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天上白云宫】(下)
他走得不快,眼神很仔细地打量四周,很快的他就发现了一处异样,这石阶虽然看起来干净但是实则处处落尘,他随意停下,弯腰用手在石阶上一抹,便沾染上一层尘土。
“最起码,没有北宗山门干净。”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心中已猜到这里恐怕真的无人。
很快的他就登到石阶尽头,在尽头便是一片宽阔平整的平台,一眼望去恐怕也有一块军团演练场一般广大了。
袁来随意走了一阵便发觉这平台上只有四方的不少玉石雕像,其余处便空荡荡一览无余。雕刻的物件很多也并无规律,有花草也有鸟兽,有兵器也有一些更加稀奇古怪的物件,每一件雕刻都雪白一片,他仔细打量了其中一尊,却毫无发现。
而在平台的中间他却惊愕地发现了一个面积不算小的池塘,池塘边有护栏,他就站在护栏上看着那一池平静的“池水”震撼无语。
“这水……”他难以置信地弯腰用手指触及池塘的水面,却发觉这水池中竟然是满满的元气!
没错!
这就是一池液化的元气,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池塘上空那浓郁的元气,也清晰地察觉到沾染指尖的元气在空中蒸腾消散。
袁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激荡的血液。
他不知道这种将元气凝成液体的能力是否在修行世界中普及,不过他最起码清楚若是自己站在池塘里那恐怕无论将纵云剑诀施展多少次都不会陷入元气枯竭的困顿境地!
这池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过他只是在这里略微流连便继续向里走去,在山峦中有许多建筑,有的远些在山的那一头被淡薄云雾笼罩。有的近的则就在眼前。
袁来缓缓走过去,两侧都是宫殿,他随意选择了一侧走去,然后就看见了那楼阁上的匾额。
“朝日堂。”
推开门他走进去,就看到一片蒲团,蒲团上自然是空无一人。
每一座楼阁的门口都有一小块木牌,上面简单写明楼阁的功用,这倒是让袁来很快便了解了这朝日堂的用处。
“这地方……是给宗门弟子上早课的。”袁来抚摸着木牌上古老的刻痕,心中叹了一声这果然是一处宗门所在。
如果说北宗作为天下第一宗门坐落京都整座燕山,于天地间威武堂皇真龙气息最浓郁之处建立山门可算作气派,那这隐藏在云中的宗门比之北宗又如何呢?
袁来摇摇头,将心中混沌思绪剥离,然后从这间楼阁退出,依次向更深处行去。
当他推开名为“藏经楼”的殿宇之后,袁来看到的却并非摆满了书架的秘诀功法,而只有孤零零的几十本书籍被抛弃在空荡荡的书架之上,他惊愕地看着心想莫不是这里被洗劫过?
不过这藏经楼并非却只有一层,而是足有三层,当袁来通过向上的楼梯来到第二层的门前时候,他惊讶地看到通往二层的门紧闭,其上有淡淡金光缭绕,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得这门已经许久许久未曾被开启。
那金光似乎是一种屏障,当袁来有些忐忑地伸出手试图推门的时候,却有些惊喜地看到自己的双手毫无阻碍地穿过金光,落在门上,他用力一推,通往二层的门悄然打开,门开处涌出一种百年藏书的特有味道。
把酒埋在地底越久则酒香越浓,把书藏在房间越久则书香亦越浓,酒香醉人,书香同样醉人。
袁来轻轻穿过金光双脚踏上二层的地板的时候,他仿佛察觉到了一种叫做“光阴”的东西从他心上拂过。
这一层的书架上摆满了经书,它们就仿佛被遗忘在角落的画作,历久而不褪色,当新鲜的空气随着那个男孩儿一同涌入这深藏已久的空间后,整座藏经楼都仿佛获得了新生!
袁来呆呆地看着房间中那忽然亮起光芒的一本又一本经书,它们就像灯火一样由近极远地亮起,仿佛苏醒!
而就在这一刻站在广场上梳理羽毛的生灵也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那座藏经楼,它凝视片刻,方才重新移开双目,但其一双眼神已然有了一丝不同。
袁来静静从藏经楼走出,他没有去看那些功法经书,而是面色古怪地站在楼外向远方看去,在层层叠嶂下,仍旧有数量众多的楼阁沉浮于云海,而在这山峰之后又有什么他毫不知情。
“如果这里是云宗……”
他喃喃自语,面色复杂,他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未曾了解过这个已经消失的宗门的历史,他本以为它只是千百个小门派中的普通一个,但是……
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袁来没有继续向更深处走去,他压抑住了这种冲动而是返回广场上,等他走到元气湖旁才停下、驻足。
他默默盘膝坐下,然后开始苏醒后第一次修行吐纳,他隐约记得在他昏过去的时候曾有一道神识灌入他的脑海,他想……现在是时候看看那讯息究竟是什么了……
……
……
天色已然显出东方的鱼肚白,小院中却一片沉寂。
谢采薇神色凝重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不发一语。
呦呦自从昨晚看到三藏战斗后就忽然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飘忽,此刻也呆呆地站在房中,三藏抱着他的棒子终于忍不住道:“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谢采薇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看着袁来身上不断逸散的元气,她再一次试图伸手触摸,但当她的手接近袁来三尺范围后便被一道悄无声息显现出来的屏障阻隔,再不能寸进!
谢采薇叹息道:“早知道就应该先将他扶进马车,现在这突然出现的屏障让我们根本没办法移动他。”
“对了,那个人还没醒么?”女孩儿忽又问道。
三藏摇摇头,有些惭愧地说:“昨晚好像下手重了些,他还没醒过来。”
谢采薇担忧地看了眼院门,而后道:“三藏……你说……会不会有敌人来呢?”
“敌人?”
谢采薇点点头,一字一顿道:“漓江派!”
“我担心,会有人来,尤其是昨夜解封后逸散的元气太剧烈,恐怕会被一些有心人注意到,那么……”她咬了咬牙,忽然直视三藏说:“如果有人过来,不能敌的话你就带着呦呦尽快离开吧。”
三藏一怔,脱口道:“那你们呢?”
谢采薇没有说话而是为自己倒了一杯开水,稳稳坐在了椅子上目视前方,在三藏眼中此时此刻这个一脸书卷气的小姑娘眼神之中唯有坚定!
第一百零五章【漓江弟子】
三藏看了她一阵,没说什么只是抱着棒子的手臂更紧,看得出来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三藏总不是个喜欢探寻人根底的人,所以他站起身走出房间将门关上,再之后拔了草喂了马,安安静静坐在了小院门前。
太阳从东方跃起,时间流逝,袁来依然在安静沉睡,不得不说这个院落的位置真的很偏僻,步入白昼整座小城都处处有人声,唯独这里一片宁静,修行者都更喜欢宁静。
谢采薇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但是这种可能性肯定是有。
当时间推移到了正午时分,她终于起身开始淘米洗菜准备做一顿午饭,而当她的素指摘掉第一片菜叶之时,在门口打坐的三藏紧闭的眼猛然睁开,他的脸色也变化了。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道,站起身来。
谢采薇动作一顿,拿起抹布擦去指尖的水渍,抬起头如一朵蒲公英般轻飘飘出现在门前。
推开大门的是两个与昨夜那人差不多模样的青年,只不过不同的是两个人的脸都带着一丝冷厉之意。
当他们看到院中站立的小和尚的时候两人都是一怔,而后就是皱眉,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三藏身上的元气波动,对面的是个修行者?两人下意识分开,警惕地盯住了三藏,即便他只是个男孩。
“你们找谁?”三藏闷闷地问道,眼中警惕万分。
两个青年一样穿着有漓江派图案的道袍,其中一个眯眼问道:“我找我师弟!”
三藏心里一沉,知道是谢采薇的话言中了,想想也不意外。
“这里可没有你们的师弟。”正当他思考该说什么的时候,谢采薇从他背后走了过来,这位谢家千金双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中,面色平静中带着拒人千里的味道。
说话的青年并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院中那口井,而后就是面色一变!
他身边的另一个漓江派弟子也眼睛一瞪,吃惊道:“封印被解开了?!”
说完两个人就向井口奔去,三藏下意识要阻拦却被谢采薇拉出,她摇摇头,眼神凌厉。
等那两个人从井口抬起头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两人脸色都显出凝重,他们转身看向了那冷淡的站立的两个人,开口大声喝问道:“说!这里面的东西呢!?”
从语气中可以听到明显的怒意。
他们几个对这封印之物早就视入囊中,但是此刻却发觉封印已开,里面的东西自然也不见了,于是声音中除了怒意也有了一丝杀气。
“什么意思?你们究竟来做什么!我说了,你们的师弟不在这里!”谢采薇刚说完就听见身后房间中传出一声闷响,她扭头看去就惊见那昏迷不醒的青年已经醒来,不过或许是伤得过重,他竟无力挣脱绳索,只能撞翻了椅子滚落门前。
“师兄!那封印被他们解开了,东西在屋子里!”他猛然大叫起来,谢采薇脸色顿变这才醒悟这人竟然一直在伪装昏迷!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直不被注意的呦呦竟然不知从何处抱出一只沉甸甸的坛子,就在几个人面前一脸惊恐地砸向了那正在挣扎的青年。
“砰!”
青年瞪着眼睛再次昏迷过去,不过头却已流淌下一滩鲜血。
这鲜血就像引子,是一张战斗的开端,就在鲜血涌出的刹那三藏连连迈步,将谢采薇挡在身后,手中的如玉质的棍棒已经在毫厘之间架住了两柄来势汹汹的刀剑!
两个漓江派的弟子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一身的杀气如潮水瞬间将小院淹没其中,元气激荡附着剑刃,两道青光瞬时向三藏刺来!三藏的脸上只有认真,他手里的棍棒也在短短的一个呼吸间化作火红,同时脚下步伐按照某种星位移动,手中棍棒狠狠一扫竟然将两道剑锋逼退!
禅宗修行者都有个不同于其他修行者的特点,便是力气极大,禅宗中人鲜少有持刀剑这样的锋利之器,但是当那如金刚龙象般的巨力借着古怪的木棍压来之时,就算是再锋利的刀剑也不敢正抗,两个漓江派青年甚至有种错觉,若是让自己的剑与对方手中的武器相撞恐怕剑刃便会瞬间崩损!
不过势大力沉也就难以灵巧,两个青年仗着剑法娴熟撩起几道青芒从不同的角度向三藏刺去,而三藏的匆忙格挡却让他的迷津法诀攻势一阻!
就在电光火石间,一个青年的剑刃划过空气突破三藏的防御刺中了他的肩膀,剑刃没入血肉,瞬间崩射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三藏闷哼一声,脚下的星位乱了一瞬,被另一把剑又在胸口斜斜一斩!剑罡撕碎了他胸前的衣服,在肌肤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幸好三藏退后得快,这伤口才很浅,再慢半分恐怕就要斩到肋骨!
“小心!”谢采薇惊叫一声,上前几步就要将三藏拉回来,却只见三藏小和尚狠狠一咬牙,眼中射出一股坚决之色,猛地使出迷津其中的一式群攻招法,元气沿着他的手臂喷涌而出,注入手中武器,然后便是狠狠水平扫去,一道半环型光环将两个漓江派弟子推拒而出,接着他就要作势再扑上去,却只见两个青年忽然将剑竖起,同样的两股元气破体而出,两道长剑虚影脱离了剑刃飞速向三藏斩去!
这是漓江派剑诀中攻势最强的一式,也是一式合击剑法,两个人共同施展威力更是巨大。
轰然出击!两道长剑虚影突破了三藏的防御狠狠交叉成十字状向他切斩而来!
