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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曳光     天刑纪txt下载     天刑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四章 不负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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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人来了,有人要走。

    次日的破晓时分,谷梁村依然笼罩在淡淡的晨霭中。

    紫烟与叶子,缓缓走出帐篷。姐妹俩执手相偎,依依不舍,尚未话别,已是双双泪如雨下。

    这两位女子,相识相伴多年,情同手足,俨然便是一对亲姐妹。奈何命运多舛,注定要有一场离别。却只怕阴阳陌路,从此再难相见。

    “姐姐,多多保重!来世有缘,你还是我的姐姐!”

    叶子以手掩面,而泪水依然止不住的流。紫烟一把搂着她,含泪带笑道:“不管今生来世,你都是我的好妹子。天涯路远,让姐姐送你……”

    正当二人难分难舍之际,一声叫喊传来:“哎呦,止步——”

    不远处的石碾子上,有人跳了下来。

    那是无咎,他独自从黑夜坐在天明,默默守护着帐篷内的姐妹俩一整宿。忽见两人一个要走,一个要送,他忙出声打断,随即又点头赔笑:“嘿,叶子,你请便!我说的是紫烟止步,她身子虚弱,经不得风寒,况且来日尚有相见之时,不必相送……”话没说完,他抬手一点。四周顿时光芒闪烁,遮掩的禁制打开了一道缝隙。

    姐妹俩受到惊扰,一时顾不得悲伤。

    叶子趁机擦干泪痕,安慰道:“姐姐,不必相送。我留在此处,只能讨人嫌弃!”

    她故作轻松,背起行囊转身便走。

    紫烟急道:“叶子……无咎……”

    无咎会意,连连摆手:“紫烟,快快止步,别着凉了,听话啊!叶子由我来送,放心便是!”

    叶子已走出了禁制,突然觉着有些恍惚。

    那个身着长衫的年轻男子,满脸带笑,话语讨好,分明就是当年祠堂的教书先生。他,他竟然一点未变?不,他在小院四周布下禁制,手段极为高强,况且他搅动神州风云变幻,他早已是仙道的至尊人物!而他体贴呵护的神态举止,与曾经的穷书生毫无二致!

    叶子回过头来。

    紫烟婷婷而立,神情哀伤。而她一边挥手示意,一边冲着那人脉脉含情。

    “姐姐,保重!”

    叶子强作笑脸,忙又转身匆匆。

    姐姐啊,叶子走了!

    正如你所言,天涯路远,相逢是缘,分别也是缘。所幸有人相伴,愿你此去不孤单!

    而叶子的路又在何方,缘落何处……

    无咎懂得离别的滋味,不再多话,冲着紫烟点了点头,便跟随叶子走向村外。

    不消片刻,下了山坳,越过小溪,有田野小径延伸而去。

    “行啦,回去陪伴姐姐吧!”

    叶子停下脚步,摆手驱赶,满脸嫌弃,很不耐烦的样子。

    无咎却是不为所动,缓缓站定,转而看向四周,轻声道:“叶子,给我一句实话。以我的修为,再加上最好的丹药,能否帮着紫烟逆天改命?”

    朝霞初放,天光朦胧。山野斑斓,秋色霜染。

    而如此一方醉人的景致,却仿佛多了几许悲意。便如那弥漫的雾霭,尚未抒怀,冷风吹来,又添淡淡的愁绪!

    叶子微微愕然,反问道:“你既然来自灵霞山,难道不曾耳闻?”

    无咎没有吭声,而是低下头。少顷,他在原地踱起步子。

    叶子撅着嘴巴,自顾又道:“凡人大病一场,都要少活数年。姐姐她连遭重创,情形可想而知。而她借助夺魂丹,强行闭关,虽凝魂三年,却更加损耗寿元。如今她经脉断绝,脏腑尽坏,任你天大的本事,也难以逆天改命。而你一旦动用法力,或是丹药,瞬间便能毁了她堪堪难再的生机!唉……”

    她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姐姐借口闭关,不愿见你,并非绝情,而是自知时日无多。若非她铤而走险,三年前便已身陨道消!眼下她随时都会倒下,好好待她,也不枉你多情一场!”

    她说着说着,又是眼圈通红。

    无咎尚在原地踱步,小径上的野草被他踏出一行深深的脚印。他身形一顿,暗暗长吁,转而拿出一个玉瓶,出声道:“叶子……”

    有关紫烟的处境,他三年多年便已听说。而他始终不死心,犹还抱有一丝侥幸。如今叶子的话,终于让他打消了最后的念头。

    “这是……”

    “这三粒血琼丹,有助于提升筑基的成算。紫烟用不着,送你吧……”

    无咎拿出的是血琼丹,送出的是深深的谢意。几年来,他始终在外奔波,全靠叶子照顾紫烟,他想帮帮这个女子,以免她以后落得紫烟一样的下场。

    “哎呀,如此珍贵的丹药,相比来之不易……”

    叶子惊呼一声,两眼好奇。而她圆圆秀气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却后退一步,坚决道:“我不要!”

    “为何?”

    无咎很是意外。

    “即便筑基,又能怎样?”

    叶子反问一句,摇了摇头:“以我的根骨资质,绝难修至人仙的境界,最终不免耗尽寿元,一个人葬身于洞府之中。我想明白了……”她像是大彻大悟,释然道:“与其苦修,荒度年月,倒不如返回家园,享受余下的光阴!”

    无咎依然举着玉瓶,诧异道:“你不回灵山,而是要返回家园?”

    “紫烟姐姐的亲人早已不在,而我家中尚有兄弟姐妹。修仙虽好,却修不来家人的团圆!”

    “既然如此,你何妨拿去丹药,或能修至筑基,多几分自保之力!”

    无咎虽有贪财的时候,而对于亲近之人颇为大方。丹药固然珍贵,比不得真情实意。

    叶子盯着那个小小的玉瓶,显然还在挣扎:“哎呀,莫要引诱!以我的修为,足以自保,即使成不了豪强,至少也是恶霸哦!”

    竟然有人拒绝血琼丹?而那人就在眼前!

    她要舍弃灵山,返回家园,她的心愿是陪伴家人,并立志成为恶霸?

    无咎愣在原地,禁不住心生敬意!

    只见叶子猛然转过身去,抬脚便走:“我的余生,绝不会耗在无谓的苦修之中。再耽搁下去,我以后还如何嫁人,哼……”

    原来她想要嫁人了?

    无咎不由得露出笑容,扬声道:“叶子,你家居何方?”

    “有缘相会,无缘又何必多问!”

    叶子没有回头,施展身法飘然远去。那婀娜的背影,洒脱而又轻松!

    无咎默然片刻,转身走向来路。

    唉,难得一场交往,且人情不浅,本想来日有所关照,却不知不觉落入俗套。如此境界,不抵一个女子!而眼下的自己,不要境界,只当俗人,一个陪伴守护紫烟的男人!

    旭日东升,霞光万里。

    炊烟笼罩下的谷梁村,多了一抹金色的明媚。

    无咎顺着村间小道,穿行在房舍院落之间。遇到了长者,他含笑致意;遇到孩子,他摸出几块糕点递过去;遇到妇人,他则是表明自己住在村西头。还问人家认不认得紫烟,就是那个最位貌美的白衣女子。

    村里人不认得紫烟,却说过那个破败院子的由来。

    村西头原本住着一家三口人,夫妇俩与一个女儿。不知为何,年幼的女儿突然没了。当娘的疯了,只当野兽叼了去,便跑到大山里寻找,竟再也不见回转。当爹的没有心思过日子,常年翻山越岭,指望着找回他的婆娘与孩子,渐渐的也是下落不明。起初的时候,还有人帮着照看院子。而如今已过去了百多年,所有的一切化成废墟。

    谷梁,则为姓氏。小村里的人家,均为谷梁一脉。

    无咎匆匆溜达一圈之后,便健步如飞跑向村西头。

    紫烟依然站在禁制笼罩下的草地上,一个人孤零零默默等候。

    “哎呀,莫要累坏身子!”

    无咎埋怨一声,两手撒开,地上“噼里啪啦”落了一堆杂物,有鸡有鸭,还有各种菜蔬果子。他冲入禁制,从帐篷内拿出褥子铺在地上,伸手搀着紫烟坐下,很是体贴入微。

    “我以为你送了叶子便回,却迟迟不归,难免心焦,这是……”

    紫烟盘膝而坐,轻声分说。羞涩的话语中,透着莫名的惶恐。她早已不畏生死,此时的她却惧怕孤单。而当她见到某人的身影,她心头的寒冷空虚,顿时被一种温暖所充实。只是那乱蹦乱跳的鸡鸭,让她很是不解。

    “嘿嘿!”

    无咎就势坐在褥子上,笑道:“既然来到谷梁村,顺道拜访一二。村里的老少,很是客气,只当我是自家人,便送上几分心意。嗯,盛情难却啊!”他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这都是紫烟的情面,我只管跟着占便宜!”

    “谷梁一脉,桑梓情深。谢谢村里的乡亲,不过,也要……谢谢你!”

    紫烟很是欣慰,而话语一转,明眸温润,神色中透着感慨。

    从昨日的黄昏,到今日的清晨,她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却患得患失而彷如梦境。如今看着并肩依偎的身影,以及那清晰明朗的笑容,她终于渐渐安定下来,而回想从前,又感慨不已。

    无咎猜到了紫烟的心事,抓着她冰凉的小手便要阻止,而紫烟却是微微摇头,自顾说道:“你我修为不配,春秋不合,我如今已是风中残烛,你依然朝气蓬勃。蒙你不离不弃,情怀如初。紫烟何德何能,得此恩宠,只想说……谢谢你……”

    这女子情不自禁,双眸噙泪。

    无咎笑了笑,低下头去。他轻轻握了握掌心的小手,低声说道:“莫道灵山远,紫烟落凡间;雨夜风云起,天地结奇缘!”他抬起头来,温和又道:“紫烟啊,你我难得重逢,只求不负此缘,不负此情……”

第四百零五章 人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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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诗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便是缘分的无奈,却又叫人无从回避。

    当紫烟还是灵山仙子的时候,从没想过与凡夫俗子有过交集。偏偏有位书生,对她一见钟情,竟大老远跑到灵山,惹下诸多荒唐的往事。而时过境迁,她从仙子变成凡人。曾经的书生,成为了名动天下的仙道高手。谁料对方依然痴情不改,并陪伴左右悉心呵护。她虽然悲喜交加,却又惶惶不安!

    她已日暮西山,且一无所有。而那份真情,却又太重,使得她难以承受,更难以偿还!

    而对于无咎来说,没有紫烟,他至今仍是一位教书先生。没有紫烟,他当年也逃不出灵霞山。而紫烟正是为了救他,旧伤又添新创,并错过了闭关疗伤的良机,以致于落到今日的绝境之中。他同样的惶恐愧疚,却又来不及多想。他要竭力守护那风中的残烛,为她点亮最后的路程。

    正如妙山的临终所言:莫负初衷,莫负机缘,莫负所托,莫负恩义。此乃仙者根本,人之根本!

    不妨再加一句,莫负此情!

    既然当年的紫烟,能够舍身庇护一个凡夫俗子。如今的紫烟,依然是那位书生心目的仙子。遑论岁月变迁,不管仙凡逆转。真情来之不易,且遇且珍惜!

    在无咎的劝说安慰下,紫烟终于渐渐安稳下来。

    午后的谷梁村,笼罩在暖暖的日光下。

    院前的草地上,遮掩的禁制已然消失。

    紫烟盘膝而坐,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

    不远处则是架起锅灶,满地的坛坛罐罐,还有人端着陶碗,正大口喝着鸡汤。

    “哎呀,真是美味!”

    无咎放下陶碗,意犹未尽,擦了把嘴,笑道:“倘若太虚在此,定要与我争抢……”

    他杀鸡宰鸭,烧肉熬汤,给紫烟稍加品尝,余下的尽被他填入肚子。如今置身于田园之中,远离了仙门纷争,还能照顾陪伴紫烟,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你所说的太虚,莫非便是楚雄山的那位前辈?”

    紫烟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便仿佛她成了村妇,守在自己的门前,看着自家的男人在忙碌。她随声问了一句,不由得微微低头而神色含羞。多年苦修,远离尘嚣。她的心境,并无太大的变化。如今回到了谷梁村,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尤其是有人陪伴,女儿家的心性渐显。只可惜故园破败,早也找不到曾经的记忆。

    “太虚是……”

    无咎听到询问,便要回答,却又心烦意乱,摆了摆手:“嗯,那个老头,不提也罢!”

    太虚与祁散人,均被囚禁在玉山脚下。不经意间提起那个老伙伴,诸多烦躁随之沓来。既然陪护紫烟,且将神洲仙门抛在脑后。

    紫烟无心追究,款款起身:“我与叶子来到谷梁村之后,疲惫之余,无暇多顾,眼下也该与村里的乡邻打个照面。你能否陪我……?”

    “什么叫能否?只管下令,刀山火海也去得!”

    无咎埋怨一声,挥舞大袖。四周遮风避寒的禁制,顿时荡然无存。他又紧走几步,帮着紫烟披上一件外衣,却听道:“你呀,还是当年的模样!”

    他“嘿嘿”一乐,伸手搀扶:“在我的眼里,仙子也是一如往昔呀!”

    紫烟含羞带嗔,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红霞。

    这女子虽然没有修为,身子羸弱,而行走无碍,举动间与常人无异。她与无咎并肩而行,顺着村道走去。

    途中遇到妇孺老幼,皆含笑相迎。

    还有人举手致意,并不断打着招呼。

    “公子,这两头小羊,不妨一并卖与你……”

    “我谷梁村,也出了富家公子,出手阔绰,上好的金锭……”

    “一篮鸡子,半块金子便成……”

    “公子,你家夫人真是美貌……”

    无咎起初还是连连拱手,与村里人寒暄,不过片刻,便已是满脸的尴尬。紫烟诧异之余,忍不住低头含笑。

    须臾,总算是出了村子,过了小溪,来到了田野之间。

    “叶子没有返回灵霞山?”

    “嗯,她要回去嫁人!”

    “你又满口乱说……”

    “没有啊!她家中尚有兄弟姐妹,她要回去成为一个女恶霸!”

    两人走上一片隆起的草坡,色彩斑斓的山谷顿收眼底。

    “唉,叶子是怕步入我的后尘。不管如何,愿她适得其所。而她尚有家人,我却一无所有!”

    紫烟知道无咎的性情不同于常人,尤其说起话来,时而斯文有礼,时而又粗俗不堪,时而又言语突兀,很是难以捉摸。而她渐渐习以为常,并喜欢了这种轻松随意的交谈,却又难免触景伤怀,使得心境起伏不定。

    “紫烟啊,我要狠狠地教训你。你还有我呢,大名鼎鼎的公孙无咎!”

    “嗯,却不知你如何闯下偌大的名头?”

    “来日我定当如实相告,而眼下倒不如说说你幼年的往事来听。”

    “我……我那年只有十一二岁,去山里采摘,遇见一位女子,便是我后来的师父。她二话不说,便将我带到了灵霞山。而师父筑基不成,身陨道消。我留在灵山至今,当年的往事已渐渐淡薄,只可惜我年幼无知,害苦了我的爹娘,唉……”

    “往事随风,不必理会!”

    无咎见紫烟动辄唉声叹息,急忙劝慰。而紫烟撩起稍稍,冲着不远处的谷梁村投去深深一瞥,微微叹息,旋即挽着他的臂弯,轻声说道:“我自从上了灵山之后,为了求*购丹药,与叶子出了趟远门,再不曾外出游历。如今家中破败,爹娘均已不在。我相随你外出,四方走走……”

    “哎呀,如此最好!”

    无咎精神一振,连忙答应:“我带你前往有熊的都城,再带着你去一个无人知晓的仙境……”

    谷梁村虽好,却不免有村民的打扰。尤其是那个破院子,难以安身。他早便想着另寻去处,又怕紫烟留恋故土。如今她既然有了兴致,不妨四处游玩一番。

    紫烟抬起头来,一双明眸透着柔情:“嗯!不管去往何处,紫烟随你便是!”

    曾几何时,梦想着与心爱的人儿逍遥四方。如今历经周折,终于得偿所愿。

    无咎微微含笑,大袖轻拂。一层护体法力凭空而出,瞬间已将他与紫烟笼罩在内。而紫烟依旧挽着他的臂弯,随其缓缓离地。与此刹那,一道丈余长、尺余宽的剑芒从他的脚下霍然而出,竟七彩闪烁,煞是神奇夺目。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剑?”

    “此乃彩虹!岂不闻:一道彩虹天上来,恰是仙子霓裳舞,从此乘风逍遥游,踏遍神州人不归!”

    无咎催动法力,闪烁的剑芒托着二人冉冉升起。不消片刻,已到了数百丈的空中。脚下的谷梁村,与山野融为一体。但见四方苍茫,天地明媚。

    “你虽油嘴滑舌,却也满腹锦绣!”

    “仙子谬赞!且随小生启程——”

    无咎是意气风发,却也不忘呵护备至;紫烟则是含笑依偎在他的身旁,苍白的脸上浮现着难得的一层玉泽。两人没有心思返回谷梁村,只管悠然而行。不消片刻,一道彩虹倏然远去……

    ……

    紫烟从未与男子御剑出行,更不曾被人这般悉心的呵护。当乘风千里,看天地广阔,心头那最后一丝沉重,也渐渐的随之荡然无存。既然上苍赐下一段情缘,又何妨珍惜这最后的温存呢!

