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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临神下     大明妖孽txt下载     大明妖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云塌

    赵阿七一直躺在通道里,身受重伤,神智却还清醒,绝未看到有人去而复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从通道里出来的何三姐儿,肯定会发现状况不对,但她没去寻找胡桂扬等人,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五疯子真的快要疯了,不停地拍打脑袋,最后抓住胡桂扬的胳膊,“你最聪明,快想想三姐去哪了。”

    胡桂扬抬头看一眼天空,何五疯子马上道:“三姐上船了?”

    胡桂扬摇摇头,收回目光往别的方向看去,何五疯子反应奇快,“回墓地了?”

    “先去墓地看看吧。”胡桂扬弯腰向赵阿七道:“能站起来吗?”

    “不用管我,师兄,你先走吧,我在这里等苦雨出来。”

    胡桂扬盯着他,既同情又鄙视,“她已经死了,活人在丹穴里不能停留太久,过午必死,现在已经是下午。”

    赵阿七一直摇头,“我们约好了,等她遍采五处丹穴,会比何三姐儿更厉害,天下无敌,然后她会保护我采丹。天机船飞升以后,我们一块行走江湖,再不受任何欺负,她会来找我,肯定会,我们约好的。”

    胡桂扬无话可说。

    何五疯子开口赞同,“你做得对,应该等下去。”

    赵阿七笑了一下,稍稍挪动,让自己舒服一些,“如果她从丹穴里直接出来,请你们告诉她一声,我还在这里。”

    胡桂扬嗯了一声,上马向墓地驰去。

    圆丘仍在,里外却都没有人影,连约好等在这里的袁茂、樊大坚等人也不在。

    “这回好了,人人失踪。”胡桂扬爬到圆丘顶上,四处遥望,东边依然一片黑暗,西边略有阳光,显得十分诱人。

    何五疯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最后也来到丘顶,没心情张望,坐在地上,抱头想了一会,突然抬头问道:“我们是不是很傻?”

    这个“我们”不是何五疯子与胡桂扬,而是他与赵阿七。

    “很傻。”胡桂扬无意安慰任何人。

    何五疯子一反常态,没有斗嘴,也没有瞪眼,反而笑了一声,又用双手抱头。

    “只有傻子才能抵住天机船的重重诱惑。”胡桂扬补充道。

    “你也抵住了。”何五疯子头也不抬地说。

    “所以我跟你一样傻。”

    何五疯子又笑一声,仍不肯抬头。

    小草站在下方一点的地方,好奇地问:“我呢?”

    “你连这种事情都要问,也是傻瓜一个。”

    小草咧嘴而笑。

    没见到袁茂等人,胡桂扬心里反觉轻松,举目望向城里的光柱,“咱们再去给它添把柴。”

    小草飞身上马,何五疯子慢慢抬头,“为了什么?”

    “傻瓜做事,不问为什么,心里不痛快就想动手。”胡桂扬望着空中时隐时现的大船,直到现在也没瞧出它的真容是什么样子,“一切都是它引起的,就算不能摧毁,让它紧张一下也好。”

    何五疯子起身跳上马,“你知道怎么做?”

    “想办法进入西园小楼,想办法让它送我登船,想办法让它交出一两枚天机丸,再想办法活着出来,这事就成一多半了。”

    什么都要想办法,那就是没有办法,这样的计划反而更对何五疯子的胃口,呼啸一声,纵马驰骋。

    胡桂扬上马追赶,三人驰下圆丘,不拘有路无路,将光柱当成目标,直奔城里。

    变化可能早就发生了,快到城门口时,这三人才发现。

    首先是声音,从高空传来的轰响更加震耳。

    其次是地面,微微颤动,扬起一片一片的灰尘。

    最后是光柱,离得越近,光芒越浓重,连城墙都被染成了红色。

    胡桂扬勒马,叫住另外两人,扭头向西方望去,红日西倾,离天黑应该还差一个时辰,“谷中仙猜得不准,难道天机船这是要提前飞升了?”

    胡桂扬在城门外逡巡未进,他的预言很快得到证实,天上的轰响汇成一团团雷鸣,地面起伏如海上小舟,最大的变化是光柱,原本是冲天而起,现在变成了从天而降。

    空中的层层乌云也在逐渐下降,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房顶正在整个塌下来。

    “跑。”胡桂扬调头逃跑,他的计划原本还有一线希望,现在一切都已来不及。

    小草与何五疯子急忙跟上。

    “咱们不当傻瓜啦?”何五疯子大声问。

    “白来一趟,吓得逃跑,这就是傻瓜。”胡桂扬喊道,他能接受“或许会死”,却不愿意主动送死。

    马跑得快,云层降落得更快,黑云真的要压到城池。

    眼看已经逃不出云层覆盖的范围,胡桂扬又一次勒马停住,何五疯子与小草跑过头,调转方向回来。

    胡桂扬看向郧阳城,“我不跑了,想看看这最后的景象。”

    何五疯子勒马原地转了一圈,“反正没剩多少时间,我去找三姐,或许能找到呢。”

    “祝你顺利。”

    何五疯子点下头,向小龟岛的方向驰去,打算从那里开始,挨个丹穴寻找,虽然连第一处丹穴可能都来不及赶到,他却不着急,也不后悔,驱马正常前进。

    “你有要去的地方吗?”胡桂扬问。

    小草摇头,莫名其妙地露出微笑,云层在下降过程中大块撕裂,小草的微笑恰如那些透过来的阳光,驱走四周的黑暗。

    “抱歉,我办法治好天机丸的隐患,也没办法带你逃离危险,本来有机会的,但我做出愚蠢的决定。”

    小草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两只眼睛越来越明亮,盯着胡桂扬,似有千言万语,却迟迟不肯开口。

    “你有话要说?”

    小草还是不开口,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犹豫着递过来。

    胡桂扬欠身接在手中,没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金簪?”

    “你替我保存。”

    “你又不欠我人情……好,我保存。”胡桂扬笑了一下,此时此刻,想做什么才重要,原因纯属多余。

    他想看着天机船飞升,“抛开一切,天机船真是奇迹,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比鬼神传说还要奇妙,可它却不承认自己是神。”

    “它不承认。”小草的目光只停留在胡桂扬身上,心情愉悦,还有点紧张,她想这就是死到临头的感觉吧,仔细咂摸,又觉得不像,干脆不去寻思。

    “闻不华说真正的僬侥人可能非常弱小,闻家人自己就是受骗者,他们的话不可信,这句话却可能是正确的你知道我想到什么?天机船就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机匣,弱者也能操纵它。”

    “嗯,挺像。”小草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胡桂扬举起右臂,迎接坠落的云,四周又变黑了,他更觉兴奋,大声道:“别人在沉睡中毁灭,只有咱们亲眼目睹毁灭!”

    “胡大哥……”小草终于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巨大的轰响所掩没。

    厚厚的云层砸下来,将大量的灰尘、水汽泼到地面。

    这可不是胡桂扬预料的壮丽场景,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灰尘涌进嘴里呛得他咳嗽不止,马匹受惊,撒腿就跑,胡桂扬强行勒缰,反而被掀翻在地。

    “小草……咳咳……小草……”胡桂扬大声叫喊,吞进更多灰尘,可是听不到回应,也摸不到人。

    连喊十几声之后,胡桂扬放弃了,无奈地笑了一声,坐在地上,慢慢躺下,用手盖住鼻孔,双唇紧闭,不想再吸尘土。

    几乎一整天没有阳光照射下来,云层又带来大量水汽,胡桂扬突然觉得有点冷,没管住自己的嘴,喃喃道:“天机船是要冻死我吗?真是令人失望。”

    胡桂扬以为最后一刻会更加暴烈,也更加壮观,而不是灰头土脸地被冻死在荒郊野外。

    他闭上眼睛,居然有些困倦,过了一会,他又睁开眼睛,坐起来,双手在地上摸了几下,终于确定地面不再颤动。

    胡桂扬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挥舞双臂,试图拨开笼罩在身边的黑暗。

    眼前突然一亮,胡桂扬走了出来,恰好面对郧阳城。

    远远看去,城池依旧,空中、地上散布着一团团云雾,正在快速消散,阳光趁机收复失地,胡桂扬转身看去,刚刚还是一团黑暗,如今只剩薄薄一片,尘土归地、水汽上升,不久之后,一切即将恢复正常。

    胡桂扬鼓足勇气向上望去,隐藏多时的天空终于露面,像是姗姗来迟的救援者,带来足够的水,火灾却已结束,大家只关心受损情况,而不是水多水少。

    小草不见踪影,马也没了,胡桂扬孤身一人,迈步向郧阳城走去。

    离城还有数里,云雾消失殆尽,日落西山,挥洒的阳光却好像比正午还要明亮,胡桂扬看到有人从城门里跑出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嘴里哇哇大叫。

    那是活人。

    胡桂扬先是高兴,随后竟然感到失望,“原来是我误解了,天机船或许没那么残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添乱。”

    “不是添乱。”身后一个声音说。

    胡桂扬急忙转看,“嘿,你竟然回来了。”

    谷中仙弯腰驼背,本来就老,这时更是显得老态龙钟,“天机船不要凡人跟随。”

    “你们都被赶下来了?”

    “一些,有些人宁愿死在船上。”谷中仙不愿多说,“所有活人都是你救下来的,包括我。”

    “我有这么大本事?”

    “你让天机船感到惊恐,因此愿意谈判:它提前飞升,这回是真的提前,没有掠走丹穴里的全部力量,这会延长旅程,但是不影响天机船到达终点。”

    胡桂扬如释重负,“我还以为自己犯下大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把抓住谷中仙的胳膊,“你得为我作证,告诉大家是我救了他们。”

    谷中仙苦笑道:“我是官府通缉几十年的反贼,说的话有人相信吗?我刚才在远处看到你,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真相……”

    胡桂扬呆若木鸡,他立下前所未有的功勋,却不能为人所知,最重要的是,不为西园所知,在那个年轻人印象里,胡桂扬仍是不服管教、擅自行事的锦衣校尉。

    “这可糟了,我真要当逃犯了。”胡桂扬又想起一件事,双手揪住谷中仙的衣领,“天机丸的隐患有得治吗?”

    能治小草,就能治西园。

    “或许。”谷中仙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

第二百二十四章 在与不在

    谷中仙有一个想法,“好比你得了一种病,晚上睡不着,非得白天才能成眠,怎么办?”

    胡桂扬无奈地说:“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比如’呢?你想说隐患无法根除,只能顺其自然继续携带天机丸,对不对?”

    谷中仙含笑点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天机船飞升,哪还有天机丸?第二,天机丸带来的影响太大,携带它的人很快就会变得狂妄嚣张,惹下一堆麻烦和仇家。”

    谷中仙含笑摇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吧,不讲故事,有话直说:天机丸、丹穴提供的力量太强,可是还有金丹呢?这些天来,大家吃惯了大鱼大肉,全忘了世上还有米面菜蔬,其实都是填腹之物……”

    “果真好用?”胡桂扬打断谷中仙的另一个“比如”,“哪有金丹?”

    “是否好用、好用到什么地步,需要一点点尝试。至于金丹,去来源处寻找,天机船飞升之时,力量反涌,应该能造出一批……”

    胡桂扬迈步就跑,几步之后转身回来,“有件事我必须要问,真正的僬侥人长什么模样?跟侏儒差不多吗?”

    “真遗憾,我在船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谷中仙抬头望向天空,“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僬侥人不属于这里,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或许墓里还有他们的遗骸,能够显露大概,可惜没人能够打开。”

    胡桂扬向城里跑去,留谷中仙一个人唠叨。

    金丹无法根除隐患,只能推迟发作时间,连这是推测之辞,但胡桂扬别无选择,只能先抓救这根救命稻草,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现在,他必须抓住时机,丹穴里能够产生金丹,趁乱抢到就是抢到,以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城门里涌出的人越来越多,个个惊慌不安,有人跪在跑边呕吐,有人毫无意义地大喊大叫,更多的人只是奔跑,没有目的,不知疲倦。

    胡桂扬逆流进城,频繁被撞,这些人的体内还都残留着一些功力,胡桂扬好几次差点跌倒,成为人群的垫脚石。

    进城之后,他尽量避开人群,走小巷绕行到抚治衙门原址。

    地面复平,到处都是裂纹,像是干旱一季的田地,深坑仍在,却已没有红光涌出。

    不是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面上躺着许多人,大致仍维持一圈套一圈的形状。

    胡桂扬没心情哀悼,也没工夫寻找认识的人,直奔正中间跑去。

    “胡桂扬!”一个悠长、惊讶、愤怒的声音从斜对面传来。

    原来不是每个清醒者都往城外逃跑,现场还留有一小批人,他们必须留下,因为“西园”竟然失踪了。

    胡桂扬挥手,“厂公还好吧?”

    汪直发了一会呆,突然伸手指来,“抓住他,要活的!这件事肯定与他有关。”

    胡桂扬想起来了,他是一名从绳套里逃亡的死罪之人,汪直等人若是还存有哪怕一点记忆,也会想起西园是被他带来的人硬拽出去的。

    这不是解释事实的好时候,而且胡桂扬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任他如何发誓,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所有幸存者的救命恩人。

    逃跑是唯一的选择,胡桂扬只后悔一件事,自己竟然蠢到来城里寻找金丹,这里认识他的人最多,要抓他的人也最多。

    好在城里一片混乱,汪直身边没有几个人,胡桂扬跑进小巷,后面的人还没穿过龟裂的街道。

    胡桂扬对南城方稍熟一些,跑出几条街之后,在一所稍大些的宅子里找到马匹,来不及备鞍,解开缰绳,上马就跑。

    还有四处丹穴,他稍一琢磨,决定去往东南方,那里官兵比较少、距离也比较近。

    涌出城门的逃亡者像是被泼一地的污水,流不多远就已没了后劲,在道路上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哪里,有些人甚至调头回城寻找上司。

    胡桂扬又一次逆流而行,这回没再被撞到,行人纷纷给马匹让路。

    等他赶到东南方丹穴时,夕阳已落下一半,这里的土地没有高高隆起过,比较平整,上面也躺着一圈圈的尸体,不比城里少,大概有一两千具,更多的幸存者都已逃跑,放眼望去,见不到一个活人。

    胡桂扬驱马登上小丘,盯着地面,到处寻找金丹的迹象,快到深坑附近时,他突然发现一件事,这里只有死人,没有伤者,凡人以命下注,赢者活、输者死,非此即彼。

    这就是天机船做出的最大让步。

    胡桂扬跳下马,跑到深坑边缘,向里面望去,黑黢黢地深不可测。

    “注定我要进去一次。”胡桂扬叹了口气,坐在边上,双腿垂入坑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儿,一狠心,跳了下去。

    坑洞没有看上去那么陡直,略有坡度,也没有那么深,胡桂扬很快停下,脚底坚硬如铁。

    坑底比上面的洞口要小一些,周围均匀分布五个半人高的入口,其中一个里面隐约有红光闪现。

    胡桂扬大喜,立刻钻进去,入口不深,尽里头坐着一具尸体,所有进入丹穴的人大概都没逃过此劫。

    就在尸体左右两边的洞壁上,镶嵌着一些红点。

    胡桂扬不管尸体,伸手去抠红点,出乎意料地容易,洞壁随之大块跌落,像是纸糊的。

    制造洞壁之物与坟墓的材质应该是一样的,完整时坚不可摧,一旦出现缺口,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红点的确是金丹,个个饱满,颜色深艳,胡桂扬全抠下来,总数将近三十枚。

    他又去别的入口寻找,却没有金丹了,其中一处入口极深,显然通往另一个入口,胡桂扬随着通道弯腰前行,走出几十步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金丹查看。

    金丹是天机船飞升那一刻的余力所造成,尚有余温,握在手里及为舒服,似乎还有一股极淡的幽香。

    胡桂扬控制住嗅闻的冲动,这些金丹不是给他准备的。

    出口位于北边数里的一片林地里,天色已黑,树木枝叶繁茂,风声飒飒,归巢的倦鸟啁啁啾秋地呼妻唤子。

    胡桂扬一时间恍如隔世,忍不住又向上望去,透过树冠看见繁星点点的夜空,没有船,也没有层层叠叠的乌云。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既是愤怒,也是庆幸自己居然没死。

    怀里的金丹应该够了,胡桂扬系紧腰带,拍拍肚子,硬硬的一堆玉佩,很不舒服,他却不在意,迈步走出树林,打算去找小草。

    林外有人,十多个围成一圈,举臂向天,齐声念诵的明显是火神诀。

    胡桂扬将衣服下摆提起来,在腰间胡乱打个结,正好遮住金丹隐约透出的红光,然后大步走过去,高声道:“真巧,竟然在这里相逢。”

    胡桂扬认出其中几个人,那些人也认出他,停止诵诀,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但是谁也没动地方,只有沈乾元开口道:“胡校尉,你……”

    “嗯,我还活着,去林子里解手,没想到偶遇诸位,你们在干嘛?”

    沈乾元等人之前搜索过林地,没见到人踪,因此对胡桂扬的出现十分意外,但是没有多问,沈乾元犹豫一会,回道:“天地突变,必有灵力存留,我们在寻找灵力所在。”

    胡桂扬长长地哦了一声,强行忍住一贯乱说话的毛病,“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了,你们有马吗?借我一匹。”

    沈乾元也不希望外人留下,伸手一指,“一里以外,你可以骑走一匹。”

    “多谢。”胡桂扬拱手告辞,听到身后似有议论声,悄悄加快脚步,不给那些人反悔的机会。

    十多匹马被栓在一棵树上,它们对天地突变没有感觉,低头啃食脚边的一点草皮。

    胡桂扬解开一匹马,骑上去奔往北方,猜测小草十有**去了山谷。

    途中要穿过一条东西向的官道,在路边,胡桂扬看到数十人正刀兵相向,装扮大都是江湖人,很可能是周围山上的强盗。

    “我的功力又回来啦!哈哈!”有人举刀大笑,“杀人越多,功力越强,我是……”

    大笑者倒下,另一人狂笑不止。

    胡桂扬远远绕行,躲开这群疯狂的家伙。

    想去往北边,不得不贴城绕行,胡桂扬看到城门仍未关闭,偶尔有官兵进进出出,他催马加速,并没有遇到阻拦。

    天机船走了,郧阳城尚未恢复正常。

    北边村子周围的田地里,分布着大量火把,每一支火把周围都聚着一群人,听某位术士激昂慷慨的宣讲。

    胡桂扬骑马经过时听到几句,全与丹穴有关,说法各不相同,目的却与沈韩元等人相同,仍然认为有办法再次取得丹穴的力量。

    胡桂扬饿得肚子咕咕叫,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这些人却毫无疲态,比之前更显狂热。

    好处是没有官兵放哨,胡桂扬轻易通过。

    山谷外面的火把更多,幸存的山民都已出来,没有分成若干伙,而是聚在一起,聆听寨栅上方的一个人说话。

    胡桂扬驰近一些,听出那是谷中仙的声音。

    他了解的内情最多,却没有一句提及,与村外的术士一样,他只想蛊惑众人,而且更为成功。

    “这是改天换地的预兆!昏君必亡!我民必胜!”