这一击让三藏猛然嗅到极度危险的味道,而就在这时候谢采薇面色一寒从袍袖中抛出一颗珠子,珠子从三藏头顶飞过和那虚影撞击在一起,顿时它炸碎开来,一只光罩犹如一只翻转的碗将谢采薇和身边的三藏笼罩于其中。
那两道虚影也湮灭在光罩上,但却震起一道道涟漪。
“怎么样!”谢采薇焦急问道。
三藏摇摇头,顿时跌坐在地,通红的木棒砸在地上将地面烘烤出一道焦痕。
“我……打不过他们……”三藏脸色苍白道,这两个人明显比昨日那人更强,再加上其合击剑法的加成,更让三藏颇为痛苦,短短的几次交手就已经让他脸色苍白褪去血色了。
谢采薇咬了咬嘴唇,抬头向两个脸色凶厉的漓江派弟子冷声喝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一人冷笑一声,提剑在手眯眼道:“本来我们要找的是井里的东西,不过现在……我看你身上的好东西也不少啊……”
第一百零六章【清风徐来】
“本来我们要找的是井里的东西,不过现在……我看你身上的好东西也不少啊……”
青年的声音有些阴狠,就和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一般阴厉,阴厉中又夹杂着一丝贪欲和担忧。
谢采薇抛出的珠子明显是一种防御法器,而且是很珍贵的不需要使用者元气支撑的那种,这种法器常见于王公贵族家眷的身上,一旦遇到危险即可抛出防身,不需多说谁都知道这种法器是十分珍贵的,而能够使用它们的人更加不可能身份一般,当谢采薇手中的珠子抛出,除了防护作用外更是透露出一层信息……
她的身份不一般!
谢家姑娘在试图用身份压人!但是身份背景这种东西一旦对敌人展露出来,往往会面临两个大相径庭的结果,要么是敌人心中顾虑开始犹疑、退却,要么……就是让对方更加心狠,更加不死不休!
毕竟世上唯人心最难猜度,而这一次谢采薇的运气显然并不佳。
两个漓江派的弟子相视一眼然后竟然同时挥剑再次斩来,剑芒也再次消弭于波纹震荡之中,谢采薇的脸色一沉,心中知晓对方既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丝毫不想探问就是说明他们选择了第二条路,他们不仅不惧怕反而因为自己身份来历神秘而更加想要快速将自己杀死,免除后患!
这是一种让她心中寒冷的选择,谢采薇眼看着自己头顶的防护罩波动不息,就仿佛是躁动的池塘从无平静,小脸不由越发苍白紧张。
她正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这件法器能撑的时间却忽然看见其中一个青年停止了攻击竟然绕开防护罩向她身后走去。
谢采薇急忙拉起三藏向门前奔跑,她头顶的光罩竟然也能够移动,随着她站在房间唯一的门口,这光罩也终于将两个漓江派弟子的脚步阻拦在外。
谢采薇回头看去,房间里呦呦正抱着又一只坛子满脸紧张无措地站在床边,而在床上袁来依旧沉睡,在沉睡中那逸散的元气竟也汇聚成一只模糊的鹤形浮于他身上空,那散发出的淡淡金光将呦呦的半张小脸照亮,也让谢采薇不知怎的心中安稳些许,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事。
“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三藏喘了口气,伸手抹去嘴边吐出的淡粉色血沫。
谢采薇担忧地看了眼在两个青年一阵阵劈砍下动荡不安的护身光罩,她咬了咬牙一伸手将一脸紧张的呦呦拉到三藏身边,然后低声道:“等会儿不行的话带着她走。”
三藏沉默着,却没有回应而是闭上眼开始在几步外的剑芒前打坐吐纳,袁来身上逸散的元气是那么浓郁,三藏用力将其纳入体内,恢复着消耗所剩不多的元气。
他不是个喜欢说漂亮话的人,所以他此刻干脆没有说话,没有回答而是专心恢复力量,唯有那依旧紧攥棍棒的用力的手显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漓江派的两道锋利青光搅烂了房门,也就看到了那昏睡在床的少年,也感受到了空气中浓郁的元气,他们有些疑惑不过更多的则是兴奋,若不出意外那井中的宝物恐怕就在那少年身上,他们不由心热,只不过面前的龟壳实在碍眼,两人大喝一声,挥斩得更加用力,而那光罩的亮度也越来越暗淡,笼罩范围也越来越小。
谢采薇面色冷峻地站在最前面,藏在袍袖中的手却已紧张的一片汗湿,这种能防护多人的法器她也唯有一个,等待这光罩破碎以她如今经脉被封的情况恐怕最多是能再抛出一件法器将自己护住,却再难以顾忌他人,三藏若是听她一句及时跑掉或许还能安全,不过躺在那里的袁来就不知会如何了,他身周那隐形的防御元气场也不知能挡住对方刀剑几下?
情形危急,谢采薇甚至开始强行试图冲破体内经脉阻碍,却只换来一阵血气激荡,她身子晃了几晃匆忙站稳,却看见在漓江派弟子的一声呼喝下光罩终于不堪重负发出最后的一道亮光而后轰然破碎!
一阵杀气腾腾的腥风突破了光罩吹拂而来,带着两把剑的寒冷,带着两个人心中的寒冰向那孤零零的三个人吹去,呦呦瘦小的身子顿时颤抖如筛糠,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她不由惊叫起来,在尖叫声中三藏横棍弹起再次崩开了两道剑芒,却没有逃开而是牢牢站在袁来的床前!
只不过任谁都已从小和尚光头上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里看出这年纪尚小的禅宗修行者终究是已经力竭!
“受死吧!”
漓江剑派的青年脸上陡现狰狞,两道粗如门柱的剑罡疯狂纵横杀来!
呦呦的尖叫还飘在空中,谢采薇手里已扣上了又一件只能防护己身的法器,三藏壮实的身板狠狠蹲伏就要举棒再挡!却猛然见一道清风自身后吹来,这风不带着甜腥和寒冷,只有一阵青草的芬芳和阳光的暖,如果说四季的风都有异同,那么这无疑是春天的风,徐徐,不急不缓却暗含无比的生命力!
清风徐来,此处无水,故而水波不兴。
一只手按住了三藏的肩膀,不算有力但是此刻三藏却仿佛觉得自己竟无力挣脱,他扭头看去就看见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清秀、白净、略带文雅、更多的则是一种独特的自信气质,此刻他面带微笑,眼中还有一丝初醒的迷茫,不过极快的他的眼就恢复了绝对的清明。
“等我收拾了他们,就给你多加些钱,你这样的保镖值更多的价钱。”袁来笑道,然后在谢采薇惊喜的眼神中越步而出,随着他站在最前面,那徐徐清风也吹散了漓江派剑诀那凌厉的杀意,只剩下暖阳照耀荒芜的小院。
“清风徐来,竟然真的只是吹了一阵风啊。”他摇摇头,心中叹道这随手从藏经阁二楼拿来的法诀果然不靠谱。
“你!你是谁?!”漓江剑派的青年却大惊失色!不仅仅因为自己的两道剑芒被一阵清风吹散,更加震惊的是这少年明明感觉境界并不比他们更高,却总有一种其元气如江河奔流不息的古怪错觉!
因为疑惑所以震惊,因为震惊所以谨慎,他们两人齐齐退后了几步,却只见那陌生的少年似乎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所以说,要打人,还是不能只吹风,终究还是拔刀更加爽利!”袁来淡淡说道,将手抬起,他的手里已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短刀,刀鞘已落,其刃光滑清亮之极,倒映出晴空上恰好飘移而来的一片絮云。
(来自23:30分的更新,新的一周祝愉快,所有人都要愉快。)
第一百零七章【片片青云如絮】
袁来此前从未觉得手中刀是那么轻盈,月中鹤本是沉甸甸的,但此时在他手却如鸿毛,轻盈得仿佛一脱手它便要飞去,这种感觉很奇妙,月中鹤轻轻拉扯着他,作势欲飞,宛若拥有自我生命。
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手中刀的奇妙变化,那袁来会选择这样的一个词:
苏醒。
就像徐徐春风吹绿大江南北,万物复苏一般,在风的尾巴上月中鹤仿佛忽然苏醒,它不再是一件纯粹的冷冰冰的,虽锋利却毫无性格的物件,而是成了生命!
有了生命就有了生命的律动,也就有了自我情绪,此刻它就流露出一种叫做释放的情绪,就像被关了太久的鸟,渴望直入云海,渴望鹰击长空。
袁来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身体中某处那不断涌出元气的源泉,这一刻他充满了自信,如果他面对的是高于他境界的修士他或许不会如此自信,但是显然漓江派这两人也只是一境,二十多岁的仍旧徘徊于第一境这只能说天资实在一般,袁来自打降临大启遇见的修行者都从不弱小,北宗考核的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少男少女都是某种程度的天才,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实在一般,但是今天他才恍然大悟,这世界上年纪比他更大许多却依旧徘徊于修行门槛的人着实数量庞大。
曾经他以北宗考生为参照,觉得自己十五岁年纪才入一境天资恐怕一般,但直到走出京城才发觉这天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妖孽存在。
比如,面前的两人,就实在很一般,之所以能击败三藏还是由于他们修行时日更多,积累的元气更厚,剑诀施展的更好,以及……心更硬,剑更果决!
抛却了这些,他们还剩下什么?
袁来轻轻一笑,略带轻浮地用刀剑虚挑二人眉眼,不等对方发怒他的元气便蓬勃乍起!那充沛的异样的元气力量以他为中心成环向四周扩散,随着扩散也有空气爆鸣声起!在这堪称奢侈浪费的行为下两个漓江派的弟子惊得后退数步,而后就是恼羞成怒,双双将剑竖起暴喝一声,又是两道粗粗的剑刃虚影斩来!
站在一边的三藏心中一紧,这两人的剑诀叠加一起威力着实已算不俗,漓江剑派的安身立命的法诀岂是不入流的货色?
就连谢采薇也下意识就要伸手将袁来拉扯回来,只是那手一伸出就陷入了一团元气中,就像入泥沼,阻力惊人。
袁来也没有丝毫轻视而是右手挥斩左手捏起指诀,磅礴的元气通过月中鹤轰然挥洒向前,那一重重的元气在他剑诀的转化下猛然化成一片片如棉絮的青色薄片,更像细碎的云雾,天青色的絮状光团飘洒满院,就仿佛是落了一片鹅毛大雪,而让人惊奇的是那不断飘落的青色絮状物竟然在无声无息中淹没了两道剑气虚影,大雪压下时天地寂静无声,这蓝色絮状云雾落下时则将两道极其凶猛狠厉的剑气消弭于无形中!
这是纵云剑诀第二式,也是唯一的一式守护防御的招式,第一式拟的是火烧的红云,这一式拟的则是片片青云。
然而纵云剑诀从来没有单独的防守,这第二式之后就可以顺势连接其余的任何一招攻击剑法,当青色的絮状碎云飘落在地就铺满了庭院,再之后在袁来的忽然一个转身后猛然浮起!
那一片片已落在地的絮状光团又猛然升起,那气势仿佛河流倒卷!
所有的光团都浮起在庭院上空,汇聚成了真正的乌青云团,那笼罩在众人头顶的庞然大物突然在袁来的一声低喝中传出一声炸响!
第二式扬起后他就立即接续上了第一式!
也是李青绾最先教授给他的极其凌厉的一式攻击!
青云中轰然吐出一团爆裂的火焰,然后那火焰就疯狂地以燎原之势燃烧,乌青和深红色彩在交替,转换,瞬乎间青云就燃烧成了红云,红云降落如火将漓江派的两个弟子卷入,而后就是阵阵爆鸣如晴空雷霆炸响!
在火焰中不断传来痛苦的喊声,然后就是两个身影从深红中被击出!脱离了这一式剑诀范围的两人浑身浴血,手里的剑早已跌落,身上的衣衫被切割成片缕,随着袁来手中月中鹤轻摆这一式法诀终于消散成一阵暴虐的风,烈风吹过两人皆是哀嚎一声吐出鲜血双双栽倒!
就像……一刀砍倒了两棵树,那么……简单、干脆。
袁来吐出一口气,终于觉得那种浑身饱涨的感觉散去了许多,他冷冷地看了那倒地生死不知的两人一眼,然后扭过头就看见了双眼晶亮的谢采薇。
“你……经脉……”
袁来笑了笑,说:“不知怎么就被冲开了,你们没事吧?”
谢采薇摇摇头,然后看向三藏。
三藏也默默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你……”
他说了一半,然后转而看向那被击飞的两人,小和尚此刻眼中的情绪分明有些复杂。
“好了,具体的事情等等再说,现在还是先把这事情弄明白才好。”袁来眼神严肃了一些,看向了旁边那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家伙,说道:“先问清楚或者咱们要不要先离开?”
