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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蟹的心     扶风歌txt下载     扶风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坞堡(一)

    对陆遥而言仿佛只是瞬间的恍惚,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宴会真正的主题已经开始。在水榭中享用美食的各人谈笑之声稍低,在席间奔忙逢迎的仆佣们都退出了水榭之外。

    刘琨似乎喜欢在奢华的宴会中商讨公务,他把玩着手中华贵的酒盏,长笑道:“各位,我素来xìng好豪奢,喜好华服美食、酒sè财气之属。可是自入并州以来,军需供给颇显窘迫,今rì这些酒菜,已然让我倾囊而出啦!若是这样再过得三五rì,我刘越石只好请各位一同吃糠咽菜。到时候诸君还望见谅,千万不要怪罪……”

    众将无不苦笑道:“主公万勿如此,此言真是让我等羞煞。”

    刘琨跟着笑了几声,随后正sè道:“进军晋阳以威胁匈奴人的后方,这是早已确定的方略,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效地遏制胡人的猖獗气焰。当然,晋阳之残破的确超乎想象,八千军马的军资粮秣无着,军中士气颇有动摇,各位都为此而焦虑,我非常了解。”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继续道:“对此局面,太真巡行太原各地,已有成竹在胸,便请太真为各位解说。”

    温峤应了一声,缓步迈入堂中,先从袖中取出一幅极大的绢布铺展于地。绢布上有诸种颜sè的绘图,陆遥眼利,顿时认出这是一幅涵盖整个并州北部、极详尽的地图。

    “各位,元康年间裴秀裴季彦公曾绘《禹贡地域图》十八篇,举凡天下地域远近、山川险易、征路迂直,无不齐备。此图乃依据季彦公原图复制而成。今rì便据此为诸君讲解局势,另有些粗浅的主意且做芹献。”

    温峤指点着地图娓娓道来:“并州下属十郡,其中以太原国为重。太原国以晋阳为治所,另辖中都、阳曲、祁、孟、京陵等十二县。太康时,国有一万三千六百四十户、六万八千二百九十三口,户、口皆为并州之冠。太原土地肥沃、农牧皆宜,而国中自前汉即设盐官、铁官,物产丰饶。本朝又建有常平仓四处,储备粮草金帛无算,不愧为天下知名的名城大郡。”

    “而当前我们手里的太原国,是什么样子?晋阳城的城池大部被毁,城内府库全空,居民仅存一千一百余户三千余口……其惨状各位都亲眼见到了。而其它各县的情况同样惨烈:阳曲县,阖县百姓全数逃散,县城内只余户二十二,口七十;中都县城周围五十里内,百姓十去其七,现有户数不满五百;祁县,嘿嘿,祁县的县城已然不存……”

    随着温峤的话语,太原国满目疮痍的现状一一呈现:“吾巡行太原十三县,共计收揽民户两千五百六十、丁口六千八百五十余、骡马三十七匹;另外,我带人发掘了几处无主的毁弃仓库,得到谷物三百余斛、绢布二十匹、散碎铁器二百件。这就是偌大的太原国里,当前我们能掌握的全部户口和物资。”

    温峤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个圈:“诸位,较之于粮草缺乏,这才是我们面临的真正大患。仅靠这两千五百六十户民众,我们岂止征收不到粮草补给?同时也补充不了兵员损耗、生产不了支持作战的军械、建立不了自给自足的政权、扎不下与胡人对抗的根基!”

    徐润面sè有些发白,下意识地揪着颌旁的须髯道:“太真,这可如何是好?”

    温峤微笑道:“徐中郎勿忧。诚如主公所言,当前的局面似危实安。我们的确面临着极严峻的形势,却并非无计可施。太原国原有户数一万三千六百四十,而如今核实户数不过两千二百六十,其差额高达一万一千户。扣除没于战乱、逃亡异乡和被胡人掳掠的,剩余部分尽数在此!”他伸手叩了叩地图上星星点点的诸多褚sè标记:“如果举措得宜,我们甚至能够获得更多……”

    徐润定神看了看,狐疑地道:“这些是什么?坞堡?”

    “正是。这些标记代表了太原国中十五家大姓豪族所属的四十三座坞堡。它们便是我军rì后的军资所出。”

    “要各地坞堡出力捐输,这想来不是难事,只需刺史府颁行文书一封即可。只是……”徐润犹豫道:“连城池都被胡人掳掠一空了,这些坞堡里能留下些什么?何况这些坞堡之类不过是大一点的村落,全部的粮食也不够供养一支大军吧?若指望这些坞堡成为我军立足的基础,未免……咳咳……未免……”

    温峤摇了摇头,正待说话。

    刘琨忽然插言道:“陆遥,你以为呢?”

    陆遥一来被那莼羹勾起了诸多回忆,二来又想到被刘琨识破身份之后,自己何以自处。心中正有些恍惚的时候,刘琨突然发问,倒让陆遥怔了一怔。

    所幸他毕竟熟悉并州的情况,当即起身回禀:“主公,并州千百年来都是与胡族对抗的前线,百姓惯于聚族而居以保家业。太康以后,并州豪族更是大举荫庇奴僮佃客、容留部曲门吏。因而,不入朝廷户籍的丁口数量相当庞大。匈奴入侵时,由于兵力有限仅能攻占城池,对于星罗棋布的坞堡却鞭长莫及,因此又有大批百姓遂投献坞堡以避兵火。这些坞堡外有深沟高垒、内有种种产业,每一个坞堡都可以看作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城。”

    陆遥微微欠身向温峤示意,又转向刘琨禀道:“主公,末将冒昧附议温长史所言,我军所需钱粮户口,正可从坞堡中获取。”

    “你认为如何获取钱粮户口?获取了钱粮户口之后,又如何有效的管理豪强坞堡?”刘琨淡淡道:“偌大的太原国,匈奴人一两次入侵是搬不空的。眼下这些钱粮户口不属郡县,自然就在豪强手中。这道理极明白浅显,无须多议。我要的是行之有效的方案,而非泛泛之谈。”

    此言直指问题的核心。显然刘琨的思维方式直截了当而追求实际,不同于朝中那批只会口中雌黄的所谓名士。

    但这个问题对陆遥而言并不艰难,他稍许组织语言便开口答道:“以末将愚见,近年来朝廷施政未尽完善,故而士民离心。匈奴起兵之后,豪族大姓多有主动结交匈奴者。主公挥军入并至今,少见地方豪族主动投效,足见彼等首鼠两端的心态。眼下太原国的官吏体系早已灰飞烟灭,刺史府威权未立,对于这些据坞堡以自守、企图坐观成败的地方大族,企图依靠一封文书便索取粮秣物资,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他这是在逐条反驳徐润的意见,徐润脸sè微微一变,正想筹措言辞反驳,却看刘琨正聚jīng会神地听着陆遥言谈,便忍了下来。

    而温峤则忍不住叹了口气。陆遥所说的,也是他这些天来深深感触到的,连边鄙州郡的地方豪族都不将堂堂皇朝正统放在眼里,这世道,真是要大乱了。

    却听陆遥继续道:“韩非子有言: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对待这些豪强,可用之策也不外乎此二者。一曰羁之以恩德:对于心向朝廷的豪强,应鼓励他们向我军献纳粮草物资,并要求人质作为保障;依据豪族实力强弱、忠诚与否,可许以宗主督护之权,令其代我军征发兵役、徭役;此外,还可封以适当官号,将其纳入朝廷在并州的统治体系。一曰儆之以威刑:对于首鼠两端、甚至投靠胡人的豪强,必须以迅猛的手段消灭之;擒拿其首领,根据朝廷法度明正典刑,可以收杀鸡儆猴之效;另外,将其资财和荫庇的人口收归官有,又可以解除我军物资匮乏的燃眉之急。”

    陆遥虚做抓握的手势道:“上述刑德两途就如同双手,吾曾闻故乡族老有言曰: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有效的贯彻之,便足以控制温长史所标识出的四十三座坞堡。军资所出,可供我军立足。”

    “道明的确深悉并州局势,这番话甚合吾意。”刘琨微微点头:“且退下,宴后我们再细细商议。”

    “是!”在不少人羡慕的眼光注视之下,陆遥退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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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坞堡(二)

    光熙元年。十二月十四rì。清晨。

    天空yīn沉沉的,既看不到太阳,也分辨不出云彩,只是像一口铁灰sè的大锅倒扣在地面上,令人油然而生沮丧的情绪。细密的雪片在大风吹拂下零零散散地飘洒着。这场雪已经有两三天之久,还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而地面上的雪已经没过了脚面,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里是中都北部的汾阳亭旧址,虽然遭过兵灾,但亭舍的主要建筑大致完好。此番又经士卒们特意修缮过,用来招待从各地前来的豪族代表。相比于不远处的军营,亭舍的环境算得相当不错,却仍然有人抱怨不满。

    张肇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前行。他注意到,有人用蔑视的眼神注视着他,也有人窃窃私语,嘲讽的话语随着寒风飘到他的耳中。

    “张族长,你又要去见那姓陆的小子么?”有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张肇止步,回身:“是。”

    “唉……”那人缓步走来,揽住张肇的肩膀:“张族长,这是何必呢?温氏投靠那刘琨,得了一个长史,那我们这些豪族大姓,少说也得拿个县令、参军吧?他们给你什么了?以至于你如此热衷?”

