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还拳
汪直穿着一身崭新的袍子,脸上的恼怒丝毫不加掩饰,像是一个在外面玩得正高兴却被叫回屋里练字的孩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里最好真有事情值得我出来一趟。”
汪直目光一扫,厅里的人纷纷低头躲避,只有胡桂扬冲他微笑。
汪直不理他,向霍双德道:“你说。”
霍双德完全摸不清厂公的路数,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校尉胡桂扬……回来了。”
“嗯,然后呢?”
霍双德发了一会呆,心里越发没有底气,“他……是异人。”
“他与童丰此前比武的时候,不就已经是异人了吗?”
那次是假装异人,霍双德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可厂公这么一说,他却不敢反驳,“是啊,胡桂扬……早就是异人,他现在……更异了。”
“‘更异’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霍双德越听越不对劲儿,厂公明显没将胡桂扬当成逃犯,自己这回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胡桂扬特意来给厂公拜年,说今天是大年初一,非要见厂公一面不可。我也是一时糊涂,被他缠得受不了,所以派人去宫里通知厂公一声。”
汪直终于不再只盯他一人,目光转到别外,霍双德暗中长出一口气。
“你要给我拜年?”汪直打量胡桂扬,“你又不是我儿子,干嘛给我拜年?”
胡桂扬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拜年的未必是儿子,厂公面带红晕,腮上似有胭脂……”
汪直急忙抬手擦拭,瞥一眼身边的随从,埋怨他们早没有提醒自己。
胡桂扬继续道:“想必是在宫里聚会玩乐来着,厂公不是宫里任何人的儿子,不也拜年了吗?”
“宫里有人待我好,我就当自己是他的儿子,怎么着?”
汪直乐不得给皇帝、贵妃当儿子,胡桂扬可不愿承认自己是汪直的儿子,挠挠头,“厂公肯定是好儿子,我就算了,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义父死得又早……”
“少废话,有事说事,没事挨罚。”
“挨罚?”
“难道我要从宫里白出来一趟吗?难道我是你能想见就见的人吗?难道我处罚你还要特别的理由吗?”
胡桂扬想了一会,笑道:“厂公罚我吧。”
“你找我就只是拜年,没有别的事情?”
“有,但我觉得事情不急,不用非得今天将厂公请来,所以这是我的错,与霍总管无关,他是尽职尽责,大概是理解错了。”
“你宁愿挨罚?”
“既然身在西厂,当然要唯厂公马首是瞻,别说我有错,就算没错,厂公照样罚得。”
汪直冷笑几声,“是你自找的,罚你挨三拳。童丰,你来打。”
厅里十多人同冒出一个念头,厂公真是怒了,童丰的三拳可不是普通人的肉拳,纵是铁石之躯也经受不住。
胡桂扬曾在家中挨过打,可那是比武,能够躲避,多少卸掉一些力道,今天却要站立不动硬接,凶多吉少。
霍双德更加糊涂,不明白厂公究竟抱着什么用意,但是谨慎多了,没敢开口帮腔。
胡桂扬又挠挠头,“大年初一挨三拳……我能还手吗?”
汪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挨过三拳之后,允许你还三拳。”
“公平,多谢厂公。”
在别人看来这一点都不公平,就像是两人拿刀互捅,当然是先捅的人占据优势,后捅的人可能没机会动手。
胡桂扬深吸一口气,向童丰道:“来吧,用全力,让厂公出出气,咱们都能理解,西厂能够立足,全靠厂公一人之力,他在宫里当儿子,咱们……”
汪直骂了一句,催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快动手。”
童丰一拳击中胡桂扬的肚子,真的用上全力,毫不留情。
砰的一声,胡桂扬弯下腰,憋着嗓子说:“第一拳,开年大吉。”
童丰一愣,又打出第二拳,这回击在脸上。
胡桂扬嘴角流血,身板却挺起来,“第二拳,无往不利。”
汪直道:“童丰,你是在替我出拳,可别给我丢脸。”
童丰开不了口,向厂公拱手致意,后退一步,全身运气,骨节咯咯作响,脖子青筋毕露。
汪直赞道:“这才像话,至少要打他个满脸开花。”
“厂公真是体贴部下,自己脸上开花,所以……”
汪直又擦一下脸,他在宫里唱戏讨好贵妃,别人就算亲眼得见也不敢说三道四,只有胡桂扬看到一点胭脂就敢连讽带刺。
“该打就打,别总等我开口。”
童丰打出最后一拳,用上的不只是全力,还有激发出来的深厚潜力。
胡桂扬肚子再中招,哼了一声,弯下腰,脚步趔趄,看样子随时会倒。
“让这家伙闭嘴真不容易。”汪直说。
厅里众人迎合,称赞这一拳打得好。
胡桂扬慢慢直起身子,脸上竟然在笑,“厂公,笑也算满脸开花吧?”
汪直脸色一沉,“你还真是‘更异’了,既然没死,许你还击三拳,打吧。”
童丰脸色铁青,听到厂公的话,不敢大意,急忙运气准备接招。
胡桂扬晃晃脖子、伸展手臂、活动腿脚,“轮到我了,这三拳我得好好打,绝不能让厂公失望……”
“快点,天黑之前我要回宫里。”汪直不耐烦地催促。
“好,那我就连出三拳,中间不停。”胡桂扬舒展完毕,先亮出一个架势,脸上难得地严肃,看样子真要拼尽全力。
童丰严阵以待,力道下沉,他不只要抗住击打,还不能露怯,必须站稳脚根,一动不动,立能显出西厂第一高手的风范。
胡桂扬出拳,打的却不是童丰,身形一晃,从他身边掠过,眨眼间到了汪直身前。
这一突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唯一能挡住胡桂扬的人是童丰,可他运足功力,准备接拳,仓促之间没办法变守为攻,更没办法去救厂公。
最意外的人是汪直,却没有害怕,因为他不相信有人敢打自己,反而斥道:“找死……”
砰砰两拳,全击在汪直肚子上,将他嘴里的话都给打断了。
一边的童丰终于反应过来,纵身扑来救主,胡桂扬转身一拳,正中童丰胸前。
童丰体内气息已乱,承受不住这一拳,倒飞出去,掉在公案后面,半天没起来。
胡桂扬收势,笑道:“三拳打完,厂公可以回宫了。”
厅里一片安静,汪直呆立不动,半晌之后,看一眼自己的腹部,又抬头看一眼胡桂扬,用莫名其妙而不是愤怒的语气问:“你打我?”
“厂公允许的。”
“我何时允许?”
“厂公不是说许我还击三拳吗?”
“我是让你打童丰。”
“厂公还曾说过,童丰是替厂公出拳,我还击的时候自然要找原主,好比还钱,总不能交给当初搬银子的仆役吧。何况我也打了童丰一拳,算是为厂公出气。”
“为我出气?”汪直的声音里开始显露愤怒。
“童丰自恃是西厂第一高手,心中不免有些狂傲,让他吃点苦头,今后必然刻苦练功,百尺竿头,还能再进一步。”
童丰从公案后面站起来,神情比汪直还要愤怒,他因为中计才被击飞,心里极不服气,恨不得立刻与胡桂扬拼命,可他毕竟是宫里出来的阉人,从来不敢自作主张,必须等上司一个眼神、一句指示之后才能动手,在此之前,只能怒视。
汪直又看一眼自己的腹部,胡桂扬头两拳没有用力,未造成任何伤害,汪直只是觉得丢脸,想来想去,他突然大笑起来。
笑得众人不明所以、心慌意乱。
只有胡桂扬陪着他笑。
“姓胡的小子胆大心细,拳法也不错,堪为西厂一用。”汪直的这几句称赞似真似假,众人一时不敢接茬,直到韦瑛开口附和,其他人才七嘴八舌地吹捧胡桂扬的功力。
童丰慢慢走出公案,站在别人身后,脸上怒容全消。
“行了,年也拜了,拳也打了,我该回宫里去了,你的事情既然不急,就过几天再说,但是你得天天来西厂点卯……干脆你来值守吧。”
“现在是正月……”
“对啊,别人都有家有业,需要休息几天,你是光棍一条,正好顶替。”
“厂公说的算,那我从明天开始来西厂值守,正好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
汪直嘿嘿笑了几声,转身离去,胡桂扬待要送行,却被其他人挡在身后,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点优势不占,只能大声道:“厂公慢走!”
厅里瞬间空空荡荡,胡桂扬站了一会,自语道:“在西厂过年也不错,吃食众多,好炭随便用,比家里还暖和。”
百户韦瑛去而复返,笑道:“厂公已经走了,胡校尉的胆子真是……大到没边了。”
“其实就看你想要什么。”胡桂扬还以笑容,“好比你有一百两银子,买什么就得到什么,可你就是想打水飘,也行,砸成银片子,往河里扔呗,但是想买的东西肯定就没有了。”
“哈哈,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俗人,只想建功立业,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是拿银子买东西。”
“我是打水飘的那个傻子。”胡桂扬笑道,他立功了,却不求升官发财。
韦瑛收起笑容,“楼驸马之死和接近更多异人,胡校尉完成了哪一件?”
“都完成了。”胡桂扬伸个懒腰。
第二百五十四章 骗取信任
“都完成了?”韦瑛显然不太相信,察觉到失礼,马上拱手笑道:“恭喜,胡校尉屡立奇功,别说用银子打水漂,铺地也够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拱手还礼,“哈哈,铺地就算了,白花花一片,晃眼睛。告辞,我回家过年去了,虽然光棍一条,总能找几个朋友喝酒。”
“等等。”韦瑛急忙拦下,“就这么走了?”
“西厂发年货,我没拿?”
“是有一点,但是……”韦瑛笑了笑,“立功可不是嘴上说说就成了。”
胡桂扬抬头想了一会,“你想知道?”
“当然。”
“真想知道?”
“从你这里说出的话,我会尽快传给厂公。”
“你不是太监,能随便进宫?”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先说楼驸马之死,他娶的是当今天子的妹妹……”
“这些我都知道,驸马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陷害?”
胡桂扬收起笑容,“不如先问乌鹊胡同背后的靠山是谁。”
“两件事有关系?”
“大有关系。不仅如此,驸马的死因当中也有郧阳异人的身影。”
韦瑛脸上显出一丝怀疑,突然大笑两声,拍拍胡桂扬的肩膀,“西厂发的东西不少,我派人送到你家里去,胡校尉回家过年吧,明天还要来值守呢。”
胡桂扬也大笑两声,“告辞。”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院门依然无锁,虚掩着,这回家里没人等候,一切保持原样,连蒋二皮、郑三浑哥俩儿也没来过。
大饼留在城外店里还没回来,家里冷清得像是坟墓。
胡桂扬想去买点食物,结果附近店铺通通关门,好在西厂的东西很快送来,确实不少,米、面、果、酒、炭、布、衣、靴、鞭等等,应有尽有。
胡桂扬自己生火热酒,拿干果、蜜饯等物当菜,慢慢吃喝,自得其乐,吃到一半,又去厨房烧一大锅水,脱光衣服,以木盆盛水,就在院子里迎着寒风冲澡。
外面爆竹声声,院里水声哗哗,再配上胡桂扬的怪叫连连,倒是颇为融洽。
洗过之后,胡桂扬换上一身新衣,重新热酒,继续吃喝,心情越发舒畅。
城里有钱人多,初一晚上的爆竹持续到半夜还没有完全结束,胡桂扬累了,打算上床睡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哎呦一声叫唤。
胡宅没有门锁,任人进出,胡桂扬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开门笑道:“哪个混蛋……哎呦。”
胡桂扬也叫一声,急忙迎上去,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空有一身神力,却控制不住身体滑行,将刚刚要站起来的来访者又给绊倒。
胡桂扬之前冲澡的热水,早已变成半院子的厚冰。
两人一直滑到雪地上才停止,胡桂扬扶起来访者,笑道:“真没想到,厂公竟然来给我拜年,这个……”
“我不是你儿子。”汪直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也不是来给你拜年,你想得美。他娘的,你家里为什么会有冰?”
“我在假装自己家里有池塘。”
“呸,你家这座小院子,整个做池塘都嫌小。”
“呵呵,意思一下而已。厂公进屋吧。”
汪直一瘸一拐地进屋,看到桌上的酒果与炭盆,说:“你的狗窝总算有几分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厂公过奖。”
汪直坐下,轻轻揉腰,“你看什么?”
“我看厂公装扮不俗,难道是微服私访?”
汪直青衣小帽,像是富家公子身边的小伴,而不是宫中的权宦。
“都是你闹的,早不早,晚不晚,非赶上大年初一回来报信,事情又这么重要,我只好亲自来一回。”
“其实没那么急,从明天开始我去西厂值守,等厂公清闲下来再去找我也来得及。”
汪直脸色一沉,“急不急由我决定,你查出什么,一五一十地给我交待。”
“呃……我现在还不能说。”
汪直盯着他,半晌才道:“你消遣我?”
“哪敢啊,我没想到厂公这么快就会来,不过正好,我有一个请求……”
“你什么都不透露,还对我提请求?去求你死掉的老爹和兄弟吧。”
汪直的话恶毒,胡桂扬却不当回事,笑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只是普通人,死后还能成神?这件请求只有厂公能够满足,在此之后,我才能完成厂公交待给我的任务。”
汪直恍然大悟,“敢情你根本就没查出真相,拿话骗人哪,嘿,韦瑛这个混蛋,待会有他好受的,至于你……”
“至于我,真有话要说。昨天晚上,我与异人面对面交谈,收获不少。”
汪直的神情缓和下来,“你见到其他异人了?”
胡桂扬抬起手掌,“五位。”
汪直面露惊喜,“跟你说话真累,有这等事应该一开始就说。”
“厂公当初给我的任务是一个月之内结交异人,我现在只是见过,离结交还差一步。”
“你能将这两件事分清楚,还是挺聪明的。”汪直在凳子上挪动几下,显然兴趣浓厚,“说说这五个人都什么模样。”
胡桂扬简单介绍一遍,但是不提五人的姓名,尤其没说罗氏的来历,重点说每个人的病症。
“天机船真是个邪门的玩意儿,好在我没得到功力,继续当寻常人吧。”
汪直可不是寻常人,他是皇帝的宠侍,权倾朝野,童丰这样的高手也为他所用,自然不那么羡慕郧阳异人。
“没准……”
“没准什么?”
“没准天机船的功力能让厂公更年轻呢?”
“瞧你笑得那么猥琐,我就知道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用不着遮遮掩掩,你是胡桂扬的时候令人厌恶,好歹还有胆大直爽的名声,不像胡桂扬的时候更加可憎。”
“哈哈,其实我想说天机船的神力没准能让那东西重新长出来呢。”
“哼哼,没就没了,我不稀罕,而且长出来就得离开皇宫,我宁愿没这个烦恼。再说还有子孙汤呢,那玩意儿虽然一直没熬制成功,但是总比金丹什么的可靠。童丰的嗓子坏了,下面还跟从前一样。”
胡桂扬笑道:“一时好奇。回过来再说那些异人,我可以将他们笼络到京城。”
“笼络?告诉我他们在哪,西厂派人去将他们抓来就好,算你首功。”
“抓这几位异人容易,以后再想抓其他异人可就难了。”
“你的意思是放长钱钓大鱼?”
“对,我向异人提出一个建议,大家住在一起,共享金丹,一块寻找治病之法。我相信,此举必会吸引更多异人赶来相聚,这比一个一个的搜捕要容易多了。”
“没错,那些异人个个身怀神功,尽往最荒凉的地方躲藏,比地下的老鼠还难找。”
汪直不提皇帝的病症,胡桂扬当然也不能说,他的胆子再大,性子再直爽,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
“所以我向厂公提出请求,给我一处大宅院,用来容纳异人,越宽敞越好,以后的人会越来越多。”
“小事一桩,可是……”汪直露出警惕之色,“你是西厂校尉,让西厂提供宅院,那些异人为什么相信你?东厂追捕他们很久了,西厂也在密切关注,他们应该都知道。”
“他们知道,而且不分东厂、西厂,全当成朝廷的意图。”
“倒也没错,所以就更奇怪了,他们竟然没有当场杀掉你。”
“我向他们提出一个很好的建议。”
“对他们很好,对西厂就是很坏了。”
“呵呵,未必。他们需要金丹缓解病症,而且得是品相最好的纯红金丹。我对他们说,谁掌握的金丹最多、最好?当然是朝廷,郧阳之变时,官兵占据四处丹穴,事后当然要搜走金丹。”
“三处。”汪直冷冷地纠正,“你小子下手快,将东南丹穴搜刮一空,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的事情小,以后再说。总之我让他们相信,朝廷愿意提供金丹。”
汪直站起身,“休想,朝廷为什么要提供金丹?”
“因为朝廷也想寻找治病之法,手难得,异人更是罕见,朝廷也不想太早失去童丰这样的高手,对不对?”
“即使这样,朝廷也不会拿出金丹给外人,除非他们肯接受招安,为朝廷所用。”
胡桂扬笑道:“整件事的巧妙就在这里,朝廷并不用真正拿出金丹,只需让他们相信有这回事就行。”
汪直慢慢坐下,“原来是骗取他们的信任,这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可是没有金丹,你能骗他们几天?”
“这就是我向厂公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了:如果我有办法自己弄到金丹,是不是可以留下,不必上交?”
