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大醉
天亮时雪停了,韦瑛特意来后院看一眼,确认胡桂扬人还在,放心不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冻得脸通红,却依然保持微笑,“折子写完了?”
“嗯。”韦瑛含糊应道,“你还不去休息?白天应该不会有事发生。”
胡桂扬打个哈欠,伸下懒腰,“还有一件事,做完就休息。”
“什么事?”
“昨天没去公主府,今天无论如何得去一趟,要不然显得我这人没诚信。”
“曾太监不是找过你……算了,你查案,你做主,你去哪我跟着去哪。”韦瑛打定主意要少说多看,绝不能被引到麻烦里。
胡桂扬来到厨房,先要两碗米粥,与韦瑛填饱肚子,花大娘子一如既往地唠叨,突然怀念起从前的日子,“义父、义母还活着的时候,赵宅占地没这么大,但是多热闹啊,尤其是你们这些小子,从早到晚没个安静的时候……再吃一碗,必须再吃一碗……”
带着两碗米粥的热气,胡桂扬与韦瑛两人骑马出门,在胡同口,正好撞见刚刚出门的石桂大,一群人等在外面,见到韦瑛,全都恭敬地拱手行礼。
胡桂扬高兴地挥手,大声道:“石百户,一帆风顺。”
石桂大先向韦瑛拱手,然后矜持地向胡桂扬点下头。
出了胡同,胡桂扬问:“西厂不是喜欢晚上抓人吗?他们这么早出门干嘛?”
韦瑛十分谨慎,“石百户不归我管,直接受厂公指派,他的事我一无所知,我猜他是要出远门吧。”
“在西厂做事真不容易,别人正月里走亲访友、吃喝玩乐,咱们……忙忙碌碌,却不知道在干嘛。”
韦瑛笑而不语,即使是在大街上,他也不愿意说西厂的半个不字。
小巷里的雪还没扫除,只有几行脚印,胡桂扬与韦瑛仍然将马栓在胡同外,步行前往公主府。
远远就见一顶小轿迎面走来,随行的一名中年妇人说了几句什么,轿子立刻停下,有人从轿中往外望了一眼。
“肯定是公主的管家婆。”胡桂扬大步迎上去,拱手刚要说话,对面的轿子调头回去,轿夫步履匆匆,像是受到鞭打。
胡桂扬追到门口的时候,轿子已经进院,大门紧闭。
对他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依然拿起门环敲门,朗声道:“在下西厂锦衣校尉胡桂扬……”
旁边的小门开了,老妇走出来,居然没有骂人。
韦瑛远远跟在后面,这时停下脚步,能听到门口两人说什么,却不用参与交谈。
胡桂扬笑道:“见过几次面了,还不知道老婆婆怎么称呼。”
老妇虽然年纪大些,还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眉头微皱,“不必客气,我姓李,叫我李嬷嬷就好。”
“李嬷嬷,胡桂扬这厢有礼。”胡桂扬再次拱手。
老妇还礼。
韦瑛在远处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明所以。
“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发火。胡校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不必打扰公主,惊扰左邻右舍,你说呢?”
“那敢情好。”胡桂扬迈步要往院里走。
李嬷嬷急忙拦住,没忍住肚子里的火气,“嘿,你这个人怎么得寸进尺呢?我没邀请你进屋,有话在这里说就好。”
“好吧。”胡桂扬想了一会,“公主什么样子?”
李嬷嬷脸色一沉,“给你脸了是不?居然敢问这种事情!”
“别误会,我不是打听公主的容貌,只是想知道驸马不幸过世,公主……怎么想的?我瞧这里不像是办丧事的样子。”
“驸马平时不住在这里,他有家,在那边办丧事。至于公主,当然是伤心,一直卧病在床,好几天没起来。所以拜托你别再来了,就算我在求你。”李嬷嬷的语气里可没有恳求之意。
胡桂扬认真地想了一会,“我还是得见公主一面,有些事情靠转述是说不清楚的。”
李嬷嬷双眉竖起,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你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别这样。”胡桂扬笑道,“真动手的话,你可打不过我。”
老妇自知无法与一名年轻男人抗衡,后退两步,将剪刀转而对准自己的咽喉,“那我就死在你面前,你不是查案吗?我就给你一桩案子!”
这一招出人意料,胡桂扬急忙摆手,“别,我可吃不起这样的官司。”
“向我发誓,你今后不会再来。”
“这个……”
胡桂扬稍一犹豫,李嬷嬷真向自己咽喉刺去,胡桂扬马上道:“我发誓不来就是,你把剪子放下。”
李嬷嬷稍稍移开剪刀,脖子上真有一个小小的血点,“我若是再在巷子里看到你,立刻死在你面前,我就不信,辛辛苦苦服侍公主多年的乳母,在陛下眼里比不上一名锦衣校尉。”
“一百名校尉也抵不上李嬷嬷一条命,你……我真的只是想查案而已。”
“案子若是牵扯到宫里,你也敢去天天敲门不成?期软怕硬就是期软怕硬,用不着假装公正无私。”李嬷嬷一旦占据上风,寸步不让。
胡桂扬苦笑道:“好吧,我怕了你,以后不来就是,驸马平时住在哪?我去骚扰他家。”
“不知道。”李嬷嬷狠狠地甩下一句,转身进院,马上又开门说道:“去堂子胡同打听去。”
“多谢指引,堂子胡同我知道在哪。”胡桂扬回到韦瑛身边,“女人真难对付。”
“以后不来了?”韦瑛含笑问道。
“不来了,公主的乳母死在面前,谁受得了?”
“想开些,你能将老太婆惹到以死相逼,已经算是前无古人,公主嘛,不查就不查,皇家规矩多,公主估计就没怎么出过门……”
“公主必须要查。”胡桂扬打断韦瑛,露出得意的微笑,“你说得对,这件事‘前无古人’,公主的乳母怎么会如此害怕一名校尉呢?为什么不进宫告状?其中有诈,她这么一闹,我更要查个清楚。”
韦瑛目瞪口呆,脚步不由得停下,马上撵上来,半天没说话。
“你不再说点什么?”胡桂扬问。
韦瑛摇头,一副见怪不怪的镇定神情,“无话可说。”
胡桂扬大笑,“走,咱们喝酒去。”
“你不回去休息?”
“喝醉之后才好休息,没准梦里能找到查案的方法,咱们处处碰壁,得冲出一条路来。”
“是你,不是咱们。”韦瑛在不厌其烦地纠正。
困难越多、越大,胡桂扬心情反而越好,带着韦瑛去二郎庙找老道。
樊大坚一唤即出,虽然对韦瑛的在场有些不满,但是没说什么,“一定得叫上袁茂,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袁茂家离此不远,往南经过两条胡同口,进去不远就是,樊大坚砰砰砸门,里面的袁茂料到是他,开门之后笑道:“喝酒吗?今天我请客。”
“算你识相。”樊大坚原想指责一番,这时将话全咽回去,四人就近找一家开门的酒馆,要一个雅间,点酒点菜,准备大吃一顿。
袁茂出钱请客,樊大坚却喧宾夺主,主导饭桌上的聊天内容,主要是回忆,回忆三人一块出生入死的经历,有意无意地向韦瑛炫耀。
袁茂比胡桂扬大方多了,酒好,菜也好,韦瑛专心吃喝,极少参与谈话。
胡桂扬慢慢也兴奋起来,比平时更加口无遮拦,嘲笑老道与袁茂从前的若干次胆怯行为,“你若是怕天,天便是神,你若怕人,人就是鬼……”
樊大坚最先喝多,指着胡桂扬,“你不怕天,为何受不得山中清苦,跑回京城?”
这是胡桂扬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承认,笑道:“我不怕天,可是天降风雪要冻死我,我也只能受着,我不怕人,可是人家比我厉害,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也没辙。没辙是没辙,但我就是不怕。”
樊大坚大笑,“你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天生一副滚刀肉。”
“我更愿意当滚刀肉,刀来肉挡,刀去肉依旧,挺好。”
樊大坚酒量不佳,已有明显的醉意,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向袁茂道:“我就欣赏这小子的无赖劲,你呢?”
袁茂喝得少,笑道:“我佩服胡校尉的勇往直前和重情重义。”
“没劲。”樊大坚挥下手,向胡桂扬道:“滚刀肉,咱俩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臭老道,以为我怕你吗?”
“哈哈,别看我醉了,最先倒下的人肯定是你。”
两人一边嘲讽,一边敬酒,一坛不够,再来一坛。
韦瑛与袁茂被晾在一边,有话没话地闲聊,袁茂职位虽低,但是嘴会说话,令韦瑛颇为受用,小声道:“你应该多帮帮胡校尉,别让他得罪太多人。”
“家里有点小事,等元宵节一过,我闲下来之后,也要跟百户大人一样,常驻赵宅。”
樊大坚没说错,失去神力的胡桂扬,酒量大不如从前,最先从椅子上摔下去,伏地呼呼大睡。
樊大坚得意洋洋,大呼小叫,还要将胡桂扬拽起来再喝。
“喝得差不多了,胡校尉昨天一晚没睡,该回去休息了。”韦瑛必须出头阻止胡闹。
喝醉的人比平时沉重,樊大坚头重脚轻,帮不上忙,韦瑛和袁茂只抬一会就累得不行,叫来伙计帮忙,只能抬到店外,想找辆骡车,附近偏偏没有。
“把胡校尉放到马背上,我牵回去。”韦瑛无奈地摇头,他是锦衣百户,没想到要做这种仆役的苦活儿。
袁茂想了一想,“天冷,吹着不好。我家离得近,先抬到我家吧,等他醒来我送回赵宅。”
“我呢?我也醉了。”樊大坚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你自己爬回二郎庙。”
“哈哈,连你说话也像胡桂扬了。”樊大坚真的自己走了,“我有二郎神护佑……”
袁茂摇头,“老道从前不是这样。”
韦瑛笑笑,“好吧,先送到你家,让他喝点醒酒汤。”
袁家也不大,但是比胡宅齐整,正房、厢房、倒坐俱全,袁茂从店里要来醒酒汤,胡桂扬喝了几口,哇哇大吐,随后再次入睡。
面对一地狼籍,韦瑛生出退意,“那个,今天不是时候,我先回赵宅,派个人过来帮你收拾。”
“我当过随从,会处理这种事,百户大人有事尽管先走,等胡校尉明早醒来,我会送他回赵宅。”
韦瑛再不想受罪,立刻接受建议,匆匆离去,一路上摇头,觉得胡桂扬彻底走入死路。
第二百八十四章 危险警告
袁茂从前服侍的大人可不会喝得烂醉,吐一地脏物,可他还是毫无怨言地收拾,让胡桂扬躺好,泡一壶茶,坐在一边自斟自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外面天色已黑,任榴儿悄悄溜进来,靠门而立,小声道:“袁郎。”
袁茂马上起身,心情变得舒畅,微笑道:“我打算待会去找你。”
“他……”任榴儿指着床上的人。
“胡校尉大概是想见你一面。”
任榴儿眉头微皱。
“他自己猜出来的,我一个字也没多说。”袁茂急忙解释,“胡校尉不会有恶意,他来必有要事。”
任榴儿露出微笑,“不是每个人都像袁郎这样喜欢我。”
“看在我的面子上,胡校尉不会做过头的事情……”
话音未落,床上的胡桂扬猛坐起来,似乎又要吐,最后却只是干呕几下。他扭头看见门口的任榴儿,笑道:“袁家小门小户,榴儿姑娘可是做了一笔赔本生意,后悔了吧?”
任榴儿脸色微沉,袁茂摇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胡桂扬,你也够卖命的,就为甩掉韦百户,喝得人事不省。”
“给我杯茶,我还在头晕。”
咕咚、咕咚两杯茶下肚,胡桂扬觉得好些,抬头道:“袁茂,你先出去吧。”
这回连袁茂的脸色也沉下来。
胡桂扬笑道:“别误会,我猜韦瑛必定不会放心,一回家就会派人过来。我躺了多久?估计人快要到了,你替我拦一会。”
袁茂很聪明,知道有些话胡桂扬不想让自己听到,犹豫一会,转身来到任榴儿身边,附耳小声道:“对他说实话,他会帮助咱们。”
“你把我单独留给另一个人?”任榴儿稍显恼火。
“相信我。”
任榴儿勉强点头,“别走太远。”
“就在院里。”
袁茂转身凝视片刻,拱下手,走出房间,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韦瑛手下。
任榴儿依然守在门口,胡桂扬抱头晃了两下,穿靴下床,笑道:“坐吧,榴儿姑娘,咱们算是熟人,不必拘礼。”
“这是我家,拘不拘礼我说的算。”任榴儿冷淡地说。
“呵呵,袁茂听到这句话,肯定心花怒放。”
“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又找我做什么?”
胡桂扬坐下,又倒一杯茶,抿了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
“嘿,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当然,我不好意思的时候很多,但这回与此无关。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因为我知道,你所有的回答肯定都是顺着我说,都是谎言。”
“你是说我在讨好你吗?你想多了。”任榴儿嘲笑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朱九公子’又出现在乌鹊胡同?到处找你,结果被打一顿?”
任榴儿沉默一会,小声道:“没用的笨蛋。”
“我还是袁茂?”
“朱九头。”
胡桂扬喝一口茶,笑道:“你瞧,这就是我害怕的事情,我一开头,你就给我答案,可这个答案从来不会出乎我的意料,回想起来,你告诉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猜得七七八八,然后你顺着说出来。”
任榴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走到桌边,坐到对面,“每次都是你不请自来逼问我,难道还指望我实话实说?”
“不指望了,再也不指望了。”
“那你还来干嘛?”
“希望你不要连累袁茂,他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的夫君。而且我们早有计划,除了你,再没有任何人看出破绽,老鸨跟朱九头一样,以为我逃到了乌鹊胡同,一直在那边寻找,绝没想到我就藏在本司胡同附近。”
“你又在顺着我说话,但这次你猜错了,我说的危险与春院无关。”
任榴儿稍耸下肩,“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胡桂扬等了一会,“好吧,随你。我待会就走,韦瑛不会放心让我独自己留宿外面,监视我的一言一行,就是他的丰功伟绩。”
“不送。既然袁郎相信你,我想我也可以相信你不会向外人走漏消息。”
“袁郎……”胡桂扬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可笑,“如果他就姓郎,或者朗,你怎么称呼?”
任榴儿冷冷地看着他,无意参与这种无聊游戏。
“看来咱们不是朋友。”
“从来不是。”
“但我和袁茂是朋友。”
“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所以,我必须提醒袁茂小心。”
“小心什么?”任榴儿微微一愣。
“你不说,我也不说,就让咱们心知肚明吧。”胡桂扬迈步向门口走去,步履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嘴里喃喃道:“喝这么多酒,就为了给袁茂一个提醒,真是不值啊。”
“你究竟知道什么?”任榴儿忍不住问道。
“危险。”胡桂扬转变身回道,脸上没有笑容,“巨大的危险,请你相信,我之所以来这一趟,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袁茂。”
胡桂扬开门出屋,任榴儿呆坐在桌边,再没开口。
韦瑛果然派来两人,花小哥与一名番子手,正坐在客厅里吃零食,怀里揣着赏钱,嘴里聊着闲话,心里自然都不着急,看见胡校尉进来,反而有些失望。
“还以为你能多睡一会呢。”花小哥过来搀扶。
“不行,大宅子住惯了,在这种小屋子里睡觉会做噩梦,走,回赵宅去。”
“呵呵,赵宅也就是院子大些,屋子跟这里差不多……小心点门槛。酒量不好,干嘛要拼命喝?”
“这些话等你母亲来问,你专心点儿。”
番子手不吱声,拱手向袁茂告辞。
在大门口,胡桂扬推开花小哥,“去牵马来,我自己站得住。”
袁茂走近,拱手道:“招待不周,请多包涵,胡校尉慢走。”
胡桂扬小声道:“记住我的话,你带进家门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大麻烦、大危险。”
“我明白。”袁茂以为是春院那边的事情。
胡桂扬摇头,“你不明白,这危险还没有显露出来。你这么聪明,仔细想想,她急急忙忙地离家,是为了私奔,还是为了逃命?”
袁茂一愣,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马牵来了,胡桂扬拍拍袁茂的肩膀,笑道:“改天去赵宅吧,我请客,新来的花大娘子手艺极佳,比得上酒楼里的厨子。”
“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叫上老道。”
“只要别打扰胡校尉查案就好。”
“不打扰,任何时候喝酒都比查案重要。”胡桂扬笑了笑,翻身上马,晃了两下,差点掉下来。
“胡校尉,你真行吗?”花小哥很不放心。
“驾!”胡桂扬的回答是纵马驰骋,天色已黑,街上没有行人,马可以随意奔跑。
花小哥低声道:“这要是碰到巡夜的官兵……嘿,他自己就是官兵,当锦衣卫真好。袁校尉,告辞了,我替主人谢谢袁校尉的招待。”
回到赵宅,胡桂扬的第一件事是小解放水,然后直奔后院卧房,倒在床上就睡,酒劲还是没完全过去。
花小哥替他脱掉靴子和外衣,盖上被子,回到前院向母亲复命,自从异人打架之后,他宁肯在前院过夜。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胡桂扬勉强爬起来,对昨晚的事情记不太清,愁眉苦脸地坐了一会,穿衣穿靴,看到准备好的清水,于是洗脸漱口,感觉精神许多。
二进院的正厅里,韦瑛正与几名番子手说话,见到胡桂扬,立刻挥让手下人退出,起身笑道:“胡校尉睡得好吧?”
