,虽然你一直都说得很有道理,也没必要那么咄咄逼人。”顾教授虽然很支持冯见雄的观点,但也不希望他失了礼数,不由提醒了一句。
“对不起,顾教授,刚才是我一时激于义愤,急于伸张正义,所以语气急切了些。”冯见雄不卑不亢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转向付成才,吊打道,
“照你的逻辑,你遇到一个义士,做了一件义举,然后你上去称赞一句:‘哎呦你好有道德哦,您是被道德感召的楷模!’那他就一定应该感谢你咯?荒谬!信不信有些人就是会一耳光扇死你!”
冯见雄说到这儿,稍微收敛了一下,请示了一句顾教授:“教授,我很想证明这个观点,需要讲一个故事,可能有点长,如果你不嫌我啰嗦,那我就证明好了。”
“请便。”顾教授也颇感兴趣。
“好的,”冯见雄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言,“我们假设,付成才同学,成功穿越回到了500年前的德国——啊不,应该说是神圣罗马帝国。
那一天,一个名叫费尔南多的、常年在弗兰德斯地区香槟大集市经商的外国商人,经过美因茨大教堂,找年轻的教区主教告解。
他拿出一打前几天刚刚从负责整个神罗帝国教区的大主教冯.勃兰登堡那里买来的赎罪券,对教区主教马丁.路德说:我经常经商欺诈,放高利贷,还弄得人家破人亡过,心里不安。所以我买了赎罪券,但还是不安,你安慰安慰我吧……”
冯见雄的例子说到这里时,顾教授忍不住就微微一笑,似乎颇有默契。
他不是学历史的,但对这段故事还是很了解的。
因为他平素最喜欢拿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让学生写论文、读后感。而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是1644年诞生的,当时正处于三十年战争(1618~1648)
三十年战争的本质,就是一场新教和天-主教的决裂战争。战后所有德意志邦国不得不选边站队,支持其中一种。
而“出版自由”的权利,正是新教胜利的产物。而新教产生的渊薮,则是1517年的马丁.路德宗教改革。
所以,冯见雄这个例子,着实挠到了顾教授的痒处,一阵阵共鸣的心有戚戚焉。哪怕他再不学历史,也不可能不学这段历史。
只听冯见雄继续往下讲:
“马丁路德肯定要问费尔南多:那你有没有真心悔改呢?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放高利贷,继续为了逼债为富不仁弄得人家破人亡呢?
费尔南多想了想,就说:高利贷肯定还是得放啊!不过我下次再生意欺诈犯下罪,我再掏30佛罗林买一张赎罪券好了!
马丁路德当然会让他滚。
费尔南多则会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老子是从你的上司、大区销售总监冯.勃兰登堡大主教那里买的赎罪券!老子今天来找你不是求着你,是来找你售后服务的!
然后马丁路德就甩手不干了,回去写了《95点纲要》,往美因茨大教堂的门上一钉,求冯.勃兰登堡大主教喷战哦不是论战,从此把数百万民众从欺世盗名的赎罪券中解脱出来,功德无量——”
冯见雄说到这儿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转向付成才,然后用设问的语气揣测:“想必,如果付学长穿越回500年前,亲眼、就近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走上去,对马丁路德先生恭维道:路德先生,您真是一个德行高尚的人,敢于揭发丑恶、弘扬义举——是不是这样?”
付成才完全没抓住故事的重点,眼珠子瞎转了半晌:“这……这有什么问题么?”
“那真是太可惜了——因为这样的话历史上已经有人对马丁路德先生说过了。如果你也去这么干,换回来的下场估计也就是被路德先生扇一耳光,然后回敬你一句:MMP!我是受到了天启!每个人只要虔诚,都可以从内心自发感受到主的意旨,而不需要假手于腐朽!
我今天做出的一切决断,是因为我就感受到了那种天启的投射,而你竟然侮辱我说我是基于人类的德行才这么干的?信不信我扇死你?”
新教伦理在接受神启这个问题上,和天-主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认为神的启示是虔诚者可以自发感受到的,而后者认为你必须通过教会的“点化”(暂时用这个词)。
以马丁路德的脾性,遇到这种情况还真会这么干。
虽然冯见雄的讲故事方法非常风趣随便,但是在区区几个人的场合,话题效果却是出奇地好。
尤其是让顾教授100%接受了“道德并不就比信仰高尚。反正只要是行义举,只要内心却是是想要行义举,基于何种具体动机并没有优劣之分”这个观点。
很多人因为信仰而干好事,你说他因为道德而干好事,人家说不定反而跟你急呢。
付成才最后一个对冯见雄人品的攻击点,也被冯见雄反杀得人仰马翻。
可是,冯见雄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条落水狗。
任何主动挑衅者,都必须下重手震慑。
“你没话说了?行,那我也说两句——那天的场合是什么?是辩论赛。辩论赛的观点,是双方抽签决定的,不是我挑的,甚至都不是我本人去抽的。这是一种锻炼口才和思辨能力的场合,居然能被扯上政治正确,你这人得是有多敏感?
如果当时让我抽到反方的辩题,‘温饱不是谈道德的必要条件’,信不信我一样能赢?我试图让某一方赢,和我自己本人的观点、政治倾向,有一毛钱关系么?不管抽到了什么题,为了竞技精神,本来就该穷尽一切合法手段争取胜利,这有错吗,还能跟人品联系起来?按照你的逻辑,律师为嫌疑人脱罪,倒是在同情罪犯了咯?”
“请这位同学不要吹和面试无关的牛!”
眼看付成才被冯见雄喷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个低恻的女声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一句,打断了冯见雄的追击。
冯见雄抬头看去,却是今天敬列末座的女评委王艳。
“这女人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貌似付成才对我发难,也是这厮挑起的吧?”冯见雄飞速地思忖着。
虽然王艳是三名评委之一,但对方这样若有若无的针对他,也激起了冯见雄的傲骨。
他傲然凝视着对方,铁骨铮铮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吹牛。”
反正他看得出来戴台长和顾教授是欣赏他的口才实学的,何况这只是一个校台的主持人机会,丢了也不可惜。
要他为这点蝇头小利委曲求全,那是万万不值得的。
不是冯见雄不够能屈能伸,而是这个筹码还不配——要是有人眼下拿几个亿来买冯见雄闭一会儿嘴,他倒是能考虑考虑。
“你没有吹牛?那你是说,你很自信,坚信辩题反过来你也能赢?”王艳作为评委,被冯见雄这样硬怼,她也有些恼羞成怒。
跟在导师身边时,王艳一贯是比较谨慎的,但是想着翁得臣的许诺,她便铤而走险地在顾教授耳边谗言劝说:
“教授,我看要不这样吧,反正现在预定的面试时间段还没结束,如果您和戴台长不是很忙的话,就听一下冯见雄和付成才交换辩题之后,现场交锋一下。
这样也好确认这个冯见雄究竟是因为职业道德,才在辩论赛上说出那些敏感的话,还是他本人政治倾向本来就不和谐?”
顾教授斟酌着说:“真理越辩越明嘛,这种思想的碰撞还是值得鼓励的。不过就这样是不是有些草率?而且也不一定公平。戴台长你看呢?”
让一个辩手,用正方把对手打得体无完肤之后,对方显然会掌握他这一方的全部优势观点和辩论技巧。这时候再双方交换立场,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等于说胜利一方此前殚精竭虑穷尽智商想出来的一切妙招,都会被对手拿来用。
那简直就跟武林高手跟姑苏慕容比武,中了对方的斗转星移,“本身武功越高,死状只会越惨”。
当然,也不是说这样的辩论正方就一定赢不了。
比如,一旦双方的实力段数相差太大,正方第一次留了手,只用了三成功力就把对手秒杀了。
这时候对手就算把这三成功力“斗转星移”回来,咱再用七成功力打第二轮,那也是有可能赢的。
但是,这就意味着双方的实力差距得足够大,差不多像东邪西狂跟江南七怪的差距那么大。
顾教授自然觉得有些不公。
“我反正不忙。”戴台长笑呵呵地与人为善。
王艳得了尚方宝剑,便正式划下道儿来:“冯见雄,你敢接受这个测试么?”
冯见雄傲然一笑:“呵呵,就这个辩题么?换就换,求之不得——不瞒你说,当初数科院那帮人,根本不配让我使出全力。我打他们,那就是杨过秒杀柯镇恶。”
王艳心里突突了一下,心说确实有点不妥。
毕竟,付成才也没怎么严密准备过这个辩题。还是自己两天前泄题、并暗示对方阻击冯见雄后,临时抱佛脚的。
而冯见雄当初在那个辩题上肯定淫浸甚深,说不定还真留了牛逼的后手的后手。
她当然不知道,冯见雄当初其实啥都没准备,完全是比赛前临时重生的。
“嗯,我们也不占你便宜,这样吧,稍微引申一下,换一个辩题。”王艳迟疑了一会儿,尽量不着行迹地换了题目。
为的,就是把冯见雄可能的提前准备废掉。
不过,在顾教授面前,王艳也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厚颜无耻。虽说要换题目,也要自然一些,尽量显得是从原题引申出来的,不能凭空瞎编,最好是让顾教授也觉得这个题目应景贴切,亲自点头——不然的话,顾教授说不定就会怀疑,这个辩题是王艳提前和付成才串通好的。
“随你便。”冯见雄一副有恃无恐的吊样。
第51章 轻松喷到精神分裂症
“教授,您看换成这个题目怎么样?就用‘你们认为人类的哪些感情、情绪是有/没有价值的’作为让冯同学自证人品的辩题。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无论当正方还是反方都能赢’。”
顾教授第一时间没理解命题逻辑,皱着眉问:“你这是什么题目?怎么想的?”
王艳赶忙解释:“我是这么想的,您看,冯同学在道德和温饱的辩题上,反复论述和攻击了了‘被洗脑、因为狂热和冲动而做出某些义举’。那么相信在冯同学看来,狂热之类的感情,都是人类所不需要的‘精神垃圾’了。我们不妨就问问,他还觉得哪些情绪是人类所不需要的,然后付同学作为他的反方。如果冯同学赢了,再交换双方的辩题。”
王艳自忖这个命题思路的解释足够“自然”,既能防止冯见雄提前准备,又不会显得自己是在针对冯见雄。
顾教授也点点头,以为这个题目就是王艳临时想出来的。虽然有些不严密、粗糙,正反双方很可能不公平,但是考虑到后面是要交换立场的,那也就无所谓了。
“冯同学,你有意见么?”
“我说了,我随便。”冯见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在看一只蚂蚁。
王艳连忙接过话头挤兑:“那你先根据刚才的思路,完善一下命题吧——你先举出几个你认为毫无价值的人类情绪,然后以此为题辩论。比如,狂热。”
冯见雄花了十几秒钟想了想,充分考虑到了后续的交换对抗,然后邪魅地说:“狂热就算了,我觉得狂热还是有点价值的,可以让人为了一个目标坚持不懈。要说真正没有价值的,应该是愤怒。愤怒会让人作出错误的判断,于此相应的还有恐惧,那是一种效果恰恰相反的精神垃圾。”
王艳深吸了一口气,大脑也在高速运转,评估着冯见雄补足的辩题,似乎没什么毛病。
一直沉默着把表态权让给顾教授的戴台长,此刻也被这种明显傲然而又不公平的比赛激起了极大的兴趣,越俎代庖地赶着表态:
“也就是说,第一轮你持有‘愤怒和恐惧是毫无价值的情绪垃圾’,而付同学持有‘愤怒和恐惧也是有价值的’,你要战胜他,然后你们交换观点,你还得再战胜他一次——如果这你都能做得到,你就是校台新节目的主播了,也会是全台‘投入资源最多’的主播。”
要让人接受这种不可能的挑战,当然要开出高一点的赏格。
而且如果冯见雄真的做到了这种“让对方一个斗转星移大招都能赢”的奇迹,他的能力也确实当得起这份重任。
“那我就开始了,三分钟搞定。”冯见雄随性地清了清嗓子。
“愤怒这种情绪为什么没有用,刚才我已经大致说了——几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大草原上,接近一丛灌木丛时,如果里面跳出来一头狮子,那他最优解的反应是吓一跳,然后冷静地逃跑。如果他不但不跑,反而觉得愤怒,以为自己可以和狮子一战,那他的基因就活该绝种。
因为愤怒会让人失去冷静评估敌我强弱的能力,让无能者盲目的勇敢,甚至仅仅是盲目的发泄。”
这种辩题不是很正式,所以也就用随便聊聊的模式来辩即可,没什么模式。
付成才也是毫无准备,想了一会儿后,本着“反正输了还能交换立场”的心态,也就豁出去了:“谁说人就一定打不过狮子?武松、李逵还能打虎呢,如果心中有愤怒的激励,说不定可以激发出额外的战斗力,把一些本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面赢下来——这怎么能说愤怒没有价值呢?”