汪直立刻又站起来,怒道:“我就知道你将金丹藏起来了,三十多枚,没人舍得全吃掉。”
“我的金丹确实没了,一枚不剩,但是山谷里的丹穴被山民占据,金丹因此落入谷中仙之手,我可以想办法从他那里弄来一两枚。”
汪直再次坐下,寻思半晌,“那是你的本事,应该可以留下,等我回宫请示之后再说。你打算收留异人多久?别留来留去最后弄假成真。”
“一年,这是厂公当初给我的期限,仍然有效。”
“呵呵,你记性不错,一年,就是一年,无论你能引来多少异人,我都要全抓起来。”
“抓捕异人本是东厂的职责……”
“不用管东厂,你是西厂校尉,听我命令。”
“有厂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行,我没白来一趟,这一跤摔得也值。”汪直起身,好奇地问:“你真成异人了?几天前你还是只能挨打,而且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回半点事没有,还将童丰一拳打飞。”
“异人各不相同,有人变得早,有人变得晚,厂公也有机会。”
“呸,我不当异人。”汪直迈步向外走去。
“楼驸马的事情还没说呢,我查到一些重要线索,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汪直止步,“我知道你胆子大,现在也正是西厂用你的时候,但是该收敛还是收敛吧。”
“既然如此,当初厂公为何指定我查案呢?”
“少问,此案从今天起与你再没有关系,专心拉拢异人。”
胡桂扬笑着应承,心里明白,有些事情汪直也是刚刚知道不久。
“你说的线索到哪了?”汪直追问一句。
“还在乌鹊胡同。”
汪直满意地离去。
胡桂扬有一句话没说,乌鹊胡同的这条线索足以揭示真相。
第二百五十五章 征用凶宅
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前,京城都会处于半醺状态,无所事事,神情和蔼,带着一丝傻笑,走亲访友,一心只要吃饱喝足,满足口腹之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有少数人被迫保持清醒状态,轻轻地搀扶着这个庞大的“醉汉”,防止摔倒受作。
这是一份苦差,做好了波澜不惊,上司看不出功劳,做不好却会惹来大麻烦,人人可见。
因此,当胡桂扬笑呵呵地走进西厂时,看到的是一张张愁眉苦脸。
“值守西厂需要做些什么?”胡桂扬大步走向正厅,被随行书吏拦下,那里是厂公专属的公堂,值守校尉只能去偏厅待着。
“事情不多,主要就是点名。”书吏怀里抱着花名册,今天该来的人全在上面。
即使是在偏厅里,值守校尉也没资格坐在公案后面的主位上,另有一套摆在门口右侧的桌凳供他使用。
胡桂扬坐下,接过花名册扫了一眼,“嘿,这么多人。”
“正月里外派的人少,大家都在京城,正好过来值守。”书吏笑道,闹不清这位胡校尉的底细。
胡桂扬记得昨天大年初一的时候这里的人就不少,“现在是正月,你们不休息几天吗?”
书吏笑容更盛,“公事为重,西厂上下人等,务必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厂公经常突发奇想?”胡桂扬笑着问道。
书吏的笑容变得尴尬,“厂公肩负重责……胡校尉还是先点名吧。”
西厂拥有众多校尉、番子手,分驻各处,大都不用来衙门里报到,留守的是一些书吏、卫兵与差役,平时有一百多人,正月里也不休息,基本都到了,一拨一拨地进厅拜见当值者。
胡桂扬只是一名校尉,许多带品级的官吏进来之后却只能站立,不敢论尊卑。
胡桂扬点名极快,完毕之后令众人回家,只留十余人与他一块值守,“过个好年,养精蓄锐,再为西厂效劳。”
一开始没人敢走,胡桂扬起身撵人,“厂公让我值守,就是给我做主的权力,你们不听我的命令,就是……”
人群呼啦散去,走到大街上,才相信真有这样的好事。
留下的十余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位胡校尉要惹麻烦,可是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谁也不会多嘴多舌。
胡桂扬问道:“厂公说过要拨给我一所宅院,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一名书吏立刻上前,递上手中的簿册,“厂公派人留下话,这上面的宅院随胡校场选用。”
“还好,刚才没放你走。”
书吏笑道:“胡校尉其实放我走了,我觉得事情还没交待清楚,所以多留一会。”
“嗯,很好。”胡桂扬翻开簿册,扫了一眼,吃惊地说:“这么多,西厂设立不到一年吧?”
“不到一年。这些宅院有一些是从其它衙门接收来的,有一些是本厂校尉、番子手上交的,还有几所是犯人之家,没收之后划归西厂……”
胡桂扬嗯嗯两声,用手指抵着簿册逐项查看,“南司癸房也在里面,这算我上交的?”
书吏笑道:“应该是,总之先记在西厂的册子上,锦衣卫南司怎么记录,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个答案,胡桂扬再不觉得西厂房屋众多,笑着继续查看,几页之后,手指停下,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
“西厂的校尉、番子手不来点卯吗?”胡桂扬问。
“校尉、番子手分伙若干,每伙指派一两人来西厂回事,通常是下午来递交封折,咱们不用动,要等厂公或是其他堂上大人开封查看。”
胡桂扬职位太低,即使被派来值守,也没有多少权力,他要来笔,在一行地址后面画个圈,“我要这所宅子,原主来了之后,请他过来一趟。”
书吏应是,接过簿册看了一眼,那宅子的原主也是一名校尉,他记下姓名,告退出厅,找来一名留下的差役,派去提前通知一声。
当天下午,校尉石桂大第一个到来,递交封折之后,来到偏厅。
胡桂扬正独自坐在偏厅里吃一只烧鸡,看到石桂大,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谁能想到西厂连烧鸡都有,而且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凉了,不是现做的。”
“烧鸡是外面老店按时送来的,如有需要,厨子一招就到。”
“按时送来?西厂又不会天天请客,这些烧鸡没人吃怎么处理?”
“扔掉,或者被衙里的人带回家,我不太清楚。”
胡桂扬点点头,“怪不得大家爱来西厂,再辛苦也能忍受。”
石桂大站在桌子对面,胡桂扬递来一只鸡腿,石桂大摇头,“你将观音寺胡同的老宅征用了?”
“我怎么记得你将宅子卖了?”
“那里死人太多,买家不敢住,又退回来了。”
“凶宅?呵呵,正合我意。”
“为什么非得是这所宅子?”
“够大,我比较熟悉,离我家不算太远。我可以征用吧?你若是不愿意,我换一处就是。”
“不必,反正那所宅子现在也是空着。”石桂大犹豫片刻,如果坐在那里的是别人,他绝不会当面质问,对胡桂扬,他却要说个清楚,“希望你不要连累我。”
“怎么会?”胡桂扬十分诧异,“咱们都给西厂做事,我要做什么,全经过厂公同意。”
石桂大向厅外瞥一眼,没看到外人,将双手按在桌上,“你不该回来。”
胡桂扬放下鸡腿,笑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时候自己是决定不了的。”
“你不该回来,却回来了,我不知道你怎么跟厂公说的,但我可以肯定,你在对厂公撒谎,此番回京,必然别有目的,你若成功,肯定会连累许多人。”
“也可能会救许多人,就跟在郧阳府一样。”
石桂大沉默一会,“宅子你尽管用,但我要提前告诉你一声,观音寺胡同发生的大事小情,都受我的监视。”
“那里是你的地盘。”胡桂扬笑了笑,“我没什么要瞒着你的事情。”
“好,你随时可以去接收赵宅。”
“谢谢。我也提前告诉你一声,赵宅将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你看到就好,不必太在意。”
一天下来,西厂最重要的事务就是征用赵宅,十多人无所事事,胡桂扬早早将他们遣散,留两人看门,自己也提前回家,随手拎走几样酒肉。
家里不再冷清,袁茂与樊大坚过来拜年,已经准备好一桌佳肴,胡桂扬从西厂带回来的食物用不上,全放在厨房里。
樊大坚十分高兴,“逃亡得不久,能赶回来过年,还好我当初没跟你走。”
胡桂扬先喝一杯热酒,“你来得正好,我需要有人出城送信。”
樊大坚立刻摇头,“我不去,但我可以给你找人。”
樊大坚找来蒋、郑两个无赖,这二人一进屋就磕头拜年,明明年龄相差无己,却执晚辈之礼,胡桂扬只好给“压岁钱”,然后说出地点,让他们去京北小镇的客店里送个口信,“‘观音寺胡同赵宅,一问便知。’就这一句。”
两人背熟,讨热酒各饮一杯,告辞离去,要趁天黑之前出城,明天才能回来。
剩下的三人把酒言欢,樊大坚尤其兴奋,看到胡桂扬回来只是一个原因,“楼驸马的事情完结了,是桩意外,没人追究。前几天可是把我吓坏了,没想到是虚惊一场。呵呵,胡桂扬,你是不是也后悔当时想得太多?”
“宁可谨慎过头。”胡桂扬劝酒,然后问道:“乌鹊胡同的靠山你打听明白了?”
“楼驸马的事刚过去,我也得谨慎行事,但是心里已经有数。”樊大坚故意卖关子,又喝一杯才继续道:“靠山来自宫里,没有意外的话,肯定姓梁。”
“内侍梁芳?”胡桂扬听说过这位太监的大名,一度以为他是南司镇梁秀的亲戚,结果弄错。
樊大坚点头,“梁太监是个人物,年纪老大不小,给官不做,死活留在陛下身边当个侍者,还真就因此权倾宫内,司礼监、东西两厂都不敢惹他。梁太监擅长拉帮结伙,宫里许多人借他的势,在外面设铺经商,乌鹊胡同也是如此,大笔金银像河水一样流到他手中。”
樊大坚无比艳羡,“瞧瞧人家这太监当的,专挣你们这些带把儿男人的钱。”
“你不带把儿?”袁茂笑着问道,他们三人如今以朋友相处,无话不说。
“我是道士,不去那种地方花钱,还要想办法赚钱。”樊大坚一直想调解城内城外两派春院的纷争,正在找门路联系太监梁芳,“你俩都在西厂给汪直办事,竟然帮不上忙,真是白交这种朋友。”
对面两人只是笑,不与老道计较。
樊大坚喝多了,声称要回二郎庙,出门却直奔胡宅卧房,进屋倒在床上就再也不肯起来。
胡桂扬不管他,与袁茂回厅里继续吃喝。
夜色渐深,袁茂喝得差不多了,按住杯口,“不能再喝,我的酒量跟你没法比。”
“从郧阳回来之后,我的酒量才变得这么大,说来也怪,反而不如从前有趣,酒喝得越多,嘴里越觉得没味道。”
“做什么都要适可而止。”袁茂稍稍压低声音,“你还要调查楼驸马的死因吗?”
“当然。”
“为谁查案?”
“呵呵,跟喝酒一样:汪直让我查,我选择逃跑,汪直不让我查,我却开始感兴趣。”
“嘿,果然还是胡桂扬,可我不敢像你一样抗命不遵,只能给你一句提醒:去找任榴儿。”
“她又不住在乌鹊胡同,能知道些什么?”
“她不住在那里,但是去过,而且不只一次。”
胡桂扬一点就透,忍不住大笑,“哈哈,她还真是……有趣。”
第二百五十六章 私奔
胡桂扬突然忙碌起来,次日一早,他去西厂值守,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换十人留下,其他人撵回家,其中包括他自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家路上,他先去一趟观音寺胡同。
空置不到一年,赵宅到处显露衰败气象,与练功变老的林层染倒有几分相似。
一名账房先生将一大串钥匙交给胡桂扬,钥匙上面贴着纸条,注明用途,他又不厌其烦地介绍一遍。
“我之前没见过你。”胡桂扬笑道。
账房先生也笑道:“我是三个月前被招到石家的,胡校尉从前常来这里?”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胡桂扬哈哈笑了两声,驱散心中的感慨,“谢谢,没你的事了,回去之后,替我再谢谢石校尉。”
账房先生拱手告辞。
胡桂扬在影壁下站了一会,又笑两声,拎着钥匙转身离开,去二郎庙找樊大坚,将钥匙给他,“给我找些人打扫赵宅。”
樊大坚热情地接过钥匙,一听这句话,脸色立变,“那是凶宅,没人愿意去当仆人,除非你舍得花大价钱。”
“只是今天打扫一下,不需要他们长住。”
“那没问题。”樊大坚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明后天再算账。”
“嘿,瞧不起我吗?这点小事能花多少钱?包在我身上。”樊大坚有座庄园,绝不是穷人,但他这么大方另有原因,凑近过来,小声道:“城里的春院很配合,都愿意出钱,让我打通关节。”
“你就这么直接要钱?”胡桂扬有些吃惊。
“当然不是,我卖给他们各种符:护身符、护院符、留郎符、平安符……总之应有尽有。”
“任家买的什么符?”
“你的……那个任家?”
“什么我的,本司胡同任家。”
“招财进宝符和柔情蜜意符。”
“你会写这种符?”
“一法通万法通,现学呗。”樊大坚骄傲地说,这的确是他擅长的事情。
“给我一张符,我要送给任家。”
“已经送过了。”
“我再送一张。”
樊大坚摇头,“不是我不够意思,生意就是生意,没有白送的,此风一开,以后我的信誉就没了。”
请人打扫宅院,樊大坚愿意出钱,白送自己瞎编的符他却不干。
胡桂扬从怀里抓出一把铜钱与碎银,“够吗?”
“你太不把我们二郎庙的神符当回事了。算了,给你一张符,记账,等你有钱再给我,不能忘,我会经常提醒你的。”
樊大坚有画好的符,以木匣盛装,外面包以锦衣,衣上再画一道镇压符,买者必须焚香沐浴之后才能开匣取符。
胡桂扬双手捧匣,走出庙门,改为右臂夹匣,一路迤逦来到任家。
本司胡同最近生意不好,正月里更是冷清到街上没有行人,连经常在这里游荡的无赖都消失不见,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一切全等正月之后再说。
胡桂扬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人应声。
将近午时,老鸨却是睡眼惺忪,头发也没梳,随便一拢,满脸的不耐烦,就算是生意红火的时候,也很少有客人会在这个时候登门,她以为又是来索债的。
见到胡桂扬,老鸨立刻笑逐颜开,挽住一条胳膊就往里拽,嘴里发出一长串的感叹,像是一笼子的怪鸟,“哎呀呀……胡校尉大驾光临……”
胡桂扬将老鸨推开,“我给你家在二郎庙请来一张符。”
老鸨脸上放光,比见了二百两银子还高兴,比三百两要差一些,一把夺过盒子,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是樊真人亲手画的?”
“当然,庙里就他有这个本事。”
“樊真人的符最灵验,我本想再求一张,可是庙里要价太高,胡校尉真是救我家一命……”老鸨唠叨半天,总算明白客人的意图,引他往后院去,“我家女儿每日以泪洗面,盼着胡校尉来呢。”
“你家的男人呢?”胡桂扬打断老鸨。
“都出门耍去了,他们倒是不知愁,一进正月就去赌钱,非得输精光才会回家,年年如此,今年……去年景气这么差,他们也不放在心上,说什么要赢回来,我呸……”
到了任榴儿房中,老鸨终于闭嘴,将胡桂扬交给丫环,自己去梳洗。
丫环笑道:“姐夫来得真早,榴儿姐姐还没起床呢,你自己进去催她吧。”
胡桂扬摇头,“别再叫我‘姐夫’,一听这两字我身上起鸡皮疙瘩,她在睡觉,我在这里等一会。”
“胡校尉还不好意思呢。”丫环毫无尴尬之意,依然热情,端来茶水,帮他扫去衣上的尘土。
胡桂扬将怀里的铜钱与碎银全掏出来,堆在桌子上,“都给你。”
这一招果然有效,丫环立刻放下掸子,扑向桌面,“姐夫……校尉真疼人,榴儿姐姐有福了……”
“去给我买点东西。”
“买什么?”丫环将银钱往袖子里、怀中、发髻里塞,动作利落,大概是经常这么藏私房钱。
“买点零食,平时吃不到的那种。”
丫环欢快地应声出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胡桂扬松口气,小声道:“老鸨后继有人。”
现在是正月,丫环得跑一大圈才能找到开张的铺子。
任榴儿住在暖阁里,一直没发出声音,胡桂扬等得不耐烦,肚子也有点饿,于是起身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又重重敲两下,再加两声咳嗽,里面就是没有回应。
胡桂扬推门进去。
暖阁里温暖如春,充满浓郁的香气,身为家中顶梁柱,她的住处比老鸨更好。
胡桂扬来过这里,所以直奔床前。
床上躺着人,屋里这么热,被子仍然紧紧盖住全身,只露出一缕秀发。
胡桂扬再不犹豫,掀开被子,果然不出所料,下面是枕头和卷起来的衣物,秀发真的只有一缕。
门口传来一声笑,“我就知道姐夫校尉把我支走别有用心。”
丫环看不到床上的状况,胡桂扬转身问道:“东西买回来了?”
“没呢,我找一个小厮帮忙。行了,我不在这里碍眼……”
“你姐姐往常什么时候起床?”
“问姐姐不就知道了?嘻嘻,姐夫校尉真疼人,舍不得叫醒姐姐,没事,榴儿姐姐平时起床很早,她说早晨有朝阳之气,能够驻龄养颜。最近可能是心情不好,起得晚些,但也没有这么晚,必是闹性子不爱说话,姐夫校尉哄哄姐姐……”
胡桂扬转身抓起一只枕头,扔给丫环,“你姐姐变模样啦。”
丫环抱住枕头,一下愣住,半晌才笑道:“姐夫校尉开的这是什么玩笑?”
“过来看。”
胡桂扬让开,丫环过来往床上看一眼,又愣住了,“人呢?”
“对啊,人呢?”
“我、我不知道啊,昨晚我早早服侍姐姐上床,她说自己头疼,不让我进来打扰,我一直……”丫环突然转身就跑,怀里仍然抱着枕头。
没过一会,老鸨来了,脸上胭脂才画好一半,比未梳洗时更显狰狞,“我女儿呢?”
胡桂扬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线索,笑道:“会不会是去逛街了?”
“她一个女孩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不带一个人,逛什么街?”
“谁知道,没准是远在天边的街。”
老鸨愣了一会,号啕大哭。
胡桂扬迈步要走,被老鸨一把抓住,哭道:“你还我女儿!”