胡桂扬摇摇头,哑嗓说道:“好像死过一次。”
“别怪我多嘴,酒不能这么喝。”
胡桂扬堆在椅子上,茫然道:“我得多喝,争取将一辈子的酒喝完,要不然多吃亏啊。”
韦瑛叹息一声,“别太着急,离一月之限还远着呢。”
“可我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只能去楼家看看。”
“行,反正离这里不远。”韦瑛无事一身轻,还有点同情胡桂扬,愿意陪着他一块瞎跑。
花小哥探头进来,“胡校尉,现在吃饭,还是跟午饭一块吃?”
“现在吃,吃完就走。”
胡桂扬吃了一碗剩粥,与韦瑛一块出厅,马匹已经备好,就等主人骑上去。
袁茂也来了,牵马等在大门外,先向韦瑛拱手,“在下拜见百户大人。”
韦瑛还礼,“我现在是胡校尉的‘跟班’,咱们只查案,不论职位高低。”
胡桂扬同意,“对,论来论去,将案子都给耽误了。袁茂,你来干嘛?”
“我原说元宵节之后过来帮忙,如今家中的事情提前处理完毕,左右无事,从今天开始,跟你一块查案吧。”
“想清楚了,我手上的案子都不好查,而且现在线索少得可怜。”
“我只是帮忙,奔走效劳,查案还是胡校尉一个人做主。”
胡桂扬向韦瑛笑道:“他跟你一样。”
韦瑛道:“我只旁观,袁校尉肯定比我做得更多。”
三人同时大笑,谁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各自上马,奔往楼家所在的堂子胡同。
离着的确不远,三人骑马很快赶到。
楼耀显虽是驸马,出身却不显赫,家里没有深宅大院,只是一座极普通的四合院,丧事在这里置办,大门上贴着白纸对联,挑挂招魂幡,与左邻右舍的红火形成鲜明对比。
驸马死得并不光彩,楼家人没有脸面,十分害怕锦衣卫,一见三人纷纷下跪,有问必答,却都不得要领。
胡桂扬没问出什么,只知道楼驸马爱玩,时常不在家,家中只剩寡母,谁也管不住他。
三人送上赙金,走出楼家,胡桂扬苦笑道:“敢情咱们就是送钱来了,你们两个好歹见过生前的楼驸马,我跟他从来不认识。”
“是你要来的。”韦瑛提醒道。
胡桂扬牵马慢行,“看来我只好回赵宅,等刺客再次登门。”
“还有一个人,应该去查一下。”袁茂平淡地提出建议,事实上,他正是为此而来。
“还有被我忽略的人?是哪位?”
“朱九头。”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危险到来
“朱九头是谁?”韦瑛疑惑地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校尉之前让我调查的一个人,是个破落户,曾经给楼驸马当过帮闲,两人常常结伴去春院玩耍,听说楼驸马死后,朱九头跑去乌鹊胡同闹事。”
“这样的人能知道什么?”韦瑛不太想白跑一趟。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提起,既然胡校尉说没什么可查的,我想不如去碰碰运气。”
韦瑛嗯嗯两声,看向胡桂扬,让他拿主意。
胡桂扬认真地想了一会,“这个家伙好找吗?”
“难说,可以打听,住得应该不远。”
胡桂扬又想一会,“去看看吧,最好天黑前完事,我今天晚上想好好睡一觉。”
“好,韦百户、胡校尉慢慢走,我去本司胡同那边打听,朱九头在那一带有些名气。”
看着袁茂骑马离去,韦瑛问道:“他从前是都督同知袁大人的随从吧?”
“对,已经自立门户。”
韦瑛点点头,“这是个人才,你得好好留住。”
“呵呵,没准那天他升官发财,我还是一名校尉,到时候不是我留他,是他留我。”
“哈哈。”韦瑛大笑两声,正色道:“恕我多嘴,胡校尉应该想条退路。”
“退路?”
“如果查案不顺利,你打算怎么办?”
“得问厂公怎么办吧,我只能受着。”
韦瑛笑道:“厂公少年心性,脾气暴些,跟你一样,爱得罪人,但是心思纯正,大公无私,没那么难打交道。”
“你是说我该提前去求个宽限?”
“直接去求宽限,怕是很难,胡校尉不妨想一想,自己这边是否能为厂公、为西厂做些什么?”
“查案。”
“你慢慢想。”韦瑛真心不觉得这名锦衣校尉的查案能力有多强,就是胆子大,常常唬人一跳,习惯之后也就见怪不怪。
两人牵马步行,胡桂扬扭头笑道:“头都要想破了,韦百户,无论如何你得指点我一下。”
韦瑛像是也没什么主意,半晌才道:“两厂如今最关注的事情就是异人与金丹,你想想自己有没有沾边的地方?”
“赵宅后院住着四位异人,对我比较信任。”
“信任这东西虚无缥缈,他们是异人,想要投靠西厂,完全可以自己去,用不着中间人。”
胡桂扬叹息一声,“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也是异人。”
“哪怕只当过一天异人,你也算是超脱凡俗,而且我只是随便一想,你就不能再变成异人了?只要是异人,在厂公面前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早知如此,我就该趁着还有神力的时候……悔之晚矣。”胡桂扬突然笑了,“我的神力来得突然,去得蹊跷,没准哪天又回来了。”
“不能干等,你自己也得找找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韦瑛笑笑,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拍拍胡桂扬的肩膀,“这种事情你懂得比我多。”
“如何在厂公面前耍赖,我懂得更多。”
韦瑛大笑,不再鼓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胡桂扬敷衍以对,像是在认真考虑对方的提议,其实心里好奇,韦瑛出的主意,居然与谷中仙不谋而合。
谷中仙曾经声称,不出正月,胡桂扬就会去求他恢复神力,两人为此各下赌注。
袁茂骑马回来,“打听到了,离此真不太远,往东去。”
找宅院很顺利,找人却不顺利。
朱家是军户,住在靠近城墙的一条小巷里,是个极普通的人家,父母、兄弟、妻子俱在,他却不知去向。
开门的是名壮实的年轻人,看到三名锦衣卫,脸色颇显慌张,很快镇定,说:“来找我哥的?他不在家,两天没回来,不知去哪了。”
“我还没问,你就知道我们来找谁?”胡桂扬笑道。
“朱九头是我哥哥,不用问,肯定是他在外面惹事,请几位大人秉公执法,该抓就抓,不必手软,我们全家人都感谢官府。”
朱家其他人闻声出来,个个情绪激动,全在痛骂朱九头无情无义,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全不管家人死活。
即便如此,胡桂扬依然借口喝水,进院里绕了一圈,朱家很小,没有藏人的地方,的确没有朱九头的身影。
离开朱家,袁茂开始挠头,“朱九头十有**是去春院了,不是本司胡同,就是乌鹊胡同,不太好找。”
胡桂扬笑道:“咱们不会找,有人会找。先回赵宅。”
朱九头显然是名无赖,想找他自然要借助其他无赖。
蒋二皮、郑三浑在赵宅有吃有住,好几天也没见着鬼影子,于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走,起码过完正月,等春院的生意恢复之后再说。
“朱九头嘛,老相识了,这个家伙,一会声称自己发财当客人,一会身无分文跟我俩抢生意。他的去处我们都知道,一个时辰之内,将他拽到桂扬老弟面前。”蒋、郑二人无所事事,正想做点事情好让自己住得理直气壮。
天色将晚,胡桂扬等人吃晚饭,酒足饭饱,韦瑛道:“我还是去给西厂写折子,两位慢聊,如果找到朱九头,请叫我一声。”
韦瑛拱手告辞,厅里只剩两人,面对残羹剩炙,偶尔拿筷子吃一口。
“榴儿有苦衷。”袁茂开口道。
“嗯,相信,她若不是非常害怕,不至于逃出任家,也不至于选你,她喜欢的人不是富家公子,就是俊俏的小白脸,你一样不沾。”
袁茂没生气,反而笑了,“所以我得感谢你,若不是你让我去趟任家,她可能会跟别人逃跑,机缘巧合,莫过于此。”
“你想得倒挺开。”
“我不是至情至性之人,也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我与榴儿虽然早就相识,并且互有好感,但是彼此差距太大……”
“你差她,还是她差你?”
“当然是我不如她,要不是诸多意外促成,我们绝无可能走到这一步,而一旦迈出这一步,我们发现彼此最为合适。”
袁茂脸上洋溢着幸福,像一大块蜜糖融化之后浇在脸上。
胡桂扬有点不忍心,还是说道:“她当时选择跟你走,唯一的原因是你最不会受到怀疑。”
袁茂此前以吉彬随从的身份与任榴儿相识,极少有人知晓,最近一年多,他只去过一次任家,身份是锦衣校尉,代表的是胡桂扬,交谈没有多久就告辞,因此出事之后没有任何人怀疑到他。
任榴儿的确很会选人。
袁茂微笑道:“诸多机缘,缺一不可。”
“好吧,既然你高兴。她人呢?”
“今天一早送到城外了,你说得对,确实有危险,城里已经不够安全。”
“呵呵,她轻轻松松地走了,我却要到处寻找朱九头。”
袁茂拱手笑道:“抱歉,我必须找个消息来源,否则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显得很可疑,榴儿的行踪也会泄露。”
“等等,你的话与朱九头一样?”
“一样,还会加上一些榴儿的猜测,危险就在这些猜测里,所以朱九头没事,榴儿却要隐藏。”
“那你先别说了,蒋二皮、郑三浑估计能找到朱九头,我待会还是表现得自然一点吧,免得韦百户怀疑。”
袁茂起身,正式地抱拳躬身,“我跟榴儿都感谢你,这份恩情……”
“算了,你一句一个‘榴儿’已经够让我肉麻了,而且你感谢我就够了,任榴儿不会感谢我,也没有这个必要。”
袁茂讪讪地坐下,“你们两人误解太深。”
胡桂扬笑道:“恰恰相反,我们是将对方看得太清。”
袁茂笑了两声,拿起酒杯要喝一口,到了嘴边才发现杯子是空的,拿起壶,也是空的,“我去热酒。”
“不喝了,昨晚的酒劲还没过去呢。”胡桂扬揉揉额角。
袁茂放下酒壶,沉默一会,开口道:“她的事情,我会一力承担。”
胡桂扬起身笑道:“当然要你一力承担,别想太多,你不就是想将任榴儿从危险中摘出去吗?找到朱九头,稍一引导,这事就成了。”
“以后的麻烦会很多。”
“但是与任榴儿无关。”
“应该是。”袁茂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保住她的安全,多大的麻烦我都不怕。”
胡桂扬一向嘴下不饶人,这时却有几分不忍,“你的麻烦跟我的案子有关?”
袁茂点头。
“那就行了,咱们一块往里跳吧。”
“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
“那就别说,让我自己想,想好告诉你。”胡桂扬走到门口,喊花小哥过来收拾碗筷。
厅里空冷,两人转到旁边的小屋里喝茶闲聊,等蒋、郑二人带回消息。
这两人倒是没有耽误工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脚步匆匆,争抢进屋。
韦瑛得到消息,前后脚跟来,倒不是觉得会有什么重大消息,而是不想在折子里丢掉一块内容。
蒋二皮也不客气,抓起桌上的茶杯先喝一口,“渴死我了,跑得我嗓子里冒烟。”
“我只看见猪两头,朱九头呢?”胡桂扬问。
郑三浑还在想“猪两头”是谁,蒋二皮回道:“死了,被人杀死在街头,死得真惨,简直是面目全非,他家人还不知道呢。”
胡桂扬心中一惊,“被谁杀死的?死在哪了?”
“凶手不知是谁,估计是他喝多之后得罪谁了,据说前几天他去乌鹊胡同闹事,被人打过一顿。”
郑三浑插口道:“说来也巧,朱九头被杀的地方,离你家只有几步远,大家都说,你家门上没锁,朱九头大概是要去偷点东西变卖。”
“我刚刚安上锁了。”蒋二皮立刻邀功。
胡桂扬忍不住瞥了一眼袁茂,袁茂也在看他,满脸惊讶。
危险来得比预料要早。
第二百八十六章 酒的另一种用途
作为一名经常耍无赖的客人,朱九头在各家春院里有点小名,却算不上真正的人物,他的死波澜不惊,提供的谈资顶多持续三天,蒋、郑二人若不是打听得早,很可能再也不会听人提起他的名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袁茂比所有人都要显得吃惊。
“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死在胡家墙下,一晚上没被发现,早晨的时候已经冻成棍了。”蒋二皮突然笑出声来,“捕快老贾以为那是个醉汉,上去踢了两脚,发现是个死人,而且脸皮被剥掉,吓得连滚带爬,他还总说自己胆子大呢。哈哈。”
“脸皮被剥,怎么知道是朱九头?”袁茂又问。
郑三浑抬手捂住右脸,抢道:“剥了一半还剩一半,找来好多人才认出身份。”
袁茂无话可说,茫然地看看胡桂扬和韦瑛。
“通知他家人了吗?”胡桂扬问。
“谁的家人?”蒋二皮没听懂。
“朱九头。”
“应该没有,因为我听说地方上还是要当无名尸上报。”
“嗯?”胡桂扬皱起眉头。
韦瑛嘿了一声,“现在是正月,地方上不愿多事,无名尸放几天就会成为悬案,用不着费力去查,大家省力省心。”
“韦百户不愧是老衙门。”蒋二皮讨好道,其实韦瑛不过三十几岁,进入锦衣卫比较晚,还不到十年。
“可是已经有人认出他了,朱家总也找不到人,也得去官府报案吧。”胡桂扬依然不解。
蒋二皮笑道:“没了半边脸,所谓认出只是猜测,万一没猜准呢?反正没人会站出来作证,至于朱家,早就当他死了,根本不会过问,没准还会继续用他的名头领饷银呢。”
朱九头军户出身,多少领一点军饷,不够他挥霍,常常向家里索钱。
胡桂扬白天时去过朱家,那时朱九头已经被杀,消息却没有传开,朱家人的态度确实极为冷淡。
“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招出什么,死就死了吧,倒省一桩麻烦。”韦瑛从始至终就没将这个人当回事。
“真是奇怪,偏偏是我要见到的时候……”胡桂扬没法等闲视之。
“朱九头昨晚遇害,你今天上午才想见他,所以这算不上‘偏偏’。”韦瑛笑道。
“剥掉半张脸,谁跟他有这么大仇怨?”胡桂扬还是要追问下去。
“我知道。”郑三浑马上道,“肯定是乌鹊胡同的人,朱九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用假银子,所以遭到报复。”
“没错,朱九头带去的银子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所以他被……”蒋二皮也抬手遮住半边脸。
“那干嘛要抛尸在我家墙下?乌鹊胡同在威胁我吗?”
“原来桂扬老弟在意的是这件事。”蒋二皮终于明白过来,“按理说不会,为什么呢?如果是威胁,应该抛在大门口,而不是墙下,这是规矩。”
“规矩?好像你抛过许多尸体似的。”
“嘿嘿,我没抛过尸体,可我听说过啊。”
韦瑛劝道:“胡校尉别太多疑,乌鹊胡同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你家。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查下去,也随你。”
胡桂扬寻思良久,笑道:“算了,我手里一堆案子,哪有精力查这个?也不知道是该同情朱家还是贺喜朱家。”
蒋二皮撇撇嘴,“要我就不去招惹朱家,这时候登人家门,不管是同情还是贺喜,都会极讨人厌。”
他还不知道这三名锦衣卫今天刚过去朱家。
“休息吧。”胡桂扬打个哈欠,“看来我只好在梦里寻找线索了。袁茂,你回家还是住这里?”
“从今天开始我住这里,一直到查案结束。”
“前院还是后院?”
“那四位异人……”
“反正我在的时候,他们没打过架。”
“那我住后院。”
胡桂扬出去叫来花小哥,让他去后院再收拾一间房。
其他人散去,蒋二皮、郑三浑一边走一边拿朱九头开玩笑,丝毫没将他的死亡当回事。
后院不用胡桂扬值夜,四名异人表面上重归于好,已经做好安排。
大饼跑来迎接主人,袁茂看着那两枚红玉,感慨道:“人不如狗啊。”
“挂你脖子上?”
袁茂立刻摇头,“不如狗就不如狗吧,谁让我没它的胆子呢?大饼,告诉我,你的胆子从哪来的?”
“汪汪。”大饼贴着主人的腿叫了两声,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我再要一壶酒,咱们夜谈吧。”胡桂扬建议道。
“不会引来……那位的怀疑吗?”袁茂意指韦瑛。
“你又不是绝世美女,有什么可怀疑的?老道说了,咱们是生死之交,不来一次秉烛夜谈才可疑。”
“没错。”袁茂笑道,想了一想,“你先回屋,我去前院要酒,顺便拜见一下赵宅的管家婆。”
夜里点酒点菜本是一件讨人嫌的事情,袁茂却自有办法将花大娘子哄得开心,美酒滚汤,小菜样样可口,花大娘子亲自端来,脸上带笑,没一句多余的话。
花小哥点好炭盆,照例退下,“我娘不好意思开口,我就多说一句:这些酒菜够你们吃一阵子,酒菜凉了就在炭上加热,剩下的东西放在桌上就好,明天一早我来收拾,今天晚上求你们别再骚扰大家。”
“去吧,放心睡觉,后院就是死人也不叫你们。”胡桂扬笑道。
花小哥打个激灵,快步跑出屋。
袁茂去关上门,“为什么连你家的仆役都这么特别而有趣?”
