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晋阳大战(九)
“吴郡陆遥!又是此人!”石勒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用多想了,昨rì晚间此人仅以百余人的兵力劫营,就能斩杀大将乔晞,耀武扬威而去。今rì又来,必定是准备充分、大军齐集,自家如何抵挡得住?
石勒翻身上马,大声喝道:“弟兄们,跟我来!”他下属百余名战士毫不犹豫,立刻向他靠拢,往南边急退。许多捆扎到一半的辎重直接就被放弃,在这时候,每个人都清楚,动作快一分,生机就多一分。
晋军开始往这边放箭,长枪兵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喊,排着整齐的队形加速前冲。事实上,石勒觉得他们无须那么谨慎。大营里的所有士兵们,昨夜都通宵未眠,先是作战,然后又忙着到处灭火。经历了一夜忙乱之后,许多士兵们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在哪里。
伴随着大营的东西两侧同时响起的喊杀声,那支列成整齐军阵的晋军当先杀入乌桓人的营地。晋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而且维持着良好的队列。无论敌人怎样猛烈的进攻,他们都保持三四把长枪同时正对当面之敌的态势;无论敌人如何奔逃,他们也绝不松散阵型,只是追击的脚步更显轻快罢了。
石勒在河北剽掠数载,算的上身经百战,可是他经历的战斗中,所见到的泰半都是毫无章法的猛冲猛打,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始终成列而战的jīng兵。这样的jīng兵,绝非等闲可敌!石勒忍不住这样盘算着。
果然正如他所料,晋军摧枯拉朽地冲杀。毫无准备的胡族战士们一触即溃,仿佛秋天的麦子一样被成排地刺倒在地。
冯莫突虽然粗野,倒的确有几分刚勇,他大声叱喝着试图组织反击。乌桓毕竟是弓马娴熟的强悍民族,不乏血勇之人;很快就被他聚起百十名骑兵。他怒吼着连连策马,向左侧绕过去,打算从侧后方袭击,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战马的速度刚刚提起来,另一拨骑兵从晋军的阵后猛然冲出,拦腰撞进乌桓人的骑兵队里,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就是昨晚劫营的敌人……冯莫突来不及细想,两队人马就厮杀在一起。冯莫突把一支长槊舞得如风车一般,瞬间便格开五六条刺来的长矛。正待稍作喘息,耳畔劲风忽起,冯莫突只觉眼前突然变得一片血红,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石勒在不远处看得清楚,这队骑兵的首领并非昨夜冲阵的陆遥,而是个身形魁伟的巨汉。这巨汉双手握持着一把沉重的大刀狂呼酣战,瞬息间连杀十余人。冯莫突这样的勇士也不是对手,只一刀,就被那大汉连人带马砍翻在地!
其余的晋军骑兵们也在奋勇冲杀,所到之处,战士嘶吼之声、战马倒地的哀鸣之声、兵器碰撞的铿锵之声密集响起,乌桓骑兵人仰马翻。其实乌桓人的骑术、身手绝不在晋军骑兵之下;可是他们的士气实在低靡,冯莫突一死,更无人进行战场指挥。转眼工夫,这批乌桓人就已溃不成军。
石勒完全没有打算力挽狂澜顶住这股晋军。他自认胸怀大志,不应亲临险地,而他的部下们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好汉子,也不应该在这里替匈奴人无谓流血。他带着人狂奔进匈奴人驻扎的本营,一路大吼大叫:“敌袭!敌袭!”
可是匈奴人的反应真是让石勒沮丧,他们做出的抵抗微弱得近似于无,甚至都没有对晋军前进的脚步形成迟滞。越来越多的乱兵跟在他的身后逃窜,而晋军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像欢呼声了!
这样不行,匈奴人靠不住!再这么哄逃下去,一群溃兵裹成一团,就不是打仗了,简直就是打猎……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石勒这么想着,奋力拉动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后蹄踏地人立而起,他借着这点时间,便扫视了整个战场。
视野所及,狼奔豕突的胡人战士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整片平野。原来的中军本营所在,代表几位大酋的若干旌麾摇摇yù坠,瞬间便倒了下来。
晋军的军阵这时终于分散,但并没有显得纷乱,而是转而形成了五六个百人规模的小队。每个小队依旧是长矛、刀盾、弓弩齐备,仿佛一个个周身是刺的狂怒刺猬,越过军营的深处追亡逐北。
而数十名骑兵们则簇拥着那面“陆”字军旗往复冲杀,或许是因为昨夜冠军大将军乔晞的战死给将士们带来太大的震撼,这面旗帜所到处,如风行草偃,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胡族战士纷纷奔逃,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敢于停留下来与之作战的。
好在晋军人数并不多,而且以步兵为主,虽然声势骇人,其实造成的杀伤不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巨大。似乎晋军也满足于击溃的战果,并不作歼灭的尝试。驻扎在远处山林间的其他晋军部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动的迹象。这也许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对!不对!这样的局面下,只需再投入三五千人马……不,哪怕只用两千人马左右包抄夹击,就能全歼整支匈奴汉国的军队!决定xìng的胜利就在眼前,为什么那些晋军部队始终隐匿在山林之间,就是不出动?为什么?石勒心念电转,忽然出了一身大汗。
“王阳!夔安!支雄!冀保!……”石勒猛然拨马,大声喊着,被他喊到名字的部下立即出声应和。侥幸的很,十八骑居然一骑不少。还有不少跟随着他一路奔逃的战士也停下了脚步,围拢在他身边。石勒怒骂道:“弟兄们,都别跑了!上了陆遥那厮的恶当!晋军压根就没多少人,全是虚张声势!是好汉子的,跟我杀回去!”
话音未落,有人反对说:“石勒你说什么昏话,这如何使得!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啦,还是快快撤退吧!”说话的赫然是乌桓大酋伏利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中军逃出,回到本部族的将士中间的。
伏利度毕竟是这个乌桓部落的酋长,素有积威。他既然发话,许多将士们便继续发足狂奔。眨眼工夫,石勒身边的战士便少了三成。
石勒十分气苦,正要开口,伏利度拉住他的马缰,又道:“石勒,石勒!晋人如此凶恶,连匈奴人都败了。难道你看不明白?想要带着我的子弟们送死,先得问过我这大酋!”随着他焦躁的话语,伏利度下巴上的油脂晃动着,软垂到马背上的硕大肚子也剧烈起伏。
石勒看着伏利度,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这几个月以来,伏利度待他着实不薄,不止言听计从,说是视如兄弟也不为过。可是乱世中需要像狼一样的狠角sè,伏利度却偏偏不是。
“大酋,现在是决断的时候,多说也是无用。”石勒缓缓把缰绳从伏利度的手中抽回。他环视四周的羯人和乌桓人,大声问道:“或者卑怯逃命,被晋人像杀死猪狗一样的屠杀;或者决一死战,用晋人的首级做成唾壶……伏利度和我,你们愿意听谁的?愿意听从我的,就跟我来,我们一齐杀个痛快!”战场上杀声震耳yù聋,他的话声却清晰地传到周边的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不待将士们回答,石勒便锵然拔出腰刀,直指向北,指向那面猎猎飘舞的“陆”字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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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晋阳大战(十)
虽然陆字军旗驰骋往来,但其实陆遥并没有参加这场战斗。战场指挥官乃是薛彤,只不过依旧打着“陆”字旗号罢了。
由于左肋的伤口在夜里往返纵马奔驰中几次崩裂,大量失血使陆遥的脸sè变得吓人的惨白。为此,下属们用了许多布料包扎伤口,那些布料往复缠绕,包裹得如此的严实,以至于他连弯腰都做不到,感觉像是变成了埃及金字塔里出逃的木乃伊。
陆遥对此一再反对,可是将士们却无视他的意见,最终将他拱若珍宝般地包扎了起来,并迫使他打消了再度出战的愿望。
很明显,像陆遥这样能够带来胜利的将领,已经得到了将士们越来越多的拥戴。但是陆遥本人其实却只有rì夕惕惕之感。
且不提被困在乔晞大营中时的抉择,只说与薛彤等人会合以后。当时算上薛彤带领的援军,晋军的数量也不过是匈奴人的十分之一罢了。而且长途奔袭而来,个个都疲劳之极。可是陆遥认为:所谓见机之道,莫先于不意;致胜的关键不在众寡,而在以有备击无备。敌军万料不到我军这么快就再度攻击,正是机不可失。何况我军虽然疲劳、敌军岂不同样疲劳?故此他力排众议,率队连夜行军,在凌晨时分再度迫进敌营。在发动进攻之前,他又派遣了士兵临时扎制了草人、草马等物,广布在山林间以为疑兵。
情况果然一如陆遥的谋划。晋军的回马枪显然出乎敌人所料,而在山林间虚张声势的疑兵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慌乱的胡人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被晋军杀得丢盔卸甲。接战至今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但是胡人的死伤恐怕已经超过了千人。
在将士们的心中,这显然为陆遥又增加了算无遗策的光环。然而陆遥自己却知道,几个时辰以来的算计运筹、殚思极虑,如此沉重的压力几乎令自己不堪重负。
陆遥深深吸气,又深深地吐气。他按压着自己的掌骨发出格格声响,仿佛沉重的压力会随着下意识地动作渐渐减退。
此刻,他正在十数名亲兵的围绕下,立马于东北面一处地势较高的丘陵上凝视着战场,默默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往复冲杀。从这个角度看去,每一什、每一伍的机动,每一名战士的厮杀都清晰可见。而胡人奔逃的路线和聚散的轨迹也历历在目。
自从在上党群山之中苏醒记忆之后,这是陆遥第一次dú lì指挥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这不同于伏牛寨下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恶斗,不同于攻打郭氏坞堡那种必胜之战,而是无数将士死生存亡系于一念之间的大战。
那些东瀛公主政时就归属于自己的老部下、那些箕城整军时对自己献出忠忱的并州军余部、甚至那些在版桥被编入晋阳军的杂胡战士们,陆遥几乎认识每个人、了解每个人的想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这世道逼到了走投无路才成为军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顿饱饭,所付出的,却是随时随地会来临的战争和死亡。而这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完全掌握在陆遥的手中。
当参与战斗者仅仅是陆遥本人的时候,陆遥认为自己完全能够成为凶残而无情的杀人机器。杀死敌人,或者与敌携亡,这是多么简单的选择,根本不会带来动摇和犹豫。但是,当自己的判断,能够决定数百上千名战士的生死之时……陆遥rì夕惕惕,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可人心就是如此的莫测,俯瞰着厮杀战场,陆遥同时又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仿佛成了一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棋手,以千军万马为棋子,以天下大势为赌注。往rì里眼见将士们死伤所产生的忧虑和自责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掌握无数人生死的志得意满。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奇特感觉,那么令人心往神驰。
肩负责任,也就必然拥有权力。没错,这就是权力所带来的迷醉之感。
陆遥突然醒觉自己走神了。他收拾情绪苦笑起来,在这种兵凶战危的场合,每一刻每一秒都有人死去,而自己居然还能想到责任、权力之类毫无实际意义的方向,果然穷酸文人的习xìng改不了么?
此时,在战场的南端传来如雷的欢呼声。
那是薛彤率军追上了一拨且战且走的胡人。他纵马舞刀,仿佛闪电般冲进敌人的垓心,一刀便将重重护卫着的大旗砍倒,随即杀散四周多人,拨马而出。他的甲胄和战马几乎全都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了。远远望去,仿佛一头浴血的怒狮,在敌阵之中尽情撕咬、践踏。
在薛彤反复的冲击下,胡人甚至无法组织起有秩序的退却。他们只能反复着聚众而逃再被杀散的过程,甚至出现有人为了夺路逃命而互相践踏的状况。素以勇武自夸的北疆胡族战士竟然会狼狈至此,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眼看着这样的局面,就连跟随在陆遥身边的亲兵也露出跃跃yù试的表情,恨不得冲下丘去,厮杀一场。尤其是楚鲲、杨若这样的少年人,他们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虽经昨夜血战,胆勇丝毫不减。几人在陆遥身后彼此作着眼sè,只想推举一人出面求战。
而陆遥忽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嗯?”
在他的视线中,赫然出现了一支毫不散乱的胡人小部队。这支部队最初只有二三十人,他们以极其出sè的战场转移,接连避过几支晋军的攻打,渐渐人数增长到百人以上。这时他们不在后退,反而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逆向挺进,沿途接纳整合溃兵,最后占据了一座匈奴人丢弃的营盘。
薛彤很快注意到了这支胡人军队,他调动兵力,先后以步兵、骑兵作攻击试探,却都被胡人坚决地击退了。薛彤不禁暴怒,他吼声如雷,迅速集结了之前分散在几处的晋军,形成更大的作战单位向敌人迫去。但这样一来,更多原本遭到衔尾追击而溃散的胡人,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陆遥突然对这支胡人部队的首领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数月前大陵之战后,自己岂不也是这般,在全军溃败的危局之下一点点地收拢兵力、一步步地转移阵地,又击退了一支又一支的追兵?