“关我什么事?”
“你一来,女儿就没了,肯定是你们串通好的。”
“你女儿昨天晚上就跑了,我今天上午才来,是给你们送信?还是自投罗网?我当然是不知情啦。”
老鸨也觉得没道理,松开胡桂扬,扑向丫环,“是你……”
胡桂扬趁机出屋,快步离开任家,心中觉得好笑,还有点佩服任榴儿,她竟然真敢离家出走。
胡桂扬回家吃些冷食,然后去二郎庙找樊大坚打听袁茂的住处,猜他这时候肯定在家。
“袁茂刚换新家,住得不远,我陪你去,正好去他家打牙祭。”樊大坚将卧房门锁上,出庙之后笑道:“你把任榴儿拐跑啦?”
“咦,消息传得这么快?”
“已经传遍京城。”樊大坚夸张道。
“都怎么说的?”
“说是一名锦衣校尉,天天泡在任家,银子使尽,又不想离开美人,于是使阴招,接下来的说法不太一样,杀死掩埋、携手私奔、金屋藏娇等等,你选哪一个?”
“我选以私奔之名骗钱、骗人到手,然后杀死掩埋,不留痕迹,照样当我的校尉。”
樊大坚大笑,走出一段路之后又道:“我找到人给你收拾凶宅了,别说,还真有胆大的,自愿留下当仆人,要的工钱也不算多,就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我尽量保证宅里不再死人,要是闹鬼,我就没办法了。”
“放心,今天晚上……还是明天上午吧,我去做法事驱鬼。”这是樊大坚的本行,但他对赵宅心有余悸,不敢晚上去。
袁茂家的确不远,很快就到了,是所小宅院,比胡宅稍大,房屋齐整,显然经过精心置办。
敲门多时,袁茂出来开门,一见两人,拱手笑道:“我还说待会去找你们喝酒呢,结果两位就来了,走,我知道附近有座酒楼今天开张。”
樊大坚无所谓,胡桂扬道:“第一次来你家,不让我进去看看?”
袁茂稍一犹豫,笑道:“一所小院,跟你家没啥区别。”
胡桂扬没再坚持,“那就算了,还以为你有家眷不方便让我们进去呢。”
樊大坚道:“大家一样,都是光棍一条,不对,三条,哪来的家眷?走走,去酒楼。”
樊大坚知道酒楼是哪家,前头带路,袁茂锁上院门,与胡桂扬走在后面。
“你小子,把人拐走就算了,为什么非让我去一趟呢?”胡桂扬小声问。
袁茂脸色骤变,随后尴尬笑道:“我以为能多瞒几天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酒后吐真言
樊大坚照例又喝多了,端杯起身,毫无意义地抬高声音,“听我说,都听我说!”
本来就没在说话的胡桂扬与袁茂放下酒杯,笑吟吟地看着老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道沉默一会,似乎在等想象中的听众全都安静下来,“虽然你俩会笑,但我还是要说,很高兴能结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
袁茂笑而不语,胡桂扬道:“‘我们这样’?难道你还有更多‘这样’的朋友?”
樊大坚用另一只手指着胡桂扬大笑,“哈哈,你就是改不了乱说话的臭毛病,还好,我已经习惯了。”他咳了两声,莫名其妙地严肃起来,“我在灵济宫的时候,结交过不少朋友,现在我才明白,那些全是泛泛之交、金钱之交,咱们是生死之交。”
胡桂扬向袁茂小声道:“为了耳根清静,以后还是少救他几次吧。”
袁茂依然笑而不语。
胡桂扬嘴功了得,樊大坚自称习惯,还是有些恼怒,“我不是在讨好你们两个,真的,讨好也没用,尤其是你。”他怒视胡桂扬,眼神慢慢温柔,“在郧阳府最危险的时候,你没有弃友而逃,凭此一点,你所有的毛病都可以得到原谅。”
胡桂扬举杯道:“那就祝愿以后危险多一些,让更多人‘原谅’我。”
“让别人原谅你吧,我和袁茂就算了。”樊大坚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满意的啧啧声,重重地坐下,“如果只选一样,我选美酒,不选你。”说罢向桌子上一倒,片刻之后鼾声大作。
袁茂指着樊大坚,“虽然有点古怪,但他把我的话都说了。”
“你现在就处于危险之中。”胡桂扬淡淡地说,他们还一直没有细谈任榴儿出逃一事。
在酒楼雅间里,袁茂没怎么吃喝,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放下酒杯,“非常抱歉将你牵扯进来,可是只有这样……”
“才能让别人怀疑不到你。”胡桂扬明白袁茂的用意,“你本来就够聪明,从郧阳回来之后更聪明了,不会也变异人了吧?”
“没那个运气,也没那么倒霉。”
“嘿,这个回答好。其实你也算帮了我,去过任家之后,虽然传言众多,但是对我的怀疑却会越来越少。”
“这正是我的目的,没人怀疑你,也就没人怀疑我,可不管怎样,我让你的名声受损。”
“我的名声原本很好吗?”
袁茂越发羞愧,“我会告诉你一切真相,没有半点隐瞒,本来我想过几天再说,没想到你发现得这么快。”
“其实我到你家门口才发现真相。”
“因为我不让你进家门?”
“我嗅到了任榴儿屋里的香气。”
袁茂一惊,“真的?你能嗅到,别人或许也会,我得……”
胡桂扬笑道:“别紧张,我又不是狗,哪有那么好的鼻子?我是瞎蒙的,看你神情不对,事情又那么巧,所以随口一问,结果你就承认了。”
袁茂尴尬地笑了笑,他自认为机智不输于胡桂扬,就是胆子不够大,有些事情即使心里已有七八成把握,也轻易不肯宣之于口,胡桂扬却只要灵机一闪就敢说出来,错的时候不脸红,对的时候也不当回事。
“总之是被你看破了。”袁茂看一眼似乎要醒来的樊大坚,加快语速,“我第一次去任家,但不是第一次见任榴儿,从前还在袁府的时候,请过她两次。”
“袁大人喜欢这调调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袁府私宴会请一些人陪酒,只是陪酒、唱曲而已。”
“呵呵,那时你就喜欢上她了?”
袁茂脸一红,“其实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总之没有可能,年前我去任家,她居然还记得我,跟我聊了一会往事。”
“而且你不再是袁家的仆从,而是新任锦衣校尉,自立门户,能配得上她了。”
袁茂脸上又是一红,“虽然她是乐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在我眼里……”
“这些话你还是对她说吧,你已经说过了,是不是?”
袁茂嘿嘿地笑,急忙转移话题,“任榴儿就是朱九公子,她女扮男装,去乌鹊胡同打探消息。”
胡桂扬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袁茂愕然道,他的本意是要称赞任榴儿有勇有谋,全未料到会惹来一阵笑声。
胡桂扬却笑得停不下来,直到袁茂面露愠色,他才收起多半笑容,“抱歉,我只是想到任榴儿竟然因为朱九公子挨打,就忍不住想笑,若是七仙女知道真相……哈哈。”
胡桂扬还想起一件事,任榴儿迷恋女扮男装的何三姐儿,竟然心有灵犀,也玩女扮男装这一招。
袁茂也笑了,“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这是她心中痛处,一提就怒。”
“我想我没机会再见到她了。”
“嘿嘿,正月十五之后,我会送她去城外暂住,等到风平浪静再将她接回城里,换个新身份,尽量不再抛头露面。”
“那你得有深宅大院才行。”
“我在努力,她愿意拿出私房钱,但我不会要。”
胡桂扬举起酒杯,“恭喜,这算是喜酒。”
袁茂也举杯,看一眼樊大坚,“老道知情之后一定会埋怨我。”
“我是自己蒙出真相的,他想知情,自己猜去。”
两人喝酒,袁茂知道闲聊该当结束,“任榴儿以为乌鹊胡同的兴起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她去实地探访,果然如她所料,那里的铺子虽然请来一些绝色美女……”
“‘绝色美女’不是任榴儿的原话吧?”
“哈哈,原话我就不说了,总之乌鹊胡同吸引客人靠的不只是美色,还有美酒,酒更重要一些。”
“什么酒这么厉害?说得我都想尝一尝了。”
“老道若是醒着,我一说他就知道是什么酒。”
胡桂扬愣了一会,“我明白了,真有如此神奇的酒,能让客人迷恋到这种地步?”
“世上的催情之物不少,效力如此强大的确罕见,所以任榴儿多去几次,打听到此酒并非店铺自酿,而是由一家名为广兴的铺子专供。她本想再去几次,将一切打听明白,可是二郎庙出事之后,没法出门。”
“她去乌鹊胡同,任家不知情?”
“老鸨不知情,丫环知道,但是不会透露。”
“从前不会透露,现在呢?”
“无所谓了,就算泄露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增加一些谈资而已。”
“老道说乌鹊胡同的靠山是内侍梁芳,这个广兴铺是他开的?”
“名义上与梁芳无关,真实情况不得而知。任榴儿不会再查下去,我也不会插手。”袁茂给胡桂扬和自己先后斟满,“你的想法我琢磨不透,只求你一件事。”
“别将你们两口儿牵扯进来。”
“起码给我几个月时间,我现在出不起银子给她赎身,只能行此下策,绝不能让她再回任家。”
“我只在任家待半个时辰都觉得是种煎熬。放心,我现在的计划是等别人来找我,尽量不去惹是生非,别说,这一招还挺好用。”
“多谢。”袁茂先干为敬,“我欠你人情太多,希望有一天能偿还一二。”
胡桂扬喝光杯中的酒,“不用‘有一天’,你现在就能还一点。”
袁茂放下酒杯,“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
“我有几句难听的话要说给你听。”
袁茂垂下目光,知道胡桂扬要说什么,“你说吧。”
胡桂扬反而无话可说,寻思半晌,“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但你要想清楚,任榴儿是什么人。”
“她和你想象得不一样……”
“我这不是想象。”胡桂扬打断袁茂,“她很聪明,她用这份聪明赚钱,你也很聪明,所以最好多赚钱,能够供养得起她。”
“我只是一名锦衣校尉,咱们癸房又是清水衙门。”
“学他。”胡桂扬指指樊大坚。
“嘿,学不来。不过你放心,如果哪天任榴儿觉得我太穷,随她去任何地方,我绝不阻拦,更不会学那可笑之人寻死觅活。”
“比如朱九头?”
“他只是见过任榴儿一面,就一直纠缠不休,所以任榴儿起名字的时候想起他来。”
樊大坚突然醒了,猛地坐起,一拍桌子,“刚才说到哪了?生死之交不在多,一两位足矣。”
“我和袁茂谁是‘生交’,谁是‘死交’?”
“哈哈,如果非要选择,你是‘死交’,每到祭日的时候,我和袁茂正好有借口喝酒。”
胡桂扬大笑,袁茂则越发羞愧,老道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他却有秘密必须隐瞒不说。
眼看外面天色将暗,胡桂扬起身,“我得走了。”
“还没尽兴,回家干嘛?”樊大坚将睡觉的时间全给忽略。
“我今晚要去凶宅住一晚,如你所愿,没准真就死在里面。”
“嘿,我开玩笑的,等我做过法事你再去不迟,别走啊。”樊大坚留不住胡桂扬,只得向袁茂道:“有时候他胆子大得让我害怕。”
“他不是胆大,只是不信邪。”
“不信邪没事,可这个家伙不信官、不信上司,早晚惹上大麻烦。”樊大坚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他不信邪,别人信,如果有人利用‘凶宅’的名声做点什么去年我们灵济宫就是这么做的,胡桂扬侥幸逃脱,今年最好别再出这种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私仇
赵宅大门敞开,月光照耀下,院子显得干净许多,樊大坚请来的人打扫得不错,胡桂扬借着酒劲儿大声道:“有人吗?出来领赏……”
话未说完,从附近的门房里突然蹿出一人,嘴里呜咽着撒腿往外奔跑,尽量远离胡桂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等等,我不是鬼,是这家……”
那人惊恐地大叫一声,跑得更快,迈过门槛时被绊一下,连滚带爬到了街上,仍不停步,迅速消失。
这就是樊大坚所谓胆大的仆人,连容貌都没让主人看到,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工钱也不要了。
胡桂扬酒醒几分,自语道:“我直接说自己是这家的临时主人不就好了?干嘛先说不是鬼呢?瞧把人家吓的。”
唯一的仆人跑掉,偌大的赵宅只剩一个人,比胡宅更显冷清。
胡桂扬要去后院休息,听不到前面叫门声,于是将大门关闭上闩,小门虚掩,方便外人进出。
“可以睡个好觉了。”胡桂扬觊觎后院正房多年,那是赵瑛夫妻的住处,赵瑛后来常住跨院,正房空置,但也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入。
“钥匙。”胡桂扬突然想起来,钥匙应该在仆人手里,于是去门房里寻找,果然看到一串钥匙躺在地上。
屋子里空空荡荡,连只凳子都没有,胡桂扬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出所料,整个赵宅只剩下房屋,各样物品一无所有,连义母生前常去的佛堂,也变成一间空屋,至于正房两边的暖阁,同样无床无桌,更不用说被褥,好在地板没被撬走,被打扫得很干净。
胡桂扬坐在地上发呆,“得向西厂要钱,很多钱,将这里重新装饰起来。这大概是京城最干净的宅院吧,他们居然担心这里闹鬼,真是……”
胡桂扬笑着摇头,仰面躺下,交叉双手当作枕头,打算能睡就睡,不能睡再说。
屋子里很黑,胡桂扬慢慢地真生出困意,转身侧卧,正要牵个由头进入梦乡,头顶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响动,片刻之后又是一声,接连五声之后才消失。
这绝不是房梁上奔跑的老鼠,以赵宅的干净程度,老鼠早该饿死,这是房顶上踩瓦的声音。
胡桂扬当然不信闹鬼之说,翻身而起,小声道:“真好,无聊时分有客来访。”
他以为要找一圈才能发现访客,结果推门就看到月光下的庭院中间站立一人。
那人根本没想躲避,故意踩得瓦响引主人出来。
胡桂扬迎上去,相距十余步时,拱手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西厂第一高手光临,但你来得早了,这里连只夜壶都没有。”
童丰不会说话,也不想说话,做出几个简单的手势。
“你想跟我比武?”
童丰点头。
“为什么?”
童丰的目光跟正月的寒夜一样冰冷,双拳紧握,身上骨节咯咯作响。
胡桂扬替他说下去,“你不服气,还觉得受辱,所以要找回面子?”
童丰再点下头。
“可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连个见证都没有,你就算打得我鬼哭狼嚎,外人也不知道啊。你别指望我会替你宣扬这种事。”
童丰的双拳握得更紧,他还没有出手,并非等待更好的时机,而是要让对方明明白白。
胡桂扬的确明白,笑道:“你不是要找回面子,而是要杀我泄愤。”
童丰鼻子里哼了一声。
“所以你是私自寻仇,未经西厂同意。”胡桂扬叹一口气,“劝你一句,所谓功高盖主、狗凶拴得紧,你武功这么高,厂公用你时满意,但是戒备也会更多一些。别人无令行事,可能只是小问题,放在你身上却是大麻烦。”
童丰不为所动,而且觉得对方已经足够明白,向前迈出一步,准备动手。
胡桂扬越猜越来劲儿,“所以你要给我设计一个死因,让厂公怀疑不到你。嗯,是你装鬼吓走那个仆人的,你还要装鬼把我杀死。呵呵,原来你还有几分机智。”
童丰一拳击来,胡桂扬闪身躲过,嘴上仍不肯闲着,笑道:“我现在向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童丰的回答是一拳更比一拳狠、稳、快,几拳过后,胡桂扬必须闭嘴,专心迎敌。
再过几招,胡桂扬甚至没工夫露出笑容。
童丰势头稍弱,胡桂扬终于有机会开口:“原来你一直在隐藏实力!”
童丰此前与胡桂扬斗过两次,出拳凶猛,的确不愧郧阳异人之名,但胡桂扬都能抗得住,这一次,他却只有招架之力,身上挨了两拳,疼痛倍于往常。
童丰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显然很是得意。
“聪明,你怕自己武功太高,反而会失去厂公的信任,所以有意隐瞒,让他觉得你仍然可控,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想得周到,滴水不漏。”
童丰再次出招,不是简单的拳打脚踢,而是用上复杂的招式,封堵对方各个方向的退路。
胡桂扬被迫无奈,只能正面接招。
他也算郧阳异人,但是显露得太晚,功力仍在增加中,他原以为自己没差多少,现在才明白大错特错,其实他比别的异人差了一大截,客店里没有动手比武,实在是运气好。
今晚没有这样的好运。
连挨数拳之后,胡桂扬怒了,发一声喊,再不防守,与童丰互抡拳头,这让他更处于劣势,身体像沙包一样被打得砰砰作响。
童丰退却数步,调整内息,准备下一轮硬攻。
胡桂扬摇摇晃晃,扑通坐在地上,怒极反笑,“你是为了金丹才留在西厂忍辱负重吧?老实说,我挺佩服你,不佩服你的功力,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好落在你头上而已,我佩服你装孙子的本事,连我都没……”
胡桂扬是越挫越勇,勇的不是拳脚,而是嘴头,明知功力不敌,还是故意激怒对方,嘴下不肯留情。
童丰一拳击来,胡桂扬跳起身出拳相迎,两拳相接,本应是胡桂扬痛入骨髓,结果收拳、退步、甩手的却是童丰。
胡桂扬晃晃手里的真火令牌,“我也有好东西,你叫我一声爷爷,送给你当玩具。对了,你不会说话,那就装孙子给我看,反正这是你的本事。”
真火令牌非金非木,胡桂扬怀疑它是天机船留下的东西,一直未得证实。
童丰又冲上来,再度改用复杂的招式,避开胡桂扬左手的真火令牌,拳脚仍然不停地击中目标。
真火令牌只是奇招,再用无效。
胡桂扬终于又被打倒在地,童丰一脚踩在胸上,也有一点气喘,恶狠狠地盯着对手,眼中尽是兴奋与愤怒。
胡桂扬没剩多少力气,宁愿用来笑,而不是挣扎反抗,“真是有趣,是汪直逼咱们两人比武,结果你恨我却多于恨他,是因为我说话讨嫌,还是因为我地位太低?”