    众人齐声欢呼。

    胡桂扬又一次抬头看天,觉得天机船似乎还在,只是隐藏了行迹。

    他跳下马挤进人群,寻找小草的身影,结果一无所获,来到寨下,他抬头望去,在火把的亮光中看到谷中仙,还有旁边的袁茂、樊大坚以及西园的年轻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无所有

    山民群情激昂,体内剩余的功力似乎又都增加几分,谷中仙一声令下,各村各庄的大小头目振臂高呼,成群结队,准备向官兵发起进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走进寨门,混在一群人当中,等候谷中仙下来。

    谷中仙的身影刚从台阶上出现,众人跪拜,胡桂扬站到一边的阴影里,打算等人少一点再说话。

    谷中仙看到胡桂扬,冲他点头,然后来到地面,含笑与众人依次相见,或是鼓励一句,或是拍拍肩膀。

    袁茂等人没有跟下来。

    有人拍了一下胡桂扬的肩膀,是郭举人,神情严肃,还有几分憔悴,走到僻静处,他说:“此战能有几分胜算?”

    胡桂扬没料到自己会被问到,寻思一下,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是来找小草的。”

    “小草没来过。唉,小草是个好孩子……我们马上就要和官兵开战,你站在哪一边?”

    “我现在是逃犯,朝廷要抓我吊死在城门上。”

    “正好,那就留下吧,我们不只是要击退官兵、夺取郧阳府,而是要问鼎天下,封侯拜将不过是数年间的事情,比锦衣校尉有前途。”

    胡桂扬压低声音,“你真相信那个老家伙的话?”

    “不可亵渎仙人。”郭举人严肃地说,“见过这一切之后,你还能说什么?天地之间必有神灵,昏君当道、朝廷无义,天必谴之,神灵站在我们这一边。”

    谷中仙果然没说实话,胡桂扬向丹穴的位置望了一眼,那里没有火把,什么都看不到,“你们也损失不少人吧?”

    “在所难免。”

    “这像是神灵能做出的事情吗?”

    郭举人沉默一会,“请神必有献祭。”

    胡桂扬没办法,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一会就走,咱们后会有期。”

    郭举人拱下手,对方不肯留下,他的热情也淡了。

    胡桂扬又问一句:“你刚才说‘昏君无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昏君’?”

    “攻进郧阳城,活捉昏君,带着他一块先破南京,再占北京。你觉得不可能吗?”

    “现在这种时候,没什么不可能,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别忘记当年的英宗皇帝。”

    英宗为北虏所困,期间新皇登基,拒绝接受北虏的条件,英宗最终得到释放,在京城被软禁多年以后,重新夺回帝位。

    郭举人又沉默一会,“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到抓到皇帝之后,立即向南京进攻,不给朝廷商议的机会。”他突然抓住胡桂扬的胳膊,“你经常在城里,又是锦衣校尉,见过皇帝吧?消息说他暗中来到郧阳城,你能证实吗?”

    胡桂扬摇摇头,“你把校尉想得太高了。而且官兵那边也死了不少人,丹穴不分高低贵贱,任何人都有可能丧命。”

    郭举人神情暗淡,“谷仙人说了……不管怎样,这是一次天赐良机,我们不会错过。”

    胡桂扬拱手,无话可说,转身去迎谷中仙。

    跪拜者都已告退,准备前去参战。

    谷中仙又向胡桂扬点下头,从他身边经过,向跪地的郭举人小声念了几句,“起身。我许你在地为将、在天为神,为将战无不胜,为神永受馨,世世不绝。”

    郭举人再次磕头,起身向寨外走去,身板更直、脚步更稳,信心又增几分。

    周围没什么人,谷中仙笑道:“你得到几枚?”

    胡桂扬低头看一眼腰间的鼓起,“你骗了多少人?”

    谷中仙大笑,“我自己就是山民,在山中生活数十年,为什么要骗山民?”

    “你明知道所谓鬼神都是假的,官兵人多势众,这些人只会是去送死。”

    “人多势众?我亲眼所见,官兵已成一盘散沙,一时半会聚不起来,此时若不趁机攻城,更待何时?胡桂扬,你人逃出城,心还留在那里,你不理解山民的处境有多危险,坐等官兵进攻,我们更没有希望。”

    “接受招安。”

    “宁死不从。”谷中仙抬头看天,“天机船飞升是件好事,凡人再无幻想,从此只能依靠自己。”

    谷中仙迈步要走,胡桂扬道:“见过小草吗?”

    “她大概是迷路了,没准正在找你,别急。”谷中仙停下脚步,“有件事我也正想对你解释。”

    “请说。”

    谷中仙沉默一会,“你的确令天机船感到恐慌,这很重要,但是与天机船谈判的人是我,是我争取到有利的条件,所以,我才是所有幸存者真正的救命恩人。他们欠我一条命,理应偿还。”

    “你说得对,而且天机船只是虚惊一场,到了最后,我已经束手无策,只想强行登船再得一枚天机丸。”

    谷中仙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来得及登船是你的幸运,再见,有朝一日,或许你可以再来找我,王侯将相随你选择。”

    “多谢,我的几个朋友在上面,他们可以跟我走吧?”胡桂扬故作轻松地问。

    谷中仙皱起眉头,“那三人是你的朋友?”

    “对,袁茂、樊大坚他们三个跟我一块从京城来到这里,从前他们是我的随从,现在是我的朋友,袁茂你应该见过。”

    “怪不得他们能够远离丹穴,他们说话可挺狂妄,尤其是那个叫万西园的人。”

    胡桂扬心里又松口气,脸上不动声色,“穷酸就是这样,他自称是宫里万贵妃的亲戚,我们都不当真。他和袁茂原本在吸丹,被我和老道强拖出来,本来很狂的人,现在更是狂得没边。”

    谷中仙接受了这个理由,挥下手,“带走吧。”

    胡桂扬没敢表现出兴奋,拱下手,迈步从木梯爬上去,一露面就大声道:“你们三个真是不让人省心,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墓地等我吗?”

    “胡桂扬,你总算来了……”樊大坚喜极而泣。

    胡桂扬不理他,向几名看守笑道:“有劳诸位,这三人是我的朋友,谷仙人让我带走。”

    看守早已见到胡桂扬与谷中仙说话,也不索要凭证,点点头,允许他们离开。

    胡桂扬先下来,等三人陆续来到地面之后,他冷冷地说:“少废话,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有人见过小草吗?”

    三人同时摇头,袁茂要开口,被胡桂扬瞪一眼,乖乖闭嘴,西园年轻人也想说点什么,张嘴酝酿,被胡桂扬伸手一指,又将话咽回去,只有樊大坚嘴闭得严。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将胡桂扬视为唯一的依靠。

    胡桂扬要来几匹马,不管别人有多急,他先骑马在山谷里跑一圈,叫小草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才调头回来,带着他们一块离开。

    山民正在外面集结成队,热情过后,打仗还是得遵守凡人的规矩,先得吃饱饭,并且派人去打探军情。

    众人互相催促,打算在天亮之前进攻村子,然后一路直逼郧阳城,中午就在城里做饭。

    胡桂扬骑马慢行,另外三人心里虽急,却不敢表露出来,低头跟在后面。

    郭举人过来相送,带他们来至大道上,指向西边,“往那边去,离战场远一点,尤其你是逃犯,更要离远一点。”

    “我可能会在附近转一转,找到小草立刻就走。”

    “替我问好。”郭举人停在路边,看着四人走远才调头回寨。

    行出数里之后,西园年轻人忍不住开口,“胡、胡……”

    “先别说话。”胡桂扬不客气地打断,向袁茂和樊大坚道:“你们两个先说。”

    袁茂羞愧难当,没敢吱声,樊大坚马上道:“不是我们不等你,是何三尘……”

    胡桂扬吃了一惊,勒住马听樊大坚说话。

    “我们刚到僬侥人墓不久,何三尘就来了,她有点……疯疯癫癫,让我们走,我们只好离开。”樊大坚语焉不详,其实他们是被吓走的。

    “她去哪了?我后来去过僬侥人墓,她不在。”

    樊大坚摇摇头,袁茂道:“我倒是听她嘀咕一句‘难忘之地’,她好像忘掉许多事情,见到我与老道就跟陌生人一样,所以要到处寻找记忆,但她记得小草,还问我们她在哪,说是要一决高低……”

    胡桂扬调转马头向东边飞驰而去,甩下一句,“自己走吧,别等我。”

    “胡、胡……”年轻人一急,说话更加笨拙,人跑远了,他才说出来:“胡桂扬,我赦你无、无罪。”

    胡桂扬听不到,对山民与官兵即将开始的大战,他也不在意,路过寨门时,毫不停留,山民喊了几声,放他过去。

    他勉强记得路径,直到天亮时才找到那条荆棘遮蔽的通道,弃马钻进去。

    隐藏在山中的村子依然破败不堪,最初的火堆旁边又多出一堆灰烬,摸上去尚有余温。

    “何三姐儿!小草!”胡桂扬高声叫喊,声音在林中回荡。

    从一间小屋里走出一人,“嘿,你还真来了,我以为要等几天呢。”

    “你……小草是不是在这里?”

    何五疯子摇摇头,“三姐带她走了。”

    胡桂扬几步跑来,“带去哪了?”

    “别急,听我慢慢说。我在城外乱转,遇到三姐,她点有糊涂,差点没认出我,被我开导之后,清醒许多。后来我们又遇见小草,她更糊涂,叫她名字她也不应,我们只好将她带走。”

    天机丸的隐患还是发作了,不是谷中仙预言的暴毙,仍是与蜂娘一样的失去神智。

    “去哪了?”胡桂扬又问道,按着腹部,“我有办法治好小草和你姐姐。”

    “别去找了,小草后来稍微清醒一些,求我们千万不要告诉你她的去向。”

    “为什么?”

    “怕你见到她那个样子……三姐也不想见你,她与小草同病相怜,两人要一起寻找破解之法。我留下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别着急,她们若是好了,自会去找你,若是没好,请你该忘的就都忘了吧,这是三姐的原话,她还说,我一开口你就能明白。”

    胡桂扬笑了笑,真的明白了,从怀里取出所有金丹,交到何五疯子怀里,“拿去,这些东西对治病或有帮助,切记,不可贪多。”

    “好,等一切正常,我们会去找你,你要去哪?”

    “我从现在就开始遗忘。”胡桂扬转身离开,与来时相比,一无所有,一身轻松。

    他伸个懒腰,只想找个地方睡一大觉。

    何五疯子抱着几十枚金丹,一脸困惑。

    (本卷结束)

    (下周要回老家处理一些事情,今起每日一更,预计10月16日恢复正常更新,望周知。)

第二百二十六章 面馆

    京城是个偏心的地方,秋天送上礼物,打个照面就匆匆离去,冬天空手而来,却大大咧咧地长住不去,百姓则好像溺爱幼子的父母,即使冻得从嘴里往手心哈出白气,脸上依然是笑盈盈的,躲在温暖的屋子里,讨论要买哪些年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面馆的生意比平时更好,臊子面暂时失宠,人人必要一碗热汤面,有钱人多加几块熘肉片,再要一壶热酒,面吃得快,酒喝得慢,冷了就中气十足地喊一声“烫酒”,就着碗里剩余的汤汁,能喝半个下午,若是再要一碟子花生或是豆子,能细嚼慢咽到晚上。

    蒋二皮、郑三浑最近手头紧,只好来面馆找食,美其名曰吃腻了春院里的大鱼大肉,怀念民间美食。

    两人不叫酒,分吃一碗面,互相数对方夹了几根面条,喝汤的时候更是你争我抢,面碗早早见底,剩下兄弟俩面面相觑,留下没事做,想走又嫌外面冷。

    “今年冬天这是怎么了?客人都早早回南方老家,春院生意不好,把咱们都给连累了。”

    “是啊是啊,这个冬天不好过。”

    伙计从两桌客人中间挤过来,冷冷地说:“大家都不好过,像两位这样天天赊账,我们这面馆再过两天就得关门啦。”

    “跟谁说话呢?不认得我是谁吗?”蒋二皮拍了一下桌子,歪头斜眼看人,“老子的钱借出去吃利息,晚你几天怎么了?怕我不给吗?别说几碗面,整个面馆我也买得起,嫌你们这里太脏、太破。”

    郑三浑负责帮腔,一口一个“就是”,两只手轮流拍桌子,像是打竹板给蒋二皮伴奏。

    伙计认得这两人,一点不怕,冷笑不止,“两位也算是这街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家主人说了,从前的饭钱不要了,明天开始,请两位另寻吃饭的地方。我们这里又脏又破,怕两位吃不好,反而坏了面馆的名声。”

    伙计说完转身走了,周围的客人不少,都在看热闹。

    这两人脸皮厚,谁也不觉得受辱,反而很高兴这些天的账能被一笔勾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明天就不能来这儿了?”郑三浑小声道,“那咱们去哪?周围……已经没有咱们能去的地方了。”

    “管他呢,明天再说,待会再去各家春院走一圈,没准能一夜暴富呢。”

    郑三浑傻笑,真觉得有这个可能,捧起面碗,吸溜一口空气,咂摸一下味道,“要不,把你家的房子卖了吧。”

    “呸,把你卖了,也不能卖我的房,那是祖产,我爹让我发誓,房在人在,房失人亡,我能卖吗?”

    郑三浑嘿嘿地笑,从来没觉得这位哥哥是个看重誓言的人,而且肚子里还是饿,饿得他等不了一夜暴富,“胡桂扬一直不回来,估计是出事了,他家的房子一直空着,挺可惜的。”

    “你以为我不想?房契不知道被这小子藏哪了。”

    没房契就不能卖房,郑三浑舔舔嘴唇,饥火更旺,“这么冷的天儿,真想吃锅肉汤啊。”

    哥俩在这种事情上心有灵犀,蒋二皮会心一笑,“养狗千日、吃狗一时。”

    “它可是咱们喂大的。”

    “对。”蒋二皮站起身,又慢慢坐下,“万一……胡桂扬回来呢?”

    “我就不信他还能回来,回来也不怕,就说大饼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偷走了。”

    “走!”蒋二皮兴奋地又一拍桌子,起身向门口挤去,向掌柜道:“拿坛酒,明天一块算钱。”

    掌柜跟没听见一样,与伙计小声交谈、向别的客人笑着点头。

    蒋二皮等了一会,灰溜溜地出去,郑三浑要面子,狠狠地哼了一声,往门口啐了一口。

    两人一走,客人们议论起来。

    “这两个无赖,又去琢磨谁家的狗去了。”

    “他们跟街上的狗倒也差不多。”

    “这个冬天要是把他俩收了,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众人哄笑,话题很快转到别的事情上。

    “老张,找到神仙没有?”

    老张不吱声,慢慢地喝酒。

    另一人笑道:“别叫老张,人家有大名,叫指仙道人张五臣。”

    “哈哈,指仙道人?去年坐他的骡子车,我还给他指路来着。”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张五臣也不生气,他早已不赶车,换上道袍,入冬不换、脏了不洗、破了不补,指甲留得老长,确有几分隐士之风,可惜一旦遇到熟人,还是会被无情揭穿。

    “别笑。”他说话腔调也跟从前不同,有意拖长,像是要吟诗,却总是处于准备状态,“咱们不一样。”

    “哪不一样?”吃饱喝足,面馆里的客人喜欢开开玩笑,“你这身衣服是比我们别致。”

    “我是见过神仙的人。”张五臣习惯性地抬头看天,却只见到脏兮兮的房梁,“亲眼所见,你们只是凡夫俗子。”

    此言一出,大家笑得更开心。

    “又要说起郧阳府了?好,我爱听这个,张五臣,若是说得精彩,我送你一壶酒。”

    “我这不是说书,是真事。”张五臣不在意众人的嘲讽,脸情严肃得像是要透露一桩大秘密,“七月初七,天庭降临凡间,遮住至少五个郧阳城那么大的地面,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只要是在场的凡人,皆得神力……”

    有人摇头,“又是老一套,没兴趣,不请酒。”

    张五臣舔舔嘴唇,“这是真事,几十万凡人都在场……”

    “上回你还说十几万人,今天又变了?”

    “总之人很多,谁能查得过来?”

    掌柜喜欢这样的闲聊,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讨好客人,笑着向角落里的一人道:“宋三哥,你夏天的时候不是也去过郧阳府吗?见到神仙了?”

    宋三哥是名军户,今天不当值,穿着与百姓无异,闷闷地嗯了一声,“哪来的神仙?官兵跟反贼打了几仗,死掉不少人,然后反贼溃散,一部分接受招安,一部分躲进山里,就这么一点事儿。”

    张五臣不在乎嘲笑,却不能容忍有人否认自己的说法,一下子面红耳赤,“七月初七你在郧阳府?在哪处丹穴?”

    “丹穴?不过是有人放了几场烟火而已,反贼走投无路,想用装神弄鬼吓退官兵,结果还是一败涂地,每次都这样,有啥新鲜的?”

    张五臣被当众揭穿,众人笑得更响。

    “既在郧阳,你敢说自己没享受过丹穴的好处?”

    “好处?”宋三哥面露不屑,还有一点恼怒,“我们一队十人死了三个,我落下一身病,操不得兵、干不得活,一家人就靠那点军饷养活,上头儿每月还要克扣一点,你说我得到什么好处了?”