    无咎看着紫烟的心境好转,暗暗松了口气,途中指点着各处的风景,并趁机叙说着他这几年来的种种遭遇。曾经的教书先生,口才很不错。叙事平淡之中,暗藏伏笔,惊险之处,更添几分曲折。每当身陷死地,他便卖起关子。只待紫烟连连催促,他突然揭开绝境逆转的真相。之后又神情淡然,很是超凡出世的高人模样,引得身旁的人儿娇嗔难耐,他本人这才低头呲牙咧嘴报以怪笑。

    夜色降临,一道剑虹从天而降。

    千丈峰巅,缓缓落下两道人影。

    无咎在峰顶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铺上褥子,布下禁制,让紫烟躺卧歇息。

    这女子不比常人,踏着飞剑站立一日,早已疲惫不堪,虽还勉力支撑,而躺下之后,便已沉沉熟睡过去。只是她还抓着一只手不肯放下,唯恐梦中有失。

    无咎任凭紫烟抓着他的手,独自默默坐在一旁。明月松岗,夜色静谧。端详着那熟睡的人儿,他的神情中透着难言的感慨,旋即缓缓闭上双眼,心底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紫烟已从梦中醒来,见无咎依然端坐如旧。四目相视,神情暖暖。她顺势抓着那只有力的手掌,懒懒依偎着对方的肩头,然后双双极目远眺,看那万缕朝霞灿烂蓬勃。

    看罢了日出,无咎从山间采来野果与清泉,待紫烟稍加品尝,他踏起剑光继续赶路。

    途中但有风景,便欣赏片刻。遇到山野村镇,或也游玩半日。

    如此走走停停,到了十月的下旬。

    这日的午后,铁牛镇的街道上,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

第四百零六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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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铁牛镇的青楼,没了。

    曾经的两层小楼已被拆除,改建成了几个宅院。或是民居,或是商铺,虽与过去的景象大不相同,却也人来人往喧闹如旧。

    而那家青楼没了,如意坊的招牌尚在,成了临街的铺子的牌匾,离着老远便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此时的如意坊,只是一家糕点铺子。

    铺子门前的货摊上,摆放着各式糕点。货摊后则是坐着一位女掌柜,三、四十岁的光景,布衣素裙,倒也简朴干练。只是她的发髻间,插着一根金钗;稍有姿色的脸上,涂满了厚厚的脂粉。言谈举止中,依稀可见几分当年的富贵与风骚。

    “桃花掌柜!”

    “嗯,李嫂,买斤糕点给李大哥补补身子……”

    “桃花姐,你家的糕点还能壮阳不成?”

    “该死的黄麻子,信不信我撕碎了你,呸——”

    在街坊邻居的哄笑声中,桃花掌柜扭动着丰腴的腰肢啐了一口,伸手拈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带着矜持高傲的神态睥睨着熟悉的街道。青楼没了,又怎样呢?她桃花,还是铁牛镇的一号人物。

    “啧啧,那白衣女子,真是貌若天仙,举世罕见啊!”

    “嘘!还有一位富家公子呢……”

    桃花掌柜嚼着糕点,漫不经心地循声看去。

    只见码头方向的街道上,走来一对相貌年轻的男女。

    那女子黑发披肩,容貌娇美,却又弱不禁风的样子,紧紧挽着她身旁的男子。男子同样是一身白衣,身躯挺拔,面色如玉,步履轻盈;只是他的两眼剑眉下,带着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

    桃花稍稍凝神,所拿的糕点失手掉落,旋即屁股歪斜,“扑通”摔倒在地。而她已顾不得许多,顺着台阶便要爬进铺子躲起来。

    便于此时,有人笑道:“如意坊的糕点,远近驰名。本想顺道惠顾一二,缘何掌柜的如此慢待?”

    桃花知道躲不过去,狼狈爬起,慌忙转身,已是满脸的哭相:“无先生,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落魄如斯,你还要怎地?”

    而那位无先生却是与他身旁的女子低头耳语,又伸手示意道:“紫烟,我当年寻你,途经此处,被如意坊强行卖身,逼我为奴。我烧了库房,跳上木申的小船趁机逃出。而两年后返回,这位桃花掌柜竟然找我报仇,被我拆了她的青楼,如今她又经营起了糕点铺子。不过,听说如意坊的糕点味道不错!”

    “无先生啊,你拆楼杀人倒也罢了,还被人趁机盗取了我的钱财,我一贫如洗之下,只得遣散了姑娘们,与几位老姐妹经营糕点铺子赖以为生!”

    桃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已是哭天抹泪抽泣起来:“无先生啊,求求你留条活路!”

    她认出了无咎、无先生,很是绝望。每次遇到那人,便要倒霉。如今他还带着一个貌美女子,显然是在炫耀当年的丰功伟绩。男人,还不是都是一个德行。而如意坊只剩下一堆糕点,再也折腾不起!

    而无先生带着他的仙子四处游玩,不知不觉来到了铁牛镇。他要顺道买些糕点,却不想吓坏了桃花掌柜。

    “她既然从良,饶了她吧!”

    一阵风过,铺子里新鲜的糕点已不翼而飞。“砰”的闷响,台阶上滚落一块金锭。

    与之瞬间,七彩光芒闪烁,两道人影随即飞起,转瞬已是消失无踪。

    “咦,仙人……”

    “怪不得看着面熟,那位仙人,怕不是当年的……”

    “原来桃花掌柜得罪了仙人……”

    “金子,还有金子呢……”

    街坊邻居们惊讶之余,又不禁瞪大双眼看向糕点铺子。

    桃花坐在台阶上,正伸着头悄悄仰望,旋即猛然跳起,带着满脸的泪痕叫道:“仙人又怎样?他装横摆阔,最后还不是便宜了老娘!”她话没说完,伸手抢起地上的金锭塞入怀中,转而又恶狠狠看向四周,俨然就是一个拼命的架势。

    小镇的半空中,踏着剑光的两人并未远去,而是隔着一层隐身的禁制,冲着脚下的街道低头俯瞰。

    “那位掌柜,缘何前后不一?”

    “人性如斯!”

    “莫非,你也如此?”

    “咳咳……紫烟啊,此处距风华谷不远,那是你我当年的邂逅之地……”

    “嗯,不妨旧地重游!”

    无咎带着紫烟,一路上东游西逛。或是徜徉于云海,或是流连于林间;看不够的朝霞暮色,听不够的空山鸟鸣。且纵情于山水悠闲,陶醉于两人天地之中。恰好行到此处,顺道故地重游。

    须臾,一片熟悉的山谷出现在眼前。

    无咎收住去势,并未落下,依旧是祭出禁制遮掩身形,然后陪着身边的人儿低头打量着脚下的景色。

    他是怕紫烟受到惊扰,却又想带着紫烟感受世俗的乐趣。而紫烟很是默契,只管紧紧相偎,并随着他穿行于世俗之间,超然于世俗之外。

    风华谷,情景依然。而正当秋意渐浓之时,漫山遍野多了一层醉人而又迷离的霜色。

    “祁家的祠堂……”

    祁家祠堂,或许已经另建,原来的地方,依然还是一片废墟。唯独其中的一株歪斜的大树,见证着曾经的存在。

    “我与你说过,当年与我住在此处的祁散人,便是灵霞是妙祁门主,他修为尚未复原,与几个紫定山弟子大打出手,结果毁了祠堂。而他老人家却是脚底抹油,遛了!”

    “那年的雨夜,我与叶子不知深浅,多亏你挺身相救,方得以侥幸脱难。却不料门主竟然藏在此处,你二人早有渊源!”

    “嘿,那老头非比寻常,又岂能轻易露出破绽。我被他坑苦了……”

    “门主如今已遭囚禁,缘何害你?”

    “他……”

    无咎带着紫烟来到风华谷,本想重温彼此当年邂逅的场景,却还是不免提起某位老者,那就是祁散人。

    祁散人算计过他,却也为他费尽了心思,吃尽了苦头,并在关键时刻拼死相救。曾经的种种,至今历历在目。如今他终于从一个穷书生,落魄公子,成为了仙道高手,并带着心爱的仙子云游四方。而老道却遭囚禁,至今仍在玉山脚下受难而生死不明。

    “你……有心事?”

    “啊……没有!”

    “无咎……”

    紫烟昂首相望,神色关切,随即轻轻依偎,默默中透着无言的依恋。

    无咎低头含笑,伸手抚慰,而尚未辩解,他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紫烟原本乌黑的秀发,已从头顶处多了几根银丝。便像是岁月的刀痕,刀刀触目惊心。而她浑然不觉,轻声说道:“无咎,不管如何抉择,只求你初衷不改而无怨无悔!正如你当年从风华谷,追到灵山。来日,你还将走的更远……”

    “紫烟啊,莫要胡思乱想!是否记得那个土洞,你我曾经共度一宿?”

    “你佯作假寐,举止轻浮,被叶子击昏……”

    “咳咳,你知道我为何带你前往有熊?

    “你说你曾为将军,带兵征战杀场?”

    “嗯,那是相当的威风啊!且边走边说……”

    ……

    两日后,有熊国的都城。

    十月的街头,依然不失往常的繁华,只是耐不住寒风的瑟瑟,行人们早已换上了厚厚的秋衣。而其中的一男一女,却是与众不同。

    男的清秀,个头挺拔,一袭白衫片尘不染,且步履稳健而又洒脱从容。他笑口常开,伸手示意,不时给他身旁的人儿指点街景,并分说着都城的人情风貌。

    女子绝美,身姿纤秀,同样的白裙飘飘,娉娉婷婷之间透着一种出尘的韵致。她伸手轻挽,款款相随,神色温馨,腮边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她头顶的秀发中又多了几根银丝。

    如此男女,可谓卓然不群。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举止亲昵而轻松故我。

    遇到了胭脂铺子,进去转上一圈。没用过胭脂水粉?买。

    又遇成衣铺子,再进去溜达溜达。那是白狐的裘衣?买。这是各式各样的纱裙?买。

    丝绸铺子?来几匹白色锦缎。

    文人书斋?买一套上好的笔墨。

    木匠铺子?来几套桌凳家具。要不要送到府上?啰嗦!

    还有铁匠铺子,绣花铺子,干鲜水果,锅碗瓢盆,灯火香烛,等等皆不可错过。

    紫烟的肩头,披着雪白的裘衣披风,整个人更添几分柔美,却诧异不解:“何以买下如此多的杂物?”

    “当然要安家落户喽!”

    无咎帮着紫烟系好披风,却眨巴眼皮,卖着关子,又柔声问道:“是否饥渴,要不要歇息片刻?”

    “嗯,前方的秋月轩,倒也雅致!”

    “嘿,那是青楼!要用酒菜,且去闻香阁!”

    “你呀,又在捉弄人……”

    “没有啦!话说当年,祁老道逛青楼……”

    “妙祁门主乃高人,怎会涉足烟花之地?”

    “岂止如此,还耍酒疯与人打架呢……”

    “详细如何?”

    “唉,怎么又提起那个老头。掌柜的,给个雅间,来上一桌上好的菜肴。至于酒水,免啦……”

    美味佳肴上来,无咎先让紫烟品尝,而紫烟依然是浅尝辄止,他则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待吃喝过罢,两人继续奔着城外而去。如此公子佳人,招摇过市,难免惹来路人的纷纷注目,而其中便不乏故人。

    于是乎,一道信简飞向半空……

第四百零七章 水深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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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金秋十月,正是西泠湖风光最美的时节。

    数十里宽阔的湖面上,波光荡漾,垂柳倒映,几只游船点缀其中,恰如水墨丹青画卷。远处则是城廓半斜,丛林霜染,天高云淡,好一个秋色醉人。

    如此美景,恍如往昔。更有仙子相伴,使得湖光山色更添几分天上人间的悠然。

    清波涟漪的湖面上,一叶小船微微荡漾。

    无咎与紫烟坐在船尾,双手紧握,并肩依偎,静静欣赏着远近的景色。四周不时有画舫与游船驶过,轻歌低吟夹杂着丝竹之声随风飘来——

    “人人只道神仙好,奈何云霄太缥缈,莫说红尘相逢苦,与君执手伴逍遥……”

    紫烟看着湖面上无忧无虑的游人,禁不住心生感慨:“唉,凡俗不过百年,自有山水之趣,而我紫烟曾为修士,却枉度了一生!”

    她如今没有了修为,重回世俗,所认知的天地,依稀还是当年十来岁时的情景。一旦多年坚守的心境崩塌殆尽,她好像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山里的女孩子。奈何情怀如初,却已光阴断裂而韶华不再。如此多愁善感,也是在所难免。

    无咎回头冲着远处淡淡一瞥,眼光中似有厉色闪动,转而拍了拍紫烟的小手,笑道:“你呀,又何必心生感慨,想当年我在此流连忘返,却后悔至今……”

    “为何后悔呢?”

    “年少孟浪,不堪回首,倒不如说说有趣的事儿,你譬如塞外的风光……”

    无咎不愿提起伤心的过往,以免殃及紫烟脆弱的情怀,而女子却对他的往事颇有兴致,顺口问道:“你说你当过将军,着实难以想象。不知你的兵士何在,又如何征战塞外?”

    “嗯,我早已遣散了那帮老兄弟,不然今日或能遇见几个,当年的虎尾峡一战,真是惨烈啊!将军有言:仗剑千里行,风雪战鼓鸣;热血染铁衣,叱咤谁争锋……”

    “那位将军,倒也豪迈!”

    “那位将军,正是本人!”

    “你呀……”

    无咎引得紫烟心生好奇,趁机侃侃而谈。

    他说起了出征的情景,说起了漫天的风雪,又说起塞外的虎尾峡,当然还有他的破阵营……

    不知不觉,日落城廓,晚霞染红了水面,黄昏下的西泠湖更添几分旖旎的景色。渐渐的湖边点亮了灯火,便是游船上也挂起灯笼。而湖中那条载着两人的小船,依旧是静静漂浮而悠然忘归。

    紫烟从来没有听说过凡俗战场的惨烈,犹自沉浸在莫名的震撼之中。而当她仰望身旁那张轻松的笑脸,又不禁轻声叹道:“我竟遇到一位英雄盖世的将军,何其荣幸也!”

    “原来仙子也喜欢英雄,早知如此,再吹嘘两个时辰,嘿嘿!”

    无咎低头送了个怪笑,伸手操起船桨轻轻划动。

    “女儿家,谁不喜欢英雄呢!几年来,你历经挫折,受够委屈,只得以苦为乐,却依然特立独行,只可惜紫烟不能给你安慰,更看不到你拯救神洲的那一日……”

    紫烟的话语中,透着淡淡的哀愁。

    无咎急忙伸手挽着柔弱的肩头,轻声埋怨道:“我只想陪着我的紫烟,懒得理会神洲的仙门如何!”

    “你呀,总是藏起心事不与人知。而你无意之中,却早已道出了雄心壮志!”

    紫烟的话语声,依然不紧不慢:“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悟出九星剑的神通,前后感悟不同,岂不就是你的心结所在!”

    无咎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夜色笼罩的西泠湖。正当灯火通明,湖光倒影。仿如三分节日的盛景,却寒风瑟瑟秋意凋零。情景动怀,他脱口吟道:“小桥笙歌,一叶扁舟出明月;元夕水暖,星雨落花罩寒烟……”

    他给紫烟吹嘘他闯荡仙门的遭遇,曾说出他悟出“星雨落花”的由来。

    而这女子看似弱不禁风,且动辄伤怀,却冰雪聪慧,竟然从中有所猜测,随声道:“昨夜风卷旌旗,今日马踏飞雪,一剑斩碎天穹,且看星雨落花!”

    “一时乱诌而已,不当真!”

    “嗯,不管怎样,莫要为难自己,你注定是个顶天盖地的男儿!”

    无咎低头看着紫烟,紫烟也在默默相望。他无言以对,咧嘴一笑,轻轻抚摸着对方的秀发,神情举止中透着不尽的温柔。而当他触及到那愈发醒目的银丝,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小船到了湖边,两人上岸,又彼此携手,顺着灯火摇曳的街道慢步而去。

    便于此时,岸边的一家酒肆中冒出两道人影。

    这是两个男子,皆为修士的打扮。

    其中一位是个老者,神态威严,却伸手揪着胡子,显得很是无奈。

    另外一位则是个壮汉,背着一只大弓,跃跃欲试,低声传音:“师父,弟子是否前去追赶?”

    老者却是微微摇头,脸色阴沉。

    壮汉急道:“师父,倘若无咎再不前往玉山认罪伏法,神洲使便要杀了诸位人仙前辈……”

    老者两眼一瞪,怒道:“神洲使传令神洲仙门,难道我不知晓?”