童丰脚上慢慢用力。
胡桂扬伸手扳脚,比移山更难,那只脚像是生根的石头,牢牢长在他的胸上。
胡桂扬拼尽全力,那只脚竟然动了,不只动了,还连退数步。
头后传来一个声音,“师兄,要我帮忙吗?”
竟然是赵阿七,他来得正及时,一拳击退童丰。
胡桂扬咳了一声,笑道:“我要你帮个大忙。”
赵阿七再不废话,一跃而起,冲向对面的童丰。
这一场打斗比刚才激烈数倍,赵阿七瘸一条腿,却不影响出招,乒乒乓乓,与童丰势均力敌。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打败他能分更多金丹吗?”
萧杀熊也来了,站在屋顶上喊话。
胡桂扬挣扎起身,大声道:“不能,但你很难再遇到这样的对手……”
萧杀熊纵身跳下,落地时震得地面微微颤动,随即迈开大步加入战团,“让开,这小子归我!”
赵阿七没退,场面变成以二敌人,童丰很快处于下风,他知道时机已逝,今晚的复仇计划再难实现,连出几拳,逼退对手,转身就跑。
迎面走来一名女子,手中握伞,见到童丰立刻让到一边。
又有一名老者,更是远远地让路。
童丰一路逃出赵宅,心中惊诧不已。
“别追了,让他去吧。”胡桂扬大声道。
萧杀熊不听命令,仍然追出去,赵阿七止步,不满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不拦一下?”
罗氏微笑道:“女不跟男斗。”
林层染咳咳两声,看上去比挨打的胡桂扬伤势更重,轻声道:“他不值得我拼命。”
林层染用一次功力就会变老一些,他曾经挥霍无度,现在却变成悭吝鬼,绝不肯轻易使用。
萧杀熊回来,“那小子仗着熟门熟路,我一进城就迷路。”
只有赵阿七来到胡桂扬面前,“师兄没事吧?”
“还好,喘气正常,骨头可能断了两根。”胡桂扬笑道。
罗氏站在远处,“身为郧阳异人,你得多下苦功了。”
“只听到‘苦’字我就不想练。你们怎么进城的?大饼呢?”
“汪。”大饼冲过来,往胡桂扬身上扑,热情异于平时,脖子上仍挂着红玉。
“恭喜你有一条忠犬。”罗氏似乎有讥讽之意。
萧杀熊道:“碰一下就跟要杀它一样,其实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它碾成肉饼。”
大饼回到主人身边,胆气稍壮,冲着巨人连叫几声。
“嘿,狗仗人势,可你的主人也不是我的对手。”萧杀熊俯视小狗,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落在玉佩上。
赵阿七小声道:“我们乘车进城,他是个麻烦,得用最大的车装他一个人。”
胡桂扬道:“欢迎诸位,宅院还没准备好,你们可以随意选择住处,等明天我再安排应用之物。你们刚刚救我一命,预示咱们今后将会合作愉快,但我不会感谢你们,只会保证会有更多金丹。”
四人要的就是这个,再不多说什么,自去看房。
“罗氏请留步。”胡桂扬单叫住一人。
罗氏走近几步,看着受伤衰弱的胡桂扬,“侍候人的活儿我不做。”
“不用你做,我想要乌鹊胡同的真相。”
罗氏想了一会,“明天吧,如果明天平安无事,一切正常,我才会真正相信你。”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吓退
韦瑛在偏厅门口拦住胡桂扬,拱手笑道:“厂公派我过来值守,胡校尉回家好好休息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厂公真是体贴下属,就是辛苦韦百户了。”
“不辛苦,应尽之责,厂公担心再这么下去,西厂就要空啦。”韦瑛虽是指责,脸上却依然带笑。
这也是一个爱笑的人,与胡桂扬不合时宜的笑容相反,韦百户的笑和蔼宽厚,令人如沐春风,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有真正了解这位百户的人,看见他的笑才会惊恐不安。
胡桂扬看不出笑容背后的含义,得意地说:“怎么会空?让大家好好休息几天,以后会有更多人愿意来咱们西厂。”
韦瑛大笑两声,突然转变话题,“胡校尉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异人不好当啊,昨天兴起,练几套拳法就变成这样了。”胡桂扬没提童丰。
韦瑛点头,“厂公让我问一句,五位异人,为什么只来四位?”
“厂公消息灵通,还有一位比较犹豫,我正在想办法劝说他进城。”
“很好,请胡校尉回去休息,专心安抚异人,让他们相信朝廷绝无恶意。”
“呃,我有点糊涂了,朝廷是真无恶意,还是权宜之计?我可以骗人,真的。”
韦瑛大笑,上前轻拍胡桂扬的肩膀,然后严肃地说:“郧阳异人皆是人中之龙凤,朝廷爱惜人才,求之尚不可得,怎会真有恶意?唯有一点,他们得心甘情愿为朝廷所用。”
“像童丰那样?”
韦瑛点头,“童丰昨天没去过你那里吧?他一直对别的异人比较好奇。”
胡桂扬摇头,“连朋友都没登门祝贺,童丰更不会。”
“那就好。”
“出事了?”胡桂扬试探问道,他一直跟随义父给锦衣卫做事,非常了解厂卫的做派,这些衙门探子众多,往往能挖出一些小事的细节,然后拿来逼问事主,让对方误以为厂卫无所不知,惊慌中全都招供出来。
西厂监控到异人进入赵宅,可能也曾看到有人跑出来,却未必知道那是童丰。
果然,韦瑛没再质问下去,反而露出愕然的神情,“出事?当然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胡校尉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呵呵,我也是随口一说,告辞,不打扰了。”胡桂扬走出没几步,转身又回来,笑道:“差点忘了正事,赵家现在是一座空宅,用来招待客人有些寒酸,所以我需要钱和人。”
“明白,你且回去,下午钱、人都会送到赵家。”
“人可以少,不派都行,钱要多,至少……”
“不必多说,肯定让诸位异人满意就是。”
“西厂的大人若是都像韦百户这么好说话,我以后天天来。”
“胡校尉肩负重任,无需常来衙门,倒是我会经常登门拜访,胡校尉别嫌烦。”
“欢迎,好酒好肉随时恭候。”
两人相视大笑,都在心里说一声“虚伪”。
胡桂扬离开西厂,衙门里诸多公差与小吏暗地里叹气,表面上却都做出释重负的样子,似乎在庆幸自己终于能够全心全意地为厂公效劳。
事情顺利,胡桂扬没有立刻回赵家,而是雇一辆骡车,前往西南城的火药厂,露个面,安抚人心。
此前听说胡校尉再度失踪,赖望喜等人连年都没过好,见他亲自到来,无不大喜,正月里值守的人少,只有四位,硬拽着胡桂扬去喝一顿酒,才肯放他走。
胡桂扬依然雇车,先回史家胡同的家,收拾几件衣物要带走。
蒋二皮、郑三浑早就等在这里,笑嘻嘻地邀功,“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古怪,尤其是那个大个儿,能吓死人,我们哥俩儿冒着生命危险送信……”
胡桂扬拍拍腰间,“雇车花光最后一文钱,如今分文皆无,你们若是能在这里找出钱,多少都可以拿走。”
两人早就仔细搜过了,胡宅是个神奇所在,经常会突然冒出一笔银子,又突然消失不见,令他们捉摸不透。
“跟我去赵家吧,反正那里需要人手,不多你们两个?”
“观音寺胡同的赵家?”“桂扬老弟从前住过的那个赵家?”两人先后发问。
“对。”
蒋、郑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头,“我们散漫惯了,就不去添麻烦了,桂扬老弟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就行。”
赵家“凶宅”之名太响亮,这两人害怕,宁可不赚钱也不敢去。
胡桂扬也不点破,笑道:“那你们给我看家吧,先给大门换把锁,必须结实,以你俩开不了、撬不动为准。”
“这可挺难,京城怕是没有这种锁。”
“去给我找,然后去赵家领银子。”
一听说领银子,两人立刻应承。
“还有一件事,城里春院最近生意不好……”
“可不,简直太冷清了,冷清到任榴儿宁愿离家出走。”蒋二皮盯着胡桂扬,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胡桂扬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不是我带走的,别听外面的人瞎说。”
“哎呦,手劲儿真大……我没说这事与你有关,就说现在生意真差。”
“嗯,你俩也别在这里混了,去乌鹊胡同吧。”
“还去?”两人同时摇头,上次去乌鹊胡同惹下的麻烦刚刚消停,他们心存余悸,不敢再去那里走动。
“行,我找别人,你们就给我看家、换锁,然后去赵家领钱吧。”
胡桂扬要走,这两人上前拦住,郑三浑道:“别找别人了,就是我们哥俩儿吧,乌鹊胡同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天天出事不成?我们肯定将靠山打听出来。”
“用不着,我不需要你俩打听任何事情,只是指条明路,等我以后真需要问什么的时候,无需再找他人。”
“哦,桂扬老弟这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先把我俩养起来……”蒋二皮大喜,这正是他梦想中的生活。
“养兵千日?我可不出钱,你俩自己养活自己,从前干嘛,去乌鹊胡同还干嘛,等我真有活儿给你们的时候,才会付钱。”
两人的脑袋耷拉着,“你家在城里,乌鹊胡同在城外,可没办法天天来回跑。”
“换一把好锁,这里就不需要你们了。”胡桂扬再不多说,拨开两人,出门而去。
再回赵家时,天色将暗,韦瑛果然遵守承诺,送来大量日常用物与银钱,还有十名仆人。
仆人们奉命而来,在大门口等候已久,倒不是急于见胡校尉,而是不敢深入宅中,更不敢接触后院的人,他们已经见过巨人萧杀熊,虽然只是一瞥,却也心惊胆战,再想到关于凶宅的种种传言,个个失魂落魄,天还没黑,就已经脚软头晕,有中邪之兆。
看着这些连走路都困难的仆人,胡桂扬直摇头,这还是白天,入夜之后,他们不知会怕成什么样子。
“全都滚蛋吧。”胡桂扬斥道。
“啊?”众仆巴不得能走,但是上命所差,不敢不从。
胡桂扬露出怒容,“用不着瞒我,你们都是西厂派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吧?回去告诉韦瑛,他的奸计已被我识破,西厂的人我一个不留,再有来的,乱棍打走。”
胡桂扬真举起拳头,众仆这才一窝蜂地逃出大门,路上商量好了,将一切责任推给胡校尉。
车辆还都停在院子里,车上的东西被动过,被拿走的不多,另有三匹骏马,栓在车辕上,静静地站立。
胡桂扬欢呼一声,“终于不用雇车了。”
别人都没出来,只有赵阿七来至前院,“师兄回来啦。”
“嗯,非常顺利,我早说了,昨晚那个家伙不敢再来惹我。”
赵阿七笑笑,“师兄觉得没事就好。我们拿走一些被褥,其他东西都在。”
“送来就是给你们用的,桌椅、床铺人人有份。”
“萧杀熊说没有合适他的床,罗氏说她妇人家不会搬物,连被褥都没要,林层染说他喜欢简朴。”
“嘿,你们倒好说话。”
“可我们一天下来还没吃饭。”
旁边的一匹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在提醒人类,它们也饿着肚子呢。
胡桂扬挠头,“持家真是麻烦,早知如此,应该让那些人干点活儿再走。罗氏在夫家的时候不管事吗?”
“她说这里不是她的家。”
胡桂扬继续挠头,“麻烦,麻烦,你们再等我一会。”
他只能去向石桂大求助。
石家就在胡同口,从前是五哥的宅院,如今归他所有,五哥的家人得一笔钱,搬到乡下去了。
石桂大已经成亲,门户甚严,仆人进去通报,半晌才出来,声称主人脱不开身,问胡校尉何事登门。
胡桂扬脸皮厚,对这种明显的冷遇不以为意,笑道:“赵宅的仆人都被我撵走,没人做饭,请石百户看在西厂同僚的面子上,借我一顿佳肴,或是按银算价,或是日后归还,都可以。”
仆人又进去,这回出来得快,“请胡校尉回去稍待,饭菜会送过去。”
“多谢。”胡桂扬拱手告辞,走在胡同里自语道:“明天无论如何要招几位胆大的仆人。”
饭菜的确来得很快,足够丰盛,仆人放下就走,连赏银都不要。
只有赵阿七和大饼愿意与胡桂扬同桌吃饭,其他人各吃各的。
吃饱之后,赵阿七说:“师兄,你要小心些。”
“小心谁?有你们住在这里,那人不敢再来。”
“大家愿意跟你进城,为的是金丹,大家相安无事,是因为谁都没有把握独吞金丹,可相处得久了,自然就会拉帮结伙,一旦有谁觉得自己占据优势,难保不生异心。”
“嘿,连你都这么聪明了。”胡桂扬笑道,起身伸个懒腰,“没事,我有办法,但是让我先歇一阵再说,最近太累。”
胡桂扬摸摸狗头,拿起玉佩瞧了一眼,全没注意到赵阿七目光中的贪婪。
第二百六十章 意外的死者
胡桂扬自己搭床铺褥,睡了一个好觉,即使期间天塌下来,他也觉得值,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自然醒来,又是被人硬生生从梦中拽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不记得梦境,只记得自己多么讨厌这两人,“凶宅都挡不住你俩擅闯我的房间。”
郑三浑笑道:“现在是白天,鬼不敢出来,我们不怕。”
蒋二皮看出胡桂扬的不满,急忙道:“有大事、急事,要不然也不会登门。”
“给我吧。”胡桂扬重新躺下,闭上双眼,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什么?”蒋二皮愣住了。
“我家大门的钥匙。”
“还没装上呢,能让我打不开的锁,在京城可不好找。”蒋二皮颇为自得。
胡桂扬打个哈欠,“你俩根本就没去找吧?”
蒋二皮嘿嘿地笑,郑三浑道:“本来今天要去找锁的,可乌鹊胡同那边昨晚发生大事,早晨城门一开我俩就进城给你送信,来不及做别的。”
“乌鹊胡同又死人啦?”
胡桂扬随口一问,蒋、郑二人同时惊呼,“咦,你怎么知道?”
胡桂扬睁开眼睛,“你俩是丧门星吗?每次去乌鹊胡同都死人。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什么都不用打听,去混就够了?”
两人一块摇头摆手,“跟我们没一点关系,就是恰好听说此事,觉得你会感兴趣。”
“除非死者是郧阳异人……”
“咦,你又知道?”蒋、郑两人的神情不只是意外,还有一点惊恐。
胡桂扬这回真是一惊,一下子坐起来,“真是异人?”
两人使劲儿点头,蒋二皮道:“就在昨天晚上,应该是三更左右,我俩儿正要收工休息,忽然听到街上有人急匆匆地跑动,我俩一想,虽然胡桂扬老弟说不用打听,但是……”
“你就说死的是谁吧。”胡桂扬下床披衣穿靴,要去看看赵宅的几位异人都在不在。
“不知道叫什么,就知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挺壮,身上全是肌肉。”
听上去不像是郭举人带在身边的无名士兵,胡桂扬认识的异人没有几位,不由得更加好奇,“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位异人?”
“花铺里的人说的。”
“花铺?”
“城里**院,城外就叫花铺。我跟三弟去帮忙来着,结果到了那里被撵出来,但是听他们谈了几句,说死者身下没把儿,却能逛花铺,只有异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胡桂扬又是一惊,“童丰?”
那两人也是一惊,郑三浑道:“的确有人说过‘童什么’,我还以为是说那人年轻,原来是姓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昨晚你在哪?天都亮了你为何还在睡觉?”
“呸,昨晚我……你管得着吗?”
胡桂扬瞪眼,郑三浑马上换上一副笑脸,“一时好奇,桂扬老弟别怪我。”
胡桂扬不太相信死者会是童丰,甚至不认为会是一名异人,“你俩肯定搞错了,任何一位郧阳异人都是世上罕见的高手,不会轻易死于他人之手,何况童丰是名太监,去乌鹊胡同做什么?”
“我们也奇怪啊。”蒋二皮一摊手,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打听得不够细致,“反正乌鹊胡同里又死一个人,听说是个异人,可能姓童,要是出错,也是广兴铺的人胡说八道。”
“广兴铺?”胡桂扬记得这个名称,任榴儿女扮男装时打听出来一条重要消息,声称乌鹊胡同各家的媚酒都由广兴铺提供。
“对。”
“广兴铺不是没有姑娘吗?”