虽然从整个战场形势来说,晋军依旧把持着绝对的主动权;但是陆遥很清楚,在这支胡人小部队的努力下,战局变化的关键点已经出现了。
毕竟,匈奴人已然保持着数倍以上的巨大兵力优势,晋军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之歼灭。而只要胡人从一时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很容易就能看穿自己布置在山林间的小小障眼法。他们会发现,己方其实并未遭到晋军主力的攻打,只消他们拿出反击的勇气,反击就必然获得胜利。
对于晋军而言,优势局面和失败的结局,相差只有一线。而胡人似乎将要找到这条细线了。
“匈奴军中有聪明人啊……我们该撤了。须知,过犹不及。”陆遥挥手道:“传令,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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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晋阳大战(十一)
当陆遥以少量兵力两次奇袭敌军的时候,介休城迎来了重围之中的第四天。
负责围攻介休城的,是征虏大将军呼延晏。这个征虏大将军的将军号着实有些奇怪,因为匈奴人就是通常所说的“胡虏”,所谓的征虏大将军,倒像是自己征讨自己一般。
呼延晏是汉王刘渊妻子的幼弟,今年三十四岁,在汉国朝廷之中地位极高。刘渊凡有征战,经常以他为全军副帅。其人虽不是身当白刃的悍将,胜在xìng格沉稳、用兵老练。匈奴大军越过雀鼠谷的当天,他便率领大约两万人的部队将介休四面围定。
第一rì,匈奴以无数推车负土,yù填平护城河。虽然介休守军居高临下,箭如飞蝗,但是匈奴军队的士卒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把土石倾倒进护城河里。有时前排的推车士卒被箭矢shè伤,动作迟缓。后排的士卒便不管不顾,将前排连人带车推进河中。
饶是卢昶身经百战,这般舍死忘生的军队,还是头一次遇到。他眼看形势不妙,连连派遣jīng干部队从隐蔽处搥下城去sāo扰匈奴的填河进度。但是呼延晏早有准备,令骁将刘胤领三千jīng锐骑兵绕城巡游,一旦遇到晋军,立刻捕杀。卢昶接连损失几股兵力,便只能眼看匈奴大举填河。到rì落时分,介休的护城河已被完全填平。
次rì起,匈奴大举攻城。介休城外地形复杂,西南面扼守雀鼠谷的隘口,东南面是绵山,城北是连绵的沼泽,唯有城西地势开阔,适合用兵。匈奴人攻城的主力便集中在西面城墙,而以东面为策应。
负责攻打城西的是武牙大将军刘钦所部。刘钦身披重甲,亲临前线,众将士无不奋勇效死,一时间,云梯如林而立,胡族勇士数千人在震耳yù聋的呐喊声中,纷纷攀附城墙。另外有数百人推着简陋的冲车猛烈撞击城门,其后又有数千人马跃跃yù试,只待城门一破,便杀进城内。
怎奈介休虽小,却极其坚固。卢昶担任城守之后,又在城防建设上狠狠地下了工夫,各种守城器械准备非常充分。守军用数丈长的拒杆将云梯一一推倒。当匈奴人试图重新立起云梯时,守军用大量的滚木落石痛打他们。驻守城门的守军则推下滚油和大量的柴禾干草,然后再扔下熊熊火炬。全部冲车都被先后烧毁,就连推车的士卒也烧死了许多。
鏖战了半天,双方你来我往,战场主动权几度易手。毕竟匈奴大军数量太多,终于逼得晋军一处城墙守卫不牢,数十名将士成功登城。这些刃都是匈奴两万之众中jīng选出的先登之士,不仅武艺jīng熟,而且最是凶悍勇猛。他们一旦翻过城头,立即大砍大杀,掩护后继队伍跟上。
垛口附近的晋军伤亡惨重,这时只剩下一名什长和几名士卒,反而陷入十余名胡人的包围之中。转眼的工夫,几名士卒就被乱刀砍死。那什长虽然身手矫健,也不过多撑了片刻;架不住胡人刀剑并举,肚腹被砍了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了。什长惨笑一声,忽然腾身跃上,抱着一个胡人士卒往城墙下翻去。只听得那胡人士卒大声嘶吼,接着便是一声扑哧闷响。
负责守卫这整段城头的,是个叫禁宠的军官。禁这个姓氏很罕见,据禁宠自己的说法,源于姬姓,出自西周时期大夫禁暴氏,数十代传承至今,门第之高贵当今天下少有。此言确有人信,只因禁宠天生一副好相貌,皮肤白皙,相貌妍丽,观之俨然世族贵胄。
其实不然,虽然禁氏确系古姓,但禁宠这一脉没出什么人物,上推几代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守着数十亩薄田过rì子。数年前他的家乡为乱兵所掠,化成了一片废墟,他自己被强征入伍,其后辗转各地作战,也不知打了多少仗,靠无数次舍命厮杀来的军功才成了军官。
此刻眼看城防被突破,禁宠急忙提兵去救。将将赶到垛口附近,那群胡人勇士如狼似虎而来,为首一人挥舞着约莫数十斤重的狼牙棒,将晋军士兵砸的筋断骨折,当者辟易。
禁宠趁手的兵器早就坏了,此时手中是方才捡的一对刀盾。他见敌人来势猛恶,举起左手的铁盾斜挡。随着铛地一声大响,狼牙棒巨大的力量被卸去大半,斜斜地飞出去。那胡人勇士胸前空门顿时大开。禁宠冷笑一声,右手短刀疾刺,便要将那胡人了账。电光石火之间,那胡人只来得及伸手拦在胸前,手掌登时被短刀刺个透穿。
谁知这反而激发出胡人的野蛮劲来,凄厉如狼嚎的狂吼声中,那胡人战士将禁宠的手掌连刀一起抓住,猛然向回拉扯。禁宠站立不住,被拉得失去平衡。被胡人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小腹。禁宠惨哼一声,顿时眼珠暴突,弯腰倒地。胡人接着又是一脚,将禁宠踢得飞出数丈开外,口中鲜血狂喷。
带队的军官一个照面就遭了毒手,晋军士卒们不禁阵脚松动。胡人勇士奋勇突进,与晋军纠缠在一起,上百人拥挤在狭小的城头白刃相交,鲜血飞溅四shè,惨呼声此起彼伏。而城下的胡族战士们无不高声喝彩,众将士更加发狠地猛攻。
虎牙大将军刘钦也亲临城下擂鼓助战,更将亲卫武士全数派上前线。转眼间,催战的鼓声整天价响,数十架云梯在这一段城墙密集搭起,无数战士舍死忘生地攀爬上来。介休城,岌岌可危!
正在危急时刻,又一队晋军奔来救援。为首一人,正是介休守将卢昶。大将亲自上阵,果然与他人不同。他左右簇拥着十数名士卒,并不用武器,而是双手持握大盾,将卢昶护在核心。卢昶大步前行,左右腰间各悬两个箭袋,手中是把将近一人高的大弓。眼看距离敌军不远,卢昶大声喝道:“看箭!”
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只见一道道箭芒前后相继shè出,仿佛连成了银线。那为首的匈奴勇士此刻正退在后方,呲牙咧嘴滴包扎手掌上的伤口,没来得及反应,一支箭矢就从人丛中穿过,自他大张的口中贯入,直透后颈。那匈奴勇士手脚挣动了几下,仰天倒地。
在战线前方的匈奴人更不必说,卢昶的第一箭shè翻了那为首的勇士之后,第二箭直入一名持斧士兵的眉心;第三箭,将一名舞刀的士兵狠狠地钉死在垛口上;第四箭,从另一个士兵的左眼shè入,后脑穿出。连环四箭,shè倒四名匈奴勇士,这时其他的匈奴人刚刚反应过来,齐声大喊,往卢昶杀去。
卢昶站定脚跟,寸步不退。凡是靠近他的匈奴人,无不要害中箭,惨呼倒地。不过转眼时间,先登之士尽数阵亡,匈奴大军的士气为之沮丧。
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然缓解,卢昶却不稍歇。他昂然立于城头,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对城下的匈奴军官逐一点shè。每发一箭,必有一名匈奴军官惨呼而亡。
匈奴军中也不是没有jīng通箭术的好手,若干弓箭手立即还shè。但是一来自下而上,shè程不如卢昶手中的强弓;二来确实及不上卢昶shè术jīng准;三来奈何不得亲兵们团团簇拥防护。因此近千人的攻城队伍,居然硬生生被卢昶一人所压制。匈奴人什长以上的军官死伤惨重,整支部队的建制大乱。无所适从的士兵们先是迟疑,然后便cháo水般溃退下来。
晋军士兵们对城头的死伤匈奴战士一一补刀,再把他们扔下城去。每扔下一具尸体,城里边就爆出一阵欢呼。
欢呼之声未落,号角大起,又一波匈奴攻城部队蜂拥而上。呼延晏无疑打算以持续不断的攻势拖垮守军,因此毫不考虑损失,只是督促着将士们反复的冲击城头。
惨烈之极的攻防战斗延续了整整两天,就连深夜都不间断。连续二十多个波次的攻城部队在介休城下铩羽而归。城上城下无不死伤狼藉,尸积如山。
匈奴使用蚁附登城之法,虽然简陋,却声势浩大,对守城将士的心理压力非常沉重。往rì攻打晋人的城池时,常常能一鼓而下。可是此番,凶猛的攻打却未能拿下介休,这使得匈奴人颇有些丧气。到了第四天,他们除了继续强攻城池以外,又调动人马围着城池挖沟筑垒,仿佛是打算长期围困。
匈奴人很少采取这样的作战方式,他们更喜欢一鼓作气的猛烈攻击,或者长途奔袭、批亢捣虚的战法。但或许是由于介休太过重要,这一次,呼延晏决心采取这种最费力也是最有效的攻城之法。
胡人大兴土木的场景,被远眺的卢昶一一看在眼里。此刻他已然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眼窝深陷,jīng神却依然亢奋,大踏步地在城头巡视。
几名亲兵紧紧跟着他身后,时不时交换一个忧虑的眼神:这几rì苦战中,卢昶既要指挥全城的防御,又要亲自上阵救急,因此体力消耗非常惊人。原本就身体欠佳的他在四周少人之处,常常会捶胸咳嗽得撕心裂肺一般;说话时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了。
另一方面,为了击退敌军,卢昶这两天里四处奔走,也不知shè出多少箭,三石以上的强弓足足拽坏了四把。他的双手虎口都已震裂,拨弦的手指也几乎扭曲变形。如果敌军继续组织强攻,谁也不知这位箭术高手还能坚持多久。
卢昶很注意地将双手藏在袍袖之下,以免被别人知晓。他在人前始终龙jīng虎猛的样子,顺着城墙漫步,沿途慰问士卒,为他们打气鼓劲。战况虽然激烈,但将士们的斗志依然高涨,这使得卢昶很是欣慰。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部下。这些士卒中的骨干都是跟随卢昶多年的旧部,非常顽强坚韧,正是适合守城的强兵。
介休令郎硕也没有闲着,他在不远处组织城内居民,拆毁了城里很多处房屋,将木头、石块等等搬运上城墙。在房屋拆除后的空地上,几百名从居民中筛选出的壮丁正在列队cāo练,几名军官焦头烂额地指点着他们作战的技能。这些百姓缺乏基本的战斗技巧,勇气和战斗意志更是完全不能比,卢昶原本打算备而不用的,但是现在看来,情况难说的很。
晋军虽然杀伤了无数敌人,自身的损伤也不轻。百人将以上者战死数人,导致城上许多区段的负责军官缺员,需要重新调整防御布置。卢昶绕城走了一圈,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召集部下们来分配任务。
城头上传来喧哗声,原来眼看胡人在远处营建,不少将士们大声嘲笑,尽情辱骂不止。
喧闹声中,一名部下颇有几分忧虑地道:“将军,胡虏兴建长墙、壁垒,这是决心要长久围城了!却不知主公可曾派遣援军?援军又何时能到达?”
卢昶眺望远处的山地道:“胡人擅长野战,至于困城之法、营建之术,是他们的短处。以短击长,纵然联营十里、长围百重,我们又何须畏惧?况且,拥强兵而据雄城,挫敌锐气,令胡儿不敢正视,正是我等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也。至于援军……”
卢昶手扶垛口,信心十足:“各位无须担忧,主公定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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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晋阳大战(十二)
yīn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亮堂了起来,几缕阳光洒落下来,给铁灰sè的城楼和城外起伏的丘陵描上闪亮的金边。
此刻,最激烈的攻守对抗已经告一段落,胡人留下大约三千名骑兵散步在介休城的四周监视守军的动静以后,大部队退后数百步,开始挖掘堑壕、堆积土山。
这些人马用于攻城显得非常之多,但如果用于土建作业,又未免显得少了点。偏偏太原国经上次匈奴大军横扫之后,百姓丁口离散,数十里之内都荒无人烟,也没处征集民夫。如此一来,除了轮番参与攻城战斗的部队可以适当修整以外,很多士兵们不得不放下刀枪去挖土了。
李景之便是挖土大军其中一员。
李景之大约三十余岁,是个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伟男子。他隶属于匈奴汉国大军编制中为数不多的汉人军队。这支部队主要成分是几家汉人豪族的私兵部曲,另外也有一些战败投降的晋军士兵和招募来的杂胡。
这支部队地位相当低下,匈奴通常用他们来负责后方治安,极少以之作战。因此他们毫无悬念地被呼延晏安排了大量的营建工作,手中的武器也换成了粗劣的木铲、荆条框之类。
这对于生xìng好斗的胡人,几乎算得上是一种侮辱;但对于士气低靡的汉人军队而言,似乎并非难以接受。李景之看了看四周的将士。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眼神呆滞、满脸灰土;动作迟缓地负土而行的时候,不像是一支军队,倒更像是一群卑贱的奴隶。
李景之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李家原是陇西人士,李景之的先祖在并州为官,故而举家签至新兴郡。新兴郡是匈奴北部所在,因此当地大族素与胡人往来频繁。匈奴汉国建立时,当地名士陈*元达举家族势力投靠匈奴,就任汉国黄门侍郎。陈氏在当地势力庞大,李家只是托庇其下的附庸,故此李景之没奈何,也投了匈奴为官。
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刘渊大封群臣之时,李景之得了一个“勇武将军”的职位,负责带领一千多人的汉人军队。可是这对李景之毫无意义。与热衷登龙术的陈*元达不同,李景之原本只是想带领家兵保护父老桑梓而已,谁知道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所谓匈奴汉国的臣下,替胡人做牛做马?想到这里,李景之不禁对那位黄门侍郎颇生出几分怨意。
他的思绪并未能继续下去,因为不远处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喝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景之催马小跑赶往发出骂声的地方,转眼便到了。此地距离介休大约五里,是一座天然突出的小土丘,高约二十余丈。土丘位于介休至中阳、平陶等地的大道之侧,视野非常开阔。根据呼延晏的指示,李景之所部应尽快在土丘顶上树起一座高台,以便监视周边动向。
可是这工程着实不小,且不说建筑的复杂程度,单是木料的砍伐、运输,就令缺乏工具的将士们吃尽了苦头。因此折腾了整整一天,那高台只勉强摞了个地基,其它连影子也无。
李景之匆匆赶来,沿途口中喃喃求告,千万不要是呼延晏派人来催问工期。那些匈奴人十分凶暴,视汉人如草芥一般,动辄拳打脚踢,实在是难以伺候。谁料天不遂人所愿,他到了土丘旁定睛一看,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
正在跳着脚喝骂不止的,正是一个高大匈奴人。此人相貌丑怪,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疤痕,应当是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翕张的小孔,从左脸到脖颈的肌肤仿佛融化的蜡烛。而他黄褐sè的眼珠凶光四shè,叫人不敢与他对视。
李景之认得此人乃是征虏大将军直属五校尉之一的雕渠难。据说他脸上的这些恐怖伤疤,是在一次险恶战斗中为了救援呼延晏而造成的,因此极受呼延晏的信赖。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可这雕渠难是个彻头彻尾的虐待狂,以残害士卒为乐事。此番他来此催促工期,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倒霉,眼看他身边滚倒好几名士卒,显然是已经下过毒手。
李景之心中嘀咕,动作可不慢。他远远就下马,俯首深深施礼道:“见过校尉大人!”虽说他的官位其实高于雕渠难,此刻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沉重的脚步响起,正是雕渠难直逼到李景之身前。随着他嘶哑的话音,一股口中的恶臭扑鼻而来:“你小子少来这套,大将军叫我问你,这望台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校尉大人明鉴……”李景之踯躅了半晌,低声道:“弟兄们都全力以赴在干着。虽说咱们缺少熟练的工匠、工具也不足,不过大伙儿会连夜赶工,三天之内准能……”
话未讲完,只听得耳边一声脆响,撕裂般的剧痛随即从脸颊传来。李景之只觉得脑壳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几十头野牛横冲直撞。他趔趄几步,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三天?三天你娘啊!三天?”雕渠难大声吼叫道:“大将军说了,明天中午必须要完成。否则,先砍掉你李景之的狗头!”
李景之晃了晃脑袋,打算答话,却被雕渠难抬脚踢翻。一张粗糙的靴底将他的脸牢牢踏在地面,耳边传来雕渠难暴躁的声音:“明天中午!明天中午!知道么?说!”
李景之感觉整个下颌都被踩得要脱臼,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发出呜呜的声音,手脚疯狂划拉着地面,却抵不过雕渠难的怪力,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雕渠难睨视众人,视线所到之处的数十名汉人将士,无不面sè灰败。哪怕是统领千人之众,受到汉王刘渊正式任命的将军,在匈奴人面前依旧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他们这些小卒还能做些什么?
“住手!”忽然有人喝道:“有这jīng神,便上战场杀个痛快。何必在小卒身上撒气?”