    张五臣讪讪地不吱声,其他人也觉得尴尬,劝了几句,低头喝汤。

    宋三哥却来了兴致,长叹一声,“神仙没见着,倒是听说有不少宝物。郧阳一带反贼众多,一拨接一拨,每次死到临头的时候,就将抢夺来的金银财宝埋藏起来,城里城外都有,据说不少人挖到宝物,可惜我没那个好命。”

    张五臣小声向众人道:“神仙走后,留下不少金丹,就是他所谓的宝物,一枚强身健体,两枚延年益寿,三枚呼风唤雨,七枚以上就能平地飞升。”

    “你得着几枚?”

    “我下手晚了。”张五臣悔恨莫及,“成色最好的金丹全在五处深坑里,我没来得及下手,深坑就被官兵接管。唉,时运不济,日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宋三哥这回没有反驳,“的确有不少深坑,埋藏的金银财宝最多,都被……”宋三哥做个复杂的手势,人人都明白那是指代宫里的太监,“他们拿走了。我还听说,一部分反贼逃进深山之前搜刮了几座,一些江湖豪客盗走不少,许多官兵也趁机捞了一笔。”

    “你捞了几笔?”有人笑问道。

    宋三哥咳了一声,指着身上的旧袄,“我像是捞到的样子吗?唉,哪都一样,老实人吃亏,我就是太老实,一心想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立功,结果混得比谁都惨,功劳全被别人抢走,财宝也没捞着。”

    没人爱听抱怨,客人们转过身去,小声聊起别的话题,张五臣也不想听,双手端起面碗,小心地喝了一口面汤,仔细品味。

    宋三哥讨个没趣,沉默一会,开口道:“有个锦衣校尉,就住在这条街上,据说在郧阳府贪了不少,不敢回京见上司,带着金银财宝躲在江南,真是胆子大、运气好。”

    一提金银财宝,大家兴致高涨,张五臣马上道:“我知道是谁,胡桂扬嘛,小半年了,一直不回京,肯定是找地方偷偷修炼,打算成仙呢。”

    掌柜长长地哦了一声,“就是那个胡校尉,看不出来他胆子这么大,不过这人挺仗义,离京之前特意将账都给结清了。”

    伙计嘿了一声,“刚才那两个家伙,不就是打着胡校尉的旗号,在咱们这儿赊账吗?”

    “算了,一点小钱儿,就当是被大风刮走了,何况这跟胡校尉没啥关系。”

    锦衣校尉、金银财宝、平地飞升,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极大地挑起众人的热情,议论不休,大多数人更相信宋三哥的说法:姓胡的校尉肯定是贪了大笔金银,躲在东南繁华之地逍遥快活。

    张五臣固执己见,“等着看吧,再过几年,他就成仙了,没准会重游故地,吓你们一跳。”

    小小的面馆里充满了笑声,与氤氲的热汽混合在一起,越发显得温暖惬意。

    店门一开,伴随一股冷风,有客人被吸引进来。

    那是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脸色通红,似有伤痕,看样子刚刚结束一段漫长的旅程,进屋之后径直坐在一张人少的桌子边,向掌柜道:“来一碗臊子面,多加臊子,再来一壶热酒,滚汤。”

第二百二十七章 聪明狗

    张五臣跟见了鬼一样,从凳子上掉在地上,角落里的宋三哥更是神情骤变,起身要走,寻思一会又慢慢坐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掌柜一愣,随后笑脸相迎,“这不是……这不是胡校尉吗?好久不见,是不是升官了,看不上我们这里的小店儿了?”

    掌柜会说话,只字不提刚才的猜测,伙计却是个鲁莽的年轻人,一见到胡桂扬,双眼立刻放光,两步迎上去,“都说你在郧阳府发财啦,是不是真的?你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到处藏金子去了?”

    掌柜斥退伙计,笑道:“胡校尉别听他乱说,你这是刚回来?”

    胡桂扬还跟从前一样,不怎么生气,脸上总挂着微笑,“嗯,刚回来,马还在外面呢。”

    听说这就是在郧阳府掘得无数宝物的锦衣校尉,众人看得眼都直了,全忘了起码的礼貌。

    胡桂扬扫视一圈,向张五臣挥下手,“嘿,你还活着,怎么有空来这里吃饭,你不是要回通州吗?”

    张五臣从地上爬起来,“啊……我那个……通州没事做,我回京城熬一个冬天,春天再去试试。”

    胡桂扬又看向其他人,大都眼熟却叫不出名字,于是拱手笑道:“诸位街坊是有话要说吗?”

    众人垂下头,有胆子大的人开口问道:“你真发财了?”

    胡桂扬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破旧衣裳,冬天到了,他身上连层棉都没有,只是多套了两件,“我这个样子……嗯,我发财了。”

    他这么一说,别人反而不信,齐声欢笑,又有人问:“挖了几箱金银财宝?”

    “不计其数。”

    “在哪呢?”

    “当然藏起来了,以后拿出来慢慢享用。”

    众人笑得更大声。

    伙计端来热面、热酒,胡桂扬低头先吃,嘴里呼拉呼拉地出声,再不搭理别人。

    宋三哥起身,悄悄从胡桂扬身后走过,匆匆离去,连门都忘了关,伙计去推一下门,嘴里嘀咕道:“又一个吃白食的。”

    张五臣觉得自己也可以走了,可是离胡桂扬比较近,两人又认识,不好偷偷溜走,起身来到近前,期期艾艾地说:“那个,胡校尉,你慢慢吃,我先……走啦。”

    胡桂扬嘴里塞满了面和肉,只能点点头。

    偏有不识趣的人,大声道:“张五臣,你不是总说自己在郧阳府见过神仙吗?这位胡校尉也去过那个地方,怎么不让他给你作证?”

    “嘿嘿,胡校尉太忙。”张五臣记得给钱,伙计对他比较客气,一直送到门口。

    胡桂扬吃饱喝足,拍拍肚皮,“还是你家的面味道好。”

    伙计好久没遇见吃饭这么利索的客人,上前笑道:“那是当然,我家的面揉法就跟别家不同,一根是一根,臊子全是上好猪肉,汤是老汤。”

    掌柜将伙计撵走,双肘支地柜台上,身体前倾,问道:“胡校尉刚回京城,不去司里述职吗?”

    “不急,等我像个人样再说。”胡桂扬在腰上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拿出来。

    掌柜笑道:“这顿我请,就当是给胡校尉接风洗尘了。”

    “太客气了,还跟从前一样,先赊着,月底一块结。”

    “托你照顾,胡校尉慢走。”

    伙计送至门口,关上门转身道:“他这个样子若是发财,我就是大财主了。”

    “你懂个屁。”掌柜一点都不客气,低头拨拉算盘。

    客人们又是大笑,争论一会,又说起别的事情。

    胡桂扬牵马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本以为会感慨万分,结果只是心情舒畅一些,但这可能是因为刚刚吃饱,与故土无关。

    自家院门在里面闩着,胡桂扬举手砸了几下,喝道:“蒋二皮、郑三浑,开门!”

    连喊几声,里面终于有个声音回道:“谁啊?”

    “这里的主人,胡桂扬。”

    里面的人呜的一声,像是被石块击中的野狗。

    “快开门。”胡桂扬喝道。

    又过一会,院门开了,蒋、郑二人并肩站在里面,都想躲在另一人身后,脸上变颜变色,却掩饰不住满面红光和油汪汪的嘴唇。

    “咦,躲在我家吃肉呢,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吃面。”胡桂扬将缰绳扔给蒋二皮,进院先看到一地积雪和数不清的杂物,看样子很久没收拾了,正屋门口还有一地血迹和毛发。

    胡桂扬心生疑窦,转身问道:“大饼呢?”

    “出去玩了,它不怎么在家……”郑三浑被蒋二皮踢了一脚,急忙改口,“不对,秋天的时候,大饼被人偷走了,估计是凶多吉少。”

    蒋二皮手里握着缰绳,赔笑道:“是被偷走了,我们那些天太忙,没怎么来,大饼又是野狗,总往外跑……”

    “你们吃的什么肉?”胡桂扬上前一步。

    “狗肉。”郑三浑一紧张,答案脱口而出。

    胡桂扬一手一个,揪住两人的衣领,“哪来的狗肉?”

    “不是大饼,真不是大饼。”郑三浑哭丧着脸,不知死活,又加上一句,“我们想抓它吃肉来着,没……”

    胡桂扬拽倒两人,劈头盖脸地一通拳打脚踢,“我将大饼托付给你们两个,竟然敢吃它?它吃你们,你们也不能吃它!”

    两人抱头求饶,一个劲儿地说:“真不是大饼。”

    胡桂扬打够了,扭头看去,地上的一堆黄毛怎么看都像是来自大饼,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又打。

    蒋、郑二人躺在地上直哼哼,胡桂扬还没消气,正要再打,忽然听到狗吠声。

    堆放杂物的小屋门口,蹲着一条黄狗。

    胡桂扬一愣,这狗比记忆中的大饼大不少,眉眼也有变化,五分相似,五分不像,于是试着叫了一声“大饼”。

    黄狗摇着尾巴迎来,围着胡桂扬转了一圈,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后腿直立,扑到他怀里汪汪两声,转身走到杂物间门前蹲下,没有更热情的表示。

    胡桂扬扭头看向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哥俩儿,不好意思地笑道:“这真是大饼?”

    蒋二皮哼哼道:“它就是这样,跟谁都不亲,对你算是热情了。”

    胡桂扬更不好意思,上前拽起两人,“是我一时鲁莽,待会摆酒席给两位赔礼……”

    大饼又叫一声,似乎在提醒什么,胡桂扬松开手,“不对,郑三浑刚才说‘想抓它吃肉’,你们正在吃狗肉,怎么回事?”

    两人害怕再挨打,急忙后退,蒋二皮哭丧着脸道:“说实话吧,我们是想抓大饼来着,可是这狗太聪明,一见到我们两个就跑,我们没追上。正好街上有条野狗……”

    “野狗?”

    “呃,不知是谁家的狗,我们就给抱来……吃了。”

    郑三浑捂着一只眼睛,“大饼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它藏得太好了。”

    胡桂扬向大饼问道:“他们说的是实话。”

    大饼又汪一声,胡桂扬点点头,“那你们这顿打不算白挨,我不用请客赔礼了。”

    “啊?我这……全身是伤,好不容易吃顿肉,身上热气儿全没了。大饼也真是狡猾,就看着我们挨揍,也不早点出来。”

    胡桂扬走过去抚摸狗头,笑道:“大饼打小聪明,现在更聪明。你们两个,把我家折腾成这样,还不赶快收拾一下?还有马,给我找回来。”

    蒋二皮抢先跑出去找马,郑三浑只好留下来收拾院子和屋子,趁机将剩下的半锅肉汤喝光。

    胡桂扬走进杂物间,只见一片狼籍,显然是被蒋、郑两人搜过不知多少遍。

    “这两个混蛋,不用问,这是把我的东西都拿去了。”

    “汪。”大饼跟进来,不知从哪叼来一个小包袱,上面全是土,放在胡桂扬脚边。

    不等胡桂扬开口,大饼转身出去,很快回来,又叼来一个小包袱,来回四次,四个包袱,都是胡桂扬当初亲手包起来的东西,原本藏在杂物间里,没想到又被大饼重新埋藏。

    胡桂扬跟着出去看了一眼,原来大饼早就在墙下挖出两个洞,方便进去,包袱就埋在洞下,蒋、郑哥俩儿人太懒,既没有堵洞,也没有往下深挖。

    郑三浑出来倒垃圾,看到大饼嘴里的包袱,目瞪口呆,“找得我们好苦,原来是被大饼……嘿嘿,真是条好狗,喂它这么久,也不如桂扬老兄养过他几天。”

    大饼将包袱放下,冲郑三浑叫了两声。

    一个包袱里有银两,虽说是自己的钱,胡桂扬还是欢呼一声,向郑三浑道:“快点收拾,待会出去买酒买肉,庆祝一下,犒劳大饼,刚才那一碗面,实在不够我吃啊。”

    郑三浑也欢呼一声,手脚立刻麻利起来,大饼伸出舌头,似乎已经馋得忍不住了。

    蒋二皮牵马回来,郑三浑催道:“快来帮忙收拾屋子,桂扬老兄要请客。”

    蒋二皮却没有那么兴奋,牵马进院让到一边,“胡校尉,有人来找你。”

    “谁啊,干嘛不进来?”

    蒋二皮神情僵硬,“人比较多,你自己出去看看吧。”

    胡桂扬走到院门口看去,“果然人多。”

    半条街上都是官兵,行人远远观望,没一个敢上前。

    大门口是一群锦衣卫,胡桂扬笑道:“你现在是石百户了?”

    石桂大穿着锦衣百户的服饰,点下头,冷淡地说:“既然逃走,何必回来?”

    “累了,回家休息。”

    “这个家你怕是待不了太久。”

    “去哪?”

    “东厂。”

第二百二十八章 金丹与异人

    胡桂扬是锦衣卫南司癸房校尉,借调至西厂办事,听说要去东厂,他很惊讶,“你调到东厂了?”

    石桂大摇摇头,“我还在西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走吧,最好别闹出太大动静。”

    胡桂扬看着半条街的官兵与锦衣卫,笑道:“好,不闹动静。我跟院里人交待几句。”

    石桂大点下头,“就站在这儿说。”

    众多官兵严阵以待,刀出鞘、枪竖起,还有十多杆点燃绒线的鸟铳,稍远一点,官兵群中站立一伙道士和一伙僧人,像是在做法事,这样的阵势不像抓捕一名犯人,倒像是准备围剿某个谋逆团伙。

    胡桂扬慢慢转身,背对众人,向院内道:“你们两个,把屋子收拾干净,马喂了,不准动大饼一根指头,可以用我的钱去买点酒肉,别的东西不准碰。”

    蒋、郑二人早吓呆了,木然地点点头,大饼聪明,却是条胆小狗,躲在杂物间里一声不吭,露出半颗狗头,前爪护着几个包裹。

    胡桂扬又慢慢转向大街,笑道:“骑马还是步行?”

    “坐轿。”

    “不错,刚回京就能坐轿子。需要我换身新衣服吗?”

    “不用。别耽误时间,走吧。”

    一乘两人小轿从人群中过来,胡桂扬缩起双肩坐上去,一路颠簸起伏,真心觉得坐轿不如骑马舒服。

    官兵撤离,各家各户的人慢慢走出来,很快兴奋地议论纷纷。

    “胡桂扬惹大事啦,怪不得一直不敢回来。”

    “肯定是在郧阳府贪匿财宝。”

    “他刚才在店里说将金银埋藏起来,原来是真的!”

    “和尚、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

    胡桂扬听不到这些议论,也回不答不了街坊的疑问,他在轿子里睡着了,轿帘掀开的时候也没醒,身子委在角落里,鼾声大作。

    “醒醒。”石桂大推了两下。

    胡桂扬猛然惊醒,恍惚间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举起拳头对准石桂大,好一会才开口:“到了?”

    胡桂扬被引到东厂的一个小房间里,不像客厅,也不像牢房,正中间摆了一只凳子,除此之外别无余物。

    “我算什么人?”

    石桂大是唯一的看守,低声道:“待会你最好实话实说。”

    “当然。”胡桂扬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口的石桂大,微笑道:“你变化不小。”

    “嗯。”

    “胡子是真的?”

    石桂大冷冷地点下头。

    “呵呵,赵家的又一位百户,照这样下去,你的职位肯定会超过义父。你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石桂大微微一愣,又点下头。

    胡桂扬大笑,“我就说嘛,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顾家的丈夫,不会连孩子都有了吧?”

    石桂大略带愠色,“咱们才半年没见面,我成亲也不过两个月。”

    “抱歉,山里没有日期,我过糊涂了。”

    “你一直在山里?”不等对方回答,石桂大马上补充道:“不用回答,待会再说。”

    房门打开,依次进来两位熟人和两名陌生人,陌生人显然是书吏,支起一张简易小桌,铺纸研墨准备记录,熟人是南司镇抚梁秀和东厂百户左预。

    “嘿,你们没死。”胡桂扬高兴地说,没有起身,“别在意,我没有恶意,刚才话的若是放在几个月以前的郧阳府,就是好话了。”

    不少人死在郧阳府,“没死”在当时的确是庆祝,事隔数月,回到京城却显得十分无礼。

    与郧阳府全然不同,这里没有金丹等外物的引诱,梁秀与左预是纯粹的大明官吏,效忠皇帝,心无旁骛。

    两人互视一眼,还是梁秀开口,“锦衣卫南镇抚司癸房校尉胡桂扬。”

    “正是。”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胡桂扬也不肯起身拜见上司。

    梁秀没在这件事上较真儿,瞥一眼书吏,见他们已经准备好,继续道:“今年七月初七之后,你去哪了?”

    “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十二月十三。”

    “怪不得大家都闲着,原来快要过年了,咱们南司年底有什么奖赏吗?”

    梁秀大怒,对这名校尉的坏印象立时全涌上心头,“胡桂扬,这里是东厂,不是你油嘴滑舌的地方。”

    胡桂扬笑道:“好,你问,我答,实话实说,绝无隐瞒。”

    梁秀怒气稍减,“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回队报到?”

    “我去山里转了一圈,没回队报到,因为我本来就没有队,镇抚大人应该记得,当初我一个人前往郧阳府,没有跟随大队人马。”

    胡桂扬带去的那些人都没官府身份,严格来说,他的确是一个人。

    “你去山里做什么?”梁秀只得回避那个问题。

    “还是那点事儿,追捕何百万。”

    “何百万早已被你杀死,谈何追捕?”

    “太好了,我因为一时大意,没有带回人头,无法自证,又有传闻说何百万没死,频繁在山中现身,所以……原来我是白忙一场,如今有镇抚大人的认可,我可以安心了。”

    “我认可什么了?”

    “我杀死了钦犯何百万,总算不负诸位大人所托。”

    梁秀脸一红,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

    胡桂扬马上笑道:“梁大人还修炼神功?”