    壮汉慌忙后退,低头赔罪。

    老者应该是怨气难消,继续叱道:“你以为你代鸿与他有过交往,他便不会杀你?方才即使为师出面劝说,他也会翻脸不认人!哼……”

    代鸿,紫定山弟子,因为性情耿直,有了一位筑基修为的师父。而他的师父,则是紫全。

    这对师徒现身此处,并非没有缘由。

    上个月,神洲使传下令来,命各家仙门寻找无咎,并催促无咎赶往玉山认罪伏法。如若不然,囚禁在神洲的人仙高手将难免一死。

    各家仙门很是惊慌,便散出人手寻找无咎的下落。代鸿则是奉命驻守都城,还真被他寻个正着。那一男一女,太醒目了。他认出无咎,不敢声张,传出信简,只待师父前来定夺。而他的师父紫全赶来,迟迟不见动静。他弄不清状况,便要急着追赶阻拦。

    代鸿也并非莽撞,而是有所依恃。他在拜入紫定山前,曾与某人称兄道弟。且追上去给他道出详情,对方应该不会怪罪。

    而紫全训斥了弟子之后,却又无从分说,重重叹息一声,很是没可奈何。

    他于午后时分,来到此处。远远见到无咎带着女子乘船游玩,便要现身相见。谁料对方看着悠闲自在,却突然传音告诫。若是他紫全胆敢踏入西泠湖半步,便让他师徒葬身湖底。随后还加了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唉,想不明白,神洲仙门已是水深火热,那个无咎竟然带着女子四处闲逛。如此倒也罢了,还不许打扰,否则他要杀人,真是不可理喻!而不管他是好色之徒,还是乖戾跋扈之人,都要将实情转告于他,以免无辜断送了各家前辈的性命!

    紫全不敢踏足西泠湖,只得悄悄传音。为了表达善意,他还分说了一段往事。而更为郁闷的是,根本没人理他。

    贪美色,忘道义啊!

    记得那个无咎虽然行事乖张,却并非龌蹉之辈。如今又是怎么了,他怎会变得如此的人性尽丧?

    不过,那人意兴阑珊离去之际,倒是传音留下一句话:“跟随半步,打断双腿……”

    ……

    “这便是你的家?”

    夜色中,两人缓缓停下脚步。

    而曾经破败的将军府,竟然没了,便是曾经仅有的几间破屋子,也倒塌在废墟之中。只有野草堆中露出的一排台阶,以及旁边的半截树干,见证着一段过去的岁月,以及不堪回首的存在。

    紫烟微微错愕,很是难以置信。

    依她看来,某人的家,乃将军府,即使不堪,也要远远强过寻常的府邸。而亲眼所见,一片废墟,与她谷梁村的破院子惨状,倒是极为仿佛。

    “没了,你我都是无家之人!”

    无咎淡淡笑道,接着分说:“我杀了王族中的仇人,姬魃。他后人寻我报仇不得,便烧了我仅存的府邸。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带着紫烟来到都城,便想返回故宅,却远远见到一片废墟,只得暂且作罢。而不待他回头找人算账,已有人传音告知了原委。姬魃死了,族人尚在,不敢找他无咎报仇,便将怒火发泄在早已破败的将军府。留下看守宅子的吕三他爹,不知又沦落何方!

    “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爹娘!”

    无咎踏起剑芒,带着紫烟缓缓离地。

    人在半空,俯瞰着偌大的都城。万家灯火,星辰点点,好像很熟悉,却朦胧而又遥远。

    在都城西南的十余里外,有座数十丈高的小山。正当明月升起,山头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辉下。

    两道人影落在山头,一片高低错落的坟茔出现在眼前。

    “这是……”

    “这是埋着我爹、我娘,我的家人,还有我……”

    无咎松开紫烟的手,并为她裹紧了肩头的狐裘披风,这才转过身去,走向一座立着石碑的坟墓。忽而一阵寒风袭来,他的大袖衣摆随之翻卷而微微作响。他身形一顿,慢慢双膝跪地,翻手拿出香烛点燃,又摆上干果祭品,接着伏地跪拜,口中低沉出声:“爹、娘,孩儿看望二老来了……”

第四百零八章 人生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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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朦胧的月色下,清冷的坟前,一位游子,在祭拜着他的爹娘。

    看着那跳动的烛火,久久伏地不起的身影,以及强忍悲恸的呼唤,感同身受的紫烟不由得眼圈一红。她轻敛长裙,悄悄走到近前,却欲言又止,跟着缓缓跪了下去。

    她不知如何安慰,因为她也是孑然一身。而逝者为大,不妨她表达一种哀思。

    无咎察觉,急忙转身搀扶。四目相对,默默无声。而他唯恐紫烟有恙,拿出一张褥子铺在地上,待紫烟坐下,又打出几道禁制挡住风寒,这才起身离去。他给每个坟前,都点燃一根烛火。

    片刻之后,点点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闪烁。

    紫烟则是静静坐着,默默注视着那道彷徨孤独的人影,不由得心生怜悯,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想他从来都是笑对一切,或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与他相守月余,方知他深情如海,如今在他爹娘的坟前,更是变得深沉而又忧郁。他看似张狂的背后,又究竟背负了多少苦痛。奈何自己帮不了他,最后还要弃他而去!

    紫烟抬手擦拭着眼角,而泪水依然止不住流下。

    她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懂得男人不容易,而愈是懂得,愈是缱绻难舍!

    无咎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恰见紫烟神情悲伤,他怪责般地摇摇头,伸手拍着身后一个稍显矮小的石碑:“瞧瞧,这是谁的墓碑?”

    紫烟急忙擦干了泪痕,借着着烛火的光亮看去。

    在不远处还堆着一个坟冢,并立着石碑,上面刻着:破阵营公孙将军,讳,无咎,之墓。

    “嘿,我给我自己点根蜡烛!”

    无咎在碑前插了两根蜡烛,拍了拍手,就近坐下,回首一笑:“我说了,这里埋着我……”

    紫烟轻轻依靠过去,神色中透着不解。

    “我当年为了报仇,不得不跟着祁散人闯荡仙门。我总觉着,我早晚要被那个老道害死,便让手下的兄弟,给我堆了一个衣冠冢。以免我葬身异乡,没人陪护我的爹娘!”

    无咎像是在叙说着别人的往事,话语平淡:“而我如今不仅活着,还带着我的仙子回来了。我爹娘亡灵有知,会笑的……”

    而他话音未落,紫烟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失声泣道:“紫烟有愧……既不能给你传宗接代,更不能患难与共……”

    “哎呀,怎会又哭了呢,莫要哭坏身子,听话啊!”

    无咎急忙劝慰,而怀里的人儿依然悲恸莫名,他又疼又怜,只得改口:“我给你说说我的妹子啊,愿不愿听?”紫烟带着抽泣“嗯”了声,却还是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伸手轻拍着柔弱的人儿,自顾说道:“我妹子,名叫公孙燕。她啊,貌美,任性,且淘气。我不怕爹娘,就怕她给我哭闹。嗯,小丫头,惹不起,让着她……”

    月上中天,夜色寂静。

    山头的坟茔之间,那点点的烛火,犹在摇曳不息,流泪不止。

    而紫烟又是动情,又是伤怀,早已疲惫不堪,于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无咎继续轻轻抱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从他妹子的幼时说起,从后院的秋千说起,从春说到了夏,从秋说到了冬,说了一年又一年。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怀,终于有了倾诉的这一日。他要说给他的爹娘听,说给他的仙子听……

    不知不觉,天亮了。

    曾经的烛火,已然熄灭,残存的流蜡,在坟前留下一堆又一堆的泪痕。再有寒风吹来,野草晃动。深秋的清晨,一片凄凉。

    无咎终于停下了自说自话,一个人默默出神。片刻之后,他从远处收回眼光,又掠过爹娘的墓碑,低头端详着怀中的人儿。

    紫烟犹在沉睡,紧紧抓着他的臂膀。像是怕失去,再也不肯撒手。她娇小的身子蜷缩着,柔弱中透着无助。苍白的脸色,倍添几分冷艳,却又晶莹欲碎,令人怜爱之余不忍目睹。而她曾经如墨如云的秀发,已银丝成缕!

    无咎只觉得心头发疼,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吁。

    而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感受到了叹息,紫烟从沉睡中缓缓醒来,惺忪的双眸稍稍恍惚。她发觉自己依然被温暖环抱着,懒懒的颇为舒适。而她躺了一宿,抱着她的手臂便动也不动支撑了一夜。她神情羞涩,轻轻挣扎。

    无咎的双眉舒展,人已恢复常态,顺势搀扶,低沉问候:“醒啦?”

    “嗯,梦里闻声,却不想睡着了!”

    紫烟轻声道歉,依旧是不胜娇羞的模样。

    “声声入梦,不枉倾诉一场!知音难寻,唯我紫烟仙子!”

    无咎站起身来,笑声清朗,接着又伸出手,示意道:“走吧,我带你前往一处仙境!”他抓着紫烟的小手,拂袖撤去四周的禁制。随着剑芒闪现,两人飘然升空。而尚未远去,他又低头打量。

    半山腰多了一块界石,上面刻着“盔甲山”三个字。显然是后来所立,应为山上埋着某位将军的盔甲的缘故。

    宝锋大哥,有心了。愿你与兄弟们,有个好的归宿!

    无咎冲着那块界石与山上的坟茔投去深深一瞥,带着紫烟转身离去……

    ……

    红岭谷。

    秋日的午后。

    两道人影带着剑虹,缓缓落在湖边的草地上。

    但见群山环抱之间,一汪数里方圆的湖水清澈如碧。且丛林斑斓,山水相映,灵气淡淡,俨然便是一处胜景所在。

    “这便是红岭谷!”

    无咎随手布下几道禁制,铺开褥子,搀着紫烟坐在湖边,继续分说道:“此处曾为一群山贼占据,被我灭了,如今人烟断绝,远离尘嚣,岂不就是你我二人的仙境?”

    紫烟看着湖光山色,意外道:“你是说,你我住在此处?”

    “嗯,住在此处,只待天荒地老!”

    无咎伸手挽起袖子,精神抖擞道:“且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抬脚虚踏,竟凌空掠过湖面,转眼之间,人已消失在对岸峭壁下的山洞中。

    紫烟面露微笑,也不禁站起身来,在湖边悠然踱步,一时间神色欣然。

    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山谷,这是一方两人的天地。不敢天荒地老,只求朝夕相守!

    片刻之后,无咎去而复返,竟是随手丢下拆开的棍棒、绳索,还有木板与布匹、兽皮等物。接着他祭出飞剑,隔空摄物,来回穿梭,又是一通忙碌。

    黄昏时分,湖边多了一个丈余方圆的草棚子。其上下两层,虽然简陋,却挂着幔帐,铺着褥子,很是整洁清爽。在草棚前的草地上,垫了一层木板,并临水搭起一个凉亭,四周还搭建了能坐能倚的栏杆,一圈铺着柔软的褥子。

    无咎忙碌完了,又祭出几道禁制遮挡寒气,这才走出凉亭,满脸得意道:“如何?”

    紫烟始终在一旁观望,早已心领神会,又好似难以置信,迫不及待迎上前去:“你我便在此处安身?”

    “当然,这是你我的家!”

    无咎咧嘴微笑,装模作样拱手相请,不忘指着脚下的木板,示意道:“我已刻下标记,进出无碍!”

    紫烟没有修为,也没有神识,分辨不出禁制,来往难免受阻。于是他别出心裁,以木板标出禁制所在。如此细致入微,可见一斑。

    无咎继续分说:“此处,可临水听风;此处,可凭栏远眺;此处,可困倦歇息,嘿嘿!”

    紫烟跟着查看,颔首会意,转而舒展裙袖,喜不自禁道:“你我的……家!”

    无咎忙道:“哎呦,莫要摔着!”

    紫烟兀自翩翩旋转,白衣飘飘,长发挥舞,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笑容。只是她的眸中,有隐隐的泪花闪烁。

    她没了修为,没了亲人,便如风中的残烛,在凄凉中寂寞如尘。而一无所有的她,突然拥有了真情挚爱,以及温柔的呵护,还有了一个家。对于孤独的人儿来说,家是最为温暖的归宿!

    无咎却怕紫烟出现意外,一把抱起对方,轻轻放在栏杆上,一本正经训斥道:“你要摔着,有人心疼的!”而话没完说,他又报以怪笑,转身退开几步,竟在不远处摆开炭盆、食盒等坛坛罐罐,又拿出他从都城买来的鹿肉,随即老神在在烧烤起来,并呵呵乐道:“天色已晚,来顿烤肉!”

    紫烟乖乖听话坐着,却又含笑带泪。整个人沉浸在温馨中,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神采。

    她虽然放下心结,却又难免多愁善感而触景生情。尤其她冰封已久的情怀渐渐打开,百年沉寂的心境随之坍塌殆尽。当无咎给她来前所未有的关爱,她早已被那温暖的浪潮所吞没!

    人生难得有今日,且看天边彩云归……

    无咎将鹿肉烧烤焦黄,先请紫烟品尝。而紫烟已用不得肉食,他便拿出如意坊的糕点给她充饥。然后他独自吃着痛快,并连赞美味。紫烟则是倚着栏杆,深情注视默默相陪。

    须臾,夜色降临。

    一轮明月爬上山头,一轮明月的倒影从湖面浮起。夜色下的红岭谷,异样的静谧而又安宁。

    无咎搀扶着紫烟,在亭中临水而坐。紫烟则是抓着他的手,依偎着他的肩头,听着他叙说曾经的趣事,并随着他会意含笑。

    不知不觉,温馨的人儿进入梦乡。

    无咎抱起熟睡的紫烟,放在棚里,盖好褥子,又轻轻返回。他独自坐在亭中,看天地沉寂……

第四百零九章 仙道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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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咎与他的仙子,在红岭谷安了家。

    幽静的山谷,远离喧嚣,也远离了曾经的纷纷扰扰,真正成为了一方两人的天地。

    无咎陪着紫烟,早看日出,晚看日落,或湖边徜徉,或草地漫步。仿佛有说不完的趣事,山谷中时刻回荡着他清朗的笑声。而紫烟与他形影不离,两眼中含着情不自禁的笑意。

    又一日的清晨,紫烟慵懒起身。棚下摆放着各式的衣裙,还有梳妆打扮的胭脂水粉。她悄悄冲着湖边张望,然后拿起胭脂擦拭双颊。她天生丽质,从来不加修饰。而如今在这无人的山谷中,她突然在意起了自己的容貌。

    虽然多年来只顾修炼,别的什么都不懂,而有句话却是明白。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紫烟稍加装扮,又翻出一面铜镜对照端详。

    镜中的人儿,眉目如画;苍白的双颊多了淡淡霞红,娇美的容颜更添几分妩媚。

    如此模样,他是否喜欢?

    紫烟腮边含笑,回首顾盼。而不过瞬间,铜镜脱手。她猛地抓住一缕发梢,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曾经乌黑的秀发,已从头顶冒出缕缕的银丝。即使发梢,也仿佛染了秋霜而变得灰白……

    “紫烟,何不多睡片刻?”

    棚外传来话语声,接着又笑:“瞧瞧我画的人儿,又是否认得?”

    紫烟愣怔片刻,不再颤抖,幽幽长吁,佯作轻松应道:“你还懂得绘画……”她擦去脸上的胭脂,也擦去了脸上的一抹哀伤,旋即走出草棚,已是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我乃将门之后,又是读书人出身,也算是粗通六艺,文武双全之才啊!”

    无咎与紫烟重逢之后,再也没有躺下来睡过觉。白日里,他陪着说笑,深夜里,他静坐守候。于是每当天明,他便精神抖擞。此时,他在石亭中支起了木案,并铺上了布帛,竟在挥毫泼墨而雅兴大发。

    “你乃名动天下的仙道高手,又岂止文武全才……”

    紫烟款款走向亭子,并未忙着留意观看画卷,而是注视着那伏案的身影,神情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

    “想我背负了多少骂名啊,唯独我家的紫烟不吝赞誉!”

    无咎转身送上一个欣慰的笑脸,接着一手搀扶,一手举着画笔,示意道:“且看……”

    他好像没有察觉紫烟的异常,或者说他没有在意紫烟头顶的白发?

    紫烟抛下杂念,趋近查看。

    只见木案上的布帛上,画着两位白衣女子。却一个身姿婀娜,飘逸出尘;一个稍显矮胖,满脸焦急。两人正冒着细雨,徘徊在一道紧闭的门前。门楣之上,还写着祁家祠堂。

    “你画的是我与叶子,那年的雨夜……”

    紫烟认出画卷的人物,欣奇不已。修士的神识,可以拓印影像。而一支画笔寥寥勾勒,竟也栩栩如生,且形神兼备,着实出乎想象。而她查看片刻,又道:“叶子虽然圆脸,却非如此矮胖?”

    无咎急忙辩解:“嗯,此乃仙子与女恶霸!”

    他心有仙子,自然下笔有神,却画不出叶子的形貌,只得草草敷衍。况且他这个书生,有名无实,所谓的书画之道,无非一个消遣的乐趣。

    “你呀……”

    紫烟抱怨的时候,从来没有第二句话,浓浓的柔情,尽在不言中。而她的两眼依然不离画卷,显然是喜欢画中的场景。她尤其喜欢自己,成为画中的人物。

    无咎嘿嘿一乐,分说道:“此乃仙子夜奔图,有诗云——”

    他稍加忖思,挥笔写道:“五月风雨最缠绵,仙子多情落凡间,夜半叩门声声急,谁家孤灯照无眠!”