蒋、郑二人互视一眼,心里想的都一样,胡桂扬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一些,十分可疑,嘴上却不敢说,蒋二皮回道:“广兴铺没有固定的姐儿,但是能从各家铺子里随意调人,就算是七仙女,也能随叫随到。”
郑三浑补充道:“一般人不知道广兴铺的厉害,我俩早就看出来了。”
胡桂扬匆匆往外走,在门口转身道:“在这儿等我,别乱走。”
两人点头,等胡桂扬消失,郑三浑小声道:“咱们是不是来错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昨晚的事……”
“就是就是,其实他跟咱们哥俩儿完全可以实话实说,用不着遮遮掩掩啊。”
两人小声议论,越想越觉得可疑,若是知道童丰就是那个曾与胡桂扬比武的西厂高手,更会“恍然大悟”。
胡桂扬很快回来,他去看过,萧杀熊等四人都在,事实上,只要玉佩还挂在大饼脖子上,他们谁也不会离开赵宅半步。
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胡桂扬不想对他们多说什么。
“带我去广兴铺。”
蒋、郑二人将怀疑藏于心中,与胡桂扬一块出门,正好有三匹马供他们骑乘。
京城百姓不得随意骑马,胡桂扬换上锦衣卫官服,另两人充当随从,小心翼翼地上马,驰出胡同之后,赞道:“马就是比骡子稳当。”
骏马不只稳当,还很快,三人到乌鹊胡同的时候,刚好午时左右,街上行人不多,却有不少衙门公差来往,见到锦衣卫,没有阻拦。
严格来说,乌鹊胡同里没有春院,全是一家一家的铺子,供外地商人存货,同时提供住宿,几个月以前,这里的铺子改变生意,成包的货物越来越少,人却越来越多。
广兴铺位于胡同东边尽头,规模并非最大,位置也非最佳,却是最有势力的一家。
铺子门口已聚集一群官兵与公差,其中有几名锦衣卫。
三人下马,蒋、郑不敢上前,留在后面看马,胡桂扬独自走过去,离门口还有十几步,被两名陌生的锦衣卫拦下。
“兄弟从哪来的?怎么称呼?”拦人者倒是比较客气。
“我姓胡,西厂校尉。”
两名拦人者更客气了,“原来是胡校尉,西厂的大人已经进去了。”
“对,我就是来找韦百户的。”胡桂扬蒙了一下。
被他蒙对了,那两人立刻让开,“请。”
胡桂扬从人群中间挤过去,穿过铺子前店,进入后院。
后院不大,挤的人更多,而且多是锦衣卫,大都陌生,这些人也不认识胡桂扬,见他也是锦衣校尉,谁也没有询问来历。
胡桂扬慢慢往里走,想听听众人的议论,结果院子里一片安静,偶尔有人说话,也是贴耳低语,似乎互相防备着。
胡桂扬很快明白原因,虽然都是锦衣卫,却不是一伙,有的是本卫校尉,有的归属西厂,有的来自东厂,还有几位是城外巡捕营的人。
胡桂扬在西厂值守的第一天,曾经见过一些过来点到的校尉,这些人见到胡桂扬都很惊讶,但是谁也没说什么,都扭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他。
将要挤到出事房间的门口,终于有人喝道:“胡桂扬!你来干嘛?谁让你来的?谁放你进来的?”
南司镇抚梁秀算是胡桂扬名义上的直接上司,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这位极讨厌的下属。
胡桂扬拱手笑道:“职责在身,怎敢不来?”
“职责?你有什么职责?”梁秀怒道。
“呃,请大人谅解,除非西厂厂公在此,我不能随便透露职责。”
梁秀冷笑,转身向屋里问道:“韦百户,你将胡桂扬叫过来的?”
百户韦瑛果然在,从屋里走出来,同样一脸惊诧,很快掩饰过去,笑道:“此案跟他还真有一点关系,进来吧。”
梁秀大步走开。
胡桂扬进屋。
房间很小,从前可能是一间库房,仓促改成卧室,安置床铺桌椅等物,隐约还残留着从前的各种味道,如今又多一股血腥气。
东厂左预也在,对胡桂扬不理不睬,专心盯着地上的尸体。
那真是童丰,虽然已有准备,胡桂扬还是极为吃惊。
童丰仰面而躺,咽部有一处不大的伤口,血向两边流出,像是一条手指粗的红线。
西厂第一高手被人从正面击杀,而且是立毙,倒下之后伤口才开始大量冒血,所以只往两边流淌,没有洇到胸前。
除此之外再无异样。
左预也走出房间,只剩西厂两人,韦瑛小声道:“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乌鹊胡同这么有名,这里的一点小事都会传到城里,我听说死者是名阉人,觉得不安,立刻赶来,没想到真的是他。”
韦瑛向门外望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问道:“对我说句实话,童丰是不是去找过你?”
这个时候再撒谎已经没有意义,胡桂扬点下头,“他打了我一顿,被其他异人撵走。他不回西厂,跑到这里干嘛?”
韦瑛轻叹一声,“童丰大概是怕你向厂公告状,所以想在这里躲一阵,昨天我问你童丰去向,就是因为找不到他。”
“广兴铺是谁开的?童丰躲在这里能让你想不到?”
韦瑛轻轻一笑,“少问。”
梁秀在门口道:“韦百户,咱们议事吧,各方的人都到齐了。”
议事房间就在对面,出事的房间由几名校尉看守,再不许任何人进去。
韦瑛向胡桂扬道:“你在外面等会。”
胡桂扬职位太低,没资格参与议事,而且他也没什么可议的,确认死者是童丰,对他来说就已足够。
他嗯了一声,等几位大人进屋关门,他挤出店铺,回到街上,招呼蒋、郑二人回城,半路上又改变主意,“楼驸马死在谁家?带我去看看。”
胡桂扬心里明白,在童丰之死这件事上,他没办法置身事外,对他的怀疑只会越来越重,必须抢在别人前面掌握更多信息。
乌鹊胡同的一切秘密他都想了解。
第二百六十一章 药酒
胡桂扬希望抢先一步,结果还是晚了,楼驸马出事的那家铺子已经关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蒋二皮去附近打听了一下,匆匆回来,“我们哥俩儿昨晚来的时候,有意避开这里,没想到他家年前就已停业,说是要将铺子转租出去,现在是正月,还没人接手。”
“铺子里的人呢?”胡桂扬找的不是庙,而是庙里的和尚。
“我再去打听,未必能有消息,大家都在过年,一般铺子不会这时候招工。”
蒋二皮刚要走,一边的郑三浑突然道:“我知道这家的姐儿去哪了?她叫什么来着……翁郁郁,长得挺标志,要是嘴能小一点……”
不等胡桂扬动手,蒋二皮先给郑三浑脑后拍了一巴掌,“说这些干嘛?快带我们去找人。”
“好好说话,为啥打我?”郑三浑怒道,牵马在前面带路,解释道:“现在是正月嘛,客人不多,昨晚我俩找不容易逮着一位慕名而来的新客人,陪他找姑娘的时候,正好看到翁郁郁走进惠兴铺,她可没看到我。”
“咱们在一起,我怎么没看到?”蒋二皮疑惑地问。
“二哥光顾着掂量客人身上有多少银子,不像我眼观六路。”
“呸,你是被翁郁郁迷住了吧。老三,哥劝你一句,咱们常在河边走,多小心都不为过,千万不能湿鞋。”
“湿什么鞋,我顶多湿下鞋底……”
两人争吵不休,都忘了认铺子,还是胡桂扬自己看到匾额,“这里不就是惠兴铺吗?”
郑三浑动作快,“我进去找人,你们在外面等着。”
正月客人少,白天客人更少,街上有公差来往的时候,客人更是一个没有,铺子里的掌柜十分意外,出门看到锦衣卫装扮的胡桂扬,脸色刷地白了,狠狠地瞪一眼郑三浑,笑脸迎出来,拱手道:“这位上差怎么称呼?”
“姓胡,西厂校尉。”胡桂扬向胡同尽头的广兴铺望一眼,那边没有动静,几位大人估计还在议事,留给他一点时间。
“原来是胡校尉,有失远迎……”
蒋二皮喜欢仗势欺人,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催道:“我们奉厂公之命查案,没工夫跟你扯皮,快把翁郁郁叫出来。”
“呃……西厂已经问过郁郁姑娘了,是一位百户,姓石,不知胡校尉认不认得?”
“石桂大石校尉,认得,我和他问的事情不一样。”胡桂扬平淡地说,没有显出急迫。
掌柜犹豫一下,笑道:“既然这样,胡校尉里面请,我去叫郁郁姑娘出来见客。”
“不必,带我直接去见她。”胡桂扬不愿在铺子里浪费时间,希望立刻见人。
掌柜又犹豫一下,“当然,请进。这两位……”
“留在外面。”胡桂扬下令道。
蒋二皮没意见,郑三浑有些失望,“跟郁郁姑娘说一声,是东城郑千里给她介绍的客人。”
几个人冷冷地看他,郑三浑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本名。”
惠兴铺的房间也是仓库改建,窗户极小,颇为阴暗,但是修饰得比较好,没有货物遗留的怪味,香气扑鼻,温暖如春,两间房打通,一间当作客厅,一间改成暖阁。
掌柜将客人送进屋,叫道:“郁郁姑娘,锦衣胡校尉找你,出来迎接。”随即向胡桂扬道:“请胡校尉问话,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掌柜退出不久,从暖阁里走出一名年轻女子。
翁郁郁确有几分容貌,只是没料到这时会有客人,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脂粉未施,身上穿着家居袄裙,脸色憔悴,略显惊恐,站在暖阁门口欠身请安,小声道:“奴家见过大人。”
如果对方是任榴儿那样的人,胡桂扬会自在地直接问话,面对一名怯生生的普通女子,他反而有些拘谨,拱手道:“我是校尉胡桂扬,有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解答。”
“我已经都说过了。”翁郁郁想起往事,神情更加惊恐。
她绝不像是能够从容搜查尸体的胆大女子。
“那晚帮你的人长什么模样?”胡桂扬直接问道。
翁郁郁一愣,慌乱地说:“帮我?没有……没人帮我,那天晚上……”
在胡桂扬盯视下,翁郁郁更显惊慌,试探地问:“你都知道了?”
胡桂扬轻轻地嗯了一声。
翁郁郁如释重负,呆呆地说:“我就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住,他非说绝不会有人问起。”她抬头看向胡桂扬,“我会被抓进牢吗?”
胡桂扬摇头,“只要你对我实话实说。”
“那位楼官人,真是驸马?”
“你不用知道。”胡桂扬做出冷淡的样子,好让对方顺利开口。
翁郁郁果然被吓住,急促地说:“广兴铺的牛杂儿牛掌柜,他的模样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为什么会去帮你收拾尸体?”
“我不知道,我当时吓坏了,缩在床角不敢动,牛掌柜推门就进来,将尸体摸一遍,把荷包扔给我,让我待会交给自家掌柜,还说不准我向任何人提起他来过,否则……”
翁郁郁脸色骤变,她现在正违背牛掌柜的嘱咐。
“不会有人知道你向我说过什么。”胡桂扬安慰道,“乌鹊胡同的酒很有名,让我看看。”
翁郁郁转身要进暖阁,马上又转回身,疑惑地问:“大人看酒还是看药?”
“药。”胡桂扬也马上改变主意。
“那我这里没有,药全在广兴铺,谁家来了客人,摆酒席的时候派人去那里现领一份,兑在酒里,不拘是什么酒,都会变成……好酒。”
“药有名字吧?”
“药是粉红色的丹丸,入酒即化,一粒能化一壶,所以我们叫它满壶春,广兴铺没给起名,去了说‘拿药’就行。”
外面有人大声喊胡桂扬的名字,听着像是韦瑛,胡桂扬低声提醒:“有人问起,就说我刚才提的问题与西厂石百户一样,记住了吗?”
翁郁郁没明白其中的含义,茫然地点点头,胡桂扬推门出屋,让她自己寻思。
“韦百户议完事了?”胡桂扬拱手笑道。
韦瑛稍显不满,“你来这里干嘛?”
“闲着也是闲着,到处看看、问问,没准能找出线索。我与童丰毕竟是同僚,又都有异人之名,必须为他的死报仇。”
“你还是闲着吧,此事颇为蹊跷,咱们都做不得主,要回城里请示。”
“我跟大人一块回西厂。”
“嗯,咱们一块回城,但你不用去西厂,回家等候消息。这不是命令,是建议,希望你能接受。”
“韦百户的建议对我必有好处,怎敢不从?”
“你明白就好。外面那两人你从哪找来的?”
“算是街坊吧。”
“看紧些,瞧他们的样子,比真正的锦衣卫还横,已经向好几家铺子暗示必须给他们好处才能免遭审问了。”
“这两个家伙!”
只有少量公差留在广兴铺,其他人先后回城,东厂与南司的人走得最快,韦瑛上马追赶,各方都想快一点通知上司,以便争抢查案的权力。
韦瑛特意派两名校尉护送胡桂扬回赵宅,看他进入大门才告辞离开。
胡桂扬今天的计划原本是找几名胆大的仆人,却根本没有时间,只好先用蒋、郑二人代替,“留下做饭、收拾屋子,等我找到合适的人之后,再放你们走,到时自有重赏。”
两人脸色立变,全都摇头,“我俩胆子小,不敢在凶宅里过夜,桂扬老弟还是找别人吧,不行的话,我们给你找,天黑之前送过来。”
夕阳已倾,离天黑没剩多久,胡桂扬伸出双手分别按住两人的肩膀,笑道:“你俩的胆子可不小,敢利用我的名号向铺子索取好处,连我自己都没这个胆子。”
两人嘿嘿地笑,蒋二皮道:“桂扬老弟知道啦?我们也是为你好,俗话说升官发财,不能发财,当什么官?你不好意思开口,我们替你开口,要到的钱都给你。”
“都给?”郑三浑不解,这不在他们商量好的计划里。
“事成之后,桂扬老弟能不赏咱们哥俩儿一点吗?”蒋二皮笑道。
郑三浑这才明白过来,急忙点头。
“你们要到多少?”胡桂扬问。
“一文没要到!”郑三浑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一提你,他们就拿这个百户、那个千户压人,完全不怕。”
蒋二皮撇撇嘴,表示这不是他们的错,实在是胡校尉的名头太弱。
“那你们欠我一百两银子。”
“啊?”
“我本来有办法要来一百两,被你们一搅和,机会没了,这笔账得算在你们头上。”
“我们……我俩若是早知道你有计划……”
“总之你们擅自行事,让我损失百两纹银,要么立刻还钱,要么留下来当仆人算是补偿。”
两人不停眨眼,谁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如果鬼在晚上出来……”
“我挡在前面,让你俩先跑。”
“好……吧。”两人勉强同意,“一百两银子,我俩得当多久仆人?”
“凶宅雇人价钱自然要高一些,一个月吧。”
胡桂扬让两人先去喂马,然后下厨做饭,他去后院将四位异人都请到正房厅里。
“西厂的一位异人被杀死了。”
四人动容,看样子之前都不知情。
“像我们一样的异人?”林层染问道。
“就是前天晚上那位。”
赵阿七、萧杀熊与童丰交过手,记忆深刻,神情又是一变,萧杀熊道:“那个家伙功力不弱啊,除了我们几个,谁能杀死他?被人暗算了?”
“咽喉中招,一击毙命。”
四人沉默,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异人能正面杀死异人,而且凶手的武功很可能比他们都要高强得多。
“你必须向我说实话了。”胡桂扬向一直没开口的罗氏道,“这名异人死在广兴铺里,乌鹊胡同隐藏的异人不只你一个吧?”
罗氏轻转手中的伞,缓缓道:“你听说过乌鹊胡同的美酒吗?”
“满壶春。”
“你知道的不少。”罗氏微微一笑,“满壶春是用金丹造出来的,这就是乌鹊胡同最大的秘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上门抓人
满壶春刚刚出现的时候,效果不佳,激发了**,却没能提升相应的能力,在客人中间引发不少麻烦,正是在罗氏的帮助下,此药迅速完善,成为乌鹊胡同各家铺子的镇宅之宝,客人大都不知情,还以为只是酒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丹居然被你们用来制作药酒?”林层染不只是意外,还有些愤怒,对他来说,金丹乃是极其难得的救命之物。
“是用过的金丹,将剩下的玉佩碾成粉末,配以其它药材,算是废物利用吧。”罗氏解释道,她也不舍得浪费金丹。
林层染神色立缓,好像节省下来的金丹都归他所有。
“怪不得乌鹊胡同生意这么好,城里的春院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胡桂扬想起樊大坚,觉得老道除非能要来满壶春,否则的话,向内侍梁芳贿赂再多银两也没用。
“满壶春有一个隐患,会令服食者兴奋过头,甚至彻夜不眠,不知冷热,下雪天也敢光身往外跑,各家铺子都得雇几名身强力壮的伙计,专门对付这样的客人。”罗氏道。
萧杀熊嘿嘿笑道:“本来还想尝尝,听你这么一说,还是算了吧,何况老子用不着那玩意儿相助,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试试。”
罗氏脸色微沉,眼光变得冰冷。
萧杀熊不客气地回视,“怎么,你能做得,我说不得吗?”
罗氏不开口,轻轻转动手中的伞,萧杀熊握紧双拳,他本是强盗出身,一言不合就以拳头解决,成为异人之后,更是喜欢这一套。
胡桂扬正要开口,赵阿七抢先道:“咱们聚在一起是为互相协助,不是一争高下,人人都有问题,何必拿来取笑?”
“你们可以笑我身躯庞大,我不在乎。”萧杀熊仍不服气。
胡桂扬又没忍住自己的嘴,“身躯庞大有什么可笑的?你心里的痛处肯定是兄弟流散,弃你而去,你明明武功最高,却没成为强盗头儿。”
果然被他说准,萧杀熊咆哮一声,震得墙壁发颤,“这是他们的损失,若是追随我,寨子早成为荆襄霸主。”
“他们追随你,就和一群老鼠追随猫差不多,活命都难,当什么霸主?”胡桂扬摆摆手,“还是赵阿七说得对,咱们聚在一起不是为了斗嘴,真比这个,你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萧杀熊盯着胡桂扬,喉咙里发出低吼。
一向胆小的大饼不知是与这些异人混熟了,还是急于护主,居然从角落里跑出来,冲巨人叫了两声。
萧杀熊天不怕地不怕,却被一条狗,准确地说,是被狗脖子上的红玉唬住,收起吼声,笑道:“行,咱们都管住自己的嘴,我不乱说别人,你们也别欺负我。”
他终归不肯道歉。
罗氏没再计较,垂下伞,继续道:“满壶春虽有隐患,却不致命,据我所知,楼驸马是第一个服药而死的客人。”
“他服药了?”胡桂扬问。
“当然,通常一壶酒配一粒药,客人若要再喝,就是正常的酒。楼驸马那晚却连饮三壶药酒,而且他很懂行,指名要满壶春。”
“我怎么听说楼驸马那晚是第一次去乌鹊胡同?”胡桂扬记得很清楚,蒋、郑二人看出楼耀显是新客,才上前搭讪。
“他此前的确没去过乌鹊胡同,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他在别的地方早已尝过满壶春。”
萧杀熊大笑道:“连我都能听出不对,人家是驸马,既然能从别的地方得到满壶春,干嘛要去乌鹊胡同那种地方?”