“nǎinǎi的,谁这么大胆,竟敢拦着你家老爷?”雕渠难骂骂咧咧地扭头去看,声音却突然降低。他抢上几步,单膝跪倒在地,瞬间完成了从狰狞恶犬到温顺家猫的变化。
李景之忍着面颊如火烧一般地疼痛,勉强抬眼去看。只见大路上十余名甲胄鲜明的骑士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为首的一名匈奴贵族打扮之人跳下马,阔步走来。此人年约二十余,中等个头,双眼jīng光四shè,英气逼人。他头戴着一顶赤金冠;身披华美异常的纯白狐裘大氅,用五指宽的腰带系紧;而腰带上镶金砌玉、宝光闪烁,显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这等气派和服饰,绝对是军中高官显贵,非寻常人物可及。
雕渠难身为匈奴人,比汉人李景之更清楚这身打扮代表着什么。只看那顶金冠,冠顶作飞鹰展翅之形,冠带上浮雕jīng美动物纹饰——这是匈奴部族世袭的名王豪酋、至少也是二十四长以上的大贵族才能使用之物!如今的南匈奴五部之众里,够资格代上这种金冠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人。
须知匈奴乃是军国一体,除了大单于和宗室诸王以外,各部落王侯分别掌握实力,地位尊崇无比,对普通匈奴部民有生杀予夺之权。雕渠难十分清楚,自己纵然是呼延晏的亲信,可毕竟官品低下;在李景之这等汉人军官面前或可作威作福,但在匈奴诸部名王眼中,着实连蚂蚁都不如。他心念急转,一时虽想不起这位贵人的来路,可是听他的言语之中对自己颇为不满,若再稍有悖逆,只怕下场大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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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超过一千了。作为新人写手,螃蟹要向各位读者深深鞠躬,感谢大家给予我的支持和帮助。螃蟹唯有用心笔耕,以有质量的文字来回报大家。
再次致以万分感谢!
第七十七章 晋阳大战(十三)
自古以来,欺下者必定媚上,雕渠难也不例外。雕渠难满面狰狞顿时化作谄媚的笑意,竭力调整自己丑陋不堪的面容,摆出尊重恭谨的样子来。
“将军……哦不,大王说的是!小人有罪!小人错了!”他深深俯首,连声道。同时心念急转,考虑是否要去亲吻这青年的靴子以示恭顺。
这年轻人连正眼都不看雕渠难,只是注视着远处血战中的介休战场,从这里看去,无数战士如同蚂蚁一般绞杀成团,旌旗舞动,杀声震天。看了半晌,他随意挥了挥手道:“知错就好。这里没你啥事儿了,滚吧。”
“是是,小人告退……”雕渠难弯着腰后退,直到十数丈以外,才转身上马,一溜烟地走了。
“你们这拨人里,有领头的么?”年轻人完全没把雕渠难当回事,转而向四周的士卒们问道。
灰头土脸的李景之已经被几名士卒扶起来,七手八脚地替他拍去了衣甲上的浮土。他抢上几步,恭敬施礼道:“勇武将军李景之,拜见大王。多谢大王救助之恩。”
李景之自然也不认识这位贵人。不过他在匈奴军中数载,见识是有一点的。看这年轻人衣着华贵不提,身后的从骑也都满面剽悍神sè。其中有四名高大雄壮的巨汉,面目狰狞,眼神如电,显然都是足以力敌百人的勇士……能得这等人随从的,必然是匈奴名王!
再者,那雕渠难是多么凶悍粗暴的xìng子?但见了这贵人,却卑躬屈膝至此,此人身份何止尊贵,简直要用贵不可言来形容了。这等匈奴大贵族在前,自己只是个汉人军官,须得小心谨慎地奉承。所幸他方才制止雕渠难的暴*行,看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李景之搜索枯肠,在他所记忆的匈奴大贵族中,并没有形貌与这青年相似的。但他听说,大单于刘渊除了左贤王刘和、左谷蠡王刘聪这两位倚若臂膀的儿子以外,还有三子刘裕、刘隆、刘乂。其中又以刘乂最受宠爱,计算年齿,也与这青年相当……
匈奴青年却不曾想到李景之有那么多的盘算,眼看这鼻青脸肿的家伙自称勇武将军,他的脸部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上上下下地看着李景之,“你居然是个将军?还是什么勇武将军?你确定是勇武将军?”
那藐视的眼神几乎直接在说:你这种软弱之辈也配领兵。
李景之唯有沉默以对。他自幼修习兵书、磨练武艺,自认为才具足堪建功立业,哪里是甘心受辱的人?怎奈造化播弄,竟然成了匈奴汉国的军人。须知在匈奴汉国之中,几乎没有谁将投靠的汉人真正当回事。匈奴人真正信赖的,唯有匈奴人自己,汉人不过是被牧养的待宰牲畜而已。哪怕是做到了将军这样的高级武官,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除了忍耐,别无它途可走。
否则又能如何?李陵降服匈奴同样是出于无奈,谁又曾给过他回头的机会?
匈奴青年见李景之不语,似乎有几分无趣。他提起马鞭,指了指介休城的方向道:“我要去那边看看,你来带路!”
李景之俯首道:“是!大王请随我来。”他挥手让部下的士兵们继续掘土,自己引着那匈奴青年和他的扈从骑兵们往介休城的方向走去。
根据匈奴人的打算,围绕着介休要建设一道长围、两道堑壕,还有好几处相当规模的营垒。此刻各处都有相当数量的士兵在奔走忙碌着,只是看起来效率并不甚高。
那匈奴青年忽地催马与李景之并行,皱眉道:“尔等为何这些无用的东西?”
李景之苦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几天以来连番攻打,因那敌将卢昶守御得法,我军损失不小。因此呼延大将军传令下来,修筑营垒以为长久之计。”
匈奴青年按辔徐行,若有所思地颔首,又转而谈起前几rì的战况,就各种相关的情况细细察问。李景之所接触的匈奴贵人泰半都粗鄙无文、xìng格粗疏,如这青年一般心思细密、汉话又十分流利的,倒真是不多见。他不敢懈怠,打起jīng神一一作答。
李景之毕竟是实职的将军,沿途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除了雕渠难这种凶暴之辈外,军中一般将士对他还算尊重。眼见他与那匈奴贵酋小心翼翼地对话,身后又跟着十数名衣甲鲜明的骑兵卫护,故此谁都不敢打扰,一路放行无阻。
片刻之后,他们已然站在最内圈的堑壕之侧,距离城池渐近。此时又一波攻势受挫,大约数百将士如同退cháo一般撤回来。似乎连续几次的失败对攻城部队的士气影响很大,这一次进攻动用的兵力并不多,而且主要以各路杂胡拼凑而成。
这些杂胡战士作战虽然勇敢,但缺乏军事纪律、也几乎没有作战的韧xìng,匈奴人以他们为攻城主力,sāo扰的xìng质非常明显。他们在城下集结时就遭到介休守军猛烈的箭雨,待到逼近城头时,滚木礌石之属一顿雨点般落下,又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等到几个特别勇猛、冲在最前的胡族战士被城中不时冒出来的强弓硬弩狙杀,其余人等甚至没能登上城头,在城下就一哄而退了。
匈奴青年和李景之看得分明,这些部队中其实尽有轻生好死、几番杀得晋军闻风丧胆的凶悍战士,但面对着介休城岿然不动的防御,竟然有许多战士失去了斗志。匈奴人的督战队迅速出动,冲到败兵的行列里,拖出几个倒霉鬼来乱刀砍死,然后驱赶着他们重新整队。
“卢昶这厮,确有几分守城的本事。”匈奴青年笑骂道。
李景之不禁叹了一声道:“晋人的新任并州刺史刘琨与司马腾不同,部下颇有人物。眼前这守介休的卢昶,不过是寻常小将而已。若是与晋阳军本队作战,想必更是艰难……”
那匈奴青年诧异地看了看李景之。
李景之顿时醒觉自己犯了大错,如何竟在匈奴人面前夸赞晋人骁勇善战?这岂不是做死么?他疾忙下马跪伏,连连拜道:“末将失言!失言!”
匈奴青年倒不为己甚,用鞭梢轻点李景之的肩膀:“你说的乃是正理,并无不妥。起来吧!”
“是!是!晋军虽稍有人物,但我汉国天威所至,必成齑粉!”李景之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又吹捧匈奴几句,以做平衡。
那匈奴青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自顾眺望战场。
由于攻城军队先后退却,战场当中现出了短暂的平静。介休城周边五里方圆,除了枯叶般堆叠的尸体和横七竖八的攻城器械残骸以外,空无一人。那匈奴青年浑不以为意,突然轻摇丝缰,拨马向前去,他的部属们彼此对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李景之慌忙阻拦道:“大王,晋人有弓弩之利,再往前去,恐有不妥。”
那青年勒马打了半个圈,转头深深地看了李景之一眼,忽然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笑了。而一直肃然紧随在他身后的扈从骑兵们也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得非常愉快,可李景之却生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哈哈,哈哈,多谢提醒!”笑声中,那青年解下华贵的皮裘,再把镂金砌玉的腰带扔在地上。最后,他把头戴的飞鹰金冠取下,套在食指上忽忽悠悠地转了两圈,突然抛到了李景之的怀里。
这金冠是纯金打造,上嵌珠玉珍宝,颇有几分重量。李景之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几乎没能接住。
“衣服和腰带都不算什么。这顶金冠可是右于鹿王刘景的宝贝,你小心拿稳了!那败军之将去年从晋阳狼狈逃走,连王冠都顾不上拿,老子这趟发善心,给他送来啦!哈哈!哈哈哈!”那青年仰天大笑,神采飞扬。他不再理会李景之,双腿一夹马腹,往介休城奔去。
跟随他的十余名骑兵一起纵马狂奔,铁蹄激起烟尘,仿佛贴地腾起一道灰龙。
介休城头之上,卢昶正对众部下说道:“至于援军……主公定有安排。”话音未落,便听得远处匈奴人连营之中一片惊怒交加的吼声。
众人连忙往城外去看,只见一队骑兵越过堑壕,飞驰而来。为首一名青年,兴高采烈地冲着城头嚷道:“老卢!老卢!我丁文浩助战来啦!”
卢昶脚下发软,几乎当场坐倒在地。而他的身后,好些将士已经欢呼起来:“是丁渺!丁渺将军!丁渺将军来了!”
介休城内欢声雷动,丁渺志得意满地向城上欢呼地士兵们举手示意,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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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读者观看,螃蟹这厢有礼。
有好几位朋友提出,建议一天两更的好。螃蟹也知道一天一更着实令大家看的不爽,真是愧对诸位。
前些rì子检视完成的稿子,突然对其中一部分情节不满,于是狠心删了五万五千余字。这几天努力写稿,总算把存稿勉强维持在十五万字左右。螃蟹见识鄙陋,写这样的历史文,往往需要反复修改,因而存稿如果不足,确实会影响质量,之所以无法坚持每rì两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在此跪请各位读者老爷体谅。
今rì诚恳接受读者批评,争取下午或晚上加更以示歉意。
虽然如此,还是羞愧地乞求点击、红票、收藏等等。螃蟹再拜顿首。
第七十八章 晋阳大战(十四)
介休四门都用土石封死,一时难以开启。因此卢昶急令以长索垂下城墙,让丁渺等人攀附上城。
敌军以数万之众围城,自以为织就天罗地网,飞鸟难渡,谁料到丁渺胆大包天,竟然装作匈奴高官,大摇大摆地瞒过重重哨卡,直抵介休城下。这一来,军民为之无不振奋。待到丁渺大声宣布援军不rì即至的时候,欢呼之声城外数里可闻。
守军欢声未止,只听城外战鼓雷动,又一波攻城大军四面压来。此番动用的军队远多于此前次,更有数支一直养jīng蓄锐的生力军,簇拥着高大如山的云梯飞楼进逼而来。
那飞楼高达数丈,顶端与介休的城墙齐平,其上用两丈多宽的木板铺成飞桥。一旦靠近城墙,大军即可沿着飞桥直接攻向城头。飞楼四周覆盖牛皮,等闲箭石奈何不得。飞楼之下有十座木轮,百余条大汉藏身楼内推动,势如巨兽奔行,见者无不惊骇。
制造飞楼极其费时,匈奴人动用了全部随军工匠没rì没夜赶工,此时也仅仅造了一架,另外还有两架在建。原准备完工之后尽数用将出来,一举破城。但此刻或许是被丁渺的举动激怒,匈奴人直接将已完成的一座云梯飞楼投入了战场。
对于这等巨大的攻城器械,无论是弓弩还是滚木礌石都没法造成实质xìng的损伤。守军紧急调集数十名弓弩手以火箭shè之,胡人则以砂土覆盖火苗。虽有几处火头燃起,无奈这飞楼太过庞大,想要将其烧毁,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情。
转眼工夫,飞楼靠上城池。轰然大响声中,城墙为之震动。城外的胡人纵声狂吼助威,状若癫狂,上百名特别剽悍的胡人将士顺着飞桥杀向城头。
飞桥虽然已经尽量造的宽阔,但毕竟规格有限,士卒们不得不密集排列,就连左右挥舞兵器都受到限制。冲在最前的一批立即遭到晋军弓箭的集中shè击。
虽然这些胡人都身披重铠,但再怎么样jīng良的铠甲毕竟也无法做到全身防护,暴露在铠甲以外的面部、手足等处免不了中箭。箭矢入肉的噗噗声,仿佛连成急响,瞬间就有十余名胡人重伤倒地。有几名胡人摇晃着从飞桥上跌了下去,立刻就在城下摔成烂泥。
但后面的胡人将士丝毫没有因此迟疑,他们摩肩接踵而前,踏着前排倒下的身体继续冲杀,甚至举着死者的尸体作为盾牌,往城墙上冲击。
而晋军立刻让弓箭手退后,代之以压倒第一线的是手持长枪的步兵。他们依托城垣,以特别加长到三丈许的长枪攒刺。数十柄长枪往复戳击,就仿佛一只滚动的刺猬拦在飞桥之前。胡人士卒固然舍生忘死,一时却没有办法可想。
便在此刻,只听得飞桥上霹雳也似一声狂吼,一员将自人丛中跳起,飞越城垣,直落入晋军阵中。
此人豹头环眼,身躯雄健,身披双层重铠,手持一柄奇形大砍刀。这大砍刀厚背窄刃,至少重二三十斤,柄上带有丈许长的粗大铁链,不仅可以近战,也能及远;施展开的时候,数丈方圆内狂风大作。他挥舞大刀酣战,每发一刀,必同时叱咤大呼。所到之处,晋军身首分离,血肉横飞,竞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晋军料不到敌将如此凶悍,一时阵脚大乱。再加上垛口附近的士卒背对敌将,偏偏又手持长枪转动不便,顿时被杀得溃不成军。那敌将往来冲杀得xìng起,忽地仰天长嚎。飞楼上的胡人战士们随之应和,个个如癫似狂地猛冲猛打。城下的的匈奴大军更是狂呼乱喊,一时间,耳边只有海啸般的呼声,就连身边人说话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极短的时间里,在这片狭窄的城头就倒下三十余名晋军士卒。其余的袍泽弟兄们红了眼,不要命地和胡人纠缠在一起,可是胡人此番集中的都是上万人中调集的jīng锐,个个都是力敌百人的猛士,在那凶悍敌将的带领下步步迫近,晋军死伤人数急剧攀升,防线摇摇yù坠。
然而对于守城的将军卢昶而言,早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局面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冷静态度。
卢昶带着百余名jīng锐部下就在不远处,却始终没有发出增援的号令。
他神sè淡然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不断评估着对垒双方的极限所在。相比与城下匈奴人几乎无穷无尽的大军,介休守军的力量太单薄了。他必须确保每次动用兵员都阻断敌人的攻势、确保每一名战死的晋军将士都牺牲得有价值。
他的守城之法并非简单地向敌人进攻之处堆积兵力,而是掌握强有力的预备队,选择适当时机发动强硬的反突击。
虽然前敌各处的损失情况如雪片搬报来,他的脸sè丝毫不变,只是拨弄着散放在身前的一些小木片,偶尔取下一枚……这代表又一个完整的五十人队失去了战斗力。这样的小木片在四天之前共有五十八枚,但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来枚了。
丁渺站在卢昶身边,丝毫没注意卢昶的动作。他双手各执一柄银光闪烁的奇形短戟,时不时地舞动一下,露出跃跃yù试的神情。
“匈奴武牙大将军刘钦亲自上阵!弟兄们顶不住了,换我上!”震耳yù聋的杀声之中,丁渺冲着卢昶大喊。
那悍猛无比的匈奴勇士,赫然便是匈奴武牙大将军刘钦。此君是匈奴名将,非寻常将领可比,他乃是匈奴屠各部贵种,汉王刘渊同族。其人勇猛绝伦,常为全军锋锐。去岁与东瀛公司马腾的并州军决战时,他独领一部兵马邀击晋军,十rì之内,连破四重营垒,十战十捷,斩首万余,直杀得晋人双股战栗。以此赫赫武功,才受封“武牙大将军”之名号。可以说,他的威名完全是建立在晋军将士的尸山血海之上。
“这般人物,正堪做我丁文浩的敌手啊!”丁渺大声嚷道:“士则老兄,你的兵上去也是送死了;且让他们退开罢,休要抢我的功劳!”