    紫烟不懂诗词,却懂得四句话中的含义,无奈道:“我与叶子,并非如此不堪……”

    她当初与叶子落难,夜半呼救,本来颇为凶险,却被描绘成轻松旖旎的场景。

    无咎却是满脸得意,伸手换了一块白帛,接着挥笔泼洒,新的人物场景跃然而出。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拿着油灯,持着短剑,义无反顾的冲向雨中。随后又是四句话:夜半孤枕难眠,披衣挑灯看剑,忽闻红鸾啼鸣,高呼小生来也。

    此处的红鸾,指的是鸟,祥瑞之兆,主姻缘。某位小生不忘给自己吹嘘,俨然一个挑灯看剑的有志之士,诗画相配,倒也相得益彰。

    一幅画卷过罢,又换了场景。

    狭小的山洞内,三人挤在一起。而两位女子倒是相互依偎,其中的男子则是直挺挺躺在地上而备受冷落。

    紫烟站在一旁观看,会意之际,咬着嘴唇,已是忍俊不住。

    无咎却是扯过紫烟的小手,一起握着笔杆在画上书写:“情缘从天降,痴痴看彩霞,神游云霄外,梦中遭毒打!”

    这哪里又是什么诗词,分明就是胡口乱诌。却言简意赅,意境贴切,生动有趣,会心处,让人不由得为之发笑。

    紫烟好像是忍笑不语,身子微微颤抖。垂首之际,她披肩的长发便如落霜一般挡住了眼帘。

    无咎丢下画笔,搂过柔弱的肩头,他好像没有看见那长发中缕缕的银丝,笑道:“天色正好,且走动一二……”

    明媚的天光下,湖水依然清澈如碧。而四周的群山,却多了几分荒凉。

    湖边的草地上,两人携手慢行。

    “你我离开谷梁村,已有多久?”

    “没有多久啊,三五日而已!”

    “你呀……倘若没有记错,你我离开谷梁村,已两月有余……”

    “一晃眼过去,竟两月有余?倒也无妨,待寒冬时分,我带你赏雪,来年开春,再去踏青!”

    “嗯,我等你带我赏雪踏青……那两个土堆,好似坟冢,其中之一,乃新砌而成……”

    顺着湖边走到山谷的西侧,两人停了下来。不远处堆着两个土丘,很是突兀碍眼。

    紫烟每日跟着无咎在草地上闲走,并未留意岸边的土堆,而今日忽有发现,忍不住出声询问。

    无咎迟疑片刻,如实答道:“我曾于古剑山的苍龙谷,带出一头幼蛟。因无暇照看,将它独自留在红岭谷。谁料它外出闯祸,死于乱剑之下,被我葬于此处。它有个名字,小黑!”

    “唉,真是可惜!”

    紫烟叹了一声,又道:“另外的大坟,所埋又是何人?”

    “那并非坟丘,乃天然而成!”

    无咎不愿多说,牵着紫烟的手继续前行。他不愿紫烟知道土丘下的真相,以免她触景伤情。

    谁料紫烟并不在意,自言自语道:“人若死了,葬于这山水之间倒也不错!”

    无咎没有吭声,双眉微微浅锁。

    柔弱的身子依偎过来,轻声道:“想什么……”

    “我在想啊,余下的图画又该如何描绘呢?”

    无咎咧开嘴角,低头一笑,转而指着山谷,又道:“我要将这山山水水,你我的日日夜夜,尽数付诸笔端,绘入画中,又恐力有不逮,很是发愁啊!”

    “嗯,我帮你如何?”

    “嘿嘿,再好不过!”

    两人继续在山谷中厮守相伴,于绘画之余,漫步岸边,月下相拥,看湖光山色,听山谷空灵。

    每当一人入睡,水边的亭中便多了一道默默独坐的身影。

    天上的明月,满了,又残。而那凄冷的月辉,便如黑发中的霜色,愈加的浓重,惨白而又无情。

    如此,日复一日……

    草棚里,挂满了画幅。

    所描绘的画面,有风华谷,有灵霞山,有谷梁村,也有一路走来的风景。一幅幅、一篇篇,记载着一个书生与一个仙子相识相遇的种种。

    紫烟由着无咎手把手,参与图画的描绘。便仿佛又重温了动情的岁月,为之欢愉不已。她珍惜难耐,于是便将每幅画都挂起来,留着白日里欣赏,晚间伴随入梦。

    只叹,人生苦短。如此悠闲而又温情的时光,注定了更加的短暂。

    又是一日的清晨,山谷里笼罩着一层罕见的白雾。

    紫烟早早起身,并未离开草棚,而是一一看向挂在四周的画幅,两眼中透着浓浓的依恋与不舍。少顷,她垂下头来,曾经的黑发再也不见,只有雪白的银丝散落胸前。

    “紫烟啊,今日画的是红岭谷,再添上水边人家,一段情缘终得圆满。快来帮我执笔……”

    水边的亭中,无咎已铺开白帛。他拿笔绘出山谷的情景,然后笑着呼唤。而笑声未落,他慢慢回过头来。

    紫烟没有披着那件白狐的披风,而是一袭白纱曳地。再加上满头的银丝,以及苍白的脸色,整个人便如冰雪雕就,浑身上下散发着寂然出尘的韵致。

    不过,她的手中出人意外地拿着一把木梳。

    无咎好像没有看到那如雪的白发,微微含笑。

    紫烟轻移莲步,缓缓往前,而没走几步,又无力道:“无咎,我想为你梳头……”

    无咎的笑脸一怔,便欲询问,却又急忙丢下画笔,闪身迎了过去。四目相视,深情莫名。他强作镇定,转身慢慢盘膝而坐。

    紫烟随后跪下,柔声道:“你常年在外奔波,无暇自顾……”

    发髻打开,乱发挡住了无咎的脸。

    他不由得屏住了喘息,心头一阵慌乱。他这些年大起大落,历经苦难,早已没了富家公子的讲究,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而如今紫烟突然要为他梳头,一种浓烈的不祥随之涌来。即便他早有猜测,还是难免不知所措。

    “紫烟无以为报,只能为你梳头……”

    紫烟的话语声极为轻柔,透着深深的情意,只是有些飘忽不定,更添几分痴痴的眷恋与不舍。

    “不枉我苦修百年,修来你我的百日相守。如此仙道,如此人生……”

    她话音未落,手中木梳坠地。

    无咎猛然转身,一把抱住软软倒下的身子。

    紫烟躺在他的怀中,竟变得轻盈而冰冷,便如一片落叶,在坠落前已耗尽了所有的生机。她如雪的容颜,焕发着最后的光泽,她虚弱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歉意:“无咎……我要走了……”她竭力伸出手来,想抚摸他的面颊,却又缓缓闭上双眼,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呼唤:“无咎,谢谢你……能否……亲我……”

    无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急忙低下头去。而不待他触及那冰冷的唇,那精致的容颜竟然无声碎裂。与之瞬间,整个冰雪的人儿尽数崩碎。仿如一尊水晶玉雕,刹那化归虚无。又似风中之烛,倏然寂灭于黑暗之中。他蓦然一怔,恍如雷击,却还是慢慢亲下去,而眼中却已滴下两颗滚烫的热泪。

    “轰——”

    许是心疼所致,又或是神魂失守,四周的禁制轰然崩溃,随之云雾翻卷而寒风阵阵。

    片片雪花,从天而降……

第四百一十章 红尘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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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红岭谷,下雪了。

    这场腊月的雪,落了三日三夜。

    大雪,笼罩了整个山谷。即使数里方圆的湖水,也被冰雪所覆盖。湖边的草棚,以及凉亭,更如同裹着一层厚厚的白纱,显得异样的肃穆悲凉。

    而草棚前的一小块地方,却是片雪不沾,唯有一道孤独的身影,怆然如旧而哀伤如初。

    他深垂的头,像在聆听,或是呼唤,又仿佛依然沉浸在旖旎的梦中。而他紧闭的眼角,早已残泪成冰。他环抱僵硬的双手,仿佛在挽留什么。他的怀中,只剩下一袭白裙,还有白裙包裹的碎骨、骷髅,以及缱绻难舍的根根银丝。

    红颜白骨,刹那如梦;万般情愫,惶然随风……

    无咎依然默默坐着,像块孤独的石头。他好似随着那冰冷的唇,守护一缕芳魂悠然远去。

    如此这般,又过了四日。

    无咎终于慢慢睁开双眼,而尚未看清怀中的骸骨,他又猛然昂起头来,深深发出一声长叹。

    “紫烟啊,你总是要感谢我。而我的心中,又何尝不想感谢你。是你让我情有所寄,是你让我情有所归。不妨感谢这苍天、这大地,让你我携手走过一回……”

    无咎低下头来,两眼中透着浓浓的哀伤。少顷,他轻轻放下紫烟的骸骨,脚尖点地,倏然消失在半空中。一个时辰之后,他去而复还,双手托着一截粗大的树干,并已从中凿空成为了一个木棺。

    放下木棺,打开棺盖。

    无咎在棺中铺上柔软的白纱,这才抱着紫烟的骸骨轻轻放入。然后他走向草棚,捡起紫烟穿用过的衣裙服饰,尚未转身,又将挂在棚内的画卷一并取出。

    “紫烟,与你相识相守的每一日,皆如诗情画卷。既然你喜欢,便带着吧!”

    无咎将衣裙服饰与画卷尽数放入木棺,又转身走向凉亭。

    亭中木案的白帛上,还有一幅没有完成的画卷。却仙子杳杳,画面残缺。一段情缘,终究未能圆满。

    无咎拿起画笔,浓墨成冰。他张开口,轻轻唏嘘,待笔尖融化,信手挥洒书画。

    画面的空白处,呈现出一道孤独的身影,并低头抱着一具骸骨,显得极为的悲伤无助。再又落雪飘飘,更添几分凄惨的意境。此情此景,正是最后的真实写照。

    无咎叹息着,接着挥笔:“飞马却红尘,挥袖凌紫烟,仙台云深处,回首两不见……”

    他刚刚写罢,微微皱眉。

    这段话很熟悉,而后两句,却好似梦中所得,显然是另有所指。也就是说,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无咎没有心思多想,撒手扔了画笔,然后拿着画幅,转身放入棺中。当他抓着棺盖,眼角抽搐,迟疑片刻,这才轻轻放下。待盖好木棺,抱在怀中,他踏着积雪,顺着湖岸慢慢走去……

    山谷西侧的山坡上,多了一个土丘。四周积雪未融,那刚刚堆砌的土丘倍显突兀而又刺目。

    “紫烟,你曾留下遗言,要埋在这红岭谷中。我当时不敢答应,却并未忘记!”

    小小的土丘,便是紫烟的坟冢。不远处,另有两个大雪堆。分别是黑蛟,与三十二个烈女的坟墓。

    无咎将紫烟的遗骸埋在山坡上,给坟前点燃了几根蜡烛,又摆上糕点等祭品,这才踉跄着坐了下来。他显得很疲惫,也很颓废。三个月来,他给紫烟带来轻松与欢乐。而诸多的痛苦与追忆,却深深留在心底。如今紫烟走了,他突然没有了凭借,没有了支撑,顿然间有种寂寞成疯的惶然。

    “我没有爹娘,没有亲人。落魄之际,唯有紫烟从不嫌弃,并给我包容,懂我苦衷,且以情相待而无怨无求。如今你走了,我真的不舍!”

    “纵然不舍,却也无奈。我只能看着你慢慢离去,忍受生离死别的煎熬。紫烟,你说我拼命提升修为,又为那般?我留不住三十二位烈女子,留不住小黑,留不住我的紫烟,如今更是苟且偷生,距梦中的逍遥,愈来愈远……”

    “难道高强的修为,只是用来杀人的……”

    “不错,我的修为,都是抢来、骗来的。如今神洲仙门,逼着我前往玉山。救人是假,送死是真。而倘若不去,从此难以安生。祁散人与太虚但有意外,我更加无地自容。追根究底,还不都是九星神剑的缘故?”

    “且罢,这世上没有真正的便宜。或许我误入仙途的那日起,便已注定了今日的下场。而我已疯过、狂过,爱过、恨过。人生一回,当无遗憾。既然缘由我起,又何妨由我来个最终的了断呢……”

    “紫烟,你不怪我吧?我即使活个数千上万年,又能如何。蓦然回首,孑然飘零,无亲无故,我真的很怕孤单。何况你也说过,莫负初衷,莫忘根本……”

    无咎独自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像是个暮年的老者,有着一生的委屈与感慨。他在痛苦彷徨,或是取舍抉择。如此又过几日,心神交瘁的他再也承受不住,看也不看拿出两个玉瓶,从中拿出四粒丹药扔进嘴里,然后趴在紫烟的坟前倒头大睡。

    山谷之中,又飘起了雪。

    无咎的身上,落满了雪,却浑然不觉,犹自昏昏沉睡。此时的他,不怕有人寻来。或者说,他已放下了生死的执着。飘飞的雪花中,他与坟丘渐渐连为一体,最终又融入整个山谷之中……

    雪停了。

    暖风又来。

    积雪缓缓消融,一道孤独的人影依然趴在坟前,好像还在守护他的紫烟,并双双携手走过最后的寒冬。

    不知不觉,岸边的草地发出春芽。先后堆砌的两个大小坟丘,也添了层淡淡的嫩绿。寂静中的红岭谷,迎来又一个季节的轮回。

    无咎终于醒了。

    他慢慢睁开双眼,伸手抚摸着坟丘上新嫩的草绿,仿佛在抚摸着紫烟的秀发,神色中闪过一丝追忆的怅惘。少顷,他慢慢坐起身来,稍稍恍惚,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沉睡了多久?

    三个多月。

    吞服了血琼丹与神胎丹之后,是否突破地仙的境界?

    没有。

    祁散人炼制的血琼丹,与神胎丹,可以强行提升修为,堪称神丹妙药。其中的血琼丹,本想留给紫烟,随后又想转给叶子,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这两瓶四粒丹药,便成为了自己最后的倚仗。谁料吞服丹药之后,并沉睡了三个月,修为并未有所突破,不免大失所望。

    无咎站起身来,看着泥污不堪的长衫,又冲着紫烟的坟墓默默出神,转而慢慢踱步走向湖边。

    他在湖水中稍加洗涮,换了一袭干净的白衫。而尚未梳理长发,又顺其自然。发髻已被解开,又何必梳起。倘若阴阳重逢,也不怕紫烟不认得。且以披发寄哀思,只恨未能梳头时……

    无咎顺着湖边继续前行,草棚、凉亭到了眼前。

    曾经的情景,恍然如昨。却物是人非,再也无从追寻。

    无咎在草棚与凉亭间来回徘徊,兀自有些神不守舍。随着眼光一瞥,他俯身捡起一物。竟是紫烟的梳子,被自己仓惶遗落在此。他睹物思人,脸色黯然,摇了摇头,继续在湖边独行。

    此时的气海之中,为七道剑光所环绕的金丹,愈发像个小人的形状,且五官俱全而威势莫名。浅而易见,凭借血琼丹与神胎丹,自己虽然未能强行突破,而地仙的修为已趋大成圆满之境。

    照此说来,自己算不算是半步踏入飞仙?

    即使依然打不过神洲使那个家伙,有没有周旋之力?

    倘若再有出其不意的手段,能否拼他一回……

    无咎看着手中的木梳,似有所想,翻动手掌,木梳换成了一个木牌与一枚玉简。

    此物来自万灵谷,为妙山所得。自己虽然将他的指环送给了上官巧儿,却唯独留下这木牌、玉简。其中或有玄机,尚待一番揣摩……

    山谷中,一道人影围着湖水转着圈子。从白昼到黑夜,日复一日。而他不管转了多少圈,始终拿着木牌、玉简在皱眉忖思。直至七日后,他这才停下脚步,转身飞出山谷,片刻之后,又现身于山坡上的坟冢前。随其抬手一挥,地上多了三块墓碑与一大束野花。

    三块墓碑,分别刻着:三十二烈女之墓,神蛟小黑之墓,以及紫烟仙子之墓。而紫烟的墓碑。则是多了一行落款,公孙无咎,立于己卯春月。

    无咎将三块墓碑,竖在坟前。

    三座坟丘,大小不同。紫烟的坟冢,位于山坡的最高处,面向朝阳,俯瞰山水。紧挨着的便是小黑,以及那三十二位烈女。

    无咎拿着野花,一一插上紫烟的坟冢。

    “紫烟,我本不想为你立碑铭刻,又怕来日不能返回看你。便让那三十二位姑娘,以及小黑陪你吧。还有这花儿,会年年开满你的坟头!”