他还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将对方整个宗门都招惹来,到时候恐怕自己一方就真的毫无抵抗力了。
谢采薇却认真道:“我想……这件事恐怕漓江派未必知道。”
“什么意思?”
“刚才情况紧急我抛出了一件防护法器出去,对方显然知道这种法器的价值,也必然知道我的身份不是寻常百姓,但是他们却没有什么犹豫就杀过来,明显想要我们的性命,我觉得这种反应并不像一个宗门的反应,更像是个人的决定。”
袁来点了点头,对谢采薇的话十分赞同。
若是从一个宗门的角度看来那么必然不会如此莽撞,最起码也要弄清楚谢采薇的身份才好,如此说这三个人或许想要独占井中封印的物件,并未通报宗门?
“如果这样那还算个好消息。”袁来点头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天赋】
袁来的刀威力还是差了一些,或者也是对方有保命手段的原因下,那两个倒地不起的血葫芦虽然惨不忍睹心脏却依旧跳动,且仍有力。
不过虽然并未殒命却已然不是拷问的良好对象,于是这一次袁来亲自弄了些辣椒水灌进了那最早被俘虏的青年嘴中,在一阵微有波澜整体还算顺利的拷问后他们终于弄明白了情况。
几日前他们三个出宗门在附近办事,却偶然察觉到这里的元气波动,被俘虏的青年恰好有些解封的本领,于是三人一想便将这个发现隐瞒下来并未报告宗门,这些日子也表面来回宗门办事,暗地里却每到夜晚封印最薄弱的时候由那青年过来强行解封。
按照修行者的经验,这封印中必然是珍宝。本来约定的共同所有今日另外两个却发觉昨夜离去解封的师弟并未归来,故而才急忙寻了个由头跑过来,一是寻物二是寻人。
问清了事情袁来一刀鞘将青年拍昏而后吐气道:“看来事情还不算坏,既然没有涉及到漓江派那么我们倒是可以略微安心一些了。”
谢采薇也是松了口气,不过她却很有忧患意识地说道:“不过先前院子里的一阵打斗的动静也不算很小,虽然这小城里修行者不多,但这里也不能久留,否则等被人发现,不论是不是漓江派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袁来点头赞许道:“说得对,都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就上路。三藏,你有什么话想问么?”
三藏此时也脸色好了许多,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敷上了药,胸前的一道剑伤看上去吓人却实在不算重,肩膀上的贯穿伤口才是真正的伤痛,不过好在一时不影响走动。他此刻盘膝坐在地板上抬头看了眼袁来,眼中分明有着许多的疑惑。
“其实……”三藏忽然苦恼地挠挠光秃秃的头,然后说道:“我也没啥问的,你是雇主,而且师父总说随意打听别人的私事是没有礼貌的行为,我只是有些惊讶你们竟是修行者,而且你还这么厉害。”
袁来微笑着用一种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他,直看得三藏小和尚本来就很薄的脸皮开始发红,他才正色道:“三藏,这次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拦住了他们恐怕我未必能提前醒来,先前我说的话是认真的,你真的值更高的价钱,虽然可能谈钱很俗,不过我现在确实只有一些钱拿得出手了。”
这番话说的三藏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呐呐道:“我不要钱,有钱也没处花,只要能管饭就可以了。”
这朴实的回答让袁来和谢采薇都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那么我现在说一下井中封印的事。”袁来忽然叹了口气,说道:“那封印的确是呦呦的娘亲,也就是我的一位长辈留下的,那件东西也和我很有渊源,只是没想到我身体太弱,却没有承受住那突如其来的冲击,所以才致昏倒。”
想起那脑海中云宗那位前辈留下的话语他也不禁有些怅然。
袁来下意识摸了摸月中鹤,心里却藏着更多的迷惑。
按照那道神识所言,呦呦的娘是陈青子的一位姓屠的师姐,也是云宗当年执法堂的年轻首座,临危奔逃入京城后为了防止北宗真正的核心秘密月中鹤落入敌手,便以秘法将这短刀中的鹤灵抽取剥离而出,固化在一块玉石中,后来陈青子带着残缺不全的月中鹤消失无踪,这位前辈便只能带着这鹤灵躲入红尘。
在临终前她以全身修为将鹤灵封印于井中,存的倒是有朝一日封印破开鹤灵重新归入月中鹤的景愿。
不得不说,这个愿望果真也已经实现。
那神识遗留的信息不多,袁来只是由它知晓了这月中鹤乃是进入那神秘的云中宗门的钥匙,至于那云中之地……据其所言竟然是云宗真正的山门!
真正的山门?那么世俗中被灭的又是什么?
那藏身云中的山峦是那般壮美,袁来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是为一个很小的普通小门派所拥有,只是那神识中遗留信息实在有限,这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听闻是和袁来渊源颇深的长辈所留,谢采薇和三藏自然很明白事理地没有多问,只见袁来长叹一声后将目光投向默默站在角落的小女孩儿。
呦呦的脸色有些疲惫,眼神中仍旧有不散的惊恐,对于这个小姑娘而言这突如其来的争斗彻底打乱了她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虽然她很早就懂得许多世间事,却依旧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此刻她早已放下手中的坛子,身上仍旧残存不安的阴影。
看到袁来的目光投射而来,呦呦忽然抬起头看着他,不发一语。
袁来笑着揉了揉呦呦的头发,说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呦呦的眼神有些委屈,竟然有一丝丝晶莹在眼眶中打转,只是却顽强地未曾坠落。
“你们是修行者么?”
这是呦呦问出的第一句话。
袁来点了点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谢采薇和三藏,他放缓了声音说道:“是啊,我们都是。”
“他们也是?”呦呦指了指并排躺在院子中草丛里的敌人。
“也是。”
呦呦这下就不说话了,袁来本能以为她是在害怕,毕竟这么多鲜血可不是演戏,此刻被战斗所毁坏的房屋和墙壁依旧冒着寡淡的烟尘。
却不曾想呦呦忽然咬着嘴唇勇敢地看着他,说道:“你……你可以教我修行么?”
“为什么?”袁来好奇道。
“你说了那井里的是我娘留下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现在我用它换你教我修行,可不可以?”呦呦鼓着干瘪的小胸脯说道。
那神情分明认真极了!就在她的双眼中明明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袁来一怔,然后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你看,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其实也才还是困在修行的第一境界上,所以说不同的人天分不同,修行也要看你有没有天分,你懂么?”
呦呦没有丝毫退让,只是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
她想了想,强压住紧张的神情道:“那,你看我这样算不算有天分?”
说着这个脏兮兮的干瘦小女孩竟然伸出双手,她的纤细的手掌上竟然攥着一棵野草,那野草已被拔下许久,叶子早已颓然欲枯,三个人正在疑惑却震惊地发现在呦呦的手心里忽然传递出一阵元气波动!
而那本来干瘪的即将死去的野草竟在这元气中重新焕发生机出来!那颓然垂下的叶片也仿佛吸入了水分重新变得饱满新鲜起来!
“这是……”
三个人都震惊地看着呦呦,那错愕的眼神分明掩饰不住!
而呦呦则有些慌乱和紧张地说:“我……有没有修行的天分?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行!”
“呦呦,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元气?”谢采薇张了张嘴问道。
那双美目中只有吃惊。
(本来打算这一章结束这段剧情,可惜字数估算有误,剧情一旦开始铺开,两千字章节往往写不出什么了。恩,睡觉,晚安。)
第一百零九章【染血匕】
“呦呦,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元气?”
这句疑问是包括袁来在内的三个人的共同心声,呦呦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让他们震惊,三个人虽然都不是多么高深厉害的修行者,但是在同辈中却也算是一流,但是几个人和呦呦住在同一只房檐下这么久却从无一人发觉她竟然同样拥有元气!
这怎能不让几人吃惊?
然而呦呦则一脸茫然,似乎并未听懂这句问话的含义,她从未接触修行,若非袁来到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母竟然是修行者,对呦呦来说修行世界实在是太过遥远而又陌生,除了曾经蹲在茶楼墙角听过说书人讲修行者之间的传奇故事外,她对修行几乎是一无所知。
袁来却眼睛忽然一亮,伸手抓住了呦呦的小手,呦呦没有抗拒,只是有些紧张。
袁来闭上眼细细用触觉感受呦呦手心的元气波动,他虽然还未开启神识,但是凭借一境灵台清明那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却也察觉到了许多讯息。
房间一阵安静,而后袁来睁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一直都是喝那口井的水么?”
呦呦点点头说:“恩,不过在它发光之后我就不敢喝了。”
“那就是了。”袁来放下了她的手,对疑惑的二人道:“那口井封印那样东西时间久了,所以就连井水都沾染上了元气,她喝了这么多年所以元气也在她体内沉积了下来,只是之前她不知道怎么使用,所以咱们才未察觉,至于她身体里究竟沉积了多少却感受不出来了。”
谢采薇却依旧不解惊讶地说:“可是你也说她之前不知怎么使用,可是现在……”
现在她学会了,没有人教,没有人指点,她自己就忽然学会了。
直到这时候他们几个才纷纷回想起来似乎自从昨夜三藏那一战后,呦呦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魂不附体的模样,只是当时大家只是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现在看来呦呦应该是观那一战后就有所触动。
就像袁来当初在京城外监观修行者一战有所悟一般,呦呦应该也是有所感悟。
这种感悟的经历在场的三个人都不陌生,因为他们当初最开始对修行有所感悟也是如呦呦这般,而能从简单的打斗中有所触动,那证明了呦呦对天地大道有一颗贴合之心,换言之便是……天赋。
袁来有些感慨地看着呦呦,心中一时有些犹豫,倒不是他不想带她,只是想到呦呦的娘亲从小就未教给她任何关于修行的知识,或许那位云宗前辈并不希望让自己的女儿走上这条道路也说不定,袁来并不想违了那位前辈的意,但是当他低头看到呦呦那渴望的眼神的时候……
“好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不过我可不会教你什么,因为我也还是个学生啊。”袁来叹了口气,在小女孩晶亮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呦呦欢呼一声,脏兮兮的小脸焕发出一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光彩。
“行了,收拾一下咱们就走,呦呦,你赶紧去洗洗脸,我可不想带着一个泥猴儿上路。”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笑道。
在昨日谢采薇要给她洗脸的时候呦呦还死命不肯,如今却雀跃着去打水,袁来笑眯眯看着,忽然发现如呦呦这样才是小女孩儿该有的气质,如他心理年龄早为成人,谢采薇又是个博览群书的大家千金,三藏性子稍显木讷,三个人都有些少年老成,此前他还未觉得异样,直到如今队伍中加入了一个真正的小姑娘,这在无形中也让他的心更年轻了几分。
“这三个人怎么处置?”谢采薇笑看着呦呦去洗头洗脸,然后收回目光,说到了正题。
漓江剑派的三人都受伤昏迷,却都未丧命,所以如何处置也就成了问题。
“你们看呢?”袁来低吟了一声问道。
三藏明显不打算参与这种事情的决策,禅宗修行者不喜杀生,但是这几人之前却让三藏受伤甚至差点危及性命,所以这在三藏心中实在有些矛盾,干脆撂下一句你们决定然后就跑出去牵马备车。
谢采薇看向倒在草丛中的血人,脸色忽现几分不忍。
袁来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谢采薇这是心软了,未必是对这三人心软,更像是对残酷现实的不忍。
“好了,那就把他们扔下让其自生自灭吧。”袁来走到她身边,低声抚慰道。
谢采薇点点头,直到这时候她的脸上才显出柔弱,之前的坚强也消散无影。
不过她却未曾发现身旁少年眼中闪过的复杂之意。
几个人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开,呦呦当然是其中最不舍的,不过她也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荒芜而残败的院子,之后就像往常一样好好锁上了门。
动作干脆利落,却难掩不舍。
三藏将马车牵到了巷口,等呦呦和采薇钻进马车袁来忽然道:“你们先走吧,我有东西忘记拿了,回去拿一下就来。”
三藏不疑有它摸摸马匹的屁股,那马儿就迈出蹄子,向大路行去。
袁来看着马车慢悠悠离开巷子走入街道,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悄然重新返回小院,同时拔出了月中鹤,顿时僻静的巷子中弥漫淡淡杀意。
“采薇,你还是不明白人性啊,这种敌人又怎么能留下?”