    梁秀立刻松开双手,“胡说八道,哪来的神功。”

    梁秀继续问下去,想知道胡桂扬这几个月究竟去过哪里,尤其是见过什么人。

    胡桂扬却说不清楚,他在山里转来转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平时靠打猎为生,偶尔遇见散落的山民,换些盐和酒,彼此不问姓名。

    说起山中野味他倒是滔滔不绝,别的事情全是一问三不知,而且总弄错时间,以为郧阳城之变过去没几天。

    梁秀越问越恼火,向左预道:“不用麻烦了,直接用刑吧。”

    左预瘦削的脸上不动声色,“只好如此。”

    五人离去,胡桂扬站起身,来回踱步,时不时伸个懒腰,脸上没有一点惊慌之色。

    石桂大返回,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开口道:“东厂用刑,你熬不过去。”

    “我打赌他们不会用刑。”胡桂扬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在山里待得太久,不了解这边的形势。”

    “嘿,有什么可了解的?还是那点事呗,长生、金丹、神仙……我就是在山里转悠十年,出来之后这里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石桂大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你还是那么聪明。”

    “请我的时候大张旗鼓,连和尚、老道都带去了,再笨的人也能猜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早跟他们说用不着太多人。”

    “可不,我人都回来了,还能大闹京城不成?”

    “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但是分工有些变化。”

    “哦?”

    “西厂负责搜寻金丹,东厂和南司寻访异人。”

    “异人是什么东西?”

    “据说郧阳城巨变那天,你是清醒的。”

    “还行吧,起码还知道自己是谁。”

    “那你没看到星辰陨落?”

    胡桂扬摇头,“当时是白天,我被一团黑云砸中,什么也看不见,等到云雾散去,天上什么也没有。”

    “怪不得。”石桂大选择相信,“多人作证,声称当时有数十颗火红的星辰陷落在不同地方,派人寻找时,只见到一些古怪的残骸,一触即碎。后来我们查明,残骸里原本有人,落地之后不知去向。”

    “我知道是什么人。”

    “你知道?”

    “就是闻家人啊,他们当时都在天机船上,肯定是最后一刻又被送回地面。我见过其中一位,就是谷中仙,他跟我说过几句话,后来又去蛊惑山民攻打官兵,听说他打败了,是吗?”

    “对,当时官兵处于混乱之中,后来……很快恢复正常,双方没怎么交战,反贼即退,大都接受招安,一小部分逃入山林,包括你说的谷中仙。”

    “自作自受。”

    石桂大像是闲聊一样,透露一些事情,胡桂扬也说了不少,但是没有一件要紧。

    聊得差不多,石桂大发现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直接道:“你从东南丹穴里拿走的金丹呢?”

    “连这件事你也知道?”

    “事后一查就知道了。”石桂大平淡地说。

    “呵呵,人多就是好,我保持清醒那么久,知道的事情还没你多。”

    “交出金丹,你就没事了,还能立一大功。”石桂大不想再闲聊下去。

    “交不出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有,金丹都被我吃了。”来到东厂之后,胡桂扬第一次撒谎。

    “全都服食?你不是一直拒绝金丹吗?”

    “没办法,在山里缺吃少穿,只靠打猎根本活不下去,金丹服食之后神清气爽,好几天肚子不饿,全靠它,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一枚没剩?”石桂大不肯相信。

    “你应该明白,那东西不碰则已,一碰就碎,不对,一碰就没法停止。我想留几枚来着,结果没忍住。”

    “那你现在应该是绝顶高手喽?”

    “抓野鸡、野兔的确比从前顺手,遇见大点的猛兽,还是得躲着走。”

    石桂大叹息一声,“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你,你要明白,金丹乃是罕有之物,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可以享用。”

    “可我在山里的时候并不知道啊,还以为金丹跟从前一样常见呢。”

    “东厂找你,是想问出闻家人的下落,看样子你真不知情。”

    “我甚至不明白找那些人干嘛?没有天机船,他们什么都不是。”

    石桂大未做解释,继续道:“至于金丹,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跟我再去一趟西厂,若能说服厂公,你才算过关。”

第二百二十九章 约战

    还是那顶小轿,抬着胡桂扬前往西厂,兜了半个大圈,进入大门时天已经黑了,正好赶上降雪,地面铺着薄薄一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没睡,抱着肩膀连连跺脚,“真冷啊。”

    石桂大指着前方的偏厅,“厂公在等你。”

    胡桂扬笑道:“见到厂公,需要抱头痛哭吗?”

    “你需要厂公对你的信任。”

    偏厅里摆放着一只炭盘,汪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取暖,身后站着随从霍双德,一见到胡桂扬就摆手,“把门关上。”

    胡桂扬关门,上前两步正要拱手行礼,霍双德又道:“停停,就站在那别动。”

    冷得微微发抖的胡桂扬,只能享受到荡漾过来的一点余温,拱手笑道:“厂公气色越来越好了。”

    “我没病没灾,气色当然好。”汪直的娃娃脸上一片通红,更显稚嫩,可是眉头紧皱,又有几分戾气,手里拿着火筷子,轻轻拨弄炭块,“这个时候,我本应该在宫里服侍陛下。”

    “真巧,这个时候我应该上床睡觉了。”

    霍双德指着胡桂扬点了几下,正要开口,被汪直抢先。

    “金丹呢?”

    “都被我吃了。”

    汪直终于扭过头来,“服食金丹者都有变化,你的变化呢?”

    “睡得更香,吃得更多。”胡桂扬揉揉肚子,现在就有一点饥饿。

    “厂公面前,休得放肆!”霍双德斥道,摆出一副护主的架势。

    汪直却笑道:“没事,有这小子解解闷也好。”

    胡桂扬趁机上前两步,多享受一点炭盘的热气,“我不知道厂公需要金丹,否则的话,就算死在山里,也得……托人将金丹送来。”

    “嘿嘿,论到撒谎的本事,你差得太远啦。”

    “句句属实,我要怎样厂公才肯相信?”

    “杀人见尸,偷盗见赃,吃多有屎,喝多有尿,你服食那么多金丹,总得有点什么。”

    汪直身后的霍双德直皱眉,胡桂扬却大笑,“厂公说得妙,我应该有点什么呢?”

    汪直拿火筷子在炭盆边缘敲了两下,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看装扮是宫中阉侍,年纪二十上下,一出来就向汪直跪拜待命,但是没有开口说话。

    “童丰,哪个丰来着?”

    “丰收的丰。”霍双德代为回答,原主跪地点头。

    “西厂侍卫,不是从锦衣卫借调来的,是我自己从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猛将。”

    胡桂扬拱手,正要开口,汪直道:“闭上你的嘴,我不是介绍朋友给你认识。童丰当初跟我去郧阳府,服过金丹、吸过丹穴,还曾经在丹穴里待过一次。”

    汪直将火筷子递过去,童丰起身,前趋至厂公面前,双手接过火筷子,右手正好握在被炭火烤红的一面,滋的一声,手上冒出一股白烟。

    胡桂扬色变,童丰却神情自如,双手用力,火筷子慢慢弯曲,又以双手还给厂公,汪直不接,使个眼色,童丰走到胡桂扬面前,身板挺直,双手又递过来。

    胡桂扬摇摇头,“谢了,我要这玩意儿没用。”

    霍双德道:“让你显示神功呢。”

    将铁制的火筷子掰弯不算太难,关键是手握红铁而不动声色,胡桂扬做不到,仍然摇头,笑道:“神功哪是人人都会的?我不行。”

    汪直冷笑一声,童丰后退,腰弯下去,火筷子又被拉直,在他手里,这东西就跟面条一样软弱。

    汪直接回火筷子,看了两眼,十分满意,“胡桂扬,你本应该被吊死在郧阳城。”

    “听说我被赦免了。”胡桂扬马上道。

    “所以你才敢回来?听谁说的?”

    “当时听西园喊了一声,我一想自己既然无罪,就得继续行使职责,又听说何百万竟然没死,于是进山去找线索。”

    “何百万死透了,我们找到了头颅。”

    胡桂扬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早知如此,几个月前我就回来了,白吃这么多辛苦,真是……唉,我命不好。”

    汪直又冷笑一声,“你的命确实不怎么样,服食这么多金丹,竟然一点功力没得,你算是唯一一个。”

    “功力……其实得了一些,没那么多而已。”

    “童丰,试试他的功力。”

    童丰上前,胡桂扬急忙摆手,“等等,这不公平,我刚从山里出来,饭没吃饱、觉没睡好,连件棉衣都没穿,怎么打啊?”

    “你想让我请你吃饭?”

    “厂公若肯赏脸,我请也可以。”

    “许你回家休息一晚,明天再比。”

    “一晚太少,请厂公允许我休整一个月,养精蓄锐……”

    “呸,养你个头,顶多三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傍晚,你就在家待着,哪也不准去,我带人上门。”

    “怎敢劳动厂公大驾?还是我来西厂吧。”

    “我说了,哪也不准去,待在家里,迈出大门一步就是抗命不遵。”

    “现在西厂规矩这么严了?”

    汪直扭过头去,霍双德道:“小子,还不谢恩退下。”

    胡桂扬还是不肯下跪,拱拱手,笑道:“三天就三天,起码让我吃饱喝足,睡几个好觉,多谢厂公开恩。还有这位童……高手,希望到时候你能手下留情,试试功力就好,千万别太用力。”

    霍双德不耐烦地挥手,胡桂扬笑着退下,一出屋,先打个哆嗦,只见雪已是漫天飞舞,地面积起数寸,一步一个脚印。

    “轿子也没了,真是来时容易去时难啊。”胡桂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快到大门口时,石桂大从班房里闪身出来,手里托着一件长袍,“没有太合适的,你先穿着。”

    胡桂扬披上,觉得暖和一些,笑道:“雪中送衣,你救我一命。”

    “不开玩笑,你若是还有金丹,最好交出来,若是送给他人,说出名字,天涯海角我们都能找回来,你一直想要的休闲富贵,唾手可得。”

    “我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若是还有金丹,早就交出来换取功劳啦。”

    “何三尘与高青草,西厂会把她们找出来。”

    “找到之后一定替我问一句,当初为何要不辞而别。”

    石桂大沉默一会,“厂公给你几天时间?”

    “三天。”

    “指派哪位?”

    “一个叫童丰的家伙。”

    石桂大又沉默一会,“童丰是西厂数一数二的高手,郧阳城巨变之后,保留功力者寥寥无几,他是其中一位,尤其擅长用腿,你好自为之。”

    “多谢提醒,什么时候一块喝酒吧。”

    “以后再说。”石桂大拍拍胡桂扬的肩膀,转身回到班房里。

    几个月不见,石桂大更加成熟稳重,好像他才是哥哥,胡桂扬快要想不起从前那个负责跑腿儿的三十九弟是什么样子了。

    胡桂扬披着长袍走到街上,顶风冒雪慢慢往家走,一时兴起,掀开长袍,一路上连蹦带跳,偶尔大喊几声,身体还真热乎不少。

    几名巡街差役远远喝道:“谁家的疯子?乱喊什么?”

    “锦衣卫。”

    差役不吱声了,也不过来查证。

    胡桂扬拎着长袍,迈开大步,越走越兴奋,冲着风雪呼啸,好像仍然走在山林里。

    街上的确没什么人,偶尔有人缩头缩脑地走来,远远看见他先躲到一边。

    从西厂到胡宅要绕一个大圈,路不近,各坊都有铺兵、差役值守,大都怕冷不出门,或是喝问一声,听到“锦衣卫”三个字,都不吱声。

    唯有一处,值守的几名官兵不信邪,提灯笼走出来查看,见胡桂扬衣裳破旧,手里拎的袍子却有七成新,越发不信,上前拉扯。

    好在胡桂扬没将身上的东西都扔掉,东西两厂也没收回,腰牌、驾贴俱在,尤其是后者,将官兵吓了一跳,立刻交回,赔笑道:“大人这是刚刚查案回来吧?”

    “让你猜对了,回家连口饭都没吃上,就去东厂、西厂走了一趟。”

    几名官兵被唬得脸色剧变,连番赔不是,专门指派一人提灯引路,送胡校尉回家。

    胡桂扬没有马上走开,向街里望去,“这不是观音寺胡同吗?”

    “是啊,胡校尉在这里有熟人?”

    “我从前住在这里。”

    “哦,那胡校尉一定认得石百户了?”

    “认得。”胡桂扬笑了笑,跟着提灯官兵前往史家胡同,一路上没再大呼小叫。

    院门一敲就开,蒋、郑哥俩儿都在,将房子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用包袱里的银两买来不少东西,正围炉吃火锅呢,大饼原谅这两人此前的图谋不轨,趴在炉边啃骨头。

    “哈哈,我们就知道胡校尉没事,街坊都说你被抓走,只有我们说你是被请走。”

    胡桂扬进屋拿出碎银子赏给送行官兵,将长袍放在一边,坐在炉边,先吃几片肉,猛灌一口酒,备感舒畅,感慨道:“这样的日子,别说三天,一天我也满足啦。”

    蒋二皮、郑三浑不明所以,也不在乎,一个劲儿地劝酒。

    三人一狗,吃得酩酊大醉才各去休息。

    胡桂扬一觉睡到正午,一睁眼就听到那两个家伙在门外嘀嘀咕咕,喝道:“进来!”

    蒋二皮开门探头进来,脸色没有昨晚那么喜庆。

    “中午吃什么?”胡桂扬问。

    蒋二皮愣了一下,“胡校尉,大门外面……怎么有两名公差把守呢?”

    “那是西厂派来给我看家的。”胡桂扬伸个懒腰。

    蒋二皮进屋,将门关好,走到床前,递过来一封信,小声道:“昨晚有人送来的。”

    “怎么现在才给我?”

    “昨晚喝得高兴,给忘了,今早看到公差之后……”

    胡桂扬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笑道:“消息传得真快啊,大家都知道我回来了。”

    信是沈乾元写来的,下午要来登门拜访。

    胡桂扬记得很清楚,他带着金丹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丹穴时,碰到的第一伙人就是沈韩元一帮。

    当时沈韩元不明白胡桂扬从何而来,事后肯定查清楚了。

第二百三十章 送上门来

    沈乾元如约而至,一身长衫,右手托着两盒糕点,像是走亲访友的老街坊,来到胡宅门口,满面笑容,先道辛苦,随即伸出左臂,仿佛握手一般,分别向两名看守递去一小块碎银,礼虽不重,妙在无迹可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守微笑点头,推门让进,既不阻拦,也不通报,将宅子里的人当成有客来访的囚徒。

    胡桂扬站在正屋门口,拱手笑道:“沈兄别来无恙。”

    “几月不见,胡校尉风采依旧。”

    “哈哈,风采依旧,那就是没什么风采了。沈兄客气,还带礼物来。”

    “一点薄礼,请笑纳。”

    胡桂扬接到手中,笑道:“恕我招待不周,你送薄礼,我却连杯薄酒都没准备,不如,咱们就把这些糕点吃了吧。”

    沈乾元大笑,“胡校尉还是这么直爽。”

    胡桂扬将客人让进屋里,真将糕点盒打开,分而食之,连连点头,“嗯,只有京城才有这么好吃的枣子糕。”

    沈乾元吃了一口就放下,笑看胡桂扬连吞数块。

    胡桂扬倒了两杯凉茶,喝下之后,说道:“行了,见也见了,吃也吃了,沈兄慢走,我有上命在身,无法相送。”

    “胡校尉先别忙着逐客,正事还没说呢。”

    “我以为沈兄就是来看一眼。”

    沈乾元呵呵两声,收起笑容,“明人不说暗话,那天傍晚,胡校尉从林地里出来,得到不少宝物吧?”

    胡桂扬指着桌上的糕点残渣,“跟你的问题相比,这份礼还真是薄得可以。”

    “厚礼在后面。胡校尉龙困浅滩,就不想重返江海?”

    “龙困浅滩这种话用不到我身上,我顶多算是虾米,一直就在浅滩上混日子,纵然江海壮阔,我游过去也是送死。”

    “此时不比从前,胡校尉留在浅滩才是送死,东西两厂昨天请胡校场前去,不是为了接风洗尘吧?”

    “实不相瞒,我将金丹都给吃光了,眼下唯有说服上司,请他们允许我继续当虾米。”

    沈乾元哈哈笑道:“胡校尉真是一点没变。无妨,我只是过来传句话,胡校尉哪天若是对江海感兴趣,请来找我,我没有别的本事,或许能为胡校尉指条现成的路。”

    “那是当然,沈兄即便不来,没准哪天我也会厚着脸皮去找你帮忙。”

    沈乾元大笑,起身告辞,来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在郧阳城时,你一直是清醒的,对吧?”

    “总之我记得当时的每一件事。”

    “那就没事。”

    胡桂扬抓住沈乾元的胳膊,“沈兄,你扔下这么一句,不想让我晚上踏实睡觉啦?”

    “哈哈,怪我一时多嘴。呃,其实也没什么,郧阳府巨变之后,大家都失去了功力。”

    “嗯,在树林外,你们不是在找回功力吗?成功了?”

    “嘿,哪有那么容易?凡人弱小,冥冥中一切皆由上天注定,同样围绕丹穴练功,有人一朝毙命,有人侥幸逃生,幸存者的境遇也是各不相同,或毫无变化,或身强体健而失去功力,或衰弱苍老如同老翁,更有极少数人,竟然恢复功力,成为难得一见的高手。”

    “有人恢复功力?”胡桂扬很是吃惊。

    “对。”

    “恢复吸丹时的功力?”

    “当然。”

    “有我认识的人吗?”

    “这样的人凤毛麟角,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公开声称自己恢复功力。”

    “既然如此……”

    “我是怎么知道的?”沈乾元笑了笑,“胡校尉既然无意进入江海,就没有必要了解江海的情势,等你心动的时候,再问不迟。”

    沈乾元告辞,胡桂扬叫出蒋二皮与郑三浑,这两人从杂物间里走出来,抱怨道:“还以为能赶上一场酒席呢,沈乾元名气这么大,竟然只送这么一点东西,名不符实啊。”

    “沈乾元名气很大吗?”胡桂扬好奇地问,在他的记忆中,沈乾元虽是京城人氏,但早年间跑到南京参加非常道,再回京时人缘不错,却算不上声名显赫。

    “当然,他联络京城的几家镖局一块做生意,互相照应,行走江湖时特别安全,大家都称他是京城总镖头。”

    “有人甚至叫他镖王。”郑三浑不太服气,“他一个外来的光棍儿,竟然敢称镖王,欺负京城无人吗?”

