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连环计
“对了朱哥,有个事儿想起提醒你句:你们公司好像还不是国家级高新企业吧?怎么,就没兴趣弄一个?”
把刘传栋的品牌代理公司出卖给朱虎之后,冯见雄又恰到好处地补档了一句。
朱虎叼着烟,从鼻孔里喷烟吐槽道:“国家级高新企业哪那么好弄的,那么好的减税力度,谁不盯着?可惜,实力不够,发明太少,怎么运作都只有京城市一级的高新。”
朱虎一开始会客是不抽烟的,只不过刚才见冯见雄“推心置腹”,他也跟对方哥俩相称了,才为了表示不见外开始叼的。
他口中的京城市高新企业,档次也是不低了的。因为京城是直辖市,所以这个市级就相当于外面的省级高新企业。(外面各省也有评选地级市一档的高新企业,那一档级别更低、政策扶持和税收减免更少。)
拿了京城市的高新企业之后,有一定年限,再攒攒技术成果指标,就能直接评全国级的了。
“发明太少?怎么会呢。我看贵公司这两年推出的新产品不少啊。”冯见雄恰到好处地捧哏了一句。
朱虎便被这句捧哏逗起了吐槽的欲望:“新产品多有什么用?都是款式上仿一下别人。而且我们又搞不起材料学的实验室,新材料方面没得发明,光靠做管子能有个屁发明?
最多小打小闹稍微微调一下,弄个实用新型糊弄过去。但是评国家级高新企业,实用新型的指标那真是屁用没有——嗨,我跟你解释个什么劲儿,你小子比我懂呢。”
冯见雄虚摆了一下手,示意朱虎打住:“话不是这么说的,朱哥,不是我说你,你就不是搞技术出身的,对发明的难度和界定太狭隘了。其实贵公司这种情况,是很有希望的。”
“真的假的?愿闻其详。”朱虎终于来了些兴趣。
“首先,材料学创新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比如对方一种管子的PVC材质,某种成分含量60%~80%,另一种材料含量15%~25%,最后一种辅料含量5%~15%,性能描述如何如何。
你只要取其中某几个特定值的点,然后证明甚至只是说‘该组分在某个特定百分比时,物理性能有明显、出乎意料的提升’,那就有可能是一种发明了,初步审查很难看出形式上的错误,肯定会受理的。
其次,哪怕只是做管子,要让技术改良达到‘突出的实质性特点’和‘显著的技术进步’,那也是很容易掌握尺度的——就拿民用楼常用的排水管为例,现在很多排水管内壁是直筒子的,夜里洗澡冲厕所污水流量大的时候时候,其实噪音比较大,影响楼下居民的休息。
我就见过市面上有些排水管把靠近转角、接头的一段做成螺纹管内壁,内膛螺旋一定的角度,让水下流的噪音明显减少——这就是一个发明了。然后你再去论证这个内螺纹线刚好是多少度角的时候,减噪静音效果最好。把权利要求书、说明书、技术背景这些代理文案做扎实了,刷发明数量完全不是不可能。
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今年3月份开会修改了《专利法》之后,高院的解释也动过了。我估计有门道的人,帮你过这种本来悬在两可之间的发明,要容易一些。机不可失呐,喝头口水的人,都是比跟风的人容易得利的。兄弟就言尽于此了。”
冯见雄提到的这些措施,当然都是有法有据的,严格遵照了《专利审查指南》。
很多外行人觉得发明总得是多么重大的全新创造,似乎略微改动一下已知材料的成分比例就不算发明。这就是一种外行人的常见误解。
在专利审查中,有一类就是明确强调:只要突破了现有的技术偏见,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技术效果。那么即使在发明过程中投入的研发投入很少、结果的取得看上去也很偶然、是碰运气的,那也是实打实的发明。
各国专利法在这方面引用的最经典例子,就是19世纪的高锰钢发明——当初锰钢早就有了,但各国材料科学家都形成了一种认知误区:锰钢中锰含量大于2%之后,锰含量越高,刚才硬度越大,但也越脆,最后就会像玻璃一样。
结果1882年英国材料物理学家哈德菲尔德在实验中不信邪,在前人已经给出推演后,他继续重复试验4%、5%、6%……锰含量的锰钢,最后一直试到14%锰含量。
然后,他突然发现“锰含量高于14%后,容易得到奥氏体结构的锰钢,不但非常硬,而且韧性也突然出现了极大的改良拐点”。
这个发明第二年就得到了英国专利局的授权。
所以,在材料科学领域,如果有人为了凑发明数量,即使是对已有已知组分的材料进行细化研究,也是有可能得到发明的。
因为大多数材料学领域的现有技术,在申请专利的时候都是不可能具体到某几个成分的具体精确比例的,而是都给出一组百分比范围。
假设某PVC管材的材质里,含有ABS工程塑料60%~80%,那发明人就会写60%~80%,而不是只写一个70%——那样的话,别人来一个75%就能绕开那个70%的专利了。
但即使前人写了60%~80%,只要后人能证明说“在60%~80%之间的某一个点或者某几个点,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并不是前述一般概括所具备的理化特性。”那么这个后人的材料就能得到发明授权了。
就像哈德菲尔德在前人“锰含量大于2%的锰钢性能如何如何”的基础上,进一步证明出“当锰含量高于14%时,情况跟你们原来预测的曲线截然不同”,哈德菲尔德就能拿到发明——尽管从字面逻辑上来说“锰含量高于14%”是被包涵在“锰含量高于2%”范围内的。
……
冯见雄谈笑风生,一通开导,顿时让朱虎觉得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哎呀老弟啊!你这真是……仗义!”朱虎眉开眼笑,连表情都懒得掩饰了,“老哥这些年见的搞技术代理耍嘴皮子的人也不少了,就没见过这种直接把行业内幕跟我直说的。一个个都装神秘巴不得我觉得他们的本事多高深……”
朱虎这番话自然是有点儿自大了,因为专利代理人确实还有不少专业技能是挺高深的。冯见雄跟他说的,只是其中一鳞半爪而已。
不过,此情此景,冯见雄也不会去反驳对方就是了。
朱虎想到兴奋处,继续往下追问:“老弟,这事儿我就给你办了如何?你要跟我这边研发部的人怎么聊都行,看看我们公司有什么技术好挖潜贴金的。事成之后,我绝对价钱不会亏待你!”
这都不用冯见雄揽活儿,对方就直接送上门了。
可惜,冯见雄偏偏不想接这几个单子。
这个单子,是他酝酿的一个引子,一个定时炸弹。
于是,冯见雄摆出一脸苦相:“朱哥,这事儿我是想帮你的,不过有心无力呐——你也知道的,做品牌代理,那是不用资质的,是个人都能跑这个腿。专代至少要研究生毕业过了资格考试,或者本科生毕业工作两年后再考试。你看我一个大三在校生、刚刚20岁,像是有资格接这个活儿的么?”
朱虎听得一脸不可思议:“蛤?你说没资质?这就虚了,没意思了。谁不知道资质就特么是给人挂靠乱借的。老子塞上图费那票客户、设计公司的,多少都没资质!遇到正规工程找城建设计院挂个名不就是了!你那么本事,还能被资质憋死?”
冯见雄摆摆手:“这事儿真不一样,关键是我还有些独门之秘,挂靠给别人了,难免要被人学了去的。朱哥,只能请你见谅了——要不这样吧,你一会儿找品牌代理的时候,也可以问问,有没有人敢接你这个活儿的。很多代理公司是专利品牌版权都做的,你只要按我说的这套把关,也算是多条路子了。”
朱虎又劝了一番,见冯见雄如此光伟正,也只好作罢。但是内心对冯见雄的景仰和信任之心愈发强烈了。
还真是掮客界的一股清流啊。
冯见雄见状,也借机又给朱虎面授机宜了一番说辞。
……
从飞鸿管业离开,冯见雄当天下午又赶着跑了一家。第二天也照例,跑了剩下三个。
措辞和套路,都是一致的。只不过剩下这四家里面,只有一家和飞鸿管业一样对“国家级高新企业”感兴趣——毕竟这东西难度也是很高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公司只能望而却步。
跑完最后一家,田海茉依然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这就算完了?你觉得可以确保把那个刘传栋和他背后的代理公司彻底坑死?可别打蛇不死反被惦记上。”
冯见雄对此却是不以为意:“不会怀疑到我们这儿来的,都隐晦了这么多道弯弯绕了。再说,我只是把品牌驰名这块直接送上门去。发明和高新企业这块,我只是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提醒。
等他们自己醒悟过来,总得至少半年多吧——你不懂专利这块,一个发明申请提交上去,就算他们加急,过完初审、被实审驳回发《审查意见通知书》、没个半年,怎么能跑得完流程?所以,等刘传栋和他背后的大佬醒悟到这一点,大规模开始复制这个套路,肯定得08年暑假的档口了。时间完全在我掌握中。”
第114章 收网
刘传栋一直觉得自己这一年过得挺不顺利的。
大约就是从年初那阵子开始,圈子里要做品牌运作的客户突然就少了。
好多本来可以走量每年鸟枪法撞一撞驰名的企业,一夜之间似乎变得谨慎,不想再这样每年碰运气,哪怕让他风险代理,开的价钱也低得多。
本来报个两三百万、躺赢之后收钱、不成不要钱的买卖,根本就没有企业再来上当。
琢磨了好几个月,大约半年前的时候,刘传栋这种关系型的代理人,才彻底琢磨过来是怎么个味儿:生意好像都被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走“司法认定驰名”捷径的代理公司抢走了,而走工商总局传统行政审批路线的,自然少了很多。
无奈刘传栋本人没有律师证,也缺乏运作这一块的能耐,想第一时间跟进复制,也做不到。
蹉跎数月、看着自己的公司每个月报账流水的基本开支一直走着、写字楼房租也不能省,进项却前途寥寥,刘传栋年中的时候便做了一个决定:
把自己的公司一关,找个圈内的大佬投奔,不再自己做老板了,勉强给人做个甘附骥尾的低等合伙人或者小股东吧。
虽然他没律师证没专代证,但想给大所当个最低级的合伙人,分红要求不高的话,四九城里还是能有人收留的——毕竟他和工商总局那票领导的人面关系还在,在四九城里办事,从来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的。
只要你认识的领导多,领导们也能记得你。同时去大所时开的价良心一些,只要个小康,还能帮忙拉业务,大所的合伙负责人都是能容得下的。
而且,进了新公司的话,刘传栋本人能力的最大瓶颈短板就可以得到补足——原先他都是纠结几个野路子一起瞎搞,手下没什么专业人才。到了大所,只要他有关系,能接进来活儿,哪怕他自己不会做,或者至少不会所有环节,那也可以把具体的运作和诉讼部分包给同事。
当然,在关掉自己的公司之前,刘传栋也没忘举报恶心了一下去年在年底交流会上交恶的冯见雄——在刘传栋看来,那种模式化规模化的抢生意,似乎苗头最初就是从冯见雄那边传出来的。
那也算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吧。
虽然后来的结果貌似没什么卵用。举报冯见雄把法援中心的公共资源私用,被一个女生顶罪顶了下来。他也就只能跟着举报了那个女的,算是出口恶气,随后就忘了这档子事儿。
似乎不会有后遗症了。
……
已经好几个月没开张没接到单子的刘传栋,这天就接到了一个曾经在某个交流会上一面之缘的潜在客户,主动给他打电话过来。
“诶呦,朱总!什么风把你吹来,我是说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刘传栋接起电话的时候,那叫一个眉花眼笑。
飞鸿管业的朱虎,可是他一直想勾搭的一个大客户。今天居然主动找上门,实在是难得。
难怪写字楼窗口的枯树枝上一大早有鸟类哇呜啦哇呜啦叫呢。(PS:傻逼,喜鹊是叽叽喳喳叫的,哇呜啦哇呜啦的是乌鸦。)
“小刘,最近还在做驰名代理么?”电话另一头朱虎的声音很沉稳。
“有做有做,我这边是最专业的!”刘传栋恨不得隔着电话就让对方看到他拍胸脯时自信满满的样子。
“那专利你能做么?”朱虎继续追问。
刘传栋这回倒是愣了一下,毕竟他做了多年品牌,对专利没什么涉足过。虽然到了新公司,但专利这块也一直没开张过,所以依然有些不习惯,脑子没法瞬间转过来。
不过,仅仅犹豫了几秒钟,刘传栋就豁然了:这要是半年前有人这么问他,他还得犹豫犹豫。如今,他已经投奔了京城排行前三的知产大所、鼎革知识产权代理事务所(排第一的他没资格去当合伙人),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不懂,可以先接进来转给别人么。大不了自己就只从直接经办人手上再赚30%接业务的抽成、剩下的70%给具体干活的人不就好了?
想到这儿,刘传栋就得意洋洋地说:“朱总,您今儿个找我那就真是找对人了,我现在可是鸟枪换炮了,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给你一站式搞定,咱给你做‘整体服务解决方案’!”
刘传栋还有模有样地学了一个近几个月听鼎革事务所其他资深合伙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新词儿。
这种综合型的大所,最喜欢说“给客户一站式搞定、提供全方位无死角知识产权服务整体解决方案”。
听起来就专业,霸气。
朱虎显然有些吃这一套:“好,那有空我们聊聊。不过丑话我先说在前头。我也是了解过行情的,这块儿业务最近有收紧的趋势,如果找你,我只做风险代理。你要是想先骗我几成资料费、服务费什么的,我劝你早点收了这个心,咱也别谈了。”
听了这话,刘传栋顿时很为难。
按他原来的办事方式,品牌代理搞纯风险代理、一点预付款都不收,是可以做到的。毕竟就算不成功,也就他自己付出了点劳动罢了,并没有别的成本损失。
但是,如果按照今年圈子里渐渐摸索出来的新运作方式,前期成本就比较大了。
至于专利代理那块能不能纯风险代理,他就更加没法评估清楚这里面的风险了。
不专业呐。
更何况,如今他不是自己当老板了。因为能力上的短板,他如今投奔了大所当个敬陪末座的小合伙人。所以接单上能够答应到哪一步、何种程度的条件,他自己的权限也是受到制约的。
如果冒冒然答应客户的苛刻条件,到时候给所里造成损失、或者让其他同事白忙活,他还得退赔一大笔钱。
心中打鼓之下,刘传栋委婉为难地说:“朱总,这事儿我们慢慢聊吧,我现在的所可专业了,这方面都有行规的……”
朱虎立刻毫不客气地驳回了他的婉拒:“你别跟我扯虚头巴脑的,市面上肯风险代理的事务所多了去了!既然是初次合作,你怎么让我信任你的能耐?如果这次你做得漂亮,我认可了你的能力,下次还怕我不肯给预付款?”
“这……”刘传栋陷入了两难。
不接吧,怕这个大客户就这么溜了。几个月都没开张大单子,在新的所里不好混。
接吧,自己就要承担风箱里老鼠两头受气的夹心压力,一旦失败,可不仅仅是自己白干就能全身而退的。
犹豫了许久,最后刘传栋还是冒险之心占了上风。
富贵险中求!原则上先应下来吧!
别人都能干成的事情,凭啥哥就干不成?
真以为哥是那种除了在工商总局认识了一些领导以外、其他一点真才实学都没有的关系户?
……
冯见雄跟田海茉拜访完最后一家做局的客户,准备回金陵的时候,他顺道给前一天第一个拜访的朱虎去了电话。
当然,只是不着行迹地“关心”了一下对方的进展,没有刻意多提。
不过,仅仅如此,冯见雄还是从对方的聊天中,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朱虎已经找到这一块的风险代理“供应商”了。
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就敲定了意向,显然不可能是临时联络的,只可能是冯见雄给他推荐的联系方式。
也就是说,刘传栋已经上钩了。
冯见雄心情大好。
敢举报哥和哥的女人?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叫你赔到全家跳楼为止!