    张肇微微感觉有些不快。任何时候,这些人都不忘记挑拨么?更何况,吾乃中都张氏族主,虽然规模在各族之中最数微小,却也不是你区区一个家奴能勾肩搭背的!

    张肇摇摇头,沉肩摆脱了那人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哼……”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不识抬举!”

    步行大约半刻,绕过片小树林就到军营。军营的规模不大,却建设得一丝不苟。张肇一路走来,军营里寂静无声,将士们都在休息,一座座营帐里偶尔传来谈笑声。辕门后百步便是中军帐。两名士卒正在拍打着帐幕的积雪,以免它被压塌了。张肇向两人颔首示意,随即猫腰进帐。

    进得营帐里,他返身将帐幕掩上,又把门缝细细掖紧,以免寒风吹进来。其实这么做并没有多大作用,相较于急剧下降的气温,这座军帐太过单薄了。再说地面又不曾平整处理,就只垫着些荒草,铺了一圈毡毯,在zhōng yāng粗粗挖了个火塘。连火塘里的火焰,也跃动得有气无力。

    虽说是中军帐,较之于普通士卒的帐幕几乎没有差异;帐里的几名军官衣着也很普通。张肇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军队。

    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军从悬在火堆上的锅里舀出碗热汤来,殷勤地递给张肇:“张族主,请用些汤水驱驱寒气。军中条件简陋,实在是委屈阁下了。”

    张肇顾不得脱下斗篷,赶紧双手接过汤碗:“邓队主,无须客气。”

    三天前,裨将军陆遥受并州刺史越石公将令,安抚太原国南部各县豪族,同时调集粮秣、物资和壮丁。他立即率数百军出晋阳城南下,来到中都北部的汾阳亭扎下营寨,同时派遣信使向祁县、大陵、京陵、中都等县的十二家大姓、三十五座豪族坞堡遍传号令,以三rì为限,召集各家族主、坞堡长等人。

    但是豪族大姓的态度很不配合。在他们眼里,新任并州刺史刘琨较之于前任的东瀛公司马腾来说,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似乎都欠缺了一些。即便是在版桥之战中大破刘景,仍不足以让并州大姓们付以足够的重视。而刘琨麾下的裨将军陆遥,就更加不堪。

    裨将军是什么职位?嗯?这陆遥是什么人,可有人知道?听说这陆某原本是东瀛公部下的军主……败军之将既然侥幸免于斧钺,就该从此谨慎度rì。此辈就算上门求见,见或不见犹在两可。竟然敢限定时rì召集我等?莫非是吃错了药,失心疯了么?

    转眼过了三天,响应陆遥号召前来的豪族首领寥寥无几。以王、郭两家为代表的太原一流高门,竟然无一名坞堡主人与会。即便来到军营中的,绝大多数也并非是豪族族长本人。只是他们的亲族子弟,用作打探风sè的使者罢了。

    身为中都张氏坞堡首领的张肇,居然是其中唯一一名够分量的人物。

    张肇将热汤几口喝完,抹了抹嘴,向帐内另外一人深深施礼:“中都张氏势力有限,加之我年少德薄,无以说服其它各族,真是愧对陆将军。”

    坐在张肇对面的正是陆遥。

    眼看张肇这般谦恭,他立即还礼道:“太真兄曾对我说,太原南部各家豪族首领,唯有张族主心怀忠义,能与朝廷共荣辱。张族主已然尽力,陆某十分感激。”

    陆遥此番出兵之前,长史温峤特意向他举荐了眼前这位中都张氏族主张肇。按照温峤的说法,张氏一族非并州本地土著,而是汉末时从范阳迁居至此。这些年来张氏人丁不旺,颇受其他各家的倾轧,唯独与祁县温氏交好。故而,张肇早就愿意响应越石公的号令。这样的世家首领,只需才能在中人以上,rì后必然获得大用。

    因为有这层关系,陆遥对张肇颇为谦恭。

    “这十二家大姓之中,有四家曾与我张氏结亲,毕竟有些情分在。我当继续尽力沟通,力争不负刘越石公和陆将军的期望。”张肇叹了口气,继续道:“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这些年来朝廷对匈奴人的作战屡次失败,政令所及局限于几个大城,对遍布各处村社的豪族只能施以羁縻。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此辈自高自大的习惯,如今朝廷势力愈加衰微,想要彼等诚心拥戴,委实不易。”

    坐在陆遥身边的沈劲恶狠狠地道:“那帮人是自矜门第,看不起咱们呢!”

    适才给张肇端来汤水的那个衣着朴素的老军乃是邓刚。听到沈劲这般说,他忍不住抱怨道:“是啊。看那些豪族使者的样子,简直把自己当作了土皇帝……唉……”

    陆遥的部下大都是些厮杀汉子,哪懂得迎来送往这一套。故而这几天邓刚作为陆遥的代表招待豪族使者。他本以为只是寻常差事,谁知却受尽了气。除了厚道的张肇以外,其余的豪族子弟个个眼高于顶,将他这个军官视若低贱的仆役,肆意呼喝。几天折腾下来,饶是邓刚这样的老好人,也快要按捺不住火xìng了。

    沈劲连连点头道:“那些大姓豪族全是欠收拾!须得用缳首刀排头砍去,才晓得究竟是谁家天下。”

    陆遥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向张肇说:“既然各家族主不克前来,想必是因为天寒落雪,难以行路的缘故。这样吧,还请张族主转告各家使者,我愿再等候三天。三后的午时,我再正式设宴招待诸位族主,还请大家务必与会。”

    “陆将军,莫说是两天,便是再等两个月,恐怕也不会再有人来。毕竟……”张肇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犹豫了许久才道:“毕竟众豪族都是实力强横的世家,族中甚至多有冠冕人物,非等闲村夫可比。对这样的豪族,历任并州刺史都是以配下高官出面延请。陆将军虽然年少有为,但在名位之上,咳,未免稍许轻了些!”

    张肇很是谨慎,一边说,一边拿眼去觑陆遥的神sè。见陆遥面sè丝毫不变,才继续道:“我适才与几家使者谈论,听他们说起:昨rì拓木岗郭家堡的堡主郭荣传话给各支大姓,邀请各家族主齐聚郭家堡商议今后去就……到时候恐怕各位族主都会赶赴那里。”

    “郭家坞堡……”陆遥沉吟着:“此事可确实么?”

    张肇解释道:“确凿无疑。祁县拓木岗的郭氏乃是前朝大将军、阳曲侯郭淮之族裔,阳曲郭氏分家。这一支近代以来虽无显宦,但是人丁兴旺,掌握庞大的部曲力量,又与其它数家坞堡建立姻亲关系,是太原南部的有力大族。郭荣其人……咳咳……素来与胡族有些往来。”

    陆遥神sè微动,细细地盘问关于郭家堡邀聚各家族主的相关事宜,有些问题甚至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次。

    张肇倒是好脾气,丝毫不见烦躁情绪,有问必答。说到详细处,还取了纸笔,为陆遥一一写明。这份养气功夫着实不赖。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陆遥起身道:“我完全明白了……张族主,既然各家族长皆有要事,我也实在难以强求。好在各家皆有使者在此,想必能将朝廷的意思传达到族长耳中。陆某计议已定,无论诸位家主是否能及时赶到,我在三天后的午时正式设宴招待来宾。有劳族主传话出去。其它事宜,阁下无须多虑。”

    张肇愣了愣,他本想提醒陆遥,此番聚会各家豪族之事,十成之中已然失败了九成九,作为越石公的代表是否需要另做打算。更重要的是,他还想问问:中都张氏这几rì的表现颇触怒了一些地方上的实力豪族,陆遥是否能想点办法加以庇护?否则,中都张氏的前途大是黯淡。

    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多说了。这位陆将军为人和善,但手段、xìng格都未免弱了一点。张氏一族的前途,还是得着落在太原温氏的姻亲关系上。

    这么想着,他客客气气地道:“是,是。”

    张肇礼数周全地告辞离去。陆遥将他送到辕门以外,又返回中军帐、他在地理图上找到拓木岗的地名,皱眉看了半晌,忽然道:“薛彤、高翔现在何处?请他们立即过来。”

    薛彤、高翔二人加上沈劲、邓刚,便是陆遥目前下属的四名带兵军官。陆遥叫他们四人聚起,自然是有大事吩咐。

    邓刚应声去了。沈劲跃跃yù试地道:“道明,你有什么打算?”