    无咎面对墓碑,自言自语,涩然一笑,缓缓踏剑而起。而他好似不舍离去,在山谷之上来回盘旋。

    片刻之后,一道七彩剑光呼啸闪现。与之瞬间,墓地一侧的峭壁上多了三个大字:红尘谷。

    他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山谷,转身疾驰而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又是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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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是西泠湖畔。

    昨日,晚秋,两人结伴,执手同游。今朝,已是阳春三月,却形单影只,怅然成惆。

    在湖水岸边的一家酒楼中,无咎独自占据了二楼的雅间。而素来喜好美味佳肴的他,却舍弃了大鱼大肉。他“啪”的一拍桌子,叫道:“伙计,上酒——”

    伙计现身,吓了一跳,却不敢质疑,急忙又送来两坛酒。

    与之同时,门外冒出一位背着大弓的壮汉,打量着雅间的情景,诧异道:“前辈……”

    而所称的前辈,虽然并不陌生,却披头撒发的模样,并且在饮酒。只见他抓起酒坛,猛灌几口,这才吐着酒气,不容置疑道:“坐——”

    壮汉脚步迟疑,神色惴惴。

    雅间内摆满了空酒坛子,桌上地上都是,怕不有一、二十之多,显然此间的主人已畅饮多时。

    壮汉走到桌前,不敢失礼:“代鸿,拜见前辈!”

    代鸿,小心坐下,趁机攀着交情,又道:“前辈,记得您不饮酒……”

    他所说的,乃是三年前的一段往事。他曾与面前的这位前辈,以及另外两位道友,一同居住在紫定山下的东升客栈。那对男女道侣,早已打道回府。而那位滴酒不沾的乡下汉子,如今不仅成为了威名赫赫的前辈,还一反常态,独自在此披发豪饮。

    无咎依旧没有理会代鸿,继续抱着酒坛猛灌。少顷,酒坛见底。他放下酒坛,神情落寞:“这西泠酒楼的老酒,原本醇厚浓香,如今寡淡无味……”

    代鸿赔笑道:“烈酒入腹即化,无非饮个乐趣!”

    “哦……乐趣何在……”

    无咎若有所思中,抬眼看向代鸿:“我饮酒,为自己送行……”

    他虽然饮了一二十坛子酒,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酒气,而话语之中,又带着莫名的酒意。酒中再无乐趣,他饮的是寂寞与忧愁。

    代鸿无所适从,尴尬道:“不知前辈唤我,有何吩咐?”

    他在有熊都城驻守至今,整日里无所事事,而今日忽闻神识传音,于是便匆匆忙忙赶来了过来。

    “看来你是奉命在此等候啊,不知神洲仙门情形又如何?”

    无咎淡淡回了一句,又抱起另外一坛酒。

    代鸿不敢怠慢,如实答道:“有熊王庭,权柄稳固,再不用筑基前辈坐镇,我便成为了王庭的供奉。听候前辈的召唤,亦当应有之义!至于神洲仙门……”他稍稍斟酌,又道:“各家找寻前辈不得,度日如年。如今距离神洲使的半年期限,愈来愈近,只怕各家的高人凶多吉少!”

    无咎放下酒坛,咂巴着嘴,依然觉着口中苦涩。他站起身来,走向窗前。雅间的花窗,正对着西泠湖。远看山水环绕的城郭,有熊的都城还是一如从前。

    “姬少典,成为了有熊的国君?”

    “正是此人,他于两年前登基,颇有雄心壮志,深受臣民拥戴!”

    代鸿慌忙站起,随声分说,却神色挣扎,硬着头皮道:“前辈,你难道忍心看着各家的门主、长老落难……”

    无咎依旧是看向窗外,根本无动于衷。

    代鸿欲言又止,无奈叹息。

    他眼前之人,今非昔比。即使师父,也不敢稍加得罪。如今自己劝说两句,已是斗胆冒昧。所幸对方没有翻脸,或许当年的交情有些用处。

    无咎远眺片刻,转过身来,乱发遮住了半张脸,显得神情冷峻而又叫人难以捉摸。他的眼光落向代鸿后背的大弓,示意道:“你的弓,能否借我把玩一二?”

    “前辈……”

    代鸿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原来有人看上了撼山弓,想要夺取自己赖以生存的宝物。

    无咎微微皱眉,淡然道:“与我转告各家仙门,本人即日启程赶往玉山!”言罢,人已消失无踪。

    这位前辈,竟然要赶往玉山救人?

    代鸿愕然当场,恍如错觉。而眼前虽然再无人影,一堆酒坛子却是如假包换。

    他急忙冲出酒楼,抬手祭出一道信符……

    ……

    有熊国往北,横穿始州,转而西行,便是西周国。

    西周位于神洲西北,多崇山峻岭,且常年飞雪,乃人迹罕至的一方所在。

    一道剑虹从天而降,从中现出无咎的身影。

    他站在一道山岗之上,前后张望,披肩乱发,随风飞扬。

    离开有熊都城,便动身赶路,虽也不紧不慢,而五日之后还是赶到了西周的地界。

    如今已是三月,而所在之处却是寒风阵阵。再去数百里,更是群山积雪。苍茫之间,透着异样的荒凉。

    据悉,那重重雪山尽头,万丈冰峰之巅,便是玉山。祁散人与各家的人仙高手,便被囚禁在玉山脚下,如今生死不明,正等着有人解救!

    无咎眺望之余,神色莫名,却并未忙着继续赶路,而是身子一沉遁入地下。

    在山岗的下方,乃是一个又一个天然山洞。

    无咎随意找了个山洞,就地盘膝而坐。见远近没有异常,他拿出一枚图简。

    图简之中,乃是《四洲盖舆》,不仅拓印着四洲的所在,还专门标注了西周玉山的相关情形。凭此寻去,直达玉山不难。

    无咎记下前往玉山的路径,又冲着手中的图简默默出神。

    七年前在大泽的万魂谷,得到这枚图简,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谁料今日竟然派上用场。或许便如祁散人所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曾经的玉山仙门,已然没落?

    无咎收起图简,手上又多了一块玉牌与两枚玉简。

    此乃玉山仙门的令牌,以及玉山的功法与典籍,来自于一个叫作武德的老者。那是一位修士,竟然纠集山贼占据红岭谷,被尽数灭杀之后,方知他有着玉山弟子的身份。

    无咎摇了摇头,再次拿出一块木牌与一枚玉简。少顷,他放下手中的两样东西,转而看向左手。随着心念转动,夔骨指环缓缓浮出拇指,一道弯弓的印记,若隐若无……

    ……

    雪山之间,三道踏剑的人影在徘徊不前。

    奈何高山阻挡而天光朦胧,更有寒雾弥漫,想要分辨方向、或是从中找到去路,真的很不容易。

    “两位道兄,你我何时方能抵达玉山?”

    “常先,你究竟是否知晓玉山的所在?”

    “此处便是玉山喽……”

    “玉山方圆万里,而你我要去的地方,乃玉山主峰,通天塔!”

    “不知道啊……”

    “你竟然一无所知……”

    “我说玄玉,你我从未来过玉山,眼下迷路,又岂能责怪于我呢?”

    这两男一女,正是玄玉、常先与岳琼。三人的情形,显然是迷了路。

    “岳姑娘,你我不妨歇息片刻。再翻越两座雪山,或有发现。”

    “玄玉所言有理!”

    “唉,如今将近一月,只怕拦不住无咎……”

    近一个月前,紫定山传讯天下,无咎已答应救人,并启程赶往玉山。各家仙门获悉之后,皆庆幸不已。而暂居在灵霞山的岳琼,却是焦急万分。她要随后追去,只为拦住无咎。而妙尹、妙严或是牵挂祁散人的安危,也或许另有用意,便让玄玉与常先,陪着岳琼同行。谁料三人来到此处,在雪山中寻觅了十余日,依然未能抵达玉山主峰,更未见到各家前辈的踪影。

    常先落在一块寒冰上,疲惫道:“岳姑娘,你拦住无咎,又能如何呢,他怎会听你劝阻?”

    玄玉则是陪在岳琼的身旁,随声附和:“无咎既然来到此处,便是有了悔过之心。只要他交出神剑,或许就此攀上神洲使前辈也未可知!”

    “两位道兄既然与无咎交情不浅,难道不知他的为人?”

    岳琼反问了一句,继续带着焦虑的神情打量着茫茫的雪山。其一身粉红的长裙,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明艳妩媚。

    常先与玄玉尴尬不语。

    与无咎的交情如何,姑且不论。而仙门鬼见愁的口碑,却是众所周知。

    “无咎他看似放浪,实则洒脱。大勇若怯,大智若愚,重情重义,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常先看着玄玉,彼此面面相觑。

    如此的不吝褒奖,倒也罢了,而所说之人,又是谁?好像很陌生!

    “他是送死来了!”

    岳琼的心绪难抑,忧心忡忡:“而神洲的安危,怎能寄望于域外的一念仁慈呢?即使他送上性命,也于事无补,唉……”

    她长叹一声,挺起胸脯,并攥紧拳头,毅然决然道:“我要拦住他,让他远离仙门纷争。他若不肯,我便央求我爹,我的祖父,将石头城传与他。我给他一座城,只求他回心转意……”

    这女子初遇无咎,便结下仇怨。而无咎却是不拘小节,三番两次舍命相救。随着后来的相处日深,愈发觉得无咎的另类出乎想象,不由得暗生情愫,最终变得难以自拔。她以为只有她懂得那个男人,她要紧追不放。她知道一旦错过,便将永久失去!

    常先瞠目无语,暗暗摇头。他不懂得男女之情,只觉得太过于疯狂!

    玄玉则是怔怔看着岳琼,禁不住情怀激荡。

    如此痴情且又貌美的女子,真是天下少有。她倾情相送的,又岂止一座城!

    “岳姑娘,稍安勿躁!临行前,两位长老有过交代,雪山的深处,有座天屏峰。只要寻到天屏峰,直达玉山主峰不难!”

    “玄玉道兄,所言当真?”

    “天屏峰,曾为玉山仙门的山门所在。尽管寻去,必有收获!”

    “嗯,还请兄长多多相助!”

    “岳姑娘,难得你我一见如故。如今道义所使,玄玉我不惜肝脑涂地……”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那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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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屏峰,一座寻常的山峰。只因它耸立在雪山环绕的山谷之间,像道巨大的屏风,且通体银白如玉,因此得名。

    而它还有一个称呼,玉山仙门。只是据说那曾经的仙门,早已没落。

    无咎站在山谷之中,凝神远眺。

    他抵达玉山,没有忙着赶路,而是躲入地下,来了一番养精蓄锐。再次动身,已是二十多日之后。途中始终是寒雾茫茫,偶尔风雪交加。直至此处,渐渐云开雾散。

    只见湛蓝的天光下,皑皑的白雪闪耀生辉。而那道孤立的冰峰,更是如屏如障而巍峨壮观。

    倘若没有找错地方,那应该就是天屏峰。再翻过山谷,便可寻至玉山的主峰,通天塔。

    无咎拿出一枚图简,稍加查看,又忖思片刻,继续动身往前。他依然脚踏剑芒,悬空数尺,掠地而行,迅疾而又无声无息。

    须臾,人已抵达天屏峰的脚下。

    天屏峰,占地十余里,高也不过数百丈。而山脚下却有掩埋在冰雪中的石阶,半山腰上则是可见坍塌的楼阁废墟。

    无咎稍作迟疑,循着石阶往上。

    难得遇到一家没落的仙门,不妨顺道看个好奇。

    于是他走走停停,东张西望。随处可见的废墟,依稀尚存几分仙门的模样,如今除了枯寂与寒冷之外,便是满眼的破败与荒凉。

    而峰顶之上,同样是断壁残垣。唯四方开阔,颇具一番气象。

    好好一个仙门,缘何如此的没落呢?

    难道此前遇到的玉山弟子,也是硕果仅存?奈何那个叫作武德的老头已死,不然或能询问一二。

    无咎踏着剑芒,在峰顶转了两圈,便想就此离去,却又返身落在一堆大石头前。

    许是寒风猛烈的缘由,积雪并未覆盖整个峰顶。断壁残垣间,能够清晰看到台阶,以及门户的存在,还有倒塌的石刻与石龛,等等。

    无咎挥袖一甩,威势所致,几块碎石飞起,露出一块断裂的石碑。他低头打量,若有所思。

    石碑上刻有字迹,已残缺殆尽,而其中的两个大字倒是不难辨认,元会?

    元会,是不是祁散人口中的元会?除了祁老道之外,还是头一回在另外的地方见到这两个字。

    无咎突然来了兴致,继续在乱石堆中来回寻觅。片刻之后,他在一堵过人高的石壁前停下脚步。

    这片废墟,或为玉山仙门的大殿。而眼前的玉石断壁,应该便是大殿正厅的神龛所在,虽已倒塌毁坏,而基座上的浮雕尚存一二。细加辨认,能够大致看出上面的山水人物。好像是有人飞在云中,脚下则是汪洋大海中的几块陆地,正双手齐挥施展神通,隐约几道光芒冲天而去。

    无咎看不出个所以然,摇了摇头,只得就此作罢,抬脚跳上断壁而再次眺望远方。

    据图简所示,越过了天屏峰,再去三千里,便是玉山的主峰。其高达万丈,当为神州之巅。而那所谓的通天塔,究竟是通往云霄,还是通往沉沦,随后便见分晓。或许此去的下场,只有一个。

    无咎昂起头来,长吁一口气,随即踏起剑芒,横穿荒凉而去。

    近十年来,他都是在逃亡中度过。他总是想着跑得更快,只为能够活下来。而如今他所遭遇的凶险,前所未有。他却迎着既定的宿命,孤身前行……

    ……

    这是一片万年不化的冰川。

    由此俯瞰群山,白雪皑皑没有尽头;左右则是冰崖深壑,寒雾弥漫深不见底。二、三十里外的最高处,则是高耸着一座千丈的白玉石塔。云雾缭绕之上,似有光华闪动。

    而便在这枯寂寒冷的冰川之上,临近悬崖的角落之中,竟默默坐着一群人影。神洲仙门的各家高手尽在其中,皆被指头粗细的铁链,从肩胛骨横穿而过,又首尾相连而环绕成圈,并锁入六根手臂粗细的铁柱。众人均是神情萎靡,且又狼狈不堪的模样。

    此处,则为玉山脚下。二、三十里外的千丈玉塔,便是通天塔。

    “妙祁,你坑苦了各家的同道啊!”

    “你我性命是小,神洲仙门从此没落!”

    “妙祁,当初便不该信你……”

    “钟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说话的是万道子、项成、钟广子与方丹子。四人并排锁在一起,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相隔不远处,有人慢慢抬起头来。其胡须上挂着冰碴,肩头的破洞中穿着铁链,衣衫上沾满了斑斑污血,显得颇为萧索而又苍老。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我也未能幸免啊……”

    这是妙祁,或祁散人。而他笑声未落,顿时惹来众人的齐声讨伐。

    “事由你起,你还想置身度外?”

    “神洲仙门毁于你手,你罪莫大焉!”

    “你借口冠冕堂皇,实则无知莽撞!”

    “妙祁,我太昊山与神剑毫无干系,却卷入其中,你难辞其咎!”

    “鸿玄、鸿丕两位道兄所言不差,我康夫素来远离纷争,如今也是深受其害。妙祁,你当给个说法!”

    “妙祁道兄,你的弟子无咎,他究竟躲到哪里去了,何时方能现身呢……”

    各家高手愤慨不已,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而其中的三人却是没有附和,一个是灵霞山的妙源,另外两位,则是太虚与太全师兄弟。不过,当方丹子提到无咎这个名字,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祁散人,各自的神情中透着期待。

    “这个……”

    祁散人伸手拈须,牵动肩胛骨的创伤,禁不住微微皱眉,接着沉吟:“这个……”

    钟广子急道:“你莫要这个、那个,众人陪你受难,你倒是给句实话啊!”

    祁散人脸色尴尬,歉然道:“突然之间换了神洲使,着实出乎所料。殃及诸位,非我本愿。至于无咎何时现身……尚须等他修为有成的那日……”

    钟广子不依不饶:“那日,又是何日?”

    祁散人忖思片刻,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不等……”

    “你再说一遍,三五年之久?”

    钟广子满脸错愕,看向众人:“如今神洲使前辈已然动了杀机,你我如何等到那时?”他转而盯着祁散人,绝望道:“即便如此,你又怎敢断定无咎他会现身?”

    神洲使叔亨,人质在手,结网以待,却迟迟不见有人前来认罪伏法。他恼怒之下,发出最后通牒。倘若半年内,无咎再不现身,便要杀了人质,来昭告天下以示惩戒。而如今只剩下两个多月,依然不见无咎的踪影。看来各家的人仙高手,已是在劫难逃。

    “是啊,你妙祁口口声称,拯救苍生,如今还请你的弟子现身,先行救了在场的道友!”

    “哼,无咎抢了神剑,有了修为,只会远远躲开,等他前来救人,纯属痴心妄想!”

    “他有了修为又能如何,还能强过神洲使前辈不成?”

    “嗯,既然前来送死,那小子定会躲着不出头。我与他打过交道,他最为奸滑……”

    “妙祁,你不会是被你的徒弟骗了吧?”

    “不是他被徒弟骗了,而是他与徒弟狼狈为奸!如此残害神洲同道,岂有此理!”

    祁散人争辩不得,脸色尴尬。

    “听我一言……哎呦……”

    始终不出声的太虚,终于发话,却又忍不住呻吟一声,锁骨的铁链渗出一缕鲜血,瞬间又被寒冷冻结,使他禁不住一阵颤抖。待稍稍喘息,这才继续说道:“无咎并非胆小怯懦,他必将勇于担当……”

    祁散人冲着他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而在场的众人却是不买账,纷纷叱责。

    “此话何意?”

    “太虚,你莫非收了好处?”