“第一,他们是来帮忙的亲戚,不是仆役。第二,孙二叔最了解我,人是他推荐的,我不过坐享其成。”
“哈哈,这对母子还真就只能在你这里做事。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谁也没有拼酒的打算,慢慢饮酒,笑话比菜更多,喝得颇为惬意。
“老道若是知道咱们在这里喝酒没叫他,肯定会嫉妒。”袁茂道。
胡桂扬眼前立刻浮现樊大坚一脸哀怨的样子,不由得大笑,“真有这个可能,为了防止他不高兴,我教你一个招。”
“什么招?”袁茂知道胡桂扬鬼主意多,却也十分好奇。
“一个能赚大钱的招,凭这一招,老道能发大财,而且这一招是你告诉他的,他自然不会再嫉妒咱俩喝酒。”
“快说。”袁茂越发好奇。
“老道试图居间说和乌鹊胡同与城内春院,你知道吧?”
“嗯,据说他已经找到门路联络宫里的梁内侍,元宵节之后就能获得召见,他从各家春院聚拢大批银两,准备用来买通梁内侍。”
“这招不成,樊老道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惹恼满怀期望的春院。”
“你知道些什么?”
“嗯。”胡桂扬没有细说。
“那我得尽早提醒老道,让他让银子退回去。”
“那样的话就不能发财了。”
“你的意思是……”
“让老道仍然给梁内侍送钱,但是不要送太多,过后就说事情将成,再向各家春院拢钱。”
“这成骗钱了,一旦败露,老道可承受不起。”
“不会败露,老道只需坚持到三四月份,顶多到五月,乌鹊胡同就会恢复正常。”这些事情都是胡桂扬从曾太监那里了解到的。
“恢复正常?”
“嗯,就是恢复成普通的春院胡同,再没有那种令客人留恋不去的魔力。”
袁茂琢磨一会,“满壶春快要用完了?”他从任榴儿那里听说过这种药丸,知道它就是乌鹊胡同的“魔力”根源。
胡桂扬点头。
“嘿,你这条消息价值千金,怎么自己不去告诉老道?”
“老道欠我太多,我怕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不清,一恨心,干脆不还了。”
“呵呵,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大家既然是朋友……”袁茂突然说不下去,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小口抿了一口半凉的酒,“榴儿猜测,满壶春不只是催情之药,还能用来寻找隐藏的异人。”
“这个猜测可挺有意思,她的依据是什么?”
“朱九头从她那里拿到一笔银子,装成朱九公子去往乌鹊胡同,喝酒之后变得暴躁,脱衣乱跑。”
“总听说有人在乌鹊胡同不穿衣服出屋乱跑,原来就是他啊。”
“他是其中一个,没跑多远就被几名伙计强行按住。朱九头当时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他没睁眼,偷听到几句:‘他是吗?’‘不像,力气不够大。’‘可也不小,要不要报到宫里?’‘再等等,看他的变化。’”
“就这几句?”
“嗯,朱九头去过郧阳府,朝廷去年征兵剿匪的时候,他被选中了。”
“即便如此,咱们或许能猜出这几句话与异人有关,任榴儿是怎么猜出来的?她对异人应该了解不多吧?”
“她在任家接待过一位异人。”袁茂又显出几分尴尬,摇摇头,继续道:“那名异人隐藏不显,只向榴儿透露过真实身份,他说,朝廷要利用异人建立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与此同时也要消灭一切不肯归顺的异人。”
“这院里就有四名不肯归顺的异人,其中一位一直生活在乌鹊胡同,也没见朝廷动手。”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解释不了,榴儿也不懂,但她知道一件事,朱九头已经被人盯上,而这些人顺藤摸瓜,开始怀疑到榴儿。”
“怀疑她什么?她又没去过郧阳。”
“麻烦就在这里,榴儿去郧阳。”袁茂长叹一声,他一开始也没想到麻烦会这么大。
胡桂扬一肚子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第二百八十七章 女鬼
袁茂脸色沉重,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那是郧阳之变以后,朝廷召集一批乐户女子,说是在去南方某地祭山,本来乐户家各有女儿送到本司院执役,或是输钱买断,但朝廷那次十分严厉,直接指定人名,名单一到,即刻出发,谁也逃不掉,也不敢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嗯。”胡桂扬没太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总共一百名乐户女子,不准带丫环,乘车从陆路赶往郧阳府,据榴儿说,当时走得非常急,几乎是日夜兼行,不少人因此得病,护送的卫兵只是喂药,一刻不肯停留,唯有在沿途驿站里稍微休息一会。”
“听上去是件急事。”胡桂扬随口道。
“可以说是十万火急,更蹊跷的事情在后面,她们在郧阳府遇到从别外调来的女子,总共二三人百人,根本没去参加任何祭典,全被关在一座院子里,数人住一间屋子,不准迈出大门一步,甚至不允许向外窥望,总之受了不少苦。”
胡桂扬笑笑,任榴儿等人这算是遭到囚禁,但是在外人听来,也不像是吃了多大苦头。
“每到夜里,院子里还会出现一名女鬼。”
“女鬼?”胡桂扬有点感兴趣了。
“对,一身白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是飘行的纸人儿,有时哭泣,有时喃喃低语,偶尔还会发出狼一样的嚎叫,每次都是二更出现、三更离开。榴儿她们住了七天,期间有三名女子因病死亡,剩下的人去一座没完工的庙里参加一次极为草率的祭典,随后被送回京城,路上没那么赶,但也不能随意下车。”
“就这么简单?”
“对,因为召集的人数不多,来回也快,此事当时在京城没有受到多少关注,当时你在山里,我还在郧阳府,都没听说过。”
“嘿,怕是有不少客人会关注。”
袁茂脸色微红,“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郧阳,榴儿也是偶然听到一句‘郧阳这破地方今后再也不来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之后,她比较关注郧阳的消息,异人的传言兴起之后,她觉得那次古怪的行程必定与此有关。”
“她变异人了?还是说有这个迹象?”
袁茂摇头,“没有,她们去得晚,从未接触过丹穴,她没变,也没听说别人有变化。但她觉得那个女鬼可能是名异人,因为她曾经透过窗户观察过……”
“她胆子真大。”胡桂扬赞道,通常这句话被用在他身上。
袁茂笑了笑,“她看到女鬼走着走着会突然向前一蹿,快得不可思议,直接挪到十几步以外,她每每觉得自己犯困,可能是一闭眼时错过什么,可是接连几次都是如此,她当时以为是鬼术,听说异人之后,她明白过来,那是武功。”
“我还是没明白,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有危险?一同去过郧阳的女子有人遇害了?”
袁茂起身,到门口侧耳倾听一会,又扒着门缝向外面看了几眼,转身回来,依然极小声地说:“暂时没人遇害,但她们住在郧阳时,曾有男子夜入房间,与其中一些女子行鱼水之欢。”
胡桂扬嘴再毒,这时也没问任榴儿是否在此列中,只是静静地听着。
“榴儿觉得那名男子可能是……宫里人。”
“皇帝?”
袁茂脸色立变,马上跑到门口又听望一会,转身道:“求你了,别这么大声。”
胡桂扬笑了笑,同样极小声道:“西园?她怎么猜到的?你和老道当时不在西园身边吗?”
“嘿,我俩只是护送西园回城,一与大军汇合,就轮不到我们靠近了,汪直等人立刻将西园接走,过后夸奖我们一通,说是重重有赏,结果直到等你回来,‘重赏’才算实现。榴儿一开始没猜出那人的身份,只是觉得他的阵势不小,每次来的时候,院外似乎都有重兵把守,看不到人,但是有时能听到甲衣碰撞的声音。回京之后,有传言说西园曾经离京微服私访,榴儿才有这个大胆的想法。”
“跟你聊过之后,她越发坚信这个想法。”胡桂扬笑道。
袁茂脸色又是一红,急忙道:“我什么都没透露,微服私访的传言更是与我一点关系没有,否则的话,西厂也不会用我。只是……榴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神情可能有点不太对。”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任榴儿了,可惜她是女儿身,又落在乐户人家,她若是锦衣卫,哪轮到咱们在这里混饭吃?”
“嘿嘿,她是很聪明,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这些话留着当面对她说吧,她去过郧阳、猜出那是西园、满壶春用来寻找异人,然后呢?问题又回来了,她为什么感觉自己会遇到危险?”
“朱九头暗中去任家回话,他前脚刚走,后脚女鬼就出现了。”
“郧阳女鬼?”
袁茂点头,“虽然是夜里,榴儿还是能够一眼认出,装扮、走路方式,全都一模一样,女鬼就站在院子里,盯着房间看了许久。榴儿非常害怕,大气不敢喘,女鬼走后,她立刻决定逃亡,正好我出现……”
“我还是不太明白。”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榴儿的猜测了。回京之后,她心里总是不安,于是去过多家寺庙,向人打听‘采阴补阳’之术。”
“她懂得真不少。”
“这种事情民间传言很多,她多少听过。”
“采阴补阳得是处子之身吧?”
“另有一种采邪阴之术,专用……乐户女子,说来也巧,京城最擅长此术的人就是那位有名的李仙长。”
“李孜省?”
“对,那是他进宫以前的事情,曾去富贵人家推介,很受欢迎,但是各家主母不喜欢,经常将他撵出来,说他不是正经术士,就是一名龟奴。”
胡桂扬笑道:“这个家伙还真是聪明,所谓的采邪阴,不就是以此为名义将春院姑娘光明正大带进家里嘛,怪不得主母不同意,怪不得义父那时没关注过他。这么说来,他在郧阳故技重施,这回没有主母阻拦,‘病人’则是那位西园。”
“想来如此。榴儿还猜测,这一招或有效果,所以西园平安回京,女鬼也跟来。”
“女鬼长什么模样?”
“女鬼每次出现都是在夜里,榴儿看不清容貌,只记得一身白裙,还有,女鬼的腰十分纤细,榴儿说她看着都嫉妒。”
“果然是她。”胡桂扬早有猜测,听到腰细这一点,越发肯定。
“知府大人的侍妾蜂娘。”袁茂也猜出来了,一脸苦笑,“谁能想到,她也变成异人。”
蜂娘曾与胡桂扬、小草一同携带天机丸,事后变得痴痴呆呆,一直留在知府衙门里,当丹穴影响越来越大的时候,她想必也参与过吸丹,可一名已经失去神智的人能变异,还是令胡桂扬感到吃惊。
“宫里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将蜂娘带回京城就算了,居然让她离开皇宫?嗯,所以杨少璞的确看到一名白衣女子冲他一笑,西厂的人以为那是何三姐儿与小草,可汪直肯定了解真相,却依然让我查案……”
袁茂解开一些真相,却带来更多迷雾。
“总之事情极不简单,榴儿发现宫里可能牵涉其中,立刻就觉得危险,事后证明她的预感很正确,异人接连遇害,朱九头死于非命。”
“如果真是西园主使,一道旨意就够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吧?”
“或许是顾忌名声。”
胡桂扬不愿轻下断言,笑道:“越来越有趣了,案子显然与宫里有关联,汪直允许我查案,却不允许我进宫,他这是想把我逼到死路上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袁茂无法给出答案,“榴儿很害怕,她有预感,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遇害。”
任榴儿的预感很准,在她逃走之后,不仅异人接连遭到刺杀,连并非异人的朱九头也横死街头。
“为什么要剥掉脸皮?为什么要曝尸街头,而不是藏起来?”胡桂扬发现朱九头之死比异人遇害更不可理解。
“榴儿料到朱九头可能会因为泄密而被杀死,但她绝料不到手段会如此凶残。”
胡桂扬想了一会,笑着问道:“你认识任榴儿几年了,她从前就这么聪明吗?”
“在一众女子当中,她的确出类拔萃。”
“我说的不是容貌。”
“我说的就是聪明才智,琴棋书画她都擅长,应答酬对滴水不漏,好几位大人当众夸奖过她。”
“你觉得那时的她,能猜出这么多事情,并且迅速察觉到危险吗?”
“你想说什么?”
“任榴儿去郧阳太晚,大概无法成为异人,但她的确有一些变化。”
袁茂一脸困惑,似乎还没理解胡桂扬的意思。
“去年我见过任榴儿几次,那时的她在意的是银子和俊俏儿郎,的确聪明,但不会将聪明用在现在这些事情上。”
“不可能,她去的时候郧阳府已经没有丹穴,只剩五个深洞,而且她根本没进去过。”
胡桂扬没有争论,轻叹一声,“天机船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明天你去找老道,让他打听一下,最近京城内外有没有古怪的术士出现,或者古怪的祭仪。”
“好。”
“谷中仙这个老家伙,早料到我会再去找他。”胡桂扬必须再见谷中仙一面,从这些怪事当中,他隐隐看到当年祭神的影子,“义父若是还在就好了,这是他最擅长查的案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道仆
有些事情,了解详细之后,反而不如从未听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袁茂转述完毕,胡桂扬越发如坠雾里:真相明明就在身边,几乎触手可及,可他就是看不清,甚至没法分辨它是敌是友、是攻是守、是远是近……
任榴儿也看不清,她能预感到危险,却不知这危险究竟长何模样,她向袁茂发誓,自己再没有任何隐瞒,已将性命交托给他。
胡桂扬再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意接受任榴儿的说辞,但这一次的确与前几次不同,大部分内容没有受到任何引导,乃是任榴儿自己说出来的。
“就是这样,明天我去找老道,你去见谷中仙韦百户怎么办?”
“当然是跟我走。”胡桂扬暂时想不出办法甩掉这名执着的跟班,而且觉得没有必要。
“去休息吧,明天或许一切都有转机。”胡桂扬伸个懒腰,他是真想睡觉了。
袁茂告退,心里十分佩服胡桂扬,虽然自认聪明才智不输于此人,但是面临困境时他却没办法做到如此镇定从容,明明到处都是死路,却仍不放弃希望。
屋外寒风飒飒,看不到人影,值夜的异人不在躲在何处,袁茂顺着廊道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只觉得脑后似乎总有目光跟随,弄得他步步小心,短短一段路走得如履薄冰。
进屋之后,他将各个角落都走一遍,兀自不能放心,点起油灯,确认没有外人之后,熄灯上床,半天没睡着,心里越发佩服胡桂扬,同时明白了为何没人愿意住在后院、为什么任榴儿那么早就感觉到危险。
在另一间房里,胡桂扬入睡得倒快,袁茂连眼睛还没闭上的时候,他已经发出鼾声,就算天塌地陷也没法让他醒过来。
次日一早,当着韦瑛的面,胡桂扬说:“袁茂,去将老道请来,今晚来我这里喝酒。”
“昨天刚刚喝过。”袁茂假装劝道。
“不尽兴,你喝酒太斯文,必须是老道才能与我势均力敌。”
袁茂无奈地摇头苦笑,“好吧。”
袁茂走后,胡桂扬在厅里来回走了几圈,向坐在一边无所事事的韦瑛道:“咱们出发吧。”
“去哪?”韦瑛一愣。
“镖局。”
“你有东西要送走?”
“我去找人。”胡桂扬不多做解释,出门让蒋、郑二人备马。
韦瑛也不问,上马就走,反正他的任务就是紧紧跟随,只要不被甩掉,就算大功告成。
沈乾元在家,得到通报立刻迎出来,远远地拱手笑道:“胡校尉今天怎么有空?”随即将目光移向韦瑛。
“这位是西厂百户韦瑛韦大人,这位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镖王沈乾元。”
“嚯,‘镖王’二字绝不敢当,不过是认识几位朋友,在镖趟子里混口饭吃。韦百户大驾光临,在下不胜欣喜。敢问韦百户的叔父可是宫里韦少监?”
韦瑛很是意外,马上拱手道:“正是家叔。”
“这些年来,韦少监赏给京城镖行不少活儿,大家都打心眼里感激他老人家。”
韦瑛闻言大悦,比自己受到奉承更高兴,态度立刻缓和许多,与沈乾元互道敬仰,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胡桂扬反而受到冷落,忍不住插口道:“宫里的太监有什么事情会用到镖行?官府驿站不够用吗?”
韦瑛、沈乾元同时看向胡桂扬,像是听到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谁也没有开口回答,沉默片刻,又热情地聊起来。
等了一会,胡桂扬一拍脑门,笑道:“明白了,韦少监运的是私人物品,不愿动用官府,韦百户,你家一定很有钱啊。”
韦瑛淡淡地说:“不过是给家乡亲友送些京城特产,哪来的钱?”
沈乾元使眼色,示意胡桂扬别再刨根问底,同时笑道:“我也是糊涂了,竟然站在大门口闲聊,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两位快里面请。”
胡桂扬摇头,“我来找你要人的,给我就走。”
“要人?哪位?”
“你知道是哪位。”
沈乾元诧异地瞪大双眼,“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胡桂扬盯着沈乾元看了一会,“张五臣。”
沈乾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老张啊,他不在我这里,我可以派人把他叫来。胡校尉找他何事?”
“这个老小子欠我几个回答。”胡桂扬不肯详说。
沈乾元也不多问,立刻派人去找张五臣,同时力邀两名锦衣卫进厅里说话,胡桂扬坚持不肯,“你们俩慢慢聊,我实在没这个心情。”
胡桂扬不肯往里走,韦瑛也只好留在大门口,与沈乾元聊起彼此熟识的一些人,时不时放声大笑。
沈乾元虽是京城人士,早年去往江南闯荡,去年才回到京城,结交的人却极为广泛,完全能与韦瑛聊到一块去,提起某人时用的不是雅号就是表字,胡桂扬站在一边,只有羡慕的份儿,完全插不进话。
张五臣很快赶来,迈步跑进大门,先向沈乾元行礼,随后来到胡桂扬面前,拱手道:“胡校尉找我?”