    陆遥瞥了他一眼:“我身为越石公麾下小将,想要号召诸家豪族,确实显得分量不够。但越石公原本就没有指望那些高门大姓望风景从,正要找个机会杀鸡儆猴。你看,心怀叵测之辈自己跳出来了……”说话间,薛彤等人赶到。

    陆遥更不迟疑,一迭连串的军令流水般发出,顷刻间,整座军营便轰然而动。

    在亭舍中住着的一众豪族使者们待要打探,却被邓刚带着数十人死死管束住了,只能徒呼奈何。眼见得大队人马鱼贯出发,只留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军营。

第四十五章 坞堡(三)

    次rì午时许。

    陆遥牵着战马在山路上缓缓前行。他一手用力拉扯着缰绳,另一只手持着长槊在前方探查路面,额角不禁沁出微汗来,汗水沾上铁盔,立刻冻成了白霜。

    他胯下的青骢马是版桥战后从匈奴人手中俘获的良驹,虽然神骏非凡,但未免少了训练,脾气暴烈的很。山道崎岖而陡峭,再加积雪遮掩了路面,使得他必须极小心谨慎地控制战马的落脚点,否则坠下山谷可不是说笑的。

    紧走了几步,陆遥勒马登上一个高坡向后方眺望,极目所至,除了在空中漫卷的雪花以外,就只有这支小小的队伍在艰难的前进。

    他们的队列在山间拉的很长,人影在两道山梁之间忽隐忽现。哪怕对于这五百名久经沙场的强悍士卒来说,在这寒冷的冬季野外行军,仍然是难以想象的任务。所以将士们一个个都不那么jīng神的样子,想必每个人都在心里大肆抱怨吧。

    这个腊月的前半截是不停的行军和作战,将士们本以为到了晋阳以后能消停些许rì子,至少安安稳稳地把除夕和元rì给过掉,谁知道又摊上了这么个苦差事,不得不离开晋阳城,到中都县的荒郊野地安营扎寨。

    前rì里,当陆遥宣布因为下雪而免除了当天训练的时候,许多士卒们还乐不可支。他们其实早有些抱怨,这位陆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忒能折腾人,变着法儿的cāo练,天天都把弟兄们累得半死。这场雪来的正是时候,总算能歇息了!

    这种幸福感在午时达到了顶峰,午餐的时候,每位将士都得到了极瓷实的四个烤饼,每伍还共享一锅极香浓的羊肉汤。金黄的烤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份的棒骨和肉块在汤里浮沉,引得将士们的口水几乎要淌成河了。这般丰盛的饭菜哪怕是大户人家也未必天天享用吧,士卒们无不心满意足。可惜的是,幸福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午饭还没消化完毕,陆遥便传令全军整队出营。

    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看在丰盛午餐的份儿上却也不算什么。于是如同每一次的长跑cāo练一样,每位士卒都背负全套的兵器、甲胄、被褥、补给,披上厚实的冬衣列队出发。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并非通常cāo练。士卒们跟随着队伍前列飘舞的军旗一路向南,这一走,就走到了深夜!

    陆遥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沿着大路前进,而是在出发后不久就进入了一条蜿蜒的小路。在大雪的掩护下,他们悄无声息地绕过沿途的城池、坞堡和村落,直往中都南部而去。这条小路穿行于穷山恶水之间,素来少有人知,因而荒废了许久。队伍的前锋经常要使用大刀利斧砍断拦路的荆棘枝条,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因此体力消耗非常大。出发后不久,就不得不挑选士卒轮换担任前锋。

    随着大雪的飘飞,天气越来越冷。这样严酷的天气,整个并州境内除了陆遥和他的部队以外,绝没有任何人还会在野外行动。甚至就连时常转悠在原野上的狼群也都不知躲在了哪里。倒有几名机灵的士卒在行军过程中顺便掏了几个土洞,挖出冬眠的刺猬、松鼠之类,打算晚上加餐。

    这一天,队伍的行程达到了整整五十里。五百名士卒没有一人掉队,这首先得益于军官们前后扶持,其次也由于这些rì子的严格训练极大提升了士卒们的毅力。事实上,在如此苛烈的环境中,掉队几乎就意味着死亡。

    在山间避风处休息了一夜之后,次rì他们依旧沿着小路往南。中都县的地形从北往南渐渐高峻,路途渐显崎岖,沿途沟壑交错,丛林密布,相当难走。有时候明明仿佛伸手可及的距离,却偏要先攀下到山沟深处,再走很远的路绕回来。将士们从早晨至下午,已经越过了十余道山岗,路途不下三十里。由于背负着沉重的武器和甲胄,士卒们体力消耗非常大,要不是出发前邓刚给每人都发放了厚重的饼子和大块干肉作为给养,恐怕才到午时就有人坚持不下去了。但是士卒们也不好抱怨什么,因为陆遥本人也和士卒们一样步行,而他背负的东西远比士卒们更多。

    士卒们成为陆遥的部下前后不过二十来天,可他们都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陆遥和其他军官的不同之处。他勇武过人,战则身先士卒;他待将士们亲切厚道,从不虐待士卒,凡死者、伤者,皆有抚恤;他与将士们同食同寝,鲜有特殊的享受;他对训练要求极严,可那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还确有几分道理。这样一位将军,倒也值得大家跟随……许多士兵这么想着,继续机械地迈动双腿,奋力在山间跋涉。

    朱声是在版桥之战后向越石公投降的俘虏之一,那些俘虏大多数都是河西的卢水胡和奚人、羯人之类,朱声却是其中唯一的汉人。虽说乱世多艰,常有事出无奈的时候,可士卒们仍然不怎么待见他。朱声在军中的rì子实在是苦不堪言。比如此次奔袭祁县的行动中,许多同伴就把吃重的行李塞进了他的包裹,导致他的负重几乎是别人的三倍。这样的负重在数十里的路途中几乎榨干了他每一丝jīng力,以至于他的脚步都虚浮了。

    “呼呼……呼呼……”朱声像风箱般喘着气,努力跟上队伍。谁知脚下一滑,踉踉跄跄地滚倒了。朱声双手奋力抓抠地面,却止不住身躯沿着路边陡峭的斜坡向着深涧滑动。眼看就要摔成肉泥,忽觉手腕一紧,一股大力登时便把他拉回了路中。原来是陆遥正在附近,见势不妙,箭步赶到救了他。

    朱声连连拜谢,陆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简单说了句:“小心赶路,莫要再跌跤了!”便径往队伍的后方而去。

    朱声把行囊重新打紧了,跳了跳感受下负重,正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觉得膝盖处传来针扎也似的剧疼。他爆出一句粗口,身不由己地坐倒在地。

    山道本就狭窄,他这么坐着,便将道路封住了多一半。其他士卒们一个个侧身从他身边经过,并没有要扶他的。不远处的队列里有隐约的骂声传来,更有的士卒干脆从他头顶上跨了过去。对于这种极羞辱的举动,朱声竟然毫无反应。他有些畏缩地屈伸着左腿,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又站起,刚迈出一步,脸上又露出痛楚的表情。

    “扭伤了吧?上马来,我带你一程!”不知何时,陆遥已从后队折返回来。他牵过自己的马,拍着马鞍对朱声说道。

    朱声双手乱摆,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小人如何敢乘将军的马?”

    “大伙儿在同一个灶上吃饭、在同一个阵营里作战,彼此都是袍泽兄弟。行军途中,我们互相携手,彼此搀扶。到了战场上,我们必定生死相托、不离不弃。若兄弟们有难,哪怕有刀山火海拦路,我必前来救援;我若是有难,想来弟兄们也会救我。”陆遥正sè道:“既然如此,骑我的马又算得什么!”

    这番话四周士卒都听得清楚,许多人都露出深受感动的神情。

    朱声还想要拒绝,陆遥不容置疑地道:“休得罗嗦,上马!”说着,他伸臂托住朱声的手肘,半强迫地让他坐到自己的马上。

    就在这时,酷烈的风中传来前方向导的招呼声:“将军!将军!”陆遥顺手把缰绳扔给一名亲兵,转身向那向导迎去。

    向导大约四十多岁年纪,面貌沧桑,手脚却还灵便。他是祁县温氏族人,据说与温峤也沾亲带故。太原祁县温氏自汉以降,世代冠冕不绝,出过三公之类的高官。温峤这一支虽然迁居洛阳多年,但依旧与太原故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门生故吏无数,留在太原当地的温氏族人更是太原有力的豪族,据有坞堡两座,户口近千。在温峤的策动下,祁县温氏族长温煦已于几rì前拜见越石公并献粮三千石,大大缓解了军队缺粮的窘境。陆遥此次出兵,便特地通过温峤的关系从温氏族中补充了充足的粮秣,又请来几位向导引路。若非如此,万难于大雪中行军。

    “将军,翻过这个山头有个背风的山坳,刚好可供弟兄们休息。出了山口,离拓木岗只有五里,沿着大路走半个时辰就到。”那向导恭敬禀道,花白的胡子在寒风中打着颤。

    陆遥微微颔首,从马背上取了个半满的酒葫芦递过去:“辛苦老叔了,请喝口酒,暖暖身子。”

    待那向导自去了,陆遥急忙催动人马赶往山坳。这般严寒的天气下赶了一天的路,若不及时补充热食和休息,部队几乎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更何况还有战前必不可少的动员和许诺,也需要一个适当的环境来进行。

    待到将士们都安顿下来,陆遥召集了什长以上的军官。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他伸出食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郭氏坞堡!”楚鲲应声叫道。

    “正是!“陆遥微微颔首:“晋阳南部各县豪族既然以郭氏为盟主敷衍朝廷。我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取郭氏一门的首级来震慑其余!彼辈豪族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货sè,首恶既然受诛,其余诸家自然偃伏。”

    沈劲啪地一击掌:“好啊!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高翔更是连声狞笑:“道明早就不该理会这帮猪狗东西,正当用缳首刀说话才是。”

    这两人本就是好勇斗狠,唯恐天下不乱的角sè。前几rì陆遥屡招豪族不至的憋屈场景,可把二人给气坏了,此番一听有仗可打,登时跳了出来。

    薛彤也是勇猛的骁将,可比起这两人,明显便多了一份沉稳。他沉吟着看了看地图:“郭氏乃并州名门,这一支虽非嫡脉,但人丁兴旺,势力在当地颇为雄强。进取虽是痴心妄想,自保却绰绰有余。以我军的兵力,恐怕强攻坞堡非是上策……想必道明另有妙计?”