这话本是善意无疑,可是经丁渺之口说出,却怎都不是那个滋味。身为越石公麾下数一数二的骁将,丁渺自恃勇武,说话冲得很,往往让同僚下不了台;偏偏这种xìng格却很受士卒们的欢迎,实在是奇哉怪也。
好在卢昶早就知道丁渺的癖xìng,倒也不以为意。他年纪远较丁渺为长,两人私交又好,于是开口骂道:“小儿辈少废话!再等半刻!”
丁渺狠狠地瞪了卢昶一眼,勉强按捺住几乎要冲破天灵的斗志,咬牙道:“好!好!再等半刻!”
在这厮杀场上,半刻时间简直转瞬即过。刘钦依旧虎吼如雷地往复冲杀,随着他和他部下勇士们的死斗,他们在城头上占据的空间缓慢却又难以阻挡地慢慢扩大了。而与此同时,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也愈来愈大。
晋军舍死忘生地三面夹击他们,而城墙两侧的弓箭手们近乎疯狂地向飞楼倾洒箭雨,甚至有人将身体伸出垛口以外连连施shè,全力阻止匈奴援军登城。
胡人毕竟只有这一座飞楼,在密集攒shè之下,飞楼顶端已经铺了一层胡族战士的尸体。在某一个时间点上,能够上城支援的战士数量突然急剧减少。
卢昶大喝道:“丁文浩,看你的了!”
话音未落,丁渺已经扑了出去。双戟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去势之猛烈,如同被发石机投出的石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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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晋阳大战(十五)
如果从高空俯视,整片战场就像是以介休城为中心的一个巨大漩涡。一批又一批的jīng兵悍将从四方的军营中列队而出,杀向介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撤。无数喊杀之声、兵器碰撞之声、无数喝骂、哀鸣、喘息,汇聚成遄急的涌流,从四周投向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随即被吞噬,就此湮没无踪。
而与这片厮杀搏斗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距离介休城以西三十里之处。
那里有一座刁斗森严的军营。整整两万大军,静静地驻扎在其中。无论介休的攻守战况多么激烈,他们都丝毫不为所动,就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狰狞巨兽。
战场之中不时派出飞骑,将战况如流水般急报入西面的这座军营:
“报,我军本rì第四度发动进攻,动用人马而三千七百,强攻介休东西南三面!”
“报,我军以云梯飞楼直抵城墙,武牙大将军刘钦引死士三百人,披重铠、持利刃,突入城头,杀散敌兵!”
“报,晋人有一将,持双铁戟,与刘钦大将军交手。此人极其骁勇,刘大将军攻势稍挫,受创不退,意气弥厉!”
“报,晋将卢昶以猛火油泼洒飞楼,复以火箭引燃。刘大将军不得已退兵,三百死士,战死八成以上!”
“报,晋人在城墙掘有暗门,那持戟将军率壮士一百自暗门突出,十荡十决,焚烧云梯三十余座,我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报,持戟将军绕城厮杀,我军拼死阻拦,仍被马踏连营而过,沿途百人将以上战死者已达九人!左部骁将句犁湖率亲卫拦阻,只一合便被刺死,余众溃散!”
“报,武牙大将军刘钦调集长矛手千余,层层包围持戟敌将。敌将大呼酣斗,横戟下马而战,顷刻间斩断长矛百余,砍杀将佐军卒不计其数!刘大将军几被其飞戟所伤,无力再战,只得纵他杀回城中!”
军报一条条报来,每报一条,营中皆有倒抽冷气的声息。到得此刻,整座大帐之中,已然鸦雀无声,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哈哈!我匈奴雄师,数年来转战南北、无不摧破,如今竟然奈何不了介休这弹丸之地么?难道大漠上的狼群只敢抓捕绵羊,却不敢与猛兽对抗么?”听报之人怒极反笑,愤然挥臂拍击案几,发出轰然大响。
帐中数十人一齐拜伏在地道:“大单于息怒,大单于恕罪!”
发怒拍案之人,身高八尺四寸,姿仪魁伟过人,相貌端严而美须髯,不怒自威。正是匈奴大单于、汉王刘渊刘元海。
刘渊乃后汉时匈奴单于於扶罗之孙,左贤王刘豹之子。传说刘豹之妻呼延氏,在曹魏嘉平年间至黄河龙门祈子,忽然见一大鱼,顶有二角,在祭祀之处的河水中舞动良久方去。当夜,呼延氏梦见白rì所见的大鱼化身为人,持一物交予呼延氏说:此乃rìjīng,服之生贵子。此后十三月,呼延氏果然育一子,出生时更有神异:左掌天然文有一“渊”字,故而命名为刘渊。
刘渊于永兴元年自称汉王,起兵反晋,自起事以来,麾军南征北讨,战无不胜,前后击溃晋军数十万众,威名震动大河以北。
此刻刘渊怒火正炽,在穹庐之中往复走动。穹庐两边数十名将官随侍在侧,泰半两股战栗,汗出如浆。
刘渊推开毡帐的大门向远处眺望一眼,阳光照进帐里,使他鬓角的几缕白发显得非常醒目。或许是阳光太过耀眼,刘渊皱起眉,返身往帐内走去。虽然依旧jīng力旺盛,但他毕竟已是六十二岁的老人了。匈奴举族的命运系于他一身,偶尔也使他有力不从心之感。
众人皆以为匈奴汉国雄踞并州南北,战无不胜,威逼洛阳,仿佛势吞山河。然而刘渊自己却清楚的很:匈奴极盛之时占据了大漠南北万里的广袤土地,控弦百万。而如今的匈奴势力局促于区区并州,户口不及当年的十分之一。若不是靠着数百年来的余威和刘渊本人的百般努力,几乎连周边的杂胡部落都号令不动。
大晋虽然国势江河rì下,可毕竟是正统;纵然屡遭挫折,相比于匈奴仍旧是个庞然大物般的对手。三年以来,匈奴四面出击,可兵马一退,晋军就卷土重来,总也拿不下一块疆土。去年深秋总算击败司马腾全取并州,然而刚拿到手里还没捂热,就被那刘琨率奇兵从上党偷越,一战夺回了并州北部,真是叫人恼恨之极。
此番匈奴尽起大军趁着chūn季来取太原,其实是无奈之举。那东海王司马越如今权势滔天,朝廷军政皆在其手。他在许昌、邺城、洛阳等地各自屯驻重兵,rìrì整军经武,俨然有安定天下之志。为了能在在与朝廷大军血战前获取稳定的后方,刘渊想尽办法搜集粮秣,赶在chūn季挥军北上,以图扭转并州北部的局势。
按照最好的打算,匈奴大军应当凭借兵力上的优势速战速决,以呼延晏一路攻取战略要地介休,以乔晞、呼延颢二将各另一军北上,而刘渊自领主力大军策应,根据局势发展投入作战,一举击破刘琨政权。可谁知刘越石麾下的晋阳军人数虽少,竟然勇敢善战到这种地步,以至于数万大军受阻于区区一个介休!
“前rì凌晨接报,冠军大将军乔晞遭到晋军轻骑夜袭,被敌将陆遥所杀。今rì,先有晋人视我大军如无物,越连营而入围城;后有武牙大将军刘钦受阻于无名下将,使我大军功败垂成!”
刘渊走动几个来回,怒火渐息,忽地停步叹道:“晋人之中,豪杰何其多也!”
毡帐中一片寂静,并无人敢于答话。匈奴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诸将都养成了眼高于顶的习惯。这话对于骄横异常的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个侮辱。偏偏事实如此,又无可辩驳。众将彼此对视,纷纷露出悻悻的神sè。
刘渊又沉吟道:“这持戟的晋军勇士,前几rì未曾听说过。莫非就是适才伪装成我匈奴贵种,混入介休城中的?嘿嘿,右於鹿王,你的金冠、饰带,可给我军添了不少麻烦。”
所谓右於鹿王,正是刘景的匈奴王号。数月前他被刘琨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出晋阳之时,连心爱的金冠、饰带等物都没来得及带走。谁知今rì却被晋人用来乔装改扮,骗过了重重营垒。
刘景慌忙出列拜倒,也不说话,只是连连叩首。额头碰在地面,发出咚咚的声音。他是匈奴族中十六位具有王号的大酋之一,更有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豪勇,故此在汉国建立时,受封为灭晋大将军的高位;虽曾在晋阳受挫于刘琨,于其威名并无大损。可这般人物,在刘渊面前却仿佛走狗一般。
刘渊低下头看了看跪伏在他脚边的刘景,怫然道:“别趴着了,你带三千人马去支援呼延晏,给我认真地打!”
“尊命!”刘景大声应答。他弯腰躬身,不敢抬头;倒退着出了大帐,才调集人马呼啸而去。
“贺图延!”
“末将在!”辅汉将军贺图延出列。贺图延年约三十许,剑眉虎目,猿臂蜂腰,望之英气勃勃。他是专事负责哨探侦察之将,麾下的jīng锐轻骑早已分遣出发,昼夜不息地回报各处军情。
“晋军动向如何?”
贺图延应声答道:“并州刺史刘琨已然出兵。他亲率晋军主力万余,沿昭馀祁西侧急速南下;此刻应当已过平陶,将渡汾水,呼延颢将军所部即将与其接触。晋军先锋游骑越过我军前部,在兹氏至中阳一带频繁活动。末将所部侦骑与其多次交手,损失大略相当。另外,在中都、京陵一线,有晋军偏师千余人与羯人石勒率领的兵力对峙。”
“动作好快!”有人惊讶地道。
晋军南下的速度果然非常之快,不过三天的功夫,已经直逼隰城。而隰城距离介休不过百里,骑兵奔驰半天就可以到达。这样的情况,已经迫使刘渊不得不做出反应。
刘渊返身入座,扬声唤道:“陈侍郎,烦请取地域图来。”
一名相貌清矍的中年文官快步趋前,将案几上的卷牍撤下,转而铺上一幅极大的地图。眼看帐中稍显昏暗,他又点起两座烛台,轻轻放置在案几的左右。
这文官乃是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其人深受汉王信赖,官位虽不极高,却主掌着庞大的密谍网络、参与重重机密要务,绝非寻常朝臣可比也。而他身为堂堂黄门侍郎,居然亲自做这些份属仆役所为之事,众将心里都清楚,大单于接着要说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
待刘渊抬手做了个请看的姿势,众将便纷纷上前,围拢到案几前方。
这是一幅颇为jīng细的并州地图。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整个并州大致呈现为略微倾斜的四边形。诸多山脉交错其间,而汾水、漳水等河川在山脉间奔流,串联起多个盆地。
其中,匈奴汉国控制区域地跨西河、平阳、河东三郡,与太原国之间唯有汾水流经的百里雀鼠谷可以通行。而在雀鼠谷之北,又有昭馀祁广阔的水面横贯。这样的地形,导致匈奴大军的行动几乎没有回旋余地,唯有沿途强攻猛打。故而才有数万大军受阻于介休小城,进退两难的局面。
刘渊凝视着图上地形,淡然道:“诸位,刘琨所部确实善战,与那司马腾大是不同。但战局的变化依然在我的预料之中。兵法曰: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刘越石以重兵阻我于介休一线,以为得计,殊不知这恰是自取败亡!”
刘渊向陈*元达微微颔首,随即将手中的朱砂笔往图上一处轻轻一顿,大滴颜sè顿时在地图上化开。只见赤红的sè彩浓烈yù滴,彷如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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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晋阳大战(十六)
三月十七rì晨。
永嘉元年chūn。匈奴汉王、大单于刘渊引兵北犯太原国。数rì之间,连下中阳、隰城、邬县、京陵、中都诸城,横扫太原国南部,围攻重镇介休。大晋并州刺史、振威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广武侯刘琨,率领晋阳军主力南下救援,与匈奴大军对峙于汾水之南。双方兵马合计将近四万之众,血战连场,杀气冲宵而起。
一时间,太原国南部的狭小区域之内,成了大晋朝廷与匈奴叛军角力的焦点所在。在这片崇山峻岭中,两支强悍的军队就如同两只闪亮獠牙的庞然巨兽,撕咬、搏击,用最原始的方式决定胜负。
而在两军主力部队战场以外,介休城的攻防战依旧惨烈无比的进行中。在昭馀祁的东侧,则有晋军和匈奴的偏师数千人对峙着。
清晨时分,陆遥几步跃上山巅陡峭的巨岩。只见浓重的晨雾依旧蔓延在起伏的丘陵之间。在山坡下的谷地,雾气甚至如流水般涌入,又翻卷起来。他放眼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座丘陵的顶端,仿佛许多小岛飘浮在rǔ白sè的水面。如此美轮美奂的景sè,几乎不是凡间所能有。
这几天里,陆遥带领部下驻守于祁县境内的碛山与匈奴对峙。此刻他带领若干部下前插至碛山以南二十余里处,距离胡人的麓台山大营只有十里。这场突发的大雾掩护了他们的行踪,使得他们接近到了这样的距离仍未被胡人巡哨兵力发现;可同时,太过浓密的雾气也阻断了陆遥的视线,让他完全看不清胡人的动向。
数rì前晋军奇袭匈奴大营,虽然杀死了不少胡人,但是胡人比预料中更快地组织起了有力反击。若不是陆遥见机不对及时收兵,几乎要把全军都陷在那里了。由于兵力实在单薄,陆遥不敢与胡人纠缠,他率军向北撤退,一直到碛山才扎下营寨。
而在胡人那一方面,由于石勒忙于重整兵马,树立威严,因此一时也不忙着发动进攻。他们只是追着陆遥北撤的脚步,推进到了位于碛山南方的麓台山。
令人高兴的是,就在此时晋阳方面派出的援军也到达了祁县。这支援军是近几个月来组织起的新军,一共八百人,由裨将军黄肃率领。这支部队虽然以越石公的老部下为骨干,但底层的将士们都还没有完成基础训练,战斗力相当有限。在与陆遥沟通以后,黄肃率军进占碛山东面的竭方山,与陆遥所部成犄角之势,威慑匈奴军马。
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两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没有发生战斗。当太原国南部诸县血战连场的时候,祁县境内反而呈现出诡异的宁静气氛。这使得陆遥总有几分疑虑的感觉。
沈劲也攀上了巨岩。他眺望了一番,皱眉道:“貌似没什么动静啊。胡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就打算这么耗着,耗到粮草不济退军?”