“嗯,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张五臣有点意外,还有点恐慌。
“反正不是锦衣卫。”胡桂扬笑道,知道此人最怕锦衣卫大牢,“跟我回赵宅,我有话要问。”
“在这里不能问吗?”
沈乾元上前一步,“老张,你就去一趟吧,大家都是朋友,胡校尉还能害你不成?他这是亲自前来,你倒推三阻四,他若是派一名番子手、几名公差过来勾人,你敢说个不字?”
张五臣马上笑道:“不敢,我当胡校尉是朋友,才敢多嘴问一句。我随时能走,无论胡校尉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说说喜鹊胡同的薛四娘吧。”胡桂扬笑问。
张五臣老脸一红,后悔自己在郧阳的时候多嘴,“早无来往,那个婆子又嫁人了,我则专心修道,远离酒色……呃,先断色,再断酒,酒要慢慢来,慢慢来。”
沈乾元将三人送到大门外,向胡桂扬道:“胡校尉对我有恩,无论你是要人还是要物,我这里都没问题。”
“要人就够了。”两人互相拱手致意,心里都很明白,胡桂扬这是要见谷中仙,沈乾元自会去传话。
回到赵宅时,樊大坚已经先到,一见到胡桂扬就叫嚷着要开饭,见到张五臣不由得一愣,上前一把揪住衣领,“你是哪家宫观里的道士,也该穿道袍?有朝廷颁给的度牒吗?”
张五臣立刻露怯服软,“真人息怒,我就是一名野道士,野的,没有宫观收留,也没有度牒,道袍是穿着玩的,真人若不喜欢,我现在就将它撕烂。”
“可以穿,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樊大坚吃软不吃硬,松开手,向胡桂扬道:“怎么把他找来了?”
“没你的事,想吃什么去和花大娘子说,张五臣跟我来。”
除了韦瑛,其他人都没跟来。
“张五臣,你刚说咱们是朋友,是真心吗?”
“我当然是真心,若能结交到胡校尉这样的朋友,死而无憾。”
“呵呵,你从前赶车的时候可没这么会说话,修道对你果然有好处。”
“真情流露,无需……”
“停,你别说了,我要问你几件事。”
“胡校尉请问,我肯定知无不言……”
“再停,我还没问呢。”胡桂扬走到桌前,只倒一杯茶,慢慢饮了一口,将张五臣和韦瑛都晾在一边,片刻之后,他转身问道:“你修的是什么道?”
“嗯?”张五臣没听懂。
“正一?全真?上清?太乙?还是什么邪门歪道?”
“哦,你问这个,我这一门独立世外,不属于世间任何一个道门,叫做唯一大道天机门,我乃小小道仆一名。”
“天机门……你修行的目的是要有朝一日登船飞升,还是获得神力留在人间?”
“既是道仆,唯主命是从,不求飞升,不求神力,但求道船能够再临,开化世人于蒙昧之中。”
“天机船就是天机船,你们连名字都给改了?”
“道船乃是尊称。”
“嗯,你这一门中有多少信徒?”
“不算太多,百十来人吧,都是去过郧阳的同道。没办法,道船见首不见尾,大多数世人气运不足,没机会亲眼得见,因此不肯相信我们的话。”
胡桂扬指向韦瑛,“他的气运也不足?”
韦瑛笑道:“别提我,你们问答,我听着就行。”
张五臣趁机问道:“听说胡校尉失去了神力?”
“消息传得还挺快。”
“我们既信道船,当然比较关心这种事。”
“你这一门中有异人吗?”
“没有。”张五臣肯定地说,“我们倒是想吸引异人加入,可惜他们太过骄傲,不愿充当道仆,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胡桂扬向韦瑛道:“他们其实非常羡慕异人,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我才要找他问话。”
韦瑛点头,表示明白。
张五臣解释道:“我是羡慕异人,谁不羡慕呢?可天机门的第一条门规就是甘心为仆,若不能者,力量再强也不收入。”
“你们的要求还挺高。”
“听着高,其实很简单,但凡亲眼见过道船飞升的凡人,再多一层敬畏之心,自然就会成为道仆。”
胡桂扬笑笑,“给我几个名字。”
“什么名字?”
“异人的名字,你们不是一直在努力拉拢异人吗?总不至于连异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张五臣脸色微变,“这个……拉拢异人不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五臣无奈,只得回道:“童丰、赵历行、萧杀熊……”
“别说我知道的名字,也别说天下异人就这么几位。”
张五臣愣了一会,终于开口:“其实胡校尉不必问我,元宵节后,会有一大批异人前来投奔你,消息已经传开,说是只有你这里能保异人安全。”
胡桂扬突然想明白许多事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错失良机
张五臣的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脸坦白到底的神情,“消息都传开啦……说是传开有点夸张,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一位或两位极其强大的异人,正在到处暗杀同类,凭此获得更多神力,据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七八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异人总共才有多少啊?当然是人人恐慌。放眼天下,只有胡校尉这里安全……”
“别说了。”胡桂扬不想再听,从怀里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权当脚钱,你走吧,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咦?”不只是张五臣,一边旁听的韦瑛也发出疑惑的声音。
胡桂扬谁也不理,出门大叫“开饭”。
韦瑛急忙追出去,张五臣小声嘀咕道:“脚钱?难道他不记得我已经不赶车了?哼哼。”犹豫片刻,他一把抓起银子,走出房间,见无人阻拦,一溜烟跑到街上,既感到受辱,又觉得这趟跑得挺值。
赵宅里,韦瑛追上胡桂扬,耐着性子询问:“为什么不再问了?我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啊。”
“一群异人要来我这里避难而已,有什么重要的?跟案子没啥关系。”
“大有关系,没准能从异人那里了解更多线索,甚至刺客也可能混迹其中……”
“听韦百户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请韦百户在折子里向西厂再请个几千两银子,还有,把我将近一年的俸禄结算一下。”
“这不是钱的事情。”
“突然要招待更多异人,处处要用到钱,异人不满意,或是不辞而别,或是大打出手,咱们都承受不了。”胡桂扬笑笑,“这是明天的事情,今天咱们不醉不休。”
韦瑛习惯性地摇头,想多劝几句,话到嘴边又觉得不会有效果,于是化为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酒席摆好,胡桂扬向袁茂、樊大坚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在桌上不停地向韦瑛劝酒,打算将他灌醉。
韦瑛初时情绪不佳,一力推脱,四人当中他职位最高,一般情况下,他不想喝,没人敢劝,可偏偏这里有一个胡桂扬,不将百户的头衔当回事,韦瑛没法摆出官长的架势。
“舍命陪君子吧。”韦瑛干脆开怀痛饮,反正案子不是他查,无需担负任何责任。
烈酒一杯接一杯,厨房将热好的酒轮番送来,几乎供应不上。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樊大坚、胡桂扬、袁茂依次倒下,被花大娘子指挥仆人抬走,恼怒地抱怨:“酒量不大,偏要逞强,以为自己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吗?得尽快给他找门亲事,家有贤妻管束,他才能定性……”
韦瑛没倒,也已醉熏熏,笑道:“他这不是逞强,是要故意灌醉我,嘿嘿,我是谁啊,酒场上的将军、杯子里的霸主,他这回可失策了,大大地失策。”
花大娘子扫一眼韦瑛,让人去叫守门的校尉,将西厂的百户大人带走。
胡桂扬半夜被憋醒,腾地坐起来,惊慌地说:“要发水,要发……哦,不是。”
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下地摸到夜壶,一泄为快,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似有飘飘欲仙之意。
进行到一半,屋角里传来一个声音,“大不如从前啊。”
胡桂扬一惊,险些中断,随即想起这就是曾在墙外赞扬自己水声的家伙,心中镇定下来,继续小解,直到结束,“阁下的癖好真是独特。”
“心存术业,眼中无碍。比如你是公差,自然要跟死尸在打交道,哪怕尸体已经腐烂,别人躲得远远的,你必须靠近。比如你是运粪的农夫,别人捏鼻而过,你却满怀欣喜。”
胡桂扬点点头,坐在床上,“不用比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死尸、大粪,你就是术业有专攻的公差、农夫。”
“比如只是比如,胡校尉别想太多。”
“可我要见的人是谷中仙,不是你。”
“他来不了,进不得城,更进不得四位异人居住的赵宅。”
胡桂扬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有异人值夜,不知轮到谁了,四周太黑,他连时刻也估算不出来,“林层染放你进来的?”
“呵呵,别乱猜了,时间紧迫,不如多说几句正事。我坐下了,你不用动。”
胡桂扬没动,将双腿挪到床上,盘膝而坐,大被披在身上,“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
“这可有点尴尬,谷中仙还以为你很着急,特意派我过来与你见面。”
“当时很急,现在不急,因为事情已经非常清楚:这就是一个大骗局,而我不过是骗局中的道具。”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不必再装了,我坏不了你们的计划。”
“连我们的计划也泄露了?”那人的声音里略带调侃。
“一边杀人,一边招人,招来的人越多,被杀的人也越多,而我就是那个招人的道具。童丰遇害、西厂让我查案,都是要向天下人表明,刺客与朝廷无关,郭举人遇害,则表明刺客与谷中仙无关。如果我猜得没错,不管我是不是真在查案、是不是真的努力,最后都会塞给我一名刺客,让我破案立功,然后又有新的刺客出现,异人越发惶恐,只能来我这里寻求庇护。”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计划,但这是朝廷的计划,不是我们的。”
“什么天机门、什么谷中仙,你们都已被朝廷招安,朝廷的计划就是你们的计划。”
“到这里你可有点想过头了。”
“嘿,你们当然不肯承认招安,因为你们并不服从朝廷的一切命令,你们眼里只有金丹,而朝廷手里恰好拥有最多的金丹,谷中仙一心想要成为异人,他手里的金丹只怕没剩几枚吧?”
“确实不多。”那人似乎默认了胡桂扬的说法。
“我只有一件事不懂,为什么非要杀人?”
“大概是为了立规矩吧。”
“规矩?什么规矩?”
“天上的神仙尚有戒律条规,异人不可能遗世独立……我想我说得太多了,胡桂扬,注意身体,你还有机会成为异人。规矩再多,神仙也是神仙,非凡人所能比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别再用这种话糊弄我,你们还有更重大的目的,比立规矩重要得多,我会将它查出来。”
“然后呢?”
“公之于众。”
“哈哈,有几个人会相信你?”
“有一个算一个。”
“好吧,随你的便,既然你不想谈,我也无话可说,告辞。对了,你与谷中仙的赌局依然有效,任何时候你想成为异人,都会得到满足,但是得给我们两三天的准备时间。”
“不能让你白来一趟,替我转告谷中仙,他若是敢对何氏姐弟、小草下手,我不会放过他。”
“哈哈,好,我一定带到,老实说,你真的需要尽快成为异人,好让你的实力能跟你的威胁对应得上。”
“报复的手段有许多,未必非得是武功。”
“报复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明白另一个道理:活下去的手段只有一个。”
“芸芸众生活得好好的,你一个也没看到?喂,还在吗?”胡桂扬倒下睡觉,直到天光大亮才睁眼。
昨晚怪人出现的时候,胡桂扬心中清醒,身体一切正常,这时醒来,却觉得头疼欲裂,下床走路也不稳当,宿醉的威力丝毫未减。
胡桂扬开始怀疑昨晚究竟有没有人来过,没准一切只是梦境,他在梦里侃侃而谈,并在梦里得到对方的承认,只有满满的夜壶算是一项证据。
袁茂过来探望,同样一脸憔悴,苦笑道:“三英战吕布,没打过啊,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好,之前几次吃饭都没看出来。”
“真人不露相。”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老道说他会去打听,让你别急。还有,你的那条消息他十分感激,说你救了他一命。”袁茂不愿贪功,将消息来源说得很清楚。
坚持到三四月份,满壶春耗尽,樊大坚将发一笔横财。
胡桂扬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我需要一位异人。”
“这里不是有四位异人吗?”
“这四个是诱饵,引诱更多异人到来,我要找一位真正恐慌、尚未投靠任何势力的异人。唉,我犯下大错,错得不能再错。”胡桂扬想起郭举人和那名士兵,那才是他最该留在身边的异人。
袁茂没听懂,却没有追问,想了一会,说:“我出城一趟。”
他要去找任榴儿,她声称自己曾经接待过一位隐藏身份的异人,或许符合胡桂扬的要求。
“先别去,是不是快到元宵节了?”
“明天就是。”
“过节再说,这两天肯定会发生点什么,肯定会。”胡桂扬心中还是茫然一片,仔细想来,那个怪人与任榴儿一样,都是顺着他的想法说下去,主动透露的内容寥寥无几。
“袁茂,如果你是皇帝……”
袁茂吓了一跳,“我的祖宗,这种话能乱说吗?”
胡桂扬却不在意,继续道:“已经富有天下,还想成为最厉害的高手吗?”
“当然不会,高手无非是争名争利,既然已经富有天下,名利俱收,还争什么?除非是长生不老。”
“我得做点什么……为什么现在的聪明人这么多?一个任榴儿就将我耍得团团转,照这样下去,我快要没有活路了。”
袁茂笑而不语,在他看来,胡桂扬的强项从来不只是聪明才智。
胡桂扬看向袁茂,“其实非常简单,是我太笨,一直没看透。”
“你看透什么了?”
“汪直不让我进宫,所以我必须进宫一趟。”
“进宫干嘛?”袁茂疑惑地问,心里生出不安。
“见皇帝。”胡桂扬随意地说,好像这跟去见沈乾元一样容易,皇帝会亲自出来迎接似的。
第二百九十章 反诗
袁茂发了一会呆,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见皇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胡桂扬来说这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在袁茂听来却是匪夷所思。
“这里是京城,不是郧阳,没有天机船、丹穴那些东西吸引大家的注意,更没有皇帝微服私访。”袁茂提醒道。
“怎么见皇帝以后再说,但眼下的种种怪事只有皇帝能够解释,既然要查案,我非得问个清楚不可。”
“呵。”袁茂轻笑一声,“问清楚之后呢?”
“如果有人背着皇帝胡作非为,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如果……”袁茂真不愿意说出这句话,“一切皆出圣裁呢?”
“那我至少要问个原因,宫里宫外那么多人,干嘛非要戏耍我一个人呢?”
“如果整件事真与……西园有关,那原因就不重要了。”
“别怕,我只是一想,还没着手实施呢。”胡桂扬笑道。
“你这个想法就挺危险,让我多说几句吧,咱们的确曾帮助过西园,那是机缘巧合,别说普通人,就算是满朝文武官员,也有许多人一辈子从没见过西园。”
“你是说咱们的机缘已经用完,以后不会再有了?”
袁茂点头,“你在家休息两天吧,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和老道,我们无论如何给你找一位合适的异人过来。”
“异人不是那么好找,而且你俩不是被选中的‘道具’,一言不合就会被异人杀死。”
袁茂微微一笑,“一言不合是你的本事,我跟老道绝不会惹恼任何一位异人。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别出门,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复杂,你最好赶快找一个脱身之计,而不是到处打听原因。”
“你说得对,就算真相大白,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对,这才是胡桂扬,与其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不如多想想以后有了银子要做什么老道说了,他会分成给你,至少一半。”
“老道真大方。”
“这些远远不够补偿我们欠你的人情。”袁茂盯着胡桂扬,“我们可以放心出门吧?”
胡桂扬点点头,袁茂稍稍放心,出门叫上樊大坚,一块离开赵宅。
听袁茂说完,樊大坚惊讶地说:“他又发病啦!”
“所以咱们得尽快给他找一位合适的异人。”
“东西两厂都没找到几个,咱们去哪找啊?”
“去乌鹊胡同,满壶春的用意之一就是寻找异人,那里必有线索。”
樊大坚看看袁茂的锦衣校尉官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袍,“想要打听消息,你最好换一身衣服,咱们也别骑马,雇车去,我在那边有熟人。”
袁茂会意一笑。
“别想多,是男人,不是女人,既然我要居间调解,当然双方的头面人物都得认识,难不成凭我一句话就能说和吗?”
“明白,你是修道之士。”袁茂笑道,先回家一趟,换上便服,与老道雇车出城。
城里的春院还都冷清,乌鹊胡同已经开始恢复热闹,天还没黑,街上就有客人来往,大都装作来买货,这里问问,那里瞅瞅,胡同里自有一批闲汉,专挑衣着光鲜的新客下手,上前搭讪,根据钱财多少,引诱他去不同铺子。
乌鹊胡同店铺众多,并非家家都养着姑娘,做正经生意的人家,对满街的客人极为厌恶,从来不给好脸色。
通兴铺就是如此,掌柜姓白,伙计都被打发回家过节,店主几个月才来一趟,来了就是查账、拿钱,整个铺子全靠白掌柜一人支撑,对那些鬼鬼祟祟的客人,他尤其厌恶。
“生意全被毁了,从前的乌鹊胡同生意算不上太好,但是没这样乌烟瘴气,大家见面,彼此称一声‘掌柜’,问的是货好货坏。如今一律以‘老爹’相称,打听的全是是谁家又买一个小丫头、谁家的客人出手大方……唉,世风日下,我都没脸向外人介绍自家铺子在哪。”
白掌柜一通唠叨,袁茂与樊大坚坐在对面,一句话也插不上。
等他终于停顿一下,樊大坚马上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锦衣校尉袁茂,这位是通兴铺的白掌柜,与我是老相识。”
白掌柜向袁茂拱下手,他是官铺掌柜,见过世面,对锦衣校尉不像普通百姓那么恐惧,然后向樊大坚道:“如今在乌鹊胡同,‘老相识’三个字别有含义,樊真人不要乱用。”
老道大笑,“也不瞧瞧你的长相。少说废话,今天过来拜访,是有事找你帮忙。”
“我这里有一批物,堆放几个月了,正经的买主不愿来,不正经的被我撵走,你若是能买走,算是帮我一个大忙。”
“喂虫子的货,谁要啊?我们在找异人。”
“一人?随便一个人,还是专指某个人?”