    陆遥胸有成竹:“诸君,只需如此如此。今rì之内,便要拿下郭氏坞堡。”

第四十六章 坞堡(四)

    大约到了申时,这支部队终于休整完毕,士卒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直逼郭氏坞堡。

    冬rì里本就天黑的早,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影响,从坞堡里向外看去,已经影影绰绰地看不太清楚了。坞堡里的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支军队无声无息地逼到了近处。他们似乎颇为慌乱。惊呼声、叫喊声、奔跑的脚步声等等在坞堡外面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说文解字》中云:坞,小障也,一曰庳城也。意即坞堡是一种防御用的小型城池。前汉权臣董卓在关中建郿坞,高厚七丈,号曰万岁坞。所谓坞堡,大概如是。郭家坞堡在晋阳南部算得不小。外呈四方形,通以夯土版筑而成,部分要害包裹以条石,坞壁四角设有高大的望楼,坞堡内房屋鳞次栉比,层层进深。按照规模推算,容纳一千余人毫无问题。

    这些坞堡主依靠所属的人力,每年三月农闲时缮修门户,jǐng设守备,以御chūn饥草窃之寇;九月缮五兵,习战shè,以备寒冰穷厄之寇。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拥有相当的实力。眼前这座坞堡由于选址偏僻的缘故,避过了几次兵灾,因而,如今京陵县将近四成的民户都托庇其下,坞堡的实力愈发膨胀。只看此刻紧急征调上围墙作防御姿态的,就不下三百人。

    这还是因为陆遥麾军冒雪急行,完全出乎坞堡主的预料。否则若是待他们尽数征发部曲、再向附近的豪族求援,只怕能聚集起千人以上的队伍来。

    陆遥让部下们在坞堡的正门前百步左右的空旷处列阵,又命令楚鲲前去交涉。楚鲲年少气盛,嗓门极大,正适合此行。他举着面极大的“陆”字军旗大踏步到了正门外,大声吼道:“坞堡中主事的是谁人?出来答话!”

    门后一阵sāo动,过了半晌,女墙后站出个老者。这老者面容倒还清矍,可惜一对吊梢眉破坏了形象。老者提着嗓子回答道:“小民郭荣,乃本地乡老、郭氏族长。门外是那路兵马来此?”

    “广武侯、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刘公麾下裨将军陆,率军征讨匈奴到此!尔等还不开门迎接!”楚鲲应声道。

    郭荣虽然已对眼前这路兵马的猜测做了几种猜想,听到楚鲲报出的名号,仍然吃了一惊。

    这姓陆的裨将军,难道是驻军于汾阳亭,屡次召集众豪族不至的那个?这厮数rì前率数百军来到汾阳,分遣使者召集各家豪族。可众豪族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故而存心不去理会,意yù逼迫他受不了难堪自行离去。待到晋阳方面另行派出官高位尊的人物,那时才可以坐地起价。

    郭荣怎也想不到,这陆遥如此无礼,竟然就带着兵马上门来了。可恨自己派往汾阳亭打探消息的两个家奴,显然没有用心办事,竟一点迹象都没有发觉……事后定要每人抽上三五十鞭,叫他们长长记xìng!

    至于眼前这局面……也罢,也罢!这等军汉素来粗鄙,哪里懂得规矩?若始终不理会,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今rì且应付了场面,先将他们堵在坞堡以外,慢慢再想办法收拾。

    思忖已定,郭荣大声道:“原来是陆将军!小民仰慕陆将军的威名已久,本地黔首苦于匈奴,全赖将军神威庇佑。今rì王师既至,小民等无不雀跃欢喜!还请将军捎待,小民等愿献粮一百斛、羊十口、牛两头,以充军资、稍慰王师行军作战之辛劳!不知贵军驻扎何处?献纳之物即时便送上,另有财帛若干,随后就到!”

    郭荣这番答话倒也妥当。他绝口不提此前拒绝陆遥召请之事,言语中极其谦卑客气,并不以身为本地豪族而轻慢官军,更主动提出以牛酒慰劳,姿态放得甚低。千言万语,只求官军莫要进入坞堡。

    通常来说,近年来官军军纪废弛,所到之处对百姓颇有滋扰,乡邻往往以物资奉迎,换取官军在外扎营,这也是常事。只可惜,陆遥这次出兵,绝不是为了那些牛酒财物。郭荣与楚鲲正在对答的当口,陆遥挥手招来沈劲低声吩咐了几句,沈劲连连点头去了。

    前方楚鲲与郭荣对答几个来回,只听得郭荣连番推诿,当下怒道:“郭荣老儿,我家将军在汾阳亭请你,你心怀狐疑,逡巡不至。如今我家将军亲自上门拜望,难道还能宿在野地里吗?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坞堡驻扎休息!”

    郭荣面露惊惶之sè,连声道:“使者莫急!”随即退下墙后,似乎是和什么人在商量。过了片刻,他又冒出头来道:“兹事体大,轻忽不得!请使者回禀贵军主将,容我阖族长老商议!”

    那士卒早得了吩咐,那肯和他啰唣,口中喝道:“老儿竟敢抗拒朝廷兵马!你且等着,待攻破了这坞堡,便拿你头颅示众!”骂声中转身便走。

    郭荣大惊失sè,连连唤道:“使者!使者稍候啊!”话音未落,只听劲风大作,一支手指般粗的jīng铁箭矢自坞堡外的暮sè中当胸飞shè而来!

    郭荣哪里来得及反应,惊呼尚未出口,只听“铛”地一声响火星四溅。原来是护卫在他身侧的一条彪形大汉及时拔刀格挡。那箭来势极猛,被刀一磕后速度并不减缓,只是稍变了方向,擦着郭荣肩膀而过。那大汉横刀而立,怒骂道:“无耻小人!”

    此刻哪还有人回应他,只有箭矢破风而来。

    坞堡正门外,沈劲啐了口唾沫,仿佛对自己的箭术不太满意,随即狞笑着往铁胎弓上又搭上一支雕翎箭。他的身侧另有数十名弓弩手,手端强弓硬弩纷纷发shè,将寨墙上的壮丁们一一shè翻。

    位于阵前的陆遥面无表情地举刀前指:“将士们,上!”许多将士们早就持刀在手中跃跃yù试,听得陆遥一声令下,众人立时吼声如雷,冲杀了过去。

    上墙防守的坞堡部曲们早有准备,虽然一开始猝不及防被shè翻不少人,但其余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躲在女墙后,用手头的弓箭向杀来的官兵们猛烈shè击,几名冲在最前方的勇敢士兵被shè作了刺猬也似。

    若是寻常的部队,这样的惨状就会使很多人心生恐惧而放缓脚步。但陆遥的部下主要由身经百战的并州军余部构成,他们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猛冲。哪怕是中了箭的,只要不在要害,都毫不犹豫地坚持前进。

    当官兵们冲到坞堡正门前的时候,从墙上又砸下来密如暴雨的砖石和原木,打得将士们几乎都抬不起头来。他们冒着头顶上的巨大威胁连连去撞击正门,那正门是以厚达半尺的松木板材制成,牢固无比,后面又牢牢地上了三重门闩,哪里推得动?

    正作没奈何时,只听得薛彤大吼道:“撤!撤!”士卒们顿时呼啦啦地撤了下来。

    晋军本队也渐渐向后移动,慢慢退到距离坞堡较远的一片林地后面。

    过了半晌,又听到楚鲲在破口大骂:“好你个郭氏坞堡!好你个郭荣老儿!竟敢伤了我们的人!你等着,待我们杀进堡去,要你好看!”

    这声音吼得虽响,配以晋军败退的景象,却未免有几分sè厉内荏的意思。坞堡部曲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来。

    郭荣不敢大意,向身边持刀大汉询道:“冯壮士,不知阁下以为形势如何?”

    这位冯姓大汉原本也是朝廷军中勇士,兵败后被郭荣重金礼聘为教头,平rì里极尽尊重,从不以部曲视之。眼前这局面,郭荣正要倚重他对朝廷兵马的了解。

    冯姓大汉凝视着渐渐退去的晋军,有些感慨地道:“这些年来,朝廷军队的战斗力愈来愈弱,这支兵适才冲上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强兵样子,结果遇挫即退,也不过尔尔。”

    郭荣面露喜sè:“冯壮士是说,他们会就此退去么?”

    冯姓大汉摇了摇头:“郭族主,他们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长驱直抵我拓木岗,必然有重大的图谋,绝不会这么容易的就撤走,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再来攻打……”

    郭荣神sè稍动,冯姓大汉又道:“族主勿忧,汾阳亭距离拓木岗几近百里,雪天道路难行,他们跋涉来此,必然疲敝不堪。何况此时天sè已晚,我估计他们至多再攻打一两回,就必然退去。只消到得明rì,郭氏宗族壮勇齐集,再加上左近豪族都会遣人来援,优势便完全在我们手里了。”

    “好!”郭荣大喜,他振臂大呼道:“儿郎们!官兵都不顶用,不是我们郭氏好男儿的对手!大家再加把劲,打退了他们,人人有赏!”