只不过,这一行里,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杀招往往就是在当初手贱的人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
含沙射人影,至死人不疑。
两个小时的航班,飞机降落在江宁机场。冯见雄打了个车,载着田海茉直奔莫愁湖的公寓取车。
田海茉虽然也有些积压下来的生意琐事要忙,却不急在一时,可以在金陵盘桓数日再回钱塘——反正如今都是远程办公,电话邮件遥控一下家里的高穗果就行了。
一到家,冯见雄先给刘教授打了个电话,约他明天在学校时谈一谈,关于“司法认定驰名商标的风险问题”系列论文的投稿进度、节奏,统一一下意见。
刘教授自然是无有不遵,表示随时都可以。
这两年多下来,他已经对冯见雄言听计从。这都是冯见雄证明自己实力后应得的。
给刘教授打完电话之后,冯见雄又立刻给新传院的学姐丁理慧,以及合伙的小学妹马和纱分别去了个电话。
同样是约她们明天下午茶,有些事儿要交代——显然,是关于《舌尖上的华夏》如今已然开机拍摄后,需要她们帮忙协调的一些事儿。具体明天见面了再聊。
交代清楚之后,一路旅途劳顿的冯见雄带着田海茉去泡了个SPA解解乏。
田海茉虽然做冯见雄的女人已有将近半年,却是第一次来冯见雄在金陵的这幢豪宅公寓——相比之下,倒是史妮可和虞美琴早已来过。
田海茉的内心不免有些波动和感慨,也激起了几分情趣。
在SPA浴池里,舒筋解乏之后的二人,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些不可描述而又司空见惯的事情。
“你觉得,上次的仇,这样就能报了?”云收雨住之后,田海茉伏在冯见雄怀里,细声细气地问。
“你还不放心我的执行力?”冯见雄意气风发地傲然说道。
“那明天把妮可也请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毕竟当初她跟你分了,导火索就是这事儿。虽然是她自愿离开的,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借机上位的疙瘩,不踏实。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一起喝顿酒,把话彻底说开吧。”田海茉叹了口气,只想图个自己良心100%安稳踏实。
她本性闷骚,却也因此恩怨分明,不想留下哪怕一丝一毫抢别人男人的嫌疑。
“行,都听你的。”
第115章 士别三日
丁理慧已经大四了。
作为一名新传院编导班的应届生,找工作成了她们班上大部分同学、这学期的主流生活方式。
考研的几乎没有,毕业设计也不重要。搞传媒的么,能找到电视台或者电台、报社接收,就是最大的成功。
已经保送研究生的同学们,过着猪一样的生活。
辛勤找工作的同学们,过着狗一样的生活。
自己复习考研的同学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丁理慧自问,凭借着甜美的嗓音声线、在校台当了两年女主播的优势,找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她比其他“狗一样生活着”的同学们,要舒坦一些。
如今,已经有两家市级广播电台给她回了函,她还没实锤,只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
她相信,只要她愿意去电台做女主播,那肯定是不愁的——毕竟她的美貌或许不是最顶尖,但她的甜美卖萌嗓音却是亿里挑一。广播台这种地方不用露脸只需说话,绝对是她发挥的主场,真愿意去,怎么也得挑家省级的交通之声吧。
这年头,听广播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买私家车的人却越来越多。丁理慧以及其他这一块儿比较敏感的同学,都隐隐然意识到,将来最火的听广播情境,恐怕就是聊给开车的人听。
不过,做女主播毕竟只是丁理慧的第二选择。她当初既然从外语学院的播音主持系转专业跳到新传院的编导系,她内心总归还是希望做一点更有技术含量的幕后创作工作的。
而且做编导,毕竟看人脸色的场合少一点儿,也不用像前台演员声优那样提线木偶般被人指挥,被潜规则猎色的可能性也更少,相对容易洁身自好。
就在骑驴找马的日子里,冯见雄给她来了个电话,问她下学期有没有空帮衬他参与一个节目的拍摄工作,说不定这番履历对她将来找工作也有帮助。
丁理慧自然是立刻欣然答应,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在新街口德基广场喝下午茶。
……
当天一早,丁理慧早早起来,把自己拾掇到最整齐靓丽的姿态,难得地化了好几层妆,似乎比她上次去省台交通之声面试时还郑重。
拾掇完毕,一上午她都无所事事地等着,干点别的啥都发现专注不了。
熬到大约十一点,她忍不住提前去了新街口,然后逛了一会儿,主动给冯见雄回了个电话。
结果却被冯见雄三言两语解释后就挂了——冯见雄告诉她,自己正跟刘教授谈大事儿呢。
说好是下午茶时间见,就是下午茶时间见,一点都没得提前。午饭都是另有邀约、提前安排了的。
“果然,冯同学已经是这等大忙人了,他一天怕是要见三五组客户,我都不知道排到多后面了。”收起手机,丁理慧无奈地自嘲了一句。
仅仅不到两年前,在冯学弟刚进校广播台的时候,丁理慧还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挺有老资格的心理优势。这才多久,对方就像坐了火箭一样把学长学姐们甩得看不见影儿了。
丁理慧只好自己在德基广场找了家轻奢餐的菜馆,稍微吃了点午饭垫垫肚子,然后看看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一点了,缓步踱到顶楼的主题咖啡屋,礼貌地找女服务生问了位置:
“请问,有位冯先生定的包厢,是几号?”
“六号包厢,请跟我来。”女服务生查了名单,笑容可掬地引着丁理慧进去。
走进花架和玻璃屏风隔断的包间里,仅仅扫了一眼,丁理慧就微微有些讶异。
因为还有史妮可和另一个肤白碧眼的嫩美小女生坐在那儿了。
电话里,丁理慧以为今天是聊找工作的事儿,所以下意识以为冯见雄是单独请她一个。所以压根没想到史妮可以及那个明显看上去很青涩的新生也会来。
丁理慧的内心,不由一阵苦笑:还真是酒池肉林的花花公子,请一顿下午茶,都是左拥右抱的架势。
要不是对冯见雄早有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仗势轻薄之徒,恐怕丁理慧见了这个阵仗,便要扭头就走了。
如今,只能是权且当他“大丈夫能本色,真名士自风流”吧。
人家那叫不拘一格,坦荡自在。眼中脸盲不分,心里妍媸白骨。
(PS:以后想当逼王,别再说什么“不知凄美XXX”了,逼格段数太低。这种境界在《禅秘要法经》上是有专业术语的,叫‘妍媸白骨’。妍是美,媸是丑;指皮囊色相,俱是虚空,百年之后,皆为白骨。包衣查在《天龙八部》里,就安排段誉在看到王语嫣后,顿悟到了这一点。)
……
“惠姐你也这么早?来这边坐。我跟小马也才刚到,才点了甜点吃过,你午饭吃过了么?”
史妮可跟谁都是素识,待人又热情,这才缓解了丁理慧早到的尴尬
丁理慧腼腆一笑,朝马和纱投去一个探询的眼神,马和纱也是脸色微微一红。史妮可马上反应过来,连忙帮她们相互介绍:
“对了惠姐,你跟小马还没见过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好了。这是音乐学院的新生,马和纱同学。纱纱,这是新传院编导班的丁学姐,丁理慧,她前两年可是校台最人气的主播呢~你们以后说不定在剧组里还有合作~”
“剧组?”丁理慧微微一愣,昨天冯见雄在电话里并没有跟她聊详情。此刻听到“剧组”二字,丁理慧才觉得事情可能要大条。
小雄还真是能耐呐,才一个本科生,居然就有门路跟什么剧组搭上线了?就算是三线电视剧的制作,那对于应届传媒专业毕业生来说,也是了不得的资历了。
如果自己真能插手那么一鳞半爪的工作,得是多大的缘分和积累?
她心中一动,便言笑晏晏地问史妮可:“小雄这是跟什么电影还是电视剧剧组搭上线了么?我不过是个编导系的应届生,能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
不曾想史妮可也不知道细节,只说知道是个电视节目。
还是马和纱腼腆轻巧地吐露了一句:“是一个美食番的纪录片。具体细节还是等雄哥到了再聊吧。”
丁理慧听得暗暗心惊。
她是知道史妮可做过冯见雄前女友的。
而马和纱对这部片子的细节了解,居然比史妮可更多,这说明什么?
莫非马和纱在冯见雄面前,比史妮可这个前女友还更加受宠?
那这马和纱,跟冯见雄又得是什么关系?
丁理慧并不知道田海茉已经是冯见雄的现女友了,所以她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
……
三个女生各怀心思聊了一会儿,冯见雄终于带着田海茉一起到了——他午饭是跟刘教授一起吃的,吃完才过来赴下午茶的约。
“妮可,丁学姐,纱纱,没等很久吧?”冯见雄把风衣往包厢里的衣帽钩上一挂,礼貌地打了招呼。
仅仅一个动作,就让把外套挂在沙发椅靠背上的丁理慧觉得气势一矮。
这年头,把冬天外套往椅背上挂的货,穿的都不会太好。就算有服务生给你加个罩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哪怕不被人看成经常吃大排档的穷人,那也多半就是常年光顾海底捞的档次了。
“不久不久,我们几个也很久没见了,聊得很开心呢。”史妮可居中斡旋了一句。
她也不说大家刚到,只说三个女生都能聊得很开心。冯见雄何等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她们都到了很久了。
“妮可,陪我下楼逛逛买点东西吧,让他们谈工作。”田海茉不容置疑地对史妮可一招手,史妮可下意识就乖乖地站了起来。
这家主题咖啡屋本来就在德基广场顶楼,下面就是Shopping-Mall,买买买的妹子们平时就经常光顾这里。
田海茉当初在法援中心当主任时的“积威”还未散尽,她只要开口,史妮可本能地就会听从。
两个女生若即若离地挽着下楼买东西说闲话,冯见雄顺势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开始说正事儿。(这家主题咖啡馆的咖啡是一壶一壶煮的,不是一杯一杯点的。)
他抿了一口咖啡,对丁理慧开门见山:“丁学姐,找工作还顺利么?有没有定下呢?如果已经有特别想去的单位,板上钉钉了,那我也不耽误你太久。”
“骑驴找马吧,有两家单位对我有意向,我还没落定回复呢。”丁理慧回答得云淡风轻,已然知道冯见雄是要给她介绍活儿。
冯见雄点点头:“那行,我这里有个机会,绝对不会耽误到明年毕业的。不过,这只是一个阶段性项目,不是正式、长期的工作。所以项目完结之后,也不保证合作方就会正式雇用你,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
如果你担心耽误你正式找工作,那我劝你还是先把手头愿意雇你的单位的就业协议签了,我这儿就当是个临时项目搭把手。如果不急,我劝你可以等等,不管怎么说,这个项目你参与与否,对你将来求职的资历肯定大有帮助。”
丁理慧淡然一笑爽快地说:“小马刚才和我说过几句,你这是个电视剧吧?咱也是懂行的,影视剧当然都是临时性项目,谁还雇你一辈子,有这样的机会,我已经很知足了。你就说是哪儿的片子、要我做什么吧。反正我肯定承你情。”
“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是个纪录片。不过你也因为这题材就小看,人家毕竟是央视制作公司的项目。”
“央视?”丁理慧颇吃一惊,对冯见雄的能耐又高看了一眼,几乎到了肃然起敬的程度,“妮可太谦虚了,央视的项目,再小也是重头戏。不过我只是一个大四实习季的……能干什么呢?不会误了你的事儿吧?”
丁理慧的心态,悄然就从开始时平等交流的自信,化作了不知不觉矮人一头的审慎。
“当然不会让你拍片了,只是做个监制人的助理——我是投资方,你帮我盯着点儿剧组有没有乱花钱就行。你们学编导的,对制片应该也熟吧?”
第116章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一部影视、影像作品的著作权人,究竟是谁?
注意,这个问题在这里,问的并不是“著作权的财产性权益归属于谁”。
如果问的是财产性权益归属,那多半是投资公司所有。就像哪怕一部网络小说,跟网站签约之后,著作权也多半完全售给网站了。
这里问的,仅仅是“在影视音像作品中,哪一个自然人,扮演了相当于小说作品中‘作者’这个角色、是著作署名权对应的那个自然人”。
很多外行人或许会拍脑门回答:影视作品的著作权人莫非是导演?要不是编剧?音像作品的话,算作词人还是作曲人呢?
严格按照《著作权法》的法理来说,上述答案都错。
一个影视音像作品的著作权人,是Producer——之所以这里必须写英文,是因为这个单词在不同的中文语境中,会被翻译为两个汉语词汇。影视作品中的Producer,我们惯常翻译为“制片人”。音像作品中,那就只能叫“制作人”或者“录作人”了。
当然,并不是说编剧、作词人、作曲人就没有著作权了。
编剧对剧本还有单独的著作权——性质就跟那些大热IP改编剧的原作者,对于被改编的小说有著作权,一个道理。
作词人和作曲人,也依然分别对音像作品中的“歌词”、“曲谱”拥有“文学作品”和“音乐作品”性质的著作权。在音像作品的成品中,Producer也是拿了作词人和作曲人的合法授权之后、制作演绎的那张唱片。
但音像作品的完成品著作权,跟词曲作者是没关系的。
就像作家把IP改编权的授权卖给影视制作公司后,拍出来的网剧版权跟作家再无关系一样。(虽然在具体合作模式上,大部分可以约定利润分成,作词人作曲人原作家都有分红拿,但这个和著作权没有关系,只是合同对经济利益的约定)
那么,制片人究竟是干啥的呢?国内很多人把这个岗位误解为投资人,但实际上并不是。
通俗简易地说,如果导演是一部片子的“研发负责人”,那制片人就是片子的“项目经理”。导演负责的是艺术层面的表达实现,制片人负责的是资源的协调调度。
外行之所以产生误解,主要是因为制片人的工作里面,确实有很大一块涉及到如何配置资金、资源、有时候遇到缺口还得继续去拉钱追加投资。
以至于后来某些不差钱的大投资人,或者入行就是为了捧女角儿的(当然也有老肥婆投资人捧小鲜肉的),以确保资金充裕为条件,自己就要求挂个制片人的名号装装逼。
导演、编剧为了确保钱能到位,往往也就捏着鼻子把制片人的名头随便让了出去。而这样的制片人并不管事也不会管事,所以只能再弄个副监制实际上行使他的职责。
……
冯见雄只是《舌尖上的华夏》的投资人,但央视是何等的大牌,自然不肯纡尊降贵把制片人的名分让出来的——
笑话,制片人的名字,到时候可是要在片头曲上,搁在“监制:XXX”那行字幕上的,属于署名权。
如果那行字变成了“监制:冯见雄”。
那让央视的老脸往哪儿搁?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说不定还以为央视穷得当裤衩儿了,自己要拍的纪录片居然都没财政拨款。
不过,既然冯见雄掏了钱,也不好让他既丢了名也丢了实。所以陈导当初和他斡旋磋商一番之后,许给他安插一个监制助理的权限。
央视摄制组在拍摄过程中要大吃大喝包豪华交通工具住高档酒店这些,这个监制助理自然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滴。
不过如果有其他不必要的浪费超支,她还是可以监督一下,对冯见雄反馈。
免得冯见雄的投资完全失控、最后钱烧完东西没拍完,还得当冤大头追加投资。
而冯见雄身边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储备——他对于拍纪录片完全就没兴趣,1400万的本钱(不需要一步到位,是一年内陆陆续续支出的)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尤其是马上就要到08年金融危机了,房价会有个一两年的短暂盘整回落。钱躺在那儿本来也没啥好的增值项目。
当初唯一导致他进场的理由,就只是植入广告、强行加塞企业宣传,帮松鼠果业度过消费升级前的一两年瓶颈期。
于是乎,就出现了这么搞笑的一幕:
一部央视纪录片的监制助理岗位,在任何入行两三年以内的传媒新人看来,那都是眼馋到爆的优差——所谓的“任何传媒新人”,是已经包括了那些北大复旦新闻系毕业生、或者中戏北电毕业生在内的精英了。
而冯见雄却当成一根鸡肋,想随便丢给谁却找不到人丢,最后转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好像就一个丁理慧学的是编导专业……
而且还是新闻传媒学院下属的编导专业,并不是演艺类学校的编导专业。
幸亏,片子本身性质是纪录片,和新闻类专业还算比较靠近,专业知识通用度比较高。
然后这个优差就随手丢给丁理慧了。
最最气人的,还是冯见雄那种像甩麻烦一样的态度。
似乎在他眼里,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拿来潜规则一下美女,或者让得到了机会的人对他如何感恩戴德一下。
倒像是拿了机会的人帮他解决掉了一个麻烦。
……
冯见雄花了一壶咖啡的功夫,把需要丁理慧做什么、盯住那些事儿盯到何种程度,全盘和学姐阐述了一遍。
丁理慧觉得自己整个人始终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如在云端,浑身使不上力儿。
“拍完这部片子,就算表现好,想直接留在央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底子太差了,上镜程度也不够,音色也不适合央视的严肃氛围。
不过,只要有这个资历往履历上写一笔……小雄说了,片子是明年暑假要拍完的。就算我为了这事儿晚几个月去工作,只要有这一条经历,省内什么牛逼传媒单位去不得?”
这个念头在丁理慧脑子里转了许久,以至于后面冯见雄和她实锤的很多话她都没听见。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嫁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堆栈太满,其他信息只能溢出了。
“嘿,在听么?”冯见雄最后自言自语了七八句,见丁理慧始终没有回答,这才意识到对方因为短时间内受到的心理刺激太大,进入不应期了。
“啊,在!我一定干好!你放心,不会让他们黑你的钱的!”丁理慧一惊一乍地拍胸脯表态,以至于用力过猛拍得乳摇奶疼都没意识到。
冯见雄叹了口气,额角爬满黑线。
“你根本没在听我后面的话……”
“啊……对不起,我确实走神了,非常抱歉,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丁理慧难得地脸红了一下。
冯见雄无奈,正要再说一遍,却被一句突兀的插话打断了。
“没事,冯学长很好说话的。丁学姐你不用紧张,以后还要多多关照呢。”原来,是刚才始终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旁听的马和纱开口安慰丁理慧。
丁理慧茫然而又感激地看了马和纱一眼。
冯见雄这才逮住机会开口:“我刚才最后和你说的,就是这个——钱是小事,尽力而为就行,你毕竟没有经验,稍微有点疏漏我也不会怪你——但是,小马去剧组的那些日子,希望你照顾好她,她就是个废萌,什么都不懂,别让工作人员欺负了她。”
冯见雄这番话可谓是直来直去的代表,当着马和纱的面就直说她是废萌,一点都不掩饰。
丁理慧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冯见雄在试图刻意撇清“奸情”。
毕竟,有很多男人在外人面前为了表现自己和某个实际上又奸情的女生的撇清,会故意板着脸说些批评对方的话。
但盯着冯见雄的表情看了几秒钟,回味一番冯见雄的语气语调,丁理慧不得不颓废地承认:是自己的八卦之心想多了。
冯见雄是真的100%坦荡荡觉得马和纱就是个废萌。
丁理慧深吸了一口气,确认道:“她也要去剧组……是作为被拍摄对象么?素材?”