“不是‘一个人’,是‘奇异的人’,异人,明白了吗?”
“找那玩意儿干嘛?满大街都是‘奇异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你说你要哪一个,我给你拽进来。”
樊大坚有些恼火,袁茂笑道:“实不相瞒,异人不仅武功高强,还会法术,乌鹊胡同的兴起与异人有直接关系,我奉命调查此事,如果能查个水落石出……”
白掌柜立刻明白过来,“就能将这些妖魔鬼怪都撵出去?好了,不必多说,我这就去给你们打听。”
“你连异人是什么都不知道。”樊大坚反而不放心。
“那是因为我不感兴趣。毕竟在这里生了十几年生意,多少认得几个朋友,你们坐会,那里有茶,你们自己烧水吧,我去去就回。”
白掌柜匆匆走开,将整间店铺留给两名外人。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可办事牢靠,值得信任。”樊大坚道。
“瞧他是个不错的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嘿,当初我还在灵济宫的时候,帮他家里做过法事,驱走一只厉鬼,我没要钱,他挺感激我的,算是欠我一个人情。”
袁茂笑笑,过了一会问道:“你真相信……有鬼吗?”
“我信不信无所谓,请我的人相信、赚来的银子相信,这就够了。像胡桂扬那样,不信神、不信鬼,就算能说服周围的人,又能怎样?不信则不惧,哼,我也不惧。”
店门打开,进来一名破衣烂衫的老叫花子,身上不少地方漏着肉,胳膊下面夹着一棍木棍,手里端着一只满是缺口的瓷碗。
没等老叫花子开口,樊大坚不耐烦地挥手,“去去,掌柜不在,今天不卖货。”
老叫花子赔笑道:“不买货,讨碗饭吃,如果能赏几文钱更好,要是再能给几两药材,不得了,大恩大德,一辈子不忘,老头子跪下给两位跪头,祝你们长命百岁、升官发财、子孙满堂。”
乞丐都会说吉祥话,樊大坚笑了一声,“人老嘴倒不老,你不是京城人吧?”
“天子脚下人人非富即贵,哪有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南方来的,原先打鱼为生,可惜命不好:一网下去,网破了,鱼跑了,刚出船没几里,风来了,船破了,就是这么倒霉,实在没办法,只好端起碗、放下脸,出来讨口饭吃。听说京城人心善良,所以一路走来。”
“老头子说话一套一套的。”樊大坚觉得有趣,“你会唱吗?唱得好听,赏你几文钱。”
袁茂向樊大坚使眼色,老道笑道:“他们这些人都会唱莲花落,真有唱功好的,比得上戏子。”
老乞丐道:“从小过苦日子,嗓子早坏了,唱得不好,反倒污了两位大爷的耳朵。这样吧,我有几句歪诗,念出来请两位听听:我有神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
“呸,这是你的诗?这是……袁茂,这是谁的诗?”
袁茂读书不多,摇摇头,“反正是古人的诗。”
“对,古人的诗,你才几岁?”
老乞丐笑道:“别急,起头是古人的,后面就是自己的了,‘一刀斩杀雄鸡头,从此天下永不明。’”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给钱啊,一文也不给,去别家骗钱去吧。”樊大坚挥手撵人。
老叫花子叹息道:“诗是好诗,可惜难遇知音。”
樊大坚冷笑,袁茂却转过柜台,两步来到老叫花子面前,拱手道:“我俩有眼不识泰山,敢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樊大坚吃了一惊,见袁茂如此认真,没敢出口质问。
老叫花子笑道:“刚说难遇知音,这就来了一位,我乃东南无名氏,北上求生斩鸡头。”
“鸡头位尊,老先生如何斩得?”
老叫花子左手持木,右手托碗,“以碗诱之,以木斩之,雄鸡一死,天下太平。”
樊大坚也有点听出味来了,“‘一刀斩杀雄鸡头,从此天下永不明。’你这分明是反诗啊,袁茂,快将他拿下,送到官府里问罪。”
老叫花子哈哈大笑,“既是反诗,你们就反过来读喽,再会。”说罢转身就走。
袁茂站在原地没有追赶。
樊大坚绕出柜台,“怎么回事?你可是锦衣卫,就这么让反贼跑了?”
“他不是反贼,他在邀请咱们去见异人。”
“你听出什么了?”
“先跟上再说。”袁茂推门而出,樊大坚跟在后面,远远望去,那个老叫花子正向街上行人乞讨,毫无异样。
“希望胡桂扬不要太早动手。”袁茂喃喃道,带头追赶老叫花子。
“不等白掌柜啦?”樊大坚只得跟上。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元宵夜
元宵佳节像是一壶美酒,将正月里因为纵情玩乐而陷入疲惫的人们再次激醒,到处张灯结彩,等着夜里点亮,左邻右舍暗暗地一较高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通欢畅的燃烧之后,京城将迅速恢复正常状态,家家的酸甜苦乐一如既往。
数日来一直奔走不停的胡桂扬没有过节的感觉,对他来说,这只是限期又近一天。
他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将被子裹紧,留住不多的体温。
炭火早已熄灭,屋外寂静无声,后院的四位异人彼此忌惮,因此最近极少出门,全都窝在屋子里,仆人定时送去饭食、清水并简单地打扫一下房间,前院的人依然害怕他们,但是只要不在夜里过来,他们还能接受。
最终胡桂扬也没能自己起来。
花小哥推门而入,他不当自己是仆人,所以从来不在外面问一声,想进就进,双手端着一盆水,放在架子上,叹了口气。
“你娘又说你了?”胡桂扬终于坐起来。
“还是那件事,我娘不想让我从军,可我读书、耕地、经商都不喜欢,只能当兵丁,没准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你想去边疆?”
花小哥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竖起三根手指,炫耀地说:“我爹去过,杀过三个鞑子,获得赏银迎娶我娘、生下了我,也给我们娘俩儿留下一分家业,要是没在边疆立功,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花小哥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唯独对这件事记得极清。
胡桂扬下地洗脸漱口,笑道:“你还太小,过几年再说,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能不担心吗?边疆能立功,可是也危险,你爹幸运,能够建功立业、病死家中,更多的人可都在死在了边疆,连尸骨都运不回来。”
“我不怕,我拜了好几位师父,天天练功,刀、枪、剑、弓我都会都使,马也会骑,只要我比别人都厉害,就不会死在战场上,对不对?”
“那可难说,英宗还被鞑子俘虏过呢。”
“那都是太监所害。”
胡桂扬不想再说下去,“去去,给我拿点吃的,你说得再多,我也不会替你求情,你娘那个脾气,我也不敢惹,小时候她还打过我哩。”
花小哥的心思被戳穿,只好端着水盆离开,嘴里哀声叹气。
一碗米饭、一壶茶水、几盘菜肴,花大娘子亲自送来,“早不早、晚不晚,你这吃的是什么饭啊?”
“懒人饭。”胡桂扬笑道,拿起筷子大吃,几口之后抬起头,“又缺钱了?”
花大娘子没走,摇摇头,“钱够了,几千两银子呢,宅子里才几个人啊,只要你别天天叫人来大吃大喝,也别大手大脚地到处花钱,至少够用一两年。”
胡桂扬笑笑,继续吃饭。
花大娘子也不客气,坐在对面,“两件事。第一件,你得成亲了。”
胡桂扬差点将饭呛出来,“我说过了,此事不急,过一两年再说正好能将银子花光。”
“算了,不跟你商量了,这事我做主,怎么着也先给你定一门亲事,明后年再娶进门不就得了?”
胡桂扬苦笑道:“我都没急,你干嘛这么急啊?”
“必须急啊,你没听说吗?三十九的媳妇已经怀上了,四五月份就能生产,看她的样子,保管能生个大胖儿子。”
胡桂扬呆了一会,茫然地问:“石桂大生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比你还小一两岁,已经成家立业、成官发财,从前叫你三六哥,现在称你胡校尉,到了衙门里,你还得给他磕头行礼,心里就没一点想法?”
“什么想法?嫉妒?可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比从前更好。”
“胸无大志,能有什么出息?”花大娘子生气地站起身,收拾碗筷要走,胡桂扬急忙吃完最后几口饭。
“还有一件事呢?”胡桂扬问。
“哦,差点忘了。”花大娘放下托盘,“干鱼胡同你知道在哪吗?”
“知道,就在……”
花大娘子摆手,表示自己还没说完,“那里有一座小庙,观音堂,今晚三更你去那里上香,一个人去。”
“大半夜上香?”
“今天是元宵节,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你怕什么?”
“我的意思是干嘛要去观音堂上香?我还没成亲呢,难道现在就要求子了?”
花大娘子脸色一沉,“聪明人怎么记性不好?你前几天交待给我的事情,自己给忘了?”
胡桂扬猛然想起来,他曾经带花大娘子一同去往公主府上,在大门口挨了一通骂,花大娘子说她可以试着绕过管家婆,直接联络公主本人。
“公主也会……”胡桂扬大吃一惊,他可没料到花大娘子真能做成此事。
花大娘子皱眉道:“你是不相信我吗?”
“相信。今晚三更,我肯定去。公主干嘛这时候去观音堂?”
“观音堂是公主生母出钱建造的,她每月十五去那里过夜,悼念亡母,今年顺便悼念一下驸马。”
“那我可以早点去。”
花大娘子摇头,“不行,上半夜有管家婆守着,下半夜她会去找宫里的老姐们儿聊天耍钱,那时候你才能进去。”
“怎么进去,直接敲门吗?”
“不用,你去后门守着,门能推开,你就进去,推不开,你就等着,别敲门,也别着急。”
胡桂扬想象自己在寒风中瑟瑟发斗、等候开门的样子,觉得不太美,“这么说来,公主本人愿意见我?”
“有疑惑问她去,总问我干嘛?”花大娘子最不喜欢受到盘问。
胡桂扬笑道:“真得感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可是……你是怎么……”
“女人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好,今晚我去,就是韦百户不好甩掉。”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总之你只能一个人去,再多一条狗,那边也不会开门。”花大娘子端着托盘走了。
胡桂扬看向一直乖乖趴在角落里的大饼,“关你什么事?”
大饼回视主人,也是一脸困惑。
袁茂与樊大坚一直没回来,胡桂扬邀请韦瑛与几名守门卫兵喝酒,将近黄昏,兴致高涨,决定出门赏灯。
韦瑛一律是无可无不可,胡桂扬在家,他就处理一些文书,胡桂扬出门,他一定要跟着。
胡桂扬叫上蒋二皮、郑三浑,让他们带上应用之物,与韦瑛步行出门,天还没黑,胡同里各家的大门口已经点起灯笼,心急的儿童在街上跑来跑去,大人则站在门口,一边看护孩子,一边跟街坊聊天。
赵家出事之后,观音寺胡同搬走不少人,新来的住户大都不认得胡桂扬,只知道赵宅古怪,从里面出来的人也古怪,因此都不看他,偶尔有老街坊,也背过身去假装没看到,与邻居聊得火热。
胡同口石家的宅院在胡同里不是最大,挂的灯笼却是最大、最亮,还搭了一个小小的彩台,上面放置各种造型的花灯,一大群孩子围看,兴奋地叫叫嚷嚷。
“都怪花大娘子。”胡桂扬喃喃道,他心里竟然真的生出一股嫉妒,赵宅挂着的只是普通灯笼,至于北边的胡宅,估计更是冷清。
天色渐晚,行人增多,都往皇城的方向去,按惯例,皇城各门每年元宵夜里都要搭建巨型彩台,又被称为鳌山,灯笼层层叠叠,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规模之庞大、手艺之精湛,远非平民之家所能比拟。
不同地方的鳌山各有特点,百姓往往要绕行皇城一周,方才尽兴而去,今晚没有宵禁,允许百姓彻夜游街,皇城几处宽敞、偏僻之地也都开放,以示与民同乐之意。
蒋、郑二人的本行就是陪有钱人吃喝玩乐,见多识广,一路介绍,一路奉承,这家坐会听段小曲,那家进门品杯美酒,连韦瑛都觉得惊诧,“没想到京城有这么多玩乐的地方。”
“地方好找,银子难得。”蒋二皮拍拍手里捧着的包裹,一路走来,它可瘪下去不少。
“咱们这算是公干吧?”胡桂扬心疼银子,想着让西厂承担。
韦瑛笑道:“这份折子你自己写吧,西厂或许会认。”
天愈黑,灯愈亮,人愈多,快到午门的时候,已是人挨人、人挤人,大批官兵维持秩序,其中有不少锦衣卫。
胡桂扬笑道:“今晚值班的人真不走运。”
韦瑛摇头,“这才是轻松立功的时候。”
蒋二皮指着远处的鳌山,兴奋地喊道:“快看,比去年的还大。不亏是皇家,真是有钱,这一座灯山得用多少银子啊?”
“我觉得至少是一万两!”郑三浑喊道,两眼放光,虽然年年都来观看,他们依然兴奋得跟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
韦瑛轻轻摇头,如果由他做主,绝不会招这两个无赖当随从,“胡校尉,咱们先去别的地方吧,过了半夜,这里人少……胡校尉?”
韦瑛转了一圈,没找到胡校尉的身影,扯嗓大喊,可是人群推着他往前走,别说找人,想往后退几步都难。
“混蛋!”韦瑛大怒,心里非常确定,胡桂扬这次是有意甩掉他。
胡桂扬脱离人群,绕行人少的小巷,心中对这次见面充满期待。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公主
干鱼胡同离皇城不算太远,却远离灯火与喧嚣,一边人山人海,一边冷风呼啸,街两边的灯笼又小又暗,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是无人理睬者的一声叹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下雪了。”胡桂扬双手插在袖子里,与附近的灯笼同病相怜,他兜了一个大圈子来到观音堂后门,等了两刻钟,推了三次门,一直没能进去。
他将焐暖的双手拿出来,包住两边的耳朵,低声道:“花大娘子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三更早就过了。”
异人都不怕冷,他们功力高深,能够抵御寒风,像赵阿七,越冷越高兴。
胡桂扬急忙收回这个念头,照这样想下去,他担心自己会输给谷中仙。
门里终于传来咔嗒一声响动,胡桂扬又等一会才走过去轻轻推动。
门竟然开出一条缝,胡桂扬感激涕零,如果公主这时候出现在面前,他甚至会跪下谢恩。
再推开一点,进到院子里之后,胡桂扬那点感恩之心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堆想问的事情涌上起来,争抢最靠前的位置。
观音堂并非大庙,格局与一般人家相同,后门开在一角,进来之后绕过耳房才能进到院子里。
院子不大,只有正房里隐约透出灯光,那也是观音堂的正殿。
胡桂扬停住脚步,不再怀疑花大娘子,改而怀疑管家婆李嬷嬷,如果这是一个置人于死地的陷阱,他可是完全掉了进去,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
院子里寂静无声,连殿里的那点灯光也变得越来越晦暗。
胡桂扬还是迈步,来到殿门前,轻轻推开,咳了一声闪身进去,立在门口没再往前走。
这是一座小型佛殿的格局,神龛前方点着长明灯,胡桂扬找了一会,才在香案侧前方的阴影里看到一团跪坐的模糊身形。
胡桂扬又咳一声,刚要向前迈步,身形开口道:“男女有别,深夜相见已是惊世骇俗,恕妾身无礼,就不请胡校尉过来了。”
胡桂扬止步,笑道:“能听到声音就好,首先我得感谢公主的召见……”
“是你逼人太甚,我没办法才行此下策。”
“抱歉,我只是想查清驸马死亡的真相,相信这也是公主的愿望,嗯,我有几个疑问……”
“我见你不是为了受到质问,所以请胡校尉免开尊口。”
胡桂扬一愣,“这不是质问,只是……公主叫我来是为什么?”
“我说,你听,解得了你的疑问最好,解不开,也与我无关,请胡校尉从此后切莫再来打扰。”
“我听着呢。”
公主却陷入沉默,策划这么久,她似乎还没想好该从何说起,好一会才开口缓缓道:“外人只知道我是公主,却不知道当公主有多难,从我记事时起,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不许、那不许。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自作主张。”
“感觉不错吧?”胡桂扬笑道,说完就后悔,可他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公主没有生气,轻叹一声,“说不清,有点紧张,可是一想到我瞒过了李嬷嬷,心里的确有一点高兴。”
“我能提个建议吗?”
公主犹豫一会,“请说。”
“如果公主不想让李嬷嬷知晓此事,最好梳理一下整条脉络,提前预防消息泄露。”
“嗯,你提醒得对,我想不到这种事情。侍女红菊、买菜的李三娘、贵府的花大娘子……谁会泄密?我这边的两个人不会,她们都不喜欢李嬷嬷,可以说是憎恨她,胡校尉那边呢?”
“不会。”胡桂扬突然于心不忍,公主显然极少与外人打交道,心里的话一套就出来,“抱歉,其实是我想知道其中的脉络,花大娘子不肯向我透露,所以……抱歉,同时这也是提醒,请公主再对外人说话时要十分小心。”
公主愣了一会,问道:“外面的人都像你这么奸诈吗?”