    在墙头守御的部曲子弟们齐声应和,士气高昂无比。

    过了片刻,晋军果然又杀了过来,这次他们队中簇拥着数家长梯,显然是临时砍伐林木制造成的。郭氏部曲照例以弓箭、滚木、礌石伺候,打翻了不少人。

    更多官兵冲到近处,随即用长梯搭上墙头,几名披挂着双重铠甲的勇猛之士舞动刀枪当先登上长梯,企图跃上墙去。官兵中一人名唤张焕的,乃是薛彤部下著名的好手,他站在长梯顶端,双手各执三十斤重的大刀左右劈杀,坞堡部曲们一时遮拦不住,纷纷后退。后继的将士正待跟上,忽听一声大喝,方才那挥刀挡了沈劲一箭的冯姓大汉虎扑而到。两人交手数招之后,那大汉觑个空挡,抬脚将张焕踢落墙头,跌了个半死。其余几座长梯也各自被推倒下来,几名当先冲上墙去的勇士被人多势众的坞堡部曲一一杀死。

    这种坞堡都是一家一姓经营数代才有,滚木礌石之类储备得非常充分,纵然事发突然,但依然保有强大的防御能力。

    眼看官兵们的冲击遭到二度挫败,坞堡墙头上传来阵阵嘲笑声。

    正在这时,站陆遥身边的何云抽出一支裹着油布的箭来,在火把上点燃后,嗖地一声shè上天空去。

    这枚火箭升空后,坞堡的后方突然传来了震天的杀声。

    原来,沈劲等人在正门伪作强攻,只是为了吸引郭氏族人的注意力。早在本队到达郭氏坞堡正门之前,高翔就带着百余名士卒,携带云梯等物,悄悄掩到了坞堡后墙之下,只待火箭为号,突然杀入坞堡。

    而官军本队集兵于坞堡前方,战斗爆发以后,也始终猛攻坞堡的正门,将堡中壮丁们渐渐都吸引到了这个方向。

    此刻,后墙等地防御力量十分薄弱,充其量只有三五十人。高翔身披重铠,口衔长刀,当先登上墙头,立刻就杀散了他们。随即催动兵士杀入坞堡内部,沿途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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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坞堡(五)

    天寒物燥,引火最易,眨眼的功夫,火头就窜得前门都看见了。郭家部曲们顿时一片大乱,甚至有许多人放下本待投掷下去的石块原木,茫然地向后张望。趁这个机会,数十名身披铁甲的大力士齐声呐喊着,抬着一颗剥去多余枝桠的粗大树干猛冲向大门,用树干撞击了三五下,便将正门撞得垮塌下来。

    沈劲带领部下的骑兵一直在后方观望,一见大门坍塌,他大吼一声策马直冲,坞堡门洞下的几名敌人都被他奔马撞飞,如何阻拦得住。沈劲当先突入坞堡里,远用长槊刺击,近用缳首刀劈砍,立杀十数人。他的骁勇善战当年在并州军五万之众中都颇有名气,此刻当先突击,真是如虎入羊群一般。

    那郭荣原来站在门上指挥防守,眼看官兵自后突入坞堡,先已怯了几份;又看眼前沈劲来得凶猛,不禁心胆俱裂,发一声喊转身先逃了。首领既然逃走,那些壮丁们顿时失了主心骨,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些农夫罢了,如何能抵挡得住百战劫余的凶悍士卒?又如何敢当真与朝廷的兵马对抗?眨眼工夫就溃不成军。

    官军的步卒们紧跟着沈劲cháo水般拥进来,大喊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投降不杀!”之类的口号,向坞堡的纵深处冲杀过去。郭荣的部下们眼看官军如狼似虎而来,许多人顿时便双腿发软跪倒,甚至还有不停磕头求饶的,只有极少部分掩护着郭荣且战且退,退守到坞堡里最高大雄伟的住宅去了。片刻间,局面已经兵败如山倒,任谁都知道大局已定。

    官军很快就占据了坞堡的外围,沈劲、高翔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二人会师之后并不迟延,又各带了五十名勇士趁胜追击,直取位于坞堡中心的主宅。而其余士卒既然没有任务,便四散开来掳掠财物。

    陆遥始终站在坞堡门前的空地,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举步入内,反倒成了最晚进入坞堡的人之一。当他迈步踏入坞堡时,整个坞堡已然烟尘四起、一片大乱。不少士兵们闯进了民宅里翻箱倒柜。有个士卒满脸喜sè地拎着个包裹从陆遥的身边匆匆跑过;一名老妇哭喊着追赶那士卒,被那士卒劈面打了两个耳光,又抬脚踢翻在地。薛彤正随在陆遥身侧,见此景像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就要发怒,却被陆遥止住了。

    这些年来官军的军纪是一天不如一天,要这些刀头舔血、过着朝不保夕rì子的军汉们循规蹈矩,恐怕比登天还难,故此官兵所到之处竟然和土匪没什么不同。陆遥早先也曾想过要制止,后来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这一次的抢掠,甚至是他本人在战前就向士兵们许诺的。若没有这些好处,谁愿意冒着刺骨的寒风艰苦行军?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死作战,为将军们搏取军功?秋毫无犯的军队或许在书中有,但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绝对不可能存在。眼看士卒们四处抢掠,他只是嫌恶地冷哼了一声,挥手对一名亲兵道:“去重申军令,抢掠虽可,枉杀百姓者死!jiān*yín妇女者死!”

    那亲兵匆忙跑去传令,陆遥继续沿着坞堡里的大路前行。

    在最初从军的那段rì子,陆遥也曾经改变一些什么、扭转一些什么。可是很快他就体会了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奈,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这个世道,谁也不要谈什么远大的理想和目标,只要能活着,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生成: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在并州耽搁,找机会回江东去才是上策?至少那里是自己的故乡。更何况,相对兵荒马乱的北方,东南半壁要安全许多。西晋灭亡之后,琅琊王司马睿所建立的东晋还维系了很久。

    转眼的工夫,陆遥又摇了摇头,把这个主意甩出去。天下早就乱了,从并州到江东千里之遥,沿途流贼、暴徒、胡虏不计其数;想要安然经过这样的路途到达江东,得有怎样的运气啊。还不如且跟随着刘越石公在并州暂时栖身,且看时局如何变化。

    陆遥迈步而行,周身披挂的铁甲铿锵作响,左右又有亲兵翼护。坞堡里的居民们撞见了他无不赶紧让路,甚至有吓得直接跪在路边的,是以他走得极快。坞堡里的道路曲曲折折,转过几个弯才能到达堡主的大宅所在。那里的喊杀声初时还很剧烈,现在已经渐渐平息,想必战事进展顺利。

    他低头想着些不知所谓的心事,直往前走。忽听耳边霹雳也似一声暴喝:“jiān贼!拿命来!”喝声之中,一条大汉合身扑来,飞起一道刀光斩向陆遥首级!

    陆遥闪身急退。

    那大汉一招落空,并不迟延,随即踏步直进,刀光如练径取陆遥胸膛。陆遥微微冷笑,也不去格挡,闪身再退。

    两招接连无功,那大汉仿佛后力不继,踉跄了两步,顿现颓势。可他纵声狂吼,双手握刀置于身后,继续向陆遥猛冲!

    陆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退一步。

    陆遥这三步退后,就连薛彤都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他深知陆遥的武功自有深厚传承,非寻常可比;故而敌人突袭陆遥,他却袖手观看,并不插手。谁知,陆遥连连退步,竟似无还手之力?

    正在薛彤惊疑时分,大汉已逼近陆遥身前丈许。眼看猎猎劲风激起,吹得陆遥的鬓发都飘拂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硕壮的身躯如拆线的木偶般骤然脱力,轰然倒地。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大汉的相貌,原来就是方才拦下沈劲之箭、又在墙头鏖战的那名郭家坞堡的护院勇士。此人遍体凌伤,后背、左肋各有道深达半尺的巨大伤口,连脏器都依稀可见。随着他的呼吸,更有血液从口鼻间喷溅出来,如同血雾一般。

    这大汉此时已然动弹不得,但他目眦yù裂地怒视着陆遥,口中喃喃骂道:“jiān贼!jiān贼!向女人和孩子下手,算什么好汉!”

    陆遥低头静静地看着这大汉,并不答话,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静默下来。片刻后高翔极其惶恐地赶到,拜倒在地道:“将军恕罪!这厮乃是堡主重金请来的武士,身手不俗。我等一时疏忽,竟然让他夺路而逃,冲撞了将军!”

    陆遥并不抬眼去看高翔,只是低沉地“唔”了一声。

    薛彤越众而出道:“道明,我看此人也算一条汉子,不妨……”他素来喜爱雄武之士,见这大汉悍勇便动了爱才之心。虽然他伤势极重,但习武之人生命力旺盛,若及时救治回来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未必不能招揽为军中一名豪杰。

    陆遥却不似薛彤这般心软。薛彤话音未落,他断然做了个引刀一割的手势:“杀了!”