付成才的观点不算牛逼,却好歹让王艳松了口气。
“至少算是中规中矩,就算赢不了,也能把冯见雄的干货都逼出来了吧。到时候交换立场肯定能赢。唉,翁得臣许诺的那个留校名额,可真不好挣。完事儿之后只能背着XX再跟付成才上几次床,感谢一下他这么全力的配合了。”
王艳还在乱哄哄地想着,
冯见雄的反击却已经开始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呵呵,英勇和愤怒,能是一回事儿么?请不要偷换概念!英勇只是一种状态,不是一种情绪,其背后的情绪动机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为了贪图立功出名,也能导致英勇,因为愤怒,也有可能偶然导致英勇,更多的时候则是仇恨。
李逵杀虎,那是基于仇恨而英勇,不是基于愤怒而英勇——这两者很好判断,仇恨是有对象的,恨谁,想杀谁,可以隐忍以待时机,虽然动手的时候也很英勇,却不会随便坐无谓的牺牲。而愤怒呢?一个人愤怒的时候,会砸自己的花瓶泄愤,但一个人仇恨敌人的时候,却不会拿自己的东西撒气。
所以,即使英勇有价值,其价值也是导致英勇的贪婪或者仇恨带来的,而愤怒的正面价值,完全可以被其他情绪所取代——综上所述,愤怒毫无价值,就是个垃圾。容易愤怒的人,是进化不够成功、劣等基因筛汰不够彻底的弱者!像我,就没有人可以激怒我。”
付成才再狡辩数句,却是翻盘无力,始终被冯见雄条分缕析的概念剖析打得体无完肤。
他只能仓促地为恐惧辩护:“那恐惧总是有价值的,刚才也说了,草原上的人看到灌木丛里跳出来狮子,觉得恐惧才会逃跑,才会躲避强者,防止自己被杀。如果人心中没有恐惧,岂不是很容易被淘汰!”
然而,冯见雄的吊打角度依然如出一辙:“恐惧和谦卑、冷静、谨慎不一样。恐惧虽然也会导致人逃跑,避实击虚。但是恐惧的这些效果,靠谦卑、谨慎都可以覆盖。恐惧的时候人有可能被吓得腿发软、甚至可能被吓尿。一个腿软的人逃跑效率肯定不如镇定作出逃跑决策的人。所以恐惧虽然让人避开强敌,却降低了避开强敌时的效率——就跟愤怒不如仇恨一个道理。”
交锋非常短促,到这儿基本胜负已分。
付成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再想说些反驳的话,却发现这个辩题的概念边际被冯见雄扎得非常牢固。愤怒和恐惧的一切好处,似乎都能被仇恨和谨慎继承,而本身却有独门的劣势。
如此看来,这个题目完全是没救的。
他用恳求的眼神看了一眼王艳,似乎在请求对方准许他放弃。
王艳也想了许久,微微点头。
“我……第一轮我认输,但是我认为这个辩题不公平!正方优势太大了,我要求交换立场。”
顾教授也很想看看冯见雄有没有逆天的才能,便宣布:“好,从现在开始,冯见雄辩‘恐惧和愤怒对人类是有价值的’,付成才辩‘恐惧和愤怒对人类是没有价值的’。”
付成才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好多水,然后理清思路,把冯见雄刚才用来攻击他的话彻底说了一遍,还更加精细地修饰、堵漏了一番。
重复的话,就不多写了。
连顾教授和王艳,听了付成才修饰整理过后的观点,都觉得滴水不漏。
顾教授暗忖:“这套理论体系已经很严密了,冯同学怎么看也翻不了盘吧?这要是能翻,大一就该选进校队,而且连一年的替补都不用当,应该直接进主力队。”
场内唯一还对冯见雄颇为盲目期待的,或许就只有虞美琴了。
妹子凝眸偷看着冯见雄俊朗挺拔的风姿,心中隐隐有一团火热:“虽然不太想得明白小雄会怎么翻盘。但看他这份淡定,就很有把握的样子……每次他这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就稳了……”
各方的狐疑和期待中,冯见雄开口了。
“我认为,愤怒和恐惧还是有价值的——虽然刚才说的那些都对,但至少各有一点社会价值,它们还不能被其他情绪所完美替代。
之所以你们没有看到这一点,是因为你们此前只停留在了‘人’的层面看这个问题,而没有上升到辩题所言的‘人类’高度。”
这句话一开口,场内大多数人都没回过味儿来,几乎像是听天书。
虞美琴的眼神微微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灵感。
顾教授的反应比虞美琴还差些,只是凭直觉觉得冯见雄这番话里有大杀器。
“那上升到‘人类’的高度之后,结论有什么变化呢?”顾教授忍不住“不耻下问”。
“当然有,此前我们的论述,都只是站在‘人’或者说‘个人’的‘自然人’角度上谈。对‘自然人个体’而言,恐惧和愤怒是毫无价值的。
但是马克思说过,人有‘自然人’和‘社会人’双重属性。把人放进社会的时候,恐惧和愤怒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当一只食蚁兽抓破一个白蚁巢穴的时候,如果兵蚁不能分泌类似于激起人类‘愤怒’的激素时,下场会如何?那就是整个蚁巢的各部分被各个击破,没有蚁牵制,没有蚁拖缓食蚁兽进攻的速度,最后整个蚁群死伤更加惨重。
所以,愤怒虽然会让人冲动盲目,对比自己强得多的敌人发起毫无胜算的自杀攻击,却可以让整个种群保存下来更多。所以我们甚至可以怀疑,导致愤怒的基因被设置成了一种隐性基因,以至于每一代‘怒-怒联合’的显性愤怒者被天敌杀光后,人类中每一代也总是会变异出更多有愤怒潜力的人——
这些能愤怒的个体,是应该被牺牲的低等个体,他们总是容易被灭,违背了‘有利于把自己的基因遗传下去’这个生物学铁律。但是这些垃圾的死,对于整个种群的保留是有好处的。
同理,恐惧会降低逃跑效率,但它同样有不可替代的社会价值。
当十几只狮子,冲向一个有成千上万头非洲水牛的牛群时。如果没有恐惧,那就只有被狮子直接追击危险的水牛才会逃跑,其他离得远的只会无动于衷。
那样的下场,就是单独逃跑的牛更容易脱离牛群,被狮子各个击破杀死,最终整个种群被杀的水牛数也可能多得多。
而‘恐惧’和‘冷静地自己逃跑’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把恐惧传染给同类。
几只牛恐惧了,甚至被吓尿了。它的尿液气息和正常排泄时的气息是不一样的——这方面,狗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狗的前列-腺附近还有一个分泌警告气息物质的腺体,一旦狗夹起尾巴的时候再尿,这种物质就会疯狂分泌,被嗅觉灵敏的同类感知到。
所以,恐惧在社会层面的价值,就是可以大范围传导危险,让其他没有迫切被威胁的人也提前做出防备或者转移——至今为止,还有原始部落的狩猎民族,会说‘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在人类还是低等动物的时候,他们的嗅觉就是比现在灵敏得多,天然就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如今之所以还有人类会被吓尿,就是出于那种传递恐惧的本能。只是我们的嗅觉退化了,闻不出恐惧的尿和普通的尿气味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都已经目瞪狗带。
付成才更是面如死灰,绝对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我读了三年传媒,成绩那么好,口才也不差,什么无良小编哗众取宠的招数花式都学会了,为什么会败给一个大一新生?为什么!而且还是这种随便换观点还花式吊打的模式?现在的新人都是妖怪嘛!”
想着想着,付成才俨然有几分爆发精神分裂症的趋势。
这特么是什么操作?
如果顾教授懂一点儿后世的网络潮人词汇,此刻只怕要狂刷666了吧。
“太特么屌爆了!原来地球上真的存在这种‘你让我辩正方我能赢,赢了之后火线交换观点立刻辩反方照样能赢’的神!”顾教授的内心压抑不住地想要呐喊。
“啧啧,如此看来,倒是不用担心冯见雄的人品不和谐了。他此前的努力也只是为了赢得比赛嘛,跟他本人的政治立场毫无关系。”戴台长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个奇才非用不可。
两大评委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立场。
第52章 智绝人寰
顾教授明白了戴台长的态度后,也倾向于录取冯见雄。
他对戴台长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转向冯见雄,说了最后几句话:“宣布决定之前,我个人还有一个问题,也是关于辩题的——当然,我不是站在付成才的立场上要为难你,你答不上来也没关系,纯粹切磋尝试。”
冯见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刚才那段话虽然驳倒了付成才,而且是体无完肤。但顾教授似乎见猎心喜,而且旁观者清,自忖还有一个更高明的攻击点。
但冯见雄又怎么会害怕地球人的口才挑战呢。
谁想来,一块儿上好了。
哥要打十个。
“您请。”冯见雄非常礼貌。
顾教授便一字一句地说:“你刚才说,‘恐惧是没有个人价值的,只有社会价值’。但是很多情况下,恐惧的社会价值很容易被敌人利用,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比如前秦苻坚攻晋的淝水之战。草木皆兵,风声鹤唳,那都是被敌人利用了恐惧才导致惨败。那你觉得,对于当代社会而言,恐惧依然有其社会价值吗?依然是利大于弊吗?”
冯见雄微微吸了一口气,大脑也飞速运转起来。
顾教授的水平,俨然比付成才要高得多。
这个反驳角度,也略微有些犀利之处。
虞美琴和其他等面试结果的同学也在那儿听,虞美琴凝神想了许久,自问没法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恐惧确实可以让同类更早逃跑,但是大部分恐惧是不必要的,甚至误导的。
连顾教授自己,其实心里也没有答案。
然而,冯见雄偏偏开口了:“我认为,即使如此,恐惧的价值依然是可以解释的。”
哪怕天下人都没有答案,冯见雄怎么可能没有答案。
“众所周知,狮子追击牛群时,如果牛群不会恐惧,只是‘被追逐的个体冷静地逃跑’,那么这个个体就会离群,被杀。而它可能是一头健壮、英勇、基因优良的牛,并不是牛群中最弱的,按照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死的不该是它。
可是有了恐惧之后呢?几千几万头牛都开始逃命。这时候,死的就不一定是一开始运气不好、恰好随机被狮子优先选中追逐的牛了;而会是牛群中最弱、跑得最慢的牛。
推而广之,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这两个例子中,如果秦军不崩盘,死的或许是前锋精锐,只因为那些部队离晋军最近、先交战。而崩盘之后,却有更大概率让奔跑速度最慢的弱者去死——从这个角度来说,恐惧是在帮助人类优胜劣汰,继续进化。
在猛兽追逐你的时候,智者不用跑得比猛兽快,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能活下来。恐吓那些不如你的同类,让他们跟你一起抱团跑,然后让弱者去掉队、死去,对整个人类物种而言,不是好事吗?”
冷血!阴毒!
天马行空!
奸冠天下!智绝人寰!
顾教授的眼珠子,瞪得铜铃一样大。
彻底的甘拜下风。
世上还有人能从这种角度诡辩!而且社会达尔文主义得这么毫不掩饰、这么赤裸裸!