“在外面,我算是老实人,经常被人耍得团团转,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非要见公主一面。”
公主又沉默一会,轻声道:“既然如此,胡校尉请回吧,我没话说了。”
“为什么?”胡桂扬吃了一惊。
“我愿意跟老实人打交道,但我不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老实人,你自己都被耍得团团转,又怎么能为别人主持公道呢?”
胡桂扬也愣住了,发现公主的话居然无可辩驳,寻思片刻,他说:“如果公道要用到阴谋诡计,我自愧不如其他人,更比不上宫里的太监和嬷嬷,如果这份公道需要的是胆量,那公主找对人了。你可以打听一下校尉胡桂扬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打听过了。”公主不管说什么声音都很轻,“你说得没错,我要的是胆量,而不是计谋。”
胡桂扬没动,稍松口气,公主很单纯,却跟聪明过头的任榴儿一样难打交道。
“那种药是我托李嬷嬷从宫里求来的。”公主不肯说“满壶春”三个字,但是非常坦白,一句话就道出多半真相,“驸马想要,他说那是求子丸,事后我才知道自己被骗我总是被骗。”
胡桂扬很同情公主,管住自己的嘴,只是嗯了一声。
公主轻笑一声,“最可悲的是,驸马得到药之后,并没有用在我身上,而是拿到外面找别的女人花天酒地。等到用光之后,又来向我索要,我那时已经了解真相,自然不会同意,驸马很生气,说我端公主架子,说……”
公主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说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我俩虽是夫妻,一年见不到几次面,我连‘一妻’都算不上。”
胡桂扬没忍住,“见不到面?是楼驸马不愿来吗?”
公主摇头,“刚成亲的时候,驸马很愿意来,可李嬷嬷频频阻止,驸马的心思慢慢淡了,转到别人身上。”
胡桂扬有些意外,“李嬷嬷有多大靠山?竟然敢阻止公主、驸马夫妻相聚?”
公主笑一声、叹一声,“要说靠山也没有多大,不过是宫里的一群老太婆而已,可是在府里,她只手遮天,任何事情都由她做主。她向驸马索贿,驸马给过两次,后来不想再给,就只能逢年过节来见我一次,吃顿饭、说几句话而已。对我来说,驸马一直是个陌生人。”
“公主……就这么忍着?”
“能有什么办法?”
“告状啊,皇帝不是公主的兄长吗?”
“兄妹也分亲疏远近,胡校尉兄弟之间的感情就不太好吧?”
胡桂扬笑道:“公主还真打听过我,没错,我们兄弟曾经互相残杀,我是幸存者,感情早就没了。”
“从小长大的兄弟尚且如此,何况我呢?我与陛下并非同母,出宫这几年里,我只在每年初一回趟宫,跟许多人在一起,远远地拜见陛下与太后,连人都看不到,怎么告状?”
“原来如此,请公主接着说。”
“没了。”
“没了?”
“对啊,你不是调查驸马的死因吗?他服药过量而死,而药是我托李嬷嬷从宫里带出来的,所以,罪责都在她身上,你想抓人,我不阻拦。”
胡桂扬恍然大悟,原来公主召见他只是为了除掉身边令人讨厌的老太婆,而不是真掌握着惊天的秘密。
他不由得大失所望,“只凭公主的这些话,抓不了李嬷嬷,况且抓她就会牵扯到公主,于公主的名声没有好处。”
“不能将我撇清吗?就说……就说驸马买通李嬷嬷。”
公主还是太单纯,胡桂扬笑道:“咱们怎么说不重要,拿到牢里,李嬷嬷肯定会实话实说,还会添油加醋,将罪责推到公主头上。”
“唉,那就没办法了,她会吸干我的血,直到我死在她前头。”
公主楚楚可怜,胡桂扬却不想过深地参与其中,“李嬷嬷从谁手拿到满壶春?”
“不知道,她也不会告诉我。我拿出自己的一对金钗当作礼物,她才同意帮忙,但是什么都不对我透露,说公主不适合了解这些事情。”
唯一可能的线索中断了,胡桂扬此行除了听说一点“秘闻”,从此不羡慕公主与驸马之外,再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胡桂扬正想着怎么告辞,公主问道:“外面热闹吗?”
“热闹,今晚是元宵节,百姓都出来看灯,公主没看过吗?”
“小时候看过,百姓看灯,我们在上面看人,那时我就想,挤在人群中一定很有意思,结果出宫之后反而更不自由,因为驸马亡故,李嬷嬷说我几年之内都不能过任何节日,这样才符合公主的身份。”
“也没那么有意思,人挤人、人挨人,还会碰到小偷,走一晚上,不过看几座灯山而已,累得脚疼,还要假装兴至勃勃,好像看过皇家的灯,这一年不会虚度似的。”
公主轻笑两声,不知不觉间,声音变得自然多了,“这话若是传到李嬷嬷耳里,她会劾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所以说我胆子大嘛,李嬷嬷骂了我几天,也没见她真去宫里告状……”胡桂扬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此行不虚,脱口道:“公主应该进宫去告状。”
“没用的,有李嬷嬷中间拦着,我平时进不了宫,更没机会单独见到陛下或太后,怎么告状?”
“不是告她,是告我。”
公主又一次愣住,觉得外面的人真是复杂,连“老实人”说话都这么高深莫测。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速之客
韦瑛气得快要发疯,蒋二皮、郑三浑两人不幸成为撒气目标,隔一会就要挨通骂,还不能回嘴,只能点头哈腰称是,心里却不服气:胡桂扬自己走散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韦瑛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出了一身汗,没心情看花灯,只看到一张张欣喜的脸孔,这让他加倍恼火,在他的想象中,胡桂扬此时的神情与这些无知百姓一个模样,没准还要更加得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时辰之后,韦瑛终于确认自己找不到胡桂扬,周围虽有锦衣卫和官兵,他却不想动用,更不想惊扰西厂。
“韦老爷,咱们去哪啊?”蒋二皮、郑三浑抱着东西,追上大步流星的韦瑛,身上的汗更多。
韦瑛没吱声,心里全是质问胡桂扬背信弃义的场景,一遍一遍地预演,激昂慷慨,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反而越来越愤怒。
观音寺胡同里各家门口的灯笼都已点亮,大家都去皇城赏灯,街面上没什么人,韦瑛又是低头走路,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到人,等他发现不对,急忙闪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对方却是一动不动。
韦瑛稳住身形,怒斥道:“走路不长眼睛吗?”
那是一名衣裳破烂的老叫花子,一手拿碗,一手持棍,赔笑道:“不好意思,一时走神,向老爷打听个事儿……”
韦瑛抬手就是一巴掌,“这里是你来的……”
一巴掌煽空,话也没说完,韦瑛更怒,早将谨慎二字丢在九霄云外,挥手又打。
蒋、郑二人乃是专业的帮闲无赖,仗势欺人惯了,在百户与乞丐之间,他们当然毫不犹豫地站在前者一边,丢掉手里的东西,扑去拳打腿踢,嘴里骂骂咧咧,比韦瑛还要卖力。
老叫花子这回没躲,任凭六拳六脚落在身上,只是避开往脸上招呼的拳头,一边后退一边笑道:“三位脾气真大,又没真撞着,我给三位老爷赔不是啦,祝三位老爷长命百岁,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升官发财、多子多孙……”
三人打得累了,住手喘粗气,老叫花子的吉祥话儿还没说完,又添几句才停下来,笑道:“现在能打听事儿了吧?”
蒋、郑还要再打,被韦瑛拦下,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儿,小心地问:“打听什么?”
“赵家是在这条胡同里吧?”
“哪个赵家?”
“前锦衣百户赵瑛的家?”
“你认得赵百户?”
“无缘得见,我来找他的义子胡桂扬。”
“你认得胡校尉?”
“曾有一面之缘,我见过他,他未必记得我。”
韦瑛心中惊疑,伸手指向斜前方,“那里就是,在这条胡同里,赵宅的门户最大。”
老叫花扭头看了一眼,“原来真是这里,我还以为赵家的灯笼也会最醒目。多谢这位老爷,心情好些了吗?不好的话,可以再打我几下。”
郑三浑哈哈笑道:“这是一个疯老头儿。”
韦瑛却越来越后悔刚才的鲁莽之举,抱拳道:“在下锦衣百户韦瑛,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请老人家海涵,敢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蒋、郑二人看得呆住了。
“我可不是什么老人家,从前在江边打鱼,生活所迫沦为乞丐,人家都叫我关老头儿。”
“原来是关老先生,里面请,我是胡校尉的……朋友,就住在赵宅。”
“那敢情好。”关老头儿迈步往赵宅里去。
蒋二皮、郑三浑互望一眼,觉得这位百户大人比胡桂扬还要古怪,不敢多问,转身拣起地上的东西,追进赵宅。
负责守门的锦衣校尉回家过节,只留两名番子手看门,他们躲在门房里烤火喝酒,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急忙跑出来,见到韦百户带一个老叫花子回来,也呆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韦瑛不理他们,将关老头儿带至正厅,命蒋、郑二人看茶,拱手道:“不知关老先生找胡校尉有何事情?”
“听说他乐善好施,这个冬天实在难捱,我想在他这里暂住几个月。胡校尉不在吗?”
“出去赏灯,还没回来。”韦瑛含糊道,心里已有六七分把握,这就是一名异人。
“哦,胡校尉会收留我吧?”
“会,肯定会。呃……关老先生从前是在郧阳府打鱼吧?”
关老头儿笑道:“这位老爷太客气,我就是一名渔民,大字不识几个,吉祥话都是跟别人学来的,哪算得上‘老先生’?请老爷叫我‘关老头儿’,听着顺耳,还不折寿。”
“得罪,关老头儿从前在哪打鱼。”
“郧阳城外。”
韦瑛心中再无疑惑,拱手笑道:“好好,请稍待,我去安排饭食。”
“老爷不必麻烦,我这里有白天讨来的剩饭,还有几个热呼呼的汤圆……哎哟,都凉了,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吃掉。”关老头儿先后从怀里抓出几枚汤圆和一个饭团,放在碗中,然后一点点送入嘴中大嚼,满脸带笑。
“这里有酒,要一点吗?”
关老头儿笑得更开心,连连点头。
韦瑛退出正厅,迎上端茶的蒋、郑两人,小声道:“好好服侍,当他是亲爹,要什么给什么,但是必须留一个人在他身边,明白吗?”
两人同时点头,等韦瑛走远,郑三浑茫然道:“为啥要当亲爹服侍?难道是让咱们再去痛打那个老叫花子吗?”
蒋二皮没那么糊涂,“当亲爹就是好好服侍的意思,笨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对亲爹下手那么狠。”
“我爹不是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小声争吵,进厅之后立刻换上笑脸。
韦瑛跑到门房里,两名番子手急忙起身相迎。
“笔纸。”在下属面前,韦瑛恢复旧日的威严。
桌上的酒菜被推到一边,纸张铺好,笔沾满墨,一切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
韦瑛提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将墨迹吹干,将纸连折几次,递给一名番子手,“你们两个骑马去西厂,将折子塞进门缝,即刻出发,越快越好。”
“是,大人。”两人丢下正热的炉子与半桌酒菜,出门牵马,只敢在心里抱怨几句。
门缝塞信是西厂从东厂学来的手段,门户入夜不开,若有急事,只能写成文字,由门缝塞进去,值守官吏定时查看,若无急事,或者是封好的密折,就留待次日交给厂公,如有重大情况,则派人出小门,赶到西华门,照样将折子塞入门缝,里面自然有人接收,交给相应人等。
韦瑛将整个过程想了一遍,发现再快也要等到天亮消息才能传到厂公那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更加埋怨胡桂扬的“背信弃义”,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再回正厅,尽量稳住关老头儿。
关老头儿看上去十分老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韦瑛心里十分清楚,真要是惹恼这个老叫花子,将会付出他承受不起的代价。
韦瑛来到二进院,顺着廊道匆匆走向正厅,满腹心事,险些又撞到一个人。
那是一名陌生的少年,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青衣小帽,坐在栏杆上,怀里抱着一只藤箱,像是陪主人出游的书童。
少年的两条腿伸出来,韦瑛就是差点被它们绊倒,急忙闪开,心里一惊,“你是……”
少年站起身,放下藤箱,拱手道:“我叫小谭,来找胡桂扬,这位官爷怎么称呼?”
“我叫韦瑛。”韦瑛干脆不提自己的官职。
“原来是韦官爷,我看大门是开的,敲了两下没人答应,所以自己进来……”
“没事,那个……胡校尉不在,待会就能回来,你先……我带你找个地方歇会。”韦瑛心急如焚,不知道这个“待会”是多久,他的任务只是监视,可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接待来历不明的异人。
韦瑛不想让异人聚在一起,因此带少年小谭去自己居住的客房,点起蜡烛,笑道:“你坐会,我去叫人给你热茶。”
“多谢韦官爷。”小谭也比较客气,抱拳相送。
韦瑛走出房门,喃喃道:“胡桂扬啊胡桂扬,你若是敢在这时逃跑……哼哼。”他在心里发出威胁,急忙来到正厅,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出门跟别人说几句话就忘了正事,那个郑什么,跟我去厨房热酒。”
郑三浑应了一声,跟着韦瑛来到前院厨房,花大娘子等人也都出门赏灯,还没回来,韦瑛小声道:“泡一壶茶,去我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叫小谭的少年,你陪着他,不准离开半步。”
“嗯?”郑三浑没听明白哪来的少年小谭。
韦瑛推了一下,“快去。”
热水是现成的,郑三浑只得再泡好一壶茶,端着去往韦瑛的卧房。
韦瑛自己动手烫一壶酒,刚出厨房,心里就叫声苦。
前院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几岁的模样,男子身穿长袄,手里握着细长竹竿,微微抬头,显然是个瞎子,女子握着竹竿的另一头,到处打量,看到韦瑛,开口问道:“阁下是胡桂扬吗?”
韦瑛摇头,连姓名也不问,“请到后面稍待。”
天还没亮,赵宅前后来了七位怪人,全被韦瑛安置在不同的房间里,心中急躁,可是手下再没有可用之人,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自己接待。
终于得空闲下来,他想到办法,跑出赵宅,直奔胡同口的石桂大家。
石家大门口的一排灯笼最大、最亮,门户却是紧闭,韦瑛想起来,石桂大前几天出远门,很可能还没回来。
他正不知所措,忽听远处有小曲声传来,扭头望了一会,几步冲过去,嘴里冒出一句脏话,“你竟然还知道回来!”
“花灯已经看过,当然要回来,韦百户回来得比我早啊。”胡桂扬笑道。
韦瑛一把扯住胡桂扬的手腕,“快跟我回赵宅。”
“怎么了?”
“别提了,七位异人登门,指名要见你,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置,我只旁观。”
“呵呵,小事一桩。”胡桂扬大步走回赵宅,站在二进院门口,看着几间亮灯的屋子,问道:“都在这里?”
赵瑛点头,如释重负。
胡桂扬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不速之客都给我滚出来,胡老爷这里不收吃闲饭的废人!”
韦瑛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靠着门框慢慢坐在地上。
第二百九十四章 震慑
韦瑛忘了不久前自己是多么愤怒,只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当下的意外与恐惧,坐在地上指着胡桂扬,“你、你……”
胡桂扬扭头笑了一下,“异人功力深、出手重,要么将他们一举震住,要么死个痛快,怎么都不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死法如何,韦瑛都觉得亏,而且亏得厉害,可他不敢再说话,因为异人正从不同的房间里推门走出来,第一眼都看向胡桂扬,然后互相打量。
四面廊檐上各挂着一盏灯笼,正好照见各人的大致容貌。
胡桂扬扫了一眼,目光停在那对手牵细竹竿的男女身上,问道:“你俩谁是异人?”
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女子上前半步,“我。”
胡桂扬嗯了一声,目光继续扫视,看到老乞丐、青衣小帽的少年小厮、身穿绸袍的中年商人、一袭道袍的江湖术士、身份难明的青年男子。
他的目光没停,又向房顶看去,“本领低微的鸡鸣狗盗之徒才鬼鬼祟祟地隐藏不见,武功高强者必然光明正大,方不负异人之名。朋友,请现身吧。”
所有人都向房顶望去,谁也没看到人影,也没听到回应。
胡桂扬笑道:“让诸位见笑了,我就是随便试试,万一诈出一两个人呢?”
房顶上没诈出人,后院走出赵阿七等四人,他们本来互相忌惮、互相提防,见到其他异人之后,却有意无意地站在一起,以示团结。
“大饼!”胡桂扬叫了一起。
大饼居然从桂扬身后跑来,靠着他的腿,再不动弹。
韦瑛勉强从地上站起身,心里感到惊奇,自己一直在前院奔走,竟然没看到这条狗的影子。
异人的目光都被大饼脖子上的红玉吸引。
关老头儿离得比较远,向前迈出两步,发现周围人的目光不善,立刻止步,笑道:“传言果然是真的,胡老爷这里真有金丹。”
胡桂扬招呼大饼走到院子中间,“传言都是骗人的,我这里的金丹是诱饵,赵宅是陷阱,诸位自投罗网还不自知吗?”
众异人茫然不解,赵阿七开口道:“师兄,怎么回事?”