罗氏不理他,只向胡桂扬道:“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事实,广兴铺才是乌鹊胡同的主人,我帮助他们完善药方,但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今后我也不会再回去。”
起码在共享金丹的这段时间里,罗氏不必再受多欲之苦。
“牛掌柜?他为什么叫牛杂儿这样的怪名字?”
“牛杂儿?哈。”萧杀熊笑出声来。
“不知道,我对乌鹊胡同各色人等的来历不感兴趣,但有一点我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牛掌柜的胡子是粘上去的,他其实是太监。”
“太监?宫里的太监?”胡桂扬很难相信内侍梁芳的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居然直接派太监经营乌鹊胡同。
“他应该没进过宫,但他跟太监是一类人,更详细的事情我不了解。”罗氏知晓的秘密都是无意中听到的,从不主动打探。
废丹的来源明显是皇宫,胡桂扬对此十分肯定,却没法理解太监们为何非要冒险赚这种钱,万一传扬开来,不只是名声扫地,还可能被处以重罚。
“满壶春对异人有什么特别的效果?”胡桂扬问。
罗氏摇头,“满壶春我喝过一些,没什么特别之处,废丹就是废丹,对咱们这些人无用。”
胡桂扬起身,“我招来两名仆人,待会大家先吃饭,夜里都警醒一点。”
“哈,还有人敢来这里找事不成?”萧杀熊挥挥拳头,“巴不得他来。”
“小心为上。”胡桂扬笑笑。
罗氏道:“我需要有人服侍,至少一名丫环,最好是三名以上。”
萧杀熊哼一声,没有说什么,弯腰驼背的林层染道:“我也需要有人帮忙。”
萧杀熊忍不住了,“咱们都是郧阳异人,却连自立都难,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林层染淡淡地说:“如果变强就是为了独行,那我宁愿没有这身功力。无论是从文、从军,还是心甘情愿练功,我都是为了当人上人。”顿了一下,他又道:“天机船是神,异人算是神仆,高于这世上所有凡人,大家没意见吧?”
萧杀熊难得地对别人的话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凡人理应追随咱们、侍候咱们,结果咱们却要躲躲藏藏,这算什么事?”
林层染看一眼胡桂扬,“时机未到,郧阳异人刚刚兴起,还有许多人神功未成,甚至没有显露出来,再过一阵,等咱们这种人多起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
赵阿七与罗氏也点头,林层染这番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胡桂扬笑道:“我属于神功未成,你们先聊,我去前面看看。”
“稍等。”林层染连抬手都显得有气无力,整个外表与他的雄心壮志形成鲜明反差,“死在乌鹊胡同的异人叫什么?”
“童丰,是西厂的高手,一名太监,真正的太监。”
“凶手连西厂异人都敢杀,对咱们或许真是个威胁,胡校尉说得对,咱们从今晚开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不如轮流值夜,若有意外,群起而攻之。”林层染曾是军吏,心思比较周密。
“好主意,我明天要早起出门,让我值第一班吧,虽然我的功力最低,但是叫喊两声总还来得及。”胡桂扬道。
“胡校尉忙外,守夜的事情交给我们四人就好。”林层染看向其他人,见没人反对,继续道:“待会抓阄确定顺序。”
胡桂扬来到前院,蒋二皮、郑三浑已经做好一大锅米饭,酒肉都是现成的,热热就行,两人坐在凳子上,周围点了一圈的油灯与蜡烛,生怕有鬼接近。
胡桂扬正要开口笑话他们几句,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一大批人闯进赵宅前院。
来了四五十人,一半是锦衣校尉,而且是胡桂扬在南司的同僚,带队者正是镇抚梁秀本人。
梁秀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带着微笑。
胡桂扬上前,拱手笑道:“梁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不是来找你的,把那四个异人叫出来。”
“干嘛?”
“轮不到你问。”
“抱歉,梁大人虽是南司长官,但我已被借调至西厂,一仆难侍二主,我奉西厂之命安置异人,不敢交与他人。”
梁秀冷笑,从怀里取出一份折子,“早知道你会推三阻四,这是西厂给你的命令。”
一名校尉立刻上前,提着灯笼照亮。
胡桂扬接过折子,打开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汪厂公手书,上面有他的印章。”梁秀提醒道。
“呵呵,印是真的,但厂公的笔迹没这么工整。”
梁秀脸色一沉,“命令总是真的,胡桂扬,还不快快叫人出来?”
胡桂扬将折子还给梁秀,笑道:“厂公的命令是要我‘不得阻挠’,可没说让我‘叫人出来’,实不相瞒,异人不好打交道,我也害怕。梁大人是来调查童丰死因吧?我可以保证,这里的四位异人都不是凶手,大人若是不信,请自去后院。”
“嘿,你以为我不敢吗?西厂曾经试过童丰的身手,他一人大概能敌十名普通高手,我今天带来五十人,个个武功高强,以十敌一,还剩十人。那四人若肯老实接受讯问,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肯,就别怪南司不客气了。”
胡桂扬叹息一声,“厂公这是怎么搞的?明明说好的事情……今晚一闹,异人再不会信任厂卫里的任何人。唉,前功尽弃。”
梁秀走近两步,小声道:“你以为汪直受宠就能只手遮天了?你忘了,宫里受宠的人不只他一个。待在这里别动,审过那四人就来审你,若论嫌疑,数你最大,童丰与你不睦,谁都知道。”
“若是因为与我不睦就会被杀,那梁大人可要小心了。”胡桂扬笑道。
梁秀嘿了一声,招手示意同来的五十人去往后院。
童丰在西厂一直隐瞒实力,胡桂扬觉得没必要提醒镇抚大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 妒心
一碗热乎乎的米饭,上面盖着一层蒸肉与几片咸菜,郑三浑小心翼翼地端到胡桂扬面前,冲他使眼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只当没看到,“先给镇抚大人送一份。”
“啊?”郑三浑怕官,尤其害怕公差,在胡桂扬面前尚且直不起腰,去见一名锦衣卫官员,而且是杀气腾腾的官员,就跟要杀死他一样。
“你们现在不去讨好,等我被抓可就没有机会了,没准还得跟我一块去锦衣卫坐牢。”胡桂扬小声吓道。
郑三浑脸都白了,想去,身体却动不得,蒋二皮胆子大一些,夺过饭碗,笑嘻嘻地走出厨房,在门口停步站了一会,转身回来,脸上笑容已经消失,小声道:“你尽消遣我们,一碗米饭而已,又不是珍馐美味,怎么拿得出手?”
胡桂扬大笑,夺过饭碗,拿起筷子大吃。
笑声引来其他人,梁秀站在门外,冷冷地打量这三人。
“镇抚大人饿不饿?这里还有不少饭菜。”胡桂扬问道。
梁秀想好不少讥讽的话,正要拣一句狠狠地掷过去,后院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嘿,异人果然不肯束手就擒,早在第一个异人出现的时候,南司就曾下过断言:异人难驯,必成后患。希望经此一事,朝廷能够明白,异人……”
胡桂扬放下碗筷,提醒道:“听上去好像是镇抚大人的手下在挨打。”
“五十对四,必胜无疑,纵然损失数人,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异人却要再多一条罪名。”惨叫声越来越响,梁秀一点不着急,他身子瘦弱,只好做运筹帷幄的儒将风度,微微仰头,似乎在计算什么,“一柱香以内。”
胡桂扬原本坐在凳子上,这时站起身,慢慢走到上司面前,笑道:“镇抚大人不是……嫉妒异人吧?”
梁秀脸色一沉,风度消失得干干净净,“嫉妒?笑话,我乃堂堂锦衣卫南司镇抚,会嫉妒几个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怪人?”
“话是这么说,但是大人曾在郧阳体验过神功的好处,怕是没有忘记吧?”
梁秀并非习武之人,自小病弱,长大之后身子骨也不强壮,唯有在郧阳的不到一个月里,他感受到强大的活力,对自己的身体操控自如。
时间短暂,而且多半时候是站在丹穴附近冥思吸丹,却是梁秀心中最重要、最深刻的一段记忆。
梁秀冷笑,“这么说吧,异人拒捕,事情发生变化,原本只需在此地问话,现在我要带你们回南司进行讯问。”
回南司就意味着用刑,胡桂扬又要为多嘴付出代价,他不吸取教训,说话越发一针见血,“东厂负责抓捕异人,迄今为止,好像没听说他们有所收获,梁镇抚这是要从西厂抢功,献给东厂吧?”
“放肆!”梁秀每次见到这名下属之前,都会告诫自己不要失态,可是往往被几句话惹怒。
最让他愤怒的是,这些话说的都是实情,看破的人或许还有,敢当面说出来的只有胡桂扬一个。
越是不合时宜,胡桂扬的笑越自然,“听,南司高手回来了。”
梁秀听到的是一阵嘈杂和怒吼,于是肯定地说:“异人已经落网。”
梁秀转身看向通往后面的门堂,胡桂扬也探身出来,等了一会,说:“要打赌吗?”
梁秀没吱声,悄悄握紧拳头,连他自己都觉得它们没有杀伤力,不由得越发怀念神功的感觉。
几名校尉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大人,大人……”
“怎么回事?”梁秀终于感到不对,却不愿相信。
“异人凶猛,不肯……”校尉话未说完,跑回更多人来,原本手中都有刀剑,这时大都空手,神情惊恐不安,像是撞见了鬼。
轰的一声,门堂塌了半边,一个声音吼道:“哪来的小杂鱼?就不能派几个真正的高手来?打都打得不过瘾。”
几十名校尉与番子手聚在镇抚大人身边,目光却都投向大门,先选好逃跑路线。
梁秀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从门堂后面连续飞过来十余人,还没落地就在惨叫。
番子手接到命令,不得不去将自己人抬回来,好在只是受伤,没人死亡。
胡桂扬凑到梁秀耳边,小声道:“东厂必定迫切地想要知道这里的状况。”
梁秀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就向大门跑去,属下们让大人三五步,随后再不犹豫,撒腿跑得更快。
前院眨眼变空。
胡桂扬回到厨房里,重新坐在凳子上,端起剩下的半碗饭,“再给我添些肉菜。”
郑三浑立刻去取蒸肉与咸菜,蒋二皮颤声问:“东厂会派更多人来吗?”
胡桂扬想了一会,“难说。”
“难说?”
“嗯,这要看东厂、西厂的争斗结果:东厂尚铭胜,官兵围宅,再厉害的异人也斗不过大批官兵,咱们都要倒霉;西厂汪直胜”胡桂扬端起碗,笑道:“明天加餐,好酒好肉随便吃。”
蒋、郑二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动不得,也说不出话。
“再准备四份,我带到后院去。”
蒋二皮哭丧着脸,“桂扬老弟,我们没害过你,瞧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可千万别连累我们啊。”
“来不及了,南司镇抚已经看到你俩,只要我被抓,你俩肯定跑不掉。”
两人同时发出哀鸣,靠在一起,眼看就要瘫软在地上。
“哈哈,你们两个骗钱的时候胆子比天都大,这时候却胆小如鼠,也不想想,我是坐以待毙的人吗?放心吧,这场争斗,西厂十有**能胜。”
“那还有十之一二呢?”
“你俩十赌九输,依然乐颠颠地去送钱,我这里有**成胜算,你俩竟然不满,真是……赶快盛饭盛菜。”
两人总算找回一点信心与力气,急忙去拿碗,做到一半,郑三浑转身解释道:“其实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十赌九输,输的是钱不是命,总有翻身的机会,你这里虽有**成胜算,一旦输了,丢的是命,这辈子就算过去啦。”
胡桂扬想了一会,笑道:“你竟然把我说得哑口无言了,总之我要赌这一把,你们不想赌,离桌就是,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但是无论胜负,今后都别再来找我。”
“赌”字对这两人具有神奇的魔力,郑三浑一咬牙,“二哥,你说呢?我听你的。”
蒋二皮也是一咬牙,“那就赌把大的,记得吗?有一回咱俩实在没钱,拿你的一条胳膊和我的一条腿当赌注……”
两人突然大笑起来,好像那是值得一提的壮举。
胡桂扬摇头,自己动手再盛四碗菜,与四碗饭放在大盘上,托着去往后院。
前院狭小,更像是一个过道,它与后院之间还有一个中院,赵宅正厅在这里,赵瑛的棺材也曾停于此处。
胡桂扬更习惯将这里称为前院。
他在厨房耽搁一会,四位异人已经等得不耐烦,萧杀熊堵在后院门口,怒道:“你不是说会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进屋再说。”
萧杀熊怒气未解,上前拿起一碗饭,再将另一碗菜扣在上面,“这么小的碗,喂兔子吗?”
其他三人等在正房里,全都面露疑惑。
胡桂扬将饭菜分发,拎着托盘笑道:“就当是个玩笑吧。”
连一向站在师兄这边的赵阿七,这回也没法表示支持,摇头道:“这可不是玩笑,那些人是锦衣卫。”
“他们是锦衣卫南司的人。”
“你好像也在南司任职吧?”赵阿七不太肯定。
“我是南司癸房校尉,但是被借调到西厂,所以我是西厂的人。”
四人当中,只有当过军吏的林层染明白其中的区别,“不管怎样,如果西厂保护不了异人的安全,我们干嘛要留在城里?”
“朝廷需要确认你们真是异人。”
“那也用不着把我们当犯人对待吧?”
“有些事情我没法透露,但我保证,很快会有人过来道歉。”
留住四人的不是胡桂扬,更不是他的话,而是金丹。
大饼正绕着主人转圈,似乎在问自己的食物在哪。
罗氏道:“可以再等一等。”
林层染也不再咄咄逼人,“郧阳异人难得聚在一起,咱们是第一批,不能说散就散,那就再等等吧。”
萧杀熊翻过饭碗,“不够。”
胡桂扬又去厨房拿来更多饭菜,还有大饼的一份。
其他三人没怎么吃,萧杀熊一人连吃七碗,拍拍肚子,“行了,吃太多的话晚上睡不好。”
“道歉”来得极快,三更左右,胡桂扬刚准备休息,汪直带着一队随从亲自登门。
厂公是不会说出“道歉”两字的,一见面就问:“人还在吗?”
“在,但是……”
“算你又立一功,留住他们,我留几个人看门,今后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
汪直等着谢恩,胡桂扬却笑道:“只有看门人不够,我这里仆役不全,异人不太满意。”
“不是给你派过一批吗?”
“胆子太小,被我撵走了。”
“明天再换一批胆大的。”
“我自己找吧,厂公出钱就行。”
“嘿,贪点就够了,别太过分。”
“家徒四壁,二十多岁,我连个媳妇儿都没有。”
“行行,给你钱就是,还有什么要求?”汪直只要知道异人还在,别的事情都好说话。
“我不想闲着,给异人当管家,希望厂公给我一点活儿。”
“难得阿,胡桂扬,但你现在的职责很重……说吧,你想要哪个肥差?”汪直以为胡桂扬又要钱。
“请厂公允许我调查楼驸马与童丰之死。”
汪直脸色骤变,破口大骂。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年
汪直喜欢骂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小骂,愤怒的时候大骂,闲极无聊的时候乱骂,甚至在高兴的时候也要笑骂几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有在皇帝和贵妃面前,他才乖巧可爱得似乎连脏话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胡桂扬不用太多观察也能听出来,这次的骂人只与愤怒有关,他静静地听着,好像与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他只是凑巧站在对面的听众,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偶尔点头表示赞同。
汪直越骂越没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锦衣卫南司癸房校尉、西厂办事。”胡桂扬立刻回道。
汪直用小指比划一下,“连品级都没有的一个小小校尉,竟敢调查驸马之死,就算是童丰,职位也比你……你笑什么?”
虽然胡桂扬总在笑,但是有时候会笑得蹊跷,表明他心里生出古怪的念头,“没什么,‘小小校尉’,听上去挺有趣。”
本来正常的四个字,被胡桂扬重复之后,变得像是结巴。
汪直愣了一会,突然也笑了,指着胡桂扬,“真想把你就地处决,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你。不过你让我冒出一个想法:凡是对升官发财不感兴趣者,必然古怪,应该通通发配到偏远地方自生自灭,朝廷能减少许多麻烦。”
“可是官位就那些,钱财也非无穷无尽,周围的人都想升官发财,厂公未必受得了。”
汪直坐下发了一会呆,“怎么拐到这儿了?我问你有何资格调查楼驸马与童丰之死?”
“我没资格,所以才要厂公允许,给我一点资格。”
“嘿,这时候拍马屁已经晚啦。”汪直又发一会呆,“明天,不,后天上午你去西厂一趟,我给你一个准话,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准自作主张。”
“当然,没有厂公的允许,我在京城寸步难行,更不必说查案了。”
“嘿。”汪直一边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边打量胡桂扬,“你现在查到些什么?”
“关于童丰之死,还没有线索。关于楼驸马,他的死肯定与满壶春有关,满壶春又与用过的金丹有关,所以……”
汪直摆手,“行了,到此为止吧,后天再说。”
汪直起身要走,在门口以随意的语气问:“你对异人的治疗有何发现?”