真是君子坦荡荡。
“天才,你被录用了。”连顾教授都觉得喉结阵阵发黏,说这几句话都很艰难,似乎会有一阵阵嗓子被撕开的刺痛。
“冯同学……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考到我们金陵师大来的?以你的才华,怎么也该上个……”戴台长也是感慨万分,他在金陵师大工作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辩才和思路这么牛逼的学生。
在他的下意识里,这样的人才应该至少也得考进金陵大学吧。
“我自己作的。”冯见雄无所谓的耸耸肩。
“算了,不问了。等你决赛结束,就来做节目吧。我会给你最优厚的宣传和经费。”戴台长说着,还有一丝不真实感,“可惜了,你这种人注定是要当大律师的,不然我都想让你以后改行当脱口秀主持人了。就凭你的口才,成为名嘴的潜力很大。你是钱塘人吧?你们那边几个大喷子,于唬、万丰什么的,感觉都不如你。”
戴台长好歹算是圈内人,虽然手上管的只是一个大学广播台。但他对业内的行情还是很了解的。
他提到的这几个名字,都是吴越卫视(省电视台)、吴越之声(省广播台)的主持人,以喷子属性著称,连邻省都知道。
……
10分钟后,面试工作正式结束。
被喷得颇有精分暴走趋势的付成才,也被王艳苦心孤诣地安排着送走,弄到校医务室先控制起来,唯恐他突然杀人不犯法。
冯见雄和虞美琴步履轻快地离开音乐楼,沿着小树林往生活区走。
虞美琴也成功选上,成了冯见雄的搭档。
以后在节目里,需要她一唱一和地扮演和冯见雄观点对立那一派的角色,也得念那些被冯见雄挑剩下来觉得三观不合的读者短信。
如今看来,很有可能是个被冯见雄盖住光彩的苦差事。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真的不如你。”闷声看着地面,走了三四分钟,一直绷着矜持的虞美琴,难得说了一句服输的话。
“哦,为什么是第一次?你不是一向很敏锐的么?”冯见雄笑着问。
“因为你原来根本没遇到过需要尽全力的对手啊!”虞美琴娇嗔地剜了冯见雄一眼,“你明明知道的!非要我夸你。”
冯见雄很有风度地谦逊着:“啊?没有没有,我可不知道。再说照你这个逻辑,付成才那种货色,怎么就成了‘有资格让我出全力的对手’?那不是太抬举他了么。”
“他当然没这个资格,但是你答应了‘交换一次辩题立场’,那就勉强够了。”虞美琴认真地说。
柯镇恶当然没资格成为“有资格让杨过出全力的对手”,但是杨过让对方双手双脚的情况下,那就勉强有资格了。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你这人真是阴险得可怕。居然真的是在自己毫无立场的情况下,就可以把话说得这样翻云覆雨。原先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赞同自己说的观点呢。”虞美琴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也颇为复杂,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提防。
“至少我说的每一句话,在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是相信的。至于说完之后过一会儿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用测谎仪测过我的。”冯见雄理直气壮地自辩了一句,然后继续循循善诱地开导着良知未泯的少女,
“要混法律界这碗饭,就要有这样的才华,这有什么不好?能力是没有善恶的,如果我的能力被用来作恶了,那该怪‘善’的一方没有开价拉拢我——我的才能又不是限售品、只允许坏人买。明明知道我牛逼,还不花钱聘我,结果输了官司,那不是他们自找的么?
再说,今天这事儿我从头到尾都是被逼的,要不是付成才发疯一样攀咬我,我用得着自证人品么?”
虞美琴一想也对,内心最后一丝不忍也消散了,立刻彻底原谅了冯见雄。她关切地反问::“对了,你是不是得罪过付成才?他为什么明知对你人身攻击、他自己也入围不了,还非要拉着你同归于尽?”
冯见雄无辜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他。虽然我不了解情况,但是看现场那副眉来眼去,多半是做评委的那个女研究生王艳想对付我——这事儿没算完,我会好好查清楚的。反正现在我们已经入选了,暗中慢慢解决就是了。”
虞美琴便没有再多说。
两人都折腾得够累了,去二食堂随便吃了个饭,各自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课,可以睡个懒觉。
不过因为下周一就要和社科院打半决赛,所以也不能彻底放羊。
虞美琴事先通知了其他几个队友,吃过午饭就排练。
冯见雄在图书馆看书查资料,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去汇合,却接到虞美琴一个电话。
“放心,我记得时间呢。”冯见雄还以为是例行的催促,接起电话就示意妹子宽心。
然而虞美琴显然不是为了这个事儿,因为妹子的语气非常焦急:“不是排练的事情——你听说了么?付成才真的被确诊了!他被你羞辱成了精神分裂症!现在已经送精神病院了!他们家里人还有到学校里来闹的呢!”
冯见雄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不至于吧?正儿八经的辩论,而且还是他先主动对我人生攻击,都能把人逼疯?这事儿不怨我吧?”
虞美琴:“谁知道呢,听医生的鉴定结论,似乎是突然被羞辱得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发现自己太弱,弱得离谱,所以心理承受不能吧。”
“那他家人现在想找我算账?”冯见雄谨慎地补充了一问。
“那倒没有,听说王艳想办法在拦下来。付成才有时候神志不清楚还说些攻击王艳的风言风语,似乎他们背后确实有交易。王艳怕事情捅出来,对付成才的家人隐瞒了他被你羞辱发疯的细节。”
“看来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冯见雄沉吟着,说实话他自己也对自己的杀伤力有些怀疑。
如果喷都能把人喷疯,而且是辩论赛这种类似于“签了生死状”的场合,那他岂不是光靠魔法攻击就能干掉仇人了?
这个世界哪来这么多废事儿?
第53章 三寸不烂,以礼来降
“果然还是应该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呐!我受教了,陈医生,谢谢。”
冯见雄谦和地对金陵市精神病院的陈医生道谢,顺便丢下一个果篮意思意思。
05年的医生还没后来那么盛行红包。何况他只是来咨询的,不是来看病的,给个果篮已经很够意思了。
实惠就好,不是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配的那种上面卖相好、下面都快烂了的门面货。
“你也走好,这年头像你这么关心同学的大学生可不多了。”陈医生也非常客气地送他离开了诊室。
冯见雄听了不禁莞尔。
他会关心付成才?
他只是想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能把付成才喷成精神病,所以来咨询一下专家意见而已——而陈医生恰好是付成才前儿个被送进来之后的主治医生。
他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把自己的行程告诉虞美琴。这种事儿还是自己私下了解的好。
从陈医生那里,冯见雄总算明白了:付成才并不是因为对喷失败就疯的。
尽管这个世界的人心理素质普遍比前世的地球差,但如果那么容易疯,世上也早没剩几个正常人了。
付成才之所以疯,是被“明明自以为比自己弱鸡很多的对手严重羞辱了智商,加上他自己颇有智商优越感,才精神分裂的”。
换句话说,冯见雄如果下次还想靠在辩论中羞辱对方的智商,把人逼疯,那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首先,对方的心理素质要足够差,而且足够骄傲,有充分的智商优越感。如果是一个小白,而且丝毫不以自己弱智为耻,这样的人用辩论的手段是喷不疯的,得变着法儿从别的角度羞辱。
换句话说,那种人脸皮厚,魔法抗性高。
其次,冯见雄自身不能名声太震——付成才之所以疯,是因为他把冯见雄当成了一个“只是比较牛逼的大一新生”,再加上自己有提前被泄题准备,自忖可以充分碾压冯见雄。而最后被打脸时的心理落差过大,才疯了。
而如果冯见雄将来成了金牌脱口秀嘉宾,或者名震华夏的大律师,在喷坛威名赫赫,那别人就不会觉得输给他是多么耻辱的事情了,也就不容易精神失常。
正如一个富二代走在马路上,遇到一个乞丐,突然在他面前炫富,而且碾压了这个富二代,那富二代肯定会如丧考妣,失魂落魄地怀疑人生。
但是如果那个富二代遇到马云,被马云炫富碾压了,那他的内心肯定毫无波动——不如马云有钱,这不是应该的么?有什么好觉得羞耻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世上每年被这种情况喷疯的案例并不是很多,全国也就几千个,连车祸死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司法领域里,只要辩论胜利的一方没有故意设计逼疯对手,法院也只会判成意外事件,没有刑事责任。
“看来如果以逼疯人为目的而喷,名声太大了反而是个劣势啊……有了,以后如果还想这么干,可以找傀儡,或者隐瞒身份扮猪吃虎喷嘛。那样就能不犯法地把人逼疯了,回去查查这个世界的刑法分则,如果没有‘扮猪吃虎罪’,就这么干好了。”
幸亏冯见雄的智商卓绝,仅仅几分钟就通过精神病医生的介绍、逆推出了继续阴人的法门。
他自己都有点崇拜自己的智商了。
不过,幸好他很快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骄傲并不是什么好事,连忙在内心暗暗告诫自己:
“主说过,要谦卑!谦卑!智商优越感什么的,最要不得了!骄傲只会让自己的魔法抗性变低!脸皮厚才是王道!”
离开门诊楼,强行让自己恢复了一颗谦卑之心后,冯见雄转身走进病房楼。付成才的病房号,是刚才从陈医生那里打听来的。
精神分裂症虽然是一种重性精神病,可以因为亚急性刺激导致(比如被冯见雄喷),但患者并不是始终处于病态的——在大部分时候,没有受到刺激时,患者一般意识清楚、智能正常。只是有认知障碍,以及情感、思维的不协调。
所以,在他没发作的时候,还是可以被冯见雄利用一下的。
冯见雄推开门的时候,一个男护士刚刚给付成才静脉注射了一针强效镇定剂。
大部分读护校的男生,都是各大精神病院疯抢的对象。毕竟别的医院的病人,往往肢体孱弱病变,手无缚鸡之力,用妹子照顾更细心。而这些地方的病人,常常比正常人还孔武有力,肉体毫无病痛,没有猛男根本制不住。
此时此刻,打完针的付成才,手脚跟RB小电影里面的S-M片那样,被带扣子的皮带捆绑在床上。
“不许探望太久!这针镇定剂15分钟之内就会起效,让他好好睡一觉!”男护士出门之前,关照了冯见雄一句。
“谢谢,不会超时的。您真是负责。”冯见雄报以微笑,目送男护士离开。
付成才看上去还清醒,刚看到冯见雄时还憋着,没有破口大骂。等护士走后,他才冷冷地说: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哈哈哈哈……我还值得被你看笑话?我还配被你看笑话?你这个垃圾!追求果然也是够低!我是弱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连我这种人的笑话都要看,你能比我强多少!我们是一路货!一路货!”
冯见雄当然不会跟病人争辩。
他只是静静地等对方先发泄过,然后一边在内心默默的吐槽:“要不说精神病人思路广、农药儿童欢乐多……这脑洞和话语的思维跳跃度,也是没谁了,联想太丰富了。”
付成才终于说累了,也浪费了冯见雄5分钟时间。
“行了,该我说了吧——其实你根本不配被我记恨。反正你已经付出应得的代价了。我也犯不着跟你这种棋子的棋子一般见识。人会仇恨敌人豢养的宠物么?那得多闲呢。
现在给你条出路,把真正把你当枪使、害成这样的人招供出来吧——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是王艳指使你针对我的。而且王艳估计都不是最终的幕后主使,毕竟她跟你一样,原先也都不认识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那人把你当枪使,你犯不着庇护他吧。”
或许是付成才真的发泄够了,也或许是镇定剂在逐步起效。
当冯见雄如此坦荡而蔑视地打开天窗说亮话后,付成才果然选择了开口。
事实上,如果他知道是另一个男人要求自己的女神来让自己帮忙,他哪怕现在精神还正常,也犯不着包庇那个男人的吧。
“是你隔壁班的同学翁得臣想阻挠你!他找到的王艳!”付成才恨声地吐露,这些内容都是昨天他将疯未疯的时候,王艳为了稳住和取信他,略微透露出来的——当时王艳只是想向付成才证明“我背后托我办事儿的男生跟我毫无私情,我只是为了留校”。
谁知付成才后来疯了,这个把柄就更加危险了。
“原来是翁得臣的老爹在组织部做事、他可以左右王艳能否留校?”
“是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冯见雄环视了一下病房。
精神病院的病房就是一点好,单人间特别多,就是怕刚刚进来还不稳定的病人相互攀谈诱发了新问题。
此时冯见雄所处的地方,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摄像头,也没有明显的录音设备。
事实上一般的医院里,哪能有这些呢。
他想了想,这才放心地开口:“你好好在这里养病吧。估计没个半年,连理论上好转放你出去的可能性都没有。我跟你其实无冤无仇,也犯不着和你过不去。听说你家里条件也不好,现在你被关在这里,他们肯定也很焦躁。反正你出院之前,我会有能力‘照顾好’你家里的。”
付成才还以为冯见雄要用什么毒计对付他的家人,惊怒道:“你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冤有头债有主,你……你卑鄙!”
“瞎想啥呢?我说的‘照顾’,那就肯定真的是照顾。我犯得着跟他们过不去么?”冯见雄说到这儿,压低了一些音量,
“你这辈子基本上也毁得差不多了,没有一个媒体会聘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的。真正把你害成这样的人是谁,冤有头债有主,你别犯糊涂。在翁得臣眼里,你和王艳都只是一条狗,他会来善后么?不会的。
而你,现在可是精神病人,到时候假装好转、出去之后。你要是为了当初翁得臣勾结王艳的事情,去跟他对质。然后突然发病、做了点什么不冷静的事情,那也是不犯法的。最多被鉴定为没有痊愈,再问责拖回来多关几年。
而我,至少可以以人道主义的精神,照顾好你的家人——虽然是你主动招惹我,被我正当防卫喷疯的,但我这个人很大度的,愿意在法外承担一些道义层面的补偿,没有人能说什么,对不对?”
付成才惊恐地看着冯见雄。
他虽然疯了,可是这辈子还真没这么大的胆子。
冯见雄这厮,脑子里装的都是啥?
“我看你药效快到了,好好睡吧——记得,你是精神病人,你要是对别人说我和你说过些什么,别人也不会信的,只会当成是你的认知障碍发作了。”
“等等!你……”付成才喊住了冯见雄,卑微地问,“你……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安排我的家人的?”
冯见雄笑了。
肯问支付能力,那就是有购买意向了。
“你急什么?这学期剩下几个月,你都出不去。到时候我有没有这个实力,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第54章 被围观
周一下午,小礼堂,新生杯辩论赛半决赛。
“就是这个人!”