“算了,我不想再当任何人的师兄,你们都走吧,从前怎样,今后依然怎样,生死存亡一律与我无干。”
异人面面相觑,萧杀熊吼道:“走就走,把金丹交出来,你不配拥有。”
胡桂扬弯腰从大饼脖子上解下细绳,拎住一头,两枚红玉顺绳滑落到地面积雪里,只剩极小的一块红色。
“你这句话我爱听:我不配拥有金丹,更不配收留异人。两枚金丹在此,你们慢慢分,整个院子归你们,是拆是砸是烧是推随你们喜欢。”
胡桂扬转身就走,大饼看一眼地上的金丹,立即追赶上来,尾巴夹在两腿中间,与主人寸步不离。
“胡校尉干嘛这么大火气?谁惹着你了?告诉我名字,我给你出气。”
说话声竟然真来自房顶。
胡桂扬抬头看去,望了一圈没找到人影,“就是你,我一开始诈人的时候你不现身,现在跳出来,故意让我没面子吗?”
“呵呵,抱歉,我当时也觉得这里可能是个陷阱,所以不想贸然现身,如今看来应该不是。”
“瞧,又来了,我说是陷阱,你居然不信!分明是在故意跟我作对。金丹就在那里,你自己来拿吧。”
胡桂扬带着大饼扬长而去,异人十余名,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韦瑛贴着门口站了一会,突然看到两条身影从不同房间里蹿出,像动物似的猫腰跑过来,把他吓得血液直往上涌,等两人来到近前,韦瑛才看明白,这不是异人,而是蒋二皮、郑三浑。
哥俩儿脚步不停,从韦瑛面前跑过去。
韦瑛终于发现自己在做多么愚蠢的事情,竟然站在这里等着异人动手,一咬牙,使出全身力气,转身也跑,身姿不由自主地竟与前面两人一样,猫腰垂臂,像是站起来的大饼。
胡桂扬来到门房里,看到半桌剩酒剩菜,欢呼一声,先拿一块肉扔给大饼,然后将酒壶放在旁边炉上的一盆热水里,“我真有钱,连看门人都吃得这么好。”
韦瑛晚走一步,却抢在两人前面进屋,转身就要关门,蒋、郑两人硬挤进来,坐在地上,靠墙发呆。
韦瑛透过门缝向外面望了一会,又侧耳倾听片刻,没发现打斗的迹象,稍稍回过神,转身道:“胡桂扬,你、你发什么疯?”
蒋、郑二人深有同感,可是说不出话支持一下百户大人,只能拼命点头称是。
炉火旺盛,水也够热,壶里的酒不多,说话间就已烫好,胡桂扬拿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我已经说过了,这叫下马威,这么多异人同时赶来,不震慑一下,今后如何处置?”
“那要是震慑过头,他们真打起来呢?”韦瑛有些气急败坏,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应对异人,以维持平稳态势,没想到胡桂扬二话不说就给破坏得连渣儿都不剩。
胡桂扬喝一口酒,笑道:“我向厂公要求查案,就一定能查出真相吗?我承诺招集异人,就一定能够成功吗?别说是我,换成任何人都不可能打包票吧?所以若是震慑过头,那就鱼死网破呗:赵宅被拆个稀巴烂,咱们几个也可能受到波及,厂公大计不成,只好换人再试。”
韦瑛一口气没上来,指着胡桂扬,手臂不停颤抖,就是说不出话来。
蒋二皮、郑三浑哼哼两声,手脚并用向屋外爬去。
“守住胡同口,等其他人看灯回来,让他们暂时不要进门,这么多异人一块打架,也不知道赵宅够不够大。”胡桂扬嘱咐道。
蒋、郑二人含糊地应了一声,用头顶开门,向外面跑去,别说是胡桂扬,就算是亲生父母也叫不回来。
房门敞开,冷风往里灌,站在门口的韦瑛不动,胡桂扬只好起身关上房门,笑道:“丹少人多,他们若是神智正常,就不会开打,反而会来求我主持大局。”
韦瑛干笑一声。
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冬日里的炸雷,韦瑛脸色立变,本来就没有几分血色,现在更是惨白如纸,“异人还有神智正常的?”
胡桂扬听了一会,响声不绝,显然真有人在打架,于是笑道:“让他们先打一会,发现武功不能解决问题,他们自会冷静下来。”
韦瑛再也没办法相信胡桂扬,在职责与性命之间来回衡量,很快做出决定,“我会上报厂公,你是自寻死路。”
胡桂扬回到桌前,又倒一杯酒,“还有,请厂公不要为我伤心,我死之后,家产一律送交西厂,二郎庙附近的宅子虽然小些,但也能用上一用,实在不行,卖掉也可以。”
韦瑛甚至不想再问胡桂扬此前去做过什么,推门出屋。
一块巨大的东西在二进院里高高飞起,随后重重砸下来,韦瑛望了一眼,心中再无半点犹豫,抬腿就往大门口跑去,刚迈过门槛,就听轰的一声,地面微微一晃,异人功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
胡桂扬握着酒杯看向大饼,“你要是害怕,也走吧,我不怪你,凡人打架你都承受不起,何况是一群异人?你还年轻,正当佳时,吃吃肉、追追母狗,都是不错的生活。”
大饼吠了两声,尾巴竟然翘了起来,迈步走来,抬起两只前爪,搭在主人膝盖上。
“呵呵,好狗,你已经通过考验,可以当我胡家镇宅之犬。”
大饼在意的却不是胡桂扬,鼻子向桌上嗅个不停。
胡桂扬又塞给它一块肉,“原来是为吃的留下来,那你没过关,今后还是只能当普通的狗。”
大饼吃得开心,摇摇尾巴,似乎更喜欢当普通狗。
“跟我一个脾气。”胡桂扬忍不住笑道。
二进院里时不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胡桂扬喝喝酒、逗逗狗,全当没听见。
蒋、郑二人大概真拦在了胡同口,赵宅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眼看外面天快要亮了,屋里炉火熄灭、酒菜凉透,胡桂扬起身道:“敢跟我去吗?”
大饼尾巴摇得更欢。
胡桂扬带狗出屋,又回到二进院。
院子基本完整,只是中间的大树和那间耳房彻底毁了,雪地上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木屑、石块。
异人数量比之前更多,达到二十几人,没有混战,反而围成一圈,全都低头看着雪地里的金丹,它们一直没被动过。
听到脚步声,异人们同时看过来。
“汪。”大饼叫了一声,立刻躲到主人身后。
“跟来就行,别给我惹麻烦。”胡桂扬小声训道。
赵阿七走来,“师兄,我们正要去找你,究竟发生什么了?”
胡桂扬没再阻止他叫“师兄”,带着大饼走到异人圈中,有人给他让出位置,他也盯着红玉看了一会,抬起头说:“这里没有外人,我想我可以说几句实话。”
赵阿七笑道:“我就知道师兄……”
胡桂扬一摆手,表示自己的话还没说完,武功高出他几倍的赵阿七老老实实地闭嘴。
“你们既然来我这里,不是受人引诱,就是代人行事,总之说是各怀鬼抬也不为过谁也别反驳,谁反驳我就怀疑谁。”
明明任何人的随便一拳就能将胡桂扬打扁,却没人敢开口。
“从现在起,你们首先得想着自己,投靠任何人都是死路一条,你们就是继承万贯家财的败家小少爷,除了钱多没别的优点。我问一句,你们也自问一句,谁在成为异人之前是圣人?想必没有,所以你们只能引来贪财好利之徒,将你们榨光之后随手扔掉,之前死掉的异人就是明证。”
胡桂扬上前两步,弯腰拣起两枚金丹,“我不是异人,所以你们也不能信任我。我要去睡一觉,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醒来,你们必须选出一位公认的首领,然后让他跟我说话,选不出来,大家就动拳头,打得满地尸体,让外面的人高兴高兴。再见。”
胡桂扬领着大饼走向自己的卧房,再没回头。
第二百九十五章 异人刺客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经常在睡梦中受到打扰的胡桂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翻个身,连眼睛都没睁开。
“胡桂扬!”
“胡校尉!”
声音听着耳熟,胡桂扬不情愿地转身睁眼,打个大大的哈欠,“是你们两个,刚回来?”
袁茂满脸惊讶看着胡桂扬,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睡得着,樊大坚直白多了,上来拽人,急切地说:“快起来,出大事了!”
“异人打起来了?”
“咦,你怎么知道?”樊大坚十分意外。
“异人就在这院子里难道我睡得太死,没听到打架的声音?”
袁茂上前道:“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我俩昨天见到刺客,不对,应该是听到刺客的声音,今早城门一开就赶回来报信。”
“听说你这里来了许多异人,我怎么没看到?”樊大坚问。
“可能在屋里议事,也可能全都离开了。先说刺客的事。”
樊大坚着急,可是看一眼袁茂,还是决定让他讲述。
袁茂尽量简洁,“昨天我们去乌鹊胡同给你找异人……”
“我认识一位白掌柜,可他没帮上忙……这事不重要,以后再说,不说也行。”樊大坚再次闭嘴。
“一名老乞丐主动过来相邀,我们跟他来到郊外的一座小庙,他让我们躲在里面,说只可听声,不可露面。”
“那真是一名老叫花子,但是走路比风还快,我们两个人紧赶慢赶,总是追不上,后来还是老叫花子停下等我们,那时我就想,他必定是名异人。”
袁茂看一眼樊大坚,他早就看出老叫花子的身份,而不是在追赶的路上,“我们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听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大概有七八位。他们在议论最近的异人遇害事件,听他们的意思,好像外地也有异人被杀,以致人人惶恐。他们争议,到底是联起手来共同对付刺客,还是一同来投奔胡校尉。”
胡桂扬点点头,笑道:“来了不少,不用问,肯定是刺客现身,他们没打过,所以决定来赵宅。”
袁茂与樊大坚同时点头,脸色微变,虽然在庙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们还是被那场交锋震住,至今心存余悸。
“有异人被杀死吗?”胡桂扬问。
“两个。”袁茂受胡桂扬的轻松态度感染,也慢慢镇定下来,“刺客光明正大到来,没有偷袭,先是嘲笑这些异人胸无大志,拥有天赐神力却甘居凡人之下,不配活在世上,他说他要用死亡唤醒异人,他说……”
屋里没风,袁茂却打个寒颤,樊大坚替他说下去,“死亡是黑暗,我是来给你们熄灭光明的那个人。”
“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
“不是我说的,是那名刺客,他就这么说话,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但是……听着挺吓人。”
袁茂点头表示赞同,“刺客非常骄傲,说话也怪,他还说异人皆伪,独他为真,去伪存真乃是天机船赋予他的职责。”
“嘿,天机船已经走了,随他怎么说都行。”
“其他异人当然不服气,双方于是出手相争。”袁茂又一次脸色微变。
“我俩躲在庙里,都能感觉到地面颤抖,小庙好像随时都会坍塌。”樊大坚用一句话描述当时的场景。
“异人虽多,却不是刺客的对手,交手持续不到一刻钟,刺客说天功不可贪多,他同一天最多只杀两名异人,让其他人好自为之,或是奋发图强,配得上异人之号,或是继续沉沦,等候真人的处决。”
樊大坚急忙补充道:“不是我这种真人,是‘真正的异人’,总之刺客很怪,连我们灵济宫的名头都抢。”
“然后呢?”胡桂扬问。
“所有人都走了,我跟老道又等一会才敢出庙,雪地上有两块血迹,但是尸体已被抬走。我俩想尽快回城,但是没赶上时间。”袁茂松了口气,放下悬了一晚上的心。
胡桂扬想了一会,“有血迹没尸体?”
两人点头。
“照此说来,老叫花子完全可以自己在外面演出戏给你们看。”
两人一愣,袁茂没吱声,樊大坚疑惑地问:“演这样一出戏能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在此,胡老爷找我吗?我可没有演戏的本事。”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樊大坚惊恐地小声说:“就是他。”
“进来。”胡桂扬下地穿鞋、穿衣。
老叫花子推门进来,手里依然拿着棍、碗,哈腰笑道:“给三位爷请安,祝……”
“行啦,都这种时候了,还装什么乞丐?”胡桂扬根本不相信这是一名叫花子。
“呵呵,我真是乞丐,我关老头儿指天发誓,这一生没偷过、没抢过,从郧阳到京城,这一路上吃的每口饭都是好心人施舍给我的。”
“你叫关老头儿?”
“对,正是我。”
“本名?”
“靠江吃江的一名渔民,哪有什么本名?”
“渔民也是大明百姓,只要落籍就有本名,别不好意思,本名就是用的,你叫关老头儿,那其他老头儿怎么办?”
“胡校尉说的是,我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个名字,叫关木通。”
“关木通不是药材吗?”
“父母不识字,不会起名字,大概是正好看见这味药材,就拿来当作我的名字。”
“倒是好记。”胡桂扬收起笑容,“这么说来,异人选你当首领了?”
“大家坚持,我实在推脱不掉,只好赶鸭子上架,不敢说是首领,算是传话人吧。”
胡桂扬摇头,“传话人有什么用?必须是首领、头目,能替他们做主的人才行。”
关木通苦笑道:“那我还得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老叫花子转身离开,一直屏息宁气的袁茂、樊大坚终于恢复正常呼吸,目光里满是惊奇、敬佩与疑惑。
“干嘛?”胡桂扬问。
“他是异人,你就……这么对待他?”樊大坚无法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
“他们学艺不精,被刺客追得到处跑,来我这里避难,还指望我供起来不成?”
“可你之前不是要找一位真正的异人吗?”袁茂也有点疑惑。
胡桂扬笑道:“你俩还挺厉害,这不找来一群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
关木通很快返回,还带来一名男子,那人三十来岁,相貌普通,唯有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亮得像是要喷出火来,异于常人。
“胡老爷,受大家厚爱,我俩被推举为头目,大家同意,我俩可以替他们做主。”
胡桂扬嗯了一声,向另一人道:“我没见过你。”
那人回道:“我一直没露面,胡校尉听过我的声音。”
“哦,你就是那个躲在房顶不肯配合我的家伙。”
“行走江湖,谨慎为上。在下六爪金龙江东侠,见过胡校尉。”
“皇帝的龙才五爪,你是六爪?”
“江湖上的朋友乱起的绰号,胡校尉别当真。”
“哈哈,别担心,这种事不归我管。两位既然是头目,请坐。”
袁茂与樊大坚急忙让到一边,江东侠坐下,关木通又站一会,见胡桂扬坚持,搭边坐下。
“现在有多少异人了?”胡桂扬问。
“二十三位,梅娘子将丈夫带来,所以是二十四位。”江东侠道。
“那真是她丈夫?”
“少年夫妻,成亲十几年了。”
“成为异人之后还能不忘故人,佩服佩服。”
“异人只是功力多些,除此之外与常人并无区别。”
“还有随神力而来的病症呢,从两位身上我可看不出来。”
提起这件事,江东侠笑而不语,关木通叹了口气,“大家病症各不相同,我……喜欢挨打。”
胡桂扬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病症比较有趣,原来你当乞丐就是为了挨打。”
“到哪都有人打乞丐,我若是换成别的身份,就算跪地哀求,也没几个人敢打,反而会当我是疯子。”
“多少天挨一次?”
“三天以内,挨打越多越舒服,当然,打我的得是普通人,异人出手太重,我受不得。”
胡桂扬看向江东侠,等他给出回答。
江东侠笑而不语,半晌方道:“病症不同,病源却只有一个,胡校尉没必要对每个人都了解清楚吧?”
“离治病还远着呢,我就是想知道大家能否坦承相待。”
江东侠又笑几声,突然收起笑容冷冷地说:“我是太监。”
“没关木通的病症有趣。”胡桂扬一直站着,这时也坐下,“好了,谁来告诉我刺客的身份?”
对面两人互视一眼,还是江东侠开口,“刺客大概是在两个月前出现的,到处向异人挑战,从无败绩,奇怪的是,他总能找到异人,无论我们躲藏得有多远多深都没用。至于刺客的身份,京城有一位知名的老侠客,断爪青龙莫蔼莫老英雄,胡校尉听说过?”
“听说过,还在他家住过呢,刺客不会是他吧?”
江东侠摇头,“莫老英雄不幸在郧阳过世,刺客是他的外孙,姓李,给自己起个名字叫李刑天。”
“断爪青龙还有外孙?我以为他一辈子没成亲呢。”
江东侠笑道:“这种事情用不着非得成亲。总之就是李刑天在到处杀人,不知为什么,他得到的神力比别人都要多,所向无敌。于是有传言说京城为异人提供庇护,我们陆续赶来,暗中观望,直到昨晚。”
胡桂扬摇头,“不对,太多事情对不上,要么是你撒谎,要么是刺客还有同伙。”
关木通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道:“是有同伙,用这个东西,防不胜防。”
又是一件小小的机匣,与黄二仙肚子里的那一件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百九十六章 去伪存真
胡桂扬拿起机匣看了一眼,没当回事,还给关木通,笑道:“东西你收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赵宅房间够多,你俩去给众人安排住处,然后重新分配金丹的使用顺序,抓阄儿、猜拳都行,保证人人有份。”
“就这点事情?”江东侠有些意外,觉得自己这个“头目”当得没啥意义。
“安排妥当之后,给我选两名护卫,能跟我一块出门的那种。”
江东侠点头,“嗯,眼下形势危急,胡校尉的确需要保镖。”
胡桂扬笑道:“我这条小命可不值得两名异人保护,需要护卫的是它们。”
胡桂扬掏出两枚红玉放在桌上,“从前它们挂在狗脖子上,从现在起我要亲自保管,以免有谁一时兴起杀狗夺丹。”
江东侠、关木通神情同时一变,又同时恢复正常,关木通抬起头,赔笑道:“我多句嘴,两名护卫怕是不够,李刑天非是一般人物,之前我们七人合力尚且被他杀死两人……”
胡桂扬微笑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李刑天根本不缺金丹,他比你们的功力都要高深,或许就是借助金丹之力?”