    “哦,怪不得他为无咎遮掩,其中必有龌蹉勾当……”

    “你与无咎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正是如此,不然他怎敢妄言?”

    “他还献出了楚雄山的神剑,究竟有何阴谋诡计?”

    在场的均为仙道高手,境界有成的前辈人物,以往都是矜持自傲,动辄引经据典而出口成章。而此时此刻,却在撒泼吵架。任你口才再好,也架不住如此的人多势众。

    太虚本想说句公道话,也算是仗义一回,不料成为了众矢之的,顿时让他有口难辩。他气得猛一瞪眼,嚷嚷道:“与我脾性相近之人,自然错不了……”谁料他话没说完,声讨又起。

    “与你一般的世故圆滑?”

    “哦,还是与你一般的偷奸耍滑?”

    “据说你伙同无咎盗取神剑,并易容欺诈,分明就是一丘之貉,竟敢大言不惭?”

    “如此争吵,成何体统!”

    正当众人吵闹之时,祁散人缓缓抬起一只手。待四下安静,他这才苦涩出声:“你我好歹也是修道之人,却惨遭虐待,尊严尽丧,人性尽无。尤为甚者,数百年的境界毁于一旦。难道说,这不是神洲使的用意所在?而不管无咎是来,抑或不来,你我早已命数既定,又何妨留得一分风骨,为我神洲仙门挣上三分脸面呢!”

    他不容分辩,沉声又道:“若死,我妙祁定当走在诸位的前头!”

    在众人的眼里,神洲仙门之劫,祁散人当为始作俑者,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他并未回避,且不畏生死,话语中更是境界超然,发人深省而又叫人无言以对。

    便于此时,太虚突然失声喊道:“我那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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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难逃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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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见茫茫的雪原中,有淡淡人影疾驰而来。

    不消片刻,一白衣男子落在冰川之上。其白衣飘飘,黑发飞扬,两道剑眉下,一双星眸深邃而又冷峻。

    太虚惊喜交加,招手示意:“无咎,我那兄弟……哎呦……”他牵动肩头的铁链,惨叫了声,依然难以自禁,兴奋道:“妙祁老哥,快瞧,你弟子来了。我早说他与我秉性相仿,勇于担当!如何,嘿……”

    祁散人转身张望,却并无欣喜,而是默默叹息,微微摇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场的众人则是瞠目无语,一个个难以置信。

    那白衣男子,正是无咎。他竟然来了,他真的来了!

    无咎的落下之后,稳稳站立,却没有忙着与太虚、祁散人打招呼,而是背着双手抬头远望。

    二、三十里外,一座高塔笔直高耸。虽也壮观,却云雾缭绕而阴霾重重。

    那便是通天塔?

    那占地数百丈、高达千丈的巨塔,不过是一座矗立于峰巅的石柱而已。只因它环绕着阵法禁制,故而散发着无上莫名的威势。或者说,那更像是一座阵法的阵眼所在。

    不过,远近异常的安静。神识之中,并没有见到神洲使叔亨的踪影。那个穷凶极恶的家伙,他人呢?

    无咎冲着那座玉塔凝望片刻,这才转过身来:“祁老道,太虚,两位怎会这般的凄惨呢?不跑不躲,还被铁链子锁起来,即使一群羔羊,也不至于如此的温顺……”

    那围坐一起的人仙高手,足有二十位,真要是躲起来,未必落到如此下场。如今却被铁链锁着,囚禁于寒冰积雪之中,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惶惶而不可终日。

    “兄弟呀,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殃及后人,那是要断绝仙门传承的!”

    太虚虽然情形不堪,又成了脏兮兮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透着由衷的喜悦:“你……是否修为有成?”

    他话语随意,却又不言自喻。人跑了,仙门尚在。为了传承不灭,他与各家仙门的前辈,不得不乖乖顺从而任凭摆布!

    “无咎,快来见过诸位道友。这是楚雄山的太全,紫定山的方丹子……””

    祁散人虽然擅长占卜之术,却不能看透天机。而无咎的到来,让他颇为欣慰。他不再叹息,与众人引荐。他以他的大度宽容,有力回击了此前的质疑。

    在场的各家高手,分别是紫定山的方丹子、康夫,万灵山的钟广子、庄从、虞师,古剑山的姜元子、权文重、申匕,岳华山的项成子、南族、司方,黄元山的万道子、龚元、葛松,太昊山的鸿玄、鸿丕,以及楚雄山的太虚、太全,再加上祁老道与妙源,正好二十位。其中的康夫、太全与鸿玄、鸿丕,属于初次见面,余下的均为故人,曾经的冤家对手。

    无咎走到众人的面前,举手见礼。他神态从容,举止随和,全无曾经的蛮横霸道,也没有趁机奚落嘲讽。

    这一刻,没人抱怨,也没人指责,各家的高手均是神情尴尬。

    万道子、项成子与钟广子换了个眼色,相继出声——

    “无咎、无道友,你能够前来,实属不易……”

    “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只要你献出神剑……”

    三人的用意不言而喻,只想无咎交出神剑,再乞求神洲使的宽恕,便能救了在场的各家道友。

    而无咎却是没有理会,径自走到祁散人的面前。他眼光落在对方肩头的那根铁链,轻声询问:“老道,伤势如何?”

    “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奈何乌金铁链过于霸道,一时锁住修为而已!”

    祁散人分说之余,神色一凝:“你的修为……”

    祁老道与太虚,皆在留意无咎的境界修为。无咎的修为如何,关乎重大!

    无咎转身走到太虚的面前,拿出两包糕点递过去:“老头,受苦了!”

    太虚接过糕点,胡须颤抖:“兄弟,你果然与我当年一般……”

    无咎丢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你老头又脏又臭,哪里有我半点儿的玉树临风?”

    太虚神情郁闷,转而又嘿嘿一乐:“糕点美味……”

    无咎走到一根黑色的石柱前停下脚步,这才看向怔怔相望的众人:“我曾与各位道友结怨,虽情有可原,却还是惹下大祸。无咎在此,赔礼道歉!”他躬身一礼,不待应声,一甩长发昂起头来,沉声又道:“从今往后,彼此的恩怨一笔勾销!”

    这边话音未落,四周已是附和声纷纷响起。

    “一笔勾销、一笔勾销……”

    “我神洲仙门同气连枝,无咎道友又何必见外……”

    “想不到你如此担当,我项成子敬你三分……”

    “我钟广子也有欠妥之处……”

    无咎没有心思啰嗦,抬手抓出一道黑色剑光。

    “你要干什么?”

    “不可莽撞!”

    “住手——”

    无咎要劈开铁链,却受到众人的阻拦。

    即使祁散人也是微微摇头,出声道:“此乃乌金铁链,坚硬非常。强行劈砍,未必奏效,我等也是承受不起,招来神洲使更加不妙……”

    石柱有半人高,手臂粗细,共有六根,环列成一个四五丈方圆的阵势。

    无咎对于劝阻声置若罔闻,手中的剑光微微闪烁,却又想起了什么,轻轻皱眉:“老道,回我话来。玉山仙门为何没落,叔亨那个狗东西又为何迟迟不见鬼影?”

    祁散人不明其意,随声答道:“据说玉山鼎盛之时,神洲尚未封禁,自从玉山的黄元祖师陨落之后,玉山便也渐渐陷入窘境。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个中原委无从知晓。至于叔亨……”他看向众人,众人皆神色尴尬。

    神洲使,竟然是狗东西?敢于如此称呼一个掌控生死的神洲使,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

    “至于神洲使,他将我等囚禁于此,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喀——”

    一声闷响突如其来,使得在场的众人吓了一跳。

    只见无咎手中的三尺剑光,已然落在石柱之上,却由阴森的黑色,变成了暴戾的紫色,紧接着又是红、黄闪动。而随着光芒变幻,剑光的威势陡然提升。一声又一声闷响,震人心魂,次第递增的威势,愈发强横威猛。

    “轰——”

    七道剑芒闪烁的刹那,乌金石柱骤然炸开。随即又是“砰砰”作响,余下的五根石柱,以及紧锁的铁链,瞬间崩溃殆尽。

    众人猝不及防,皆仰面朝天翻滚出去。

    太虚终于解脱禁锢,意外道:“兄弟,你莫非已是地仙高手……”

    祁散人挣扎爬起,同样的意外不已:“唉,他只有地仙圆满的修为……”

    而便在众人慌乱不堪之际,异变又起。

    “轰、轰、轰——”

    只见坚硬的寒冰之下,突然射出三道剑光,竟是带着凌厉的杀气,齐齐扑向无咎。无咎转身疾遁,不过百丈,阵法闪烁,顿时拦住他的去路。与之瞬间,三道剑光呼啸而至。又是一声轰鸣巨响,白色人影四分五裂。而凌厉的杀气,依然威不可当。“喀喇”阵法崩溃,随之狂风阵阵而冰雪飞溅。

    各家的修士刚刚脱困,又遭池鱼之殃。于是继续人仰马翻,在寒冰上翻滚跌爬,直至悬崖的边上,这才止住去势。而狼狈之余,一个个瞠目难耐。

    “哎呀,我那兄弟——”

    “那小子,怎会如此不堪?”

    “无咎死了……”

    “他死了……”

    “可惜……”

    正当众人唏嘘之际,那千丈的玉塔之上,有人穿过云雾,缓缓凌空而来。其金须金发,双目深陷。满是杀气的脸上,带着凶狠而又得意的神情:“呵呵,这便是与我为敌的下场……”

    他的笑声震荡四方,却又使人不寒而栗。

    神洲使,叔亨,终于现身了。

    而如此一位域外的高人,竟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并以人质为诱饵,再以阵法埋伏,只为发出致命一击。可谓阴险、狡诈,狠毒,且无情。再加上他强大的修为,没人能够逃脱此劫。

    不过,他尚在十数里之外,突然神色微变,急忙止住身形而双手挥舞。

    “砰——”

    一道无形的剑气突如其来,直奔叔亨的后心狠狠扎去。而堪堪触及护体法力,便被两道更为凌厉的剑气阻截。随之闷响震荡,偷袭之势顿然瓦解。

    而与之刹那,又一道黑色的剑光从天而降,紧接着紫、红、青、白、金、黄六道剑芒相继闪现,并瞬间化作一道七八丈的巨剑轰然劈下。

    叔亨两手交错,一道剑气逆天而起。

    “轰——”

    攻守对撞,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叔亨稍稍后退几步,所施展的剑气已然溃不成形。而那道巨剑同样是崩溃殆尽,并从中现出一道白衣人影,却凌空倒飞了出去,显得颇为的狼狈。

    神洲的各家修士,兀自躲在冰川的悬崖边上,正在为方才的异变而惊诧,转瞬又是一个个错愕不已。

    “我那兄弟,他活着……”

    “我说了,他死不了……”

    “他真的没死……”

    “他为何没死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致命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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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阴木符?”

    叔亨依然远远悬在半空之中,背后则是高高的玉塔。他便像是一位掌控生死的神灵,俯瞰四方而又威势莫名。

    不过,打量着那狼狈倒退的身影,以及冰川上散落的黑木碎屑,他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小子,你竟然以阴木符,逃过本尊的致命一杀!”

    神洲仙门的各家高手,虽然解脱禁锢,却伤势未愈而行动不便,挤坐在悬崖的边上,彼此面面相觑。

    “何为阴木符?”

    “神洲失传的符箓之术!”

    “据说有假身之奇,难辨真伪!”

    “原来如此,真是侥幸!”

    “他一路走来,绝非侥幸!”

    众人顾不得多想,一个个抬头看去。

    半空之中,一道白人影稳住身形,虽然显得颇为窘迫,却又昂起头来威武不屈。

    “致命一杀?啊呸,哈哈……”

    无咎啐了一口,又放声冷笑。随着他地仙圆满的威势沛然而出,曾经的邪魅张狂倏然回归。一时披肩乱发飞扬,长衫猎猎风卷。

    而千丈之外,有人满脸的阴霾。

    为了杀了那个小子,当真是用心良苦。只要他胆敢现身,天上地下再无遁形之处。而如此一场蓄谋已久的绝杀,转瞬之间功败垂成。而尤为甚者,他竟然出言辱骂?

    要知道神洲使,在这块土地上,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却遭到如此肆意的辱骂。不,这绝非简单的辱骂,而是一种蔑视,一种对于玉神殿的挑衅!

    “呵呵……”

    叔亨的脸色变幻不停,怒极生笑。而他的脸上,并无丝毫笑容,只有两眼中闪烁着冷冷的杀机:“小子,你有种!不过,你若是再敢逃走,我便当场杀了这群神洲的小辈!”

    他抬手一指,狰狞的神情不容置疑。

    冰川悬崖的角落里,祁散人、太虚等人正在张望,突然阴寒罩体而心悸难耐,一个个瑟瑟发抖。

    无咎得到了七把神剑之后,他的修为成谜。如今他不再隐瞒,显现出地仙圆满的修为。而他想要战胜神洲使,毫无胜算;若是逃走,应该并非难事。而正如所言,只要他转身离去,在场的高手,没有谁能够活下来。各家仙门,也难免受到血洗清算的严惩!

    “荒谬!本人行走在这天地间,或也错过,却不会逃过!”

    无咎张口驳斥,声震四方:“我乃神洲人氏,抵御外侮,当义不容辞。而你一个域外之人,竟敢入侵撒野,欺我神洲无人乎!”

    谁人荒谬?那小子竟然说他没有逃过,难道躲到今日才肯露头的不是他,而是本尊?

    叔亨的脸色一僵,闷哼了声,怒道:“我玉神殿,乃四洲之主,你一无知小儿,还敢以下犯上不成!”

    无咎却是嘴角冷哂,凛然叱道:“四时有序,天道自然,从来无须谁人摆布,更不要人多管闲事!你一个域外的鬼东西,与我滚出神洲!”

    祁散人与诸位落难的道友蜷缩在冰川悬崖的角落里,他仰望着那两道隔空对峙的人影,喃喃自语道:“命数既定……”

    他在惴惴不安,神色有些恍惚。而眼前的情形,又仿佛意料之中。自从那个落魄的书生踏上寻仙之路,便好像已注定了今日的一切。

    太虚低声询问:“老哥,所言何意?”

    祁散人叹了声,应道:“我是说……我想起当年的苍起……”

    “吉凶如何?“

    “天机莫测……”

    “老哥快瞧,他要神洲使滚出神洲。如此气概,舍他其谁!”

    无咎的疯狂,使得太虚振奋不已。即使旁观的各家高手,也是惊愕中带有几分期待。

    不管那个年轻人的过去怎样,今日他敢挺身而出,并代替神洲仙门,狠狠出了一口闷气。如此壮举,着实让人暗呼痛快!只是他疯狂的下场,又将怎样……

    远处的冰谷雪原之上,冒出三道人影。

    其中的粉衣女子失声惊呼:“他已先到一步,我为何便追不上呢……”

    随后的两个男子则是神情疲惫,凝神眺望。

    岳琼、玄玉与常先,终于赶到了玉山脚下。而正如所说,还是慢了一步。

    与此同时,叔亨冷笑:“呵呵,谁敢让本尊滚出神洲?”

    他的笑声中带着嘲讽,透着杀气,旋即两眼一瞪,不无戏虐道:“便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哈哈哈……”他又禁不住桀桀怪笑,显然是遇到了一桩有趣的事物。而他挥舞的双手间,三道凌厉的剑气隐隐约约。

    有人急声提醒:“无咎,不妨退去,以图来日……”

    那是祁散人,他虽然伤势未愈,修为也没恢复,而眼光尚在。他深知神洲使的强大,他不忍有人白白送死。或者是说,他对于既定的运数多了一丝疑惑。倘若神洲的未来,只能存在于未知的挑战中。如此的天道,真的很不公平。

    而有人逃走,便要有人陪葬!

    挤在一起的各家道友,齐齐怒视着祁散人,却并未出声讨伐,而是各自叹息着继续扭头张望。

    太虚则是摩拳擦掌,带着窒息般的腔调颤抖道:“人生有年,当叱咤风云而笑傲宇内。我那兄弟,还请代替老哥哥向天一战……”

    无咎依然神态从容,昂首挺胸。

    他没有理会祁散人的提醒,而是紧紧盯着叔亨的一举一动。面对那张牙舞爪的身影,以及高耸入云的玉塔,他的剑眉微微斜挑,嘴角发出一声冷哼。周身的气势为之骤然提升,乱发长衫再次无风而起。曾经地仙圆满的修为,竟在这一刻又增三分,仿佛半步踏入飞仙境界,已然抵达他有生以来的仙道巅峰。他的双手缓缓高举,黑色的剑芒吞吐而出,瞬间化作一道**丈的巨大魔剑,只要开天辟地而咆哮万里。

    太虚观战之余,情绪难抑:“无咎他……他竟以秘法强提修为,此法最为伤身,少有人用,除非拼命……”

    他左右的众人,皆屏息凝神。

    拼命?即使无咎他强提修为,又能怎样。以弱对强,那不是拼命,而是送死!

    叔亨只怕有人趁机逃脱,没想到那挑战的剑锋已然高高竖起。他不以为忤,反而窃喜,对于所谓的秘法之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猛然往前扑去,并发出一声怒吼:“小子,我要将你抽魂炼魄!”