袁来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跃入院墙,正看到那伤得最轻的漓江派弟子刚从房间中走出。
那青年嘴角淤青一身怨毒之气,看到袁来去而复返顿时脸色一变!一时苍白如纸!
“你怎么……”他惊叫一声,便要翻墙逃走,却被月中鹤抢先刺入心脏。
青年身子一顿,手一松,从袖子里跌落下一柄匕首,袁来看了一眼,匕首上带着血,极为鲜艳。
他抽回月中鹤走向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另外两个已经气绝的漓江派弟子!
他们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有着深深的一道伤口,显然便是匕首刺伤!
袁来皱眉,然后冷笑。
“也好,省的我动手,哼,人啊,这就是江湖吧。”
他收刀入鞘洒然离开,只是那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
“回来了?”车厢里谢采薇轻声问道,眼神却沉甸甸的。
“恩,回来了。”
“那就……走吧。”
第一百一十章【寻找郑世白】
路上的时光流逝飞快,四个人一路也算悠闲。
谢采薇一直在安静地看书,三藏总是在念一些让呦呦听着头疼的经文,小姑娘则总是缠着袁来教她修行,而袁来则用路上的这段时间适应体内的新生力量。
月中鹤是通往那云中山门的钥匙,在袁来看来它就是一个时空锚点,可以借此打开通往那里的大门,可惜自从那一次偶然进入外他再想进入却千难万难。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他醒来之后体内丹田位置就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泉眼”,从中可以抽取源源不断的元气,他猜想这应该是那口元气泉,可惜如今的抽取速度实在有限,所以还不能做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能让他恢复元气消耗的速率远超旁人。
这已经是足矣让任何修行者眼红心热。
除此之外就是那生生灌注的元气一举将他的力量推到了一境巅峰,也到了一境的身体能够储存元气的极限,再想突破只能是境界的晋升,这个他倒也不急。
袁来真正为之疑惑的是云宗的历史以及一世和北宗究竟与那云中山门有何关联,不过这些疑问他还是藏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时间如白驹,瞬乎越深隙,转眼一行人就已到了霸城外。
“看上去,还很平静啊。”袁来站在车架上远望霸城城门,只见一片寻常景象,进城的人虽然不似京城那么多却也是排起队伍。
谢采薇也钻出车厢,笑道:“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多半和普通人没有关系的,更何况霸城虽然并不是大启十大名城之一却也是这附近地域的中等城池,人口那么多,任谁也不敢将争斗扩大。”
不得不说谢采薇说的很有道理,修行者的世界自有一套准则,敢于仗着些本事危害普通民众的不是被逼成绝世邪修就是被人诛灭,两条路,哪一条都不好走。
“徐将军他们应该早早就到了,只是不知道如今是不是已经将事情解决。”袁来坐下来,继续道:“不过无论他们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我们还是要进城去找他们,不仅仅是要报个平安,更重要的是你的经脉还需要找他解开。”
谢采薇的经脉依旧封堵着,虽然这些日子已经有了些松动却距离彻底解开不知还需多少时日,袁来和三藏都对此束手无策,想来还是要找到徐敬棠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恩,那我们小心些,先看看城里有没有异样。”谢采薇点头说道。
三藏拍马,一行人就进了城,等沿着入城的主干道行走了一阵,又随意找了个路人探问了一下后两人才松了口气,这些日子霸城一片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件,甚至由于前些日子羽林卫进城驻扎的缘故,霸城附近的匪患都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一般,连个冒头的也无。
安静也并非一定是好事,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那么我们还是尽早去见徐伯伯吧,早些去,也早些离开。”谢采薇说道,她明显还是有些担心。
“好。”
羽林卫的住处很好打听,五百骑的队伍,又是大名鼎鼎的北衙禁军,随便找了一个霸城居民就打听到了羽林卫的住处。
几人也不耽搁,就直接驾着马车沿着通往城西的主干路行去。
……
……
徐敬棠到达霸城已经有了大半个月,这些日子以来他推掉了一切当地官员以及豪绅的邀请,从第一天起就搬到了城西的一处住址住了下来,五百骑的羽林卫他随身只留了二十骑,剩下的都派了出去各有安排,作为羽林卫大统领怀揣皇帝御令,在此处便是最高长官,他想做什么也无人能拦,当然更无人敢拦。
起先还有一些当地人物前来拜访,不过在徐敬棠的冷面推拒之后这些日子再无人敢来打扰他,他要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霸城官员便全然配合只希望能让这位大人顺顺利利将事情办好不要出了差池就算谢天谢地。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在几天前徐将军的住处便迎来了一位客人,只是这位客人却身份很特殊,徐敬棠一直推拒公务繁忙无暇相见,可是这位客人却毫无怒意,每天清晨便过来拜访,也进不去就干脆在附近的酒楼一坐就是一天,等天黑了才离去。天天如此,也滋生了不少闲话,不过徐敬棠却毫不在意,这倒也成了一副奇景。
此刻就在徐敬棠住处外的一座酒楼二楼上,一位穿着华袍的中年人静静吃着饭菜,他年纪约三十余,面色白净很是英武,虽然穿着绸缎衣服却自有一股战阵之气,满桌点的菜品更是多辣少甜,就连那壶酒也是霸城里最烈的“隆冬烧”。他却也毫不粗俗,喝酒吃菜脸色一直平静毫无粗野之色。
而与他同桌的则是一个穿着紧身衣衫的高瘦男人,此时那人脸上有许多疲惫,就连双眼都带着血丝。
“韩大哥,根据咱们的消息那姓郑的已经逃进霸城了,你看……”
坐在首位的中年人不紧不慢地夹了只虾放进碗里,然后叹道:“从西北大营一路逃到霸城,千里路途咱们设下了一道道拦截,却依旧让他逃进了这里,这说明什么?”
高瘦男人老脸一红,惭愧地低下了头。
中年人挑了挑碗中虾的须子,然后放下筷子,缓慢而有力地说:“第一,说明他的确有本事,第二,说明咱们也真的很无能!至于第三……”
他叹了口气,望向楼外道:“第三……说明大启还是京城那位皇上说的算啊。”
这句话含义很深刻,高瘦男人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这一路他们受到的那些来自各地官员势力的阻碍,如果没有那些人的阻拦,他们不可能让那姓郑的家伙逃入此处!
“好了,现在说那些也没什么用了,既然他已经到了霸城,那他必然要投奔羽林卫,这五百羽林骑兵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也就是为了接他而已。徐敬棠躲在里面不出来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这次光明正大地回来能做到的也只是拖住徐敬棠而已,至于寻找郑世白的任务,就交在你手里了!”
高瘦男人脸色一肃!
中年人也收回目光,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记住!这件事夫人极其重视,甚至涉及到咱们西北边军的兴亡,所以才不惜挑衅朝廷也要抓到郑世白!我们肩上可担着夫人的死命令!务必!在徐敬棠之前找到他,拿回丢掉的东西!最少……也不能让他接触到羽林卫!实在紧急直接格杀!”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中已是一片冰寒。
“是!定不辱命!”
“好了,那你就去吧。”中年人吐了口气,看着高瘦男人走下楼梯,他面沉似水,随意地向楼外不远处徐敬棠下榻的府邸看去,然后他眼睛就是一定。
他看到,一辆样式寻常的马车竟然径直来到了那府邸大门前。
“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招惹姓徐的呢?”他顿时好奇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韩擒虎】
三藏轻轻拽了下马尾,车就停了下来。
谢采薇挑开车厢布帘就看到了大门口守卫的两个羽林卫骑兵,他们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然后就是一阵惊讶。
“谢姑娘!”
他们自然是认得谢采薇的,此刻忽然见到不免大为吃惊。
谢采薇走了过去说:“徐伯伯在么?”
“大人正在府中,小姐稍等片刻,我等就去通报!”一个羽林卫士兵顿时说道,转身就走入府邸。
袁来也跳下车,看了看四周安静的环境没有说话。
倒是呦呦从车厢钻出来后抬头看着那面积阔达的府苑满目兴奋,擦掉了脸上的泥,梳理好头发后呦呦的真实容貌也露了出来,虽然不是多么天姿国色但是却也十分漂亮,更难得的是一双眼闪动光彩十分灵动,特别是与谢采薇站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安稳书卷气一个偏具山野气质倒也相得益彰。
“这院子可真大。”呦呦赞叹不已。
“太大了也没什么好的,师父就说了修行之人一箪食一瓢饮足矣,要这么大的院子做什么?一个人住多冷清。”三藏摇头不以为然道。
呦呦撇撇嘴辩解说:“你知道什么,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可能一个人住,当然是要娶上十几房妾室填充啦,人家大户人家还有那么多仆役,出来进去的得百十口人呐!”
袁来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瞎说什么呢?”
“我可没瞎说,那帮老爷可都是……”呦呦还不服,正说着却忽然看见袁来脸上笑容收敛,她停住口转身看去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行走过来。
并不是从府邸中行来的,而是从不远处一座酒楼行来。
看那模样分明是奔着这里而来,其余几人还没什么反应袁来却心中猛跳!他的感知能力本就很强,体内有金黄色心脏加持,又经过月中鹤中的生灵灌体后其灵识更增,此时他远远的就从那人身上感受了一股难掩的压力!
那压力却是不同于他遇到的其他人的,很明显这男人也是修行者,且实力高强,不过厉害的修行者袁来也见过,比如屠苏,比如徐敬棠,这两人也在无意中就会予人压力,但是他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压力却十分不同!
如果说屠苏给他的压力是如山峰压顶不自由的等级压制,这男人给他的除此之外更有一分难掩的恐惧,袁来仔细品味了一下才猛然惊觉这恐惧来源于这人身上的一种血气!
血气,或者说是杀气,它不具形态,也非力量,只是气质的一种,然而却能让人不自觉心跳加速感觉到憋闷。
袁来瞬间就判断出来这人肯定杀过人!而且是杀过很多人!并不是修行者之间战斗所杀更像是……战阵杀伐之气!
这种属于军人的气质袁来很熟悉,不过对于其余三人却是陌生的。
看到这人走来他们还在疑惑,那守门的羽林军士却是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就立即迎了过去道:“韩将军,您又来了?”
韩擒虎微笑着走过来,看着那守门的军士实在说不上友善的眼神,却也毫不动怒,只是淡笑道:“来了,怎么样,徐统领此时可在府中?”
那军士刚要脱口说不在,却猛然看到韩擒虎已经将目光投射在门前的几个少年人身上,其眼神很是玩味。他又想到已经奔入府中报告的同伴,本来徘徊在嘴边的一句“大人不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韩擒虎笑了笑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转而对谢采薇道:“这位可是谢家的千金?”
谢采薇一怔,虽然不识这人是谁却下意识地露出客气的笑,微微降身以京城贵族间见长辈的礼仪以待,道:“敢问您是……”
韩擒虎哈哈大笑一声,道:“韩擒虎。西北边军申屠大人军中的武将,在京城兵部也挂了个军官闲职,去年去京城办事有幸与谢大人见过一面,倒是也听过谢家千金的名声。”
谢采薇眉头一跳,看着这位面容有几分儒雅的武将的眼神露出了一丝惊讶,不过作为京城大家族子弟,即便是她性喜清净,和世家子弟各家权贵少有来往但是却也对这种交际并不陌生,闻言虽然心中极为惊讶,却很快地掩饰了下去,而是礼貌道:“见过韩将军。”
韩擒虎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怎么,你们是来见徐统领的?”