江东侠眉头微皱,“不是没想过,可世上的极品金丹全都出自五处丹穴,总共不足二百枚,胡校尉、谷中仙和朝廷各拿走一批,剩下的金丹品相没有太好的,李刑天从哪里弄来大量金丹?”
“这是另一个问题,李刑天的功力高于众人,只能与金丹有关,总之我猜他的志向不在于抢夺金丹,你们给我选好护卫就是。”
两人应是,起身准备告退。
胡桂扬向站在墙边的袁茂、樊大坚笑道:“有话就说,别跟我挤眉弄眼。”
袁茂脸一红,樊大坚上前一步,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那个关木通,你之前在通兴铺里吟的反诗是怎么回事?什么‘一刀斩杀雄鸡头,从此天下永不明。’是要杀皇帝、灭大明吗?”
关木通笑道:“我哪有这个胆量?其实这是李刑天的句子,是不是有造反之意,应该问他,我只是借用一下,吸引两位跟我走。”
江东侠道:“李刑天最爱做这种歪诗,狂傲不羁、目中无人,还有‘天不随我意,我做刑天人’、‘世间再无公平事,刑天一怒舞干戚’,诸如此类。”
“这是个疯子。”樊大坚喃喃道,“朝廷怎么不抓他?”
关木通苦笑不语,还是江东侠回答:“李刑天此前一直在江南行走,前几天才追随异人来到京城,在他身后其实跟着不少差人,几次围剿都被他逃脱,官府损伤惨重,不敢追得太紧。”
“嘿,这人很有趣,真想见他一面。”胡桂扬笑道。
关木通急忙道:“胡校尉万万不可存此想法,李刑天视人命如草芥,碰见他没有好事,就算有异人充当护卫,也难保安全。”
“李刑天不是自称每次只杀两名异人吗?我那两个护卫正好够数。”
关木通一愣,江东侠道:“胡校尉爱开玩笑,所谓艺高人胆大,胡校尉敢收留异人,自有万全之法,不需咱们操心。”
关木通露出笑容,与江东侠拱手告退。
等两人关门走远,袁茂道:“你有万全之法?”
“我连‘一全’之法都没有。”胡桂扬收起玉佩,站起身,“走吧,将花大娘子他们接进来。”
“你希望引来真正的异人,心里却一点计划也没有?”袁茂有点恼怒。
“二十多位异人,总得先排除一下可疑者。”胡桂扬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袁茂更加恼怒,因为他与樊大坚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偷听异人之战,现在看来似乎一文不值,“你那么肯定异人当中有奸细?”
“看看我,再看看大饼。”胡桂扬指指自己和狗,“如果你是异人,会心甘情愿来投奔我们吗?”
“汪。”大饼叫了一声。
樊大坚实在,“肯定不会,但是有四位异人在你这里,所以我会过来查看一眼。”
“这就对了,所以无论我做什么,热情也好,冷淡也罢,都不会影响最终结果,自然有人引导这些异人接受我的一切表现,劝服他们留下来。朝廷早想招引异人,一直没能成功,我恰好回京,成为最佳的吸引工具。”
关于胡桂扬的传言颇多,的确更容易受到异人的信任。
袁茂面露惭色,“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别,保留你的疑心,这在任何时候都很重要。来吧,咱们也学李刑天,先弄一场‘去伪存真’。”
宅院里、胡同里全都空空荡荡,胡同口倒是聚着一大批人,看到胡桂扬三人走出来,立刻嗡嗡地议论起来。
韦瑛胆子大些,迎来几步,一脸疑惑地问:“成了?”
“嗯,二十多位异人,正在分配房间,大家可以回去了,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开饭。”
花大娘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房子还在吗?”
“基本完整。”
“二十多人?家里可没有那么多东西,连床铺都不全。”
“买,银子随便你花,反正西厂会承担。对吧,韦百户?”
韦瑛阴沉着脸嗯了一声,事情顺利,他反而不太高兴,先向一名校尉道:“让大家散了吧。”又向胡桂扬小声道:“请到店里说话,厂公派人来了。”
众人散去,兀自议论不休,离赵宅越近的住户,越不敢回家,要留在街上多观察一会。
旁边的小茶馆里,掌柜、伙计都不在,霍双德独自坐在桌边,对店里提供的茶水不屑一顾。
“霍总管,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胡桂扬笑着迎上去,不客气地坐下,给自己倒杯茶水,一口饮尽,“真是惊险,差点出不来,让霍总管担心了吧?”
霍双德冷哼一声,极不情愿地说:“厂公说,‘若是能平安留下所有异人,算胡桂扬做得不错,立下一功,若是出意外,胡桂扬提头来见。’”
“厂公真体谅我。”胡桂扬笑道,“是现在就论功行赏,还是以后再说?”
“当然是以后再说。厂公还让我问你,案子有进展了吗?”
“韦百户不是每天都递折子吗?”
“厂公说,你小子肯定背着韦瑛做了不少事情,让你亲口告诉我,不得隐瞒。”
韦瑛就站在店门口,闻言脸上一红。
“厂公冤枉我,更冤枉韦百户了,他盯我盯得牢牢的,连我的梦话都不放过。”
韦瑛的脸色更红。
“没有有进展你说一声,我照实回复厂公。”霍双德颇不耐烦。
“真有一点,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个叫李刑天的狂妄小子,杀死几位异人,但他几天前才到京城,与此前的杀人案怕是无关。”
“那就是没进展了?”霍双德对“李刑天”这个名字丝毫不显意外。
“有啊,两名刺客很可能有联系,找到李刑天,或许就能找到京城的刺客。”
“有什么联系?”
“两名刺客一明一暗,但是全都自视甚高,必有惺惺相惜之感,不是联手,就是一决高下。”
“这是你的猜测之辞,不算进展。”
胡桂扬笑道:“高手必然彼此关注,不仅武功如此,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不例外,就算是厂公,不也想与东厂争上一争?”
“放肆!”霍双德拍桌而起。
“是不是放肆、算不算进展,让厂公定夺,霍总管照实转告就是。”
“嘿,你以为我会替你掩饰吗?”
“呵呵,不掩饰最好,一掩饰反而不像我。霍总管还有事吗?”
霍双德挥手,胡桂扬起身来到门口,“走吧,韦百户,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做什么?”韦瑛脸色一变。
“元宵节这不过完了嘛,咱们继续前往公主府敲门,没准管家婆会让我进去。”
韦瑛没吱声,霍双德怒道:“胡桂扬,你有完没完?再去骚扰公主,厂公也保不了你。”
胡桂扬转身笑道:“我有预感,楼驸马之死,必与异人有关,不查个清楚,我心里不安,更没法向厂公交待。厂公能保得了我最好,若是不能,算我当初走眼,进错了衙门。”
霍双德怒极反笑,“话都是你说的,我一字不差转给厂公。”
胡桂扬拱手道:“多谢。”
走出店门,胡桂扬向等在外面的袁茂、樊大坚道:“我这里人多,你们两个先回家吧,有事来找我,没事也可以过来喝酒。”
两人明白,他们要继续调查京城内外是否有古怪的祭仪,于是一同拱手告辞。
街上的人大都散去,胡桂扬看向对面石宅,问道:“石百户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身后的韦瑛冷淡地说。
胡桂扬不以为意,又向远处的蒋二皮、郑三浑招手,“正好你俩还在,去牵两匹马来。”
“宅子里……真的安全?”
“花大娘子都不怕,你俩怕啥?”
两人没办法,想走又没处过冬,只得磨磨蹭蹭地往胡同里去。
霍双德带人离开,胡同口更加冷清,韦瑛走近一步,拱手道:“抱歉,在霍总管面前,我得端着点,其实我是真心佩服胡校尉,厂公果然有眼光,再换一个人也震不住这些异人。”
“嘿,你刚才装得还真像。”
“没办法的事情,请胡校尉别放在心上。”
“我这颗心是空的,一无所有,什么都放不住。”
两人相视大笑,谁也不相信谁。
蒋、郑牵马回来,神情僵硬,步伐更僵硬,像是两具行走的木偶,因为他们不只牵来马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我叫小谭。”少年拱手道。
另一位是赵阿七,“我俩给师兄当护卫,可以吗?”
“不错,该出手就出手,架你们打,责任我来担负。”
两人同声应是。
韦瑛小声道:“咱们不是去公主府上吗?这是……”
“热闹热闹。”胡桂扬随口答道,心里真觉得大热闹即将到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得罪到底
(感谢读者“飞行的荷兰人船长”、“78209”的飘红打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嬷嬷大概是在等候什么人,因此开门时满面春风,就差亲热地叫上一声“好兄弟”,看到胡桂扬,她的笑容瞬间凝固,突然沉下来,转身就往院里去。
“李嬷嬷是要找剪刀吗?”胡桂扬笑吟吟地问。
李嬷嬷转身恶狠狠地道:“我早跟你说过,今天咱们就来一个血溅当场!”
胡桂扬掏出匕首,双手捧送,“这个锋利,剪刀太钝,用着不方便,活受罪。”
李嬷嬷愣了一会,突然号啕大哭,好像皇帝、贵妃、两位厂公都在附近观看这一幕,她挨个向不同的人哭诉、控诉,既要惹来同情,又要严惩作恶的校尉。
韦瑛按惯例等在远处,赵阿七、小谭是第一次跟来,尤其是后者,不了解胡桂扬,更不了解李嬷嬷,挨骂的不是自己,他却听得心惊肉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嬷嬷哭累了、骂累了,走过来要关门。
胡桂扬收起匕首,笑道:“李嬷嬷老骥伏枥、威风犹在,可喜可贺。”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踏进府里半步。”
砰,大门紧闭。
胡桂扬转身向两名异人护卫道:“我曾当过几天异人,现在神力没了,毛病却留下来,每天必来一趟。”
赵阿七笑笑,小谭却是恍然大悟,异人都有不同病症,像关木通喜欢挨打,那胡校尉喜欢挨骂也就很正常了。
韦瑛已经忍了好几天,等胡桂扬走近,小声道:“像这种管家婆,个个贪财,见钱如见圣旨,你塞给她……”
胡桂扬摇头,“我是查案,不是求人,况且我有办法让她给我开门。”
韦瑛嘿了一声,再不多说,“接下来去哪?”
“就在这儿,咱们多等一会。”
“等什么?”
“等老太婆回心转意。”
“哈。”韦瑛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一点讥讽,“好,咱们就多等一会。”
胡桂扬向少年道:“你叫小谭?”
“是。”
“全名呢?”
小谭茫然地想了一会,“我忘了,有个人叫我小谭,说他见过我一面,但是也不知道我的全名。”
“这就是你的病症了?”
“小谭点头。”
“那人没说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没来得及,我一时失手……”小谭脸上露出惊恐不安的神情,“我当时不知道自己的力气会那么大,我怕受到责罚,所以一路逃亡,听说京城更安全一些,就过来了。”
“正常,大家一开始都这样。”胡桂扬轻松地说,好像他也这么做过似的,又向赵阿七道:“你的腿比前好多了。”
“嗯,最近比较冷,又能按时服食金丹,病症大为缓解。”
“那小谭以后没准也能想起自己的姓名。”胡桂扬笑道,从怀里取出两枚金丹,那上面的红晕已经消退,露出一条乳白色的细线,异人由四名增加到二十三名,消耗速度将会更快。
赵阿七咳了一声,“师兄收好,宝物不可轻易示人。”
胡桂扬重新收起,“你俩能获得所有异人的信任,也挺难得。”
赵阿七苦笑道:“不知为什么,林层染认定我与罗氏关系密切,带得其他人也生出同样的想法,同意我当护卫,是因为能将罗氏当成‘人质’,师兄,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就算你与罗氏有染,也未必觉得她比金丹更重要。”
赵阿七一脸尴尬,胡桂扬又问小谭,“你呢,为什么受到信任?”
“我不知道,可能……看我像个小厮?”小谭仍是一脸茫然。
在胡桂扬看来,小谭的茫然神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胡同外面驶来一辆骡车,侧前方一名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赶路,远远地叫道:“前路的人让路啊,磕着、碰着我们可不管。”
胡桂扬笑道:“等的就是他。”等骡车走近,下令道:“小谭,上。”
小谭越发茫然,可双腿还是迈出去,站在道路中间。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斥道:“你个毛孩子……”
车夫来不及停下,骡子直奔而来。
小谭伸出双手,抓住骡脖子两边的套索,硬生生将它按下。
骡子挣扎、嘶鸣,很快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站立不动。
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小谭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功力。
带路男子气急财坏,全没注意到少年的异样,上前就是一脚,“没长眼睛……”
小谭随手一拨,中年男子重重摔在地上,惊讶了一会,“谁家的小子?知道我是谁吗?”
中年男子扭头看向旁边的三人,目光落在韦瑛身上。
“他。”韦瑛指向胡桂扬,冷淡地说。
中年男子看向锦衣校尉,“你是什么玩意儿,不认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让我猜猜,你姓李?”胡桂扬笑道。
中年男子起身拍拍屁股,“姓李的人多了。”
“你要去公主府?”
“看我们的派头儿就能知道。”男子洋洋得意。
“你是李嬷嬷的私生子?”
“那是当……你敢骂人?我是亲儿子……”男子还是没反应过来,冲过来又要打人。
赵阿七上前一步,同样轻轻一拨,男子再次重重摔倒,这回半天没起来,坐在地上将几个人挨个看看,突然跳起来,拔腿就向公主府跑去,喊道:“娘!娘!快出来,我被人欺负啦!”
车夫经验丰富,碰到这种事,最好的做法就是抱着鞭子一动不动,连头都不要抬起。
公主府大门打开,男子哭道:“娘,我给你送礼来了,有人拦路,还打我……”
李嬷嬷探头看了一眼,将儿子拽进门内。
胡桂扬问韦瑛,“你说她会再开门吗?”
韦瑛摇摇头。
“唉,那走吧,明天再来。”
四人一块向胡同外面走去,准备上马的时候,韦瑛道:“老婆子并不是真的怕你,她没去宫里告状,是因为舍不得花钱打点,真要是把她惹恼……”
“她没去告状,是害怕秘密败露。”胡桂扬提出另一种看法。
“什么秘密?”
“还不清楚,所以要查个清楚。”
韦瑛翻身上马,“你说得算。咱们去哪?”
“饿了,回赵宅吧。”
两人骑马、两人步行,四人又回到观音寺胡同。
前院里一片忙碌景象,连守门的番子手也在帮忙干活儿。
“这是在干嘛?元宵节过完,赵宅反而有年味了。”胡桂扬笑道。
花大娘子正好从厨房里走出来,沉脸道:“还说呢,客人一下子多出二十来位,请的仆人却跑了一半,快要没人干活儿啦。”
“这真是个麻烦,我再去找孙二叔,看他能不能……”
“不用麻烦二叔,我能找来帮手,但是工钱还得再加倍。”
“没问题,西厂出钱。”胡桂扬看向韦瑛,韦瑛只得点头,含糊应是。
“那就好,没吃饭吧?单独吃,还是跟客人一块吃?”
“单独吃,我与韦百户两人。”
这顿饭吃得比较简单,饭罢,胡桂扬道:“一块去后院逛逛,那些异人我连名字还没问全呢。”
“胡校尉一个人去吧,我给你守着前院,问过姓名之后,最好告诉我一声,我好报给西厂。”
“没问题。”
后院房间不够,二进院也被分给异人,许多房间连床都没安置,只有被褥,这些异人倒不在意,有吃有住有安全就很满意。
关木通迎上来,笑道:“胡老爷回来了。”
“我只是一名校尉,别再叫我‘老爷’,还有,都已经住进来了,你还拿着碗和棍子干嘛?”
“习惯了,不拿着这两样东西,心里空得慌。”关木通赔笑,没有半点异人的架势。
胡桂扬摇头,“昨天你们七人与李刑天交手,死了两个,还剩五人,都叫到厅里,我要见一见。”
“好咧,胡老……胡校尉稍等,我这就去叫人来。”
另一个异人头目江东侠坐在厅里,见到胡桂扬,起身拱手道:“胡校尉有些失望吧?”
“失望什么?”
“异人有神力,却没有神仙风度,仍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是迄今为止我最感到庆幸的事情。”
江东侠向厅外走去,笑道:“我明白胡校尉的意思,可是等你需要真正帮手的时候……”
“第一个找你。”
“随时恭候。”江东侠抱拳离去。
关木通很快带着五个人回来,多出来的一位是梅娘子的丈夫,站在妻子身后,手握竹竿,一句话也不说,盲眼四处打量,像是在嗅味道。
介绍一遍以后,胡桂扬道:“诸位敢与李刑天约战,虽然折了两人,但是足见胆量,因此我请你们过来,商量一下再约一战。”
几人面面相觑,梅娘子第一个开口,“此事免谈,我们不是李刑天的对手,今后再不提约战之事,而且……昨天那一战,不是我们约他,是他约我们,不得不去,与胆量无关。”
关木通叹了口气,“我将胡校尉的两位朋友带去,就是想让胡校尉知道李刑天的厉害。”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更要约战,五个人不够,那就十个人,还不够,所有异人一块围攻,李刑天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李刑天倒是没有三头六臂,可是”关木通一脸苦笑,“胡校尉觉得宅子里二十几名异人真能联手吗?”
“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就在今晚,赵宅要来一次异人比武大会,最强者我直接给一枚金丹。”胡桂扬掏出一枚玉佩,往桌子上一拍。
啪的一声,玉佩碎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