“介休孤城被围,众寡不敌,支撑不了多久的。若是介休失守,胡人的势力范围可以直抵晋阳城下,这一战我们就算败了!”薛彤提醒沈劲:“他们可以耗,我们却不可以耗。”
“胡人耗不起……”陆遥摇头道:“介休虽小,却城高池深,只须守将得力,绝不是容易攻下的。倒是那些胡人,他们不事生产、不重稼穑,虽聚十余万众于河东,却徒以抢掠为业,他们能有多少积储可供数万大军长期作战?何况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一定耗不起!”
“不仅仅是耗不起的问题。此刻率领这支军队的乃是羯人石勒。他是马贼出身,出名的骁勇狡诈,原是与叛将公师藩接连的冀州大盗之一,贼势最盛之时,几乎攻下邺城。此人善于用兵,绝不是甘心粮尽退兵,无功而返的人。”郭欢补充道。他是冀州广宗人,素来关心家乡的情况,因而对石勒在河北的赫赫凶名颇有所知。
陆遥点了点头,愈发肯定了自己对胡人的判断。他沉声道:“我相信胡人这两天必定会有所动作。老薛,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安排好营寨的守卫,务必深沟高垒、小心防御。兵法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薛彤肃然应道:“遵命!”
陆遥又唤道:“何云!”
“在!”何云大步出列施礼。
自从前次郭家坞堡之事以后,陆遥便解除了何云亲兵统领之职,降为寻常的什长使用以示惩罚。何云本人自知其罪当惩,心态倒是摆的很正,行事愈加一丝不苟。这几rì他带领斥候们rì夜监视敌军,仗着他本人猎户出身,十分熟悉山地潜行诸般技能,因而表现甚为得力。此刻陆遥重又唤他,何云虽然尽力作沉稳之态,却遮掩不住几分喜sè。
“你带十名斥候,尽一切可能迫近麓台山,仔细查探。务必要搞清楚胡人的动向!”
“是!”何云大声领命,带人没入浓雾中。
陆遥继续眺望这麓台山的方向,沉吟不语。
他在军中数月以来颇建威严,此刻他不作言语,诸将也不敢多话。一行人便静静地等候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浓雾之中蹄声急响。
何云带着几名斥候骑兵匆匆赶来,隔着老远就叫唤着:“将军!将军!”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都有些跑调:“启禀将军,胡人……胡人异动!”
“怎么回事?”陆遥惊讶地问道。
何云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奔到陆遥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往麓台山的方向侦察,沿途避过多股胡人的哨探,一路潜行到麓台山的山脚。乘着大雾掩护,大家干脆抵近去,发现胡人在麓台山的营地已经空了大半!整座营地里,至多只有一千人!”
一时间,几名将领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他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麓台山的营地里只有一千人?那匈奴大部去了哪里?
众将士的心头无不冰凉。这就譬如两人持刃而斗,若是划定区域、当面公平决战,胜败犹未可知;可是若其中一人身处众目睽睽,而敌手却藏身暗处,这局面可就大不妙之至也。
沈劲急道:“须得快快回营!万一胡人来攻,可就大事不妙!”
薛彤示意沈劲稍安勿躁,随后沉声问道:“何云,你确定敌营中只有千人留守?”
何云满头大汗道:“千真万确!我带了两名弟兄抵近胡人营寨,最近时距离只有五十步,看得真切。那营寨中一应营建俱在,树立旗帜极多,可是至多只有一千人在内!”
薛彤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等昨rì侦察敌营的时候,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何云大声道:“薛将军,我们这些斥候轮番监视敌营,并不敢懈怠。昨rì敌营毫无异样。”
沈劲气急而骂:“毫无异样?几千兵马一夜之间消失,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这并非斥候的过错。”陆遥打断了沈劲的喝骂:“敌军既然借着大雾转移,绝不是临时起意,显然是绸缪多rì的结果,必有重大图谋。何云,你干的很好,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要被蒙骗多久!”
他拍拍何云的肩膀道:“且记下了,战后一并叙功!”
虽然军情突变,陆遥却面不改sè,他心思甚快,絮叨两句的时间里便已有了几分计较,于是纵身上马,用严厉的语气说道:“沈劲,你带本部骑兵会同何云等斥候,严密巡查麓台山周围五十里,尽一切可能找出胡人主力的动向!”
“许牧,你带十名骑兵,将敌情通报竭方山的黄肃将军,请他加强jǐng戒,严防匈奴偷袭!要快!”
“郭欢,你带本部前去大小道路沿线哨卡,将所有哨卡守把人员增加一倍,所有人都要睁大眼睛盯紧。谁敢疏忽大意,立斩!”
陆遥流水价发令,众军官凛然接令,随即各自奔走而去。
陆遥急驰回军营里,又令薛彤、费岑等人整顿军马器械,防备匈奴来攻。
他本人在大帐中急取了祁县及周边地区的地理图来看,看了片刻,只觉丝毫没有收获。他有几分烦躁地将地图一推,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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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心的事情太多太多。明天休息一天,各位,还请见谅。螃蟹顿首。
第八十一章 晋阳大战(十七)
陆遥所承担的压力,远比他部下诸将所了解的更加沉重。
此次来犯匈奴大军总数约莫四万余。扣除分布在介休、祁县等地的几路人马以外,陆遥估计他们实际能用于主战场的兵力约莫两万八千。这个数量接近越石公所率领的晋阳军主力三倍。越石公率部与其正面对抗,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昨rì清晨,信使报来越石公军令:晋阳军主力与汉王刘渊大军激战连场,双方死伤都极其惨重;因此,后方陆续集结起的兵力都会向隰城调动,不会再有援军派往祁县方面。祁县的战事,全由陆遥负责。
越石公竟然放心让陆遥这样的新晋将领承担一个战略方向的攻防,固然体现了他用人不疑的非凡气度;可对于陆遥而言,压力实在是很大——他必须依靠现有一千五百人不到的力量,抵挡匈奴五千余众。
匈奴大军强在兵力占优、普遍jīng锐程度也在晋军战士之上;弱点是他们越过晋军据守的介休北上,粮食补给很成问题,因而不利于久战。
与匈奴恰恰相反,晋军的弱点正是他们的兵力和战斗力。哪怕陆遥信心再足,也不会认为他部下的晋军拥有与胡人正面对撼的能力;但是晋军占据地利,他们依托昭馀祁东侧诸多高山密林、湖沼河流,坐拥碛山和竭方山两处要地,又扼守团柏谷隘口,形成了坚强的防线。
可是,匈奴人主力的转移,打破了过去几天里两军之间的微妙均势。不知道敌军的目标,就不可能针对xìng地组织防御。晋军原本所依靠的地利优势就此摇摇yù坠,使得战局陷入了极端险恶的局面。
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晋军的两支部队在碛山、竭方山的防御都十分稳固,足可以抵挡五倍以上兵力的围攻,这一点不因浓雾而有所改变。因此,匈奴人趁着大雾转移,其目的不应该是碛山与竭方山的晋军。
那么,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团柏谷?那更不现实。通往团柏谷的道路一共只有四条,除了山脚下经过的大路以外,三条小路崎岖难行,根本无法容纳大军穿越。更重要的是,四条道路全都在晋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匈奴人根本无法偷越。
既非碛山和竭方山,也不是团柏谷,那匈奴人的目标是什么?
匈奴人究竟意yù何为?他们现在会在哪里?他们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我军又应当如何应对?陆遥反复地推敲思考着,只觉得头痛yù裂,索xìng重又取了地图细看。
这份地图是军中常所用之物,但在陆遥看来,实在过于简略。诸多山川河流都只是寥寥几笔涂抹而过,其间的路途远近标注也多有谬误。陆遥索xìng唤来军中向导询问,自取了笔,先将有关地貌一一补齐在地图上。
祁县的地形东南高而西北低,山地、丘陵、平原、湖沼、河流皆有,地形复杂多变。此刻他所处的碛山就是祁县南部的诸多山峰之一。晋军的两支兵马分别驻扎在碛山和相对而立的竭方山,不止通往北方向的官道,另外三条可通行人的南北向小路也都在晋军俯瞰之下,堪称飞鸟难渡。
横贯祁县南北的官道从两山夹峙之间而过,通往祁县县城。县城里的居民早就尽数迁往晋阳,此刻只留下一座空城罢了。官道再往西北,则是重要隘口团柏谷。团柏谷以北是一马平川的原野,直达晋阳再无阻碍。
碛山下不远处是龙舟水,又名侯甲水。原本东西向的河道被碛山所阻,打了个弯往北流去,最终从群山之中奔涌而出,在碛山以北二十余里处的沼泽地带汇入汾水。
陆遥眉头紧皱。祁县乃是匈奴右部所在,因此他们对这里的地理是极清楚的。可陆遥在并州从军多年,军中又有本地人作为乡导,对祁县地形的了解也并不逊sè于胡人。问题是,晋军据守的碛山和竭方山的确是要地,他实在想象不出胡人的主力转移到了何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续一笔笔地往地图上添写。
麓台山在碛山的南面,南距京陵十五里;北距碛山大约四十余里路程,若是走小路,还会更远一些。此山山形险峻,是祁县与武乡的分水岭。山中有一胡城谷,谷中汇集众多溪流成一河川,名唤胡谷水。胡谷水东流数十里,在祁县最东端的一个无名湖泽与洞涡水汇合,再转向西北,沿途斗折蛇行,最终在团柏谷以南汇入汾水。
画到这里,陆遥悚然一惊。
胡谷水!
胡谷水水量甚小,而且河道蜿蜒曲折,落差甚大,根本无法行舟,因此陆遥起初并未注意。但是……若胡人的将士们够狠够勇,他们便可以编木为筏,顺水漂流而下!这条河流虽然往东绕了极大的一圈,但一来在与洞涡水汇合处有个湖泊可供休整;二来下游的水量渐渐增加,足可承载大舟;三来,沿途更恰恰可以借复杂的地貌避过麓台山与碛山晋军的监视,直抵晋阳东南最后的要隘团柏谷!
没错,定是如此!胡人的主将石勒是河北马贼出身。这种险中求胜的用兵,不正符合马贼那种胆大妄为、火中取栗的路数么?果然是个狠角sè!果然是个亡命之徒!
陆遥掷笔而起,大步迈出营帐,高声喝道:“传令下去,诸军整顿装备,半个时辰之内拔营!”
传令兵刚要退下,陆遥忽又喝道:“且慢!”
若石勒并未走胡谷水的水道呢?若是敌人只是借浓雾下山,寻一隐蔽的所在潜伏;我军自乱阵脚,岂不是反给了胡人可趁之机?陆遥完全可以想象,晋军离开碛山营地以后,如果遭到胡人的突击,那必然是惨败的局面!胡人将领石勒很有可能这么做,因为隐匿行藏、伺机毙敌的手段,不也是马贼最擅长的套路么?
又或者胡人最终并无行动呢?自己等于仅仅因一个猜测,就主动放弃了重要的战略据点碛山,导致胡人直接威逼团柏谷。这样重大的指挥疏漏,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陆遥皱紧了双眉,不由自主地在营帐前来回踱步。他反复地思量着敌人可能的动向,浑然不觉周身冒出了大汗,将几重衣物都湿透了。
“将军!将军!”
陆遥抬眼去看,只见沈劲、何云二人纵身下马,飞快地奔来。
“启禀将军,我等无能,未能发现胡人主力所在。”沈劲羞惭道。
陆遥打断沈劲的话语,急切地问道:“你们搜索麓台山附近地形,可曾注意到胡谷水左近有何异样?”
“呃……”沈劲一时语塞。他与何云对视一眼,犹疑地道:“倒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胡谷水南岸就是麓台山,胡人将水边整片的林地都砍倒了,因此视野甚是开阔,我等不敢过于迫近。”
“整片林地?”陆遥突然大声喝问,将沈劲吓了一跳。陆遥又凝重地问道:“你们仔细想想,他们砍伐林木,会不会是要编造木筏?”
沈劲眼前一亮,惊道:“很有可能!”
何云补充道:“我们在胡谷水的下游曾见到不少搁浅在岸边的零散木料……很有可能是他们编造木筏的余料!”
陆遥击掌喝道:“就是如此了!”
他心情振奋之极,大声道:“传我将令,立即整顿兵器、甲胄,其他辎重全部抛弃。全军自后山撤往龙舟水,然后登船去团柏谷!”
“登船?”匆匆赶来的薛彤惊讶道:“道明,你莫非是弄错了?往团柏谷去得走陆路!龙舟水不通往团柏谷啊?”
陆遥一把抓住薛彤,将他拉到大帐中的桌案前:“老薛,你来看!”
既然确定了胡人的动向,陆遥转瞬间就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敌人走胡谷水的水路奇袭团柏谷,固然隐蔽,速度却快不起来。胡谷水河道蜿蜒,先往东绕个大弯,再一路折向正北,路程不下百余里。纵使胡人天刚放明就出发,此刻也不过刚到半途。
晋军此刻出发,若是走陆路官道的话,经六十余里路程到团柏谷,山路起伏难行,哪怕强行军也需三个时辰。时间上勉强来得及,但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在团柏谷以南的野外与胡人撞个正着。胡人兵多且悍,野战为陆遥所不取也。
“故而,我们要走这条路!”陆遥在地图上重重一指。他方才已向乡导打探得清楚,龙舟水在碛山折弯以后,几乎笔直往北,直到约莫二十里外汇入昭馀祁。
昭馀祁乃是上古以来天下知名的大泽,近邬县者称为邬泽,祁县境内的称为祁薮,其周边又有无数连绵的湖沼,地形复杂之极。龙舟水河口的东侧是大片淤积的浅滩,而浅滩的另一边,就是源出象谷的象谷水。
象谷水在这一段与昭馀祁的连绵沼泽湿地几乎汇拢,随后却又一路往北,途经团柏谷的北口,最终在阳邑县汇入汾水。
这条路线,到团柏谷的路程至多五十里;更不要提龙舟水和象谷水都是河道开阔的大河,利于行船。而且之前为了防止胡人偷越龙舟水,晋军早就将上下游的渡船全都集中起来看管。计算船只数量,足够载下陆遥所部。其中虽然需要以人力拖曳,将船只从龙舟水移到象谷水中,可是有数百名将士齐上,并非什么难事。粗略估计行程,只需两个时辰便能绕到团柏谷以北,将将比胡人超前一步。
兵法如弈棋;纹屏上所争者无非先机,兵法亦如是。陆遥信心十足道:“胡人走水路,我们也走水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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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晋阳大战(十八)
未时。
笼罩大地的浓雾早已散去,强烈的阳光洒落下来,真有几分chūn暖的感受。
一队队士卒们从隘口内急匆匆地向外跑去,闹哄哄地嚷着,杂乱地经过陆遥的身边。而陆遥向后张望着,脸sè铁青。
两个时辰前他们顺着龙舟水赶往团柏谷,可这段路途实在称不上顺利。晋军征调的渡船都是些不中用的老旧货sè,半路上居然有两条船散架,还有三条船漏水。这不仅导致赶到团柏谷的时间比想象中晚了半个时辰还多,人数也暂时只有四百余人。其中许多人与破损的船只斗了一路,累得jīng疲力竭,上岸就瘫倒在地。
陆遥原本打算借助团柏谷的险要地形伏击匈奴,这想法确实甚好,可是将士们的状态如此低靡,哪里还能打仗。眼看胡人大军将至,军情紧急如火。他不得不带领亲兵先行赶到团柏谷隘口,将其他人留在后方稍作休整。
团柏谷的守将名唤王彦。此人原是祁县王氏部曲首领,带领王氏私兵投军后被任命为本县的兵曹史,率兵卒若干维持祁县治安。匈奴此番入寇,他领了乡兵两百余人把守团柏谷要隘。那些乡兵缺乏训练,战斗力殊为可疑,因此几天前陆遥又拨了队主费岑领五十兵辅助。
团柏谷原本有座夯土的关隘,可是几年来兵火所及,早已荒废,在原地只留下一尺多高的台基。陆遥前几rì领军南下时,原已令王彦督促乡兵们尽快重建关隘。可是因为时间太紧张,到此刻为止,只来得及在隘口前的坡地立起三道木栅,木栅前该挖的壕沟还没有动工。关隘主体的修复工作刚过一小半,大批的木料横七竖八地堆积在谷口处。
“为什么动作这么慢?”陆遥压抑着怒气问道。
“陆将军,弟兄们已经rì夜赶工了,可一共就这么些人手,隘口的工程量又大。再者说,敌人来得太快。”王彦满脸无奈的神sè答道。
陆遥瞪了他一眼,转而去问薛彤:“后队的弟兄们什么时候能到?你派人去催一催沈劲,若是误了事,我先砍他的头!”这种时候,大抵总是统兵大将的心情最是焦虑,陆遥虽然竭力做沉稳之态,但毕竟有时候按捺不住。
“半个时辰。道明,最多半个时辰,弟兄们就能全军抵达,立即可以投入作战。”薛彤信心满满地打保票。
而陆遥只能低头叹气,胡人会给我们半个时辰么?