冯见雄微微抬了抬手:“差不多吧,我实话告诉你好了,拍这个片子,我是为了植入式广告,为了企业宣传。当然还有些别的传媒布局考虑,涉及商业机密,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小马的创业项目,对我的宣传计划很重要。
可是她对着摄像机就会紧张,一点基础都没有。我希望你帮她调整一下,让她能够拍得越真实越好。”
丁理慧暗暗记下了冯见雄的要求,点头表示没问题。
冯见雄这才转向马和纱,轻咳了一声:“小马,你这边,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到了剧组里,能多交点朋友当然是好的,我也不想限制你,也没必要来限制你。但既然你是为我做事,我当然要对手下的弟兄负责。
你这人严重缺乏社会阅历,容易好坏不分。以你的长相,到了剧组你就会发现,有很多男性工作人员会想和你交朋友——我再次重申,我不限制你交朋友,但是希望你遇到事情先跟丁学姐商量一下,她看人比你准得多。就这样。”
丁理慧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暗纳罕:小雄还真是高风亮节呐,影视圈子里善于钓马子的装文艺男最多了,他居然还是丝毫不干涉纱纱跟其他男工作人员交朋友……看来他是真的襟怀坦荡,没打算对纱纱下毒手了……
马和纱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虽然和丁理慧不尽相同,但大方向也是一致的:看网上那些小编文章,涉足传媒界的投资人都是抓紧手上一切机会去潜美女的。丁学姐虽然不是最漂亮,但那声音甜得跟林志玲似的,他竟然丝毫没有意思,白白就把这么好的机会送给她了……
第117章 荒淫
冯见雄和丁理慧、马和纱聊剧组的时候。
史妮可正亦步亦趋跟着田海茉,在楼下的奢侈品专卖店里晃悠。
顺便听田海茉跟她摊牌一些内幕消息。
田海茉扯过一件波希米亚风的秋装长裙,一边心不在焉地在穿衣镜前面比试,一边趁着女店员不在眼前的当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吐露着些什么。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要买的裙子,已经有些过季了。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了——当初法援中心那档子被举报的事儿,就是那个刘传栋干的。后来我背处分、你自己心里内疚主动和小雄分手,理论上,导火索都是从这儿来的吧……
不过,这两天我们已经实捶过了,那个刘传栋,包括他背后新投奔的事务所,基本上已经中招了。小雄前阵子设局把几家你们本来就做不了的劣质客户,诱导到了刘传栋的事务所去接单,还是纯风险代理,对面也冒险揽下了。
短则半年,多则一年多,这一串定时炸弹迟早要分批引爆的。所以,当初的仇也算是彻底报了——小雄还调查过,刘传栋新投靠的这家事务所,依然是合伙制的,不是公司,啧啧,很托大啊,出了事情,想破产跑路都跑不掉,这回他们算是死定了。”
田海茉断断续续把事儿说完,史妮可只是静静地听,一句都没有插话。
末了,见田海茉再无反应,史妮可才小心翼翼地劝说:“既然这些都是雄哥精心安排的计划,你也别再跟别人说了。生意上的圈套,既然打算埋那么久,任何一个点出点疏漏,都有可能泄密的。”
“我当然不会再对第四个人说——只是看在你算是‘当事人’的份上,我才跟你摊牌的。既然你知道要紧,自己管严嘴就行了。”田海茉说完,慢慢踱到柜台前,把手里的裙子结了。
两个女生各自拿了杯奶茶走着,一路闲聊。眼上都戴着复古的大墨镜,有点儿怕被人纠缠的名媛风范了——恬静典雅的豪门美貌大小姐,都是怕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的。
“妮可,如果你早知道自己现在会变得这么成熟,你会后悔半年多前和小雄分手么?”田海茉在内心感慨了一会儿史妮可的变化后,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会,我成长得再快,也没有雄哥成长得更快。在外人眼里,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一辈子也配不上他的,何苦受万人的冷眼呢。何况我今天的一切,都是雄哥给的,我已经很知足了。现在这样还能轻松闲散一些,不用被推着All-in。”
史妮可回答得很坦荡,挽着田海茉的那只手并没有丝毫动作,松紧程度都没有哪怕一丝变化。可见她完全没有说谎骗人的需要。
田海茉还有一丝疑惑:“可是当初毕竟是因为法援中心被投诉这件事情砸了,成为了你最后下决心的导火索——如果没有那件事,你想过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么?”
按说,田海茉是不该继续撩拨史妮可的。
可是她总觉得心里还有最后一丝芥蒂没有说开,她不希望让自己的余生都背负上某个挖墙脚的瑕疵。
有些事情,现在觉得没什么,可是只要冯见雄继续强大下去,越来越成功。那么,他曾经的女人们,如果中途放手了,内心的那股后悔也会随着时间发酵得愈来愈浓烈。
就像李泽楷的盈科数码,在01~02年互联网寒冬中抛掉了腾云的股份。这份悔恨,会随着腾云股价的越涨越高,而愈发懊丧,并不是卖定离手的那一瞬间就定格的。
田海茉是一个想得很深远的女生,所以她才会如此执着于把话说开。
史妮可显然没想过这么深远的问题,她的天性只是个走一步看一步的短视乐天派。要不当初也不会犯那几个因为缺乏远见而导致的错误了。
被田海茉提醒之后,她情不自禁地就愣了。
是啊,如果当初不是恰好有这事儿发生,会促成她和冯见雄分手么?
很可能最终史妮可还是还是会扛不住压力的,但估计能多做一两年露水夫妻吧。
她足足出神了好几分钟,回过神时,才发现田海茉一直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也没催她。
史妮可不由觉得自己很失礼。
她释然地叹了口气:“茉茉姐,你知道我肯定没想这么深,对吧?但是你怕将来总有一天,我会被其他人提醒,想到这些,懊悔。所以,你觉得还不如你现在就快刀斩乱麻戳破这层窗户纸?”
田海茉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史妮可微微侧身,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不想被人看见:“茉茉姐,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人,心思又细。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好姐姐,我什么都不如你,认了。”
直到此时此刻,史妮可才相信,自己是全方位都不如人。美貌,才华,或许都不重要,但是她连待人接物的心,都赶不上对方。
史妮可这么服软,田海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本来并没有想过这么轻松就让对方屈服,更不是打算来对方伤口上狂妄的撒盐——她只是想把隐患提前引爆掉。
她不由自主谦虚了安慰了一句:“你也别这么妄自菲薄。男人喜不喜欢一个女生,和这个女生待人接物成不成熟一点关系都没有。
世面上大把大把的变态萝莉控,就是喜欢女生不谙世故,什么都不懂。我这种在学校里就混学生会、毕业了还风风火火自己创业的成熟女强人,那些变态说不定还真就看不上呢。”
“噗哧——”史妮可不禁被对方的风趣给逗乐了,刚才的自卑也一扫而空。
潜意识里,史妮可也不由暗赞:到底是雄哥在校队的队友,这巧舌如簧地劝人口才……除了雄哥之外,也没谁了。
史妮可抹了一把脸,笑道:“姐,咱就商业互吹了,我这人嘴笨,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我陪你去喝两杯吧。”
田海茉看了看手上的购物袋,俩人买东西已经买了一两个钟头,手上确实大袋小袋快拎不下了,差不多是该收场:
“要不这就回吧,上去看看小雄跟她们俩聊完了没。拎着这么多东西去喝酒也不方便,迷迷糊糊别拉下几件。”
史妮可想了想,改提议道:“没关系,我们回去喝好了——雄哥在莫愁湖的家你认得的吧?”
“当然,那里现在是‘我们’家”田海茉眼神闪过一丝别扭,还有不忍,咬了咬牙,补充了半句,“当然,你也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好了。”
史妮可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又说敏感了。
俩妹子便打了个车,短短两站路,回到了莫愁湖的公寓。在车上田海茉还给冯见雄打了个电话,说她俩先回了。让冯见雄晚上自便,和丁理慧马和纱一起吃饭也没关系。
“没事儿,我跟丁姐和纱纱聊的是工作,吃什么晚饭呢。”电话里的冯见雄应承地很坦荡。
到了小区楼下,史妮可帮田海茉把东西塞进电梯,然后自己去买酒。
田海茉想了想,摁住了电梯门按钮,补充了一句:“妮可,等等——记得带几瓶联邦Z咳露回来。”
“诶?茉茉姐你感冒了吗?”史妮可不由有些纳罕,她刚才跟田海茉在一起嗨了那么久,没见她有任何不适。
“你别管,带回来就是了。”田海茉并不想多解释,这招还是她从冯见雄那里学来的。
冯见雄当然不喜欢这种兴奋药物,他也只是淫浸商界太久,不得不懂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
毕竟,生意场上难免遇到个客户好这一口,而且这事儿绝对是合法的,冯见雄当然没理由不陪客户尽兴。
史妮可虽然不解,却也服从惯了,没有多问。
十几分钟后,冯宅客厅里堆满了买买买的东西。史妮可带回来一些红酒和瓶装鸡尾酒——女生不喜欢喝白酒。
还有田海茉让她带的止咳露,和一些外卖的配菜。
田海茉拆开,把那东西掺到酒里。
史妮可好奇地看着她:“茉茉姐你这是干啥呢?”
“没什么,这招还是小雄教我的。有时候我们用它来向客户显示自己的诚意,据说喝了这东西,比喝酒更容易说真话。当然,也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不过我们两女生关起门来喝,那是没事的。”
史妮可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反应过来,顿时惊道:“那……这不会有毒吧?会上瘾么?”
田海茉一口喝了一小杯,撇撇嘴:“你还不相信小雄?这东西当然是合法的,又不是致幻药——起作用的成分只是磷酸可待因。小雄说,这个东西江湖上叫做‘大力出奇迹’。
至于你要说上瘾不上瘾,我不好给你打包票。我只能说,空虚的人抽烟喝酒都能上瘾。”
田海茉从冯见雄那里听来的一知半解,当然还是有点儿不准的——事实上,07年的止咳露,可比七八年后上鬼畜火了的“大力出奇迹”的磷酸可待因浓度要猛多了。
那时,国家已经意识到了很多感冒药止咳药即使不经过化学加工,本身直接吃都能让人兴奋,所以对这些药物的管制已经严格了很多——
基本上,就是去药房配感冒药都要凭身份证的那年开始,市面上的止咳露劲道也同期被削减了。剩下的都只是大力哥口中的“小泰”、“德非”那些残次品辣鸡。(当然,配感冒药要身份证,另一层考虑是怕毒FAN买了感冒药后当原材料加工冰。)
史妮可想了想,既然冯见雄这样的法律专家都不怕,看来合法性是绝对可靠的,她也就奉陪了。
“嗯……这东西味道好冲啊。”
几杯之后,她就迷迷糊糊断片了,只剩下按照生理本能的需求支配自己。
第118章 大力出奇迹
大力出奇迹。
这是真的。
史妮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荒淫羞耻的梦,拼命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出。
好像鬼压身一样,受到了双重的重压凌辱。
无论她怎么喊以太伊压灭跌、斯国一哈压库、妮可妮可妮,都无法醒来。
“难道这才是我一直被压抑的本性?原来我有这么抖M的么?茉茉姐不是说喝了大力就不会说谎的么?”
这些念头,在冥冥之中改造着史妮可的羞耻心,让她好受了些。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快中午了。史妮可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却始终无法克服断片。
不过嗅觉告诉她,昨夜肯定发生了很不堪的事情。
她心虚地起来,见卧室里没有人,先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把身上所有气息痕迹都抹掉之后,她才穿得端庄整齐,开门走进客厅。
客厅里只有冯见雄一个人,在那里忙碌着,似乎是在处理邮件、远程办公。
看到冯见雄在,史妮可就松了口气。
既然老公在,那么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是坏事吧。史妮可的心中,对冯见雄有一种无条件的本能信任。
史妮可在吧台上倒了两杯热水,一杯自己喝了一口,另一杯放在冯见雄办公的餐桌上。然后组织了一下措辞:“昨晚……那个,茉茉姐呢?”
“她早上回钱塘了,我送她去车站的。”冯见雄头也没抬就回答了,然后才看向史妮可,眼神中依然还有那股熟悉的关怀,“你也是的,既然没喝过那东西,就适可而止。虽然那东西合法,但要是一天三五瓶,久了也容易上瘾的——尤其你这种没心没肺的意志力。”
严格来说,任何东西上不上瘾,都和意志力关系不大。更主要是看有没有提供更多更强烈快感的替代刺激。
比如看个最爽白爽白的网络小说,多巴胺传导量可以达到5。那么打一场32杀吃鸡的大逃杀或许可以达到10。
要是喝茅台抽雪茄进入状态,达到飘飘然的最和谐境界能有15。那么双飞一对白富美女神、体验各种人间**姿势可能就是30。再往上在赌场里像陈刀仔一样从20块赢到3700万创造历史或许是40,那溜个冰可能就是100。
所以要戒掉溜冰,靠意志力坚定是没什么用的,关键要靠找到一个多巴胺传递量比100更高的替代卖爽途径。
只不过为了便于劝导,冯见雄才违心地拿“意志力”这个他自己都根本不信任的单词来说事儿。
然而,今天的史妮可,却似乎比平时更聪明了一些,她居然自己就看清了这个问题的本质。
“我不会上瘾的,而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碰了。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性是怎么样的了。”史妮可情不自禁地顺势窝进冯见雄怀里,诚恳地倾诉,“在我心中,不,应该说在我的脑子里。哪怕吸一口毒,传导的多巴胺刺激量或许只有50。但是能做你的女人,每一次的多巴胺传导量或许有60。只要你不抛弃我,这辈子什么毒都无法把我勾走。反正不管你怎么样,我只想做你的女人,别的都不想。”
冯见雄听了,不禁有些傲然勃发。
男人么,哪怕再成功,但如果可以听到有美女如此死心塌地崇拜甚至说是膜拜自己,那也是容易飘飘然的。
“那我就再给你的心灵解一次毒!”
……
丁理慧与马和纱,前一天晚上和冯见雄聊完剧组的事儿,就各自回校了。
眼下已经是11月底,大西北的葡萄收获季节早已到了最末期。哪怕是采摘最晚的一批葡萄,也都已经进入了晾晒的阶段。
而核桃、杏仁这两种玛仁糖里用的其他主料,收获季更是比葡萄更早两个月。
所以,拍摄外景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冯见雄要加塞的这段植入戏,只能是从收获后的加工经营这些桥段开始拍起、明年9月份再补拍收获季外景。
留给丁理慧和马和纱的进组时间,非常仓促。
冯见雄为此和陈导电话沟通了一下,得知整个剧组12月里乃至1月上旬都会留在大西北的几个省份。马和纱没有到位之前,剧组可以先拍馕、手抓羊肉、大盘鸡那些的故事戏份。
敲定好具体日程之后,冯见雄亲自给丁理慧和马和纱订了机票,然后当天自己驱车送两个女生去机场。
“听说西北昼夜温差很大的,你们衣服要带够。剧组时间很紧的,你们生病我是不会怜香惜玉的,但是耽误了我的事情,可没档期等你们。所以,不许生病,明白没有!
我期末比较忙,还要攒提前毕业的学分,就不能陪你们了。”
在机场送别的当口,冯见雄还在用这种生硬的语气教训废萌马和纱。一边教训还一边伸手把马和纱的风衣领子立起来,似乎这样就能挡风。
“哦……那我就不谢你了,反正你就知道利用我们。”马和纱嘟着嘴不着行迹地抗议了一下,“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别的事情教训也就算了,我可是回老家!我对那儿天气还没你熟么?叨哔大叔!”
冯见雄一阵无语:前几天还乖乖喊学长,怎么就变大叔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显得太成熟?
读了三年大学,这还是冯见雄第一次被人喊叔。
“唉,到底是90后,说话就是不经过大脑。”冯见雄思之再三,只能开个地图炮,把马和纱的怪诞归罪为90后。
谁让他身边认识的其他妹子,都是80后呢。
……
西北的风雪,很是惊人。丁理慧这种江淮女子,到了地方很快就觉出水土不服了。
冷倒不是关键,主要是空气实在燥得慌。才开工两三天,丁理慧就发现哪怕每天抹自带的护肤品都不顶用。
最后,还是大大咧咧的马和纱终于注意到了丁理慧的异状,把自家备的马油给丁理慧用,才止住了皮肤的恶化。
这天,剧组已经挪到了阿拉山口。那儿已然是马和纱的老家,还能看到很多边贸的商旅,颇有古风——虽然绝大多数的跨境贸易都是靠铁路,但剧组竟然还拍摄到了好几组骆驼队的哈萨克人,非常上镜。
一整个上午,马和纱与丁理慧都是打杂混脸熟的状态。眼看又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丁理慧一边趁机补抹点东西,一边用艳羡的语气赞叹:“你倒是一点不怕燥,从江南到塞北,皮肤始终这么好,我都嫉妒你了。”
马和纱的肤质,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不但白,还没有欧美白人的粗糙。而且怎么折腾怎么造都是那么莹润光滑。
“别担心,姐,这只是你水土不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马和纱宽慰了一句,随后就聊到了工作上,“这几天你还忙么?我没什么事情,就在那边观摩,看分镜头安排。”
纪录片按说是实打实拍摄就好了,分镜头是没必要给被采访对象看的——那只是供后期导演剪辑的时候,拆戏所用。
不过,提前让被拍摄对象了解一下分镜,也能让对方心里有个底,知道自己要出几个场景、分别有哪些表现。
冯见雄为玛仁糖乃至擦边球露脸的松鼠果业准备的植入剧情,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有接近15分钟。陈导为了显示自己拿钱办事儿,这才让马和纱多跟组揣摩几天。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多揣摩观察几天也是好的,这样才不容易返工么。我这边,也就看看预算达成率、拍摄进度,暂时不忙。”马和纱答道。
两个女生在场边聊着,一个场务走了过来,转交代了几句陈导的要求。
“马同学,下午就要你上了——上次你自己排练的那个自我介绍台词,陈导听过了,你最好改一下。”
马和纱连忙搓了搓手,有些期期艾艾地应承:“诶您说,我都改,请多多关照!”