“听新传院的同学说,上周末把一个大四的学长喷疯了!不过是那个大四学长先主动挑事儿自找的。正主儿跟家里人聊过了,家里人没敢再来学校闹事,可能还有内幕吧。”
“然后听说冯见雄就被校台选上了,戴台长不但分给他一个吐槽类的脱口秀节目,据说还会尽量给他资源。”
“可不是,我就看见校台的官微给冯见雄的个人博客打了广告拉粉了,我昨天晚上去点了一波关注,就看到已经上了‘名人认证’了。里面的具体认证信息点开来,直接写的是‘金陵师大著名主播、校辩论队员’。”
05年是新-浪博客正式运营的第一年,属于新手红利期,所以各种认证相对宽松,以后身份变了还能随时更新信息。所以冯见雄对于校方的宣传部门帮他提供证明,也没什么意见。
台下众多同学的窃窃私语,让社科院的四名队员非常愤懑和郁闷。因为几乎所有观众都在谈论他们的对手。
确切地说,只是谈论冯见雄一个人。
最多偶尔带到两句虞美琴,比如:
“听说他旁边那个叫虞美琴的女生,也被选上了,跟冯见雄搭档对台戏。”
“这个虞美琴口才应该也很能说的吧?毕竟也是拿过最佳辩手的,两人配合肯定很默契。”
“我估计还是有一定靠颜值胜出的因素——看这长相,至少也是系花级别的了,说不定还能当校花。比‘萌音女王’丁理慧可漂亮多了。”
这些提到虞美琴的话语,虞美琴本人自然也听在耳里,她的脸色偶尔微微一红,羞怯之余,更是夹杂着被人视作陪衬的委屈,以及心底里不愿承认的佩服。
她本人原先是不用新浪博客的,毕竟她性子孤傲,没什么“指点江山”的动力。
不过周日的时候听了校内关于这事儿的小范围传言之后,她也注册了一个博客,然后上去关注了一波。
昨晚她点开冯见雄的空间时,看到已经有2000多个关注粉丝了——
别看十年后的微博知名大V们动辄几十万粉丝起步,一线明星更是几百上千万。但那时的微博已经有海量的僵尸粉注水了。
比如15年海尔公司的官微主动搞“清退百万僵尸粉、留下海尔真兄弟”的筛查之后,把150万粉丝杀到只剩14万,僵尸率高达91%。就算传媒界的微博趣味性比较大、僵尸率没有产业界那么高,但保守估计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的僵尸率还是有的。
而05年的新生博客,不光用户量少,如今的一本大学生,玩博客的人差不多也就一成多,系统也不给僵尸粉。冯见雄有2000多粉,已经把金陵师大至少半数玩博客的学生都圈进来了,还有一些可能是因为校方的推荐资源,引流到的外校学生。
那一刻,虞美琴不得不承认:貌似小雄已经要变成学校里有数的名人了……
而且这种影响力,很快会有契机向校外扩散。
……
“哼,辩论是比严肃的场合,粉丝多了不起啊!谁道理对,又不是看人多势众嗓门大就算数!”社科院主力之一、一辩陈新忿忿然而又悄悄地啐了一口。
大部分准备专注于辩论的人,其实内心都对“公众影响力”这种指标心有一种高冷的抵触。
比如世纪之交时,两度在国际大专辩论赛上获得当届最佳辩手的湾湾名嘴、“亚洲喷帝”白执中,就曾经公开表示过“无评委,不辩论”的态度。
他认为:跟起哄的群氓有啥好废话的?那不过都是一群被感情用事左右的粪粪小白。真正的辩手,需要说服的是专业的评委,或者法官;而不是要对手乃至不懂行的民众都接受。一旦一个辩手开始迎合低素质人群以求扩大粉丝面,那么就该被专业圈子唾弃。
读书人的事儿,小学生懂个鸡儿?
很显然,社科院的陈新,此时此刻就是把冯见雄当成那样的反面典型,鄙视了一下。
“冷静!好好做好我们自己就好了,管别人干嘛。”社科院头号主力、三辩刘明道貌岸然地低声吩咐了一句,俨然已经进入了卫道士的状态,
“今天的辩题我们是稳赢的,虽然国家如今还在强调计-生政策,但是学界已经有很多人在鼓吹‘人口红利论’了,理论体系也做得很扎实。现在房价还在暴涨,国家或许不必松口,等哪天房价涨不动了,要保本防崩了,还不是妥妥地放开?
我们只要发挥好自己的水平,把‘人口红利论’的几个要素都说到,今天的比赛是稳赢的!到时候冯见雄靠那种花哨表演刷出来的名头,还不是白白……咳咳,反正赢就好了!”
刘明说到最后,差点儿把“冯见雄苦心孤诣刷出来的名声,还不是白白便宜了我们”这句话给说出来。
幸好最后时刻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高冷出世的辩士,不需要在乎在世俗小白们当中的人气和名声,不该关注粉丝数,所以硬生生刹住了。
他们碎碎念的当口,本场比赛的主持人沉稳地走上了主席台,打断了大家的窃窃私语。
这个主持人,正是当初法学院小组赛最后一场时那个主持——校队主力、今年大三的地科院学长苏勤。
以苏勤的身份,本来是可以在总决赛的时候也当评委主持的,不过另一场半决赛已经先结束了,地科院和心理学院的比赛中,地科院毫无悬念地赢了,成功晋级。苏勤为了回避,也就临时被安排到了这场半决赛来当评委。而决赛的主持人,则换成了他在校队的一名商学院队友。
只见苏勤大大方方地宣布:“欢迎今天到场的各位老师和同学的支持,请大家安静一下。比赛马上要开始了,今天的辩题是‘控制人口是否有利于经济建设’,正方法学院代表队,立场为‘控制人口有利于经济建设’,反方社科院代表队,立场为‘控制人口不利于经济建设’。”
说到这儿,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礼节性地向双方代表确认准备情况,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正式宣布:“现在,比赛开始,请正方一辩史妮可同学先进行开场陈词,时间是三分钟。”
穿着蕾丝衬衫和筒裙、小西装的史妮可,微微有些别扭地起身鞠了个躬。不过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对着话筒娓娓道来地念出自己的开场陈词。
“各位评委老师、同学,大家好……”
“众所周知,我们人类生存的地球,其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对人类发展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制的。虽然马尔萨斯的经典理论在当代被科学技术的进步所缓解,但我们依然应该看到人口爆炸带来的巨大风险……”
“而人口控制,一方面可以平衡统筹资源的消耗与生态的自愈,另一方面也可以调整人口的素质和年龄结构,因此对于经济的稳定、长期发展是有正面意义的。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今天我们的辩题是‘人口控制有利于经济发展’,题干中只说了控制,并没有对控制的方式和手段做进一步的限缩。所以我方认为,对这种控制利弊的讨论,显然不应该局限于对人口数量控制的讨论,更应该包括对人口质量控制的讨论……”
史妮可的语速比较快,三分钟的开场陈词,足足可以讲上千字。她的陈词内容跨度也非常大,从马尔萨斯古典老派的经典理论,层层抽丝剥茧,一直循序渐进地讲到当代的最新研究,甚至还结合了一部分科技发展对未来经济形态的影响——最后这部分干货,显然是冯见雄为她准备,让她照本宣科读就是了。
“这个女生上次也上场了吧?进步倒是挺明显的。思辨能力不敢说,台风是真的提升了不少。看来这个冯见雄不光自己厉害,带团队也有一手,进校队是毋庸置疑的了。就怕他还有更大的野心……算了,先看看他的真实实力吧,杞人忧天那么远干嘛。”
主席台上的苏勤,听着史妮可的表演,内心如是想着。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那个曾经被认为还需要调教点拨的新生,已经隐隐有了几丝忌惮的预期。
毕竟冯见雄还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训练。
对面社科院的几个队员,却是没有苏勤的眼光。他们只觉得史妮可的开场陈词不过尔尔——尤其是前一分半钟,稳扎稳打地用最传统的理论把篱笆扎牢了,这些举动在他们眼里毫无价值。
“荒谬,连80年代的旧思想都不抛弃,非要面面俱到都提到,这样的开场陈词有啥攻击力!看咱用最新的社会学研究结论干掉你们!”
三分钟很快到了,史妮可说完最后一个字坐下。苏勤略微点评了几句之后,就示意社科院开始发言。
社科院的陈词就孤注一掷得多了,对于资源和环境几乎不谈,只强调人口红利,乃至科技发展带来的“养活几何级数增长人口的可能性”。
在最后一分钟,再补足了一堆“看看欧美发达国家,人家根本不用控制人口,增长率照样那么低。如果真的担心人口数量过度膨胀,与其用政策和法律控制,不如普及和强化女性教育,因为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才是最好的避孕药”云云。
开场陈词毫无直接交锋,都是各说各的,偶尔的碰撞,也是因为计划本来如此。
“这样的辩题,要到直接短兵相接的自由辩论阶段,才能看出胜负来吧。”主持人苏勤也觉得这个进度很正常,并未有多少失望。
第55章 刁钻到尼玛都不认识你
开场陈词务求严密,面面俱到。交叉辩论则诣在突出重点,迅速分辨出一场辩论赛和核心分歧点。
这种技术特点,本来就是举世皆然的。而一旦在讨论某些比较发散、接触前沿热点的新辩题时,就变得更明显了。
原因也很好理解——常年辩老了的题目,各种套路基本上用尽了,剩下的就是词句言语的打磨。双方辩手不用等对方开口,就能把对方的辩论意图猜个八九不离十。而那些早已被前人证明毫无前途的攻击角度,自然也被双方都非常默契地不去提起——
因为提的一方完全知道,就算提了也是白提,自然不去自取其辱了。
而对于防守一方,既然对面没有从这个角度攻击,也不好主动拉扯甚至偷换对方的立场、来假定反击。那样做同样是非常没有风度的,还会给评审团留下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恶劣印象。
作为新生杯的半决赛题目,“控制人口是否有利于经济的发展”这个辩题,毫无疑问是全新的,而且处于前沿热点。
既然此前没人用过,网上也找不到成文的开场陈词。所以史妮可乃至社科院一辩,都不可能预测对方的攻击点,只能是水银泻地一样自己铺自己的摊子。
双方一辩发言结束,包括苏勤在内,所有评审团成员内心竟然都没有打出一个胜负的倾向分。
也就是说,在他们眼中,双方的一辩表现没什么区别,没有任何攻击性。
接踵而来的交叉提问环节,一样没有看到正面的激烈交锋。双方都在一沾即走的模式下迅速限缩了这个开放式辩题的分歧点范围,把一辩陈词中双方公认、没有异议的点大片大片地刨除出去。
比如,法学院这边的二辩陈思聪,他的三问分别是这样的:
“请对方辩友正面回答,您是否承认人口的无序增长,会导致地球资源和环境承载能力的崩溃、从而最终导致社会经济的崩溃?”
而社科院的二辩非常干脆毫不留恋地退了一步:“我承认如果人口真的成几何级数无序增长,资源、环境和经济都会崩溃。但我们认为即使没有人口控制,这种无序野蛮的增长也是不可能持续出现的,所以这个假设背后导致的问题,与今天辩题要讨论的困境没有直接因果关系。”
“那么再请问对方辩友,你们刚才口口声声说这种无序增长是不可能出现的。那你们又如何解释印度、非洲和其他大量国家恐怖的人口增长率?”
“我们刚才回答的是‘这种野蛮无序的增长是不可能持续出现的’,请对方辩友不要偷换我们的措辞,我们从来没说这种现象不会‘暂时出现’。印度和非洲国家的问题,只是其经济发展落后、人民愚昧和没有安全感导致的。一旦经济得到改善、国民教育和素质提升,都是可以回避的。发达国家的人口增长趋势下降,已经证明了在人口素质不断提高的情况下,人类会自发降低生育意愿。”
“也就是说你们也承认了人口过多是不好的?”