    他双手齐挥,三道银色的剑气“铿锵”出手。便像是三道闪电,带着隐隐的雷声,与强横的杀气,横掠千丈,狂袭而去。

    无咎依然静静悬立在冰川之上,威势沛然,长衫猎响,两道剑眉斜斜竖起。面对强大的神洲使,飞仙高手,或高深莫测的玉神殿祭司的全力一击,他没有躲避,也没有转身逃跑,而是缓缓举起手中的魔剑。便在那三道闪电临近的刹那,他突然凌空跃起,狠狠挥动双臂,猛然劈出一道黑色剑光。随之黄、白、赤、青、紫、金六道剑芒接踵闪现,旋即又带着虚幻的剑影倏然叠加。浑如七把神剑相继发威,又似七剑合一而威势浩荡。

    “砰——”

    七色闪烁的巨剑,撞上了那道不过尺余长短的银色剑气。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去势迅疾的巨剑骤然一顿,竟被银色剑气阻挡,高高空悬,再难落下半分。而又一道银色剑气随后而至,剑气合二为一;紧接着再又银芒闪烁,三剑合一,依然小巧,却异常的凌厉无匹,瞬间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倾轧而至。

    无咎抬手一抛,顺势掐诀一指。

    巨剑猛然炸开,顿作万千剑芒,霎时星雨如潮,疯狂的杀机陡然倍增,却又好像情有独钟,只管将片片落花归于一处。

    “轰——”

    轰鸣声中,一道银光崩溃。光芒闪烁,又是一道银光崩溃。

    叔亨的三道剑气,瞬间已被破去其二。

    无咎并未有所庆幸,反倒是脸色微变。

    最后一道剑气竟然穿过密集的流星,如同霹雳逆袭,带着隐隐的雷声,与势不可挡的杀气急袭而来。他应变不迭,躲避已晚,急忙挥舞双手,漫天星雨倏然回归。而便在七道剑光堪堪挡在身前,剑气隆隆呼啸而至。

    “轰——”

    星雨寂落,惊雷炸响,彩虹崩溃,一道白衣人影口吐热血倒飞出去。而杀机余威不断,冰川之上炸开团团的寒冰雪雾。亘古不化的寒冰,“喀喀”作声。像是痛苦的呻吟,荡魂摄魄;又似压抑已久的嘶吼,在颤抖战栗中宣泄着万年的期待。

    “哼——”

    叔亨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阴沉的脸上犹然杀气重重。他抬脚往前,抬手狠狠一指,又是三道银色剑气呼啸而去。忤逆犯上者,罪不容恕。敢于冒犯神洲使,更是亵渎了玉神殿的无上权威。他不会留下喘息之机,他要将对方扒皮抽筋、抽魂炼魄、挫骨扬灰!

    无咎倒飞出去百余丈,“砰”的砸在下,猛然弹起,再继续跌落,接着再次弹起。如此又去数十丈,这才堪堪止住去势。雪白的寒冰之上,点点滴滴洒下一路的血,犹如怒放的红梅,煞是娇艳而又触目惊心。

    他犹自狼狈趴在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三道银色的剑气,带着催命的杀机与“隆隆”的雷声急袭而来。

    无咎猛咬牙关,长身而起……

    ……

    ps:对不起啊,耽搁了好几天。今天抽空码一章,以免大家等急了。

    拆迁的面积找回来了,差强人意吧,却因协议的问题,耽误了选房子,又是着急上火,因为我带着老母亲生活,我要现房,等不得三年后的期房,侥幸抢得一套顶楼,昨日去检查,电梯房漏雨,吓得又去退房,不给退,找人沟通,还要几天能有结果,每天都是起起落落心神不定。我们这儿是四线的小城市,拆迁发不了财,有个安稳的居所就成。我现在租赁的房子是附近小区的十一层,东西还没收拾好,送去亲戚家的老母亲也没有接回来,所幸宽带移好了,能够抽空码字。等到最后签订协议,再给大家报告。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冰川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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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冰谷中,三人惶惶而立。

    四周冰峰震动,“喀喀”裂响回声不断。前方则是玉塔高耸,光芒闪烁。法力对撞的惨烈,更是令人心惊胆战而又不知所措。

    那是举世罕见的巅峰对决,悍然无畏的殊死挑战。而强弱之别,一目了然。最终的输赢,只怕毫无悬念!

    岳琼的双手紧紧握着胸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当她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摔在冰川之上,失声惊呼:“哎呀,无咎危矣!”情不自禁之下,她纵身便要往前,却让左右的两位同伴吓了一跳,急忙双双伸手阻拦。

    “岳姑娘,你救不了他!”

    “岳妹妹,听愚兄一言,此刻万万莽撞不得,否则你我难逃池鱼之殃!”

    岳琼被迫止住身形,却顾不得理会左右的常先与玄玉,犹自两眼一霎不霎盯着前方,焦急与关切的神色溢于言表。

    她知道救不了他,也知道莽撞的后果。而琼儿欠他的救命之恩,懂他放浪形骸背后的苦楚。而尚未报答,也来不及倾诉,最终只是眼睁睁看着他受难,又怎能不叫人为之心疼!

    “岳姑娘,诸事随缘!玄玉,见机救回妙祁师伯与妙源长老……”

    “嗯,不管如何,我玄玉都敬佩无咎的风骨情怀。岳妹妹,我与他是一样的人……”

    与此同时,挤在冰川角落里的各家高手也是惊愕不已。

    “神洲使前辈,乃是真正的飞仙,无咎他纵然强提修为,终究还是略逊一筹啊!”

    “无咎败了……”

    “住口,我那兄弟绝非轻易言败之人!”

    “孰胜孰败,命数既定!”

    “妙祁老哥,不妨细说……”

    便于此时,无咎已从寒冰上长身而起。而三道剑气呼啸而至,再也躲避不得。他眼瞳一缩,舒展臂膀,左手霍然多出一张白骨森森的大弓,旋即伸出右手猛拉金色的弓弦,双脚前后岔开站稳,周声法力奔涌,口中铿锵有声:“箭射日月,开——”

    与之瞬间,弓臂“嘎吱”作响。金色的弓弦顿如燃烧一般,发出刺目的光芒。一道烈焰长箭凝聚而出,微微颤抖,雄浑无匹的杀气陡然暴涨,并发出低沉的嘶吼。不过刹那,又是“砰”的一声咆哮。烈焰长箭脱弦而去,浑似一道烈焰长龙呼啸裂空。三道银色的剑气首当其冲,顿然崩溃殆尽。而烈焰利箭去势如旧,直奔扑来的叔亨狠狠射去。

    叔亨乘胜追击,痛下杀手,只当轻而易举,就此斩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谁料一道烈焰箭矢瞬间摧毁了他的攻势,并带着异常强大的威力迎面袭来。

    神器?

    叔亨始料不及,暗暗错愕,挥舞双手,便要以硬碰硬还以颜色。三道剑气刚刚祭出,烈焰之箭怒袭而至。“轰”的巨响,剑气崩溃。他心知不妙,抽身躲避。怎奈威势太甚,他惨哼一声翻身栽落。

    烈焰长箭呼啸而过,威势愈发凶猛,竟带着怒吼的嘶鸣与狂烈的杀机,直奔冰川之巅的千丈玉塔射去。

    叔亨砸在冰川之上,堪堪躲过一劫,却已衣衫破碎而口喷污血,很是狼狈不堪。他顾不得爬起,急急扭头张望。

    那道烈焰长箭,业已化作一道数十、上百丈的烈焰长龙,并以撕裂虚空之势,发出令人心悸的“喀喀”声响。不过转眼之间,浑如破碎九霄,又似箭去苍穹,“砰”的一声射中了高高的玉塔。随之烈焰腾空,巨响隆隆。玉塔猛烈摇晃,竟然从中折断。一截塔尖缓缓倾斜,随之轰鸣坍塌,曾经云遮雾绕的天宇,竟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霎时劲风鼓荡,莫名的威势从中而降。

    叔亨愕然片刻,吼道:“小贼该死,你毁了四洲**通天大阵!”

    各家高手更是瞠目难耐。

    钟广子胡须颤抖,语无伦次:“他莫不是苍起转世……他……他破了神洲结界……”

    万道子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当年的苍起,功亏一篑……”

    太虚则是喜出望外,乐道:“我那兄弟,比起苍起更胜一筹。妙祁老哥,你果然精通占卜之术!”

    祁散人却是揪着胡须,疑惑自语:“唉,我为何没有想到那把人骨龙筋弓呢?原来九星神剑,并非命数所在……”

    太虚再次惊叫:“哎呦,诸位快瞧——”

    众人无暇多想,循声看去。

    一截百余丈的塔尖缓缓坠落,“轰”的冰雪飞溅。峰巅为之摇晃,冰川为之颤抖。而天穹之上的豁口中,随着劲风鼓荡,竟又乌云密布,并有雷光若隐若现,还有莫名的天威倾泻而下,令人神魂战栗而惶惶难安。

    祁散人的两眼一凝,诧然道:“那是传说中的飞仙天劫,诸位快快离开此地……”

    “天劫,九重雷劫?”

    太虚惊讶不已,慌忙起身。众人也是骇然色变,急待逃离,奈何伤势在身,经脉不畅,一个个东倒西歪而难以自如。

    恰于此时,三道剑虹由远而近。

    其中的女子,正是岳琼。她关心情切,忍不住冲上了冰川。另外两个男子,则是常先与玄玉,显然阻拦不及,索性跟着一起御剑而来。

    祁散人回头一瞥,他身后的妙源出声大喊:“常先、玄玉,天劫将至,速速带着妙祁门主与各位前辈躲开——”

    常先与玄玉不敢怠慢,转身到了近前,各自祭出飞剑,又伸手连抓带拽,带着各家的前辈匆匆撤离。

    而岳琼却是顺着冰川继续往上,直奔那道白衣人影而去。她想给他说一声,琼儿寻他来了。她还想送他一座城,只求他平安无事。

    常先与玄玉祭出的飞剑,化作两三丈长,像是小舟载着众人,顺着冰川往下飞去。

    祁散人与妙源,则是抓着常先的手臂往下撤去。老道有所察觉,愕然道:“天劫所致,尽为雷池,那女子送死不成……”

    老道是好心提醒,奈何没人理他。

    玄玉带着太虚与太全逃离正忙,不忘大喊:“岳妹妹,速速回转……”

    岳琼还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冲去。雪白的冰川上,其婀娜的身姿煞是娇艳动人。而她毅然决然的神态中,又透着莫名的执着与疯狂。眼看着那白衣人影就在数十丈外,忽有诡异强大的威势霍然而至。她的身形被迫一顿,再也前进不得。谁料偌大的冰川突然裂开道道缝隙,紧接着便见远处的神洲使纵身跃起,并挥舞双手而杀气凌厉,显然要借机发出最为凶悍的一击。她只觉得窒息难耐,忍不住凌空倒卷而去。她的修为太弱,莫说靠近那逼人的威势,便是想要出声呼唤都不能够,只能人在半空而两眼焦灼……

    无咎依然站在原地,摆着拉弓开箭的架势,怔怔看着那倒塌的玉塔,以及天穹之上闪烁的雷光。

    他深知大弓的不凡,却还是颇为意外。尤其那烈焰一箭,纵使飞仙高手也抵挡不住,更是射得通天塔从中折断,霸道的威力可见一斑。而大弓固然厉害,消耗的法力也是出乎想象。

    还有那天穹之上的雷光,竟是祁散人所说的天劫?难道是自己地仙圆满,恰好打破结界,勾动天机,于是迎来了九重雷劫?而强敌犹在,胜负未卜,倘若渡劫,岂非雪上加霜?

    无咎尚自震愕难耐,一道人影高高跃起。他不及多想,伸手抓住弓弦,突然心浮气躁,竟然手脚发软无力。强提修为,再遭重创,又拼命驱使法力,此时再也射不出惊天一箭。他转身踉跄后退,谁料一道莫名的威势从天而降,竟然将他整个人罩住,一时难以挪动脚步。而神洲使叔亨已然攻势在即,想要躲避为时已晚。他不由得眼角抽搐,满脸的寒意。

    天要亡我不成?

    而我公孙无咎来到此地,便没想活着离去。如今也算是救了祁老道与各家的人仙修士,没有玷污九星神剑的威名。我无愧爹娘,无愧天地!

    无咎猛地咬破舌尖,狂喷一口精血。早已不堪支撑的经脉神魂,顿时烧燃起来。他剑眉倒竖,双眸泛红,随即收起大弓,脚尖点地而强行逆天蹿起。离地刹那,人已化作一道淡淡光芒。倏然之间,他横掠半空疾驰而去。

    玉塔之巅的天穹缝隙之中,闪烁的雷光愈发密集。一束数百丈粗细的威势倾泻而下,并随着飞掠的人影迅疾移动。与之同时,无上的天威随之缓缓加剧。

    叔亨正要施展最后的杀招,忽而法力迟滞。他抬头一瞥,这才发觉天劫之威瞬移而至。他抽身后退,不料一道淡淡的光芒冲到近前。他似有顾忌,匆匆祭出一道剑气。“噗”的血光飞溅,人影闪现,却依然如疯似狂,竟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他始料不及,便欲摆脱,而天威骤降,无形的禁锢随之而来。他禁不住往下坠去,怒道:“小子,撒手——”

    无咎拼尽残存的法力,再次强提修为,这才趁机抓住叔亨,又怎会轻易撒手。“砰”的一声,两人砸在冰川之上。

    寒冰崩裂,地动山摇。

    无咎的左手死死拦腰抱着叔亨,右手连连挥动,竟然召不出神剑,便是夔骨指环也难以开启。

    而叔亨竭力挣扎,只想摆脱。

    无咎情急难耐,挥拳狠砸。

    或许是天地禁制的缘故,叔亨难以施展神通,却身躯粗壮而凶悍异常,随即挥拳交加。

    两个仙道高手,冤家死敌,互不相让,缠斗一团。

    无咎与人比拼力气,少有落败的时候。而今日此时,他丝毫不占上风。面颊“砰砰”中拳,霎时两眼发黑。他不管不顾,张口便咬,旋即又狠砸叔亨的下身要害处,将当年在街头打架的招数使得淋漓尽致。即使如此,他依然伤不得对方。

    便于此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嘶吼……

第四百一十六章 九重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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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常先带着祁散人等各家的前辈,匆匆逃到二、三十里外,却又在冰谷之中狼狈停下,相互挤在一起回头张望。

    那场冰川之巅的较量,关乎着众人的生死命运。胜负未分之前,没有谁能够真正的逃脱厄运!

    玄玉则是踏着剑虹抽身返回,恰好迎上往后跌落的岳琼。他口中呼唤着“岳妹妹”,不失时机伸手搀扶,而香软入怀的瞬间,却挡不住冲撞之力,随即一同往后倒飞,顺势又退数百丈,双双摔落在冰川的脚下。他心慌意乱,连声安慰。而怀中之人挣脱而出,眼中只有远处那缠斗一团的白衣人影。他还想阻拦,又是蓦然一惊。

    冰川之巅,高耸的玉塔依然在摇晃。

    冰川之上,两道人影仍在挥拳互殴。

    天穹的缝隙之中,翻腾的乌云愈发浓烈,并带着雷光四处弥漫,使得整个玉塔与冰川笼罩在阴森、沉闷,且又狂躁莫名的气机之下。

    便于此时,那闪烁的雷光骤然一收,变幻莫定的天光随之沉寂,便如岁月光阴的凝滞,却又好像蓄势待发。不过片刻,天光颤抖,一道尺余粗细的雷光喷泻而下,随之强大莫名的威势笼罩万丈。

    “轰——”

    玄玉与岳琼尚自震愕不已,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叱呵:“找死不成,快走——”

    常先冲了过来,满脸的焦急。他一把抓住岳琼的手臂,转身往后急退。

    玄玉不敢怠慢,慌忙跟着后退。

    岳琼心有不甘,痴痴傻傻扭头凝望,只是她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中,充斥着惊诧与哀绝的神色。

    此时,无咎被叔亨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脸上连中铁拳。他奋力阻挡,伸手抱住叔亨的脖子,“吭哧”一口咬下去,却如牛皮一般坚硬。他抓住对方的金须金发狠狠撕扯,趁机挥拳猛砸,嘴里还不断骂道:“杂毛畜生,我封你耳门、插眼睛、捅你鼻孔……”

    叔亨呲牙咧嘴,低沉吼道:“小子,我撕碎了你……”而他吼声未落,似有察觉,抬头仰望,急忙起身躲避。

    无咎刚要趁机翻身,而仰面朝天的他看得清楚,随即死死抱住叔亨,竭尽全力不让对手挣脱得逞。

    一团刺目的雷光轰然而下,仿佛神魂深处的一声炸响。随即冰雪飞溅,仿如天地在瞬间沉降。恍惚之间又是一团雷火接踵而至,便听道叔亨在惨哼怒吼:“本尊容你渡劫,撒手——”

    “我偏不撒手——”

    无咎死死抱着叔亨,便像是铁箍一般,随即穿过炸开的冰川,重重砸在坚硬的岩石之上。紧接着又是一团团雷火接连不断,浑似天地沉沦而四方灭绝。只有战栗的神魂在痛苦挣扎,却又摆脱不得浩荡的天威。下一刻或将毁灭,直至化为尘埃……

    亘古万年的冰川,不复存在,玉塔脚下的山坡上,炸开一个巨大的深坑。一团团倾泻如注的雷火中,两道抱在一起的人影若有若无。

    二、三十里外的冰谷中,祁散人与太虚等人僵立原地,看着那摇晃的玉塔,崩塌碎裂的冰川,以及惊魂摄魄的雷劫,一个个瞠目愕然。

    “天劫,万千年未见的飞仙天劫!”