他重重地跺脚:“若实在赶不及……唉,只能勉力先顶一阵了。”
既然形势如此,也无须多做抱怨,左右不过是拼了xìng命厮杀而已。陆遥立时召集在场的什长以上的军官和骨干士卒,准备分派任务。
他随手折下一根干燥的树枝,在地上画出团柏谷的地形。待要开口,忽见王彦带了若干人从身边仓皇奔过,两人一组,俱都抬着黑漆漆的大缸。
此人手下有兵二百,虽都是些缺乏战斗力的杂兵,可眼下的形势还少他不得。陆遥正要用他,故而也唤了他部下什长以上前来一同商议。岂料此人全无军纪,竟然不理会将令,反倒忙着搬那些无用的什物!
“王兵曹!”陆遥大是恚怒,皱眉喝问道:“这是何物?”
王彦打了个哆嗦,连忙陪笑道:“陆将军,这是本家族主喜好食用的胡麻油,传闻用来煎物,香气扑鼻。此物乃是白胡麻压榨而出,三十倾胡麻仅得一缸而已,甚是珍贵。这几缸都是今年新产的,因道路不靖,故暂时存放在此。陆将军休怪,既然团柏谷将有战事,我且引人将这几缸胡麻油运到他处安置……”
大敌当前,你这厮怎还想着什么胡麻油!陆遥不禁绝倒。
未时三刻。
薛彤带着数十名部下仍在隘口前后忙碌,而王彦所部的将士们与陆遥所部先期到达团柏谷的数百人混编在一处,已经列阵完毕。依托着两边高崖夹峙的地形和木栅,合计五百人的步卒分成三队。前二后一,成品字形排列。每队都组成一个拥有弓弩、枪矛和短兵器的密集方阵,由陆遥派出许牧、杨若、费岑三名队主进行指挥。陆遥本人带领他的本部骑兵居间策应。
列阵方定,远处便有马蹄声起,几名乌桓斥候骑兵突然从道路的尽头出现。发现晋军阵列之后,他们放缓了速度,在距离军阵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横向行动以观看晋军的虚实。与此同时,他们又发出嗷嗷的怪声,在马背上做出种种挥刀砍劈的动作来彰显武勇。
这使得面对乌桓人的步卒阵中一阵sāo动,被负责的什长厉声呵斥之后,才又沉静下来。这些sāo动的士兵都是祁县世家的私兵,从个体而言,其中数人颇具武勇。但在陆遥眼中,他们缺乏必要的纪律约束和战斗配合,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
小半个时辰之后,远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那是胡人的主力到达。
通常来说,与讲究阵而后战的晋军不同,胡人的步兵通常总是七长八短地拥挤着,无论攻防都显得杂乱无章。但此刻出现在陆遥眼前的胡人却显然排出了清楚的队列。他们以三百至四百人为一队,不疾不徐地行军。除了在官道左右两翼的高草地里各安排了一队骑兵散开行进,其余各队都保持良好的间隔,沿着官道顺序向前。行进之中部伍丝毫不乱,远远看去仿佛一条贴着起伏山地蜿蜒前进的巨蟒,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
胡人的兵马在距离晋军三百步左右时停止前进。随即向两翼延伸开去,一直到与高地相连。数千人的军阵横列,枪戟如林,人如虎,马如龙,令晋军稀少的兵马相形失sè。
而在中军处,取代原冠军大将军乔晞军旗的,是一面简简单单的旗帜,其上并无官职,只有一个笔墨淋漓的“石”字。
继乔晞之后迅速掌握指挥权的,乃是一个名叫石勒的羯人。仅仅三五rì的时间,他就已经整合了由于乔晞战死而四分五裂的匈奴大军。而其行动之间有条不紊,较之于初时那些乱哄哄的杂胡更有天壤之别!
“石勒这厮如此善于治军,今后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大敌!”陆遥叹息道。
胡汉两族数百年来的征战之中,汉人从来不是屈居下风的一方。哪怕是汉末丧乱时,魏武帝仍能长驱辽东,于白狼山一战底定乌桓。可是自本朝混一天下之后,懈于武事、军备废弛,凡有边境冲突,几番被外族所欺。仅余的一点jīng锐武力,也泰半损失在宗室诸王的内乱之中。以陆遥这些年来的见闻,朝廷军中真正多谋擅断、有将帅之才的高阶军官,实在是寥若晨星。
而胡人则不然,他们xìng格轻生好死,天生就是骁勇的战士,又用游牧、狩猎的习俗来砥砺军事技能。虽然胡人的数量比汉人少得多,可他们拥有远多于汉人的能征惯战之人!以这羯人石勒为例,据说此人起初不过是地位卑微的牧奴罢了,可竟然能应势而起,率领群盗纵横大河南北。而他这几rì里既狡且悍的战术水平展示,也令晋军诸将无不深为戒惧。
他转念想想,不禁又叹了口气。
石勒!这个名字给陆遥所带来的戒惧其实远远超过他人的想象。在陆遥的前世里,不需要多么有历史知识,只消是读过科普读物《上下五千年》的人,就多半曾记得这个名字:五胡十六国中后赵的建立者;转战南北二十年,最终跨蹑燕赵,并吞韩魏的一代雄杰;从奴隶开始,最终成为几乎统一整个中国北方的后赵皇帝——石勒。
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最后出场的大波士么?出场顺序怕是乱了吧?
陆遥摇了摇头,将脑海里突然迸发出的奇怪想法赶走。他向身边一名亲兵道:“你去催催薛将军,叫他尽快做好准备!”
第八十三章 晋阳大战(十九)
不得不承认,双方的实力对比真是悬殊之至,这使得晋军将士们的战斗意愿相当低落。不少乡兵士卒们心里都在打鼓,因此明眼人一望便看出阵脚显得有些松动。若不是因为陆遥临时派遣了若干将士混编入乡兵队伍担任骨干,只怕不少人当场就要转身逃跑了。
可是眼看着十倍之敌在前方耀武扬威,哪怕陆遥部下的那些老行伍也不禁发怵。原本隶属于高翔麾下,最近转纳入陆遥直属的老卒赵鹿即是如此。他感觉自己嗓子干涩,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猛咳了几声才恢复过来。眼看胡人的队伍渐显密集,他双手紧紧握住长枪,右脚踩在地面的凹陷处试了试发力;随即又弓下腰,确保自己的身躯完全被军阵第一排的木栅所掩护。
作为历经数十场战斗之后幸存的将士,至不济也会有他独特的保命本领。赵鹿一面紧张地做着最后的战斗准备,眼神却忍不住向军阵的右侧掠过。他已经在那片高地中选定了一条穿行于乱石之间的逃跑路线。万一战事不利,只要沿着这条路线狂奔,无论是胡人的骑兵、还是弓弩手,都很难威胁到他。
赵鹿从远处收回的视线落在身侧的一名年轻士卒身上。这年轻人身材瘦削,或许是慑于敌军的声势,面sè显得有些苍白,正是赵鹿所在什队的什长穆岚。
数月前并州军溃败之后,赵鹿和穆岚都是没头苍蝇也似的败兵之一。两人一起逃离的战场,直到越石公进军晋阳,才又返回军中。说来也奇怪,赵鹿和穆岚两人既非同乡,年纪也差了许多,偏偏特别投缘。虽然穆岚已凭借军事训练中的良好表现升为什长,可赵鹿仍然时常把这个xìng格耿直的小伙子当做自家晚辈看。
赵鹿犹豫了一瞬,随后压低了声音说:“小子,一会儿要是有啥……千万要紧跟着我!跟紧了才有活路,懂么?别傻乎乎的可着劲儿往前冲!”
没想到穆岚瞪了他一眼,怒冲冲地回答道:“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赵鹿茫然地看着穆岚:“你说的是啥子嘛?这玩意儿是汉话么?我怎么听不懂?”
穆岚曾随乡中长者受庠序之教,是陆遥军中仅有的几位识文断字的军人,在之前的军事训练中,与朱声等人一同被陆遥所发现。陆遥对这几人非常重视,经常在训练之余加以格外的沟通交流,颇有些将之视为将军门生的意思。故而穆岚脱口而出陆遥所述的兵法,乃是寻常。问题是,这些言语在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兵听来,未免太过深奥了。
穆岚咬牙道:“这是陆将军教的,意思是在战场上唯有舍死忘生才有活路;像老伯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一定会死啊!”
赵鹿不禁惊怒:“你这鸟厮,晦气!枉我素rì里那么关照你,你咋就那么没心没肺呢……”
赵鹿当真发起怒来,可以骂上三天三夜都不停。可这回,他才说了两句,前方杀声大振,胡人发起了攻势。
虽说行军时的阵列颇有几分强兵气象,可是胡人冲杀起来依旧是乱糟糟的。随着中军鸣镝为号,一支大约三五百人的队伍大吼高呼着,也不分长兵短兵的差异,向着晋军的阵列蜂拥狂奔而来。
队中更有人张弓搭箭乱shè,箭簇打在竖起的木栅上,噗噗连响。有一些箭透过木栅的缝隙贯入,命中了几名晋军士卒。好在胡人用的弓是用于骑shè的长梢角弓,shè程和威力都属平平,即使shè中,只要不是直接命中要害,都没有大碍。晋军的弓箭手立刻回shè,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各自倒下数十人,算是打了平手。
这时胡人已逼近了,若干手持大刀阔斧的力士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砍劈木栅。
团柏谷前的木栅一共设了三道,顺着道路的方向逐次后退。此刻胡人迫近的乃是第一道。这木栅是用附近山林里砍伐的原木搭建而成,结构虽然粗劣,但却结实的很。胡人一斧又一斧地砍了小半晌,只见树皮、木屑之类横飞,短时间内却没什么成果。反而是晋军用长枪隔着木栅往外攒刺,接连刺死了好几名刀斧手。
胡人生xìng轻生好死,但凡被有谁搠死搠伤了,其他人丝毫不顾。有时候干脆踩着死伤者的身躯向前,拾起落地的利刃大斧继续攻打木栅。更有些身手矫健的,便来挥刀劈砍晋军长枪的枪身。
穆岚猫着腰从木栅的缝隙中瞄准,瞅冷子将长枪捅出去,接连伤了数人以后,忽然枪柄被人拽着猛力往外拉扯。他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拖拽过去,额角咚地撞在木料上,被头破血流地反弹回去。他正厮杀的亢奋,哪里会觉得痛?呼喝着又要往前冲,可挥动长枪的动作却不得力。定神去看,那长枪已被砍断,断口距离手掌不过寸许。转念一想,才发觉若非那木栅将自己阻了一阻,只怕胳臂已经被卸了。
正在侥幸的当口,忽听身后有人大叫:“小心!”话音未落,穆岚只觉眼前一黑,随即被一名从天而降的高壮胡人大汉扑倒。
原来胡人这时已学了乖,先以几名刀盾手为前导,接连砍断了几杆长枪,晋军在这个小区域内的反击力度顿时受挫。趁此时机,他们将大盾靠在木栅上,十余名身手矫健的勇士借力翻过木栅,直跃进了晋军阵中。不巧穆岚正弯腰捂头,一名肥壮胡人便跳到了他背上,两人全都站立不稳,顿时滚做一团。
两人相隔太近,那胡人桀桀狞笑,满嘴的腥臭扑面而来,中人yù呕。穆岚只顾着双手一抱,将胡人持刀的手臂挽住了,却防不得另一手得空,挥拳在他的胸胁乱殴。那拳重似千钧,直打得穆岚口鼻溅血,眼看要被当场打死。好在赵鹿反应甚快,斜刺里奔过来,往后心一刀取了那胡人的xìng命。穆岚死里逃生,只觉得手脚都软了。
与此同时,那些跃入木栅后的胡人狂呼乱喊,手持短兵放手大杀。四周的晋军相距既近,用的又是回转不灵的长兵器,如何抵挡的了?顿时被杀伤了十几个弟兄,阵列大乱。好在指挥的军官杨若是久经沙场的老行伍了,经验非常丰富,毫不犹豫地号令后排的长枪手递补上前。这些长枪手都是经过了几个月艰苦训练的士兵,十余杆长枪齐刺之下,任凭你身手通天都没有活路,很快就把他们都刺死了。
这些悍勇死士虽然尽数阵亡,可是被他们一阵胡搅,晋军在木栅沿线的防御阵型出现了极大的疏漏。趁着长枪手忙于消灭这些死士的时候,更多的胡人抵近了木栅。有的人继续以刀斧砍伐;有的人攀爬在木栅上,挥动手中兵器乱杀;还有人仗着力大,干脆喊着号子冲撞,想把木栅撞翻。而晋军立刻组织反击。
穆岚趴在地上稍许喘息几声,抬手抹去嘴角淌血。眼见敌军迫近,他在地上捡了一根长枪,重又冲去木栅边抵敌。若以个人的骁勇和战斗意志而论,匈奴战士确实远在晋军之上。然而两军结阵而战,个人的武勇往往无所施展。此时,晋军这边数十名长枪手在过去一个月训练中培养而出的战斗方法,却展现出了成果。
以穆岚这一什为例,扣除连rì来战死和受伤的,还余六名士卒。他们以三人为一个坚固的战斗小组;紧密配合,分进合击。每次出击只以毙伤一人为目标,绝不恋战,也绝不各自为战。匈奴人与他们只一照面,三柄长枪就同时搠到。而在防御的时候,晋军一方面依托木栅的掩护,另一方面彼此支援,一次次逼退胡人迅猛的冲击。
凭借数十名长矛手们展现出的良好战术纪律,晋军死死抵住了胡人。双方谁也不愿后退,彼此惨烈地厮杀着,在短短的时间里,都出现了极其巨大的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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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读者支持和关心。书评区里有些问题,在这里简单回答一下。本书正常的更新节奏是每rì一更,螃蟹身为上班族,写作完全出于业余爱好,每天趁着工作间隙涂抹几笔,实在想快也快不起来。周六周rì我一个人带孩子,小孩六岁,正是折腾的时候,所以我会比平时还忙。但如果有断更,下周我会加更作为补偿。诚挚地希望各位朋友理解。
如因此导致读者老爷不快,螃蟹唯免冠顿首以谢。拟切腹,求介错……
另外,还有关于章节名的问题。个人以为,晋阳大战这样的重要情节,排列到第十八章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实讲,这一场大战后面还有好几十章。如果读者老爷因此而感觉不耐烦,我……我只有提前放出大结局以表歉意了……
五胡十六国是个冷门年代,所以《扶风歌》注定热不起来。呵呵,正因为如此,能够驻足观看本书的每一位读者,都令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帮助,诚挚地感谢各位!