一边说,她还不由自主鞠了个躬。
她可是在江南卫视上个访谈节目都要紧张的,再往前就没有影视经验了。作为大一新生,面对这种场合紧张也是很正常的。
“别急,没什么大的要改,大部分都不错了。”那个男场务笑着宽慰了她一句,“就是开始的名字这儿,陈导听说你原先是有本族名的?那就用那个名字好了。别叫马和纱了。”
“……用全称?”马和纱局促地一愣。
场务一阵无语:“当然是用一段就好了,你见过谁上纪录片写全名的,又不是SMY.AMT那种国家领导!”
马和纱确认道:“那就是用古迪丽娜了?那也行……抱歉,我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改么?”
场务只能耐心解释:“陈导说,这样利于体现民族团结么,你打‘马和纱’,不明真相的还把你当成归化的西方白人呢。那些外国人来华很多也会取个汉名的么,比如大学者费正清。”
“好,谢谢。我准备一下。”马和纱又鞠了个躬。
“看来你很受重视呢,陈导连这种细节都帮你揣摩到了。好好表现,说不定你以后就火了呢。”丁理慧发自内心地劝慰了一句。
第119章 “舌尖体”的诞生-上
“一次用120斤葡萄,像酿葡萄酒一样人工压榨破碎,得到100斤葡萄果泥。果泥的果糖和葡萄糖含量高达30%,经过四个小时的熬煮,当果泥只剩下40斤的时候,就可以得到像蜂蜜一样粘稠的葡萄蜜……”
“核桃是阿克苏的,枣泥是和田大枣,趁热倒进葡萄蜜里炒制到焦香酥脆……”
镜头前的马和纱,一丝不苟地在自家的厨房里,操作着几个月来已经练熟了的手艺——
当然,在钱塘高穗果家的厂子里,所有的工序早就用机器替代了,并不需要手工操作。这里的只是摆拍。
一边操作,马和纱还要偶尔按照剧组要求营造的情境,跟家人或者助手自言自语几句,把工序交代一下——主要是为了强调正宗玛仁糖的成本确实非常高昂,卖得贵自有贵的道理。这也是民族团结的需要,自从上级知道他这个纪录片里要上切糕,就打过这方面的招呼。
《舌尖上的华夏》是比较新式的纪录片,陈导为这个本子也酝酿了两三年,还是有野心的。
他并不希望片中出现记者这样的采访者形象,更喜欢彻底客观地旁观剧中人的独白。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种拍摄形式。
马和纱的厨艺是不错的,只是容易紧张。好几次都情不自禁在不该看摄像头的时候看了摄像头,只能重来一条。
陈导坐在监视器前,看着拍摄的效果,眉头始终没有展开。他还戴着耳机,听着一份提前录好的配音解说草稿,在心里寻找着节奏。
对于任何影视作品而言,配音和BGM都是最末期的工作(用同期声的不算),是在剪辑得差不多之后再加的。
因为拍摄时的初稿和最后放出来的成片,可能有好几倍的剪片比,大部分素材最后都是不会出现在荧幕上的,所以多配完全是浪费资源。
一般电影领域,接近一比十的剪片比都是有的。因为电影只有两三个小时,时间很宝贵,叙事密度要凝练升华。要是赶上詹姆斯卡梅隆或者斯皮尔伯格这种世界顶级大导,精益求精的时候30比1的剪片比都有可能出现——比如卡梅隆拍个《终结者2》或者《真实谎言》,有可能正片才2个多小时,而拍下来的素材可能有六七十个小时。
电视剧领域,因为不怕又臭又长耗播放时间,所以剧情片剪片比低一些,尤其是粗制滥造的小成本,像大部分初出道的偶像剧,三比一的剪片比就很好了。纪录片因为严谨,也就五六比一。
但哪怕只是五六比一,如果把未来会剪掉的部分也全部先配音或者加旁白,也会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配音声优有可能就凭白多出来五倍的工作量。
所以陈导耳机里如今听的,只是一个很粗糙的草稿,昨夜拍摄前让工作人员随便录了一个,给他找找感觉和节奏用的。
这还远远不是后世人们在完成版《舌尖上的华夏》里听到的“舌尖体”文案。
“舌尖体”,本来是在《舌尖上的华夏》进入后期制作阶段,才在全体剧组智慧的讨论磨合下才攒出来的,不是一蹴而就的。
可以说没有这套文案的话,以《舌尖上的华夏》那种半装逼半煽情的拍摄尝试方式,恐怕最终效果还不如一个传统的纪录片呢。
……
“总觉得这个文案太生硬了。不能给那个古迪丽娜那么多自言自语自吹自擂的戏份。假,现在的年轻观众最烦的就是装,就是说教。”
“改文案!加大旁白画外音的尺度,减少被采访对象的自白。我们要营造一个‘民风淳朴’的西北白人少女形象,不能让她显得太能说会道,更不能让她显得很精明、会经营。懂么?”
吃着盒饭,陈导在简易会议桌前对工作人员们训示着拍摄方案的调整思路。
某场务负责人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诉苦:“好的导儿,我们这就安排——可是,现在根本没有随组的专业后期配音演员。如果对旁白画外音的要求太高,怎么现场确认效果呢?要不马上让台里订机票、从京城叫几个来?”
陈导挠了挠头,如果前期就请央视的专业配音演员随组,当然是没问题的。但开支肯定要多出计划外的一截。
如果今天这个片子是央视自己投资,那就一切好说了。可问题是这片子偏偏是拿了冯见雄的钱在拍,总不好临时拍脑门多花钱也不知会一声。
陈导想了想,吩咐了某侍立在门口的龙套工作人员:“这个事情我来协调——那个谁,你去把小丁她们喊来一起吃饭,我跟她说。”
陈导的心思是这样的:配音演员毕竟不如露脸的演员那么值钱,差一个数量级呢。这点钱说到底也不算大事,他尊重过冯见雄之后,该花还是要花的。
换句话说,他不想等冯见雄同意,只是想通知一下对方,把面子戏做够也就是了。
一分钟后,丁理慧和马和纱就到了。
“小丁,情况是这样的……”陈导也不虚伪,就直接把情况说了一遍,还强调是为了确认拍摄效果,临时需要提前请专业的旁白配音人员,“全剧的投资,大概会超支几十万吧——也就是多雇半年配音演员所需要的人员费用。希望你转告一下冯总。”
丁理慧自然毫无发言权,遇到这种事情,她这个制片助理只能是传话的。她点了点头,应承道:“行,那有详细的报告么?整理出来之后,我就跟小雄沟通。”
“好说,今晚我让他们整个调整计划出来,明天你就邮件给冯总吧。”陈导拍板道。
他刚才听丁理慧下意识称呼冯见雄为“小雄”,而他自己却还在商业互吹地称对方“冯总”。所以,陈导内心对丁理慧的角色定位,自然又略微提高了一些。
传媒圈里混的人,那眼力见儿都是很牛的。陈导自然知道如今冯见雄的正宫女友肯定是田海茉。但这个丁理慧多半也是他的入幕之宾,只是没有名分。
以圈子里的潜规则来说,如此以己度人也不算错。
这事儿,本来就算这么定了。
可偏偏有不懂行的小白,不知道专业声优有多难做,就胡乱信口开河瞎建议。
这个小白便是废萌马和纱。
她跟丁理慧相处了些日子,对丁理慧的能力还是有些了解的。
尤其是当初她刚进大学、还在军训那些日子,就听过几次丁理慧的校台节目(当时丁理慧主持完那几期欢迎新生的节目后,就从校台退了),知道丁理慧是师大近年来第一女主播。
见陈导开口就是从央视请专业配音演员、貌似要额外花大钱,马和纱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或许只是发自内心想帮雄哥省点钱吧。
然后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建议了一句:“不就是配音吗?不能用自己人先试试嘛?丁学姐就做过好几年校台当家主播,前阵子找工作还拿到了省台交通之声的OFFER呢……”
“纱纱!别乱说话。隔行如何山,你懂什么?声优是很专业的,配音有配音的要求,主持人有主持人的要求,给纪录片念旁白画外音,又有专门的要求。”丁理慧连忙教训了马和纱一句,让她别乱丢人。
不过,陈导和其他工作人员却没有生气。
毕竟,这番话若是从其他专业的剧组人员口中说出来,那陈导肯定是要沉脸子的——这不是在质疑陈导的决策和艺术水平么?
但马和纱并不是专业的剧组人员,她只是一个被拍摄的素材对象,还是一个没来得及年满18周岁的大一萌新,还是白人同胞,又长得那么可爱——谁好意思跟这么一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女生一般见识?
“陈导,别见怪,纱纱也是不懂。”丁理慧还陪着笑解释。
“不怪不怪,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的嘛~”陈导显得非常开明,笑得那么和煦,“马同学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涉及增加开支的事情,不能盲目决定。那就这样好了,小丁,我们也给你一个机会试试——
不过,大家的拍摄进度都摆在那里,忙得很,所以我话说在前头:就只给你午饭休息这点时间,你要是能试出来效果,那这半年就辛苦你兼一下了。也不用你说得跟我们央视那些专业配音演员一样好。只要能让我评估出文案配合的效果就行了,反正后期制作的时候也不一定用你。”
既然拿了冯见雄的钱,给人表现机会总是要的。
而且陈导在心里已经下定了主意:虽然这个提议是马和纱提出来的,但他顺势给个机会,那就算是丁理慧也附议了。
到时候丁理慧配不好,也就不好意思再提第二种反对方案了。
趁机堵了投资人的嘴。
陈导的想法很是美滋滋:“上次听小丁说,她也是跟咱一样,学编导出生的。编导跟声优、主播,那专业性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就凭她一个还没毕业的新人,能有什么表现?”
“呃……既然陈导那么看得起我,那我也试试吧——纱纱,一会儿我们重新走一条刚才那个炒糖的戏份。你还是在那儿按原来的动作演,台词剪掉一些,我给你配旁白。”
第120章 术业有专攻
多年之后,丁理慧依然记得今时今日的场景。
因为这一天,是“舌尖体”文案诞生的日子。
就在饭桌上,马和纱、丁理慧,以及一个负责本子的副编剧,简单聊了几分钟,把文案措辞稍微改了改。把某些话的诉说者现场调整一下,然后就得上场了。
陈导和摄影师、场务负责人也把饭盒草草往桌上一丢,只端了那碗例汤,缓步踱回刚才给马和纱拍摄炒糖的厨房里。
摄影机还架在那儿呢,连收拾都没收拾。
马和纱与丁理慧的时间,应该就是陈导喝这碗例汤,以及饭后歇息剔牙的几分钟而已了。
摄影机开机了。
马和纱重新开始穿上胶鞋,站在盛放着满满一桶葡萄、上面盖着木板的漏框上踩踏榨泥。一会儿又走到锅边摆拍翻炒,还用铲子把葡萄蜜舀起来,凑到鼻边拍一个假装香气陶醉的特写。
当然,重头戏还是在丁理慧这边。
丁理慧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到灵台空明的状态,似乎比当初在校台录任何一期节目时都要专注。
她的嗓音,也陡然变得清亮而又萌人,爽朗而不甜腻。
吐字清晰、中正平和,严谨端庄,但偏偏让人觉得很亲切,而且丝毫没有90后们讨厌的“装”。
“……吐鲁番,极度干旱,华夏最炎热的地区。但贫瘠的砾石戈壁并没能灭绝生机,天山冰川融水带来生命的奇迹。
正是极度干旱、冰川融水、强烈日照、剧烈温差的交相辉映,造就了华夏大地上最甜蜜的食材。此时此刻,葱郁的葡萄园里,古迪丽娜一家正享受着丰收的喜悦……”
按照新改的本子,丁理慧的旁白念到这儿,就该轮到马和纱接上一段独白。然后丁理慧便继续接着画外音解说:
“……常年晴朗无云的充分日照,带来强烈的光合作用和糖分积累。剧烈的昼夜温差,又能在夜间让葡萄进入呼吸作用极为微弱的半休眠状态。仅靠冰川融水的灌溉,让尽可能多的水分,都被用于蒸腾作用。这种三重极端环境下培育出来的葡萄,果肉中的果糖和葡萄糖含量,竟然可以高达30%……”
“收获过后,古迪丽娜准备用这种葡萄制作一种热量极高的食物——玛仁糖……”
……
“嘶——”
场边静静观察效果的陈导,一不小心就把例汤洒了出来。
文案是仓促攒的,并看不出多少华丽。所以,让陈导震惊的唯一来源,只能是丁理慧的声音了。
做声优这一行,嗓音好听很容易做到,那样的人才央视从来都不缺。
尤其要是只追求好听,控制不当,嗓音甜得发嗲,那就更不能上大雅之堂,也不能被庄重的纪录片选用为声优了。
比如哪怕红如林志玲,几年后要想上春晚,也得被告诫“好好说话不许发嗲”。
可是事实也证明,90后最讨厌的是装。所以春晚那种很一板一眼的娱乐形式,后来收视率越来越低。
能兼顾不装、适度萌人,又不显得嗲、失去端庄严谨,这是最难做到的。
这和本身的嗓音声线没有关系,而是另有一层玄妙的天赋。
陈导本来不觉得丁理慧有这种潜力,哪怕到了让她试一试之前的最后一刻,都没觉得过。
因为丁理慧平时说话的声音,并不是那么有特点,也不像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那么神奇、那么兼顾端庄和萌人。
至于其他旁观者,内心的感慨恐怕比陈导更甚。
比如一旁的马和纱,听着丁学姐火力全开时的状态,也是目瞪狗带:“果然声优都是怪物啊!怎么一到念画外音的时候,能跟平时说话聊天差这么多?!”
她有一种见证传奇的错愕感。
“太好了!小丁,这个片子的旁白就让你配音了!我决定了!还找什么配音演员!”直到喊CUT,陈导犹然咂摸了好久,才从沉浸中回过味儿来,当下就拍板了。
说完之后,陈导似乎意犹未尽,又像是被激发了些想法,补充道:“不过你这个暂时还不能直接用,现在只是同期帮我们找找感觉。文案还是得攒,到时候后期根据剪辑调整。”
今天的这场临时试镜,只是让陈导意外发现了丁理慧的声优才华。
但纪录片的配音好不好,并不只是声音就能决定的,还得文案本子写得好。而那一块显然后期还要攒稿磨合。
“谢谢陈导,我会努力的。”丁理慧虽然是制片助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以她那几乎等于零的资历,能够捞到这个机会,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感激导演还是必须的。
说不定还应该好好请几次客。
……
两小时后,一天的拍摄工作终于收场。
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市里的小旅馆住下——这种大西北的边城,土地非常廉价,住宿开支很低,房间还都贼大。
不过丁理慧还是跟着马和纱,回到马家住。
马家是做边贸的外贸商人,那点家财拿到内地虽然不算什么,但在当地已经很可观了。
同样也是因为土地的极度廉价。马家的宅子就只有两层,占地非常广袤。为了防止日晒和隔热,房子的窗户都很小,白石灰刷墙,款式跟《一千零一夜》里的古堡差不多。
连同种着玩的葡萄园这些,是一座足足能占百亩地的大庄园。
马和纱的父亲不在家,出差去了哈萨克做生意。她母亲是外国人,汉语不太好,只是善意地招待了一下丁理慧,就让她们自便。
马和纱拿出一大盘零食,和丁理慧坐在那儿边啃边聊。至今依然觉得有一种见证了历史的错觉。
“丁……丁丁学姐,你这就算是进入娱乐圈了么?”马和纱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抖动,似乎是不可置信,她一边说,一边还紧紧抓住丁理慧的袖子,“真是没想到啊……你本来只是学的新闻纪实类节目编导,结果最后临找工作,还是回到播音主持的路子上去了,而且起点还这么高……”
丁理慧自己也有些茫然,还没从突然得到机会的喜悦和震惊中彻底汇过来。
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否认道:“怎么能叫进入娱乐圈呢!这个片子只是纪录片,我也只是配音个旁白,说到底还是在‘传媒圈’吧。”
“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么,传媒圈和娱乐圈还不是一起的。哎呀,你真是命好,我们这种学音乐的,还是学古典的钢琴专业,不知道将来前途怎么样呢,国内也没那么多人听音乐会,说不定只能继续去当老师,把这份手艺‘传销’给下一代。”马和纱说着说着,讪讪地自嘲了一句。
听对方这么说,丁理慧却有些芥蒂:“你也别泄气,以后大家互相帮扶吧。今天这事儿,说到底还要谢你胆子大,能帮我仗义执言,不然,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呢。”
丁理慧也算是恩怨分明、知恩图报。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会把马和纱当成有恩之人,将来总要图报的。
不过她也看出,两人的三观,尤其是价值观,差距有些明显。
她自问内心比较传统,当初考进金陵师大,也是实打实靠文化课成绩的。所以对于被人当成“学渣艺术生”还是有些抵触。
她可以做那些艺术生也会去从事的工作,但不会希望被别人当成艺术生。这也是当初她在外语学院跟虞美琴同学、后来却非要转专业去编导班的原因。
就像那些成绩好的建筑系学生,毕业了也会去高大上的建筑设计院工作。
但他们骨子里的骄傲,是看不起那些从美院毕业、殊途同归来建筑设计院当设计师的同事的。
即使事实上,很多美院系真正有才华的设计师,最后事业上的成就反而比建筑系的大。但这也不能改变大多数传统中国人“惟有读书高”的自尊心(尤其是那人本身读书好的时候。)
“姐读的是高考600分才能进的建筑专业!不是那种文化课才400分、靠画画好就能读的美院!就算将来干的活差不多,人的素质也是不一样的!”这就是很多建筑系设计师内心咆哮的写照。
所以,丁理慧一边感激马和纱的帮助,另一边也对马和纱的吹捧有些抵触。
虽然她知道,对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为她高兴。只是双方价值观不同,导致发自内心的马屁也拍到马蹄子上了。
丁理慧本想打住这个话题,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马和纱也算机缘巧合有恩于她,这些待人接物的道理,还是直说教导她一下比较好。
于是丁理慧也就直来直去了:“纱纱,你刚才祝贺我的话,我都心领了,咱虽然差了三级,认识也不久。但我一直觉得可以和你做好姐妹的。
不过你社会阅历还太浅,有些话,在我这里说是没关系的,到了外面,很容易不知不觉就得罪人了。”
马和纱腼腆地一笑:“诶?有吗?我确实比较单纯小白吧,这点我也知道的。姐姐你发现我有什么问题就直说教我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丁理慧看着对方那种人畜无害的样子,也是一点虚情矫饰的心都拾不起来。
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劝道:
“纱纱,你要知道。你可能觉得进入娱乐圈出名很不错。但不是所有人都以进入娱乐圈为荣的,也有人觉得这个圈子乱、脏,哪怕自己本人洁身自好不脏,也不希望被人当成圈里人。
所以,你随便夸人能变成网红,别人不一定会领你情——我举个例子吧,就像辛弃疾经常写豪放词,作为对在军事领域取得功勋的南宋儒将们的赞歌。站在辛弃疾的立场上,他的每一句词都是发自肺腑,很真诚的。
可事实上,却因为这些豪放词赞歌,让辛弃疾后半辈子得罪人不少、越混越差。因为那些南宋儒将根本不以军功为荣,他们以做文人为荣。
辛弃疾却说他们毕生最大的成就,不是诗词文章闻名天下、而是像粗鄙之人那样为朝廷收复失地、还我河山。让那些以士大夫自居的文人情何以堪?不整你辛弃疾整谁?