    胡桂扬打量郑三浑两眼,“那是人家的本事,看不顺眼你出头主持公道吧。”

    “呵呵,桂扬老兄还跟从前一样爱较真儿,我顶多主持本司胡同的公道,再多一点也做不到。”

    即使在本司胡同,郑三浑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胡桂扬笑道:“你顶多主持四个肚子的公道,去买酒肉,咱们开小宴席。”

    郑三浑一愣,查来查去只有三个人,扭头看见趴在阳光下的大饼,醒悟过来,“小事一桩,交给我保你放心。”

    这种事哥俩儿抢着办,一路上为银钱该放在谁手上争吵不休。

    酒肉很快买回来,胡桂扬请大门口的两名看守进来一块吃喝,那两人不敢,蒋、郑哥俩儿送出来几样酒菜,看守吃得颇为开心,客气地聊了几句。

    郑三浑只想回屋里喝热酒,蒋二皮却多一个心眼,在大门口多问几句,进到厅里时,只见两人一狗正吃得开心。

    “二哥,快来,这根肘子做得特别香,再不来……哎呀,只剩骨头了,你没口福,大饼,来。”

    蒋二皮嘿嘿笑了几声,坐下来斟酒吃喝,没一会,胡桂扬与郑三浑都停下手,一块看来。

    蒋二皮愣道:“怎么了?”

    “小口喝酒、有肉不抢你突然变得这么文雅,我有点认不出你了。”胡桂扬道。

    郑三浑面带惊恐地说:“二哥,你别吓我。”

    蒋二皮放下酒杯,“桂扬老兄,听说你后天傍晚要与西厂高手比武?”

    “对啊。”

    “你……打得过吗?”

    “打不过。”胡桂扬一边说话,一边挑拣喜欢的菜多吃几口。

    “那你何必……”

    “跟你们没关系。”胡桂扬灌下一口洒。

    “也对,我们哥俩儿帮不上忙。”蒋二皮开始大吃大喝。

    郑三浑想到什么说什么,“桂扬老兄,你要是后天傍晚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这些金银财宝可怎么办?”

    “这不还有两天时间吗?把钱都花掉呗。”

    “至少有二百两吧?”郑三浑见过包裹,一眼就能估出数来。

    “你怕我花不完?”

    郑三浑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懊丧地说:“早知如此,我干嘛省钱呢?这就是猪食啊。”

    蒋二皮在郑三浑脑后拍了一掌,“会说人话不?好像你盼着桂扬老兄出事似的,谁说打不过就一定丧命?桂扬老兄敢回来,心里肯定有数。”

    郑三浑明白过来,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胡桂扬却不在意,“难得我大方一次,有钱大家花,有酒大家喝。”

    酒足饭饱,郑三浑又起心事,他不在意后天的比武,只想着那包还没花掉多少的银子。

    “桂扬老兄,这酒没味道啊。”

    “嘿,昨天还在街上偷狗吃的家伙,今天就嫌弃我的酒没味道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桂扬老兄既然想花钱,又有我们哥俩儿给你跑腿儿,不如请个姑娘来助兴。”

    “呸,少拿糊弄外地客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郑三浑一点不觉得自己的建议有何不妥,“花钱图个乐,怎么叫‘对付’?我纯粹是为你着想,一文钱不赚你的,肯定找来最好的姑娘……”

    蒋二皮又打一下,“你喝多啦?桂扬老兄认识咱们哥俩儿这么多年,从来没找过春院的姑娘,如今会起这个心思?”

    郑三浑被打恼了,怒道:“是男人就有这个心思,大饼前一阵子还在街上到处追逐母狗呢。”

    大饼抬头叫了一声,见没人理自己,低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啃骨头。

    蒋、郑二人争吵起来,胡桂扬伸个懒腰,“我要睡了,你们收拾屋子。记住,我的钱只用来吃喝。”

    胡桂扬洗脸、洗脚,舒舒服服地回卧房上床睡觉,一觉天亮,神清气爽,一大早就喊道:“蒋二皮、郑三浑,准备午饭,不能跟昨天重样啊。”

    两人像是听到咒语的土地公,立刻跳出来,笑道:“这个简单,就算吃上一年,也不重样。”

    两人拿着银子,兴高采烈地往外走,一点不像是打过架的样子。

    胡桂扬坐在客厅里,喝点茶水,摸摸狗头,喃喃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什么金丹、奇人,都跟我没关系。”

    蒋、郑二人不知去哪买酒食,早晨出门,将近午时还没回来,胡桂扬有点饿,几次去门口观望,看守很客气,就是不允许他迈出大门半步。

    午时过去不久,蒋二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两手空空,满脸堆笑,“桂扬老兄,恭喜恭喜,但这不是我们哥俩儿的功劳,是人家主动找上门来的。”

    “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酒呢?肉呢?”

    “马上就到,你不是说要跟昨天不重样吗?还真有一样新鲜物。”蒋二皮凑过来,要贴耳说话,被胡桂扬一把推开。

    “任家的榴儿姐姐,要亲来给你接风洗尘。”

    “榴儿姐姐?”

    “任榴儿,你忘了,你还在人家大闹过一场呢。”

    胡桂扬想起来了,紧接着又糊涂了,很快又醒悟了,“嘿,东厂以为我与闻家人还有联系,西厂以为我藏着金丹,沈乾元以为我能找回功力,现在又有人以为我真挖出金银财宝。有意思,我他娘的要是真有这些东西,还回来干嘛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酒不胜人

    眼看着酒肉果品流水一般被送入胡宅,看守大门的两名公差眼都直了,同时也在心中暗喜,里面吃得好,他们自然也能分一杯羹,可是当一顶小轿停在门口时,他们不得不出面干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可不行,我们奉命在此守卫,胡校尉吃点喝点没事,偶尔见个客人也没事,这样就太过分了吧?”

    裹着绿头巾的龟奴上前笑道:“我们也是客人。”

    “嘿,谁是客人,我们还不清楚?赶快把轿子抬走,别在这儿惹事,我认得你姓任,本司胡同的人家,好久没见官了是吧?”

    龟奴怕官,一听见这个字就往回缩,轿子另一边转出老鸨任妈妈,堆笑道:“这不一样,登谁的门谁是主人,谁登门谁是客人,我家女儿与胡校尉原是故交,听说他远道归来,定要见上一面,也属人之常情不是?”

    听到“故交”二字,两名公差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老鸨上前,以绢帕遮手,递来两块银子,公差打量轿子,“既然是故交,见一面倒也无妨,但是只能轿子里的人进去,你们就算了,让人看见笑话,万一被告到官里去,反而给胡校尉招惹麻烦。”

    “就是我家女儿和一个丫头。”老鸨笑着退后,招呼丫环,从轿子里扶出一名女子来。

    任榴儿的脸色比屋檐下的冰溜子还冷,一副不情不愿的勉强模样,由丫环搀扶着往院里走,老鸨在身后小声提醒:“女儿休摆架子,跟胡校尉好好叙旧,听我说……”

    任榴儿拽着丫环进院,一步不停。

    两名公差毫不掩饰心中的垂涎,目光一直追着任榴儿进院,扭头道:“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你家当一回‘故交’,让你们叫几声‘姐夫’。”

    老鸨笑道:“我家大门常开,欢迎两位钱姐夫登门。”说罢,招呼龟奴、轿夫等人快步离去。

    “谁是‘钱姐夫’,你姓钱吗?”

    “死老婆子拿话点拨咱们呢,甭管你姓什么,有钱就是‘姐夫’,无钱休要登门。呸,我若是有钱,能看上这种货色?”话是这么说,公差的目光还是不住向院里瞥,羡慕胡桂扬的艳福。

    胡桂扬只羡慕这一桌酒菜,向站在一边的蒋二皮、郑三浑道:“都说酒色不分家,我倒觉得哪一样都不能尽兴,实在是个浪费。”

    郑三浑眼睛里都快流出口水来,傻笑两声,“既然觉得浪费,让我们哥俩儿替你分担一样吧。”

    “行,外面的让给你们。”

    两人一愣,随即同时哈哈大笑,“桂扬老弟真会开玩笑,我们几乎天天进出任家,任榴儿见到我们都没正眼瞧过,哈哈……”

    房门被推开,任榴儿与丫环站在门外,哥俩儿立刻止住笑声,身子矮下去半截,谄媚地唤一声“榴儿姐姐”,低头小步跑出去,从始至终,头都不敢抬起。

    任榴儿根本不记得这两个家伙,冷冷地让开,在门外逡巡片刻,被丫环轻轻一推,迈步进入客厅。

    这毕竟是本司胡同有名的姑娘,心中纵有万般不愿,一旦两两相对,脸上立刻显露妩媚温柔的笑容,没有半点的刻意或是勉强。

    “给大官人请安。”

    胡桂扬看看桌上丰盛的酒菜,再看看柔情万种的女子,嘿嘿笑了两声。

    丫环年纪不大,却是老鸨的得力干将之一,满面春风地说:“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干嘛扭扭捏捏的?胡姐夫,快来帮我搀姐姐一把。”

    “且慢。”胡桂扬伸手阻止两女过来,“有句话要说在前头。”

    任榴儿的风格是慢热,所以低头不语,一脸娇羞,丫环一愣,笑道:“分什么前头、后头?有话慢慢说,外面寒冬,里面**,这一夜长着呢,够你们说知心话儿。”

    “我没钱。”

    丫环又是一愣,随即笑道:“胡姐夫说的是哪里话?你住史家胡同,我们住本司胡同,中间只隔一条胡同,算是街坊,从前又有过来往……”

    “对,我记得被人追出任家,差点挨打。”

    “咯咯,胡姐夫真是爱记仇,正因为如此,我家妈妈吓得连觉都睡不踏实,这不,一听说胡姐夫回来,立刻让我们二人前来赔礼道歉。”

    “原来你们是被迫来的。”

    “当然不是。”丫环越遇讥讽越要笑语盈盈,“榴儿姐姐的脾气,她不同意,谁敢强迫?我们是自愿来的,尤其是榴儿姐姐,自从见过一面,对姐夫念念不忘,时常对我说,‘见过的男子不少,唯有你胡姐夫称得上正人君子。’”

    任榴儿的脸垂得更低,脸色更红。

    胡桂扬笑道:“这么说你们就是过来探望街坊,别无所求?”

    “只求胡姐夫健健康康,与榴儿姐姐恩恩爱爱。”

    “这桌酒席你们请?”

    丫环笑得自然多了,“一桌酒席而已,任家负担得起。来,快请入座,我给你们热酒。”

    任家送来的东西全,丫环的手也快,去厨房生火,很快热一壶酒,回厅里劝饮。

    任榴儿习惯了先听甜言蜜语然后饮酒,等了一会,只听对面大嚼声不止,迟迟没有话,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胡桂扬正自顾大口吃肉喝酒,像是几辈子的饿死鬼,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

    丫环更急,笑道:“姐夫别光顾着自己吃啊。”

    胡桂扬嘴里塞满肉,手里握着一只鸡腿,指着满桌子的酒菜,含混道:“吃啊,别客气。”

    丫环与任榴儿互视一眼,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子,不知该如何应对,丫环连使几个眼色,表示自己愿意投怀送抱,任榴儿轻轻摇头,觉得这样做根本没用。

    胡桂扬吃个痛快,抬头道:“任家请客,你们自己不吃吗?”

    任榴儿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冷淡,她在各春院胡同名声响亮,一颦一笑就能降伏男人,从来不用谄媚事人。

    她本来就不喜欢胡桂扬,这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桌而起,脸色立变,“胡桂扬……”

    “能喝酒吗?”胡桂扬问。

    “本姑娘三岁就沾酒,那时候你还在半夜摸进厨房偷酒喝吧?”

    “真让你猜对了。”胡桂扬也站起身,举杯笑道:“偷来的酒最好喝。”

    任榴儿冷哼一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丫环笑着正要斟酒,任榴儿心情不好就爱迁怒于人,伸手又翻过来一只空杯,“你也喝。”

    “啊?”丫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的酒,干嘛看着别人喝。”

    “那我再去热一壶。”

    “用不着,凉酒更显本事。”

    “爽快。”胡桂扬赞了一声,也是一饮而尽。

    丫环不停斟酒,三人连番同饮,数杯之后,丫环最先坚持不住,以手扶头,“不行了,再喝下去……”

    任榴儿不依不饶,拿杯给丫环灌酒,“妈妈派你来是助阵,不是灭自家威风。”

    再过几轮,丫环呵呵傻笑几声,扶着桌子倒下,躺地呼呼大睡,嘴里嘀咕道:“我才是花魁,榴儿姐姐……不是……”

    “不用扶她起来吗?”胡桂扬问。

    任榴儿冷笑道:“她一个小丫环,早在地上睡惯了。来,酒还有好几壶呢,本姑娘酒场上从无敌手,今天一定要分个胜负。”

    胡桂扬大笑,持壶斟酒,“分个胜负。”

    两人对面而站,一杯接一杯,不吃菜,只喝酒,胡桂扬酒量其实一般,今晚受女子所激,竟然一直不倒,头也不晕,只是脸色越来越红。

    壶里空空,任榴儿面不改色,身子却微微摇晃,伸手扶住桌面,冷冷地问:“你那个小厮呢?”

    “什么小厮?”胡桂扬莫名其妙,自觉神志还算清醒,看人、看物都不感到晃动。

    “小杨三儿。”

    胡桂扬这才想起来,这是何三姐儿女扮男装时的化名,不由得放声大笑。

    任榴儿怒道:“随你嘲笑,本姑娘就爱杨三哥哥,你开个价,把他转卖于我。”

    胡桂扬收起笑声,“我也在找她。”

    “他逃跑了?”任榴儿吃惊地问。

    “嗯,跑了,跑得无影无踪,我花了几个月时间都没找到。”

    任榴儿呆呆地坐下,“原来是跑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不愿意离我家太近呗。”

    “我可以带他一块离京,去江南游山玩水、逍遥终生。”

    “任家会放你走?”

    “私奔。”任榴儿其实是喝多了,全没有平时的温柔谨慎,“我有私房钱,足够两人的花费。”

    “别想杨三儿了,她永远不会再回来。”胡桂扬厉声道,隐藏的意思是男装杨三儿再不会出现。

    任榴儿怔了一会,突然伏桌痛哭。

    胡桂扬反而不好意思,“天下的俊俏男子不只杨三儿一个,何况那又是一个无情之人,不值得为她一哭。”

    任榴儿抬头,脸上尽是泪水,“我就是要哭,哭杨三儿无情无义,哭自己没爹没娘,哭世人虚情假义,哭任家爱财不爱人,就为了一个传言,将自己女儿不当人看,硬塞到别人家里,你、你又这么丑……”

    “我很丑吗?”胡桂扬不服气。

    “你一笑的时候奇丑无比,又偏偏爱笑,总显得自己比别人聪明似的,我……”任榴儿捂着肚子起身,脸上再无戚容,“夜壶在哪?”

    “出门左拐第一间房,床下……”

    任榴儿匆匆跑出去。

    胡桂扬轻拍鼓起的肚子,也觉得尿急,出门找地方,来到墙角处,看着凹下去的一个小坑,笑道:“大饼,给你造一个冰洞……我笑得真那么难看?”

    肚子迅速瘪下去,胡桂扬顿感舒畅,仰头道:“既然留不住,喝酒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墙外突然有人笑了一声,“你还不承认自己是郧阳异人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处可睡

    墙外居然有人说话,胡桂扬既惊讶,又觉得有趣,一边系裤带,一边道:“阁下好雅兴,寒冬腊月,夜半三更,悄立墙外偷听放水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哈哈,阁下好水声,虽在墙外,也能听出磅礴之意,非常人也。”

    “你他娘的究竟是谁?门外的看守跑哪去了?”

    “我他娘的也非常人,看守锁上大门,找地儿喝酒去啦。胡桂扬,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你……”

    胡桂扬悄悄团了一个大雪球,听准声音,隔墙抛过去。

    这一下没能击中,却将那人的话打断,笑声渐渐远去。

    胡桂扬先是跑到门口,外面果然上锁,又跑到墙边,高高跃起往外观瞧,笑声已停,街上无人。

    胡桂扬也不追赶,转身回客厅,丫环仍躺在地上大睡,胡桂扬摇摇头,将丫环扶到椅子上伏桌而睡,出门去自己的卧房,敲敲门,“榴儿姑娘,完事没有?”

    等了一会,胡桂扬推门进去,一片漆黑当中,听到床上鼾声响起。

    “这是我家,我睡哪?”胡桂扬摸索着走到床边,隐约看到任榴儿躺在床上,一只脚垂在床外。

    胡桂扬又迈出一步,脚尖碰到一件东西,似乎有液体倾出一点,心中暗叫晦气,将任榴儿的脚轻轻抬上床,随便盖上被子,转身出屋。

    空中月亮正圆,皎洁清冷,胡桂扬哈出一团白气,扭头看到大饼。

    “汪。”

    “差点把你给忘了,等等。”胡桂扬进客厅拿了几根带肉的骨头,递给大饼,“抱歉,今晚是女客,你不方便露面。”

    大饼呜呜两声,专心啃骨头,偶尔抬起头,目光中似乎还不满意。

    “这不叫重色轻友,我拿她们两个……好吧,我的确心动过一两次,我是这样,她们是那样,我若是心如止水才不正常,对不对?可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任家白白浪费一顿酒席,一文钱也得不到。”

    大饼叼起剩余的两根骨头,跑进小厨房,很快又跑出来,在胡桂扬腿上蹭了两下。

    “嘿,你竟然也会藏私!”

    大饼跑到墙边,东闻闻西嗅嗅,抬起一条后腿,在胡桂扬小解的地方也放点水,重新占领地盘。

    “这才是非常狗也。”胡桂扬喃喃道,忽然觉得全身发冷,跳到空地上,专心打了一套拳,并非高深武功,乃是小时候学过的长拳,搁置多年,这几个月倒是常练。

    一套拳打完,身体热乎不少,胡桂扬问大饼,“我是异人吗?哪里异常?喝酒不醉?放水声响?还是这套拳与众不同?”