    说罢,他大踏步继续向位于坞堡正中的主宅走去,走的比方才越发快了。

    陆遥进入堡主的大宅时,各处都还见得到断折的刀剑和喷洒的血迹,显然堡主和他的家人、部曲在这里进行过殊死抵抗,激烈的战斗在每一处门户和走廊上进行。但是官军无论是兵力还是个人的武勇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因此有组织的抵抗最终崩溃,堡主带着为数不多的亲信退守到位于宅院最后的粮仓里。

    陆遥站在宅院里眺望,隔着两重院落就能见到那座粮仓。粮仓建造得颇具规模,足足有两丈多高,用黄土配合碎石一起夯制,极其坚固,恐怕建造的时候就兼顾了储粮和防御的双重作用。

    当他继续向宅院里进走去时,迎面遇见了匆忙赶出的沈劲。

    “战果如何?”陆遥脚步不停,边走边问。

    沈劲跟在他的身侧答道:“郭荣和他的亲信手下二十一人,已经尽数格杀。弟兄们死了十二个,重伤的有十个。粮仓完好无损,我已派人进去清点了。”

    己方死伤如此之多,真有些出乎陆遥的预料,看来郭氏一族最后的抵抗非常猛烈。

    正待嘉勉沈劲几句,一群士卒们抬着几具用粗布裹着的尸体从他身边经过。陆遥忽道:“等等!”

    他几步走去一把拉开粗布,只见粗布下的死者身量极小,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陆遥面沉似水,又拉开另一幅裹尸的粗布,这名死者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看她面容扭曲,显然是在极度惊骇中被杀死。

    陆遥霍然回头望向沈劲:“怎么回事?”他一字一顿地道。

    沈劲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吭哧吭哧地回答:“郭荣那老家伙带着十几个心腹手下据守在粮仓里,为了攻下粮仓死了好些弟兄。大伙儿都怒了……后来刚巧抓到了他们的家眷,弟兄们一时xìng起,就杀了几个……”

    “杀了几个……”陆遥又拉开一幅裹尸布,这名掩盖在布匹下的死者是衣衫不整的的豆蔻少女,裸露在外的肢体上遍布着淤青和血痕。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能判断,她死前必然遭到了凶暴的凌辱。

    “你们以为我不长眼么?”陆遥冷笑着问道。

    沈劲低声道:“弟兄们都是厮杀汉子,偶尔发泄一下也是有的……”

    陆遥皱眉道:“尔等以我的军令为何物?枉杀百姓者死!听得懂吗?jiān*yín妇女者死!听得懂吗?”

    这时高翔想必已经处置了那袭击陆遥的大汉,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进来。眼见陆遥发怒,他慌忙抢上几步解释道:“将军,那粮仓易守难攻,而且郭荣手下颇有几个好手,士卒死伤很惨重……您知道的,弟兄们都是并州军的老底子,没死在胡人刀下,反被这土豪害了……弟兄们实在是气不过……”

    陆遥拂袖便走,并不听他絮絮叨叨的解释;又穿过一进厅堂,就来到粮仓所处的后院里。这里还有好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搬走,流淌的血液把地面都洇成了褚红。十几名老弱妇孺蜷缩在角落里,其中一些年轻女xìng明显得衣冠不整;她们有的还在号哭,有的已经完全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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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坞堡(六)

    方才出头答话的堡主郭荣也被五花大绑着扔在那里,眼光散乱,失血过多的面庞显得惨白。他的嘴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眼见得陆遥来此,只是发出“唔唔”的声音,拼命扭动着身躯,却说不出话来。

    陆遥哪里有兴趣理会他,径自往粮仓而去。那粮仓位于后院的zhōng yāng,门户极其窄小,只有三尺宽、五尺高,仅容一人猫腰进出,而气窗位置极高,果然是易守难攻。

    高翔和沈劲二人紧紧跟着陆遥,两人都苦着脸,互相使了几个眼sè。高翔期期艾艾地道:“将军,您也看见了,这粮仓实在很难攻打,咱们的弟兄一多半的死伤是在那里发生的…………所以兄弟们都有点热血上头,这时候我们也不好阻拦……局面未免乱了点……”

    陆遥睨视这两人:“什么热血上头?我看是jīng*虫上脑吧?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是朝廷的兵马?做出的事连贼寇都不如!”

    高翔划拉着满头乱发,苦笑道:“将军,不瞒你说,好男儿血气方刚,jīng*虫上脑的事情经常有的。”

    “是啊是啊……”沈劲在一旁也挤出个笑脸来,正待帮腔,却看见陆遥的眼神寒得几乎要结冰也似,顿时说不下去了。

    陆遥双手抱肩注视这两人,半晌后才冷笑道:“好的很!好得很!”

    他愤怒地在原地反复踱步,忽地戟指二人骂道:“你们须不是土匪,你们是官兵!他们也不是胡人,他们是朝廷治下的百姓!”沈劲和高翔原本带着苦笑的脸渐渐僵住,腰却越弯越低了。

    “二位,请听好了!”陆遥慢慢地说道,话中的森然之意仿佛要化成实质一般:“枉杀百姓者死!jiān*yín妇女者死!这两条乃是军令,我的军令既出,绝不会更改。虐杀郭荣家人亲属的都有谁?jiān*yín郭家女眷的都有谁?今晚给我查清楚,明早把他们交出来!”

    “……是!”沈、高二人不禁面如土sè。

    陆遥睨视沈、高二人一眼,径自往那粮仓去了。

    这粮仓真正是这次战斗极重要的目标,陆遥不敢怠慢,自然要亲自进去查看。

    进了门又是一条的甬道,甬道两侧布满了刀斧砍斩的痕迹,闻得到浓烈的血腥气。可见为了攻进这粮仓,沈劲和高翔确曾下过工夫。那甬道贴着外墙延伸,长约四五丈,出了甬道才是仓库的储物空间。

    仓里的景象,把素来淡定的陆遥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这座粮仓里的粮食用巨大的草屯装着,一个一个累积着,堆积得仿佛一座小山包!此外,更有层层叠叠摆放着的绢帛布匹、堆作两三人那么高的五铢钱、宝光闪耀的种种金银器物,其它种种,更是无法一一细数。这些物资甚至超过了朝廷在并州所设常平仓的通常储量,仅仅这一座粮仓,恐怕就足以供给越石公麾下军马两个月的消耗!

    陆遥仰起头看着几乎要碰到房梁的粮秣,不禁暗骂了一声:“这得掳掠多少民脂民膏!”这个郭家堡所控制的民众不过五百余户罢了,充其量自给自足。为了聚敛这些财富,这郭氏一门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样的收获真是出乎意料之外。谁能想到,这座坞堡主人聚敛财富的能力竟然一至于此?这郭家堡的物资,远远超过了事先估计的三五倍都不止,陆遥的军事行动倒像是存心来劫富济贫了。

    先前已有几名机灵的士卒在清点物资,这时又有人惊呼一声,赫然在某个隐秘的小间里发现了一方铜质官印,印文为“汉中都长”四字。这自然不是汉高祖刘邦所建大汉王朝的官印,而是刘渊在左国城的“汉国”官印!郭荣私下接受胡人任命的官职,这下可彻底坐实了他的罪名。

    陆遥转身唤来薛彤,令他亲自带人守着这里,未得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拿取一丝一毫,违令者格杀勿论。薛彤大声应了,立刻安排守卫。薛彤是世代出身将门的传统军人,最是忠诚可靠不过。这个重责大任,陆遥也只有交给他才放心。

    转回外间,又不免是阵阵忙乱。攻占一座坞堡之后的诸多事宜千头万绪,可不是众将士各自洗洗睡了那么简单。首先要派人接管各处要害所在,比如各道门户、马厩、仓库、水井等等;其后要安排好巡逻岗哨、口令、职权等等;接着要清点户籍黄册,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再之后又得筛选技能百工、整编壮丁等等;还要派遣得力人员将战果急报晋阳。种种事务不一而足,总之是千头万绪。

    坞堡被攻破的时候本是掌灯时分,诸多事务都要一一办理,部下个个如陀螺般团团乱转,陆遥就连晚饭都是取了两张烙饼随便对付过去。待到万事底定,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陆遥疲倦地用手搓揉着面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顿觉睡意袭来。

    他此刻处在郭府东侧的一个跨院,这里原本是郭荣的书房,分作里外两进。外堂是正经的书房,被陆遥用作处理事务所用,出后门越过一座jīng巧园林,才是主人在闲暇时休息所用的卧房。此地的原主人郭荣已然被五花大绑关在某处,而他亲信的大管家二管家等等,也几乎都死于方才的战斗里。但是地位较低的家丁奴仆之类大半仍在。何云这个亲兵队长甚是称职,已把他们拿捏得老老实实。

    将军大人入住,自然事事安排妥帖,唯恐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陆遥一起身,便有使女殷勤引往卧房去。

    何云在这两个时辰里也忙活得够呛,片刻前才得了消停。他紧随在陆遥身后,但是到了里屋门口便不再进去,只守候在外。

    陆遥入得卧房,忽觉眼前一亮。屋中陈设甚是奢华自不必多说,此刻室内红烛高照、帷幕低垂,几处暖炉里都撒了上等的香料,空气中有阵阵如兰似麝的暗香涌动。那张重重帷幕之后暄软的大床上,竟然跪坐着一名女子。这自然令陆遥吃了一惊,他急回身去,使女们却已将屋门掩上了。