“时间太短,大家轮流吸丹,延缓症状而已,还没开始寻找疗法。”
“嗯,这件事也比较重要,军中的异人不只童丰一位,个个都有隐患,如能去除,乃是大功一件,你要上心。”
“是,过一阵子,吸引更多异人之后,就开始尝试各种疗法。”
“西厂可能是朝廷内外唯一重才的衙门,像你这种货色,放在别的地方,轻则丢官,重则丧命,谁会忍受你这张嘴?”
“能遇到厂公,是我的幸运。”胡桂扬笑道。
“好好努力。”汪直带人离开。
夜色正深,胡桂扬回到后院,正要进自己的房间休息,身后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没事了?”
林层染站在不远处,胡桂扬愣是没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笑道:“没事了,汪直亲口保证明天派人来守门,这里再不会受到打扰。”
“汪直是宫中宠宦,今朝权势熏天,明朝落魄江湖,他的保证,只可一半当真。”
“这个真没办法,就算是皇帝,也有突然驾崩的时候,起码汪直掌权的日子里,这里是安全的。”
“嗯,其实我们相信的不是汪直,而是你,因为你是新兴异人,汪直不是。”
“这负担子很重啊。”胡桂扬笑道,随后打个哈欠,表示自己困了。
林层染却不识趣,“在客店里我说过的话仍然算数。”
他曾经许诺,如果能拿到金丹,愿意为胡桂扬效劳,虽然要与其他三人分享,他仍然愿意遵守许诺。他的效劳与别人不同,每出一次力,都可能变得更加衰老,离死亡也会更近一步。
“我心里有数。”胡桂扬暂时还不需要这人的效劳,“你还有事?”
“后院的事情你注意到没有?”
“你说哪一件?”
“赵阿七与罗氏。”
“他们……”
“对,这里的异人只有五位,任何两人携手,都会占据优势,你要小心。”说完这句话,林层染转身慢慢走开。
不久前,就是赵阿七提醒胡桂扬提防异人拉帮结伙。
总共五个人,聚在一起不过寥寥数日,关系就已变得复杂。
胡桂扬干脆不想,推门进屋,脱下靴子,上床和衣而睡,就算其他四人现在就大打出手,他也要补个好觉。
次日一早,胡桂扬准备出门时,看到了西厂派来的守门者,“呵呵,我猜会是你,谁让你住得近呢?”
石桂大冷淡地点下头,“我不会常驻赵宅,四名校尉轮流驻守,另有十名番子手,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去找我。”
“去你家里?”
“我家里。”
“我不会再被仆人打发吧?”胡桂扬笑道。
“不会,无论什么时候,仆人会直接带你去见我。”石桂大依然面无表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府上叨扰。”
石桂大似乎要表示反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改成深吸一口气,然后道:“欢迎。”
石桂大拱手准备告辞,胡桂扬却跟着他一块走到大门口,“今天难得空闲,我要去趟城外,给孙二叔拜年,顺便给义父上坟,你要一块去吗?”
“我连姓都改了,你自己去吧,别提我。”石桂大又拱下手,匆匆离去。
胡桂扬轻叹一声,叫上蒋二皮、郑三浑,备好马匹,带上银两和几匹布,又去店铺里买些年节食物以及纸钱,出城前往孙家。
自从赵家出事,孙龙卖掉房子,全家人搬到东城外乡下居住,赵瑛夫妻的坟地离此不远,义子们却没有一个埋在附近,这是孙龙的决定,他曾经当众说:“绝子校尉谁也不配。”
乡下的宅院大而空旷,孙龙拄拐站在门外晒太阳,远远看见骑马过来的三人,高声道:“这大白天的,怎么有鬼登门?”
胡桂扬笑道:“二叔,不是鬼登门,是你变鬼,自己还不知道呢。”
“呸,我命硬得很,注定要看着赵家人死绝,我才会闭眼。”
两人一见面就互说狠话,心里却都高兴。
胡桂扬三人下马,孙龙不看别的,先摸摸装银子的口袋,然后是其它礼物,“还行,知道来看我。听说你死在郧阳了,什么时候诈尸回来的?”
“呵呵,年前半个月吧。”
“那你走吧,回京这么久才来看我,那是没将二叔放在眼里啊。”
“我来给义父上坟,烧过纸钱就走。二叔既然不欢迎,我不进屋,东西也带走啦。”
“人走,东西留下,我对银子和城里的美食还是很有感情的。”
孙龙夺过缰绳,牵马往院里走,蒋、郑二人互视一眼,自觉已经找到胡桂扬嘴毒的来源。
孙二婶的身子骨比老头子还要硬朗,也更直爽,一见到胡桂扬就说:“哎呀呀,还以为赵瑛夫妻两个没人培土烧纸,要过一个冷清年呢,你来得也太晚了些。”
“是我的错,下回一定早来。”
孙龙反而替他辩解,“这小子能活着来一趟就不错了,以他的臭脾气,在西厂还能活几天?”
老两口硬留胡桂扬吃顿饭,然后才放他去坟地烧纸,期间口无遮拦,却绝口不提另一个活着的赵家义子。
赵瑛夫妻的坟墓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胡桂扬烧纸之后默立良久,眼看快要来不及进城,才回孙家告辞。
“郧阳异人是什么玩意儿?”孙龙问道。
胡桂扬瞪一眼多嘴多舌的蒋、郑两人,笑道:“一言难尽,总之是一群怪人,但是个个身手不凡。”
“嘿,赵瑛生前就跟这些人斗来斗去,你倒是全给继承了。”孙龙以为异人是江湖骗子的一类,“赵宅现在连仆人都没有?”
蒋二皮、郑三浑什么都往外说,胡桂扬道:“怎么没有?这两个就是,如今看门的也有了,其他仆人我正在找。”
“你不用找了,我给你找,过几天送过去。”
“二叔不必麻烦。”
“狗屁,我这边正好认得几个人要找活儿,真要是麻烦,我才不管你的闲事。”
拒绝孙龙是不可能的,胡桂扬只好道:“赵宅现在是城里闻名的凶宅,胆子小的人可做不了多久。”
“放心吧,别人害怕赵宅,我找的人肯定不怕。”孙龙也不多做解释,“快走吧,回家多准备银钱,给你干活儿,工钱必须加倍。”
“呵呵,西厂替我出钱。”
“那就更没得说了,我给你找……至少十个人。”
“这村子里总共也没有十个闲人吧?如果都是二叔、二婶这个岁数的,我可不敢请,到了赵宅谁侍候谁啊?”
孙龙举起拐杖撵人,胡桂扬立刻上马逃出孙家。
“没想到在这里把问题解决了。”胡桂扬在路上喃喃道,他本想回城之去找沈乾元帮忙,结果孙二叔非要推荐,他只能接受。
蒋二皮笑道:“老头子挺有意思,可他找来的乡下人,在咱们赵家未必能待得长久。”
“咱们赵家?”胡桂扬哼了一声,孙龙找来的人,就算只待一个时辰,他也得给足工钱再送走。
三人在城门关闭前不久进城,回到赵宅时已是深夜。
看门的西厂校尉尽职尽责,但是并不觉得自己低主人一等,上前道:“胡校尉,你有客人,不肯报名,被我送进门房,见还是不见?”
“难得有客,当然要见。”胡桂扬拱手谢过,将马匹交给郑三浑,自去门房里查看。
拜访者是名年轻人,胡桂扬隐约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年轻人起身,“我叫郭禹,父亲是郭举人。”
“哦,想起来了,你怎么有空进城?”
郭禹神情一暗,“我父亲和那个无名异人遇害了。”
胡桂扬心中一惊,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而他仍未取得调查之权。
第二百六十五章 谁听谁
在客店里,郭举人拒绝进城共享金丹,在山里自在惯了,他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招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郭举人没有立刻回到山里,而是趁机走访京城附近的熟人,一是拜年,二是打探消息,无名士兵需要金丹,哪怕品相不佳,也能维持一阵。
士兵对郭举人惟命是从,但有一点,从来不肯脱下身上的军服,郭举人只好将他安置在一家小店里,由儿子郭禹看守,他单独外出,尽量早回。
事情不太顺利,郭举人的朋友多是年轻时闯荡江湖结交的,最年轻的也将近五十岁,早已金盆洗手,不问江湖是非,连郧阳金丹是什么都不知道。
手上的一枚金丹眼看就要耗尽,必须节省使用,士兵却没法理解这一点,病情加重,脾气逐渐变得暴躁,郭禹弹压不住,只能换成父亲留店看守,他出去想办法。
“实在不行……就去找胡校尉吧。”郭举人的骄傲必须向现实低头,不得不承认,在山外他无能为力,就连小店,也是出大价钱租下来的,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合适的住处。
郭禹更没有门路,只能按照父亲的指点,一路上到处打听,前往几家拜访探问。
依然一无所获,两天下来,五家人他只找到一家,其余四家不是早就搬得不知去向,就是家主已亡,亲眷根本不记得什么郭举人。
郭禹走投无路,决定回店之后劝说父亲早点去投奔胡桂扬,或者更决绝一些,干脆放弃无名士兵,回山里重新辨识,没准山民当中会有异人出现。
店里没人,唯一的店主、掌柜兼伙计不知去向,郭禹没太在意,一进入后院,他立刻觉得不对,士兵竟然没有叫喊,父亲也没有警惕地发声询问。
他推门进去看到两具尸体,士兵仰面,咽喉中招,流出的血像是一条勒住脖子的红绳,父亲躺在不远处,身上无伤,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身体僵硬,早已没有鼻息。
“所以我进城来找胡校尉,这算是父亲的遗愿。”郭禹小心地说,目光盯着胡桂扬,只要对方表现出一丝为难,他立刻告辞,即使露宿街头,或是被官兵拿下,也不给人添麻烦。
“先吃饭,在我这里住一晚,其它事情明天再说。”
胡桂扬不算冷淡,也不太热情,郭禹犹豫一下,决定接受,拱手道:“多谢胡校尉的收留。店主大概是见到尸体,怕受到官府盘问,所以一跑了之。如今尸体还停在店内,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望胡校尉能助我一骡一车,将父亲遗体运回山里。”
“放心,这事简单,还是先吃饭吧。”
赵宅仆人未全,饭菜仍是那几样,多了一壶酒,胡桂扬陪着郭禹一块吃,笑道:“抱歉,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明天或许会有改善,后天咱们去酒楼吧?抱歉,我忘了你现在的情况。”
郭禹倒不挑剔,扒饭大吃,含糊道:“很好,很好。”
两人吃完,胡桂扬送郭禹找间房休息,路上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父亲生前告诉过我你在史家胡同的住处,我去那里,你家没人,一个老道给我指路,说你搬到了观音寺胡同。”
胡桂扬不记得自己曾向郭举人透露过住址,只能推测这位老族长心思细密,暗中打听过。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要出门,傍晚才回来,你留在这里不要出门,别人问你什么都不要回答。”
“当然,我找的是胡校尉,别人我都不认识。”
胡桂扬笑笑,拱手告辞。
他不想让郭禹透露细节,这样一来,明天去见厂公时,就不必透露太多。
次日上午,他独自骑马前往西厂,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喝了好几壶茶水,与百户韦瑛已经无话可聊的时候,汪直总算姗姗来迟。
胡桂扬被叫到公堂拜见厂公,在门口排队等候。
汪直依次处理公务,最后才轮到胡桂扬,先对韦瑛道:“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值守了,去赵宅跟胡桂扬一块查案。”
“遵命。”韦瑛一句也不多问。
汪直转向胡桂扬,“去年给你的那份驾贴还在吗?”
“在,一直好好保存。”
“交出来。”
胡桂扬双手捧上去,汪直一手按住,拿起另一份全新驾贴,“今后你凭此查案。”
胡桂扬伸手要接,汪直摇头,“你是校尉,韦瑛是百户,驾贴当然要由他保管,今后你不论去哪,都要与他同行。”
胡桂扬笑道:“韦百户岂不成为长腿的驾贴?”
“随你怎么想。”汪直将驾贴交给韦瑛,继续道:“给你一个月时间,无论查到哪一步,都要立刻停止,明白吗?”
“现在是正月……”
“正月怎么了?你还打算吃喝玩乐吗?”
“正月正好,就是连累韦百户跟我一块受罪,心有不安。”
“你还连累我呢,心里不安,就别嬉皮笑脸。”汪直没好气地说,想了一会,“京城军民、朝廷上下随你查问,但你不能进宫,这回与上次不同,宫里你半步也不能进,理由再多也不行。”
“记住了。”
汪直挥手,“滚吧。”
胡桂扬没动。
“你还不满意?”汪直显得很恼火。
“满意,但有一件事必须问个清楚。”
“问吧。”
“正如厂公所言,韦百户是百户,我是校尉,我俩一起查案,谁听谁的?”
汪直一愣,“尊卑贵贱乃是万古不易的正道,你一个小……你一个校尉,还想命令百户不成?”
“不想。”胡桂扬看一眼韦瑛,冲他笑笑,继续道:“既然是韦百户主事,厂公刚才那些话应该对他说才对,一个月的期限也应该由他负责,我无非跟着跑腿,需要的话就出出主意。”
汪直一拍公案,“每次见你,一天的心情都受影响,你到底想不想查案?”
“想,可厂公先捆双腿再让我跑,这个……我迈不开步啊。”
汪直皱眉,没太明白胡桂扬的意思,韦瑛上前,拱手道:“公事为重,品级为轻,胡校尉查案的本事有目共睹,早有资格升任百户,此案由他做主,我没意见。”
汪直指着韦瑛,“瞧瞧人家,胡桂扬,瞧瞧。”
胡桂扬真就扭头盯着韦瑛,笑道:“大人有大量,我记住了,照此推算,厂公的肚量该有多大啊?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海边,一眼……”
“还有事吗?没事快滚,我不想听你说话。”汪直连连挥手。
“钱……”
“问韦瑛。”汪直只求此人能快点从自己眼前消失。
胡桂扬拱手告退,在门口忍不住又说一句,“西厂用人不问出身,若论尊卑贵贱,对厂公可不太有利。”
不等汪直明白过来,胡桂扬已经退出公堂。
韦瑛跟上来,笑道:“胡校尉的胆子真是……厂公对你也是宠爱有加异于常人,换成别人,早惹来杀身之祸。”
“这不叫宠爱有加,这叫债多了不愁。”
韦瑛大笑,拱手道:“明天一早我去府上汇合。”
“恭候大驾。”
西厂没人询问郭禹的来历,胡桂扬也不提。
午时已过,胡桂扬觉得还有一点时间,饿着肚子去一趟南城。
沈乾元租住在一家镖局的小跨院里,一得通报,立刻出来相迎,这回没再装作冷淡,笑道:“给胡校尉拜年。早知胡校尉回京,一直没去府上拜访,失礼,失礼。”
“别,我没带礼物,你也不用拜年,咱们做真朋友。”
“哈哈,没错,真朋友不讲虚礼,请进。”
进到屋子里,胡桂扬推旧一切茶酒之请,说道:“无事不登门,我有几件事要问个清楚,过了今天,怕是没有机会了。”
“哦?今天以后怎么了?”
“从明天开始,我无论去哪、见谁,都要带一名锦衣百户,你愿意见他吗?”
沈乾元立刻摇头,“除了胡校尉,我不想见任何锦衣卫。”
“你跟谷中仙怎么认识的?”
“我一直在找恢复神功的方法,谷中仙也在做同样的事,我们算是志同道合,他派人登门,双方一拍即合。”沈乾元说得简略,但是没有隐瞒。
“而且谷中仙手里有金丹。”
“传言如此,但我没见过,听说胡校尉得到一枚?”
“他派人送我一枚。”
沈乾元沉默一会,干笑道:“谷中仙还是更看好胡校尉。”
“是啊,太看好了,先是派人到我家墙外胡言乱语,然后又在那所院子里给我的食物动手脚,非要让我变成异人不可。”
沈乾元嘿嘿笑了两声,“我只负责通风报信,别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麻烦你再报次信吧。”
“胡校尉请说。”
“请转告谷中仙,明天开始我要调查两位异人的死因,上不避天子,下不隐豪杰,他要么亲自来一趟,向我解释清楚,要么等我找上门去,审个清楚。”
沈乾元呆了一会,“异人死了两个?谷中仙乃是朝廷第一钦犯,若非胡校尉知情,我甚至不会承认与他相识。转告消息可以,但我觉得他不会来城里。”
胡桂扬笑道:“无妨,总得先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互相埋怨。沈兄不会插手吧?”
沈乾元摇头,“我与谷中仙的交往,只限于共同寻找恢复神功的法门。”
胡桂扬起身告辞,“你为什么总说‘恢复神功’?老实说,我不觉得‘神功’曾经属于任何凡人,何谈‘恢复’?”
“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胡校尉还是专心查案吧,如果需要帮忙,请随时开口,我一定尽全力配合。异人对我来说就是仙人,仙人怎么会被杀死?我很想知道原因,别的异人必定也是同样想法。胡校尉若能查出真相,得到的感谢将会出人意料。”
胡桂扬叹了口气,随即笑道:“出人意料?我喜欢出人意料。”
第二百六十六章 管家婆
“开饭!开饭!”胡桂扬一迈过门槛就大声喊道,他确实饿了,米饭配咸菜也能吃上一大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名西厂校尉和几名番子手奉命在赵宅看门,冬天冷,他们都躲在门房里,听到声音,有人探头出来,笑道:“今天伙食不错。”
“舍得花钱就行。”胡桂扬随口回道,以为蒋、郑二人偷拿银钱去外面买酒买肉,他倒不在乎,有吃的就好。
厨房位于前院,热气往外冒,做饭的却不是蒋二皮、郑三浑,两人兴高采烈地迎过来,接过缰绳,赞道:“花大娘子的厨艺真是不错,比得上馆子里的大师傅。”
胡桂扬皱眉道:“你俩真是拿这里当自己家了,居然连厨子都给请来了,说吧,又花我多少钱?”