    大饼纵然再聪明十倍,也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呆了一会,转圈追自己的尾巴,好像这样一来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墙外又传来声音,还是那个怪人,“都很异常,你从前不擅饮酒,如今却能百杯不醉;水由气化,久饮不溺、溺时声响,乃是气盛之兆;长拳……真是一条护主的好狗,哈哈。明天傍晚,你一定能够击败西厂高手。”

    声音渐渐消失。

    胡宅有两个狗洞,大饼从另一个钻出去,没一会又钻回来,向胡桂扬摇尾巴。

    胡桂扬摸摸狗头,“好心情都被这个家伙破坏了,可惜你没能咬他一口。”

    大饼呜的一声。

    “我懂,你尽力了。”胡桂扬轻叹一声,“我也尽力了,但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总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是条好狗,我起码不算坏人,可都做不了大事。骨头和母狗,你选哪样?”

    大饼以吠声作答。

    “你要叼着骨头去追母狗,哈哈,比我聪明。”胡桂扬相当于自问自答,“谷中仙若是在场,他会说得比我更恰当。嗯……在穷家里偶尔啃骨头,但是安安稳稳,在富家顿顿有骨头,但是先要赴汤蹈火经受考验,你选哪个。”

    大饼每到完全听不懂的时候,就追自己的尾巴,身子绕成一个圈。

    “你说你要两边讨好?真是一条无耻之狗。”胡桂扬嘴里鄙视道,然后伸手过去,在狗头上亲昵地摸了两下。

    墙外那人阴魂不散,“没有两边讨好这样的好事,穷家可能无所谓,富家却要打断狗腿。”

    “嘿,你这个人真是跟苍蝇一样,撵都撵不走。”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你说我也是苍蝇?”

    “呵呵,咱们都是郧阳异人。天地异变,必有异人诞生,异人相遇,必有异事到来,躲是躲不开的。”

    “你是异人又能怎样?待会天亮,要躲起来的人是你,你敢在大白天直接露面吗?我敢,我……”

    大饼竟然被卡在狗洞里,只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惊恐地嗷嗷乱叫,胡桂扬急忙上前抓住后腿将它拽出来。

    大饼受到惊吓,夹着尾巴跑回杂物间,再不敢出来。

    胡桂扬摇摇头,“我若是所谓的异人,用不着你来劝说,早晚自会显露,如果不是,你就是浪费精力,这么冷的晚上,做点什么不好?”

    “是啊,芙蓉帐里度长夜,温柔乡中好过冬,我今晚要去哪家呢?”

    “狗屁歪诗,一听就是你自己瞎编出来的。”

    “哈哈,诗歪理正,你没有芙蓉帐,但你有温柔乡,大半夜的,你却跑到乡外挨冷受冻,究竟是怎么想的?”

    胡桂扬猛地跃起,向墙外望去。

    什么也没看到。

    那人道:“行了,我该告辞了。”

    “你早该滚蛋。”

    “记住我的话。”

    “我连你的人都记不住。”

    “胜负在你,不在对方,西厂虽有高手,却称不上异人,绝非你的对手。”

    “你去将西厂灭掉,我才信你。”

    “哈哈。”那人脾气倒好,大笑几声,再无声息。

    胡桂扬静立片刻,越发觉得冷入骨髓,练拳也不顶用,“光想吃喝,当务之急是买一套棉袄啊。”

    胡桂扬抱着双肩走到客厅门口,里面的蜡烛已熄灭,他摇下头,又走到卧房门口,犹豫一会轻轻推门进去,没过一会又出来了。

    “我还是跟大饼挤一块吧。”

    杂物间里没有床,能卖的东西几乎被蒋、郑两人搬光,胡桂扬摸索半天,最后是大饼叼过来一床破褥子。

    胡桂扬用褥子裹身,坐在一块木板上,怀里抱着大饼,苦捱寒夜,小声讲述过去几个月自己在山中的艰难境遇,“最后我决定回家,我不是山民,过不惯山里的日子。你问我在山里找到什么?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找东西,凑巧走进山里,凑巧不想出来,凑巧总能活下去,等到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回来了。你相信我吗?”

    大饼已经睡着了,对它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胡桂扬就这么坐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感觉跟在山里没什么区别。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两个人。

    任榴儿与丫环醒来,找了一圈,在这里看到这家的主人。

    “你宁愿和狗睡在一起!”任榴儿惊诧莫名,随即觉得自己受到这辈子最严重的羞辱,“哪怕你将丫环睡了呢,你竟然选狗。”

    胡桂扬急忙将怀里的大饼推开,“它比较暖和。”

    “比我们两个更暖和?”

    “比你们两个更可靠。”

    任榴儿摇摇头,“你干脆去当太监好了。”

    胡桂扬伸下腰,笑道:“今天我这里还真有太监要来拜访。”

    任榴儿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丫环还不舍得,笑道:“虽说是正人君子,这正得也太过了吧?”

    “你说过自己别无所求。”

    丫环的笑变成苦笑,“我们别无所求,胡姐夫就没所求?我连姐夫都叫过了……见过惜财如命的人,到我姐姐面前却连命都不要,没见过像你这样……”

    “我要命。”胡桂扬笑道,毫不犹豫。

    任榴儿在大门口叫喊,丫环转身要走,脸上已没有笑容,“留着你的钱下崽儿吧。”

    “慢走。”胡桂扬又伸一个懒腰,立刻转到卧房里,上床再睡。

    被里仍有任榴儿留下的余温与幽香,胡桂扬心动一会,最后还是抵不住浓浓睡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比较舒服,若不是被人推动,他能一直睡到下午。

    “什么时候了?”胡桂扬睡眼惺忪地问。

    “快到午时了。”袁茂和樊大坚站在床前,脸上都带着笑容。

    胡桂扬坐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发一会呆,问道:“西厂派你俩来的?”

    “西厂倒是没有阻止我们来。”

    樊大坚的笑容有点怪,“本司胡同的任榴儿昨晚在你这里过夜?”

    “你一个老道,居然认得任榴儿?”

    “呵呵,人不认得,名字听说过。而且我是江湖上的道士,不受清规戒律束缚,全凭自觉自愿,做到不近女色。三清在上,二祖明鉴,为了修道我可是付出不小代价。”

    胡桂扬又打一个哈欠,也不解释,“没有别人?”

    “没有。”袁茂回道。

    胡桂扬笑道:“多谢你们给我送信,皇帝真的赦我无罪?”

    袁茂点头,樊大坚道:“亲耳所闻。”

    “那我就放心了。”胡桂扬之前声称自己听到皇帝说话,其实是谎言,他在山里晃悠数月,正好在心生厌倦的时候,接到这两人送来的信息,这才取道回京,“西厂不会下死手吧?”

    袁茂与樊大坚互视一眼。

    “据我们所知,陛下无意杀你,汪直犹豫不决,但是李孜省想让你死,好消息是只要你通过傍晚这一关,就能万事大吉。”袁茂回道。

    “怎么才算过关?”

    袁茂挠挠头,“我不知道。”

    樊大坚道:“胜了,你就是郧阳之变的获益者,从此成为西厂高手,所以你要努力战胜。”

    “我不想当西厂高手,而且我肯定不是童丰的对手。”

    “嘿嘿,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你向来比我们聪明,就有一点,千万别埋怨我们给你送信,当时我们可想不到李孜省非要置你于死地。”樊大坚辩解道。

    胡桂扬仰面躺下,“趁着还有时间,再让我睡一觉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真本事

    四名校尉排闼直入,将小小的胡宅仔细搜查一遍,连两个狗洞都要弯下腰看一眼,对活物却视若无物,胡桂扬带着大饼站在客厅门口,想打个招呼却找不到肯与他对视的目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搜查完毕,校尉分站小院四角。

    两名小太监和两名杂役同样不请自入,径直来到宅主面前,也不开口,以目光示意他们需要这个地方。

    胡桂扬与大饼让开几步,杂役放下手中的扶手椅,小太监铺设软垫与暖手壶,上面再盖一层垫子,留住热气。

    胡桂扬见过汪直多次,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的一些排场,不由得连连点头,暗道西厂厂公的待遇真不是普通校尉所能比拟的。

    又过一会,汪直带领数人风风火火地进院。

    众人行礼,椅子旁边的两名小太监立刻分别拿起上层垫子与暖手壶。

    汪直坐下,随从向两边排列,将胡桂扬挤到了厨房门口,大饼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夹着尾巴逃进厨房,再没出来过。

    汪直眉头微皱,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片刻之后,稍点下头,跟进来的霍双德开口道:“还等什么?开始吧。”

    童丰早已做好准备,走到庭院一头,先向厂公抱拳行礼,然后静待对手入场。

    胡桂扬探身向汪直看了一眼,“还没到傍晚呢。”

    除了汪直,所有人都用指责与冷淡的目光看过来,胡桂扬笑了笑,“提前比武也可以,我只是确认一下。”

    胡桂扬清清嗓子,走到庭院另一头,身上穿着委托蒋二皮新买来的长袄,活动一下双肩,向对面的童丰道:“新衣裳,拜托下手轻些,打脸可以,尽量少碰身上。”

    长袍下摆几乎垂到脚面,能下手的地方可不多,童丰看一眼汪直。

    霍双德上前一步,“这是比武,不是闹着玩儿,除了不可以使用兵器,打哪都行,或生或死,全看自己的本事。”

    “这么严重?”胡桂扬露出惊讶之色。

    “嘿,你才明白吗?”霍双德从来不喜欢胡桂扬,冷笑一声,“胡桂扬,你若本领低微,凭什么在西厂做事?你若偷练神功,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要为厂公所用,怎可藏着掖着?”

    “我的本领不高不低,通不得天,却足够为厂公效力。”胡桂扬笑道。

    霍双德脸一沉,“巧言令色,胡桂扬,多说无益,今天就是要看看你的真本事。”

    “真本事不一定非得是武功高强吧?比如你,在郧阳城没留下多少功力吧?就是会拍马屁而已,我也可以啊。”

    霍双德脸色越发难看,“我是厂公贴身随从,一片忠心,是你能比得了的?”

    汪直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骂了一句,“坐在这里等半天了,光听你们两个说来说去,有完没完?赶快动手,天黑之前我还要回宫里呢。”

    霍双德脸一红,再不向胡桂扬说话,向童丰招下手,示意他可以出招了。

    童丰不摆架势,向前迈出一步,全身蓄力,骨节噼啪作响。

    “等等。”胡桂扬伸出左臂,阻止童丰走来,右手慢慢入怀,“我先将兵器放在一边,以免待会不小心用上。”

    霍双德怒容满面,瞄一眼汪直,没有开口。

    胡桂扬先掏出一柄匕首,放在墙边的雪堆上,接着陆续掏出几件小东西,“别打坏了。”

    终于怀里空空,胡桂扬转身看向汪直,笑道:“厂公需要书吏吗?我也算识文断字,跟义父学过一些为吏之道。”

    汪直不吱声,童丰再度逼近,院子本来就没多大,几步来到近前,右拳虚晃,待胡桂扬闪身躲避,左拳击来,正中前胸。

    童丰的招式极其简单,就是超乎寻常地快、准、狠,胡桂扬像纸片人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随即重重跌落,半天不动。

    童丰颇觉意外,这个对手实在是不堪一击,于是又一次扭头寻求指示。

    汪直还是不吱声,霍双德短促地笑了一声,“竟然弱到这种地步,看来他没有留下功力,但也不配在西厂任职……”

    “好硬的拳头。”趴在墙角雪堆上的胡桂扬竟然慢慢站起,揉揉胸膛,哑着嗓子道:“好在我最近一段时间苦练武功,总算能受……”

    话未说远,童丰再度出招,他已大致摸清胡桂扬的底细,基本不用虚招,一拳接一拳地招呼,下手全不留情。

    胡桂扬背靠墙壁,勉强不倒,挨打更多,偶尔还上一招,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着。

    十几拳之后,童丰住手,后退几步,转身面对汪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霍双德也很惊讶,“还从来没人能挨过童丰五拳以上,胡桂扬……这算特异之处吗?”

    “挨打算什么本事?西厂是抓人的衙门,不是被抓的囚徒。”话是这么说,汪直也觉得奇怪,“过来。”

    胡桂扬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听到召唤,一挺身,离开墙壁,慢慢走来,脸上还在努力显露笑容,“拳头而已,又不是刀,挨几下没事。”

    经过童丰身边,胡桂扬突然出手,右拳击打童丰脸颊,这一拳够快,童丰的反应却更快,侧身躲开,同时一把抓住胡桂扬的手腕。

    “我试试你能不能眼观六路,不错不错,今后行走在外,能够挡住偷袭。”胡桂扬呲牙咧嘴地笑道。

    童丰松开手,又退后两步。

    胡桂扬走到汪直面前,也不行礼,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像是刚从地府刑场里偷跑出来的小鬼,“厂公觉得我还行吗?”

    汪直的眉头越皱越紧,你倒是挺经揍,可这有什么用?西厂缺的是能闯龙潭虎穴的厉害人物,不是一个肉垫子。

    “万一哪天厂公随身没带垫子,天又特别冷,不就用到我了吗?”胡桂扬笑嘻嘻地说。

    “这可不像你能说的话啊,胡桂扬,你平时不是挺横的吗,第一次听你说软话。”汪直有些诧异。

    “厂公真是吓到我了,性命攸关,属下再不敢耍横。”胡桂扬笑得虽然难看,但是越显谄媚。

    霍双德小声提醒:“这个小子求饶的时候也不肯下跪,我就没见到他向厂公跪拜过,明明是心里不服气,小瞧厂公。”

    “对啊,我是陛下亲自指定的西厂厂公,阁臣见我尚且要礼让几分,你多个屁?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校尉,竟敢立而不跪?”

    “厂公明察,不是不想跪,是挨打太多,两腿疼痛僵硬,实在跪不得。”

    “全是借口,若是换成我,这时宁肯趴在地上,也不敢站着向厂公回话。”霍双德在郧阳府没得到半点功力,煽风点火的本事倒是增长不少。

    胡桂扬只得撩起长袍下摆,双腿慢慢弯曲,“属下拼命拜见厂公。”

    “听听这叫什么话,拜见厂公,竟然说是拼命,此人心术不正,将来……”

    胡桂扬双膝将要碰到地面,纵身暴起,合身扑到汪直身上,将他连人带椅推倒在地。

    谁也料不到会有这样一幕,汪直在西厂只手遮天,别说一名校尉,就算是百户千户,得罪厂公之后也只能乖乖等死,断不敢公然反抗,更不用说直接袭击了。

    汪直带来的随从当中不乏高手,武功最高者便是童丰,可他刚才连退几步,离着太远,虽然转瞬跃来,还是晚了一步。

    胡桂扬翻身,侧躺在地上,拿汪直挡住半边身子,右手勒脖,左手持匕首低住脖颈另一侧,厉声道:“所有人退后!”

    刚才被击倒时,他偷偷将匕首藏在袖子里,谁也没有注意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全都变了,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一时间手忙脚乱。

    “退后!”胡桂扬又一次喝道。

    汪直被勒得翻白眼,说不出话来,霍双德总算稍微清醒些,展开双臂命众人后退,颤声道:“胡桂扬,你别乱来,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

    “哈哈,老子光棍一条,家里就一条狗,哪来的满门?”

    霍双德一愣,“那你也不要乱来,你想受千刀万刮的凌迟之苦吗?”

    “死都死了,还在乎死法?”胡桂扬越说越狠,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与霍双德对话,双眼却盯着童丰,只要此人稍有异动,他就要将匕首刺进去。

    霍双德无计可施,心里十分害怕,厂公若是死在这里,他们这些随从也要跟着倒霉,“放开厂公,饶你一命便是。”

    “你说的不算,我要听汪直亲口说。”

    霍双德苦着脸,双腿一软,扑通跪下了,“我的胡爷爷,你快要将厂公勒死了,让厂公怎么开口说话。”

    胡桂扬这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度,稍稍松开右臂,不忘提醒一句,“厂公千万不可挣扎,匕首不认人。”

    汪直猛吸几口气,倒是没有挣扎,而是破口大骂。

    胡桂扬毫不生气,劝道:“厂公想要杀我祖宗?那得先找到我的祖宗是谁,我连自己亲生父母长啥样都不知道,厂公若能找到,真是帮我一个大忙。”

    汪直骂累了,见胡桂扬还是不松手,匕首一直抵在脖子上越来越冷,只得勉强道:“我不杀你,行了吧?你给我滚出西厂,从今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

    “说话算数?”

    汪直又骂几句,“这么多人作证,我说话能是放屁吗?”

    “多谢厂公不杀之恩。”胡桂扬慢慢松开手臂、挪开匕首。

    霍双德等太监一拥而上,将厂公扶起,童丰等护卫同时上前,站在胡桂扬与汪直中间,随时待命。

    胡桂扬费力地站起身,隔着人墙向汪直笑道:“挨揍的本事对西厂无用,深入虎穴直取敌将的本事呢?厂公还要撵我走吗?”

    汪直正在揉脖子,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怔住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论功行赏

    樊大坚神机妙算,临走前留下几张膏药贴,“你要是还能活下来外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胡桂扬真用上了,脸上贴了两张,身上暂时不用,“这个童丰下手真狠,他是哑吧么?从来没听到他说话。”

    “他从前不是哑巴,从郧阳府回来之后,功力大增,嘴巴却不会说话了。”汪直坐在主位上,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其他随从等在外面,霍双德极不放心,希望自己和童丰能够陪在身边,被汪直斥退。

    “原来如此。”即使在自己家里,胡桂扬也只能站着,“有得必有失,我身子骨比从前壮一点,结果被揍得这么惨。”

    “壮一点?童丰的拳头连石头都能击得粉碎,竟然只将你打成皮外伤。哼哼,看来金丹对你很有用处。”

    “皮外伤更疼,不信你试试。”

    汪直揉揉自己的脖子,“用不着。你不仅经揍,胆子也比从前更大了。”

    “呵呵,想为厂公做事,总得有点真本事,有人卖命,有人卖力,有人卖心,我卖胆。”

    “呸,我要你的胆子有什么用?谁还敢……除了你,谁敢惹我?”