说到底,是辛弃疾那种‘生长于金国土地上的尚武汉儒’,和‘生长于南宋土地上的尚文汉儒’之间,根本性的三观差异,导致了这种得罪人和郁郁不得志。
你是学音乐的艺术生——我没有任何看不起艺术生的意思——但我是提醒你,别以己度人地随便夸人。就像今天这同一件事,你看到的是出名走红、成为名艺人的机会。别人看到的或许是借此向严肃端庄、不用出卖色相的传统传媒界发展的机会……”
马和纱听得头都疼了:“唉,社会好复杂,怎么就有人喜欢把人分成三教九流呢……我这人果然还是不适合交太多复杂的朋友……”
第1章 很大一盘棋
十几天的时间倏忽而过,《舌尖上的华夏》剧组在大西北的戏份也算是彻底收尾了。
某些表现炎夏场景的镜头,可能明年夏天的时候还要拍个摄影师过来补拍一下。不过那都只是拍景,没有群演需要出场,所以可以提前交代好效果,不需要导演亲自坐镇。
这也是这种戴着《XXX的华夏》帽子的央视纪录片剧组最大的麻烦——为了政治正确,几十个省的特产都得出场漏脸有戏份,一个也不能少。
没什么特产的省份,哪怕挤牙膏也要挤一点儿出来。所以后世的成片里面,才有那些区区吃碗面的剧情,都得上十几种明显凑数嫌疑的面——因为确实有那么几个省,如果不拿这碗面出来,就真的找不到土特产美食了。
就像领导讲话的时候,每到一地都得说当地“人杰地灵”。哪怕事实上有些省就是人不杰地不灵,但场面话要是说漏一个,那就是“放送事故”了。
影响远比朱利安尼在CNN摄影师面前少说一个“Asian”要麻烦得多。
十几天的磨合,也让马和纱跟着丁理慧这个颇有传媒学基础的学姐,亦步亦趋地迅速成熟起来。
本来马和纱的文化课是挺差的,不过主要是理科成绩不行,拖了高考的考分。
刚进大学之初,她本来还颇为惴惴,担心自己会跟不上那些教育发达地区同学的学习进度,也不敢有太广泛的兴趣,唯恐本专业课都拉下。
不过,因为大学里分了专业,除了大一的高数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文科生艺术生不感兴趣也得逼着学的课了,所以马和纱才渐渐有了些状态。
她并不是脑子笨,她只是偏科,对自己没兴趣和不擅长的东西手足无措。遇到她愿意走心的东西,马和纱还是学得很好的。
如今跟着丁理慧一厮混,她赫然发现很多应用性的传媒理论,以及编导、演艺工作中的基础常识,并不是什么很艰深的东西。亲自下场实践一下后,学习速度立刻飞起。
马和纱并不知道,她遇到的机遇有多么难得——多少北电中戏的学生,如果没有后台捧着,也没有奇遇机会,在艺考入校之前也没拍过别的东西。那么,他们多半读完大学的前两年,连接触片场的实践机会都没有。
至于那些比北电中戏更烂的大路货演艺学校,学生们可能也就到大四毕业设计的时候,能够自己组团搞个过家家一样的片子。
而跟着央视剧组亲自沉浸式体验,哪怕只是一个纪录片剧组,也足够让她们海绵吸水一样快速成长了。
而且纪录片剧组还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不需要俊男美女演员,想捧人也没法捧。
所以,纪录片的编导人员,也是难得地跟动画片编导差不多,没有潜规则美女的底气和习惯。
因此马和纱在这里虽然学不到“演技”,却也得以洁身自好,继续懵懂下去。
临行之前,冯见雄交代丁理慧照顾好马和纱、别让她被人占了便宜。结果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种风险,冯见雄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情。
……
剧组回程的这天,已经是2008年元旦过后了。
因为沉重的拍摄设备比较多,加上外勤有很多车辆,所以大伙儿并没有坐飞机,而是跟车走高速到LZ——剧组的拍摄计划,本来就是一个省一个省地往回拍。
马和纱本来可以在WLMQ就坐飞机回金陵的,不过她不好意思显得自己特殊,也就帮手打杂一路跟到LZ,再寻觅航班,反正她一个大一艺术生,回校也没什么可忙的。
丁理慧本来也可以暂离,亲自把马和纱送回校——制片助理这个岗位,尤其是对投资人负责的制片助理,理论上并不用全程跟组。如果预算没出什么问题、没有遇到额外开支,她甚至可以远程办公。
不过,因为被陈导临时发现了她的声优才华,成了“舌尖体”的旁白配音,丁理慧就没那么容易走得开了,陈导随时有可能要她试效果。
因此,临别前一天,丁理慧自掏腰包和马和纱在LZ城里找了家正宗的拉面馆,又要了些大盘鸡手抓羊之类的硬菜,算是践行宴给马和纱送行(马和纱不能喝酒)。
央视的剧组驻扎下来的时候,吃食还是不错的——早些年说娱乐圈里的剧组待遇差、盒饭难吃,主要是港片系的剧组,因为早些年邵氏无线这些大佬们想捧谁捧谁,只手遮天惯了,所以习惯了不拿演员当人。
国内的剧组,尤其是央视这种不给私人老板打工的,反正工资也不高,收视率分成也没有,那就全靠福利撑着了。
剧组出一趟外勤,属于典型的补贴比工资还高、报销比补贴更高。
所以,如果不能吃好喝好,多半是因为在野外赶路。
前两天因为是从WLMQ开车回的LZ,所以大伙儿都靠泡面对付了两天,如今住了下来,正要好生滋补一下。
丁理慧看着马和纱稀里哗啦吃得毫无淑女范,也是暗暗觉得好笑。她自己只端着一杯酸梅汤想事儿。
“还要加菜么?”丁理慧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姑娘要是不控制,迟早也要堕入微胖界呐。
“不用不用,慧姐你也吃呀。”马和纱抹抹嘴,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我不太饿,水土不服吧。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饿两天,才能不冒痘痘。”丁理慧推辞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小雄把你交给我,不过我是没法和你一起回去了,给他挂个电话报平安吧,明天让他去金陵机场接你。”
马和纱憨态可掬地问:“诶?有必要吗,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自己回学校就好了。干嘛麻烦冯学长呢。”
丁理慧正色分辨道:“这叫善始善终,他不来接你是他的事儿,这个电话我必须得打——当初他可是托付我把你送回金陵的,现在我临时走不了了,难道不该和他说一声?这个礼数不能废了。”
待人接物上注重礼数和节奏,正是传媒人的职业病。毕竟做记者的人如果不能察言观色,是很难打开被采访人的心防,得到自己想要的素材的。
所以,丁理慧待人接物的水平,虽然在领导力层面上没法和田海茉相比。但要论细腻体贴,恐怕是冯见雄身边接触的这么多女生里,最细腻的一个了。
马和纱知道自己待人接物是短板,当下也就乖乖吃面,不再言语。
丁理慧拨通了冯见雄的号码,然后一叙别来之情。
这阵子她都没跟冯见雄通过电话,所以冯见雄并不知道剧组这边发生的事情,连丁理慧成了陈导重用的旁白声优这件事儿都不知道。
如今,要解释清楚为什么她不能跟马和纱一起回金陵,丁理慧自然少不了把前因后果全部和盘托出。
她说了足足五分钟,才把近期的见闻全部说完。
“……反正就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是剧组的正式配音演员了。陈导前天还让京城的法务,把临时的项目制雇佣合同都传过来,给我签了。所以我也没办法送纱纱同路回去,你不放心的话,亲自去江宁机场接她一下吧。就这样。”
电话另一头的冯见雄,也足足花了几分钟才消化完这么多信息量。
而他的回答,更是天马行空,完全不是丁理慧和马和纱所能想得到的脑洞角度。
“……等等,刚才你说,你仅仅是被陈导以临时项目雇为声优?可是听你前面的陈述,怎么陈导连旁白的台词,都会让文案的员工陪你一起磨合攒稿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这事儿在法律上可不是一回事!”
丁理慧听了,内心一阵无语:姐这是跟你客套报平安,你小子怎么关注点这么诡异呢?
难道法学生的职业病都是这样的?
丁理慧吸了口气,整理清思路,一句一顿地陈述:“他就是雇我做配音演员,至于旁白的稿子,他只是让我和文案人员商量着来,看怎么样表现力最好——小雄,你不会是想让我告陈导‘在劳务合同之外增加工作量’吧?这是多好的锻炼机会,我愿意不拿钱超额干点活。所以如果你是打着那个想法,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份心吧……”
“我靠,你想什么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电话另一头的冯见雄顿时就反过来无语了,他问的时候压根儿没有这层意思。
只能说是他冯某人靠嘴皮子坑蒙拐骗太多了,赫赫凶名在外,以至于身边的学姐都这么揣测他。
唉,真是冤呐。
冯见雄无奈地吐露:“我是想和你说,如果你能对旁白文案起到左右的作用,那么我现在就飞过来,交代你一些事儿!本来我以为这部片子的文案工作要到后期制作的时候才搞呢,我等明年毕业之前再临时给陈导塞红包行H也来得及!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下多大一盘棋!这个台词和剪辑的配合,我可是有大用的!”
丁理慧觉得一阵理解不能。
不就是一部纪录片的台词么?小雄还能玩出什么花来?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是要在某些更大的领域以小博大、这部片子本身压根就不叫个事儿?
“呃……我不太理解。”丁理慧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冯见雄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乾纲独断:“行,别急着走——你不能回金陵是吧?等我,我明天的机票就飞过来,亲自跟你面谈,教你到时候该怎么做。纱纱也别急着回来了,让她自己在LZ多玩一天好了,后天我亲自带她回校。”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丁理慧也苦笑着把手机合上。
“慧姐怎么了?”马和纱呆萌地看着丁理慧。
“没什么,你也别急着订机票了,等等吧——你的冯学长说要亲自飞到LZ来,接你回金陵!”
第2章 人在江湖飘
“冯……冯学长要亲自来LZ接我回金陵?不用不用不用,太破费太麻烦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回去的。”
马和纱愣了一晌,才连忙手足无措地摆手拒绝,脸色也泛起一股桃粉色,似乎有血压飙升的趋势。
太羞耻了!冯学长不是已经有一明一暗两个情人了么!怎么还做这种对女生乱献殷勤的事情!简直太坏了!亏我上次还偶尔觉得误会他了呢!
无数乱滚滚的念头,就这样在瞬息之间涌入大脑,占领了马和纱的思维。
丁理慧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本来只是一句搪塞之语,不想把冯见雄交代她的正事儿告诉马和纱而已。谁知那个呆萌的家伙就当真了。
这种天然呆怎么活到18岁的?
丁理慧吃了口手抓羊,细细咀嚼之后,组织好了措辞:“行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小雄才没这么空,特地专程来接你呢——他是听说我被陈导选为旁白配音演员,而且可以左右文案的攒稿进程,所以临时决定来找我当面商量。
我估计吧,他是又想在片子里夹带更多私货,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现在你放心了吧?不会有受迫害妄想症、以为是小雄想甜言蜜语追你了吧?”
“哪有~人家从来没这么想过~”马和纱愈发羞不可抑,下意识就捏着小拳拳在丁理慧胳膊上锤了两拳,“再说我什么都不懂……”
“外面多的是有钱男人,就是偏偏喜欢什么都不懂的女生,跟谁讲道理去?”丁理慧在内心吐槽了一句,却没有把这句话再说出来,只是咽回肚里。
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呆萌小白学妹,有什么好诉苦的?
一个女生,尤其是长得还不错,更可怕的是嗓音也很甜美——这样的女生进了传媒界,那基本上就是洗不白的了。哪怕她洁身自好,也有无数人会怀着恶意揣测她是出卖色相得到的成就。
说难听点儿,哪怕是处女,都有人怀疑是心机表补了膜。这是社会现实,也导致很多本性不坏的女记者女主持,发现洁身自好也不一定有用、不能破除世人的有色眼镜,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甚至有些时候,主持记者这些女传媒人,比娱乐圈里的女演员女歌手女DANCER还被人误会——女演员女歌手,人家好歹默认是“真小人”、“不装”。而女记者女主持,则容易被认为“既不少睡男人捞好处、还喜欢装”的“伪淑女”。
丁理慧受迫害妄想地脑补了一番,然后给马和纱夹了一筷子菜,只关照道:“别的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里,关于小雄的部分,我希望你守口如瓶。他肯定是所谋者大,说不定还涉及商业机密。所以我一开始才想搪塞你,没想到你这人这么容易当真。”
马和纱在脑子里拐了好几道弯儿,才闹明白一切,连忙拍胸脯保证:“我绝对不外传的!”