    隐约觉得就此退出屋去未免有些尴尬,陆遥犹豫了半晌,又转过身来,眯眼往帷幕中细看。那女子的相貌在数重轻绡遮挡之下看不太清,只见得身材娇小玲珑,曲线却凹凸有致、极其妖娆。

    他迈进了几步,掀起一重帷幕,眼前便清楚了几分。那女子的衣着颇有些单薄,露出大片肌肤,白皙的肤sè竟然让陆遥觉得有些耀眼,甚至体内生出几分燥热来。他身边恰有一张案几,几上放置着茶具。陆遥便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这茶水温度适中,正宜饮用,可体内的燥热非但没有因此而消褪,反而格外得升腾起来。

    陆遥重重放下茶杯,大踏步直走到床边。那女子正往陆遥这里观看,两人对视在一起。她大约二八年纪,明明是个青涩少女,却兼得几分成熟的风韵,双瞳极黑极亮,又仿佛荡漾的湖水般,令人油然而生出眷恋其中之感。从圆润的额头、秀气的鼻梁再到小巧的下颌,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弧线延伸而下,则是极jīng致的颈和肩,而胸前的丰隆则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陆遥自然不是欢场上的初哥,只不过自从来到并州之后,他时时刻刻鏖战沙场、挣命于刀光剑影中,实在顾不上这档子事情罢了。这时美sè当前,压抑了许久的yù念顿时喷薄yù出。

    他再没法多想,有些粗鲁地伸臂将少女揽到身前。少女嘤咛一声,羞怯得连胸口的肌肤都映出绯红sè,却顺从地贴合着他的身躯。陆遥咕咚咽了口口水,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少女婉转相就,初时还迎合得颇显生涩,片刻后便丁香暗吐,竟然生出几分**蚀骨的感觉来。少女的轻柔如水,更催发得陆遥刚强如铁一般,而先前勉力控制着的燥热,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再也控制不住了。

    陆遥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嘟哝,紧抱着少女滚倒在床,少女单薄的衣裙被他稍一发力,便撕了下来。正待他打算剑及屦及、大干快上的时候,那少女的眼角忽然沁出滴泪来,只听她低声求恳道:“还望将军饶恕家父。”

    “什么?”陆遥一时有些愕然。

    少女又重复了一遍:“还望将军饶恕家父。”

    这时陆遥粗糙的手掌已经大力揉捏在少女滑若凝脂的肌肤上,他挣扎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这位小娘子,令尊何人?”

    “家父乃是罪民郭荣。”少女道出的这句话,仿佛一桶冰水浇在陆遥身上,几乎使得他小腹上的肌肉都为之痉挛。

    几乎要失去的理智瞬间回到身上,陆遥翻身下床,颇有风度地取了条锦被替少女盖好。他深深吸气,然后又深深吐气,向那少女微微颔首道:“小娘子,适才多有冒犯。”

    形势的突然变化让那少女有些茫然无措,她嘤咛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拥着锦被,把整个人都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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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坞堡(七)

    陆遥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推开房门。大股寒风呼啸着吹进屋里,将层层帷幕翻卷起来。

    “将军!将军!请您务必听我分说……”身后忽然又传来那少女的声音:“这些年来匈奴势大难制,四出劫掠烧杀。黎庶翘首以盼朝廷威权,而地方官却颟顸无能,无力救民于水火。为了保护桑梓父老,家父才不得不出面与匈奴虚与委蛇,这难道是心甘情愿的吗?朝廷都奈何不得匈奴人,您为何非要苛责家父呢?”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带着惶急的腔调,音sè却如黄莺出谷,格外好听。

    这少女竟有如此见识,真的出乎陆遥的预料。可惜,郭氏亲族的命运早就被决定了,他们的脑袋,必将成为震慑其余各家豪族的工具。区区一个弱女子,纵然有苏秦张仪之舌辩、倾国倾城之美貌,又能改变什么?陆遥不再理会少女的连声呼唤,迈步出外,反手把门掩上了。

    何云原是在屋外徘徊守候的,这时慌忙跑来,却被陆遥劈面一个耳光抽倒在地。陆遥下手颇重,何云的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嘴角淌出血来。

    陆遥脸sè发白,冷冷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嗯?”

    何云深深跪伏,却不敢回答。

    陆遥瞪着他,重重地喘息,一时不知道拿他怎办才好。何云是随他出生入死的旧部,昔rì大陵兵败时,一同侥幸逃生的三人之一;更是陆遥作为现代人的记忆苏醒后,最早接触到的晋军同僚。故而,陆遥对他确实存着一份亲近,否则也不会任命他为亲兵统领。

    身为亲兵统领,只有可靠二字最是重要,其它任何条件都可以放在一边。可是何云居然与他人合伙来谋算自己!或许这无关忠诚,仅仅是因为何云年少无知。但这样的举动,毫无疑问地给他打上了不可靠的烙印。

    “滚!”陆遥大吼。何云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刚跑到半路,陆遥又喝道:“回来!”

    何云一个趔趄,慌忙又狂奔回陆遥跟前,他的发间、额前都流淌出大量的汗水,哪怕在微弱的月光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谁让你这么干的?沈劲?还是高翔?”陆遥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毫无疑问,必然是那两个贼厮一起出的主意。

    片刻后,陆遥端坐在书房里,面前是神sè极其尴尬的沈、高二人。两人居然一唤就到,看来都做贼心虚、不曾入睡。

    陆遥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他凝定地注视着两人许久,淡淡地道:“今rì之事,二位真是费心了。”

    半晌之后,沈劲才期期艾艾地道:“道明,我觉得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是陆遥初到并州投军时就结识的老朋友了,这时候以陆遥表字称呼,显然是打算套交情:“我们几个合计了,今天不少将士们都沾了腥、捞了好处,总得有人替您安排一下。再说我们可没有强抢民女,那女人是郭家的人主动提出献给您暖床的……您放心,我们可没动过她,干净的很……”

    陆遥挥手止住了沈劲的话语:“住了,不要再说。”

    “今rì士卒们对郭家的家眷肆意施暴,你们两位无疑也参与了,说不定还是领头的。我要你们交出凶手,想必你们觉得很难办,总不见得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我砍,若要随便交出几个部下应付,又怕士卒们不答应。所以就憋出这么条计策来,打算把我也拖下水,大家一块儿jiān*yín妇女,谁也别说谁。是也不是?”

    陆遥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郭荣勾结匈奴,罪在不赦。我受越石公将领诛除不法,明rì午时就要将他明正典刑。你们却让我在杀人之前,先yín其女!嘿嘿,此真禽兽之行也。”

    高翔的脸sè憋得通红,忍不住道:“将军,您何必这样呢?当兵的还不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刀头舔血的汉子,凡事图个痛快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

    “高兄,不怕你笑话。自我从军的那天起,就没有想过抢钱、抢粮、抢女人这一套……”陆遥右手握拳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胸膛:“你们说我迂腐也好,说我拘泥也好,说我不识时务也好,在我心里,军人的职责从来就只有杀敌报国、保境安民。”

    “道明,你能这么想,我们俩都很是佩服,可想法终归只是想法。何况弟兄们都自在惯了,太过拘束了将士们,我怕大伙儿不满啊……”沈劲插言道,他还想再说,却被陆遥用坚定的手势制止了。

    “老沈,我也曾听得百姓传言: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军军纪废弛非只一rì,陆某不是不知。但在我这里不同,我部下的将士们必须做到令行禁止、军纪严明。”

    陆遥沉吟了片刻,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自东瀛公兵败大陵以来,原来的并州军星散,无数袍泽弟兄们死于胡虏之手。我奉越石公之令收拢残兵败将,建制于箕城,这才有了这支小小的部队。在两位面前,无须谈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我只知道,既然行走乱世,有利刃在手才能自全首级。这支军队就是我们的命,就是我们唯一的依仗。”

    听得陆遥忽然转了话题,沈劲和高翔未免有些不知所以,但陆遥这番话说的在理,当下二人频频点头。

    “为此,自受命以来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沙场厮杀唯恐未能身先士卒,对待将士唯恐不够同甘共苦,处断事务唯恐不够公正公平……因为我要把这支部队打造成勇敢善战、纪律严明的节制之师。因为我不愿把身家xìng命,托付给一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合之众!”陆遥严肃地说着,下意识地捏着手掌骨节,发出格格地轻响。

    他恳切地望着沈劲和高翔继续道:“两位都曾是并州军的中坚,是我的同僚和前辈。若是两位能认可我的想法,诚乃陆某大幸。只望两位从今后约束部下,遵循军令,今rì之事就此既往不咎。我等齐心协力,终能见到胡虏夷灭、四海清平的一天。若是两位不认可我的心愿,我也不敢留难,自当禀告主公,推荐两位在别处另谋军职……沈兄、高兄,你我大丈夫相交,贵在意气相投,无须遮遮掩掩。两位愿走、愿留,今rì还请一言而决!”