    “典籍有载,天劫九重,九九归一,共有八十一道天雷啊!”

    “据传,渡劫者,十不存一。无咎他强提修为,境界不稳,又伤势在身,想要渡劫,何其难也!”

    “神洲使已是飞仙高人,为何也怕天劫?”

    “天威之下,万物万灵均为蝼蚁!”

    “是啊,你我只须一道天雷,便将魂飞魄散,而他竟然要承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命数既定,但愿他修炼多年的经文有用……”

    “妙祁师伯,你是说《天刑符经》?”

    “……”

    不消片刻,倾泻的雷火骤然一收。而天穹的缝隙中,翻涌的乌云更加浓重。

    冰川炸开,破碎寒冰堆砌十余丈高,并环绕着一个千丈方圆的大坑,犹然雷威凛然而烟尘弥漫。

    大坑的当间,相隔不远横躺着两道人影。

    一个仰面朝天,满身血迹。腿上的剑洞,煞是触目惊心。尤其他两眼微闭,满脸的疲惫,颓丧无力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要昏死过去,

    一个趴在地上,衣衫破碎,金须金发凌乱不堪,正在慢慢挣扎起身,并带着一丝狞笑恨恨啐道:“呸!凭你的修为,渡劫纯属找死,倒无须本尊动手,只等你魂飞魄散……”

    叔亨被迫承受了九道天雷的重击,虽也痛苦不堪,却摆脱了纠缠。他摇晃着爬起来,便欲借机离去。他深知天劫的厉害,他不想陪着遭受无妄之灾。他要远远躲开,然后坐等某人自食其果。

    无咎依然仰面朝天躺着,而微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他冲着天穹之中翻涌的乌云默默凝视,深深喘了口粗气,炽烈刚阳的气机充斥脏腑,神魂深处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渡劫?

    方才的一连串炸雷,便是天劫?渡过天劫,便可成为飞仙高手?

    而天雷滚滚,不是一般的厉害啊!即使身上垫着一个叔亨,犹自觉着雷威灌体,经脉撕裂,骨断筋折,神魂震荡,直叫人痛不欲生。尤为甚者,天上的雷云,并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好像方才的九道炸雷,只是一道开酒菜。山珍海味,尚在后头,只怕无福消受,便要神魂俱消……

    无咎双手撑地,依然头晕目眩。那煌煌天威,仿佛在头顶虎视眈眈,根本难以摆脱,更休想远远躲开。不用多想,雷劫穿透结界而来,便认定了自己,绝不会轻易罢休。他眼角一闪,恰见有人正在挣扎离去。

    叔亨那个家伙虽然挨了九道炸雷,不过是蹭吃蹭喝罢了,此时却想抹嘴走人,他倒是想的便宜!

    无咎不及多想,猛然蹿起。叔亨才要躲避,已被拦腰抱住。

    神洲使,好歹也是飞仙高手,玉神殿祭司,睥睨四方的存在,如今却被雷劫禁制,难以施展修为。他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滚开……”

    与此同时,“轰”的一声天地颤抖。

    雷云收敛片刻,再次爆发。又一重九道天雷,接踵落下。而比起之前,雷光粗重几分,迅猛几分,雷劫之威却是为之倍增。

    无咎刚刚抱住叔亨,便被雷光击中。他惨哼一声,抱着叔亨翻身栽落。不过刹那,已双双湮没在阵阵的雷火之中……

    二、三十里外的冰谷中,远观的众人神情各异。

    祁散人盘膝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指,便想占上一卦,而抖动的手指难以成诀,他不禁猛摔袍袖暗叹一声。他知道自家的占卜之术颇为灵验,此时却心神忐忑而难以自持。

    他曾经在风华谷的祠堂中,算过两卦,有大吉之兆,也有大凶之兆。至于最终的吉凶如何,他竟然无从预料。哪怕是真相就在眼前,而不到最后一刻依然难以揭晓。

    太虚握紧双拳,又是振奋又是焦虑。他想象着自己年轻数百岁,并与飞仙高手对阵的情景。只可惜不能重新活过,否则他相信自己一样的悍勇疯狂。

    项成子、万道子、钟广子等人,皆凝神观望。震惊之余,一个个心绪莫名。

    那个无咎,偷抢劫掠,恶名远扬,算不上正人君子。而他此时搏命,绝非自私自利,而是为了神洲的荣辱,以及万千修士的尊严。不管最终如何,凭此一战,他必将超越当年的苍起,成为人人敬仰的存在。

    玄玉守在岳琼的身旁,很是关怀备至。而看着远处的雷劫,以及那悍不畏死的身影,他的心头有些五味杂陈,或也感慨难耐。

    他自诩根骨上佳,才智超群。即便纵览神洲仙门,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比起某人,更有云泥之别。而自己喜欢的女子,移情别恋;得到的机缘,尽数落空。而那个曾经的凡俗书生,如今已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人物。他虽也敬畏强者,却又实在是疑惑不解。

    尤为甚者,还有痴情的女子迢迢追来,并甘愿奉上一座城,只求某人的回心转意。

    不公平……

    玄玉的眼光一瞥,旁边那娇小的身影楚楚动人。一缕沁人心脾的异香随风飘来,更是让人心慌意乱!

    而岳琼对于左右身后浑然不顾,只管翘首凝望着前方的情形……

    转眼之间,又一重九道雷劫降下。雷声犹在轰鸣回响,而那片狼藉不堪的山坡则是陷入暂时的沉寂。

    叔亨从地上爬起,满身的烟熏火燎,便是衣衫也少了半边,袒露出毛茸茸的四肢。他抬头仰望,眼光中透着畏惧的神色。

    他当年在前辈的相助下,堪堪渡过天劫。他不仅遭受过天劫的蹂躏,更知道天劫的威力。愈是往后,雷劫愈发猛烈,即使天仙高手,也唯恐避之不及。而此时却被连累,再遭二遍苦,又吃重茬罪,绝非他之所愿。

    不能陪着那个小子吃亏,还是躲开天劫为妙!

    不过,尚未挪步,身形踉跄,叔亨差点摔倒。原来双脚被人抱住,一时挣脱不开……

    …………

    ps:这两天在选房子,在期房和现房中纠结,抽空来一章,还好没晚!

第四百一十七章 滔天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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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撒手——”

    叔亨怒吼,举起铁拳狠砸。

    无咎的脑袋被砸得低垂,无从躲避,整个人如同昏死过去,依然抱着双腿不撒手。

    叔亨气急败坏,再次高高举起铁拳,便要彻底砸烂那个死缠不去的小子,却又抬起头来,畏惧的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

    一束雷光从天而降,煌煌天威令人无所遁形。

    叔亨急忙催动法力护体,“咣”的一声湮没在雷火之中。他身形摇晃,神魂战栗。紧接着又是一道雷火,带着无上之威闪电而至。他惨哼一声,缓缓瘫坐在地。

    那是雷劫,那是诸天之怒。

    九九八十一道炼狱之火,化作天道刑罚。没人能够抵挡,或是抗争。要么被撕碎摧毁,要么在毁灭中淬炼锻造而重获新生。

    一道人影趁机扑过来,肿胀的脸上带着惨兮兮的笑容:“杂毛畜生,我借天雷灭你……”

    叔亨尚未挣扎,已被扑倒在地。

    无咎终于放开紧抱的双腿,却又死死搂着叔亨的脖子。与之瞬间,雷火接踵而至。

    他以秘法强提修为,使得伤势加重;雷劫禁制之下,九星神剑与人骨大弓也无从施展。如今只能凭借天雷拖住叔亨,除此再无他法。至于下场如何,他已顾不得许多。

    又一重九道天雷之后,玉塔脚下的山坡上狼藉不堪。破碎的冰川犬牙交错,当间的大坑则是烟尘弥漫。而其中的两道人影,纠缠如旧。

    无咎的衣衫破碎,长发凌乱,神情迷离,裸露的肌肤更是暴起条条紫红的筋脉与丝丝缕缕的血痕。那是雷火烧灼的痕迹,很是惨不忍睹。而他的依然箍着叔亨的脖子,死死的不肯撒手。

    叔亨挣扎坐起,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三重二十七道雷劫,独自硬抗了大半。即使修为高强,也是苦不堪言。后继还有六重雷劫,且愈发的猛烈。承受下去或许无恙,却难免遭到重创。

    此外,天劫不容藐视。但有阻挠,威力倍增。再也不能替那个小子抵挡天雷,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叔亨喘着粗气,这才发觉脖子上还箍着手臂。他用力撕扯,却撕扯不开,强行站起,又被狠狠拽倒在地。他怒不可遏,挥拳乱打,而对方虽不反抗,却也不撒手。他低头一瞥,恰见缠在腰间的大腿上有个血淋淋的剑洞。他伸手便抓,顿时血肉绽开露出白骨。

    无咎疼得浑身颤抖,却无力抵挡,只能死死勒紧手臂,嘴里骂着“杂毛畜生”。

    叔亨桀桀冷笑,便欲痛下辣手,一束雷火呼啸而至,隆隆的轰鸣震彻万里……

    祁散人与各家的修士,依然在怔怔观望。

    所在的冰谷,虽然相隔二、三十里,而那天劫的情形,以及无上的雷威,却近在眼前,令人感同身受而惶惶难耐。

    “已过了几重雷劫?”

    “七重……”

    “你我有生之年,得以见识天劫,堪称莫大机缘!”

    “莫提机缘,此乃我神洲之劫!”

    “嗯,倘若无咎没有拖住神洲使,他撑不到此时。而此间事了,神洲使必将迁怒你我!”

    “妙祁老哥,你倒是算上一卦啊!”

    “我……算不出……”

    “无咎他眼看不妙,你又何必卖关子……”

    “我算不出他的人骨龙筋弓,也算不出他以雷劫对付神洲使。且事已至此,你让我如何起卦……”

    万千年一遇的天劫,堪称神洲修士的一场机缘。而这场机缘,却关乎着神洲仙门的生死存亡。所谓的占卜之术,或能算出吉凶,却算不出其间的种种逆转起伏,更算不出天劫的起始与终结。正如所言,天机莫测。

    而在玄玉想来,各家前辈太过关注于自身的命运与神洲的前途,难免本末倒置,一时糊涂不清。天威虽然莫测,道理却也浅显。触犯者,咎由自取。他抓着柔软的手臂,柔声安慰道:“岳妹妹,节哀顺变……不、不,愚兄怕你动情伤身!”

    岳琼被抓着手臂,难以往前,兀自僵着身子,秀眸中神色焦灼。至于玄玉的话语,她根本没有留意。她只管盯着那倾泻的雷火,以及雷火中的人影……

    七重雷劫过罢,雷威充斥的烟尘中,缓缓现出两道人影,皆赤身露体而狼狈不堪。

    叔亨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啐了一口污血,烟熏火燎的模样中透着疲惫与愤怒的神情。接连硬抗了七重雷劫之后,耗尽了大半的修为。而他此时不再躲避,举起拳头狠狠砸下。一截大腿,早已被扯去皮肉,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在他的铁拳下寸寸碎裂。他犹不作罢,继续撕扯着皮肉经脉,犹自恨恨不已,狞笑道:“哼,竟敢指望天劫相助,真是不知所谓。本尊便陪着你渡劫,又能怎样?本尊拼着重伤,也要撕碎你……”

    无咎的手臂依然箍着叔亨的脖子,整个身子颤抖不停,难以忍受的巨疼传来,他忍不住发出阵阵惨哼。而他此时无力挣扎,只能咬牙强撑。若能换来叔亨的重伤,或也值得……

    “轰、轰、轰——”

    八重雷劫降下,九道天雷接踵而至。

    叔亨只得双手掐诀,收敛心神,全力应对,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遭遇的雷劫,又何止威力倍增。稍有大意,下场难料。不过,那小子只剩下半条命。即使本尊替他抗下大半的雷劫之威,他也绝难侥幸。不妨拼到最后一重雷劫,本尊要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

    九道天雷,倏然而落。隆隆轰鸣,在天地间久久回荡不绝。

    叔亨抬头仰望,凹陷的两眼中闪动着厉色。

    许是天劫所致,结界的缝隙又变大了数百丈。其中乌黑的劫云在沸腾翻涌,丝丝跳跃的电弧闪烁不停。一场更为猛烈的雷霆天罚,已然蓄势待发。

    叔亨慢慢站起身来,伸手一抓用力撕扯。

    无咎先遭重创,又遭雷击,一条腿被生生砸碎,接着再次承受雷火的蹂躏。此时的他,已陷入迷离恍惚之中,仅仅凭着一丝残存的执着在强行支撑。巨疼传来,他蓦然惊醒,却不由得松开双手,整个人已被举起。

    “哈哈——”

    叔亨的双手抓着无咎,高高举过头顶:“小子,本尊要拿你祭天!”

    无咎再也挣扎不得,残缺的身子随着摇晃而无力摆动。便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还是少了一条腿的羔羊。而他并无惊慌,反倒是淡淡看着叔亨,嘴里泛起一抹笑意,两眼中透着蔑视与轻松的神情。

    人这辈子,被雷劈死也是一种荣幸。总好过死在腌臜之辈的手中,平白坠了仙门鬼见愁的威名!

    “轰——”

    劫云蓄势片刻,终于吐出一道雷光。像是积攒了万年之久的怒火,借天道之刑霍然爆发开来。而威势更加迅猛,只要将忤逆者化作齑粉。

    与之瞬间,两尺粗细的雷火从天而降,狠狠砸在无咎的背上。他身躯猛地僵硬,乱发根根竖起,随即双目怒突,张口热血喷溅。

    天劫浩荡,余威不绝。

    叔亨也是禁不住双臂颤抖,却幸灾乐祸大笑:“哈哈……”

    “轰——”

    又一道雷火倾泻而下,无情而又残暴。

    无咎身上破烂的衣衫顿时炸得粉碎,片片肌肤爆裂,并骨断筋折,他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轰、轰——”

    湍急的雷火,愈发凶猛。

    “轰、轰——”

    六重雷劫,紧接着便是第七重雷劫。而刺目的雷光,已从两尺粗细变成三尺,浑如一道巨大的火光,雄浑浩荡而又势不可挡。

    叔亨承受不住滔天的威势,脚下踉跄,却依然举着无咎,惊悸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狞笑。他要看着手中残缺的身子四分五裂,他在等待着雷火最后的吞噬毁灭。

    当七重雷劫降下,第八重雷劫咆哮天地。

    无咎在雷火中震荡,犹如一片残叶在惊涛骇浪中难以自已。他的身子从外到内层层炸开,断裂的白骨与撕裂的经脉清晰可见。七窍之中,更是血喷不止。如此惨状,意味着他生机无多。或许下一刻,他便将在雷火中碾成粉碎。

    “哈哈……”

    叔亨在大笑,笑声中带着难以消除的恨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洲使,玉神殿祭司,真正的飞仙高手,却被一个无名小辈给折腾的修为丧失,他不能不恨。所幸对方即将形骸俱消,魂飞魄散!

    恰与此际,无咎突然从昏死中睁开双眼。依稀仿佛,封禁的气海即将崩溃,奔涌而出的法力随即流逝,迷离的神魂也随之渐渐远去。他好似已看到了自己最后的宿命,却又不甘,狠狠一咬舌尖,周身的精血顿时涌入手中,一把紫色的长剑霍然而出。神剑在手,他狠狠往下劈去。

    叔亨躲避不及,瞬间已被利剑劈入肩头。

    与此同时,第九重雷劫轰然而下。

    无咎浑似不觉,只管将神魂精血涌入双手。青、白、黄、金、红五道剑光,相继闪现。当九重雷劫的第九道雷火,带着滔天烈焰咆哮而下,叔亨的身上已插了六把神剑,禁不住跪倒在地。而无咎的残躯已溃不成形,犹然高高举起一把黑色的魔剑,倾注他所有的神魂精血,狠狠往下劈去,口中发出最后的怒吼:“自古神州不可侮,甘将碧血染苍穹——”

    “轰——”

    一声雷鸣震动九霄,滔天之怒横贯万古。

    无咎的残躯,终于崩溃殆尽。而他精血神魂所化的七把神剑,顿然尽数爆开。叔亨随之四分五裂,瞬间湮灭在浩荡的雷火之中。

    而那爆开的七把神剑,隐约化作七道流星,并倏然冲破结界的缝隙,直挂天宇!

    与之刹那,万山震响,千峰倒塌,天地悲鸣。

    岳琼“扑通”跪在地上,一口热血喷出,泪如雨崩……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君子有终(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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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修仙不为仙,只为春色花满园:来日九星冲牛斗,且看天刑开纪元。光明阁vip群:423807160 光明阁聊天群:209710200光明阁贴吧群:240833831天刑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刑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刑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