这句话里有深意,谢采薇在不知对方来意的情况下一时真不好回答,三藏和呦呦更是指望不上,唯有袁来站在她身边眯着眼睛打量着韩擒虎,一时也理不清思绪。
好在那守门的军士眼神一闪,连忙对几人说道:“韩将军家乡就在霸城,前几天从西北回来探亲,正巧我们过来为圣上办事,韩将军这几日便一直想来和我们大人小叙,可惜圣上亲命,大人不敢不尽力,这些日子倒是忙得很,一直无暇和韩将军见面。”
袁来在旁边听着心思却是雪亮,这韩擒虎自报家门是西北军中人,而先前他已明白一路上的截杀恐怕与西北军脱不了干系,虽然不知羽林卫究竟意欲何为,不过看样子总和西北军绝不是一路。
从那守门军士的态度上看,显然对这韩擒虎并不亲和,说什么徐敬棠太忙无暇相见?听起来也太不实在了,虽不知韩擒虎官职如何,不过从态度上看似乎也并不比徐敬棠低多少,唯一的差距恐怕还是徐敬棠占着天子亲卫的身份更高些,不过西北军的军官买不买账也实在不好说,就这样的身份差距断然不会让他三番两头地过来拜访,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每一天都来?那也太掉身价了。
另外这韩姓将军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回乡探亲,总显得有些太巧合了。
袁来略一想就知道八成徐敬棠是一直在推拒,不愿与韩擒虎会面,而此时此刻……他们几个的到来恐怕要让徐敬棠难受了。
谢采薇也是极聪明的,想了想也明白了大概,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说不是为寻徐敬棠来那也太虚假,说是则恐怕要遂了某人的愿望。
就在这时候通报的士兵从院子里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喜意,看到谢采薇几人下意识就开口道:“大人有……”
然而紧接着他的话就生生断成了两截,一截说了出来落在众人耳中,一截吞入肚子却不知该不该吐了。
韩擒虎眼神闪烁地道:“什么?”
那士兵不禁语塞,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大人此时刚好有空,请谢姑娘进去……唔。”
他还在犹豫,韩擒虎却已大笑道:“既然徐统领有空闲,那我正好进去见见他,这几天可是让我好等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食君之禄】
这种情况下守门的军士无论如何也不能硬拦了,这又不是军中大帐,也非重地,两方都是不能惹的“大人”,也只能无奈领着韩擒虎和谢采薇一行人走入府中。
“这宅子是当地一位豪绅大户临时借出来的,建设了也没几年还挺新的,不过就是花草太多了,大人很住不惯。”领路的军士是个性子机灵些的,一边领着几人行走一边笑着介绍道,他说得不快,走得更慢,多少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自打几人进门另一个守门军士就悄悄绕路去禀告徐敬棠了,这两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韩擒虎那双眼睛,他却也毫不在意,没有点破只是慢悠悠地走着,也看不出急迫。
“哦?这满是花草的宅子我这样在西北住久了的还真是看不惯,不过徐统领在京里看到的花花草草,山石鸟雀的难不成还会少了?”韩擒虎忽然笑问道。
那军士回答道:“京里的花儿长得端正,没这边的随便,听说御花园里倒是挺美的,不过咱这身份也进不去。”
“唔,那倒是,宫里么,规矩多,多走几步都是禁地,皇城底下的兵不好当啊,还是在西北逍遥。”韩擒虎淡淡道,语气之中颇有几分感慨。
领路的军士有些好奇道:“韩将军你这话说得好像对在京里当差挺了解的啊。”
韩擒虎呵呵一笑,看了他一眼说:“当年我最早可也是在北衙禁军里呆过些日子,不过不是在你们羽林军,是在龙武军。”
北衙禁军在大启的建制中是几只单独军队的统称,龙武军是另一支皇帝私兵,和羽林卫职权差不多,在京里两只军队的驻防区是挨着的,两方军士倒也是有不少交情。韩擒虎自曝的这一条资历让行走的几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领路的军士,本来对韩擒虎的态度是恭敬中带着冷淡的,不过此刻一听他的履历顿时看着这位将军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态度无形中也转变得更好了一些,他们这些当差的也不知道不参与高层的那些莫名奇妙的争斗,有时候心思更加单纯。
“怪不得,我说怎么听您的口音有些京里的味儿呢。”那军士笑道。
默默行走装低调的袁来却由此多看了这位韩将军一眼,心中警惕也更添了一分。
一路上几人说着闲话不紧不慢地好不容易耗费了大把时间来到宅子里的正厅,此刻徐敬棠正站在门口,看到几人走来他便迎了过来,眼神最先看的却并非那显眼的不速之客而是安静飘过来的谢采薇。
采薇先施了一礼,叫了声徐伯伯,这让徐敬棠大大松了口气,随意问了几句闲话却没有问及谢采薇等人当初是怎么回事,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谢采薇也聪明地没有说明,只是给了徐敬棠一个放心的眼神,这简短的接待就算告一段落。
徐敬棠又看了袁来一眼,点了点头,而后看到站在最后面的三藏小和尚和呦呦的时候就不由有了几分疑惑,不过他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都当做客人迎接入厅。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韩擒虎一眼。
这态度实在可以说是毫不掩饰,而韩擒虎却也不怒,反而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似乎看到了徐敬棠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一般。
不过当分宾主落座之后,徐敬棠再怎么无视他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第一句话就很有意思。
“韩将军好不容易从西北回家乡一趟,应该多看看家族里的人,怎么老往我这里跑啊。”
徐敬棠淡淡说道,他同样穿着软袍,却是羽林军标配,显得有几分正式,而他那两道锋利肃杀的眉毛就如两柄钝刀,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光。
如果从待客之道上计较,他只是这副模样就已经是失礼了,不过此刻无论宾主似乎都并不在意。
韩擒虎闻言笑了笑,道:“虽然是回乡,不过咱们既然还每月拿着朝廷的俸禄,当然就要做到食君之禄,为君鞠躬尽瘁才好,这不,一回来就听说你们大老远从京里过来,这么大的阵仗,你徐敬棠亲自领队,又带了五百骑出来,我想着肯定是事情严重。听说是要抓一个厉害的邪修?这种事我既然赶上了当然就不能袖手旁观,怎么样,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和我说一声,别的本事没有,这抓个人或者杀个人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徐敬棠冷眼看着韩擒虎,对他那句装模作样的“食君之禄”不由报以嗤笑,亏得他还面不改色地说拿着朝廷的俸禄,徐敬棠又怎会不知道如韩擒虎这样的人平常拿的哪里是朝廷的俸禄?分明是西北军那位龙骧将军的俸禄才是!
申屠沃甲发的金银可比朝廷给的要多了不知多少倍了!
尤其是听到他谈及“抓捕邪修”这事情,徐敬棠更是很不屑,明眼人谁不知道所谓的抓捕邪修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至于真正的目的……
徐敬棠不由想起了不久前他收到的消息,郑世白可是已经成功逃入霸城了,他最担心的从西北到霸城的一路已经平安度过,既然郑世白已经成功进入霸城,那么下面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要尽早制造机会让他接触到羽林军,唯有羽林军才能保住郑世白的性命,但是徐敬棠此刻也心知除了他们之外,西北那帮一路追咬过来的狗可是也时刻准备将郑世白撕成碎片,在姓郑的从西北逃出来的那时候这场暗战就已经打响,而此时,当他潜入霸城,这场朝廷和西北边军小.朝廷的暗战才算真正进入最要紧的时刻!
而西北边军追过来的那群狗中,最凶的一头则正笑眯眯坐在自己面前。
徐敬棠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森森地盯着韩擒虎道:“如果韩将军能帮忙当然最好,不过恐怕这个忙你可帮不上。”
“是么?那可就太可惜了啊。”韩擒虎笑了笑,他从打进来就一直保持着笑容,时而含蓄时而温和时而爽朗,这不禁让徐敬棠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外号。这西北边军中有名的笑面虎倒是真足够没脸没皮。
“好了,不知道韩将军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么,如果只是见个面表露你对圣上的忠心,那我想,你可以出去了。”徐敬棠冷冷道。
韩擒虎微微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其实,我是想请你吃个饭。”
老天作证,在袁来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词儿就是鸿门宴!
(ps:咱一直觉得只要修行者还是人,不是神,在拥有超人力量之后就必然卷入世俗纷争,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第一百一十三章【一叠请帖】
不大的厅堂中坐的人神色各异。
徐敬棠冷着脸,韩擒虎则一直挂着笑容,浑身放松,似乎分毫没有在意主人的不喜。
谢采薇和袁来坐在正对着韩擒虎的一侧,不言不语,很安静,耳朵却都竖着,对这两个人言语间的含义不停分析着,倒是三藏和呦呦没有在意两个陌生人的谈话,专心对付着桌上的时令水果,那晶莹透明如暖玉的提子不一会儿就被两个人摘了个干净。
“吃饭?”徐敬棠冷眼看着对方,重复道。
“是啊,徐统领远来是客,韩某作为本地人怎么着也得尽一下地主之谊不是?当然了,我也知道你公务繁忙,但是所谓一张一弛方为正道,徐大人也不要太忙,总要适度放松一下的嘛,调整一下精神,也好更好地为陛下做事。”韩擒虎淡笑道。
徐敬棠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如果是吃饭那还是算了,为陛下做事不敢放松,稍一放松就可能办砸了。”
韩擒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其实这顿饭也不只是我的意思,徐大人你自打到了霸城就闭门不见客,这些日子满城里羽林卫却到处行走,这让当地的几个大户可是很不安啊,你也知道,这些地方豪绅家族对朝廷的事儿比较上心,都有心为朝廷分忧,就算你不要他们帮忙吧他们也担心自家一不小心耽搁了朝廷的大事,所以呢我这刚回来就被他们缠住了,死活要我帮个忙,把这个递进来。”
韩擒虎说着伸手入怀,从中摸出一叠厚厚的请帖出来。
他将这一叠鲜红请帖推到皱起眉头的徐敬棠面前,说:“霸城本地豪绅富户集体做东,邀请你在西苑吃这一餐便饭,求到我头上来了,没办法,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只能厚着脸皮上门相邀了。”
徐敬棠皱着硬眉,随手拿起请帖最上面的一个翻开,就看见是霸城当地第一大家族的邀请,地点就在西苑,西苑正是其家族的产业,平时自家不常住,专门用来举办各种宴请,虽名为宅院,却更似酒楼,从等级上看倒真是将徐敬棠当做十足的贵客了。他又看了眼时间,却发觉其上只写了两个字:晚上。
韩擒虎眯眼看出了他的疑惑,及时解答道:“这帮人从三天前就开始筹备这宴席了,也不瞒你说,从我第一次上门来拜访那天开始,每个晚上在西苑都准备好了十几桌大席,只等你徐大人到了就开宴,可惜这几天你都没去,倒是白白浪费了那些菜肴,每个晚上都要做好了,等一整晚你不去了就倒掉喂狗,徐统领你可是没看到啊,西苑养的那几条草原种的大狗个个撑得跟六月怀胎的女人似得,哈哈!”
说道最后这看起来还算儒雅的武将不免露出几分西北军人的大大咧咧的豪气,不够文雅,略有粗俗,却由一言便展露出几分西北人风气。
徐敬棠坐在那里眉头紧皱,冷冷看着韩擒虎心里极想拒绝,不过一看到这家伙的笑容他就开始犹豫,这些豪绅大户的宴请说不是他韩擒虎撺掇指使的他都不信!
那帮当地人可不知道徐敬棠的真实目的,霸城离京城也隔着好远的路,对朝廷局势不免了解不明,政治嗅觉远不如天子脚下灵敏,因而估摸着他们也并不太清楚朝廷对西北边军的态度,就算有知道的……他韩擒虎作为本地人,自然也有其得天独厚的人脉关系,虽然他久在西北,不过就凭借其家族在霸城本地的势力就足够让徐敬棠头痛的了!
这宴请他当然可以冷冷一笑直接推掉,他家业都在京城,作为天子亲军大统领只要抱紧了皇帝的大腿,其余人的脸色也的确根本不需要看,不过他却不敢冒这个险!
韩擒虎敢这么光明正大过来请他必然不会是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自己去了还好,若是不去说不准这笑面虎就顺势使出什么阴招呢!
徐敬棠对这点不得不防,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在修行境界以及单纯的武力较量上他并不怕这只西北虎,但是在耍心机上自己可决然不是对手!
韩擒虎丝毫不着急,只是端起了茶慢慢品着,眼神悠悠地开始打量对面的几个少年人,却不知在想什么,对徐敬棠脸色的阴晴变化似毫不关心。
终于……
徐敬棠吐了口气,道:“既然韩将军亲自来邀,那我当然也不能不识抬举。就今晚吧,眼看着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黑了,还请你知会下那些人吧。”
韩擒虎闻听大笑,起身道:“那好!没想到我韩某人还有几分面子嘛,我这就出去知会一声,等晚上我们可就在西苑静候徐大人光临!”