……
第二天傍晚,冯见雄才到LZ,他提前问清了剧组下榻的地方,从机场直接打了个车直奔丁理慧马和纱住的酒店。
他很有眼色,特地买下午的飞机票,为的就是到夜里的时候才找上门——因为白天整个剧组都在LZ城里拍拉面馆相关的戏份,丁理慧也要跟着陈导现场念旁白看效果,根本走不开。
作为一部美食番,《舌尖上的华夏》每天拍摄最忙碌的时段就是一日三餐的高峰期,需要在各地的名店里采拍很多细碎的场景。
所以剧组收工的点,基本上就是外面的饭店都快打烊的时候。
如果某几天要拍当地特色宵夜,那后半夜都不一定收得了工,只能是日夜颠倒了。
冯见雄并不想让陈导知道他来了,也不想让对方觉得他不懂“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的道理。
他只想等剧组收工之后,单独找丁理慧秘密聊聊。
有点儿艺术家气息的人,都是很反感外行人,尤其是投资人,对拍摄过程中的具体表现手法提出意见的。
哪怕投资人说的是对的,听在名导耳朵里,也会有一种“如果我屈服了,我就是没有为艺术献生、没有顶住强权”的抵触感。
就像明朝文官巴不得被廷杖迫害、以便青史留名一样。
冯见雄是老油条,所以他到丁理慧和马和纱下榻的房间时,已经接近晚上9点了。
可是剧组的拖沓,仍然让他扑了个空。他敲了几次门,里面完全没有人来开门——居然还没收工。
冯见雄又侧耳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大西北的酒店隔音没有一线城市那么好,他隐约觉得里面是有水声的。可是他怕影响不好,没敢继续死命猛敲。
毕竟酒店里住的人不少,如果被保安或者其他住客注意到了,他想瞒住陈导的计划就没法实施了。
他只能掏出手机给丁理慧发了个短信催促。
“叮~”不一会儿,丁理慧就给他回信了。
“我还20分钟就收工、半小时内回到酒店。你先进去好了啊,纱纱不是在家的么。她又不用拍戏。”
“敲了门没人,里面确实有声音。”
“那你等等吧,估计在洗澡。你给她留个短信,出来就看见了。”
一番短信往还,冯见雄也只能无奈地等,或者去楼下大厅溜达一圈。
……
卫士郎是央视剧组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一个最基层的场务。
丁理慧和马和纱刚进组的时候,他也有机会借着交代工作的机会,跟美女们聊几句。
后来陈导临时拍脑袋决定要同期试旁白效果时、让“那个谁”去把丁理慧喊来商量——那个传话的“那个谁”,正是这个卫士郎。
不过所有的接触,也就仅限于此了。
后来,随着丁理慧成为了正牌签约的本片配音演员,卫士郎就更没资格跟对方闲聊了。
“唉,跟了个纪录片剧组就是晦气,连个跑龙套的外围女都遇不到。”今天的卫士郎刚好有点水土不服,闹肚子,所以请假了,并没有跟着剧组去片场,而是留在了酒店。
他想方设法偷偷找到家汉人开的小店,买了点白酒自己回家喝着杀杀菌。
在西北,不喝酒的人很多,相当一部分店也不卖酒。所以他也不方便在饭店里大模大样喝,而是买回来踹房间里喝。
用他的话说,肯定是昨天吃的那家店厨子不洗手,才害他闹肚子的。老酒鬼总有各种借口去喝酒。
回到所在房间的那一层时,他一瞥眼看到走廊上有个远远看去就很有气度、衣着也非常华贵的挺拔俊朗男人,在那儿踱步。
再定睛一看,那男人正是在丁理慧和马和纱住的那间房间门口晃悠。
卫士郎立刻一闪身假装没看见。然后把酒拧开,喝了几口,假装恍恍惚惚地跑到自己住的房间门前,拿钥匙开了门。
一进门,他立刻醉态全无,又趴在猫眼上看走廊上的情况。
“小丁和那个古迪丽娜有富豪阔少探班?难道她们是被人包养的?也难怪,我说呢,都只是在校大学生,就能进我们大央视的剧组,原来是靠皮肉卖出来的!”
卫士郎只是碎碎念了一句,本来也只是社会次底层屌丝的羡慕嫉妒吐槽,并无深意(能混进央视,哪怕是基层工作人员,也没资格算“社会最底层”了,所以是“社会次底层”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有了别的念头。
央视的基层工作人员,其实很苦钱很少——确切地说,是正经的工资不高,没法和外面的民营传媒公司比。但与此同时他们的福利和人脉是很值钱的。
卫士郎这种基层工作人员,外地去京城打拼了几年,也能在京城房子暴涨之前攒够首付,也算是个励志的北漂了。所以他买房靠的肯定不是死工资。
而是有时候利用工作之便接私活。
比如,所有国内的导演,如今基本上都有一个行规,那就是不许任何演员和工作人员,在拍片的时候开手机——怕的就是有人拿手机拍了片场的花絮,出去匿名爆料卖钱。很多导演甚至要求开机的时候所有人把手机统一交上去,集中管理。
但作为场务管理人员,总归是有些许以权谋私的便利的。更何况导演只管得到开机的时候,管不到大家收工休息的日子。
所以,很多贫穷又想捞快钱的场务人员,背后其实都有常年收稿的娱乐杂志狗仔编辑,能偷到一张两张名人照片,只要内容够好,那都是几千几万地来钱。(如果是一线明星的一手绯闻视频,卓某那样的大狗崽出几十万买都有,毕竟有需求就有市场。)
“那个丁理慧,既然长得也不差,算是七八分的美女,嗓音又那么好,眼下起点也高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就是个圈子里的名人了……可能要等几年。”
“那个马和纱,虽然只是个学音乐的,不懂表演,但是那副长相……啧啧,哪怕她什么都不会,这次的片子放出去之后,妥妥的做个网红没问题。能不能做明星,要看她有没有演技、有没有后续炒作了。”
“这样的人,要是可以拍她们一点料,攥在手里藏着,说不定将来能升值有人买呢。”
卫士郎盘算了一会儿,就下定了决心。
关键还是他做这事儿的成本和风险太低,所以没什么好犹豫的——不就是把手机开到拍照模式,找个恰当的时机假装偶遇若无其事到走廊上晃几秒钟么?
所以,哪怕收益不大,也完全值得去做。
他刚刚算计好,把手机的相机打开、再把自己的房间门开了条缝。
没过两分钟,他就听到走廊斜对面隔了两三个房间的地方,传来一声“嘎吱”地开门声。
他连忙假装打热水,拿着暖水壶走出去,然后看到正是马和纱与丁理慧那间屋子开了。
马和纱居然裹着一件浴巾倚在门缝边,脸上红扑扑地泛着粉色,然后毫不见外地挽了一下那个挺拔男子的胳膊,把他让进屋里。
他还隐约听到了一句:“雄哥快进来,慧姐马上就回来了。”
“咔嚓咔嚓!”
卫士郎根本没敢看那个方向,唯恐穿帮,只是把拿手机的手自然垂在身侧,摄像头朝后,直接摁了几下快门——这种不看取景框就随便拍的手艺,完全是赚狗仔外快赚惯了的老手练出来的。
“居然穿着浴巾就来开门!而且是两个女生的房间?!这是双飞么?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那么清纯的小姑娘,啧啧。要是《舌尖》播出后她们真红了,这些照片就值点钱了。”
第3章 神级节奏狗
马和纱当然不是那种随便的女生。
她只是因为跟冯见雄接触久了,而且亲眼所见冯见雄身边美女环绕、但他只对自己走心的下手,所以不担心冯见雄会使坏罢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随手翻看了一下手机,然后就看到了丁理慧给她发的短信,说冯见雄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马和纱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她知道让冯见雄等一会儿没什么,但如果在走廊上晃悠久了,被闲杂人等看到,影响反而不好,这才裹着浴巾就事急从权先放冯见雄进来。
进屋关好门之后,马和纱立刻恢复了端庄,也不给冯见雄倒水,只让他自便。然后她自己抄起床上的衣服,钻回洗手间穿戴整齐,才重新出来。
所以,即使有人在走廊上看到了美人出浴姿态开门迎接的香艳场景,只怕对后续内容的脑补也会有很大偏差,因为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穿好衣服之后的马和纱,看上去又恢复了无比的端庄。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客气。
“雄哥,吃水果。这些葡萄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本来还想带回金陵给大家吃呢。结果昨天跟慧姐聊起的时候才知道,水果是不能带上飞机的,这两天多吃点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盘洗好的乳白色大葡萄推到冯见雄面前。似乎为了避免尴尬,找点手势,她还下意识帮冯见雄剥了几颗,“那个……慧姐马上就回来了,你跟她是不是有什么商业机密的事情要聊,我本来晚上就想出去逛逛的……”
冯见雄听了这话,也是有点败给这个天然呆了。
这要是真的懂待人接物的成熟女生,知道对方有商业机密要聊,那就不请示直接乖乖走人了。
现在马和纱一边说本来就想出去逛逛、一边又忍不住好奇问对方是不是真的谈机密事儿、似乎唯恐万一不是她白跑出去一趟。
这让冯见雄怎么开口好?
再说了,一个女生都洗完澡了,还是1月份的大西北寒冬,他好意思把妹子半夜三更赶出去?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不用剥了,谁吃葡萄用剥的,不都咬一口把皮挤出来就好了。我跟慧姐聊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想听就听把,我相信你不会乱嚼舌头传话的。”
马和纱其实也挺怕晚上九点多一个人出门的,又冷又不安全,闻言立刻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两人吃着葡萄闲聊了几分钟,丁理慧就收工回来了。
马和纱连忙过去帮她拿包包,还搓了一把热毛巾给丁理慧擦脸。
这些日子的相处,让马和纱还是挺感激丁理慧的。毕竟这个学姐懂的人情世故和传媒常识都比她多太多,到处都罩着她。
“辛苦了,累么?”冯见雄总要照顾一下对方的情绪,先客气了一句。
“人才刚收工,灵魂已经收工一小时了,早就缓过来了,有事儿就说吧。”丁理慧幽默风趣地吐槽了一句。
……
“……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的——既然你现在已经可以左右旁白台词的文案,那么毫无疑问,你对于最后成片的剪辑节奏也是可以有一定提议的机会了。
毕竟这是一部由很多碎散的时间轴和故事轴穿插起来的纪录片,没有哪一个故事是从头拍到尾的,线索也很多。所以叙事的节奏张力,其实有很大的文章可以做……”
冯见雄聊着聊着,就把自己的核心诉求,高屋建瓴地和盘托出。
丁理慧学的是编导专业,而影视导演最重要的一项权限,就是最后成片的剪辑。
所以,丁理慧从学校里苦学到的知识,也是有很多关于剪辑的。
冯见雄刚才说的这些,她稍微消化一下就能够听懂。
既然《舌尖》会被拍成一部由旁白解说为线索穿插的纪录片,那么最后必然会导致一个问题——那就是旁白文案的线索、起承转合逻辑,多少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导演的剪辑节奏。
打个比方吧,比如在某一集里,前面还在描述某广市律师家庭的煲汤亲情、深市富士康打工妹的食堂菜、主管人员的湘南腊鱼腊肉家乡菜。
而文案里下一句来个“然而,这一切都与顾涛没有关系”,立刻就可以把节奏带走,然后把镜头拉到深山里,拍几个电网巡线检修工的工作餐故事。
这就属于典型的“解说带节奏”。
在绝大多数的纪录片里,乃至所有的商业片里,这种情况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但是,在“舌尖体”这个以文案为剪辑线索的纪录片里,这种特例偏偏是可以存在的——如果文案做的时候,起承转合就带了节奏,说不定陈导最后剪辑的时候,就会顺着文案把每一部分的内容,给按照这个线索的顺序嵌入进去。
当然,最后会被取用的素材,还是那些素材,这点上依然100%是由陈导亲自拍板的,文案工作的人丝毫不能置喙。
文案人员能带的节奏,只是这些素材出现的前后顺序,也就是最后成片里先放哪个后放哪个、是一次性放到底,还是穿插着放?如果穿插,是两次穿插完还是三次穿插完?
丁理慧跟冯见雄细细磋商了很久,总算闹明白冯见雄的意图了:
冯见雄就是想通过她,来给这部片子带节奏。
而如果今天丁理慧没有成为本片的首席配音,并且她本人也学过编导、能够对文案的攒稿有影响力的话。那么,冯见雄本来是准备到片子外景拍完、进入后期制作时,再亲自给陈导塞黑钱,说服陈导带节奏的。
可是,弄明白这一点后,丁理慧又发现一个更加想不通的问题。
“可是,你费尽心机,让我夺取文案线索节奏的主导权,有什么用呢?我开始还以为你是想再往片子里加塞植入式广告,加入你想要的内容。
结果你对于内容并没有额外的要求,只是希望最后由你指导这些素材的排序,这有什么意义呢?”
换句话说,丁理慧想不通冯见雄费尽心机促成这事儿之后,他自己能捞到什么好处。
丁理慧是绝对不相信冯见雄会是一个艺术家、有艺术操守的。
这厮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
“想知道?后面这番话,听过你就当烂在自己耳朵里。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冯见雄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鼻梁,这才郑重地确认道。
“爽快点儿!我还不知道轻重缓急呢?”丁理慧却是难得地爽气了一把,很豪放地示意冯见雄别特么墨迹,“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和纱纱都做你的女人,你特么才相信我们?有屁就放!”
冯见雄竟然被对方说得微微有些脸红,心中也是暗忖:学传媒的女生,果然说话都是跟无良小编一样唯眼球论……若论口舌之争上的节操值,这些人恐怕是不存在的。
旁边本来听得挺有味的马和纱,也被丁理慧这句炸弹一样的话惊得脸色通红,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咳咳……那我就告诉你,这背后的商业逻辑。”冯见雄酝酿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仪态,一板一眼地说,
“事实上,你应该知道。近年来美食节目并不少,哪怕是央视系的、以权威客观著称的纪录片,也不止这一部。而其他那些先前的作品,收视率和社会影响力都不是很高。所以,如果是打着‘因为华夏人大多是吃货’这种心态,就觉得拍美食番纪录片就能火,那就大错特错了。”
冯见雄刚慢条斯理地说到这儿,丁理慧就打断了他:“别说这些废话,你这只是在分析你为什么认为这部片子会火、值得投资。但你没说你为什么这么看重剪辑和文案的带节奏,别答非所问啊!”
“你急啥!这道理是一脉相承的,你听我慢慢说完!”冯见雄很不忿被人插嘴,板着脸训斥了一句,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这部片子之所以会火,关键就在于两个字:引战。或者说三个字:带节奏。”
“什么意思?”丁理慧觉得有些听不懂。
冯见雄循序渐进地诱导:“网络视频已经兴起两年了,正在渐渐蚕食电视媒体的收视份额。那么,你想过没有,未来还有哪些东西,电视台上放能够维持住对网络的优势呢?而网络视频又要进一步做哪些事情,才能瓦解电视台的抵抗呢?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时效和话题性’。网络上的电视剧,因为是所有观众可以自选时间一口气看完的,所以他们虽然时间上自由了,但是很难踩上社会热点——
也就是说,在电视机上看火剧的观众,虽然每天只能看两三集、还得到点了就坐在电视机前等,但他们好歹是和大多数对这个片子感兴趣的人在一起看。第二天去了学校或者公司,跟别人能有谈资、有‘社交货币’。
这一点上,网络观众是有劣势的,他们某一天兴冲冲看了一部相对老了一些的片子——也不用太老,只要是过气了一两个月、并非刚刚当季播放——然后第二天去学校公司,发现别人根本不聊这部番,身边也没人看,这会少掉多少乐趣?
所以,以后放在电视台上首播的电视剧,要想确保收视率,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激发大家的讨论,形成社会话题的热点。换句话说,要故意‘引战’、‘带节奏’。甚至把一切可以激起社会对骂的因素都利用起来……”
第4章 卑鄙是一种赞美
07年的华夏,相对十年后而言,国际地位还不那么高。
毕竟,世纪初的时候,华夏的GDP规模才超过意大利,排在美日德法英后面。07年前后,还在跟德国争夺世界第三。要到2010年以后,才跟曰本持平、然后反超。
所以07年的国人,基本上对于洋大人摆出亲华姿态、以获取华夏市场这种事情,不太习惯。
以至于稍微有一两个洋大人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华人就受宠若惊,然后心甘情愿被对方套路——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到2016年之后,网上颇有一小撮美加澳的YOUTUBER准网红们,盯上了华人越来越丰富的消费能力和民族自尊心,然后捏着鼻子来做那些“吃遍华夏”的视频直播节目。
这些节目的幌子,大多是“把华夏美食介绍给播主母国的观众”,但实际上最后的收视数据显示,95%都是大陆的人在看。
只要每到一处,点一些当地小吃,然后捏着鼻子全部吃完、摆出一副赞不绝口的表情和台词,就能套路到很多华夏人去看,点击量动辄百万。本来在本国一文不名的屌丝,也能立刻成为网红、拉到赞助商。
当然,这种自媒体的套路,流传得总是很快的,后来马上有一些加州的旅美华人不忿被洋人赚这个钱,然后也跟风微调,弄些在洛杉矶街头向洋人兜售华夏美食(其实是白送,甚至花钱请洋人群演说好吃),成为快手啦、今日头条上的吸粉百万的网红。
办法虽然不同,但背后的逻辑是一样的。
那就是抓住华夏人非常以自己的食物为荣的心理弱点。
利用“只要你说他家乡的东西好吃,他就愿意点击进来看”,制造出一票票的网红。
……
这番道理,冯见雄心里心知肚明。不过要拿出来对丁理慧宣讲,少不得再稍微包装一下。
毕竟有些明显是预测未来的话,说得太铁口直断就不太好了。
但意思是一样的。
丁理慧也算是高材生,智商阅历都是不低的,自然很快就听懂了个大概。
丁理慧捋了一下思路,确认道:“所以,你刚才说的要把片子的剪辑线索变得‘引战’、‘带节奏’。实际就是想说:尽量挑唆起各省各地观众之间互相攀比、以本地特产食物为荣?最好再激起全社会范围内的话题和争议,争取更多的收视率?然后你觉得这样,就能有利于这部纪录片走红?”