“如果非要坚持这么问,我们可以回答是——但请注意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
冯见雄的提问,自然比陈思聪的要犀利和拔高数层,但递进结构是相若的。
他主要强调了“对人口的控制不仅有数量的控制,更有对质量的控制,优生优育、提高人口素质同样是一种人口控制。不仅有限制性的控制,更有鼓励性的控制。”
而对方在回答冯见雄的问题时,对“优生优育、提高人口素质的质量控制”这个细节方面,采取了全盘认输的策略,放任法学院得分——因为这一点根本没得辩。
不过在对“鼓励同样是控制”这一点上,社科院进行了严防死守,一再强调“鼓励是没有强制力的,而且即使要鼓励生育,也不可能和限制生育那样有彻底、暴力的执行力,技术上不可能实现摁着人逼人生孩子,所以数量鼓励并不能算是‘人口控制’。”
法学院这边的问题提完之后,局面就是:社科院的人全盘承认了“人口爆炸、人口过多是不好的”、“人太多环境和资源确实会崩”、“人口素质控制确实对经济建设有好处”这三个方面。
但只是坚守住“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不用暴力强制控制,也能让人口自然趋于健康稳定”、“鼓励数量不属于人口控制”这三个辩论的底限。
反过来,社科院这边的主动提问则猛攻老龄化和劳动力短缺问题,次要方面再兼顾一下消费提振乏力、需求不足这些点。
而对于“人口数量众多对于粗放型经济发展的好处”,哪怕这个角度对社科院是有利的,他们也不去提——因为太容易被法学院打脸打回来了。
法学院这边回答问题时,自然也要进行有取有舍的回击。
因为冯见雄已然名声在外,而根据比赛规则交叉提问环节时可以任选对方二辩、三辩中的任何一人回答问题。所以智商正常的社科院队员们毫不意外地统统选择了让陈思聪回答。
但幸好问题都比较干脆,陈思聪赛前也被冯见雄培训过了对方可能的进攻方向,准备充分,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他的回答大致强调了这么几个重点:“如果一个经济社会出现严重劳动力短缺的问题,确实会对经济发展产生严重的不利影响。但我们并不承认基于这一点就可以推导出老龄化社会必然会导致经济衰退——
因为老龄化不能等同于劳动力的短缺。一方面因为医学的进步和人类平均身体素质的提升,永远以目前判断人类基本丧失劳动能力的寿命指标去衡量,是不科学的,人类完全有可能延迟退休。
另一方面,目前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杰夫辛顿教授已经开发出了基于深度学习算法的机器智能,以及新一代卷积神经网络。未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大量创造性脑力劳动的工作也可以被简化,简单重复的脑力劳动者更有可能被机器批量取代。所以未来需要的就业岗位本来就有可能下降,技能教育体系也会有重大改变。这些都会导致‘老龄化就等于劳动力短缺’这个判断不能贸然被赞同。”
一言以蔽之,控制人口会带来老龄化这个点,法学院认了。但是说控制人口就会劳动力短缺,乃至导致社会经济循环出现脱节,这个锅就不背了。
“辩题这么快就被拆解成了三攻三防的六对细节要点,主辩题本身似乎没有交锋的潜力和余地了。”主持人苏勤看着场上的局势发展,心中暗暗评估着赛况,
“双方都太专业,不会乱说话,一看没什么希望的点就立刻放弃掉。现在的关键,就看自由辩论的时候怎么强攻对方坚守的核心小点了。这些点一旦被攻破那么一两个,绝对是灾难性的丢分。冯见雄,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实力吧。”
评委好歹还能看出些门道,场下的观众便觉得有些乏味了。
毕竟一沾即走的比赛太没观赏性,连花拳绣腿都看不到。简直就像前两年张一谋导演的大片《英雄》里,双方高手在意念中就能展开决斗,知道彼此强弱,而肉身根本没有动手。
“现在进入自由辩论,请正方先开始,你们可以自行商定由谁首先发问。”随着交叉提问的结束,主持人苏勤如是宣布。
法学院队这边几个队员很有默契,毫无悬念地把冯见雄推了出来。
他施施然地起身,拿着一张提纲的小纸条,一点也不卖弄记忆力:
“刚才在交叉提问环节,似乎对方辩友一再强调,‘发达国家随着人口受教育程度和经济水平的提升,可以自然抑制生育,不需要任何法律层面的控制’。那么我倒是想请问,你们难道真的认为那种自发式的低生育,可以适用于中国国情么?你们谁回答都可以。”
社科院主力刘明深怕队友掉链子,当仁不让地扛过了问题:“当然可以适用于中国国情,这里面有什么差别吗?”
冯见雄毫不犹豫地露出了自己的陷阱:“当然有差别!因为你们考虑漏了一个因素,那就是这些低生育、高福利的欧美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反赡养法律义务——在米国或者英国,很少有父母是为了确保自己老了有人抚养而生育子女的。
一方面这固然是因为他们社保福利好,人们不用担心老无所养——这一点我们是可以学习的。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国的《婚姻法》有赡养义务的规定:
根据《婚姻法》第21条:父母对子女有抚养教育的义务;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
父母不履行抚养义务时,未成年的或不能独立生活的子女,有要求父母付给抚养费的权利。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时,无劳动能力的或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要求子女付给赡养费的权利。
而无论在英美法系,还是在德法这些大绿法系的欧美国家里,你翻遍判例或者成文法,都找不到类似的条款——甚至是一贯被我们认为被东亚孝道文化侵蚀的RB法,也没有这样的法条。可见子女天生背负法律上的赡养父母义务,是华夏独有的国情。
所以,目前欧美国家的低生育率,其实是两部分因素构成的:
一部分,对于高学历、高素质、高经济水平和社会责任感的人群而言,他们确实是靠自觉在少生。
而另一部分,对于那些低学历、低素质、低社会责任感的人群而言,其实是靠‘哪怕你生了儿子,法律也不会保护你、不会逼着你儿子将来养你’的预期,让这些‘以防老为主要目的’而生子的人心存忌惮,从而不生。对于那些国家而言,孩子不是父母的私产,孩子是属于全社会的。父母生养是纯支出,没有权利要求任何反哺和回报。
你们看的那些鼓吹‘素质自然调节论’的人口学者们,怎么一个个都睁眼瞎看不到这条法律上的差异所在?
以我国法律目前的强制赡养条款背书,我国那些纯粹为了利己目的而越穷越生的人,你还指望他们可以靠素质自律?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有……英美德法日……的法律都是这样的吗?”刘明这下子却是傻了眼,世界上上百个国家的婚姻法,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他们今天所有的论据,都是那些网上的美分人口学家,乃至起哄鼓吹者诸如梁贱蟑之流断章取义的,如何能正面扛得住冯见雄这么刁钻的攻击角度。
他急中生智,先搪塞了一句:“冯见雄!没想到你是这样人品道德低下的人。你父母辛辛苦苦养育了你,你难道不认为尽孝道是应该的么?你难道不认为子女应该赡养父母吗?”
冯见雄怎么会中这种拙劣的计策呢?
“一码事归一码事,请不要偷换概念打感情牌。我从来没说孝道不好,但孝道就是孝道,是道德层面上的事情,法律不该捞过界去管。从法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不当的、道德的法律强制问题。
我当然会赡养我的父母,但我认为所有的赡养,都应该是基于对孩子的教育,让孩子发自内心地去这么做。而不是让那些怀着不可告人卑鄙目的的、不配为人父母的人,凭借法律的强制,逼一个无辜被他们生下来的生命将来赡养他们。
如果一个父母管生不管教,以至于教出来的孩子将来都不愿意养他们,那是他们自己教育的失败。这样的人,不应该动用法律这种国之公器去保护。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所有人对待教育问题给予足够的尊重和重视,防止毫无社会责任感的滥生。
因此我认为,从法律层面修改,对生育进行控制,对防止人口爆炸是有决定性的作用的。”
第56章 一言不合就狂飙
别以为这世上只有混江湖的老炮儿,才人狠话不多。
其实真正牛逼的辩手,也是人狠话不多的。
冯见雄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可谓是第一次诠释了这个典型。
“控制人口是否有利于经济发展”,这个辩题太大太碎了。
归拢矛盾点的过程,让小喽啰出马就行。冯见雄要负责的,就是对方圈定了核心防御阵地之后,再正面碾过去——就比如,此时此刻被社科院队奉为圭臬的“发达国家不需要用法律控制人口,人口也不会爆炸”和“老龄化必然导致劳动力短缺”这两个论点。
独孤九剑,有进无退。
没到攻敌之所必救的时刻,就无需独孤九剑出手。
在听到冯见雄从“英美法德日等国的《婚姻法》并没有子女赡养父母的强制性义务、所以可以防止心怀恶意的准父母故意滥生。而这点不符合我国法律国情,因此不能类推”这个角度,把社科院引以为傲的第一个核心据点轻易地摧枯拉朽打崩时。
连本场比赛的主持人、地科院的校队主力苏勤,都不禁暗叹其角度刁钻,鬼神莫测。
场下是一片埋头翻手机的人。
一撮同年级的女生,心怀仰慕地窃窃私语:“冯见雄好强啊,他不是跟我们一样大一新生么?怎么随口连英美德法日各国法律信口拈来?这家伙脑子里自带内置百度的吧?是不是有异能?”
而旁边一些更加懂行、有阅历的高年级学姐则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脑内自带百度算什么,你们也就这点见识了——博闻强记有毛用?以博闻强记著称的人,不也就上上那些答题的综艺节目,几个真正有出息的?
冯见雄这个资料肯定是比赛之前针对性查阅学习来的。要我说,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就在于这种远见和眼界,遇到问题时的解决思路,简直发散得可怕!能够想到从这么刁钻的角度去找证据,那比记住法条牛逼多了。”
无论观众之间内部有什么细节的观点分歧,所有人对冯见雄辩才的折服,是有目共睹的。
可惜如今的手机都还不是触屏机,上网很慢,WAP更是不便于查资料,所以大家还不能第一时间彻底证明冯见雄的牛逼。
倒是场内少数几个扛了笔记本电脑来的评委,立刻用CDMA的USB无线上网卡百度谷歌,分工合作费了老大劲儿,才火线查证冯见雄引用的法律应该是对的——他们也只敢说应该,因为现在百度百科和百度知道都还在内测期,要到下学期才会正式上线。
场内社科院的人还在凌乱地抵抗,台下一名评审团的女生隔着三四米远,把笔记本电脑转过去,朝向苏勤的方向,冲他微微点头。
苏勤明白,这是同学在告诉他,冯见雄所言不虚。
此时,社科院的头号主力刘明,在节节败退后,勉强稳住了一个点,做最后的抵抗:
“可是……可是你怎么就敢断定,英美法德日是因为在法律中没有规定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才遏制住了低受教育程度、低社会责任感人群滥生的?
据……据我所知,英美国家生孩子好像还有鼓励性的补贴呢,也专门有活不下去的穷父母靠生孩子领救济金补贴家用养活自己。可见‘试图生孩子为自己牟利的人’并没有因为赡养义务的取缔而被遏制住呀!”
苏勤刚刚回过神来,听了这句话,勉强也是微微点头。这个刘明能够有这份急智,也不愧是能进四强队伍的主力了。
如果不是遇到冯见雄,这个刘明本来应该也可以有所作为。
可惜了。
“因为贫穷,想多生孩子拿国家补贴,这样的人在发达国家当然也有。但是,首先这样的例子是很罕见的,从比例来讲绝对比国内顶风狂热超生少得多,至少是几十倍的差距。
其次,他们的国家既然鼓励生育,认为生育出来的孩子是属于全社会的,不是从属于父母个人的。将来这些孩子没有义务去赡养父母,只有义务去缴纳庞氏社保,然后平均分配地供养所有领社保的老一辈公民——也就是说,无论你生多生少,你自己领到的养老保险都是这么多。
那么,父母多生后用国家补贴孩子的钱、抠出一部分来挪用于自己的生活,我觉得那也没什么问题——在这些国家,父母养育超出数量的孩子,就相当于是在做保姆,为国家的庞氏社保库打工。他们自己挪用的那些钱,就当是他们的工资了。但是他们也只能赚这份钱到孩子年满18周岁,并不能得到更多回报。而发达国家和我们那几十倍的恶性超生差距,靠的就是这份法律保障维系起来的。”
冯见雄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刘明算是彻底对这个点哑口无言、放弃治疗了。
而站在冯见雄的立场,其实他并不反对国家05年的政策,也不反对十几年后放宽了的政策。他多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怎么可能看不清这个问题?