两人一愣,蒋二皮道:“花钱?人是你请来的,我们干嘛花钱?”
“我什么时候请厨子了?”胡桂扬也是一愣。
“桂扬老弟,你这忘性太大了,昨天你不是让孙二叔给你找人吗?今天上午人就来了,花大娘子做饭、顾二嫂子收拾房间、花小哥……”
“停停。”胡桂扬吃了一惊,没想到仆人来得这么快,“孙二叔人呢?”
“他没来,花大娘子带人来的,说是跟你认识,打过你的屁股。”蒋二皮、郑三浑吃吃地笑,觉得很有趣。
胡桂扬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连花大娘子是谁都不知道,打我屁股……哼哼,她是记错了吧。来了几个人?”
“十个,五男五女,花大娘子说明后天还会再来几个。”
胡桂扬更加纳闷,孙二叔推荐来的这位花大娘子明显拿赵宅当成自己的家,连主人还没见过就开始管事。
“他们不知道这里是凶宅吧?”胡桂扬相信几句话就能将这些人打发走,看在孙二叔的面子上,多给些银子就是了。
“知道,花大娘子特意去死人的地方看过,还问我们,为啥绝子校尉大都死在外面,这里却被称为凶宅?我们回答不了。”
胡桂扬也回答不了,这恰恰也是他的疑问,自家兄弟一多半死在皇城里,结果大家只记得赵宅,联想之丰富令他无从辩解,干脆承认下来,拿凶宅之名吓人。
这位花大娘子有点意思。
胡桂扬让两人将马牵去马棚,独自走向厨房。
蒸腾的热气里走出一名妇人,三十上下,个子瘦高,长脸竖眉,神情暗淡,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好像生活中的一切都不顺心。
见到胡桂扬,妇人露出一丝微笑,“三十六,你长大啦,比我还高。”
胡桂扬愣住,许多杂七杂八的记忆涌上心头,仿佛一团乱麻,略具雏形,却没法立刻理出头绪来,“你是……”
“就知道你们这帮小子向来受宠,长大之后必定忘恩负义,果不其然,先是将赵家闹得七零八落,四十个混蛋死了三十八个,如今连我都不认识……”
“小桃姐!”胡桂扬脱口而出,杂乱的记忆终于汇成一条清晰的线。
当年赵瑛从断藤峡带回来不少孩子,有男有女,四十名男孩受到的关爱比较多,被他培养成为绝子校尉,女孩只是抚养长大而已,到了年纪就嫁人,嫁妆丰厚,但是极少来往。
赵瑛妻子在世时,这些出嫁的义女偶尔还回来一趟,后来就断绝关系,再没人登门。
这些男童、女童小时候各住不同的院子里,来往极少,所以胡桂扬没什么印象。
花大娘子算是一个特例,她那时年纪大些,性格比男孩还要暴烈,而且爱管事,一言不合就动手,胡桂扬小时候还真被她打过屁股,至于原因早已不记得。
“还小桃姐呢,我儿子都十几岁了。”嫁为人妇的花大娘子脾气未改,“这里变化真大。”
“是,义父后来改建房屋,你很久没回来过吧?”
花大娘子冷笑一声,“自从出嫁之后,我就没回来过,你当时可能不在场,上轿子之前我曾经说过,只要义父还活着,我绝不进赵家的门。”
“我是不在场,义父哪得罪小桃姐了?是嫁妆给得少吗?”
“哼,你刚回来,先吃饭休息一下,咱们待会再聊。对了,我给你们重新安排了房间,这么大的宅子,不分男女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成何体统?还有家里的东西和银两我也都收起来了,怎么能乱放?没听说过‘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句话吗?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还没成亲?”
胡桂扬急忙道:“我去洗脸,在哪吃饭?”
“当然是厅里,但你今天回来得晚,破例让你在卧房里吃一顿,以后不行。”
花大娘子完全是一副管家婆的架势,胡桂扬已经想起屁股挨打的场景,竟然没敢提出任何反对。
花大娘子已经安排妥当,罗氏住进东跨院,由两名丫环服侍,赵阿七、萧杀熊、林层染住在后院西厢,共用一名男仆,胡桂扬原本住在正房暖阁里,这时被挪到耳房,靠近东跨院,房间更小,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分得一名小厮,客人郭禹住到中院客房里。
还剩两名女仆,给花大娘子当帮手,另有三名男仆,也都有事可做,各司其职。
西厂送来不少日常用物,一直堆在车上,谁用谁拿,花大娘子重新分配,剩下的存放起来。
到来不过一个下午,花大娘子已经将赵宅收拾得井井有条,谁也挑不出毛病。
胡桂扬的小厮就是花大娘子的儿子花小哥,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相貌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神情却全不相同,机灵古怪,也不怕生,一见到胡桂扬就说:“三十六舅,外甥给你请安。”
胡桂扬挠挠头,突然被人叫成舅舅,他不太适应,“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小哥儿,三十六舅……”
花大娘子端盆水进来,喝道:“臭小子,谁是你舅舅?叫胡校尉。”
花小哥显然极怕母亲,立刻改口:“胡校尉。”
“当然可以叫舅舅。”胡桂扬倒不在意。
花大娘子另有想法,“那怎么行?他来这里是做下人,不是当主人,必须叫胡校尉,以后我也称你胡校尉,不能再叫三十六。”
花大娘子将盆放在架子上,“洗脸。”
胡桂扬立刻照做,想起一件事,说道:“待会我去客人房里吃饭,跟他有事情要谈。”
“好。”花大娘子看向儿子,“好好服侍胡校尉,做得不好,送你回乡下放牛。”
“我不回去,城里比乡下热闹多了。”花小哥躲着母亲,拿起一条手巾,准备递上去,眼睛却看着母亲。
花大娘子出门。
胡桂扬擦脸,问道:“你父亲呢?”
“死了,我出生不久就死了。”花小哥毫无悲戚之意。
“那你们母子过得艰难吧?”
“一点都不艰难,我家原住在城里,后来搬到乡下,在村里没人敢惹我娘,我家的屋子在村里最好,田也是最多的。”
“那她还让你放牛?”
“嘿,那是因为我不愿读书,娘说不养懒人,既然不读书,就去放牛,长大之后再找个营生。”
“你以后想做什么?”
“还没想好,我家是军户,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可以先去当兵,但我娘更希望我种地,锦衣卫是不是赚钱很多啊?”花小哥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羡慕赵宅。
“哈哈,这里不是我的家,其实我是穷人,锦衣卫当中像我这样的穷人不少,富人只是少数。”
“哦。”花小哥显得有些失望,马上又笑道:“起码名头响亮,一提锦衣卫三个字,吓人一跳。”
“那你努力吧。你们母子跟孙二叔一直有来往吗?”
“你说孙二爷爷?当然,从小到大,几乎每个月进城买点东西的时候,都要去孙家住一晚上。”
孙家从前就在观音寺胡同,离赵家不远,花大娘子却从不回这个“娘家”。
胡桂扬没再问下去,去客房见郭禹。
经过花大娘子的安排,郭禹的住处更为舒适,他却显得有些拘谨,“胡校尉太客气了,而且我住不了多久,父亲的遗体还停在店里,我放心不下。”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胡桂扬也要查看一下尸体,“你父亲有什么仇人吗?”
“肯定有,但是谁没本事杀死一名异人。”
胡桂扬不要花小哥服侍,与郭禹边吃边聊。
“你父亲是怎么找到异人的?”
“异人的确是一名官兵,不知怎么进入山里到处游荡,饥一顿饱一顿,父亲见他可怜,于是收留,后来才发现他有神功在身。”
“那么多山民吸丹,没有别的异人了?”
“谷中仙曾将山民拧成一股,败给官兵之后,他就消失了,山民四分五裂,有的投降,有的又回到山里,彼此极少来往,有异人出现我们也不知晓。父亲倒是经常去各村各寨探访,一直没再找到异人的影子。但是异人并非一下子全冒出来,比如胡校尉,将近半年之后才有所显露。”
“嘿,我不一样……你觉得谁会是凶手?”
郭禹沉默一会,“胡校尉既然问起,我不隐瞒,但这只是猜测,请胡校尉莫要太在意。”
“反正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猜测也是好的,说来听听。”
“我猜,凶手要杀的是士兵异人,我父亲只是凑巧受到连累,至于原因,绝不是仇杀,也不是官兵捕杀,只是有人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这个猜测很有意思,你怎么想到的?”
“因为在山里出现过这种事,一些有名的高手受到挑战,死于无名者手中,大家都说必定是异人所为。”
胡桂扬突然想起郭举人曾经说过的话,“你们怀疑这位异人是……”
“不是何三尘,就是高青草,更可能是她们两人联手。”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传言难辨
小店地处偏远,若不是有郭禹带路,胡桂扬无论如何找不到,“离城不过十余里,竟有这样隐蔽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也是偶然碰上。”郭氏父子一直受到通缉,身上没有任何属籍凭证,又带着一名痴痴呆呆的官兵,因此不敢走大道,只能拣小路,才会找到这间什么都不多问的乡间野店。
说是客店,其实是路边的几间茅屋,正房一间充作店面,穿堂而过即是一个小院,每边各有两三间房子,低矮破旧,能熬过这个冬天的积雪重压,实在是一桩奇迹。
郭禹在山里长大,对住处不挑,没觉得这里环境太差,带着胡桂扬进入东厢把头的房间,“我们住在这里。”
屋内阴暗,胡桂扬适应一会才能视物。
一铺土炕、几床旧被,除此之外再无摆设,两具尸体原来横在地上,被郭禹抬到炕上,一边一具,再没动过,门窗皆开,让冷风进来,尸体几乎没有变样。
郭禹只看一眼就走出去,再没法装作坚强。
胡桂扬仔细检察尸体,搜出一些小物件,包括一枚玉佩,它上面只在中间圆孔周围有一圈细若丝线的红晕。
还有一本册子,上面写的文字毫无意义,胡桂扬看不懂,随手放入怀中。
再没什么可看的了,士兵的死状与童丰完全一样,郭举人表面看似无伤,但是细摸之后,发现左胸微微塌陷,显然是被人一拳或是一掌击毙。
胡桂扬走出房间,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郭禹蹲在墙角,缓缓起身,“胡校尉看出什么了?”
胡桂扬摇摇头。
“我昨天的猜测可能有些武断,但是山里的确有人见过何三尘与高青草,她俩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而且专爱杀会武功的人,大家都说她们已经变妖,其实是化成异人而已。”
“也太巧了,两人同时成为异人?”
“她们大概是天机船特别眷顾的人。”郭禹看一眼胡桂扬,马上挪开目光。
“哈哈,你觉得我也被眷顾了?”
“胡校尉与众不同,谷中仙曾经声称他与胡校尉一同拯救众人,但他在危急关头一逃了之,大家对他的话不太相信,可我觉得他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尤其没必要带上胡校尉的名字。”
“所以你觉得我是郧阳府的救命恩人?”胡桂扬笑道。
“我不能确定,但是胡校尉很多地方与众不同。”
胡桂扬笑了笑,明白郭禹这些话的用意,“你就说吧,我究竟哪里‘不同’,能让两名女子受到天机船眷顾,同时化妖,变为异人?”
郭禹稍显尴尬,咳了一声,“我不是在指责胡校尉,否则也不会去城里投奔。”
“明白,我也只是想听实话,或许线索就在其中。”
“听说你将上百枚最好的金丹送给她们,是不是?”
“没那么多,三十来枚,我下手早一些。”
“这就对了,虽说能否变成异人全由天定,但是金丹会有助益,我听说官兵当中出现不少异人,都是朝廷用金丹催出来的。朝廷只让极少数异人露面,其他人隐藏起来暗中操练,数年之后用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你听说的事情还真不少。”
“郧阳官兵那么多,不可能只出现那么少的异人,胡校尉见过几位?”
“就一位,西厂童丰,前几天被人杀死,也是咽喉中招。”
郭禹长叹一声,“父亲原指望能利用异人再次招聚山民,没想到意是惹祸上身。”
“先将遗体抬上车吧,此地不宜久留,你若想回到山里,要尽快出发。”
“是。”郭禹强忍悲戚,与胡桂扬一同进屋,将两具尸体抬到店外的骡车上,盖上被子,郭禹执鞭赶车,胡桂扬坐在另一头,送他一程。
胡桂扬骑来的马栓在车后。
“小草是山民,何氏姐弟与山里人从无恩怨,为什么你们会相信变妖之说?”胡桂扬还是没想明白。
“因为有人亲眼所见,她们两个,还有那个瘸子弟弟,一块杀人,过后开膛破腹,生吃心肝,不过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后来她们只杀人,很少挖心,现在更是一剑毙命。”郭禹言之凿凿。
“这些‘有人’,你见过多少?”胡桂扬更在意传言的源头。
郭禹沉默一会,“我没见过,但我见过被杀者的惨状……”郭禹抖了一下,心中甚至有些庆幸,父亲死在女妖不那么残暴的时候,起码保留全尸。
“她们不是那种人。”胡桂扬淡淡地说。
“变妖之说实属荒诞,异人却是真的,而异人身上必有一些变化,何三尘与高青草只怕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胡桂扬笑了两声,不想再争下去,心里仍然纳闷,为什么传言非盯住那两人不可?
他从怀里取出册子,递给郭禹,“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上面写着什么?”
郭禹瞥了一眼,“哦,这是记录,父亲一直在山里寻找更多异人,每到一处,每查一人,全要记在册子上。”
胡桂扬翻了几页,“看不出来。”
郭禹脸上露出笑容,马上又变得严肃,“父亲识字不多,又不愿找别人帮忙,所以自己造出一些怪字。”
“郭举人不肯出山应仕,真是屈才了。”
“父亲骄傲得很,总说一入官场终生为奴,连后代子孙都会受到牵连,不如山中逍遥自在。”
胡桂扬与郭举人交往不多,听到这句话,居然有些惺惺相惜,但他不觉得山中逍遥,一点都不觉得。
“你能看懂?”
“大部分吧。”
“你留着吧,或许能用上。”
郭禹接过册子,虽说这是父亲的遗物,他还是道:“多谢,我想我用不到它,异人是祸源,离得越远……对不起,我不是说胡校尉,你……”
“与众不同?”
郭禹尴尬地笑了几声,挥动鞭子,赶骡更紧。
前方道路越发崎岖,再走下去,胡桂扬担心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叫停,跳下车,解开车后马匹的缰绳,“就此别过吧,估计以后再难相见,杀你父亲的凶手,我会找出来,你在山里或许能听到相关传言,但是请你不要参与进来。”
凶手是更为强大的异人,郭禹的身手即使是在普通武林人中当也属平庸,离异人越近越危险。
郭禹知道胡桂扬是好意,点头道:“我等消息,不再出山。大恩不言谢,或许有一天我能报答万一。父亲说过,胡校尉更像山民,哪天弃官不做,可以进山找我,郭家名声不算响亮,但是你总打听得到。”
“我记住你的邀请,说不定真会进山叨扰。”
两人再不多说,郭禹重新驱车进山,胡桂扬上马原路返回,走出一段路之后,自语道:“就算弃官,我也要去东南水乡隐居,呸,一个校尉,说什么‘弃官’?顶多算是逃兵。哈哈。”
他又回到野店附近,远远望见一队人马,于是加速跑过去。
那是十余名锦衣卫与番子手,都认得胡桂扬,一见到他就大喊大叫:“胡桂扬!胡桂扬!”
“可不就是我。”胡桂扬笑道,跳下马,指着一人,“咦,今天不是轮到你在赵宅看门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一把抓住胡桂扬的胳膊,激动至极,“你休想逃跑。”
“逃跑?开什么玩笑,银子都在赵宅,我往哪逃?”
校尉还是不肯松手,“快请韦百户……”
韦瑛从店里大步走出来,皱下眉头,“松手,成什么样子?也不想想,胡校尉有异人之力,你抓得住吗?”
校尉松手,讪讪地道:“我一时着急……”
胡桂扬甩甩手,校尉脸色骤变,立刻退后几步。
韦瑛上前,拱手笑道:“胡校尉不够意思,明明说好今天我去府上汇合,咱们从今天开始一块查案,你怎么先走一步?”
“今天还没过去呢,我出城送个朋友,不想麻烦韦百户。”
“不麻烦,我既然奉命协助胡校尉,就得寸步不离,胡校尉去哪我跟到哪,我已经决定了,这个月我搬过去住,赵家还有空屋吧?”
“有,就是委屈百户大人了。”
“嘿,有什么委屈的?赵瑛从前也是百户,他家比我家大多了。”
两人握臂大笑,像是冰释前嫌的好友,周围的校尉、番子手看得目瞪口呆,还有一点佩服。
“店里死过人吗?”韦瑛收起笑容问道。
“我那位朋友的父亲死在这里,他们是山民,没有属籍,无法在本地安葬,所以我送他一辆车,运尸进山。”
“山民桀骜难驯,你的这位朋友没参与过造反吧?”
“泛泛之交,总共没见过几面,谁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呵呵,胡校尉真是大方,泛泛之交就送车、送行。”
胡桂扬眨下眼睛,“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重交情。”
“哈哈,胡校尉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韦瑛拍拍胡桂扬的肩膀,脸上再次收起笑容,“可以开始查案了?”
“可以,韦百户有什么想法?”
“我是协助者,一切听胡校尉安排。”
“嗯,咱们先去见楼家的公主吧。”
韦瑛脸色微沉,“胡校尉说真的?”
胡桂扬笑道:“先从最难的地方查起,如果遇到的阻力太大,咱们就去见厂公,说案子查不了,强于查到一半才打退堂鼓,韦百户觉得呢?”
韦瑛渐渐显露笑容,“由你做主。”
胡桂扬轻叹一声,“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