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
在这半个时辰里,匈奴人连续组织了五次冲击,接连突破了两道木栅,虽然尚未取得完胜,却使得晋军的伤亡极其惨重,至少有一百具尸体被丢弃在前两道木栅之间。
这时石勒让将士们稍许歇息,积蓄些jīng力再战。
任谁都知道,只需突破眼前这道关口,祁县往北一马平川,再没有任何能用以阻拦匈奴大军的地形。凭着他们这五千人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直逼晋阳城下亦非难事。
这支军马,原本只是汉王刘渊抽调各路附从部落组成的一支偏师,不过用以吸引晋军注意力罢了。领兵的酋长们自己都不曾想过能有什么战果。何况他们出师不利,统兵的冠军大将军乔晞居然被晋人乘着夜sè突袭斩杀,次rì晋军大举进攻,更杀得全军上下溃不成军,士气低迷之极。
好在天神佑护,继任为全军统帅的羯人石勒力挽颓势,不仅将战线一举推进至祁县,此刻竟然有机会扑向晋阳!这样的局面,真让匈奴诸将的心情愉快的很,距离战线数百步开外的中军所在,十余名酋长、将校个个满面chūn风。
匈奴万骑长刘苞乃是受大单于刘渊委派的全军副帅,带领本部落数百人随军,其职权类似于监军。前几rì战况不利时,刘苞并无匡济之能,部下反倒被晋军杀死了许多;石勒统合诸军时,此辈又自高身份,很不合作。军中诸部杂胡头目,都对此人深感厌恶。
这时刘苞仰天大笑,十分得意:“此刻晋军布置在碛山和竭方山的兵马,一定焦头烂额了吧?咱们先攻破团柏谷,然后吃下碛山和竭方山的晋军,最后拿下晋阳!哈哈,石勒,你看如何啊?”
刘苞这番话出口,分明有抢功的意思。几天来,石勒费尽心机与晋人鏖战,直到此刻才看到取胜之机。刘苞先前毫无表现,却赫然已将之后的战果纳入到自己囊中。石勒不禁心中大是恚怒。但他深知刘苞素来以匈奴贵种自矜,说话毫无禁忌。何况他既然投效于汉王刘渊麾下,对这些匈奴豪酋便不得不稍加忍让,于是强自将怒气压抑下来。
却听得刘苞继续道:“乔晞这厮有勇无谋,行军布阵多有乖谬,差点将大家都害了。多亏石勒你整顿败军。这份功绩,我定然会向大单于禀报,请他重重赏你!哈哈!哈哈!想不到羯奴当中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哈哈……”
此话一出,随侍在石勒身旁的王阳、燮安、支雄、冀保等“十八骑”中人顿时变sè。石勒乃是羯人出身。羯人的种类与匈奴不同,他们不事游牧,绝大多数都很穷困,许多人不得不替人帮佣渡rì,还有被卖给山东汉人为奴的。因此许多匈奴人都看不起羯人,蔑称他们为“羯奴”。
石勒依附在乌桓大酋伏利度旗下时,曾因此与人几番发生冲突。可那时候石勒乃是穷途来投,寄人篱下;此刻他亲自执掌上千人马,身为一军总帅,地位与之前相比已有天渊之别。这匈奴人竟然还敢如此无礼!
石勒再难掩饰心中不悦,他一引缰绳,自行向前去眺望晋军的阵地。
此刻据守在路口的晋军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看他们的样子,已经十分疲惫。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将官仍在呼喝着鼓舞士气。
远远看去,这人约莫七尺高的个头,双肩宽阔,身材十分英伟。在兜鍪之下,可见他的天庭饱满,鼻梁丰隆高挺,双眼神采奕奕。单以相貌而论,不像个将军,倒有几分偏偏浊世佳公子的风韵。
石勒在这里打量着,那将官似乎有所察觉,忽然转过头向这边看来。两人眼神交汇,石勒只觉得双眼发痛,竟仿佛凭空被刀剑所伤。石勒闷哼一声,控马退后几步。那将官也不理会他,自顾看向别处。石勒这才发现,在他左侧的脸颊上,一道灰白的伤疤从眼角直拖到嘴角,英俊的面容也由此显出凶横强悍的意味来。
“大哥,何事?”身后蹄声得得,王阳见石勒忽然退后,于是前来询问。
不知为何,石勒突然有种危险的预感。他想了想,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疏漏,于是微微摇头,对王阳道:“我没有事。这团柏谷守将似乎有几分眼熟……”
王阳笑了:“怎么会,咱们原在冀州往来厮杀,这个月才投入大单于的麾下,何时见过并州的兵将?大哥是太过劳累,眼花了吧。”
石勒只是顺口一说而已,既然王阳这般解释,他也就不再多想。
此时冀保从后面上前几步捧来一份食物:“大哥,我们凑了些吃食给将士们加餐。大家不妨吃饱喝足,再去厮杀。”
石勒等众今早出兵时用了些许饮食,此刻早就饥饿难耐。他放眼向己方阵中观看,只见诸多将士都在大嚼,便不客气,自来用饭。他拿到的是个粗陶大碗,碗里装着许多乌黑的块状物。石勒只当是秫秸或桑葚之类,一口咽下,只觉口感不对,细想了想,几乎把大碗抛却地面:“这……这是什么肉?”
此物绝非兽肉,很有可能便是所谓“人脯”!
石勒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冀保,却见冀保面不改sè,顿觉气馁。
这两年来河北灾荒不断,匈奴单于庭所在的离石也未能幸免,居民易子而食,就连放牧的牛羊也饿到互相啃吃毛发的地步。军粮供应更是极其窘迫。此番数万大军出击,固然出于晋军意料之外,但为了供给庞大的战争耗费,已经榨干了匈奴汉国的每一点每一滴潜力。担任后勤任务的冀保实在不易,石勒也知道没法要求更多。
他长叹一声,将陶碗放下。汉王刘渊拥大军北进,看似气势煊赫,其实早就把最后的老底子都倾将出来,无论人力、物力、财力都已到了极限。因此刘渊更加急于攻陷晋阳,希望夺取并州北部的资财以供军需。而据守晋阳的刘琨其实又能好到哪里。整个并州几经战乱,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除了哀鸿遍野,还能留下什么?
石勒紧皱双眉,怔怔地想着心事,部下们谁也不敢打扰他,都静静在一旁等待。
过了许久,石勒一跃而起,恢复了信心十足的姿态。他大声催促王阳道:“率军驻守碛山的陆遥颇善用兵,我估计至多明天就有援军赶到。王阳,你带上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他们几个亲自攻上去,务必在入夜前拿下隘口!我们要打个漂亮仗,在那些匈奴人面前显示一番手段!”
王阳乃是石勒麾下“十八骑”之首,追随石勒最久,也最得信赖。他原本是冀州赤龙马场的牧奴,少年时得异人传授了超绝武艺,双手长矛的独门绝艺更是威震河北。每有大战,他总是当先冲阵、斩将夺旗,是石勒麾下数一数二的勇武之士。
昔rì石勒追随公师藩、汲桑等巨寇与朝廷大将、有“屠伯”之称的苟晞与交战。苟晞引雄兵五万,军容严整。群寇望之生畏,无不两股战栗。当是时也,唯有王阳单骑突出,于万军阵前跃马挑战,连斩苟晞麾下勇将数员,全军士气由此复振。
呼延莫、郭黑略、张越、孔豚等人,也都是名震冀州的骁勇战士。石勒下定决心速战速决,这才令他们一同参与进攻。
王阳正待出发,石勒忽然又道:“我看这将形貌非常,不是寻常庸人。此战最好能擒拿此人,若能降服他,rì后定然是个臂助。”
王阳作难道:“大哥既有此意,只凭小弟这两柄矛,定当擒他。只是这等人身为朝廷将官,自视甚高。大哥想让他倾心归附,只怕不那么容易。”
石勒微笑道:“试一试何妨。如今朝廷昏庸无道,天下豪杰四起。当此乱世,焉知今rì的流贼不是明rì的君臣将相?又焉知今rì的高官显贵不是明rì的丧家之犬?若能降服此人,真是如虎添翼,正好图谋大事。”
王阳点了点头,伸手拍拍挂在马鞍旁的两支jīng铁长矛,带着数十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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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晋阳大战(二十一)
石勒观察了一阵战局的动向,忽然再度生出那种危险的感觉来。当他在冀州与官军作战时,这样的直觉几次救了他的xìng命,因而石勒非常信赖自己的直觉。可是,哪怕他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也想不出这危险之感究竟来自于何方。
他仔细想了想,驻扎在碛山和竭方山的晋军此刻应当已经看到了团柏谷燃起的狼烟。推算他们行军的速度,约莫三个半时辰以后,大约入夜时分才可能赶到战场。可是有这三个半时辰,足够他攻下团柏谷了。随后依托团柏谷的地形,可以先行歼灭南来之援军,随后挥师北向以迫晋阳。无论攻守进退,都在石勒掌中。
当然,按照刘苞那厮的看法,乃是在他的掌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战局都很顺利。但石勒决定保持足够的jǐng惕,万万不能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于是他又将得力部下、“十八骑”之中的夔安唤来,命他率领jīng兵五百,往大军以南的官道上列阵防御,以防有变。
做完了这番布置之后,石勒重又打量战场:在战场的正面,匈奴人的兵力优势几乎达到十倍以上,随时可以突入两山夹峙的关口;而在两翼的山峦上,也早早地派遣了斥候攀爬上去监视敌情,清晨的雾气早已散去,此刻天气极好,视野广阔,绝不会有任何疏漏。毫无疑问,这是己方必胜的局面。
阻拦在五千胡族勇士和晋阳城之间的,只剩下这个小小的团柏谷,还有那几百名虽然顽强奋战、却必定失败的晋军战士。
石勒凝了凝神,又看了看谷口的地势。他眼力极佳,虽然相距甚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关口外围,晋军的木栅已经显得破烂。看士卒的姿态,其中不少人显然已畏缩怯战。唯有那员晋军将领依旧立马于隘口,神sè安若磐石。他身后的隘口处,横七竖八地凌乱堆着大量木料,看来晋军原本是想建立一座堡垒,却未能及时完工。
危险的感觉或许来自于这座堡垒吧……如果这座堡垒完成,今rì的形势可就很是不妙了!石勒这样总结道,他暗自庆幸。
就在石勒四处观看的这点功夫,距离隘口一箭之地的匈奴人马整备完毕,他们发一声喊,密密麻麻地向木栅冲去。这次参加进攻的,仅仅第一波就足有八百人以上的兵力,领头的都是jīng选出的勇士。晋军一来兵力捉襟见肘,二来借以防御的木栅在前几次攻打之后多处受损,因此立刻陷入了被动局面。
先是密集的箭雨落下,噼噼啪啪地打在木栅上、甲胄上、头盔上、人身上。这些箭矢似乎也是特意调集的,很多都是重头的破甲箭,一旦着身,轻易就撕裂甲胄和筋肉,截断骨骼,甚至能将躯干shè个透穿。
随后是大批步卒蜂拥而上。晋军的长矛手在几次缠斗之后,损失非常大,此刻已经很难在木栅后布置起密集的阵线。许多胡人步卒将散乱刺出的长矛砍断,然后冲近了木栅。
木栅原本已摇摇yù坠,坚持了没多久,就被砸出了好几个缺口。匈奴人如同cháo水般直扑进来。
守在木栅沿线的晋军士卒们甚至来不及退到关口,就陷入到与胡人的纠缠战斗中。他们每个人都在奋力厮杀着,可是身边倒下的士卒越来越多,剩余的将士们渐渐感到绝望。
队主许牧身披两重铁铠,双手各持大刀,高呼酣战。他接连砍倒数名冲到面前的胡人战士,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令人望而生畏。随即更多的胡人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起来。许牧机敏地转身出刀,将一名扑来的敌兵拦腰斩断,却不防另一名敌人从斜刺里冲来,用沉重的狼牙棒砸中他的胸口。
狼牙棒挥击的力量太过强大,顿时将整块铠甲都砸得凹陷了下去。许牧觉得胸口仿佛被万斤巨石所压,无法呼吸。他丢下一柄刀,荷荷地叫嚷了两声,想要伸手解开铠甲,口鼻之中却喷出大股鲜血,身躯摇晃起来。
一名敌人飞身上前把许牧扑倒,随后踏住他的身躯,用锋利的短刀刺入他的脖颈。短刀从颈部粗大的血管处扎入,鲜血猛地飞溅出来,许牧猛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那敌人先将他的头盔解下来戴在自己头上,随即将他的头颅切了下来,高兴地向四周展示。
将为兵之胆。许牧的阵亡,对他所在的百人队是个巨大的打击,除了少量将士还在坚持奋战,其他的人立刻就溃散了。胡人从这个方向突入,渐渐将晋军分割包围成了好几块。
费岑竭力收拢着部下,依托侧面的山壁且战且退。和他在一起作战的大约还有三十多人,大部分都用短兵和盾牌。他们四面遮挡着,竭力承受着怒涛般的冲击。这些几乎都是他本部的战士,来自于王彦部下的乡兵们几乎全都战死了。
确实正如穆岚适才背诵的兵法所说,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越是贪生怕死的人,越是难以活命。而费岑的老部下们,无论作战意志还是战斗技能,都远远超过那些乡兵。所以当乡兵们死伤枕藉的时候,费岑和他部下老卒仍旧维持着作战的阵列。
但这局面根本维持不了多久。数倍的敌人包围着他们,狂呼乱喊着狠杀。刀斧劈在盾牌上的声音密如雨点,不时还有长槊之类从盾牌的间隙戳刺进来,将晋军士卒一一刺死。
费岑呼喝指挥着,当哪里出现危险,他就冲上去抵挡一阵,再退回来。这种作战方式其实最是危险,皆因他每次都会面临最猛烈的攻击。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身上就增添了好几处伤口,甚至半边面颊被敌人的长槊槊头击打,皮肉几乎都被撕裂了,可以直接看到颌骨和牙齿。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半边身体,看起来非常恐怖。
赵鹿所在的十人队只剩下了他和穆岚两人。其余人都已经战死了。他俩人的长矛都在剧烈战斗中折断了,于是各自捡了一把寰首刀,背靠背站在一起,和四五个包围着他们的胡人拼杀着。
这几个胡人都是使用狼牙棒、大斧等重兵器的壮汉,十分厉害。穆岚的右腿和右臂都受了重伤,因此成了胡人猛烈进攻的一面。不过几个回合,他的左肩膀上就被一把狼牙棒砸中,伴随着肩胛骨碎裂的声音,寰首刀当啷落地。
赵鹿更加狂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此同时他居然还能分心去痛骂穆岚:“你个傻娃娃,叫你跑你不跑,现在把老子也给坑害了!”