冯见雄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具体操作上还有很多细节。”
丁理慧苦笑了一下:“可是我觉得这个计划不太可能实现。我就是搞传媒的,你说的这套炒作立论,娱乐圈里用得多了去了,哪那么容易成功。而且,我也不太相信国人对本地食物的自尊能那么强烈,促使他们去形成全社会范围的讨论争议。”
作为一个资历见识至少比UC震惊部小编牛一些的存在,丁理慧这种科班出身的传媒高材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
她很快就发现了冯见雄话里的漏洞。
或者说,至少还有很多客观条件不满足。
至于一旁旁听的马和纱,已经有些云里雾里,跟不上两人的节奏了。
不过,她虽然没有能力用理性思考这个问题,但她至少可以凭感情选她相对愿意支持的一方,起起哄。
马和纱帮腔道:“冯学长,我觉得慧姐说的有道理。你是不是有点太想当然了?按照你的理论,难道华夏美食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吗?难道那些在电视和视频里说华夏美食美味的外国人,都是在摆拍做戏给我们看、只为了博取眼球?我不能接受……”
“不要急着否定我的结论,我们一点一点看——做人要用理性思考,不要用感情。不然就是低等动物了。”冯见雄先摆了一据谱,定定调,然后开始分析:
“首先,我没说华夏美食不好吃。事实上,华夏的食物,从味道上来说,当然是全球最美味的几个菜系之一。
但是科学研究标明,消费者觉得食物好吃不好吃,关键还是看饮食习惯。比如蜀人会觉得粤菜寡淡,粤人会觉得川菜重口恶心,好吃不好吃是没有客观科学标准的。
就拿中餐在美国的发展来看,确实美国人现在很爱吃中餐。可他们吃的中餐口味其实是改良过的。众所周知半个多世纪以来,在美国最走红的中餐菜品是左公鸡。
其他咕姥肉、糖醋鱼也是一个道理。美国人就爱吃酸酸甜甜的中餐,甚至糖醋鱼还专门希望用番茄酱替代掉醋——只因为美国人思维惯性里面就觉得酸味应该来源于番茄酱,而不接受醋这种异端。(咕姥肉没这个问题,因为酸味是来源于菠萝。美国人觉得来源于果蔬的酸味都是正统的)
从反面来说,我们目前公认的全球头号黑暗料理HAGGIS,那些腐国傻比照样跟热翔一样吃得很开心,你跟谁说理去?”
冯见雄后世就见识过一个号称挺能打造爆款消费品的创业掮客,江湖匪号雕爷。搞过河狸家美甲啦、阿芙精油这些爆款,也弄过“雕爷牛腩”。
那厮就有几句被圈子里公认的话:搞餐饮,如果是做高奢,做私人订制,那没得说,可以让人人都对味道满意到精益求精,只要下本。
但如果只是做轻奢餐,甚至比轻奢餐还低,那在味道上精益求精就是最不划算的投入。
因为根据客观科学,好吃不好吃是没有标准的,只和习惯有关。地球上不存在一种让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非常美味的食物。
所以如果是想工业化、标准化开分店量贩的餐饮连锁模式,就把对味道的极致追求忘掉吧。在资金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优先提升卫生、服务,客户的平均满意度上升量,绝对比投在味道上更划算。
这番话虽然冷血,有点挫伤国人的美食自尊心和情怀。
但正因为其冷血,所以那些靠感情思考的大多数人看不透这个道理。这条道理才长期只被冷静的精英掌握,然后可以居高临下降维打击杀戮那些有情怀的同行。
冯见雄说完这番道理,马和纱依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她不重要。
反正这件事情上冯见雄也用不到她。
丁理慧相对理智一些,而且常年当无良小编那样培养,已经让她的节操值崩溃了很多,所以代入这种思维没什么难度。
丁理慧不甘心地承认:“好吧,我承认,你确实逮到了一个大多数国人的自尊心软肋,然后被你阴谋利用了这个人性之恶去带节奏、引战、炒热话题。
可是,你还是没说明白,你在技术上想怎么做到这样的引战和炒作?曾经有那么多央视的美食节目,不也没能引战成功么?”
冯见雄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这就要和新媒体技术的进步结合在一起了——具体的,眼下的法则,我可能说不太清楚。不过我给你展望得更远一些,你就懂了——我目前手头有一个NICONICO视频网,你应该也知道。”
丁理慧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废话!你都在央视上公然说过,是用妮可的名字命名的,如今谁不知道!”
冯见雄继续说道:“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准备今年就让NICONICO的技术部门酝酿开发一个新技术,叫做‘弹幕’。也就是在视频播放的屏幕上直接滚动显示注册登录用户的字幕评论。你想,这种技术出现之后,如果明年《舌尖上的华夏》网播首播在NICONICO上进行,只要评论区带节奏带得好,能让多少人不吐不快,非得喷回来不可?”
丁理慧并没有能第一时间掌握这里面的威力所在,她茫然地想了想:“只是允许视频评论?恕我直言,据我得到的消息,优酷今年也在考虑开发视频的评论功能,而且可能比你更快上线。但我不觉得视频评论能有多少引战对骂的效果。”
冯见雄很有把握地摇摇头:“那根本是两种东西!视频评论,是要把屏幕滚下去才看得见的,看视频的人,只要是那些让他们滚屏才能看见的东西,曝光率起码降低97%——也就是30个用户里才会有一个往下滚网页的。
而弹幕,是实打实把别人的评论硬塞到所有用户眼前——当然,未来我们会酌情加入允许会员屏蔽非会员弹幕的功能——所以,那是逼着人非看不可的。如果这时候,有一个蜀省的观众,看到弹幕上有一个粤省的网民大骂川菜是辣鸡,粤菜最牛逼。他能忍住不注册一个NICONICO的账户、然后登陆发帖骂回来?
而你再想想,虽然现在优酷的流量和用户数依然是NICONICO的四五十倍,NICONICO在优酷面前显得是那么的人畜无害、简直就是个小而美的小众自留地。
但是,优酷也不过是一个盗版视频网站,以如今国内的版权现状,古勇将(优酷老板)能有多少铁杆高粘用户?那些人看优酷,无非是优酷流媒体解码效率好、网速快!他们对优酷没有半毛钱忠诚度!所以,优酷的‘注册数’和‘登录数’指标是很可怜的。
而我要是靠引爆人性之恶,在我们自身不地域歧视、不犯政治不正确错误的前提下,诱导网民互掐、逼着他们注册NICONICO账户、养成登陆看视频对骂的习惯,那么,我们的用户质量,又会比优酷高多少?”
丁理慧目瞪狗呆。
她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卑鄙了!
第5章 菜逼看谁都是挂
“冯……学长,可是,就算你说的这套商业计策是有道理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利用国民自尊心弱点的办法快速扩张呢?
你搞的那个NICONICO视频网不是还远远没盈利商业模式、就自己玩玩的个人型网站么?不留污点地慢慢发展不好么?”
这句话,哪怕用变声软件调音处理一下给冯见雄听,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听出是马和纱问的。
因为丁理慧这种有点社会阅历的懂行女生,是不会问出这么幼稚小白的问题的。只有马和纱,还有那么多可笑的道德顾忌。
所以,冯见雄的反应也足够当头棒喝。
“呵呵,”他哂笑了一声,“年轻,单纯,偶尔幼稚。这样吧,我换一个你容易听懂的方式聊——你小时候看过《流星花园》么?”
马和纱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冯见雄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就回答:“看过看过,我看的时候刚念初一呢。”
冯见雄点点头:“如果道歉有用,那要警察有什么用……”
“啊……这句话是道明寺的台词。”马和纱情不自禁就歪楼了。
“打住——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冯见雄有些头疼,连忙制止对方继续歪楼,“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个世界的商业法则,允许创新者慢慢发展——那这个世界还需要风险投资干什么?难道就是专门给做PPT的人送钱么?”
“呃……这是什么意思?果然还是我太笨了么,完全听不懂……”马和纱不由得有些挫败。
还是丁理慧比较有阅历,从旁解说道:“小雄的意思是,《著作权法》、《专利法》这些这些现行法律保护的面都仅仅是具体的技术,但不会保护创意想法、思想的独占性。所以,那些靠创意和想法作为竞争优势的公司,就只有马不停蹄地极速扩张,这样才能在跟风者反应过来之前,就变得足够强大。”
丁理慧这番话,和冯见雄要表达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只是她不学法,所以说得没那么专业,话糙理不糙。
马和纱茫然地看向冯见雄,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这个意思。
冯见雄点点头,给丁理慧一个赞许的目光:“慧姐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打个比方,《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第六条:‘本条例对软件著作权的保护不延及开发软件所用的思想、处理过程、操作方法或者数学概念等。’
所以,如果我在NICONICO视频网上推出了弹幕模式,难道别人就不能学么?弹幕技术能指望专利来保护么?
专利是可以申请的,但要绕过太容易了。毕竟对方只要用不同的代码、实现了同样设计思想的软件,打官司也是没用的。
而且对方如果发现有利可图,哪怕顶着侵权的风险模仿,大不了耗着跟你打官司,最后就算败诉了,因为“侵权获益金额”很难界定——在司法上,一般定侵权获益是看营收,但互联网公司营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对你趋势的信心,也就是股份估值。所以扯皮官司就比别的行业更多。
在一项新技术投入的第一瞬间,就用一种爆炸式的运营手段,飞速攫取到第一桶优质用户,这才是新进场的人机会所在。
按照这个行当的惯例,一家新公司如果进入了一个空白的领域,然后推出了某个新技术,也展示出了相当的市场前景——那么,比它有钱有资源的后来模仿者,平均18个月就能追上来。6个月用于观察先行者的试错是否有市场前景、确认前景后再花6个月时间布局进入对方的市场,再花6个月进行技术追赶。
这个时间只是一个一般而言的平均值,事实上可以有长有短。比如优酷如果想跟风我,或许只要花1年的时间就够了——前6个月观察我们的业绩,确认弹幕技术是不是导致NICONICO注册用户量增长的关键因素。确认之后再花6个月开发技术、改版网站就行了。至于‘进入市场’的半年,优酷完全可以省掉,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和我在同一个市场里了。
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生意,我不第一瞬间就疯狂组合拳推广,怎么活得下去?所以这个世界才有风险投资的市场。那些‘明知自己有超牛逼想法、必定成功大赚的创业者’,也才会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风投,只求发展得快一点——这也是社会发展的本来鞭策,《专利权法》和《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本来的立法目的就是让人‘以快速推广换取合法保护’,为的就是让对社会发展有利的事情必须快马加鞭一步不停地狂奔,谁要是停下来,法律就会抛弃他。”
丁理慧和马和纱都陷入了沉默。
每次听冯见雄聊生意,总觉得人生非常紧张,每天都要焦虑,越有钱越焦虑。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要是停下来回头看一眼,背后就是一刀子捅过来了。
“所以,你未来肯定会在‘弹幕视频’这个创意实装之后最短的时间里,尽量密集推好多引战带节奏的番了?《舌尖上的华夏》只是你利用人性中地域歧视和美食自尊心的弱点,逼用户注册登录的一个起点?”
冯见雄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我没精力亲自投那么多。后续或者是根据这个尺度选片、买片源集中投放,或者用别的手段。你拍完《舌尖》之后如果有精力,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起把这块的引进工作分摊一些,我不会亏待你的。”
丁理慧眼神中露出一丝讶异:“可是我一点这方面的工作经验都没有,我本专业学的是编导,不是互联网运营。难道你要逼我放弃自己感兴趣的本业?”
冯见雄无所谓地耸耸肩:“不需要工作经验,因为这种工作原来地球上不存在,所以谁都没有工作经验——这不是很好么?你跟那些已经在传媒界厮混了十年二十年的老鸟,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只要你在《舌尖》上磨练好了引战带节奏的炒作功底,你就是这方面最有经验的人才。”
“这都行?”丁理慧觉得实在太突兀了。
“哦,那就不行吧,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好了。”冯见雄想了想,似乎发现刚才的论证不太严密,便调整了一下,
“应该这么说,我未来要你从事的那项工作,目前地球上还是有一些工作岗位的人现有经验很有价值的。
比如说,目前史育猪的巨人网络、池宇锋的完美时空和张超阳的搜虎娱乐里,那些给《征途》、《完美世界》、《天龙八部》新服氪金提供营销策划的掮客,他们就比你更懂得怎么引战、怎么挑起土豪大佬的攀比之心、砸钱强化装备互怼。
哪怕某个土豪已经本服第一了,游戏运营方也会再修改出一个牛逼数据的角色、改出一堆装备去把那个土豪杀了、再在世界频道刷一堆人民币喇叭,或地域攻击或问候全家,激起那个土豪继续充钱夺回本服第一。
又比如,那些传统演艺场所里的竞拍托儿、花托酒托,如果做得有体系可标准化,这些人来网上当弹幕节奏狗也是一把好手——曾经在现实演艺场所歌厅里根土豪抢着在女歌手面前出风头的送花托,未来完全可以在网络视频直播间里假装跟真土豪抢着打赏飞机游艇别墅,骗着那些傻比继续乖乖地掏钱……这些人都可以带着本职经验变道超车,快速成为合格的弹幕视频网站运营编辑。”
丁理慧已经听得以手扶额,觉得快晕了。
目瞪狗带得太多,面部肌肉会僵硬的。
她觉得冯见雄的头脑简直就像一座会随时爆发的火山,稍微一点诱因,都能让他举一反十地头脑大爆炸出一堆可怕的点子。
“那你就用那些人渣好了。”丁理慧用略带自嘲的语气以退为进。
冯见雄认真地说:“我想了想,还是用你吧,你的人品比较可靠一点。”
丁理慧:“那我试试,只要你的条件够好,我干两年看看。不过如果我在编导或者配音方面有更好的项目机会,我不排除提前闪人。”
冯见雄对此倒是无所谓:“闪人可以,但是要签保密协议——放心,我不让人白保密,就今天,你和纱纱听到的所有话,我都希望你们保密。
我可以给你们一笔封口费期权,只要事后证明我的视频网站在完成布局之前,我们的计划没有被优酷得知。或者说,从表现形式上来看,是优酷没有提前就我们的计划作出反制性的反应,那么你们都可以得到这笔钱,说不定有几十万哦。”
冯见雄花上千万投拍一部纪录片的事儿都干过了,花几千万投NICONICO视频网都砸下去了。如果能够确保这一切顺利实施、这好大一盘棋能按计划下完,多出几十万的封口费那是不叫个事儿的。
当然,马和纱拿的肯定要少得多,她只是适逢其会不得不听到,真用到她的地方并没有多少。
但这钱也不能不给,毕竟封口费的本质,就不仅仅是对方的利用价值,而是“如果对方不为你所用,有可能给你带来多少损失”。
“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好意思呢……”马和纱红着脸拒绝,她家也不穷,生活优渥,总觉得拿男人的无功之禄心里慌得很。
丁理慧的反应则要务实得多:“那你怎么保证没有从其他渠道泄露、或者优酷方面自己聪明有能人,提前揣测出你的计划和价值呢?照你的说法,‘只要优酷或者其他竞争对手,作出了疑似因为NICONICO方面泄密而执行的应对预案’,都算是有人泄密的话,那不是太冤了?”
对于这一点,冯见雄难得地很霸道地没有给任何商量机会:“那是自然,所以,你们要祈祷优酷别作出任何不该出现的、或者明显过早的应对。只要优酷作出了,我就认为你们有人泄密了。你们的封口费,都是和结果绑定的。”
“唉,看来,田海茉也好,我也好,你身边的其他合作者也好,都只是你这一盘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那些觉得自己是主力的人,事实上都只是配角。”丁理慧怨念地自嘲了一句,唯有苦笑。
……
丁理慧觉得自己的思路被冯见雄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消化掉了冯见雄的通盘计划,并且知道了自己能够参与其中做多少事情。
她也不得不感慨,冯见雄的想法实在是太天马行空了,但偏偏又那么严丝合缝。
她一度怀疑过冯见雄是不是重生者,可是如今看来,即使是重生者,也想不到冯见雄那么深,因为弱智的重生者也只能抄个结论,而对于推导过程或者头脑风暴本身的魅力,是无能为力的。
事实上,她的猜测很准。
因为冯见雄前世本来就是王牌大律师。
哪怕不重生,他也可以变得很牛逼。那些智商低于120的人,哪怕重生了去和没重生的冯见雄干,也照样干不过冯见雄。
比如冯见雄前世当大律师、开商业资询公司之余,闲来无事时结合自己给人做商业咨询时的一些头脑风暴,写了一本重生小说,名叫《文娱救世主》。
书里面假借一个穿越故事,写了一个“在支付宝推广早期03、04年时、利用地域歧视炒作,以‘某个城市的支付宝愿意购票投票用户数够多,就优先安排周洁伦去那个城市开演唱会’为诱饵,帮助支付宝新增了一大波用户数”的桥段。
那本书是2017年上半年写的。然后因为前世的冯见雄有一个表哥在蚂蚁金服当中层技术干部,他也经常因为业务往来跟一些阿狸系的人头脑风暴喝酒聊天。然后他书里那个头脑风暴,机缘巧合被盒马鲜生的侯总听去了,当年下半年盒马鲜生就玩了一手“全国支付宝吃货们投票升级盒区房”的营销把戏。
最后投票吸纳的盒马鲜生潜在用户数,全国加起来也有几百万的规模。(有异议的自己去翻《文娱救世主》相关章节,看看章节是几月发布的,盒马鲜生的盒区房网投推广活动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可见,冯见雄的智商高是天生的,不重生他也能牛逼。
当然,前世冯见雄业余时间偶尔写小说时,也被一些弱智质疑过。那些弱智的理由是:“你真有本事有那么牛逼的干货,还写小说干什么?需要赚这种辛苦钱?所以肯定都是瞎吹的,根本没有可操作性!”
冯见雄对于那些质疑者当然是从来都懒得回应:这世上牛人为了记录自己的智慧,写点书聊以**再正常不过了。撒切尔夫人的竞选办主任,不也写了《纸牌屋》?