说完他就要走,却忽然又道:“对了,既然谢家千金也赶上了,那可千万也要来西苑走一趟啊,若是霸城那几个书香家族得知谢大人独女到来那必然高兴万分!”
说完,也不等谢采薇答应就笑着走出了正厅,跟着军士离开了。
等他人走远了,徐敬棠才脸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徐伯伯,这人究竟是……”
徐敬棠看到谢采薇发问,摇了摇头道:“韩擒虎么,在西北军里地位不低,按照大启军职也是独领一军的统领级将官,更是龙骧将军的得力干将,呵呵,论在军中的势力可是比我这禁军统领要大得多啦。”
他倒是没有避讳什么,当然,这韩擒虎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府里随便找一个人估计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对谢采薇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好了,不管他,采薇你们这段日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徐敬棠摆摆手转移话题道。
袁来却抢先回答道:“当日谢姑娘被一个陌生人打晕带走了,我离得近听到动静就赶紧追了过去,一路上还留了一些记号,徐将军可看到了?”
徐敬棠叹道:“当日我没留神,竟让歹人有了机会,等我赶上楼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你们人了,我命令羽林军原地集结等待到天亮再出发,然后我就追了出去,一开始的确看到了你留的一些记号,可是追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后却完全没有发觉你们的踪影,一路上倒是也远远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可惜离得太远没有抓到!”
“哦?那徐将军你在路上可看到了一座破庙?”袁来不知当地地名,只能尽量描绘了下附近地形。
徐敬棠听后摇头道:“没有。而且越追到后来我看到的记号就越模糊,最后也不知方向了。”
“那看来是追丢了。”袁来说道,心里却想着莫非是当时那抓他们的瘦高男人的同伙修改了他的记号,或者故意出去将徐敬棠引走了也说不定。
“等天亮了之后我又在附近寻找了一天,后来实在无果不得不向霸城赶来。”徐敬棠说着,语气有些惭愧。
谢采薇连忙表示不要紧。
而袁来也便继续将几人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言语间隐去了许多事情,只是说有神秘人把他们分别绑在破庙里,然后遇到三藏被救,再之后一路过来。
徐敬棠对其余的事情没有多问,唯一多问了一嘴的是问他们是否看清绑架他们的歹人是什么模样。
谢采薇当日一直昏迷并未看到,便诚实地摇摇头。
袁来当日却是真切地看到了对方的容貌的,而且还有交谈,只不过他当然没有说,只是说自己跟着进庙就被一道黑影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人影。
徐敬棠看了他一眼,那深邃的目光似乎想要看出袁来所言真假,幸好袁来可不是真实的少年,他只是用一双特清澈特纯真的目光回应,未露半丝马脚。
“哦,对了,当日谢姑娘醒来后就发觉自己的经脉被封住了,我们一直束手无策,还请徐将军看看。”
“哦?”徐敬棠目光看向谢采薇。
采薇很乖地点点头,道:“谢伯伯您看看能不能解开?”
说着就伸出了雪白的手腕。
第一百一十四章【赵西坪和他的狐朋狗友】
徐敬棠没有动,而是闭上双眼,之后众人就感觉由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奇异力量。
徐敬棠将神识辐射覆盖于谢采薇身上,而后便不再说话,过了一阵他猛然抬起手指,一道元气飞快脱体而出,从她的手腕灌入,几乎是眨眼间便沿着谢采薇的经脉循环了一圈,而那封堵也眨眼间便被冲破。
“好了。”他睁开眼,轻描淡写道。
不等谢采薇惊喜,他便继续道:“一路赶来也累了吧,赶快去休息一下,等晚上你们要是感兴趣就都一起去西苑吧。”
谢采薇点点头,然后四个人就起身走出厅堂,在下人的带领下各自休息,既然经脉问题已被解开,谢采薇又来了报了安全,其实两人就有了几分离开的念头,可是既然徐敬棠相邀总不能拒绝,所以他们也就暂时定心,本着不接触不掺和任何斗争的念头吃吃喝喝住两日就离开,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
……
等天色昏暗下来之后,徐敬棠便带着几个手下独坐马车,袁来四个乘坐另一辆向西苑行去。
西苑距离此处不远,地处稍显偏僻,却丝毫不见冷清,其院外已然排满了一辆辆马车,院内高挑灯火,绿树茵茵显出浓墨色,刚到院外就听到墙内传出的阵阵喧嚣。
呦呦兴奋地扒着马车窗子,一双眼简直不够看了。
“人挺多啊。”袁来笑了笑。
“多得有些过分了。”谢采薇叹道。
“什么意思?”
“徐伯伯虽然是禁军统领可是其官职并不高,只是占着职位特殊所以被人高看一些而已,不过他再怎么说也只是宫中武将,职权和地方毫无相干,就连在京城的人脉……由于职位的原因也相对贫瘠,所以霸城的这些地方家族尊敬是肯定有的,但是要说殷勤摆宴到这个程度……就有些太过了。”
谢采薇抿了抿红唇,总结道:“徐伯伯的身份还有些不够享受这个规格的接待。”
袁来目光一闪,心知这很可能是韩擒虎的手笔。
“算了,反正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不要想太多,就吃吃喝喝一晚就好,找机会再离开。”袁来轻松道。
“恩。”采薇点头,褪去几分沉重心思,身旁少年说得对,这件事无论如何与他们无关,不要多想单纯地就当玩乐也就行了。
徐敬棠一下车便有人接待引入门中,四个少年少女也紧紧跟着进入,一步入其中才发现果然是人流密集,灯火点缀院中竟然将黑夜照得大亮,侍女们行走其中,这场宴席自然是露天的,于院中正中心空地上摆了一圈,四周是假山怪石,人工引入的河流溪水纵横西苑,更添数分雅致。
韩擒虎正与人谈笑,见徐敬棠进来便大笑着迎上去,他当先,身后便也跟着一群当地大户,徐敬棠也不是不识抬举的,先前的冷冰冰的眼神褪去,也是微露笑容客套着,不过显然他的性格并不喜欢这种交际,所以倒是话不多,大部分还是韩擒虎在说,袁来几人没有跟过去,而随意在院中行走,三藏显得十分拘谨,跟在袁来身后寸步不离,采薇是见惯了这场面的步履从容,唯独呦呦自来熟,也不怕,到处乱跑,随手便拿瓜果甜品塞进嘴巴,好在她如今也是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这一路上原本瘦巴巴的身体也胖了一些,也不讨人厌,玩得倒是欢快。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低声闲聊,也算悠然自得。
袁来正四处随意看着,却忽然一愣,嘴巴里也发出一声轻咦。
“怎么了?”
袁来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一群人道:“那个人……我看着有些眼熟啊。”
谢采薇看去,只见在远处有一群少年人聚集在一起,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贵公子,一身白色衣衫,腰间佩剑,面容俊美,可让她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对方的容貌。
“他……好像是赵西坪?”
“赵西坪?西陵赵氏的少爷?北宗复试莫名其妙栽了那个?”
谢采薇点了点头。
袁来很惊讶,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熟人,赵西坪当日作为北宗考生被整个京城的市民报以巨大的期望,在坊市的预测榜单上更是夺冠热门,初试成绩虽有意外但是还是极为优秀的,却不想在复试中竟然惨遭滑铁卢。
这也是今年北宗考核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之一,后来袁来也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在复试中赵西坪遭遇了刘重湖,一个世家嫡子面对一个只在沈城有名的天才自然是有些不放在眼中,却不料一场战斗下来失败的竟然是他!
不仅仅是败了而已,更加被刘重湖重伤!以至于无力重新对阵其他人,其实当日赵西坪虽然伤重不过若是只求达到终点还是没问题的,但是他作为赵氏传人,全京城注目的人物怎么可能甘心双手空空地到达终点?
就因为此,受伤后赵西坪干脆就直接放弃,以至于直到结束他也未露面。
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对他打击很大,更让西陵赵氏脸面无光,复试后他便再无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就连什么时候离开的京城都无人知晓,却不想此刻在霸城遇到了。
这个时候赵西坪也似有所觉地扭头看过来,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住了,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袁来和采薇善意地向他点点头,却收获了一个并不算友好的动作……
赵西坪微微挺胸,神色陡然更加高傲了一些,他掸了掸衣服就大步向这边走来,也带着他身后的一群少年人,他是笑着来的,这情形顿时让袁来想起了刚刚韩擒虎迎接徐敬棠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竟然是你们!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相遇,真是缘分啊!”赵西坪朗声笑道。
“确实是有缘。”谢采薇笑道。
这时候赵西坪身边的一个同样身怀贵气的少年疑惑道:“赵兄,这是……”
赵西坪顿时介绍道:“这位是京城谢家谢灵运大人的千金,谢采薇,也是前些日子北宗初试的首名!”
谢家千金?
谢灵运的女儿?
北宗初试的首名?
这几个身份一出来顿时让一群少年人惊讶不已,而后就是阵阵客气的言辞汹涌而来,看得出来这些少年也都是沈城本地家族的子弟,有没有其他本事不知道,只是这客套称赞的本领却是丝毫不输父辈。
不过,这也不单纯是客气,谢采薇的这两个标签也的确让这些少年十分赞叹,于身份上比在座的各位更高,于本领上初试第一这更是让所有人不得不服。
“至于这位……”赵西坪转向袁来,微敛笑容道:“这是沈城书商之子,别看其家室不比诸位,但是他可也是北宗初试的首名啊!与谢姑娘并列首名!而我才仅仅是第四名。”
这句介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话一出口顿时就让他身后的少年人们集体一怔!
气氛忽然静了下来,很有些诡异。
那站在赵西坪身边的少年人开口道:“他……就是赵兄说的袁来?”
“正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挑战】
从这些人的眼神来看,袁来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恐怕早就经赵西坪之口传递出去了,而且似乎并不是个好的名声。
最起码的他面前站着的这帮人的眼神就分明带着几分不屑。
那看待自己的眼神与看谢采薇的更是完全不同,袁来再迟钝也品味出一些不对劲儿了。
站在赵西坪身侧的少年人似乎是霸城本地少年的头领,他很不客气地居高临下看着袁来,道:“我听说你在北宗初试里头交了白卷?竟然还能当首名?”
那神情满是不信,不仅仅是他就连他身旁的那些人也都纷纷看过来。
悠悠然站在那里的赵西坪却忽然解释道:“袁公子虽然交了白卷,不过却解开了整套题里最难的附加之题,其修行天赋极高,堪称北宗百年来考生之最!自然是担得起首名的位置的。”
他似乎是在为袁来正名,可是那神情落在袁来眼中哪里还看不出异样?
果然,此话刚一落地,那少年人便怒道:“赵兄这话说的可难以让人信服!修行天赋百年之最?我大启天才辈出,别的不说,单单以赵兄之才竟然于初试上屈居第四,谢姑娘家学渊源,听说竟然将试卷做出前无古人的满分!居首位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第二名的据赵兄所言也是鼎鼎有名的天才人物,输之一筹也不算什么,不过在我看来凭西陵赵氏传人这个身份,怎么也该是位列前三!如今屈居第四,恐是有欺世盗名之辈碰了大运才碰巧解开那附加题的吧!”
他刚说完,又有一个衣着不凡的少年道:“钱兄所言极是!我前些日子就在京城,也听过一些传言,那附加题是极为考察运气的,若是没有那个气运就算是看上百年也解不开,若是有那个运气则一眼也就解开了,我听闻不少京城散修就说过这附加题未必是真的测天赋,更可能是看运气。”
说完他瞥了眼笑容开始变冷的袁来,道:“要不然他怎么会在复试放弃?要知道当日这位袁公子若是不放弃那必然就是北宗双榜首名!北宗作为大启第一宗门,怎会有人放弃这到手的荣誉?我想即便是赵兄也不会想放弃这等成就吧?然而他偏偏就放弃了,这说明什么?我想……恐怕是某人担心自己进入北宗后露陷吧!”