    “有用,大有用处。”胡桂扬闭嘴不说。

    汪直盯着他,“袁茂和樊老道向你透露过什么?”

    “他俩倒是想,可惜有心无力,自从回京之后,两人就被晾在一边,有功不赏,有劳不偿。”

    “他二人都是你的随从,你不回来,功劳无从考起。”

    “我回来了。”

    “不把事情解释清楚,你回来也没用,西厂不会相信一个莫名其妙消失几个月的校尉。”

    胡桂扬寻思一会,“我的确是有意隐藏,为的是服食三十余枚金丹。”

    “你从前对金丹不是不感兴趣吗?”

    “是谷中仙,他对我说,金丹能够解除天机丸的隐患,我拿过天机丸,不止一次,所以,我得想办法自救。”

    “这才有点像是真话,你成功了?”

    “不知道啊,我的身子骨确实比从前更强壮之些,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变化。”

    “还有一个人携带过天机丸。”

    “是啊,小草姑娘,她躲起来了。”

    “什么小草、大树的,我说的是西园。”

    “哦,厂公一定已经为西园收集到足够的金丹。”

    汪直没有回答,“好吧,你算是回来了,再谈谈你对西厂的用处。”

    “不先论功行赏吗?”胡桂扬笑道。

    “没听说过抢功占赏吗?”汪直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这是他固有的权利。

    胡桂扬大笑,牵动伤口,吸了几口凉气,“我听说东厂在抓异人,西厂在找金丹,是这样吗?”

    汪直点下头。

    “东厂要拿异人怎样?”

    “你是我西厂的校尉。”

    “若有更多金丹,多半在异人手中。”

    “那又怎样?这些异人个个武功高强,非得是大批人马或者童丰这样的高手才能抓得住,你胆子再大,无非是去送死。”

    “我若送死,岂不正给厂公解恨?”

    “解恨的是别人,我……也很高兴看到你完蛋。”汪直又揉揉脖子。

    “呵呵,那正好,给我最危险的任务,无论我是否能够完成,厂公都可以高兴。”

    汪直的手掌停在脖子上,半晌方道:“之前让你去抓何百万,你的确做到了,虽然连人头都忘了带回来,还得我自己去找。”

    “所以我还是有点本事的。”

    汪直目露鄙夷,“既然你想送死,给你一项任务。”

    “厂公请说。”

    “东西两厂各有分工,但是也有竞争,就像你说的,金丹与异人往往会在一起,谁下手快,功劳就是谁的。”

    “东厂哪是咱们西厂的对手?”

    “嘿,也别这么说,东厂是老衙门,自有优势,但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抢在东厂前面,将异人和金丹一网全捞上来。”

    “厂公高明。”

    汪直皱起眉头,“你拍马屁的样子还不如从前让人看着顺眼。你猜猜我的办法是什么?”

    “猜不出来。”胡桂扬笑道。

    “别装傻,你一笑就全都暴露了。”

    “那我就乱猜一下,厂公想找个人与异人结交?”

    汪直惊讶地看着胡桂扬,“你就不能多猜两次?拍马屁的功夫实在太差。”

    “呵呵,反正厂公身边不缺马屁精。”

    “你怎么猜到的?”

    胡桂扬挠挠头,“东厂负责抓人,自然是以抓以捕当作手段,西厂想要抢先,似乎没剩下什么选择,先结交,再一网打尽,妙计。”

    汪直点点头,“你的聪明劲儿倒有几分像我。其实我早有这个想法,可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嗯,非得是胆大心细者,方可胜任。”胡桂扬不忘自吹自擂一下。

    “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是守株待兔。就是坐在这里等着,等异人来找我。”

    “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就因为你经揍,胆子又大吗?”

    “因为他们相信我还藏着金丹啊,跟厂公一样,但我不会向他们解释得这么清楚。”

    “那么多金丹,你真的都给吃了?一枚不剩?西园……一般人几个月才能服食一枚。”

    “山里的日子不好过,渴了、饿了、冷了,我都用金丹顶着。”

    “浪费,真是浪费。”汪直拍了几下桌面,“既然是任务,就得有个期限,我不为难你,一个月之内,你得与异人接触上,一年之内,我要动手。”

    “好啊。”

    胡桂扬同意得这么干脆,汪直反而后悔,可是话已出口,只得道:“行,看你的,这回机灵点儿,别再犯忘带人头这种错误。”

    汪直起身,“那就这样,明天你去西厂报到。”

    “厂公先别走,事情还没谈完呢。”

    “还有什么事?”汪直慢慢坐下。

    “论功行赏的事。”

    汪直脸色一沉,“升你做小旗,赏银百两。”

    “东厂的石桂大从前是我的三十九弟,如今是百户了,而且我可是当过试百户的人。”

    “实授总旗,兼试百户,赏银五百两,何百万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杀他只是一件小功。”

    “杀何百万是小功,救西园却是大功。”

    “你若是聪明,就永远不要提起这件事,你当时到底是救了西园,还是害了西园,现在还没有定论。”

    “好,不提,但我有一个请求。”

    “奖赏就这些,一点也不能增加。”

    “奖赏够了,我希望把奖赏转让出去。”

    汪直一愣,“你有儿子?”

    “没有,是袁茂与樊大坚。”

    “他们两人另有功劳。”

    “恰恰是不能提起的功劳。”

    袁茂与樊大坚护送西园回城,本是一件大功,却不能宣之于众。

    汪直寻思一会,“你想好了?这种事一旦报上去,可没法更改,我也可以直接报三个人的名字,就写何百万是你们一块杀死的。”

    胡桂扬摇头,“不用,我当校尉就很好,而且我若想结交异人,也不适合升官。”

    “那倒是。你这份聪明若肯用在正事上,的确有些好处。还有,那两人都是百姓,不可能直接当上总旗,只能先从锦衣校尉做起。”

    “那是当然,让袁茂当校尉就够了,樊大坚更愿意掌管庙观。”

    “哪有这种美事?”

    “小庙就行。”

    “等我回去问问。”

    “我家旁边的二郎庙缺人很久。”

    “咱俩谁是厂公?”

    “呵呵,我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二郎庙离得近,我还能用得上他。”

    汪直哼了一声,起身又要走,胡桂扬却不肯让开。

    “干嘛?赏都赏了,你还想怎样?”

    胡桂扬笑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引诱异人来找我,不能只凭金丹,厂公得让我显得特殊一些。”

    汪直上下打量一眼,“你想当太监?这个可以。”

    “哈哈,宫里人多,不缺我一个。”

    汪直当然不傻,“我明白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胡桂扬让开,汪直出门,没过一会,童丰推门进来,走到近前,神情冰冷。

    “有事吗?”胡桂扬笑着问。

    童丰不会说话,比划一个手势。

    “让我打你?”

    童丰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胡桂扬抡起拳头就打,几招之后,他停下,甩甩手,“你是铁铸的吗?打得我手疼,你连点皮外伤都没有,这可不行。还有,我打你与私仇无关,咱俩无怨无仇,纯粹是为了公事。”

    童丰挥拳在自己鼻子上打了一拳,鲜血立刻流出,他还要再打,胡桂扬笑道:“这就够了,咱们这场比武算是两败俱伤。”

    童丰神情难看,但与鼻子上的伤无关。

    “我明白你的心情,昨天晚上我喝了许多酒,没过多久就给放了出去,我当时就在想,这酒岂不是白喝了?”

    童丰想不出这与自己此时的心情有何相似之处。

    “我是说你在郧阳府得到一身神功,就像是我喝了许多酒,神功虽妙,可你还是屈居人下,而且是许多人之下,好处没得着多少,肩上的担子却更重,就像是我……”

    童丰转身就走。

    “有空一块喝酒啊。”胡桂扬大声道,坐在自家的椅子上,又甩甩手,“不愧是异人。”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汪直等人显然已经离开。

    夜色渐暗,胡桂扬也不点灯,默默地坐着,良久之后突然笑了一声,自语道:“拿过天机丸的人不只是西园,应该还有好几位。”

    他在意的事情与别人都不一样。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药旧铳

    赖望喜仔细瞄准,扣动扳机,对准百步以外的标靶放了一铳,声音挺响,铳口的火焰也比平时更猛烈些,准头却极差,标靶纹丝未动,附近的一株老树应声掉下一根枯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赖望喜摇下头,结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他转过头,看到上司等人的冷淡目光,心里却是一沉。

    在他右手十多步以外,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位中年太监,两边分别是文武官员,职位都不高,却都是赖望喜的直接上司,每个人的话都对今天的试放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三人身后还站着二十来人,一半是随从,一半是工匠。

    赖望喜必须解释一句,壮起胆子道:“铳是旧铳,药是新药,还不适应,今天主要是看看能射多远……”

    赖望喜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于无,他一向胆子小,在上司面前更显笨嘴拙舌。

    中间的太监一脸惊愕,“什么玩意儿?就给我们看这个?老赖,你是铳手教头,连你都打不中靶子,这铳还有何用?”

    赖望喜赔笑道:“药是好药,铳差了一些……”

    “还敢找借口?难道到了边疆战场上,你也这么对将军说话?没中就是没中,再多理由也没用。”

    铳可以改进,以适应新药,赖望喜将这句话埋在心里,不停地哈腰、道歉,最后道:“请彭监厂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回我一定打准。”

    彭监厂监的是盔甲厂,气犹未平,寻思片刻,冷冷地说:“再试一次,老赖,这都是看在你过世老爹的面子上。”

    “监厂大恩。”

    宫里人喜欢认亲,每个人都有几位干爹、干娘、干叔伯之类的亲戚,赖望喜认过一位同样姓赖的老太监,还没借过力,就给干爹送终。

    第二铳太重要,赖望喜多瞄一会,他是老铳手,经验丰富,放过一铳之后,能够纠正准头,相信这一回至少能够击中标靶。

    轰的一声,比上次更响,火光也更剧烈,结果也更加令人失望。

    铳身炸了,赖望喜反应快,一察觉到不对劲儿,立刻扭头将眼睛避开,随即将鸟铳扔掉。

    饶是如此,他的半边脸还是被熏成黑色,透出丝丝血迹。

    彭监厂脸色越发难看,也不说话,起身就走,官吏与随从急忙跟上。

    赖望喜呆若木鸡,甚至忘了送行,等他想起来,人已经走出大门,他还想追上去,工匠邓海升上前拦住,劝道:“算了,追也无益。”

    “不不,我得解释清楚,今天试的是药,不是铳。这的确是好药,你们都看到了,是不是?”

    “药是咱们亲手做出来的,能没看到吗?”邓海升摇摇头,“但是没用,上面根本不懂这些,他们只想看到百步穿杨,不在乎是药好、铳好,还是人好。”

    “只需要一杆新铳,更结实一些……”赖望喜喃喃道。

    又一名工匠走过来,“先擦脸吧,老赖。新铳哪是那么好造的?祖法摆在那,谁敢乱动?就咱们这些人,能造出新药已经不错了,新铳还是别想了。”

    一名官吏大步流星走来,众人全都闭嘴。

    官吏神情不善,“一帮废物,既然没弄好,干嘛要试铳?彭监厂说了,回去就向西厂建议,将你们通通裁掉。都去收拾东西吧,估计不等天黑裁撤令就能过来。”

    官吏转身离开,虽然是直接上司,他对这些人的工作却从来没上心过。

    “是试药,不是试铳。”直到上司没影了,赖望喜才敢小声辩解。

    “而且是他们非要看,不是咱们啊。”邓海升也是愤懑不平。

    “算了算了,事情明摆着,咱们没上供,得罪了上司,所以要被裁掉,大家各回各厂吧。”

    工匠多是世袭,回去之后无非就是重操旧业,按照祖法继续做下去。

    其他人都去收拾东西,赖望喜站在原地不动,邓海升走出几步又转回来,“没办法,别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是厂中无人难做药。我回去接着做爆竹,你回去继续当教头,以后常来常往,大家还是朋友。”

    赖望喜哭丧着脸,“我急需一笔钱,给儿子捐个出身,本指望功成受赏,谁想到……”

    赖望喜是阉人,有个干儿子,看得比亲儿子都重,邓海升微皱眉头,“别以后了,咱们今天左右无事,叫上几个人,出去喝酒吧,来个一醉解千愁。”

    “胡桂扬把我害惨啦。”赖望喜流出两行清泪。

    “他更惨,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西南城比较偏僻,几条街以外才有酒馆。

    其他工匠大都没心情喝酒,客气几句纷纷告辞,只有两人愿意跟随,他们是有名的酒鬼,只想喝酒,无意劝慰任何人。

    酒桌上,多是邓海升在说,三杯酒下肚,赖望喜情绪稍稍平复,对新药、新铳仍念念不忘,“可惜这些好药,只要能配上好铳,威力无穷,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

    “不是不明白,是不在乎。”邓海升轻叹一声,“厂里的官儿不是袭职,就是考上来的书生,哪懂这些?保证旧药、旧铳足额上交,就是他们最大的职责。”

    “可惜啊可惜。”赖望喜灌下一杯酒,觉得暖和不少。

    “来,再喝,少说没用的,咱们今天喝个痛快。”另一名工匠举杯劝酒,嘴里咀嚼,筷子上还夹着菜。

    酒馆很小,又值上午时分,就他们一桌四位客人,菜没几样,劣酒倒是不少,越喝越醉,话题也早已远离火药与鸟铳。

    “同样没把儿,人家当监厂、监军,你咋混得这么惨?”一名工匠酒涌上头,胆子比平时大许多。

    “倒霉呗,小时候不会说话,没人扶持,长大之后认干爹,干爹死了,找靠山,靠山倒了,招个儿子,偏偏体弱多病,从小到大,事事都要我操心。”赖望喜越想越气闷,一个劲儿的灌酒。

    邓海升劝道:“天下太监那么多,监厂、监军才有几人?老赖能在勇士营当教头,已经不错了。”

    “你不懂。”赖望喜的脸一边白一边黑,五官挤在一起,更显沮丧,“勇士营是个摆设,上面什么时候高兴才操练一次,一年到头也不过十来回。而且宫里的人喜欢看长枪长枪,排在一起威风凛凛。鸟铳危险却不威风,没人想看,上意每至,就由我们几十位教头放铳,所谓的铳手,只是身份而已,根本不敢让他们碰铳。”

    四人轮流抱怨,渐渐地引向家中柴米油盐的小事,发现自己并非最惨的人,赖望喜心里稍微好过一些,酒却喝得更多。

    将近午时,客人多了一些,四人酩酊大醉,全不在意,仍在不停抱怨。

    “木匠能当尚书、郎中,铁匠为什么不行?”一人叫道。

    “给我一千统手,三个月之内,我保证能让他们所向无敌,唉,现在的铳手,连五分威力都没施展出来啊。”赖望喜胆子也大起来。

    “他们不要新药,我带回去做爆竹,大个儿的,一飞冲天,震得整个京城抖三抖。”邓海升年轻,酒后也更狂妄。

    “你们说的那个胡桂扬真不是东西,新铳、新药是他的主意,结果呢?钱没要来多少,地方又这么偏僻,他倒好,人没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这位胡校尉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另一名工匠直接抱怨此事的促成者。

    “听说前两天回来了。”赖望喜又叹一声,“没啥用,胡桂扬得罪的人太多,在西厂凶多吉少。”

    “真不明白,他干嘛回京呢?”邓海升对胡桂扬印象不错,“换成我,宁肯流落江湖,也不回来送死。”

    “他就是傻。”说话的工匠举起酒杯,“来来,咱们喝,祝胡桂扬早死早脱生,大家早日发财,升官儿就算了,能将日子过好点就行。”

    其他人也举杯,互相敬酒。

    站在柜台边上喝酒的一名客人突然转身走到桌前,“你们想发财可以,干嘛祝我早死呢?”

    “胡桂扬!”邓海升又惊又喜。

    “胡、胡校尉。”赖望喜的脸像是开了一家染料铺子。

    另两人大吃一惊,锦衣校尉虽说不是大官,却也不是他们这些工匠能招惹得起,两人起身猫腰,向门口跑去,被胡桂扬又给推回到座位上。

    “别走,还没认识呢。”胡桂扬转身掇来一只凳子,挤在四人中间。

    “胡校尉……来多久了?”赖望喜心中忐忑。

    “没多久,就听四位豪杰大发议论来着。”

    “酒后失言,万望恕罪。胡校尉,你……没事吧?”

    “没事,挺好。”胡桂扬摸摸脸上的青肿,“童丰比我还惨。”

    “勇士营百户童丰?神力天丁那个童丰?”赖望喜大吃一惊,酒醒三分。

    “嗯,是他,神力天丁,谁起的绰号?”胡桂扬向伙计招手,“添副碗筷,再来几样菜,把酒热一下。”

    赖望喜更加吃惊,“所以……西厂没有处罚胡校尉?”

    “没罚,还赏我不少东西。对了,我是新任监厂,专门监督你们制铳造药。”

    祝胡桂扬早死早脱生的工匠扑通掉在地上,被同伴搀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胡桂扬探身看去,笑道:“别害怕,只要能造出更好的新铳,可以将功折罪。来,大家喝酒,这顿我请。”

    邓海升凑过来小声道:“监厂都是阉人,而且这是清闲职位,你被贬职了?”

    “越清闲越好。”胡桂扬起身,“不管我有多闲,诸位立功的时候就要到了,而且是大功。”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入伙

    胡桂扬一进自家院门就看到两张笑嘻嘻的脸,诧异道:“我明明将钥匙收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蒋二皮笑道:“开锁乃是小技,桂扬老兄,这天下的锁再牢固,也不如活人稳妥,有我们哥俩儿给你看家,比什么锁都管用。”

    “防的就是你们两个。”胡桂扬话是这么说,却没有真撵人,进到客厅里,往椅子上一坐,“既然来了,就去弄点儿吃的。”

    “好咧。”两人答应完却不肯走,眼巴巴地看着胡桂扬。

    “本司胡同的客人这么少吗?你们两个天天耗在我这里。”胡桂扬知道这两人又在要钱。

    郑三浑苦着脸说:“桂扬老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的各家春院特别冷清,有钱的外地客人不等入冬就回老家了,京城的客人像商量好似的,全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偶尔叫个粉头,轻易不肯来逛春院。”

    “这是好事,说明京城人心向善,你俩也趁早改行,既然会开锁,当个小贼也行啊。”

    “一直在当啊,艺多不压身,多门手艺多条路。”蒋二皮丝毫不以为耻,“就有一条,认识我的公差太多,谁家丢东西,第一个就来找我。我寻思着攒钱打点一下,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放我一马。我和老三在春院走动,为的就是攒钱。”

    蒋二皮说得头头是道,郑三浑连连点头。

    胡桂扬知道这两人好赌,手里永远也留不住钱,“少废话,前两天你们拿走不少银钱,足够再买一点酒肉,一人份。”

    “全没了。”蒋二皮摊手,“钱是不少,但是让店里现做,还要尽快送来,总得给人一点赏钱,几次就花光啦,我俩还添补一些呢。”

    听到最后一句,郑三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外面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家吗?”