至于那些弱智的喷子,只配被奉送一句吃鸡里的名言:弱智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菜逼看谁都是外挂。
第6章 算尽天下
丁理慧一开始只是和冯见雄轻松地闲聊,哪怕在冯见雄显露出招揽意图的时候,她已然保持着矜持。
或者说,丁理慧最初并没想过未来要彻底投入NICONICO这样的新媒体公司,而是依然保留了一丝继续在传统电视媒体领域混饭吃的后路。
这种想法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在08年年初,电视台还没衰落到七八年之后那么惨。科班出身辛辛苦苦读了四年编导系的人,要是直接投身网播剧,多少觉得有点掉价——
哪怕再过两三年,那些愿意一入行就投身网络视频创作的,也不过是叫兽易小星或者王大锤那种野路子,想走正经学院派本格派没机会,才退求其次的。
不过,随着聊天的深入,丁理慧蓦然发现,冯见雄这家伙说不定真能创造奇迹。
她也从一开始的随便谈笑风生,变得严肃起来,还让马和纱用她的笔记本做个会议纪要。
反正马和纱也听不太懂,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已经听了,不如找点事做。
当然,做好之后,她肯定要把这个会议纪要文件藏到别的资源文件夹里,然后再设置成隐藏文件。毕竟里面超前远见的干货太多,需要细细咂摸学习,又不能像冠希哥那样留下修电脑泄密的风险。
三个人促膝长谈到深夜3点多,丁理慧总算是彻底在套路上统一了思想,知道未来一年里,该如何配合冯见雄了。
给《舌尖》配一个带节奏的“舌尖体”,只是一个开始。
……
不过,也正是在决心跟冯见雄并肩作战之后,丁理慧脑中诞生了一个新的隐忧。
她不无担心地打着哈欠问:“可是,你刚才也说过,在圈子里小企业搞创新试错,如果有效果,势大财雄的同行只要18个月就能跟进了。如果是优酷发现你这招效果好,想跟风,更是可能刚刚一年多就能得手——就算你在一年里密集推出《舌尖》和其他适合带节奏引战的弹幕番,恐怕也不足以拉开足够大的先发优势吧?”
丁理慧这么问时,马和纱也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当然,以马和纱的阅历,她自发肯定是没法想到这一点的,只能是像小尾巴一样人云亦云。
冯见雄听了,却丝毫不觉得忧虑,反而露出了一瞬间微不可查的笑容。
“害怕了?知道害怕就好,知道害怕,就说明她把NICONICO的前途,视作了她自己事业的前途。如果没有休戚与共的觉悟,公司前景再糟糕,也是不会害怕的。”
冯见雄的脑中,闪过的便是这个念头。
而他对此毫无疑问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刚才他把形势说得紧迫,是为了催促对方尽快下定决心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给人一种时不我待的错觉。
就像那些传销的也好,微商也好,只要是拉人上贼船的,他们说话时都要营造出一股机会稀缺性的假象,好像不赶快就会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或者,换一句后世网民常用的说辞来类比,就是“快上车!没时间解释了!”
等对方上了贼车之后,冷静下来,觉得后怕了,这时需要的,就是另外一套缓解后怕的话术。
能不能操纵好这些话术,能不能把对方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能看出一个传销大师或嘴炮大师的功力深浅。
……
“刚才我说按行规,一年多之内优酷就能跟风我、然后用体量优势压死NICONICO。但那只是一般惯例么,不用紧张。
我的NICONICO,是不能用一般惯例来衡量的。优酷那些大型网站,体量大了之后,内部运营尾大不掉,老板古勇将又是搞财务融资出身,对网站运营本身不太专业,属于CFO型的CEO。
所以,他想看懂我的套路、看明白这招背后的威力,恐怕都要比行规长得多的时间,又怎么可能快速抄袭呢。”
冯见雄这番话的语气,一改刚才的紧迫,变得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凭……凭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优酷难道比同行笨么?”丁理慧暂时觉得无法理解。
冯见雄智珠在握地一笑:“就凭我的NICONICO至今没有引入任何外部投资人,所以很多核心数据的成长,以及这些成长与我们的创新之间的因果关系,外人看不懂。”
“什么意思?”丁理慧咂摸着冯见雄的话,依然有些抓不住要点。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她本来就只懂传媒理论,不懂资本市场。
作为一个大四应届生,术业有专攻,丁理慧能懂她该懂的东西,已经做得很好了。
冯见雄那种横跨N科的奇才,是很罕见的。
所以,冯见雄只能是想一想,换一种更容易理解的扫盲措辞:“在股市上上市的公司,各项数据信息要向社会公众公开披露,这点常识你总知道吧?”
“知道。”丁理慧这次倒是很快就点头了。
“其实我连这都不知道……”这是小白废萌马和纱的内心独白,不过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冯见雄继续往下说:“知道就好,其实不光上市公司要披露。有些时候,非上市公司虽然不用对公众披露,但他们也要对股东和投资人负责,所以那些信息必须告诉所有投资人。
而在风投圈子里,能有远见看五年十年、坚定不移跟着创始人团队走到底的仗义投资人,是不多的。
大部分投资人都是希望几年内就套现离场,当初进场投了500万、三五年后就想着以几千万甚至上亿退出。
所以,为了个人利益而出卖创始人核心竞争力机密的投资人,在圈子里要多不少。他们为了尽快退出,就会在圈子里放出各种风声,创始人哪怕一点小创新,才取得了三四分的成绩,到了他们嘴里,也会被吹成十分,以便让后来的接盘侠投资人更高看一眼这家公司、把估值炒高再接盘。
当然,如果是PPT创业型的骗钱创始人,遇到这样的投资人是无所谓的,正好一起狼狈为奸。创始人骗天使轮、创始人加天使轮合谋骗A轮,创始人加天使轮加A轮合谋骗B轮……一直拉新骗子入伙、最后骗到IPO为止就行。
但是,对于非PPT创业型创始人,也就是那些真心想干点实事、干点创造性大事的人来说。那些在背后吹牛的投资人,就是典型的猪队友了。
因为这些投资人会把你本来可以扮猪吃虎慢慢培育萌芽的小创新,第一时间吹牛逼吹得人尽皆知,而大公司就会盯上你,把你的招数给抄走——我前面说的,优酷在正常情况下,一年内就能抄到其他弹幕视频网的弹幕创新功能,就是因为他们的投资人有可能去吹牛。
但是,NICONICO视频网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目前这个公司剩下的外部投资人只有我一个,原本有几个非创始人团队的零散小股,已经被我收了。哪怕是创始人团队内部,某些到了特定历史阶段就会离心离德、再无利用价值个别创始人,我也会有办法清退出去。
所以,只要我想扮猪吃虎,我就能比其他受投资人掣肘的公司扮更久的猪、吃更大的虎。优酷监视其他后起之秀的大数据,想半年内就识破其创新点价值。到了我这里,可能就得一年,甚至两年才看清楚这些细节的价值。所以,跟着我干是很有前途的,要有信心,只要我们不泄密,别人没那么容易发现跟风的价值。”
冯见雄说到这一步时,马和纱早就云里雾里,100%无条件相信了。
反正在她眼里,冯学长说的一切,都可以归纳为“虽然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丁理慧却靠着她四年来对新媒体积攒的知识、素养,勉强强迫自己别被冯见雄洗脑,并且找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可是……你说的那些关联运营数据,貌似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调查的吧?就算你想低调,优酷不会通过ALEXA之类的第三方数据监测机构来监视NICONICO的进步么?他们不一定要靠对方公司的外部投资人在资本圈里吹牛吧?”
丁理慧能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足以证明,她大学四年没有浪费时间,肯定认真学习了。
至少她还知道ALEXA这样亚马逊系的全球网站基础流量数据监测机构,而且对这里面的门道有过研究。
如果诸位看官不太了解这玩意儿的话,可以找一个类比的小例子——比如,后世某点小说网站,就有一个被外人盯上的数据分析网站,可以上那里查一本书有多少订阅,被同行利用于行业大数据分析。
所以,一个网站每天有多少点击量、有多少日活用户数,这些数据是很容易被外人监控的,完全不用投资人来泄密。
丁理慧也正是基于这个认识,才勉强让自己没有立刻“纳头便拜”、彻底信服冯见雄。
“问得好,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至少已经超过国内98%的传媒系应届毕业生了。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冯见雄并不以为忤,反而嘉许了一番对方的实事求是,
“一个视频网站的日均PV、日活IP,这些流量数据,确实不需要投资人去出卖,竞争对手从第三方渠道就能打探到。
但是,我说的‘弹幕式创新’为NICONICO视频网带来的第一波利好,可不仅仅是日均PV和日活IP上的。它带来的最大提升,首先体现在用户的‘质量’上。
也就是原先可能100个浏览者里有98个看过就走了,是低价值量的‘游客’,只有2个人注册账号、登录、发帖、收藏、关注。而现在,我可以把这100个人里,弄出10个、20个甚至50个登录、发帖、收藏、关注的高黏性铁杆用户。
而注册高黏用户数的增多,并不是第三方外部流量刺探机构可以得到的数据。NICONICO每天有多少人会登录账户后再看片,只有我们公司自己知道。我不想炫耀,就能一直闷声发大财下去。或许最后连带着带动用户总量猛增、PVIP日活暴涨、以至于第三方监控机构也能发现,但那起码比我们直接公开要晚上一年多。”
第7章 连横合纵套路深
事实上,后世的优酷爱奇艺这样的大牌,为什么在AB站推出弹幕功能后,没有在一两年内就跟进呢?很大的一块原因,那就是公司大了之后,肉重身沉,尾大不掉。
凡是想做一些试错型的创新,首先管理层想到的就是担心下面的人瞎折腾、然后在改革中中饱私囊、营私舞弊。
这样的大公司,这样的ToVC型生意,太担心内部人假借让公司数据更漂亮的大义名分、事实上只为利己而瞎折腾。
打着**主义的旗子,走着**主义的路子,是为修正主义也。
比如搞个广告改革,或者拉一个外部传媒供应商帮忙引流。这背后试错失败的可能性是很高的,但那些执行者个人却完全有可能从流量供应商那边收取高额回扣。
以至于高管层变得畏畏缩缩不敢创新,只敢跟风学习那些小公司小网站由创始人主动发起的成功创新经验,然后用对方试错已经试成功的方式进行跟进——
既然对方小公司已经试过了、也成功了,说明商业模式和逻辑是对的。要是大公司执行层依样画葫芦还是把事情做砸了,那就没有任何推卸责任的机会了,肯定是大公司的执行层中饱私囊以权谋私。
该撤职撤职,该移送司法坐牢就移送司法。
这就是高科技大公司最高决策人本人不太懂运营逻辑或者研发逻辑时,出现大公司病的根源。
因为他们不知道中层策划干部的“瞎折腾”到底有没有私心。
是真的全心全意创新做事、然后光荣地失败了?
还是心怀苟且假装创新,自己捞饱了后、卑鄙可耻地失败了?
只有小公司的创始人们,那些人的个人利益和自己公司的利益才是永远吻合的,不会尾大不掉。也正是因此,很多创新必须是小公司才有这个魄力来试错和完成。
当然大公司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要是舍得放手利益,给具体创新层的中层干部分拆公司、独立结算、内部创业,创新创好了,好处的大头要给创新者团队拿。那样还是可以继续内部创新、规避大公司病的。
但利益分赃有时候很难说清楚,一个事情成功了,外部资源和环境占几成功劳、创新者占几成功劳,算不清,所以操作上很难。一旦创新者对分赃结果不服,就是离职自己创业的局面。
所以,创新型的小公司只要轻装上阵、够精,不接受外部风投,不让太多核心数据的涨跌和背后的技术逻辑暴露给公众,那些极度依赖“大数据说话”的大公司,就看不懂了,怕了。就会拖延决策,直到真想彻底明朗之后,才敢跟进。
那样,就一切都晚了。
这番道理,冯见雄经过自己的加工,原原本本展开在了丁理慧的面前,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冯见雄最后铁口直断地为大家鼓劲:
“优酷的古老板,是财务型的创业者。所以,他对于同行的对标,和差异化竞争分析,只有两个标准:第一,对于比他牛逼的同行,只要对方做了某个创新,然后有三四成成功的可能性,他就会马上冒一些风险跟进。
第二,对于明面上明显不如他的同行,如果对方做的创新,没有大数据对其有效性的支持,那么至少要有七八成的把握,他才敢跟进。
前者,你可以拿YOUTUBE来类比。如果YOUTUBE做了一件有两三成可能性成功的创新改革,古老板听到了都会马上跟进。后者,就比如我这种NICONICO个人站,他骨子里是看不起我的。也正是因此,我的创新有充分的时间差去扮猪吃虎,等他看懂,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个人创新者而言,不在聚光灯下,不被同行看好,静静地沉默发展,有时候就是一种优势。大黄易的丁三石,在纳斯达克上市之后,有多少次后悔了?说巴不得退市别上。
就是因为黄易上市之后,所有业绩相关数据都必须遵照上市公司管理的相关法律条例,公开给全社会投资者。所以他们偷偷做了哪一步小创新后、取得了多大的效果,同行们马上就可以看懂。同行一旦觉得有效了,立刻就跟风狗一样疯了地扑上去抄抄抄。
因此,一旦一家公司上市了,它想通过信息不对称型的重大创新、来赢得飞跃式的悄悄扩张,就成了不可能。因为你必须对公众投资人负责,你干的每一件事取得什么效果,这背后的因果关系都能被人推理出来。”
听完这段话,丁理慧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彻底拜倒在了冯见雄的逻辑之下。
她刚上贼车时内心的不安,也100%彻底消散,变得信心满满,似乎冯见雄无论让她干什么都能做到,比被成功学洗脑了的状态都可怕。
倒是一直懵懵懂懂不敢插嘴的马和纱,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可是……冯学长,你刚才也说了,‘风险投资人愿意把小公司的成功创新到处吹牛乱讲’,主要是因为‘他们想把自己的股份被估值到一个更高的价格,从而找到出更大价钱来接盘的人’。
可是,如果真遇到那种和创始人完全一条心的投资人——我也不是说他讲义气,而是真心很看好那个创业者,觉得他五年十年后会成为下一个李彦红——那么,他不是就有可能为了共同利益守口如瓶,不把公司核心创新的效果泄密给投资圈,那样大公司不也就没法迅速盯上了么?”
冯见雄暗暗点头。
他知道,之所以马和纱能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她水平比丁理慧高。
事实上,还是因为马和纱太单纯,所以相信人性本善,相信这个世上有不少“志同道合真心为创始人着想的投资人”。
而丁理慧已经接受了人性本恶的设定,所以压根儿不会有更深入的问题。
人性究竟本善还是本恶,没那么容易证明。
不过没关系,以冯见雄的口才,哪怕让他站在“人性本善”这个劣势立场上,他依然可以证明自己的观点。
“纱纱,我已经不记得第几次说你太单纯了。首先,你把投资人想得太好了,那样的投资人根本是万中无一。我举个身边的例子好了——阿狸巴巴的马总知道吧,我跟他挺熟,他还花钱找我做过两个咨询案,咱经常在一起谈笑风生。
三个月前他的公司刚刚在港股上市,还是百安居系的卫总帮他搭台的。上市之前,投资人们都拍着胸脯说绝对不抛售坚持,会跟阿狸同甘共苦,结果呢?18块IPO上市的,刚涨到20块、25块的时候,那些投资人确实还仗义,没抛。
可是再继续往上涨呢?大家看到股价变成30好几的时候,至少八成的小额投资人义气都丢到爪哇国去了,疯狂出货抛筹。所以,你的假设首先有很大问题。
不过没关系,我退一万步——我就假设世上真有你说的那么仗义的投资人,愿意相信创业者,一直相信下去。这时候又会出现两个新问题,
首先,如果这家公司已经有好几轮投资人了,天使轮A轮B轮……那么,除非这每一轮的投资人都有你说的那么仗义,他们才会为创新成果守口如瓶。而只要其中有一个想跑路出货找接盘侠,那么这个保密链条就会断裂。所以,这一点就足够又排除掉90%的案例。
最后,即使真的这家公司只有天使轮或者A轮投资人——比如NICONICO,现在只有我一个外部投资人,而我又恰好相信这家公司有前途,非常坚信。
你觉得,当这种时候,我都这么坚信它能成功了、坚信到丝毫不为自己的套现留后路。那我会甘于只在早期轮拿10%或者20%的股权么?不可能,如果我那么看好,我肯定会想促成创始人更缺钱、然后才能求着我增资、让我占更多的股份比例。
如果我守口如瓶,让他不差钱地‘小而美’慢慢扮猪吃虎低调发展,我还怎么逼着他求我继续融资?这时候适当地提醒他‘你这只猪已经演不下去了、有只老虎盯上你了’,他不是才更会求着我增股烧钱么?
扎克伯格对自己的公司很有信心的时候,他是不会希望自己公司在仅仅只值20亿的时候,就为5亿美元的增资让出20%股份的。他只会希望等公司涨到200亿,那时候他再增资20%就能拿到50亿美元了。
可是站在彼得蒂尔的立场上,他当然是希望告诉扎克伯格:在你增资20%换5亿的时候,已经有狼盯上你了。你如果现在不拿我的5亿给我20%,你连这条坎都活不过去。
所以,投资人的敌人,不仅仅是外部的,也有内部的。创始人、投资人、外部竞争对手,这是一个三方博弈的复杂系统。不看好的东西谁都想骗着对方来接手,看好的东西谁都想闷声发大财增持,每个人的枪口既要朝外也要对内——因此你说的创始人和投资人精诚合作、完全100%一条心,是永远不可能存在的。
除非,那家公司像我的NICONICO一样,不仅只有我一个外部投资人,而且我还能把创始人团队中那些不和我一条心的、有想法的创始人给……呵呵呵掉。”
孙刘联合抗曹,那是不存在的。真要有成功趋势的那一天,孙权肯定会先偷袭关羽。
所以,联合抗曹,只有先把邻居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