这句话一出,顿时周围气氛一凝,袁来目光微沉,他弃考后倒是的确听闻到不少闲话,遗憾惋惜的有之,说风凉话的有之,阴谋论的也有之,不过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也就一直当做浮云,可是此时此刻被人当面以此攻击,他就算是菩萨也要生出一丝火气。
然而不得不说这少年所言倒是真有几分道理,袁来放弃到手的荣誉这一直是一件让人极为疑惑的事情,就连谢采薇也同样疑惑,在那之后也曾问过袁来原因,却被他一言带过没有细说,袁来很谨慎地没有将云宗的事说出去,所以只能被人猜测却无从辩驳。
唯一能和这种阴谋论的观点一较高下的便是京城的一堆闲人传播的说是袁来“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见谢采薇退出,才毅然放弃的,这种观点也很有市场,不过袁来当然不可能拿这种说法出来替自己辩解,谢采薇在场,其他人更加不可能提起这茬,所以在这少年之后,袁来虽然有愤怒却也无法反驳。
在众人看来,袁来这分明是被戳穿之后的哑口无言。
“我一直以为嫉贤妒能只是宵小之人所为,却没想到各位霸城俊杰也是这般。”谢采薇冷笑着环视一群人,而后将目光定格在为首的赵西坪身上。
“既然你们非要说袁来解开附加之题是运气,我就算搬出屠院长的评语来你们也是不会听的,不过你们说他放弃复试是惧怕?那本小姐先于他一步退出,难道我也是惧怕喽?”
谢采薇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刺入众人心中,在此刻她竟然将自己的身份端了起来,一个“本小姐”的自称出口,顿时让一群嗤笑的少年不由闭上了嘴巴。
她可是谢家小姐,是当朝大员谢灵运的女儿,是大启士林文化界泰山北斗王夫子的犹如亲孙女一般的人物!
帝国文臣乌衣巷占据半壁江山,王谢两家一直是帝国传奇,其家族中人遍布大启,就在霸城本地的几位最高长官中就有谢家人!
谢采薇平时言笑晏晏不端身份那是她懂礼,一旦她生气了将身份端起来,在场的任谁也不真敢给她难堪!
眼见少女脸上结下寒霜,赵西坪也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谢姑娘不要动怒,咱们都是少年人,谁都有个年少气盛不是?他们这么说确实有欠妥当,我向袁公子赔个礼,还请不要在意。不过虽然话有些难听,但是这到底也不是胡乱说的,也是有根据的,谢姑娘你放弃复试我猜是谢大人的意思?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我呢其实也确实想结识一下袁公子,毕竟初试他不走寻常路,复试我也从头到尾没有机会和袁公子交手,也不瞒你们说,多少也有些不甘心的,今天正巧遇到,修行者就讲究个缘分,我想趁着今天晚宴,向袁公子讨教一下修行方面的心得,可否?”
赵西坪话说得漂亮,不过在结尾处却终于露出了他本来想法来,竟然是要和袁来比试一番!
这真算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谢采薇一脸冷意又要开口,却被袁来伸手轻轻一拉,她扭头看去,就见这少年脸色已重新浮现惯常的微笑。
袁来上前一步,没有看其余人,唯独看着赵西坪问道:“你是想挑战我?“
挑战?
赵西坪轻轻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这个词儿很可笑,旁边的姓钱的少爷张嘴就要把一句“你也配?”吐出去,却被赵西坪拦住了,他竟然点了点头,道:“恩,可以这么说,我想挑战你。”
那姓钱的似乎生怕袁来不接受,连忙刺了一句道:“我听说你在复试的时候压根没和人动手过,最后一关还是做了一个大风筝从天上飞过去的?不得不说我对你这奇思妙想实在佩服,不过么,既然要修行,总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可迟早要吃亏的,若是真正与人对战,可就没有那个好运气喽!”
袁来听闻脸色丝毫未变,就连眼神都没有为之波动半分,他略沉吟了一下,在数十双眼睛的注目下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要挑战我,那……我接受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入场】
在袁来看来,赵西坪的突然发难即是没道理的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两人在此前虽然做了一段竞争对手,但是并无直接冲突,于初试上压了赵西坪一头或许是让他心生嫉妒,但是压他的可不单单只有袁来,只因为这个就要找他麻烦也多少有些牵强。
所以想了想他就猜到问题八成是出在了复试上,袁来和赵西坪虽然都是在复试失败无缘北宗,但是两人却又是完全不同的,赵西坪是被打败被迫输掉,而袁来则是站在双榜榜首门外洒然退去,从给人的感觉上就完全不同。
虽然说袁来的举动给他招来了极大的非议,但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名声,也有不少人对他施抱着惜才和可惜的感情的,甚至很多京城小女人对他“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举动大为崇拜,所以说对袁来的评价总归是有好有坏。
而赵西坪受到的评语则几乎是一边倒的败坏。
不仅仅是作为夺冠热门的意外出局,更是由场中考生披露了他在复试中打杀考生的事情,虽然这事情在大人物们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在京城市民看来那就是十足的道德败坏了。
更何况赵西坪的出局让许许多多的人于赌局中输掉了银子,于是不仅仅是颜面扫地,更有些过街老鼠的味道。
两相对比,若是心胸狭窄一些的总会生出许多不甘和愤懑,尤其是袁来在北宗一直未表露出本领,这更是让赵西坪心中不平衡,加上此时在霸城这些人的面前他还存了一分踩袁来恢复名声的念头!
试想,若是赵西坪在众目睽睽下将袁来打败,那说明什么?他轻松打败了原本的北宗总榜第一!这毫无疑问是能够让他重振名声的,最起码也能让人对他的评价从“金玉其外”转变成“时运不济”,这才是他临时起意挑衅袁来的真实目的!
除此之外,刘重湖与袁来是同乡,他也有几分迁怒的意思在其中。
总之,从各个方面想,他都没有理由不捏一捏袁来这一颗软柿子。
所以在袁来答应之后,赵西坪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他不怕袁来迎战,就怕他当缩头乌龟!
这里一阵喧嚣已经引来西苑的客人们频频注目,就连徐敬棠和韩擒虎等人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那姓钱的少年连忙大声将此事宣扬而出。
顿时,赵西坪要和袁来进行一场“友好”的比试的消息就如一阵旋风,席卷西苑!
韩擒虎大步走来笑道:“这倒是意外之喜!我是西北军人,徐统领也是领兵的将军,既然是招待徐大人的宴席那你们比试一下修为也算应景!正好我们也来观赏一下,也做个评判怎么样?”
赵西坪笑容满面地连连点头。
袁来在一边儿看着一大一小两人那个热络劲差点以为这事情是他们早安排好的。
“你冲动了。”谢采薇叹了口气,低声道。
袁来摇摇头,说:“没有,主要是有的事情是躲不掉的,不如面对,另外最近实力暴涨我也真想找个人切磋一下,漓江剑派那两人实在不够看。”
说完他又安慰道:“在这里比试也不用担心谁下死手,最多就是受些不影响根底的伤,真要打出危险来我相信在场的两位将军可不会袖手旁观的。”
谢采薇闻言也不再相劝,认真地看着他,低声只说了一句:“那祝你获胜!”
三藏和呦呦一直傻乎乎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此时似乎才琢磨过味道来,三藏很简单地就说了一句:“要不要我上?”
呦呦则将不知从哪里弄到的一颗苹果塞进袁来手里说:“吃点吧,吃饱了打架有力气!”
袁来苦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笑骂了一句,而后轻轻松松地脱离三人上前道:“那怎么比试?”
赵西坪道:“修行者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手里刀剑,要比当然就要直接入正题,咱们也不要耽搁宴席,速战速决,西苑里临近这里有个小院子,就限定在那座院子天井中,谁先出天井范围,或者谁先无力对敌便算输了怎么样?”
他说得光明正大,听在谢采薇耳中却觉得他实在无耻,明知修行重悟性,袁来潜力极大却避之而不战,直接以自己最强的武力对阵作为比试内容,他自幼有名师教导,西陵赵氏又有独门道法,若非袁来这些日子已有机缘,万万不可能是赵西坪的对手。
袁来点了点头,没有讨价还价直接道:“那就走吧。”
赵西坪带路,袁来紧随,西苑中的人们得知有这样的热闹看当然是欣然前往围观。
两人走了两步穿过一道墙就来到了隔壁的小院空地,墙边种着许多花草,中间倒是空旷的,似乎本来也就是用来挥洒拳脚之地,院子不大所以围观的客人有限,更多的则无缘近前观看。
“修行比试刀剑无眼,不过你们终究只是一境,由我与徐统领在此你们不用担心误伤他人,尽力对敌就好了!”韩擒虎淡笑道。
赵西坪自然毫无异议,在他身后的那一群少年人的呼声中当先入场。
他本来就英俊,身世更加优越,西苑有不少随家人前来的女孩子偷偷看去,不免脸红心热。
“袁来,请吧!”赵西坪颇有风度地请到。
袁来脸上丝毫看不出紧张,看了看围观群众,目光微微闪烁,他感受了一下体内元气源泉的活力,微微牵引便有源源不绝的元气从中吐出,他这些日子已测试过,凭借身体内固有的元气以及源泉供给,他可以连续不停歇地斩出三次纵云剑诀的攻势。若是中间稍作停歇则可以连贯斩出四式,若不是这么连绵不绝地攻击而是有来有回地拼斗按照书中所言则相当于二境修士,在元气量上他不会输给任何同境界修行者!
那么他要考虑的就是使用什么招法了。
纵云剑诀他用得最熟,威力也极大,不过他却不想用出,作为云宗极为典型的剑诀他生怕用出便会被人怀疑,虽然云宗早已覆灭,恩怨怕也消散,但是他依旧不想冒险。
那么最稳妥的就是不用纵云剑诀,那么他就只能用当日在云中宗门藏经阁二楼中得到的那几册功法。
当日他返回藏书阁后仅仅小心地从二层靠门的位置取出了三本经书,一册防御功法“清风徐来”,他在呦呦家使用过,另外两册则皆是攻击法诀。
他在心中已然演练不下百次,却还未有机会使出,如今却正好有机会试一试。
在众目睽睽下,沈城少年踏入战场,这一步踏出,一道寒意便汹涌而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暗淡的烈阳】
场中有料峭寒意。
这寒意并非来源于自然,而是来自赵西坪身上,袁来当初最早触摸的道就是“寒”,他曾领悟出杀气外显则为寒冷,但赵西坪这一道寒气却非杀机,而是不知什么功法的外在表现。
明月高悬,月华如薄纱垂下,两人战场外是热闹非凡,场内则是寂静无声又带着冰冷。
场中无风,赵西坪的袍袖却忽然鼓胀,仿佛灌满了风,那是激荡而出的元气,蓬勃肆意渲染出一片威风。
“袁来,你可要看好了,我西陵赵氏族学剑法可不是绣花枕头,虽是切磋但你要是接不住也是要见血的。”
赵西坪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就下意识瞥了一眼场外,韩擒虎饶有兴趣,徐敬棠面无表情,谢采薇则神色专注,看不出心绪究竟是什么模样,至于那一群本地少年人则大多用一种戏虐的目光盯着袁来,似乎对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担心。
事实上除却采薇三人,在此处几乎无人真的对袁来抱有期望,毕竟认识他的人极少,西陵赵氏的名头却很是响亮。
袁来安静地站着,神色淡淡,没有理会赵西坪的言语,他却是摸了摸腰间月中鹤的鞘,没有拔出来,而是束手站在原地。
这姿态让赵西坪很不喜欢,他也不是喜欢废话的人,手一动长剑入手,他的这柄剑虽非神兵却也小有名气,是一把名为“涂洗”的古剑,此刻入手竟发出轻吟,那是元气灌注其中引发的音律,而后赵西坪目光一闪挥手间就是数道剑气撕裂空气向袁来袭去!
古剑奏鸣中剑气笔直地向袁来斩去,一路上几十米距离的花草都被齐齐斩断!剑气飞掠,碎裂的花草便飞扬漫天,而那飞起的草叶花瓣还未落地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道轻风吹向赵西坪,袁来轻轻挥了挥手,两道旋风便卷起了漫天的花草,也吹散了数道剑气,首道攻击如此化为无形。
清风徐来,也作忽如一夜春风,只可惜园中无有梨树,据这招法经书所载,这一式修到高深处可催梨树开花满枝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盛开。
这一招法来历神秘,轻松化解了赵西坪的攻势之余,也让观战的众人讶然不已。
“这是什么道法?倒是没见过。”韩擒虎奇道。
然而大启修行传承何止万千,一式不知名的招式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赵西坪见自己的试探攻击轻松消散眉眼间也更严肃认真了几分,他猛然身体前倾,脚下踩着星位化作一阵幻影向袁来笔直冲去!