后世的他,担忧的唯一问题,就是国家彻底放开之后,意识形态没有跟上,让心怀恶意之人钻了空子。
在刘明哑火之后,冯见雄恰到好处地为这个点做了个小结:
“西方国家之所以这么立法,基于的最根本法理原理,就是社会契约论——只有双方协商的契约行为,才能附带双方的权利义务。而任何单方行为,是不应该强加给对方义务的。
比如赠予行为是单方行为,送的人说送了,这行为就结束了。所以赠予必须是无私的,不能附带条件,附带了就成了合同行为了。哪怕是《遗赠扶养协议》,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赠’。
而父母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孩子是无辜的,他没有任何权力选择自己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生育的行为,就必须附带抚养义务,并且在法律层面上不得期待子女的回报。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脑子里就要有子女不是你的私有财产这根弦,受得起这个责任,再去生。”
“法律也应该融入传统文化的美德精髓,如果****,不考虑中国特色,那还成什么体统!”刘明对于这个小结,倒是还能做一下最后的抵抗。
冯见雄笑着说:“是么?那刘同学你干嘛不回到大清还没亡的时候?那时候沈家本修的《大庆刑律草案》上,还要求亲亲得相首匿,要求以尊犯卑减刑、以卑犯尊加刑呢,按照那套法律,老子杀儿子不用偿命,儿子打伤老子就有可能偿命——那肯定很符合刘同学您期望的法治盛世吧。”
这番话自然是引来了一堆哄笑。
而冯见雄似乎被哄笑启发,又加了一句:“哦,看来回到《大庆刑律草案》的时代还不够。我看最贴切您价值观的,应该是倒退到3700年前,回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因为《汉谟拉比法典》规定,贵族男人杀了贵族女人之后,是不用偿命的,而是应该杀了这个贵族男人的某个未嫁女儿。
你看,这样的世界对你来说多好?女儿在《汉谟拉比法典》里面根本就不被当人看,只被当成是她父亲的财产。她爹杀了别的女人,只是侵犯了‘另一个爹拥有女儿的财产权’,所以才要杀了他自己的女儿偿命。
这样女儿代父偿命的世界观,肯定最符合您的孝道了吧。而且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利好消息,如果你穿越回汉谟拉比时代,杀的不是一个贵族女人,而是一个平民女人乃至女奴,那你都不用让自己的女儿偿命——只要赔死者丈夫或者主人20个舍客勒的银子就行了。”
这几句话的杀伤力尤为惊人。
师范类大学美女如云,今天到场的观众,女生占了八成。
冯见雄轻轻松松,就扇动起了妹子们的同仇敌忾之心。
“原来那个刘明内心如此阴暗卑鄙!不行,果断不能让他赢啊!所谓的孝道父权,对男人的压迫还算少的,对我们女生那才是最惨的。怎么能让这种开历史倒车的人赢!”
“无耻!卑鄙!下流!表面上在说孝道,其实骨子里就是想男尊女卑,玩弄女性!”
“还是冯同学仗义执言懂女生,真想做他的红颜知己啊。”
无数妹子群雌粥粥地开始压低声音辱骂社科院代表队,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不能说得太响,但礼堂里几百人的声音被异口同声汇聚起来,那就很可怕了。
刘明和陈新乃至社科院另外俩队员,见状纷纷傻了眼。
说好的“无评委、不辩论”呢?说好的只在乎专业评委的意见、不管无知群氓的比赛策略呢?
怎么一言不合轻飘飘地就扇动起群众来了!
如果此刻在私下场合,刘明妥妥地会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喂你要不要这么无耻!明明是个辩士,怎么自甘堕落成元首和小黄那种路数上去了!”
冯见雄无奈地耸耸肩,也没有把群众压回去的意思,似乎在说:“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哥啥都略懂,略懂呢。”
他耸肩以示“略懂”的动作,不由自主便有大片《赤壁》中,金成武演的诸葛亮的风骨。
第57章 不言自明
二十分钟后,比赛结束。
主持人苏勤在评审团短暂的讨论后,宣布了这个毫无悬念的结果——法学院代表队胜,冯见雄独享本场最佳辩手,没有之一。
社科院常年四强,最终也没能掀起任何风浪。只是让比赛的打法变得更加没有观赏性、更加谨慎小心而已——相比于冯见雄此前遇到的任何一组对手,社科院队好歹不会在低级错误的分论点上做无谓的抵抗。
不过这场比赛结束后遗留的讨论,却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毕竟,这是一道非常紧抓时事热点的题目。而且相比于两轮之前法学院和新传院那场比赛,本场的热点关注者更多——
正版盗版问题,大学生其实不太关心,因为眼下能够产生版权收益的大学生寥寥无几。哪怕在这个问题上口号喊得非常政治正确的人,说实话背地里也都是清一色用盗版的。
但人口问题每个人都能说上一嘴,就业问题更是每一个大学生都会去关心的——只有家里有钱有权的二代们,在这事儿上能够免俗。
几个被法学院队最后阶段的猛攻说得心服口服的女生,在那儿窃窃私语:“唉,刚才我还以为讨论‘不用法律控制会不会导致人口爆炸’这个小点的时候,冯见雄的表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没想到后来说到‘人口老龄化是否会必然带来劳动力和消费短缺’,冯见雄那脑洞才真叫天马行空、又严丝合缝。太帅了,这种人应该去写硬科幻小说嘛,拿个米国人的‘雨果奖’也好啊,咱中国小说家还没拿过‘雨果奖’吧。”
不过正所谓脑残粉招十黑,或许是他们为冯见雄吹得太狠了,也招来了一些“有限反驳”的声音——也就是反驳的点仅限于“冯见雄不可能写小说拿雨果奖”,而不敢波及“冯见雄口才见识不够牛逼”。
冯见雄口才的牛逼程度,用一句诉讼法上的属于来说,如今在这座校园里已经属于“公知常识”了。
所谓“公知常识”,就是不证自明的真理。比如法庭审案的时候,一方说“因为地球绕着太阳转,所以如何如何”,那对方律师和法官是绝对不会要求他“证明地球确实绕着太阳转”。
用米国人的惯用句式表述,那就是《独立宣言》第二段的开头:We-hold-these-truthsto-be-self-evident……
“好的小说不光要脑洞和硬核推演能力好吧!还要文学性艺术性,剧情的对抗!我承认冯见雄的推演确实扎实,很硬科幻,但是拿小说奖就免了吧。”其中一类典型的反驳者如是发酸。
酸过之后,无论是脑残粉还是黑粉,统统沉浸进了戏肉问题的讨论中:
“不过他刚才最后说的那段推演,还真是以古见今,非常有道理啊。人类为什么会因为老龄化而出现劳动力短缺?古代有这种问题么?明显没有,所以老龄化导致人口不适合工作,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的历史阶段性产物,不一定未来也永远会这样。
我刚才百度了资料,退休这种制度,确实是19世纪后半叶,和全面义务教育差不多时候出现的。最开始的退休制度,是俾斯麦时期的德国,是为了为国征战的退伍将士们准备的,只有荣誉军人立过功,国家才养他一辈子。后来到1880年代末,各国慢慢把退休制度推到工人群体,花了好几十年。
而义务教育的普及,在英美德基本上也是这时候开始的。在义务教育普及之前,人类学习工作所需技能的时间分界并不明显,很多人学手艺或者读书都是一辈子不断学习的事情。二次工业革命后为了进一步增加人的‘跨行兼容性’,把‘工匠’培养成‘通用化工人’,才搞了义务教育,从此人类才是先读10几年书、然后干一辈子、最后退休。”
“但是刚才冯见雄提到的这个‘多伦多大学的杰夫辛顿教授’今年刚弄出来的‘深度学习型人工智能’,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神,未来的技能型从业者只工作十年八年、就发现自己一身本事废了,需要不断重新学习。那不就又返璞归真地回到二次工业革命之前、所有工匠都要终生学习的阶段了么?
加上未来一切简单重复的脑力劳动都可以被人工智能消灭,人类的工作本来就是偏向于创意和跨圈联想,强度大大降低,上了年纪的人阅历丰富的话,说不定还真能继续工作。而那些需要身强力壮才能做的事情,交给机器就好了嘛!”
毫无疑问,这些讨论者,都是被冯见雄在辩论赛的最后阶段、动用他领先15年的远见卓识,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他也正是靠着这些话,把社科院坚守的“老龄化必然带来劳动力和需求萎缩”这个最后的理论据点,连根拔起。
……
“咔嚓,咔嚓”两声,校报的记者学长给法学院代表队队员们照了两张正装的合照。
进入半决赛后,例行每一场都是要被采访的。
虞美琴和史妮可一左一右站在冯见雄身侧,史妮可还是那样的活泼跳脱,乐天开朗。似乎只要做好自己,每天进步一点,史妮可就很开心了。
而虞美琴则是眉头微蹙,有一股无力感。
刚才的自由辩论阶段,虞美琴也算是抓住了比赛的关键,在就业和劳动力这个问题点上反复攻诘,颇是废掉了社科院好几轮反驳。总结陈词也是字字珠玑,把本场的优势全部总结了出来,滴水不漏
然而,她自忖本场表现和冯见雄还是已经明显有了差距。
她不是输在思辨和洞察能力,只是因为她对未来的展望想象能力不如冯见雄,让她颇为不甘。
似乎,和新传院的复赛之后,她已经没有再次在表现上反超冯见雄的机会了。
“小雄,例行公事问你两个问题,别怪姐多嘴。”萌音女王丁理慧在同事拍完照之后,恰到好处地闪了过来,拿着话筒采访。
今天丁理慧没有全程在现场观战,比赛结束后才来,为的就是减少学生的骚动。
“听说你比赛之前几天,因为此前比赛的观点立场问题,被人质疑了你的三观和人品。那我想请问你:今天比赛场上你说的那些话,还能代表你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观点么?还是仅仅是一种比赛策略、为了获胜而窃辞逢迎?”
很尖锐的问题。
不过考虑到赛前三天冯见雄刚刚把新传院的一个大四学长羞辱成精神分裂症、校方又不能追究他,这样质问一下已经是必须走的过场了。
冯见雄也知道,丁理慧是拥有采访问题决定权的。她具体想怎么问,校台领导不一定能干涉。所以这个问题背后,未必没有保护冯见雄的意思。
“她这是打算让我在公开采访中表个态、再强调一下‘如有听众因为自行代入、以至于觉得受到羞辱而出现不良反应,后果自负’这个‘免责声明’?”
冯见雄心念电转之间,已经体察到了丁理慧的好意。
那就配合一下吧。
他道貌岸然地对着话筒说:“是的,只是为了比赛说的。我再强调一遍,这些不是我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的观点,纯粹为了锻炼辩才。也请各位不了解辩论赛的同学,能够先关注一下比赛规则,扫盲一下基本常识。
如果我的存在,能让那些持有和我比赛中所持观点相反的外行人难受了,然后让他们开始关注优雅的辩论,我觉得这也算是我参赛带来的一项重要价值,也是这种赛事本身的举办价值,谢谢。”
“啪啪啪……”随着丁理慧收回话筒,场边几个学长、学姐冷漠而均速地鼓了几次掌。
冯见雄往掌声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正是苏勤为首的本场评审团成员们,他也就报以善意的微笑和点头,
“所得很好,不但比赛表现好,也很会保护自己,有一个职业辩手的生活素养。”作为校队主力的苏勤,挤出几丝笑意,勉励了冯见雄两句,
“上次我主持你们的小组赛最后一场时,我还想过破例拉你进校队,慢慢培训。不过看来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必要了——以你现在的表现,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进校队了。如果最后一场还拿最佳辩手,你就可以连替补都跳过,直接打主力。”
说这番话时,冯见雄看不出对方的喜怒,也就只能说点没营养的谦逊客套话。
苏勤微微一抬手,指着身边一个高挑静谧的端庄学姐,介绍道:“行了,今天不是来和你客气的——给你介绍一下吧,我身边这位,也是我们校队的主力之一、商学院的田海茉同学。因为我们地科院又出线了,所以我得回避。下一场总决赛,她会是主持人兼评审团成员。”
冯见雄意识到,苏勤显然也是一个非常傲气的人。他内心自然是希望地科院继续蝉联冠军的,但是“违反回避”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做的。
按说正常情况下,他只需要总决赛自己回避也就是了。但他偏偏要提前把总决赛的主持人和评委介绍给法学院队,以示决赛评委毫无徇私。
“冯同学、虞同学,还有其他各位辩友,很高兴认识你们。初次见面,希望以后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商学院,大三,电子商务专业。也是校学生会副主席、校法律援助中心主任。”
那个名叫田海茉的大三学姐说话细声细气地,非常端庄拿捏,望之不似辩手。一头斜刘海的深蓝色长发,平素看不出什么表情。
对于妹子的介绍,冯见雄倒是没什么感觉。而虞美琴和史妮可则是微感诧异:“你……你不是商学院的么?怎么会管法律援助中心呢?”