    “在。”胡桂扬起身迎出去。

    来的是两名年轻伙计,手里各捧一只箱子,满脸堆笑,“一位袁客官和一位樊客官命我们送来的。”

    “哦,这两个家伙,麻烦送到厅里。”胡桂扬侧身让开。

    两名伙计将箱子送进屋,拿到赏钱之后,道谢离去。

    胡桂扬进厅,只见蒋、郑二人正盯着箱子发呆。

    “咳。”

    哥俩儿转身,无不一脸惊讶,一个道:“全是银子!”另一个道:“至少五百两!”

    “猜得真准。”胡桂扬站在箱子前面,挡住两人的视线,“西厂赏给我的两位朋友,他们转送给我。”

    两人越发吃惊,互视一眼,齐声道:“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朋友?”随即指着对方大笑。

    笑声停止,蒋二皮道:“我可知道,官府的赏赐往往是折银,很多时候就是一张鹿皮甚至一张纸,真换成银子,顶多给八成,说是五百两,其实也就四百两,这两箱银子却是足额。啧啧,桂扬老兄,你这两位朋友真真够意思。”

    “没开箱子你就看出这有五百两?”

    蒋二皮笑道:“没这点儿眼光,还能在春院里行走?”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我找别人去买酒肉。”

    刚才还叫苦没钱的两人,如今一反常态,“别呀,打扫房屋、买酒买肉就是我们哥俩儿的活,谁也不能取代。桂扬老兄的钱太整齐,一时破不开,我们给你垫上。”

    “垫上?我还得欠你们钱?”

    蒋二皮在郑三浑头拍上了一掌,“对啊,怎么说话呢?桂扬老兄刚回家,咱们不得为他接风洗尘?”

    “啊?”郑三浑揉揉挨打的地方,小声道:“反正话都是你说。”

    两人转身刚要走,外面又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吗?”

    这回来的是两名工匠,一见面就向胡桂扬作揖行礼,随即从外面搬进来一口大箱子,送进厅里,也不多说什么,立即告辞。

    蒋、郑二人呆住了,他们从工匠的脚步就能看出来,这又是一箱银子,至少也是五百两。

    不待两人发问,胡桂扬笑道:“我帮一些朋友从西厂要来一笔费用,他们挺客气,给我一点回扣。”

    “桂扬老兄神通广大!”蒋、郑二人眼睛都直了。

    胡桂扬坐在大箱子上,脚踩小箱,“我饿了。”

    两人转身就跑,不到一刻钟返回,跑得满面大汗,没用伙计相送,亲自将酒肉带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赊来的。

    “菜还是热的,桂扬老兄慢慢吃,我们去厨房给你热酒。”

    胡桂扬也不客气,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蒋、郑二人拿出春院胡同讨好客人的一套本事,小心奉迎,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跑动,确保酒菜全是热的,另一个人则守在桌边,专职斟酒递菜,不管胡桂扬说什么,哪怕是打个喷嚏,都要赔笑两声。

    天色将晚,外面第三次有人叫门,蒋二皮马上道:“又有人送银子来了?你吃着,我去看看。”

    这回不是送银子,而是送人。

    任榴儿一家又来了,外面没有公差守门,老鸨直接进屋,迈过门槛,目光先飞快地扫一眼地上的三只箱子,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胡大官人,这说这是怎么闹的?我家女儿自从前晚来过一次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埋怨我们夫妻心狠,不给女儿安排好人家。她说胡大官人乃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重情重义,若得侍奉左右,此生无憾。没办法,我们只好将她再送来,不求别的,只求稍解女儿相思之苦。”

    任榴儿跟在身后,冷着脸,看上去千般不愿。

    胡桂扬明白蒋、郑二人之前买酒买肉的钱是从哪来的了,笑道:“现在的生意真这么难做了?想当初,我听说某位贵公子一掷千金,都没能请动榴儿姑娘。”

    “我家女儿从小娇惯,重的是情,不是钱。”老鸨往身后招手,示意女儿上前拜见,任榴儿假装没看到。

    老鸨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人也来了,女儿,去陪胡大官人喝几杯,说说话,咱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

    老鸨跟在自家一样,将蒋、郑二人以及丫环等人都撵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

    胡桂扬指指对面,“坐。”

    任榴儿过来坐下,仍不说话,目光盯着桌上的油灯。

    “还喝吗?”

    任榴儿摇头。

    胡桂扬自顾吃喝,饱足之后拍拍肚皮,“你们家如今这么缺钱吗?”

    任榴儿终于开口,“就是坐在金山上,那个老乞婆也说缺钱。”

    “可我这里真没多少,瞧,就这几口箱子,加上一点散银,不过一千两出头。”

    “老乞婆说了,今年冬天客人特别少,马上又到年关,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到处都要用钱,让我别挑别拣,赚一点是一点。”

    任榴儿说得直白,胡桂扬并不恼怒,反而笑道:“那上次呢?前天晚上我还没有这三口箱子。”

    “你真没藏着金银财宝?”

    “没有,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

    “说你在郧阳府挖到反贼留下的大批宝藏,进山几个月,找了九十九处地点掩埋起来,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悄悄拿出来享用。”

    “为什么是九十九处?”

    “我哪知道,反正大家这么说,老乞婆信以为真,非要让我来探底细。”

    “那么多春院,怎么就你家来?”

    “老乞婆动手早,对外宣称你去过我家,早就……总之她诡计多,想办法将别家都给拦下了。”

    胡桂扬轻叹一声。

    任榴儿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嫌送上门的姑娘太少,还是嫌我丑不可能,你嫌姑娘太少。”

    任榴儿对自己的美艳极具信心,更了解男人有多花心,鄙夷地补充一句,“你们都一样。老乞婆几个月前刚买来两名女孩儿,你要不要梳拢一下?凭着外面的传言,几条胡同随便你玩儿,不会有人找你要钱。”

    “哈哈。可你不相信传言?”

    “反正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任家的玩意儿,用的时候捧着护着,用完之后谁还搭理我?”

    “你不是能赞私房钱吗?”

    “有什么用?花不出去,也带不走,等我死了,还是会落入老乞婆之手。”

    “可怜。”

    任榴儿冷笑一声,“京城四多,其中一项就是我们这种人多,大家都这样,我有什么可怜的?恰恰相反,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过得都好。就是没什么意思,吃饭没意思,家里没意思,来的客人也都没意思。”

    “你还想着杨三儿?”

    “想什么?不过也是一位薄情人,要说想念,几年前有一位山西来的萧公子,说话腔调很有意思,人也有趣,常常能逗我笑。他每年春天来我家,每次待一个月左右,来过两次。”

    “第三年呢?”

    “没来呗。”

    “为什么?”

    “哈,原因多得是,人死了,得病了,见异思迁又恋上新人……世上若有一万句谎言,九千句都在春院里,人家花钱,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哪有为什么?”

    胡桂扬笑了笑,拿着酒杯轻轻转了两圈,“我有一件有意思的活儿,你若愿意入伙,事后可以分你一笔,也能增添几份趣味。”

    任榴儿满脸惊讶,“寄人篱下,分再多的钱,我也只能拿到一点儿。”

    “我先给你赎身,然后再给你钱。”

    “这么多?”任榴儿知道自己的身价有多高。

    胡桂扬点点头,“愿意吗?”

    “你没骗我?”

    “我又不和你做什么,骗你干嘛?”

    任榴儿慢慢点下头,“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愿意入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胡桂扬稍稍探身,“我在山里的确藏有宝藏,不是金银,但是价值连城,所以需要你给我找个合适的买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同僚

    虽然见过几次面,算是半个熟人,任榴儿却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胡桂扬,这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总是痴迷于翩翩佳公子,哪怕是装出来的佳公子,俊俏小生也能令她心动不已,胡桂扬与这两类毫不搭边,尤其是他的笑容,就像是即将露出真面目的奸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奸商”的提议却是她喜欢的。

    “我能分多少?”

    任榴儿就是任榴儿,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总是自己的最大利益。

    “按行规,你分两成。”

    任榴儿眉头微皱,“才两成,够我买胭脂吗?”

    胡桂扬笑道:“价格你定,你觉得自己想分多少,就将总价翻五倍。”

    任榴儿越发动心,“我想定多少就是多少?”

    胡桂扬点头。

    “究竟是什么宝物能这么值钱?”

    胡桂扬又露出那种奸商似的微笑,“妙就妙在这里,我不会告诉你宝物是什么。”

    任榴儿一愣,随即大怒,冷冷地说:“敢情你在消遣我。”

    “怎么会?我真有宝物要出售。”

    任榴儿不语。

    胡桂扬解释道:“传言说我在山里掩埋九十九处宝藏,各家春院都想来分杯羹,你们任家下手最早,将你送到我家,对不对?”

    “嗯。”任榴儿觉得这是废话。

    “传言的力量就是这么大。”胡桂扬靠在椅背上,让她慢慢寻思。

    过了一会,任榴儿恍然大悟,“你是说我放出风去你要售卖宝物,自会有人相信,至于宝物是什么,让对方去猜?”

    “猜中的人才会出大钱。”

    任榴儿脸上也露出笑容,她自己并不知道,这笑容与平时的妩媚全不相同,倒与胡桂扬有几分相似。

    笑容很快消失,任榴儿问道:“你真有宝物?人家若是出了钱拿不到宝物,肯定会迁怒于我。”

    “能出大价线的买主,非富即贵,我也惹不起。”

    任榴儿放心了,端起酒杯,终于露出自己最擅长、最熟练的妩媚笑容,“奴家敬胡公子一怀。”

    胡桂扬一饮而尽,任榴儿抿了一小口,略显羞怯,“胡公子此前说没想骗我什么,其实……是可以的。”

    胡桂扬认真想了一会,“提议不错,但我更想要钱。”

    任榴儿腾地站起身,没有生气,“好,你通过考验了,三天之内,我给你找一个买主。”

    “三天?现在客人这么少……”

    “嘿,你既然拉我入伙,就该相信我自有办法。”任榴儿向门口走去,半路上转身,“这三箱银子我要一箱。”

    “我可没说过要付定金。”

    “这不是定金,是给老乞婆看的,让她相信我今晚有所收获,好让她安心,给我提供方便。”

    “行,给你一箱小的。”

    “还有,你既然不接受我的勾引,那就多坚持一阵,我若是听说别家的女儿进你的家门,不管你做过什么,哪怕只是在这院子里打个照面,我也不高兴,不再给你的宝物找买主。”顿了一下,任榴儿补充道:“还会散布对你不利的传言。”

    胡桂扬笑道:“买卖结束以后呢?”

    “随你的便,你就算是将春院全包下来,也与我无干。”

    胡桂扬站起身,“我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姑娘慢走,我在这里静候佳音。”

    老鸨带人进来,虽然冻得手脚僵硬,却是满面春风,“胡校尉真是阔气,喝杯酒就赏银子,本来呢,我家女儿重的是情,可胡校尉既有此番美意……”

    “再不拿走,我就改主意了。”胡桂扬不愿听老鸨的废话。

    老鸨急忙指挥两名仆人去搬箱子,目光直指大的那一口。

    胡桂扬摇头,“不是这个。”

    仆人搬起一口小箱子,老鸨心中悻悻,知道不能太急,笑道:“要我将女儿送到卧房中吗?”

    “今晚不必了,我这里局促,改天我去你家。”

    老鸨大喜,“胡校尉肯去我家,那是再好不过,我一定好好安排。胡校尉喜欢什么吃喝?不用回答,我问别人。告辞,呵呵,告辞。”

    老鸨急于查点箱中的银子,客气话也不说了,匆匆告辞。

    蒋二皮、郑三浑紧跟着进来,真将胡桂扬当成春院客人,好一通吹捧奉承,听得胡桂扬直起鸡皮疙瘩,拿出一块碎银打发两人离开,只为买一个安静。

    他在厅里坐了一会,将大饼叫进来,给它几块冷肉。

    将至三更,再没人出现,胡桂扬出去将院门闩好,回卧房休息。

    次日一早,他睁眼看到两个人站在床前,“我记得闩门了?”

    “我们敲门了,没人应声,所以……门闩不紧。”袁茂笑道,穿着一身锦衣校尉的衣裳。

    “我应该换两扇门。”胡桂扬坐起来,伸个懒腰,笑道:“恭喜啊,去厅里等我。”

    胡桂扬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去厅里找人。

    袁茂与樊大坚了解胡桂扬,买来热腾腾的早点,胡桂扬欢呼一声,先喝一碗热粥,“你们吃过了?”

    袁茂道:“吃过了。你怎么只收起一箱银子?”

    胡桂扬瞥了一眼,“另一箱送人了。”

    袁茂笑而不语,樊大坚道:“任榴儿?我可听说了,这几日你夜夜笙歌,天天做新郎。”

    “我才回来几天?”

    “对啊,才回来几天,就忘了朋友,只记得粉头。”

    胡桂扬放下粥碗,笑道:“怎么回事?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庙祝啊,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樊大坚再也忍不住,“我想管一座庙观,但不是二郎庙。”

    “二郎庙怎么了?太小,还是我离家太近?”

    “离着近是件好事,可以常来往,庙小也没关系,香火盛就好。”

    “二郎庙的香火盛得很。”

    “可是……可是……”樊大坚脸红脖子粗,“去上香的都是乐户人家,拿二郎神当戏神,又说二郎神的母亲私通凡人,愿意保护春院……我的脸面啊。”

    胡桂扬大笑,“就你想得多,我问你,发财的机会摆在面前,你要脸面还是要财?”

    樊大坚愣了一会,脸也不红了,语气也缓和下来,“什么机会?”

    “各家春院最近的生意不太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老鸨,而且她们生意不好,庙里的香火也少了。”

    “你想啊,没雨的时候,龙王庙热闹,没孩子的时候,送子观音像前人多,春院没生意,不就是去你二郎庙里打点神仙?”

    樊大坚恍然,“那也就是香火更盛一些,庙里还有别人,这香火钱……得如数上交。”

    袁茂插口道:“樊老道,亏你也在灵济宫待过几年……”

    “几十年。”樊大坚马上纠正,这牵扯到他的年纪与声誉。

    “几十年,刚刚离开不到一年,连赚钱的本事都给忘了?”

    樊大坚笑道:“没忘,没忘,就是……行,名声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还是老老实实先求财吧,现在是腊月,估计人不会多,等到正月,大家闲着没事,肯定会拥到庙里上香……”

    樊大坚轻轻点头,只要人来,他总有办法让对方另外交钱。

    袁茂向胡桂扬道:“跟你一样,我也是锦衣校尉了,分入南司癸房,受你指派。”

    胡桂扬拱手,“咱们从今天开始是同僚。”

    胡桂扬将早餐吃完,推到一边,说道:“说正事吧,咱们的任务还没完,死了一个何百万,涌出更多的郧阳异人。老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樊大坚如梦初醒,“听着呢,郧阳异人,不少人都在找他们,异人、仙人、鬼怪、剑侠……叫法多着呢。”

    “童丰算不算异人?”

    “算。”“不算。”两人同时回道。

    “算。”袁茂先做解释,“童丰是极少数留住功力的人,所谓异人大抵如此,只是功力高低不同。”

    “不算。”樊大坚交游广泛,也更复杂,“异人总得有点奇异的本事,功力再高深也是武夫,算不得异人、仙人。我听说,江南曾有异人出现,平地飞升数丈,凌空渡江。蜀地的一位异人以手作脚,倒立爬山,比正常人还快。山西的一位异人,撒豆成兵,对抗近千名官兵。我还听说……干嘛,你俩不信?”

    胡桂扬不说信与不信,“东厂抓到过几名异人?”

    “东厂秘而不宣,外人无从得知。”袁茂认得不少锦衣卫,却一点消息也没打听出来。

    “去找沈乾元和五行教问问。”

    袁茂与五行教打过不少交道,于是点下头,“沈乾元去过郧阳府,五行教好像没人跟去。”

    “非常道感兴趣的事情,五行教一点也很在意,他们人多,消息应该不少。”

    “好,我会去问。”

    胡桂扬转向樊大坚,“各地宫观寺庙向来是藏身的好地方,你尽快去二郎庙上任……”

    “我这就去。”樊大坚起身往外跑,“打听消息我最在行。”

    “就怕你打听到的消息全是神仙一类。”

    已经跑到外面的樊大坚回道:“这回只要实在……”

    袁茂没有告辞的意思,连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非常愿意给你做事。”

    “嗯,我知道。”

    “尤其是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嗯,我也知道。”

    “但是有件事我必须要问。”

    “请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说是想家,你早就该回来,说是荣华富贵,你不是这种人……有时候我在想,你就像是在自投罗网。”

    袁茂比其他人更了解胡桂扬的品性,因此疑惑也更深。

    胡桂扬微笑着想了一会,“我想救一个人,京城恰好有人的病征与此相同。”

    “天机丸?”袁茂猜道。

    胡桂扬点点头。

    “西园?”袁茂又猜道,脸色微变,“你要拿皇帝检验疗法?”

    胡桂扬笑笑,不说是,也不说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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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380/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妖孽最新章节! 作者:冰临神下所写的《大明妖孽》为转载作品,大明妖孽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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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妖孽介绍:
天上有神,世上何以妖孽横行?
天上无神,心中何以疑惑重重?
明朝成化年间,号称“狐生鬼养”的一群锦衣校尉,奉命在无神的世界里寻找真神,在有限的生命里寻找长生之道。大明妖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妖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妖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