袁来眼睛一眯,体内血液瞬乎间滚烫加速流动,他只看见一道虚影袭来,却看不清赵西坪实体,只凭借极为敏感的感知力察觉到一道恶风迎面斩来,他急忙后退,双手手掌冲着地面吹起风来,也借着这风力加速退去,堪堪避开赵西坪的一剑,然而接下来没等他喘息便见赵西坪又一次挥剑斩来,奇诡的身法让袁来不得不慎重,他连连后退躲避一时虽未受伤却显得有些疲于应对。
赵西坪则占据上风毫不留手,剑剑如密雨,一步步封锁挤压袁来身周的空间,当袁来退后第九步的时候他已退到一棵大树下,也终于觉得不能再被动下去了,由是他猛然纵身一跃,轻松跃起数米高度,手臂抬起竟抓起了一条树枝一抖便将其折断,再之后他低喝一声手臂猛然一甩!
手中折下的长达数米的枝条立即变得紫光闪烁,一阵噼啪作响,赵西坪只见一道鞭影盘绕如恶龙,划着玄奥莫名的轨迹向他抽来!他猛然一惊,挥剑回档,然而那紫色的鞭影却刺破了防御刁钻地寻了一处缝隙粘上了他的衣衫,赵西坪护体的元气层猛然波动,他脸色一变长剑陡然竖起,另一只手捏起一道剑诀,顿时一阵火光点燃了那紫色鞭影,猛烈凶恶的元气火焰溯源而上,将那紫色鞭影灼烧得寸寸断裂!
袁来及时将手一松,那火焰便将那条枝条吞噬,烧灼成飞灰!
而赵西坪也已经连连后退,待看清那烧断的只是一段枝条后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这是一道使鞭的法门。”观战的谢采薇忽然开口道。
三藏也闷闷地说:“可惜他没有趁手的武器,要是真有根百炼紫刚的鞭子那威力最少也要翻上几倍!”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韩擒虎忽然低声说了句,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三藏的言语。
是的,这世上没有如果,若是袁来手里真有跟鞭子,不要太好甚至只是根最普通的水牛皮的长鞭也必然可以让赵西坪吃些苦头,可惜他没有,所以赵西坪只是受到了些震荡却是毫无伤痛,这只是这一轮攻击也不得不无功而返。
袁来轻飘飘坠落于地,他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少年人,心中信心猛增。
赵西坪冷哼了一声,浑身气势猛然大盛,手中剑诀也变得复杂玄奥起来,只是一瞬间袁来便察觉到了危险,就像野兽嗅到未知的险恶。
久久不言语的徐敬棠开口道:“赵氏家族秘传剑诀,果然不俗。”
谢采薇扭头看去,知道这是他在夸赞,可是赵西坪分明还没有施展出招式来,那么徐敬棠夸赞的便只能是这剑诀本身,作为西陵首屈一指的大族,赵氏虽不是宗门但其秘传修行功法和著名的一套剑诀也是相当厉害的!
当日他在北宗小世界只是一招“西陵落霞”就斩了一名考生,足见其凌厉。
袁来脸色郑重了几分,感受着不远处那汹涌起来的元气,他深吸口气,然后终于将月中鹤摘下。
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拔刀出鞘,只是双手握着刀柄,神色专注地凝视着赵西坪手里绚烂无比的长剑!
那剑如烈阳!
炽红如鲜血!
“若是我没记错,这应该就是赵氏秘传剑诀中最凌厉最凶狠的一式,名字取自前人诗作中四字,叫做‘百里烈阳’!”谢采薇突然说道。
不用她说别的,但从那气势上也让人看得出其强悍!
呦呦顿时焦急道:“袁来怎么还不拔刀啊!他站在那里傻了么?!”
为什么不拔刀?
袁来也想拔,可惜自己要使的偏偏既不是刀诀,也非剑诀,而是根本不需要武器的一种招法!
他在脑海中飞快回想了一下这招法的元气运行轨迹,而后心中安宁。这是他从藏经阁中书册学会的另一招,很暴力很无脑的一招,也是非常适合他现在情况的一招!
这一招有着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地龙”,要的便是以汹涌的元气灌入大地,跨越山河大海击杀敌人。照经书所言,只要元气足够雄浑这一式地龙甚至可以做到一招打在此处,千里之外敌人被轰杀成虚无!
然而袁来和赵西坪所距不过十几米,那么这地龙的威力又当如何?
他不知道,但心中却充满奇异的自信。
韩擒虎和徐敬棠神色微变,二人双手展开,准备防止意外,两人都看得出这一招下两个少年极有可能就要分出胜败!
猛然间赵西坪大喝一声,将手中如烈阳般灿烂的长剑高高举起!下一刻就要斩下!
而袁来则大喝一声,抢先将月中鹤狠狠刺入地面,瞬间没柄!那全身的元气都沿着月中鹤灌入大地,顿时小院的地面四分五裂纵横破坏出无数深深的沟痕,那无数道沟痕则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向赵西坪所站立处延伸过去!
“百里烈阳!”
一声大喝声中,赵西坪手中的刺目光团便要轰向袁来,而在它轰出前一刻,他站立的地面猛然崩碎龟裂,一道粗如巨龙的元气柱卷着泥土砖石由下向上,将赵西坪轰上天空!!
那璀璨的烈阳也猛然暗淡数分,等它脱手向袁来轰去之时亮度以不及先前数十分之一!
清风乍起。
袁来挥手间一式防御,便抵御住了那暗淡的烈阳,而赵西坪则遭到反噬衣衫破碎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于风中坠落大地!
“赵兄!”
一片惊呼声席卷而来,仿佛海啸,这惊呼声瞬间将试图爬起来的赵西坪击溃,他面色陡然青紫,身子一震便昏厥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熟悉的身影】
赵西坪败了,而且是败得毫无悬念,在他最璀璨最耀眼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式地龙撞碎了护体的元气层,经脉紊乱,元气逆反,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也让一阵海浪般的惊呼得以宣泄而出。
韩擒虎身子一动就来到他的身旁,神识一扫面色舒缓了一些,道:“没有伤到根基,来人!将赵家少爷带去诊治!”
等赵西坪被抬出众人视线之后,惊呼声后显出寂静的西苑才又纷乱起来。
赵氏大少爷被不知名的少年击败,这无疑是令人震惊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从来都很短暂,若是单单从观赏性来看两个少年的战斗可以说并无新意,远不如三境修士练出自我显现形之后的战斗来得精彩,但是这结果也已然足够让他们心惊。
“袁来,怎么样,受伤了没有?”谢采薇等三个人急忙走过去,袁来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是将全身元气瞬间抽走产生的虚弱,本身倒是未曾受伤,他慢慢将月中鹤从土壤中拔出,擦了擦佩戴好,而后才笑道:“没事儿,最起码比他要强多了。”
说完他扭头便看向那一群围观的少年,以钱家公子为首的霸城少年人们个个脸色吃惊,那几个先前挑衅的更是面色苍白,见袁来目光射来连忙低头竟不敢与之对视。
反而是那钱公子倒是颇有几分硬气,虽然眼中难掩震惊,但是却硬生生回瞪过来,然后只留下了一声冷哼便急匆匆离去。
“切,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呦呦撇了撇嘴,看着离去的一群人说道。
三藏却摇摇头,说:“那人那招百里烈阳很可怕,他也不过只是一境,不过那招式的威力应该足以伤到二境修士,若是我硬接下来恐怕也要躺着出来了。”
袁来点点头,淡淡道:“不错,赵西坪还是有本事的,那一剑我都感到了恐惧,幸好我及时打断了他,否则也必然不会这么轻松。”
几个人正说着,徐敬棠走过来,深深地看了袁来一眼,而后平静道:“好了,既然没受伤那你们就去找个地方坐吧,宴席要开始了。”
说完他就离去了,只是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愁眉不展。
袁来先带着几个人离开了这里,摆脱掉那些好奇的视线,转过一座僻静的假山,沿着一道安静的回廊行走。
“徐将军脸色不太好看啊。”袁来说道。
谢采薇看了眼远处如火灯烛,叹道:“应该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袁来笑了笑,而后忽然道:“你们听到了么?”
“什么?”
“声音。”袁来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的一道院墙,墙外就是街道,他认真说:“我听到了马蹄奔跑的声音。”
晴天白昼里霸城人声鼎沸,而到了夜晚就显得寂静许多,今夜尤其寂静,霸城本无宵禁,然而自从徐敬棠到来,就下了一道宵禁的令。
这不是小事,当然会遭到很多的麻烦,好在霸城本地的官员和大户都极为配合,故而这些日子也算初有成效。
此时徐敬棠的副手,那位姓刘的军官正骑在马上,手中扶刀,脸色寒冷。
在他前方街角转过来一骑羽林军,其人勒马来到近前低声说道:“已经发现郑将军入城的踪迹,不过具体在何处却没有找到。”
姓刘的军官点头道:“你们找不到是好事,要是咱们这些大张旗鼓的都能看到他,那咱们的敌人早就能抓到他了。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据第五小队禀告,其发现了一些鬼祟的人物出现在城西西苑外围,具体人物未知!”
“恩?”他脸色一变,想了想命令道:“调集所有小队,向城西进发,我猜郑将军有可能在城西,声音闹得大一些,好让郑将军听到!”
……
……
“郑世白在逃进霸城之前就受了重伤了吧?”高瘦的男人隐藏在黑暗里问道。
他身旁的一个身躯雄壮的男人点头道:“在霸城外他遭到了我们的伏击,虽然没有把他留下来,但是也让他受了重伤,如今实力大损,已不用忌惮。”
“不要轻敌!郑世白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在我西北军中潜藏这么多年,大人一直当他是自己人,就连夫人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可是呢?呵呵,他竟然是朝廷的人,这些年我西北军已然固若金汤,朝廷的掌控力已名存实亡,那些心向朝廷的人都被清除掉了,可是咱们却都没有发现郑世白这条朝廷忠犬!要是说他没本事,那谁还有本事?暴露身份后从西北一路逃到霸城,眼下羽林卫就在这里,要是我们让他成功接触到羽林卫,把东西交出去,那后果你知道是什么样的!”
雄壮的男人身子一颤,目光惊悸地点了点头,而后道:“您说韩将军的办法有效么,那姓郑的真会奔西苑方向过来?”
高瘦男人摇了摇头,叹道:“我哪知道,不过韩将军说了,他有八成把握郑世白一定会奔城西过来,我相信他的判断,姓郑的受了重伤,再想藏匿可就太难了,越拖时间他就越虚弱,所以只要他是个聪明人就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西苑人那么多,只要他到了那附近我们就没办法再出手了,徐敬棠也在那里,他逃了这么久我就不信他不会心急!心急就容易露出行踪,我们在这边布了这么多人手万万可不能让他再逃了!”
“放心吧,一旦他露出尾巴咱们立刻就能抓住他!”
“好,那我先去西苑走一趟。”
……
……
“外面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这声音似乎是羽林军啊。”
袁来看着满院红灯说道。
“听马蹄声你就能知道是啥人?”呦呦一脸不信。
“你知道什么,羽林卫的马蹄铁很特殊,踩在地上声音很特别的。”袁来瞪了她一眼,他也和羽林卫队伍行走过一段时间,哪里听不出?
“不要管它了,咱们是来吃法的,只管吃饭就好了。”谢采薇看着他说。
袁来点点头,说:“是啊,走,咱们吃饭去!”
四人乐呵呵走入宴席长桌,此刻灯火下侍女们将一盘盘菜肴摆满了桌子,更有酒水逸散,满院芬芳。
谢采薇推掉了邀请,和袁来三人寻了一处稍安静的桌子坐下,随意谈笑,袁来看向场中却觉得缺了什么。
他想了想才恍然发现韩擒虎不知跑到了哪里,他下意识将目光移向昏暗处,果然便远远看到韩擒虎正与人说了一句话,而后返回场中,他随意向另一人看去,黑暗里面容看不太清,不过那人的身形却让他心中一震!
黑暗里那个人影,分明就与封住他经脉的那个男人一般无二!
袁来眼神闪动,收回目光,对身旁几人道:“你们先坐,我去上个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