田海茉微微一笑:“法律援助中心,也是需要行政管理人员的,不是么?至少我比较适合筛选任务的轻重缓急。”
第58章 唱白脸比业务水平更重要
“那你们聊,我先闪了。”
苏勤只是校辩论队的主力,在校学生会里则没有担任任何工作。
交代完决赛的事情之后,见冯见雄他们还缠着田海茉问东问西的,他留着也尴尬。
“苏学长慢走。”冯见雄和队友很客气地恭送。
苏勤带着个马仔走到礼堂门口,想了想,酝酿了一个表情,又回头若无其事地调侃:“小田,你也注意哦,可别聊着聊着到时候你也得回避,那咱校队拿不出人主持决赛了。”
田海茉顿时俏脸微红,生出一丝轻嗔薄怒。她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一个眼神,顿时让苏勤有些慌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勤好歹也是校队主力,心理素质自然是超好的。常年辩论,脸皮也厚。但愣是架不住田海茉SSR段数的眼神杀。
“苏学长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啊?”带点儿天然呆的史妮可没回过味儿来,轻轻捅了一下身边的虞美琴。
“你……你坏!这种问题还用问么!”虞美琴被问得有些害羞,也怕田海茉听到了尴尬,狠狠掐了史妮可一把,让她闭嘴。
史妮可被掐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地,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苏勤的意思,当然是拿‘如果被人告发评审团成员和参赛辩手有不正当男女朋友关系,按规定也必须回避’这条规则开玩笑了!田学姐看上去那么端庄矜持,怎么可能跟一个男生聊聊天就沦陷?这种玩笑,开得还真是恶俗、没风度!”虞美琴在内心默念了一句,却没有说出来告诉史妮可。
……
苏勤一出门,刚刚为妹子酝酿的表情就消失无踪,恢复了冷漠。
他身后跟着一个马仔,名叫孟洋,也是地科院的辩论高手,平时都跟着苏勤混。
地科院是金陵师大历来辩论最强的院,所以孟洋也有资格进校队,只不过他的火候差一些,始终只能作为替补集训培训,却没有代表学校参加过国家级赛事。
他跟苏勤混了两年,自然知道苏勤曾经对田海茉有想法。无奈田海茉这妹子太过矜持闷骚,竟然几年里都没跟哪个男生假以辞色过。而金陵师大女多男少,苏勤自然挨不住寂寞,忍到大二时田海茉还不松口,他就另找了一个备胎当女友。
此时此刻,孟洋知道苏勤的心事,便半开玩笑地轻松劝解:“老大,你有啥好担心的,田副主席那是眼睛长在脑门顶上的女生。连你这么牛逼,她都咬着牙不肯给面子,怎么可能对小鲜肉有想法?再说嫂子倒追你那么久了,处处迎合你,不比找个天天给脸色看的女王好么。”
苏勤听马仔说得大大咧咧的,颇有些恼怒。扫视了一圈走廊,发现左近无人,才把怒气压了回去,不满地辩解:“你以为你看懂田海茉了?她那不叫眼睛长在脑门上,她是看不惯咱学校的男生普遍自我感觉良好,所以压根儿没打算在大学里谈恋爱。”
这种女生的心态,外校的人或许很难理解。
因为大多数大学生印象里的男女关系,都该是男人涎皮赖脸地往上贴,各种委曲求全讨好妹子求护。
但是不得不说,在师范类的大学里,怀着田海茉那种心态的优质女生是很多的。因为她们发现,基于师范类女多男少的供求关系、甚至女生数量是男生的三倍,大多数男生都被惯得有些骨气了,不愿意跟工科院校的男生那样在女生面前低三下四。很多男的宁可找一个相对不太漂亮但温柔体贴的妹子,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骨气去求个女神。
这时候,一些端着架子下不来的有骨气女神,就愤而放弃了大学四年的恋爱机会,思忖着:不就是这四年里女多男少么?大不了姐大学四年都不谈嘛!等毕业到了社会上,还不是乖乖回到男多女少的大环境,到时候低三下四跪舔姐的人多了去了!
苏勤要不是花过一年多水磨工夫想追女神,也不可能揣摩得这么透彻。
“行行行,还是老大你怜香惜玉,你懂田副主席,成了吧?”孟洋不想跟老大计较,随口就认了苏勤的说法,“不过那又怎么样?她不就跟那个冯见雄聊聊公事儿么?能有啥。”
“你懂个屁!老子见田海茉看那小鲜肉的眼神,就很欣赏,她从来就没对其他男生微笑过!唉,说不定还是刚才辩论赛的时候,冯见雄举例讽刺社科院的人该穿越回《汉谟拉比法典》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对女生的尊重,让田海茉有好感了吧。但愿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好感。”
苏勤这番话自然是只在内心想想,也犯不着跟孟洋剖析。孟洋见老大不再吭声,讨了个老大没趣,讪讪地跟着闪了。
……
不得不说,苏勤真的是挺懂田海茉的,把对方的心态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惜,冯见雄完全不知道田海茉对别的男生是如何矜持礼貌的,所以他对于自己如今受到的“礼遇”也没有任何“感恩”的觉悟。
他拉下脸缠着田海茉聊的,基本上都是关于田海茉所负责的法律援助中心的事儿。
重生已经一个多月了,目前为止他只跟刘教授和邱老师刷刷专利刷刷论文,赚的钱还是几千块级别的。
他早就忍够了这样的日子,要不是辩论赛还未结束、还有一个夺冠的目标让他没法分心,他早就实施自己致富计划的第二步了。
“田学姐,我记得你这边今年还没招新吧?校学生会那边月初就开始招了。”冯见雄提问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表情,看起来像个一心向学的纯良少年。
虽然他实际上觊觎的,正是进入法律援助中心之后,不用律师证也能接案子的便利。
按照行政编制,法律援助中心应该是各级司法行政部门下属的公益性单位。
从省司法厅,到市、区司法局,理论上都会有自己下属的法律援助中心。
里面的执业人员拿的薪水是国家财政拨款,无偿给经济困难无力聘请律师的弱势群体以及刑事案件中的特定有可能判处重刑的嫌疑人提供辩护等服务。
不过到了地方上,省市两级或许还有足够的财政力量自己配齐满编的人员,而区一级则往往捉襟见肘。
具体实施的时候,区级司法局就有些就把这个机构外包出去,主要是接受有较强法学类师资力量的大学院校帮助,区里面只提供“指导”,具体由大学里的人干活。
而且,法律援助中心的设立所依据的行政法规、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援助条例》,也不过是2003年才被国WU院通过的。所以这种机构在国内出现的时间,也才刚刚两年多,还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历史上也要再过个六七年,才会渐渐向100%公务员编制化的路数靠拢。
金陵师大的法学类专业还是比较强的,有一级博士点,在金陵城里最多也就金陵大学可以叫叫板,其他大学全部可以不放在眼里。
所以师大这个法律援助中心,事实上就是QX区司法局授权合办、接受区司法局“指导”的。在这里提供援助的师生,每个月还能根据接案量拿一些津贴。
不过按如今的行情,也就最多千把块钱,基本上不比区公安局下面那些没编制的“协警”高贵多少。
对冯见雄来说,关键还是身份。
田海茉耐心地听冯见雄的种种提问,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矜持地表达了婉拒:
“看来冯同学对法律援助非常热心呀,我们这个部门,和校会下属的其他社团不同,只是偶尔才在大一招新——你们才学了两个月的民/刑法基础课,这点专业素养能做什么事儿?我记得诉讼法都要下学期才开课吧。”
冯见雄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是有些操切的,但他作为重生者,不可能等到大二。
“术业有专攻么,即使只懂一两个小门类的法律,也可以专注于接那个方向的案子。何况我对自己的辩才和洞察能力有信心,你们好歹也该给个考核的机会。”
冯见雄这番话半是恳求半是讲道理,好歹说得田海茉松了口。
“这样吧,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大后天下午你们到教务楼三楼的法院中心会议室来,我请我们这边的专业同学考核。一会儿回去我出个通知。”
冯见雄对此没什么异议,倒是一直旁听的虞美琴弱弱地插了句嘴:“还要出通知?您怎么会说了不算呢?”
田海茉转向虞美琴莞尔一笑:“当然要出通知了,本来我们也不是很缺人,既然今年决定给大一新生一个机会,总不好只特招冯同学一个吧。出了通知,愿意接受面试的都来,那才公平。
而且我是商学院的,学的是电子商务,平时主要是管斡旋的事儿,哪些案子能接哪些不能接,至于你们的专业素质,自然要专业的同学来评判了。”
冯见雄自然知道田海茉说的是事实,对于一个大学设立的法律援助中心,有时候最重要的工作反而不是具体做案子,而是搞好外联工作,知道什么案子能做什么不能做。
因为法援的案子都是不收钱的,难免有不符合“被援助”要求的刁民来蹭免费官司,就跟有钱人蹭低保一样。这时候有一个颇有斡旋手腕的人唱白脸拒绝人,比多几个律师都管用。
虞美琴此前不懂这些弯弯绕,她只是听说自己页游机会,心中微微一喜,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史妮可,见史妮可也是一样期待的眼神——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史妮可的期待与虞美琴又不尽相同,似乎夹杂着几分隐隐的忧郁。
“那我们也可以报名?”虞美琴最后确认道。
田海茉:“当然。”
史妮可期待地看着虞美琴,似乎想等虞美琴把她心中关心的问题问出来。
然而虞美琴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关心了,田海茉又说了几句,便准备告辞。
“等一下……”史妮可一咬牙,失礼地从背后喊住了田海茉。
“怎么了?”
“田学姐……啊不,我是说田主任,那个……去法律援助中心做事儿,有钱吗?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史妮可硬着头皮说到这儿,自己都觉得好羞耻。
田海茉观察了史妮可几秒,淡淡地说:“你是比较困难?钱是有一些的,不过也就案子指标完成得好,有几百块津贴而已。你们好歹都是学法律的,行情应该比我了解——现在外面考出司法考试拿到证的实习期律师,也就一千块月薪。所以,还是别期待太高。”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嫌弃钱少,我一定会来面试的!”史妮可被说得手足无措,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这样就能减少羞耻感。
田海茉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走过来捋了捋史妮可的头发,温和地说:“也别勉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的。当然,如果到时候你能证明你真的能胜任,我会优先给你一些有津贴的案子。如果你有其他更适合的社会实践,也不妨多看看。”
“谢谢学姐!”
“啊……对了,我想了想,面试还是留到下个星期吧。”田海茉临走,又倚门回首补了一句。
“诶?”
“我可不希望你们当中有谁这几天就变成我的下属,搞得决赛的时候我还得回避。”
第59章 亦正亦邪
田海茉走了,陈思聪更是早就走了。教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史妮可至今还觉得脸上发烧,自己都有些不解:我怎么会问出这么市侩的问题?
“好了,这都是人之常情么,谈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冯见雄不忍看到妹子局促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饭,边吃边聊吧,好歹进了决赛,已经是我们法学院队前所未有的成功了,也该小庆祝一下。”
比赛本来就是排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比完后又耽搁了这么久,天早就黑了。
“庆祝还去食堂?真抠!”虞美琴吐槽了一句,却也没有异议。
她知道冯见雄和史妮可都是有自尊的,只怕不愿意经常被她请客。
虽然她是不在乎请客这点钱的。
“食堂怎么了,食堂也是可以点菜的~”
三人晃悠到食堂,稍微点了几个菜,围了一桌坐下。
史妮可吃了几口先端上来的冷盘猪耳朵,垂头丧气地说:“我刚才是不是特别丢人……”
她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声有些含混不清。不过或许她追求的就是这种效果吧,可以少几分尴尬。
冯见雄知道单纯没营养的安慰,并不能解决问题。
就像女生在QQ上说“我很难受”的时候,屌丝回一句“多喝热水早点睡”,是没有用的。
那只会让妹子在内心恶狠狠的吐槽:尼玛!你当热水是圣水啊!
所以,他决定说点干货来转移史妮可的尴尬:“其实我进法律援助中心,也是为了赚钱……”
“诶?”他仅仅用了16个字,就成功把两个妹子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
史妮可的内心,是觉得一阵暖暖的,距离感又一下子拉近了好多:原来雄哥也是同道中人,不会耻笑她。
而虞美琴则是微微觉得有些不安,怕冯见雄为了钱行差踏错。
她善意地提醒:“小雄,我看田主任挺公私分明的,你在她手下乱来恐怕不好吧?哪怕你是打算自己接私活儿,也得注意纪律:找到法援的案子,按条例都是不许向当事人收费的。”
“放心,美琴姐。你看我像是那种违法乱纪的人么?接案子不能问当事人收费,这没问题啊。那我们就自己找人当原告,做碰瓷官司来代理,最后私下分账不就好了么。”冯见雄云淡风轻地自辩,一不留神就用了一些未经解释的术语。
虞美琴顿时就柳眉倒竖,把筷子在不锈钢餐盘上戳得铛铛响,怒其不争地呵斥:“啥?你要去跟那些假装被车撞的老爷爷老奶奶那样假摔?”