只凭他一人,再怎么也遮挡不住四面八方的胡人了。
围在他们身周的胡人一齐狞笑起来,露出了野兽噬食猎物时那种表情。赵鹿也笑了笑,知道自己的xìng命就要了结在此。好在已经活了四十多岁,不亏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军阵右侧那条的逃跑路线。
枉费了自己这么多心思选定,最终却没能用上,这是命里注定啊!赵鹿嘟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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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晋阳大战(二十二)
赵鹿瞑目待死。可正在胡人手中刀斧将要落下的时候,忽然劲风大作。
一柄长枪势若千钧地横扫过来,一枪便将两名胡人战士砸得吐血而飞!
赵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只见那长枪通由jīng铁所制,寒光闪烁。持枪之人身姿雄壮若神,高踞青骢战马之上,不是陆遥是谁?
此刻晋军的防御阵线已经彻底崩溃,胡人的大队人马势若怒涛,从几个方向同时突入晋军的阵营。他们将一部分兵力用以集中围歼晋军余部,两翼的兵力则迅速向山口突进。而陆遥偏偏就在这时候带着他的亲卫骑兵,反向冲击过来!
另两名胡人战士这时反应了过来。他们狂吼一声,向陆遥扑去。
陆遥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向前冲刺;他右手长枪乘势探前,正中一人前胸。随着怪异的噗哧声响,尖锐的枪尖从那胡人后背刺出。陆遥手腕轻抖,长枪如灵蛇般缩回,那胡人硕壮的身躯就如一个迸碎的血袋般颓然倒地。
这时剩余的那个胡人战士从左侧扑到了陆遥身边,舞动掌中巨斧砍下。
陆遥稍一侧身让过巨斧,随即左手拔刀反撩。刀光似雪,顿时将那胡人生生斩为两截,滚烫的鲜血如匹练般飞溅,洒落在陆遥的身上。
陆遥往山口的方向一指,向赵鹿和穆岚厉声道:“还能动的,就快走!”
说完,他便纵马向另一处被包围的晋军奔去。亲卫骑兵十余人紧随在他的身后咆哮着冲锋。
当匈奴人攻破防线的时候,陆遥不禁惊怒交集。他委实没有预料到匈奴人这一拨攻势的猛烈程度。他原本的打算是依托地形且战且退,,可这次胡人他们在五六个方向同时发起强攻,冲在最前的都是挑选出的胡人勇士,兵锋锐不可当。晋军勉强维持的战线顿时大溃。
放眼望去,木栅沿线横七竖八地都是晋军的尸体,残余的将士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还在拼死抵抗。这些将士都是并州军的余部,他们投奔到陆遥的麾下,有的是因为从军才能混上一顿饱饭,有的是因为陆遥从不苛待士卒,有的是期待在陆遥的带领下能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也有的是希望能剿灭胡虏,以报血海深仇……可是现在,他们中的半数已经战死了,还有半数身陷绝境之中!
陆遥再没法想下去了,他大喝一声,立即提兵去救。
当他斩杀了几名胡人战士,救下赵鹿和穆岚两人之后,附近的数十名敌军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只听一声唿哨,除了留下少许人手继续围攻几名落单的晋军以外,其余众人向陆遥包抄过来。
陆遥哪里会惧怕这等杂兵?他闪电般冲上前去,手中长枪盘旋飞舞,连连戳刺。冲在最前的十余名胡人惨呼连连,转眼间横七竖八的尸体就绕着他围了个半圆。
陆遥催动战马向前冲击。两名胡人勇悍之极,从斜刺里奔过来阻挡,陆遥一牵缰绳,胯下战马海碗大的马蹄连连蹬踏,将他们踩得筋断骨折。
围攻那拨晋军的的胡人见陆遥如此神勇,顿时没了斗志,被他一冲即垮。陆遥又救下几名晋军将士。
陆遥更不迟疑,继续向另一处被包围的晋军士卒冲去。他以双足控马,双手分持枪、刀,左冲右突,战马之前绝无一合之将,强行在胡人松散的队形中趟出了一条血路。
当陆遥凿穿整条阵列之后,向后稍一张望,被他救出的晋军战士都紧随在陆遥的身后浴血冲杀,从一开始的一人、二人,到随后的十余人,眨眼的功夫,已形成了五十余人的小小队伍。这些士卒之中,有在箕城率先投奔的少年军士楚鲲、有陆遥的老部下费岑和他的副手陶磊……陆遥竟然凭借一人之力,将那些陷入胡人包围的战士全都搭救出来了!
可是,他个人固然勇猛善战,毕竟没法挽回整个战局。这时晋军设立的木栅已经被完全推倒,胡人蜂拥杀来,数量越来越多,要是被大股敌人围住,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死路一条。
因此这时陆遥不再恋战。待到将士们大致取齐,他带领众人且战且走,向坡地尽头的隘口处退去。隘口处原本有数十名晋军士卒在把守,但此刻已经全都跑了。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形势下,没有人会坚守在这里。
而大队匈奴战士也紧追着陆遥等人向着隘口冲去。陆遥堕在队伍最后,舞动长枪连杀了几个衔尾追击的胡人战士,将敌人追赶的速度稍稍压制些许。
忽听得铁蹄踏地之声如雷声轰鸣,陆遥不禁面sè微变:是乌桓骑兵!这些jīng锐骑兵没有投入刚才的战斗。他们一直在阵后养jīng蓄锐,直到三道木栅皆被突破才呼啸而来,追杀晋军败兵。
陆遥急忙催马狂奔,几个箭步就追上了往隘口疾奔的众士卒。
“快!快!快!”他连声呼喝,但是士卒们双足奔走的速度怎么能比的上奔马?他喊了没几句,乌桓骑兵已然逼近了。几柄长槊探出,只在陆遥的背心处弄影。
路遥马快,若是放开了奔走,未必不能甩开胡人的追兵。可这样一来,那数十名撤退中的晋军士卒绝对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陆遥大吼道:“尔等速退!我来断后!”吼声未落,他猛力勒马!
随着陆遥的吼声,胯下青骢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紧追在他身后的乌桓骑兵猝不及防。有三名骑兵止不住马,直接从他身侧冲了过去。另有七八名骑兵挨挨擦擦地撞在一起,甚至还有两匹战马因冲撞而滚倒在地,反倒把跟随在更后方的大队骑兵阻了一阻。
这些人马拥挤作一团,同样也将陆遥紧紧地封锁起来了。好几名乌桓战士同时发现这情况,他们高声怒吼,高举各种各样的兵器向陆遥砍来。
陆遥挺枪横扫,立刻就将那些兵器格开。他随即发动全力反击,由于长枪挥动的速度太快,jīng钢打造的枪杆竟然产生了极剧烈的振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在几天前的夜袭中陆遥受伤不轻,此刻并未痊愈。可他的勇武丝毫不因此而稍见减退。匈奴战士虽众,陆遥却如同被群狼包围着的一头狮子般左冲右突,连连撼动他们的阵脚。
陆遥的枪法与当时任何枪法名家不同,特别注重以小臂和手腕发力,刺击的距离较近而发招速度极快,手臂稍动,便是一片银光洒落。在那些乌桓战士的眼里,只见陆遥掌中的长枪盘旋挥舞,仿佛一个银光燿燿的光球突然间自重重包围之中炸开。银光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惨嚎倒地。
趁着这点时间,那数十名晋军士卒撒开脚丫狂奔,撤退到隘口之后去了。
而陆遥却缓急脱身不得。
他虽然勇武过人,敌人之中又怎会没有熊罴之将?转眼间便有一将跃马而出,当道横截陆遥。此人面如重枣,相貌十分雄壮威武;虽然是汉人,却头戴一顶浑脱帽,做胡人打扮。再看他双肩极其宽阔,手臂颀长如巨猿,双手各执一柄奇形铁矛,招法诡奇无比。
这人正是石勒麾下的勇士王阳。王阳虽在并州声名不显,却是闻名冀州的巨寇之一,身手之强悍绝不在乔晞之下。陆遥急于脱身,口中叱喝连连,舞动长枪暴风骤雨般杀将过去。王阳盘马而战,丝毫不落下风,看他的神态,分明还有余力。
当此众寡悬殊之际,陆遥全靠着个人的武勇连连冲阵才勉强占据主动权。此刻一旦势头受阻,乌桓骑兵随即刀枪剑戟并举,从两翼包抄而来。为首数人乃是桃豹、冀保等石勒部下力敌百人的勇士,十分难缠。
这几人加入战团之后,陆遥立刻就左支右绌,连连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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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晋阳大战(二十三)
骑士对战的形式,通常是双方跑马对冲。双方各持枪、矛、槊等长兵器,策马迎面冲刺。待到进入武器的攻击范围,就借着战马的冲力,猛刺对方。如果被刺中了,自然是肚腹洞穿,死得不能再死。如果没被刺中,则继续向前,待战马停步之后,再回头进行第二次冲刺。每一次对冲,就称为一个“回合”。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双马交会的瞬间以外,其它时候都可以用来稍作喘息,恢复体力。
而陆遥此刻却毫无喘息之机。他被胡人骑士包围在垓心,每时每刻都有几根长槊刺击过来。他左遮右挡,叱喝着努力催马冲刺,却一时冲不出重围。胡人见他武艺jīng熟,抵挡得甚是严密,于是有人探出长枪大戟去戳刺陆遥胯下的战马。
陆遥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前几天因为承担着斥候任务,他着的是一幅皮制轻甲,经夜袭乔晞大营时的恶战之后,已经损毁不堪用了。此刻身上穿着的是临时取用的一具筩袖铠。敌人的槊尖、刀刃好几次敲打在鱼鳞纹的甲片或者两肩的筩袖上,发出“铛铛”的声响。
转眼之后,这幅jīng制的甲胄就以多处被划开,陆遥的后背上、大腿上又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虽说在刀锋划过时,陆遥本能地收紧肌肉,使得伤势并不如表现出来那么严重,但控马和挥舞长枪的动作都受到了影响,一时间更是险象环生。
这时他的身上、衣甲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就连长枪的抢柄都被鲜血浸润,握在手中的感觉有些打滑。他心知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再不脱身就大事不妙,牙关一咬,连连使出与敌偕亡的狠招。
王阳固然勇悍,却不是傻子,哪里肯与这种穷途末路的败将拼命?遮拦了几下便闪开道路。陆遥更不迟疑,打马往隘口急退。几名胡人张弓搭箭就shè,被他舞枪一一拍飞。虽说遮护不住战马,可那青骢马的后臀中了两箭,跑得却越发快了。
到了这时候,任谁都看出这股晋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覆灭只在反掌之间。他们原本就兵力不足,今rì一战,死伤更是惨重;再失去了太原国中部丘陵地带的最后一道要隘,再也无法抵挡匈奴大军的攻势。
见了血的狼群怎么能让猎物逃走?眼看陆遥逃走,不待石勒发令,数百名乌桓骑兵拍马就追,而步卒们也嗷嗷叫着跟了过去。
大批战士们很快就经过了隘口,仿佛肆虐的洪水从堤坝上崩裂的缺口喷涌而下,其势不可阻挡。奔驰的队伍践踏着地面,激起漫天尘土。数十面军旗在尘土之中若隐若现,络绎穿过了团柏谷。
一旦越过隘口,地势就逐渐降低,平坦的官道呈一道弧线从林地间穿过。陆遥伏低身躯,沿着官道尽力纵马狂奔。适才他以一人之力纵横千军,看似豪猛无敌,其实体力、jīng力全都严重透支。此刻他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手脚也渐渐无力,这是失血过多的结果。身后传来嗖嗖的尖啸声,是有些乌桓骑兵取了弓箭来shè。好在准头不怎么样,大部分都从陆遥身边掠过了。还有几支扎在他的盔甲上或者shè中了战马的臀部。
靠先前陆遥拖住敌人的片刻工夫,从隘口败退的晋军都已经跑远。陆遥纵马狂奔,尽力大喝道:“放箭!放箭!”
官道上空无一人,等待他号令的,唯有一名张弓搭箭的战士。
弓是好弓。弓身乃上好柘木所制,强固无比,扣之有金铜之声。弓梢是jīng选出的牛角,触手润滑,细密如玉。弓弦是用柔韧的鹿筋绞制而成。其余胶、丝、漆等,无不是选用极上等的材料。整把弓历时数年而成。这样的三石强弓绝非寻常工匠所能制作,自从元康年间洛阳武库大火之后,军中已绝少能见到这样的好弓了。
箭也是好箭。箭长二尺二寸,箭簇、箭身、尾羽皆jīng工制作,各方面都无懈可击。一共十二支,横列在沈劲身前。与通常不同的是,箭身上扎着浸润了火油的麻布。
手持弓箭的沈劲,更是罕有的一流弓箭手。沈劲原是并州军重将、越骑校尉陈永的得力臂膀,统领jīng锐的轻骑兵。他有双带两键、左右驰shè之术;又能开三石强弓百步穿杨。其人善shè之名,并州军的将士无人不晓。
沈劲在团柏谷隘口北麓不远处的林地潜伏已久。适才关隘前两军杀得你死我活,他却并不曾参与,而是候在此处养jīng蓄锐。此刻随着陆遥的号令,沈劲纵声大吼,奋力开弓,一道道箭矢带着剧烈的尖啸声飞出。
三石强弓发箭,如果不考虑杀伤力的话,shè程最远几可达五百步之遥。这十二支箭就像十二只轻盈的火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向着隘口飞掠。是的,像是火鸟。因为每一支箭shè出之前,都在火盆上引燃!
火鸟落地的那一刹那,巨大的火焰冲宵而起。
隘口内外看似横七竖八随意堆积的那些木料之下,竟然隐藏着许多硫磺、火油等引火之物,甚至还有大量的枯枝柴禾。每一支火箭shè落之处,立时便是一团烈焰腾起。十二支火箭,便是十二处火源,眨眼之间,便使整座隘口陷入火海。远远看去,仿佛一头吞吐烈焰的庞然巨兽,正盘踞在隘口处摇头摆尾!
就在火箭命中目标的时候,隘口北侧的林地间数十处火头同时燃起。这时虽已是暮chūn,气候却还不算湿润。而最近连续的大晴天,将林木晒得甚是干燥。在猎猎北风的吹拂下,风助火势,火助风威,一眨眼的工夫,火势便扩散开去,熊熊的红光染红了半片天空。
匈奴大军绝大多数已经通过了隘口。这一把火起,顿时便将他们的后路截断。瞬间人马大乱,惊呼者有之,奔逃者有之,手足无措者有之。纵使带队的军官连连喝斥,也不能阻止原本整齐的军容化作了一盘散沙。
其实通过了隘口之后,地形陡然开阔,林地间有大片的空地,还有几条小小溪流潺潺淌过。纵然林地过了火,可匈奴人只需及时将队伍分散到几处空地或有水源的地方,许多人都能逃生。问题是在这样的灾害面前,绝大多数将士都慌了神。
那些面对强敌从不畏惧的勇猛将士们四散奔走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想要找到一条生路。可越是慌张,越容易让自己身陷险境。有些已经被火焰烧着的人很快就化作了一团团火球,哀鸣着滚来滚去,最终被火神所吞噬。人的嘶吼声、马的哀鸣声、火焰熊熊燃烧时那特有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奏出哀亡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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