冯见雄一阵窘迫:“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技术型碰瓷,主要是专利领域的知识产权碰瓷。怪我没先做名词解释——罢了,美琴姐,不是我说,你估计看不上那种官司赚的钱,也就没必要知道这么多了。等我们真进了法援中心,如果妮可愿意干,我就跟她合伙干,她帮我跑腿好了。反正我不可能干犯法的事情的。”
虞美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冷漠和疏离,也就没有再热脸贴冷地追问。
她从小的经历,注定了她不屑于做那些游离在灰色地带的、亦正亦邪的事情,也不会赚这些亦正亦邪的钱。所以她也知道,哪怕此前自己和冯见雄的交情比史妮可更铁、,在这桩合作上,她也是不如史妮可的。
毫无疑问地,站在史妮可的立场上,妹子却是把冯见雄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三人吃完饭,冯见雄又宽慰了史妮可几句,大伙儿谈了谈后面的比赛准备,以及下周的法援中心面试。
冯见雄根据自己的经验,点拨了俩妹子几句,让她们回去之后抽空分别把民诉法和刑诉法的实施细则解读看一遍,以应付面试。毕竟进了法援中心之后,基本的法律行为是非判断还在其次,很多程序性的跑腿活儿肯定是要新人做的。
他说得非常乾纲独断,一点商量的语气都没有:“美琴姐,既然你那么看不上我的生意,不如你就恶补一下刑诉法相关,到时候进去了就挑那些给穷人嫌疑犯撑腰伸张正义的活儿,或者兼一些没技术含量的、给农民工跑劳动仲裁讨薪好了。
妮可,你既然愿意跟着我混,近期把民诉法好好恶补一下,还有《专利审查指南》。这些官司才来钱嘛,而且可以自己造事儿做。”
史妮可内心也是愿意接受这种设定的,不过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善意地提醒道:“那……下一场比赛呢?我们都准备面试的话,下一场不是很容易输给地科院么?要不还是以比赛为重?”
要是为了自己业余赚钱的事儿,误了院里面的比赛,史妮可肯定会心怀愧疚。
冯见雄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奉劝妹子淡定:“放心,决赛我们也赢定了。今天苏学长让我们抽辩题的时候,我就知道地科院这次死定了。唉,真是胜之不武。”
比赛结束之后、苏勤离开之前,是当众让冯见雄抽签过决赛辩题的——甚至都没有让地科院的代表出场,直接让冯见雄单方面抽正反方,挑剩下来那个便是地科院了。
苏勤当时如此做派,也是傲气所致,似乎笃定了地科院能蝉联冠军,所以大度地把抽签权让给了对方。
而下一场总决赛的辩题,是关于粮食安全的:“在经济全球化、进出口自由化的大趋势下,是否应该对本国农业生产提供行政补贴”。
冯见雄抽到的是反方,“不必对本国农业生产提供补贴”,地科院便是挑剩下来的“仍然应该对本国农业提供行政补贴”。
当时刚抽到辩题的时候,史妮可还觉得这道题目挺难辩的。
虞美琴虽然觉得挺中立,关键看双方到时候划定概念的功力,但也挺害怕对方到时候扇动民意。
如今见冯见雄对下一场如此有把握,妹子们都有些出乎意料。
“诶?你是说下一场的辩题,对我们有利么?我明明觉得是对地科院有利的呀。”史妮可忍不住问。
“那是因为你们没远见,不能站在未来的立场看问题——其实,这种每年临时仓促出的、紧扣时事热点的题目,就没有真正公平的。过个五年十年,结合未来的社会发展倒回来看,处处都是破绽,其中一方明显会有优势。
再说了,就算比赛有难度,需要好好准备——那不是还有陈思聪没打算去法援中心么,我好好调教他就是了。”
经过四场比赛的历练,冯见雄的大局观已经充分赢得了队友的无条件信任。
虞美琴和史妮可见他这么自信,也就没有再质疑。
而倒霉催的陈思聪,在这周里很快进入了地狱训练模式,被冯见雄操练得欲仙欲死。
第60章 大V少年时
田海茉考虑避嫌,不愿意在主持完决赛之前就把冯见雄招进法律援助中心,这事儿也是无可奈何的。
反正也就差了一个星期。
不过因为决赛辩题恰巧撞到了冯见雄知识面的枪口上,所以他也觉得没啥可准备的。稍微给虞美琴、史妮可交代了一番策略、又狠狠操练了一番陈思聪之后,他竟然难得地空闲了几天。
虞美琴、史妮可都要疯狂恶补诉讼法,以应对下周的法援中心面试。邱老师、刘教授那边也没什么可以搭手的。一时之间,冯见雄也没什么正事儿可做,倒是被室友拖着打游戏。
幸好,这种空闲还没持续两天,他的劳碌命光环又发作了。
周四一早,第一节课下课的点儿,校台的丁学姐难得给他打了个电话。
“最近忙啥呢?有空没?”萌音女王丁理慧说话从来不会客气,直接开门见山。
“下周有事要忙,这两天有空。”冯见雄接起电话,连忙表态。一边说一边往教室外走。
几个坐在他身边的同学,一听冯见雄手机里传出一个软糯酥柔的女声,再加上冯见雄遮遮掩掩的姿态,无不微微侧目。
他刚躲到走廊上,就听丁理慧查岗:“这几天有听我的‘校园内外’么?”
“没听,怎么了。”冯见雄回答得很干脆,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有虚与委蛇的必要。
“……还真是直接啊,你这家伙,一点都不会哄女生。”丁理慧调侃了一句,“那我跟你直说了,前几天我给你的新节目做了个预告,说你下周五就会开始首播。你猜结果怎么样?”
“说好的‘跟我直说’呢?能不能干脆点?”冯见雄是个耿直BOY,对于自己不想护的女生从来不愿意浪费精力。所以对丁理慧这种明明说好了要直说、结果继续卖关子的行为,自然是非常不齿的。
“嗨呀!你这人……”丁理慧有些气馁,很少有男生不想多听一会儿她的声音的,
“算了我直说!真是好气啊!我给你预告之后,发短信进来关心你节目的同学居然有好几百,人气都快赶上我了!还有些人问,说地科院是不是在决赛辩题上动了手脚,把难辩的立场分给你。好多人都说这次预告的决赛辩题不公平。”
丁理慧如今算是“师大之声”的“当家花旦”,靠的就是她那不世出的甜美软萌嗓音。在丁理慧加盟之前,“师大之声”在外校听的人更少。
所以冯见雄如果作为一个新人,一下子就匹敌丁理慧的人气,在外人眼里已经是非常逆天的了。
不过冯见雄却知道这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个世界的口才技能更受人重视、名嘴也更被人尊重。
而且眼下校内的辩论赛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而他恰恰又是以最让人有谈资的黑马姿态出现的、带着法学院队取得了历史未有过的最好成绩,正好处在话题风口上。
“谢谢夸奖,辩题怎么会不公平,我就觉得对我挺有利的。不过你应该不是来告诉我这些的吧。”冯见雄谦虚了一句,顺便澄清一下。
“当然不光说这个——戴台长看了你那个节目的预告反馈,昨天随口问了句,如果你有空,可以考虑这周五就把新节目提上来。另外,对同学们比较关心的问题,你可以在节目上也趁机澄清一下。”
冯见雄想了想,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对于一个大学级别的媒体而言,增减一档节目是很随意的,领导一句话就可以变更安排。既然预告的节目反响好、主持人眼下有话题度,趁热打铁也是很常见的想法。
冯见雄便顺着往下问:“那你要我说些什么呢?提前一周上节目,总要准备话题的吧。”
丁理慧一阵无语:“喂喂喂,什么叫‘我要你说什么’?你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么?就算今天不通知你提前上节目,你本来也就只剩一周多时间了啊,你就完全没做过准备?”
冯见雄不由自主地撇撇嘴,虽然他知道隔着电话这个表情对方根本看不见:“我这人不喜欢提前太久准备——再说下周一决赛,下周二面试,该比你优先级高的事儿多了去了。”
“果然……幸好我早就料到了。”丁理慧也懒得吐槽他,“你就说点儿上一场比赛提过的内容吧,比如未来大学生就业形势展望,未来什么技能吃香什么技能会被淘汰——不过做节目要委婉一点,尽量用讨论的语气,多和听众互动,不能和辩论赛一样。”
冯见雄整理了一下思路,觉得这个方案还挺靠谱的,就答应了:“给我一天时间准备,明天保证给你一个开门红。”
“不是给我!以后这就是你自己的节目了!”丁理慧纠正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我承你情就是了。”
……
丁理慧的建议,还是挺靠谱的。
冯见雄至今上过的几场比赛,大部分辩题并不亲民,大学生们也不关心:比如温饱和道德、盗版、法律的道德强制……那些都太学术了。
人口控制和经济的问题,虽然也不是和大学生的生活息息相关,但好歹当初提到了老龄化和就业的关系。冯见雄在反驳对方时还举了人工智能与未来就业技能的展望,算是最有实用性干货的了。
而且这种问题,最能激起中产阶级焦虑,也就最容易被大学生群体关心。拿来搏个开门红,算是中规中矩。
大部分资料是现成的,还有少数是冯见雄临时整理补充的。他自己揣摩了一天,当晚就找到虞美琴,把事儿和她说了,两人对着台词排练了一遍。
虞美琴这几天上课都在自学刑诉法,为进法援中心做准备呢,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过听了冯见雄的邀约,她还是很给面子的,毕竟以后两人在这档节目上就是搭档了,总要有些默契。
第二天下午一下课,冯见雄和虞美琴就直奔校台,先在演播室里熟悉了一个小时的设备,大致录了一些效果,自己确认一遍,然后就开始了延迟直播。
大部分广播电台的互动节目,哪怕打着“直播”的旗号,那也不是完全同步直播的,而是会拖后那么一两分钟,为的是方便掐掉一些临时发生的放送事故。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热心观众打通热线电话之后,主播往往得反复提醒“请关掉收音机,听从导播的提示”。因为收音机里的声音,比节目现场是晚很多的。
“差不多了,准备开始吧,注意看提示哦。”丁理慧确认了一下学弟学妹的状态,驾轻就熟地指挥着。
按说这个活儿应该是导播干的,而丁理慧只是前辈主播,不过她学的专业就是编导专业,这些东西也熟手。加上她正当红,想抢活儿干,台里也没人敢跟她抢。
冯见雄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任何紧张感。
毕竟是做过多年大律师的人,如今又连番当众大谈炎炎,脸皮和心理素质早就练得不要不要了。
来做节目之前,他还上自己刚注册才半个多月的新L博客账号看了一眼,那上面至今还是2000多个粉丝关注。
且看做一段时间的节目之后,能够涨到多少吧。
“各位同学,下午好,这里是年度新节目‘此刻观点’,我是主持人冯见雄……”
冯见雄跟听众打完招呼,给虞美琴一个眼神,妹子立刻接了上去:“我是主持人虞美琴,欢迎大家的收听。刚才冯同学还让我代他向大家说声抱歉:因为我们的原因,以后每周五下午的这个时候,你们就听不到丁学姐甜美的声音了。那些满怀期待的同学,可别找我们麻烦喔~好啦,开个玩笑……”
简短地说了一些暖场的话,冯见雄便把今天的话题读了一遍,再大致解释了一番。然后欢迎收听的同学给热线号码发短信,说出自己的观点。
“今天的话题,主要也是由前几天校内一场新生杯的半决赛引出的。相信很多同学也都关注了,没错,就是法学院和社科院那场……”
“老龄化未必带来劳动力的短缺,这个预判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未来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发展,带来的对人类技能需求的大洗牌。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专业的同学所学习的技能价值可能会很快淘汰,而很多学校里没有教授的能力却能在未来的工作中大放异彩……”
“诶,小雄,那你能简单展望一下您说的那个人工智能目前最容易突破和替代的人类技能领域么?”虞美琴适时地捧哏。
“当然可以,人工智能这个话题早在阿兰图灵时代就被人提出了,至今已经几十年,其实问题并不新鲜。而今年的最新进展,主要来自一个多伦多大学的、曾经教心理学的教授杰夫.辛顿的最新成果,‘深度学习算法’……”
冯见雄很能抓住节目的节奏,顺着对方的捧哏说了仅仅几十字的扫盲硬干货之后,就考虑到听众的接受能力,很快收住了这些“名词解释”,转到几个深入浅出的举例上,
“具体‘深度学习算法’是什么,相信大家也不会想在节目里听懂的。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私下里去百度,反正这项思想目前已经被硅谷的谷歌、微软、亚马逊这些公司注意到了,国内目前也有一两个敏锐的互联网公司,比如搜狗,在上面投入了资源……”
“纠正一下哦,微软和亚马逊可不是什么‘硅谷公司’,人家是开在西雅图的……”虞美琴恰到好处地挑了个错儿,让听众觉得更有些亲近感、真实感,同时也不着行迹地引出了几个可以作为卖弄谈资的小知识点。
喜欢听干货访谈类节目的读者,好歹都是有中产阶级思想素质的。这些人往往不太愿意把自己摆在一个较低的姿态接受主播的灌输——那样会让他们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似乎自己懂得还不如主播多。
这些听众更喜欢“以批判交流的态度”与作者或者主播交流,时不时指点江山一下。
所以,让另一个萌妹子主播指出汉子主播也会犯点儿小错误,对于听众来说提神效果再好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