    这番话一出,沈劲和高翔的面sè都变了。沈劲沉吟不语,仿佛若有所思;而高翔额边青筋乱跳,犹豫地张了几次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他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而陆遥只是望着眼前二人,沉静地等候。这是我的底线,我决不妥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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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坞堡(完)

    陆遥在书房暂歇一晚。次rì凌晨,他立即投入到纷繁芜杂的事务之中。半边脸肿的如猪头般、上面还留着清晰掌印的何云依然神sè严肃地紧随在陆遥左右。沈劲和高翔倒是卖力的很,两人一早就带领部队出cāo,还绕着整座坞堡猛跑了几圈;呼喝号令的声音响彻云霄,就连位于坞堡zhōng yāng的陆遥都听得一清二楚。陆遥练兵喜好以长跑来锻炼体力,但这两位素来有些阳奉yīn违的;今rì一反常态地如此积极,显然是想借此表明态度。看来,昨天晚间的那番话,终究起到了作用。

    天光大亮的时候,士卒们手持户籍黄册,领着宗族长者挨家挨户地检查,把整个坞堡的居民都驱赶到了大门外的空地上。昨晚士卒们已经在那里搭起一座土台,陆遥大步登台,当众宣布了一份历数郭荣种种罪行的文告。随即干脆利落地令人砍下了他的脑袋。同时一起被杀死的,还有郭氏亲族二十余人。一颗颗头颅在血污中乱滚的景象本就很骇人了,士卒们还竖起十几跟木杆,把这些呲牙裂嘴的脑袋高高挂了起来。

    坞堡的百姓里小一半都姓郭,许多人都和死者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这时人群里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随即又强忍作了低声呜咽。但也有不少人流露出快意的神sè,那是被战争所迫投入坞堡的外姓流民,显然郭氏宗族待他们并不宽厚。

    趁着巨大的威吓效果尚在,陆遥接着又宣读了越石公的一道命令,要求整座坞堡的百姓立即全数迁居晋阳。这道命令对于那些早已背井离乡的流民来说倒也罢了,可是对于世代居住在此的郭氏宗族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噩耗,场内顿时哗然大乱,跪地恳求者有之、撒泼打滚者亦有之。

    陆遥的情绪显然比平时暴躁许多,他冷着脸挥手作势,外围的士卒们大喝声中平端刀枪一起踏前。这些士卒们谁不是百战劫余?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更何况昨rì厮杀方定、此刻衣甲犹红,看上去真如凶神恶煞一般,顿时吓得那些郭氏子弟魂不附体,乖乖地各自回去收拾细软,启程上路。

    这头的事情告一段落,陆遥又急急赶往那粮仓。薛彤早就征用了坞堡内全部骡马和车辆,带着下属士卒们热火朝天地搬运物资。可是因为粮秣之类着实很吃重,薛彤已经不得不赤膊上阵了。

    经历了种种忙乱之后,陆遥终于成功地掏空了整个坞堡的家底,组织起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向着晋阳城前进。临走时,他还在郭家的堡主宅院里放了一把火,猛烈的北风呼啸之下,火势立刻就蔓延到整座坞堡,冲天的烈焰使得数十丈以外的空气都变得炽热。

    陆遥立马在拓木岗上上眺望着远处逶迤的队伍,火光映shè下,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说不出的冷酷。

    从呼啸的风中隐约传来前方百姓们的哭声,一名士卒啐道:“哭什么哭啊!这些人忒不晓事!去了晋阳,就不用怕胡人了,不是很好么?”

    在他身边走着的,是昨rì在山路上被陆遥所救的士卒朱声。他叹了口气道:“毕竟是人家世代居住的房子,说烧就烧了。换了我,也有点心痛的……”

    走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士卒摇头道:“他们哪里是哭房子啊,他们哭的应该是家里那些死人吧……”

    朱声点头道:“那便是活该了!谁叫那郭荣老儿私通匈奴人,居然还当了胡虏封的官!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又有士卒不满地抱怨着:“天作孽油可树……这都什么来着?什么意思?朱声,你这孙子别老是吊书袋成不!这明摆着欺负弟兄们是粗人嘛!”

    那些热烈讨论着的士卒们显然与朱声很友善,朱声看起来也开朗多了。毫无疑问,并肩作战的经历迅速消融了将士们之间的隔阂。

    陆遥瞥了士卒们一眼。自从身为朝廷封疆大吏的东赢公流亡冀州之后,并州事实上成了匈奴人“汉国”的天下。只求自保的豪族大姓们免不了与胡人虚与委蛇;这段时期里,私受胡虏官职的又岂止郭荣一人而已。之所以要攻打这座郭氏坞堡,明面上打着诛除叛国投敌之辈的旗帜,其实不过是因为郭荣昧于形势,居然敢串联诸豪族企图与越石公讨价还价罢了。所谓私通胡虏之类的罪名,严格来说算得上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他自然不会特意将这些告诉士卒们。

    这时忽然又想起昨夜那个少女。她以为能用身子换回父亲的xìng命,可惜郭氏一族的命运早已注定,陆遥也是无可奈何。

    陆遥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赶出脑海。忽听得后方马蹄动地之声大作,沈劲带着他的骑兵队伍疾驰而来,隔着老远便下马招呼道:“将军!”

    看他身后的骑兵们,个个红光满面。他们都在身上挂了横七竖八的褡裢,甚至有人还在马鞍边捆着只老母鸡。看来昨rì杀进坞堡之后的那一番抢掠使得他们每个人都收获颇丰。沈劲似乎已经完全把昨夜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他干笑道:“将军!左近还有两座坞堡呢,我们索xìng一鼓拿下了不好么!您放心,这回我们绝对遵从军令,绝不胡来!”

    陆遥挥起马鞭虚抽了一记,笑骂道:“老沈,你是穷疯了吧?那两座坞堡可都是祁县温氏的产业!你若敢动,小心军法从事,要你的脑袋!”

    撤军的行动非常顺利。去的时候翻山越岭、苦不堪言,回来却是沿着大路,优哉游哉。

    才走了数十里,沿途竟然有四家豪族派遣了民夫、车辆前来帮忙,同时还额外支援了大批的粮秣物资。而带队的不是豪族家主、便是族中有力的长老;他们挨个来到陆遥的马前,赞颂朝廷军队果断的行为,又沉痛地自责知晓消息太晚,没能尽早派出部曲支援。看来对这些地方实力派来说,郭家坞堡的数十颗人头和一把大火,比什么命令都更有效果。

    既然这次出兵完全达到了目的,陆遥对这些豪族就不为己甚,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以后,命令他们加入队伍中,一同逶迤前行。由于沿途不断有豪族首领带着部下加入,待到全军返转到中都汾阳亭的时候,队伍的规模已经膨胀了一倍有余。

    汾阳亭附近更是盛况空前。

    这一rì正是陆遥请张肇通知各家豪强集会的rì子,除了不复存在的郭家坞堡以外,在陆遥此次召集范围内的十二大姓、三十四座坞堡数十名头面人物全数到达。另外还需再加上他们的随从、部曲、子弟等等,亭舍内外居然聚集了上千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听说官军对郭家堡的辣手之后才赶到的。有几家原本打算前往拓木岗与郭荣商议如何对抗越石公的意旨,半道上正看见郭家坞堡燃起的大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转头再往汾阳亭这边狂奔过来。

    此时此刻,他们个个都怀着对朝廷、对新任刘并州的赤胆忠心;个个都愿意抛家舍业、携手共抗匈奴。陆遥与豪强首领们的聚会进行了两天。会议上,各方一致认为,此次聚会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奋进的大会;是一次统一思想、凝聚认识的大会。与会各家豪族首领在广泛酝酿讨论的基础上,一致同意随陆遥前往晋阳拜见新任并州刺史越石公,充分表达了对刘刺史为核心的新一代领导班子的支持和拥护。

    陆遥对这些“忠义之士”自然大加褒奖,种种夸赞仿佛泄洪般送出去,顺便依照越石公事先的安排,当场向张肇和另外两名率先响应的豪族首领授予相当的官职。其余豪强在羡慕嫉妒之余,再次表达了忠于朝廷的真诚意愿。数十座坞堡的积蓄何等丰厚,他们立即筹措出了越石公急需的种种物资,数量超过陆遥的预期。

第五十一章 正月(上)

    待到汾阳亭的大会散去,将士们兴高采烈地拔营回军。

    这时已经是光熙元年年末,虽然一年来战乱不休,过得苦不堪言,但是在传统节rì即将到来的时候,人们依旧提起了极大的热情和期盼。豪强大姓们也很是识趣,提供了很多酒水、肉食之类,将士们沿途大吃大喝,更不忙着赶路。慢悠悠地走了四天,一直到十二月十九的时候,才眺望到了晋阳城铁灰sè的城墙。

    由于诸多物资、人丁都需一一清点入册,越石公委派了若干书佐前来办理相关事宜,陆遥等人都要陪同。

    正忙乱的时候,忽听城门口蹄声动地而来。数十骑如旋风般奔出,沿途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整条街上顿时鸡飞狗跳、一阵大乱。

    这晋阳城中,谁敢如此骄横?陆遥扭头去看,忽然惊道:“嗯?”

    薛彤正在陆遥身边,于是问道:“道明,何事惊讶?”

    陆遥神sè怪异地朝那队绝尘而去的骑士努嘴:“老薛,你且看那领头的是谁?”

    薛彤手搭凉棚细看。但见那队骑士甲胄鲜明,十分雄壮。为首一人,整个身躯仿佛是个墩粗的圆柱。再看他头颅硕大,满面横肉。虽然此人竭力做粗豪狂放之态,薛彤却反而觉出几分yīn狠来。

    这队骑兵奔行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道路尽头。薛彤眼角微微抽动一下,低声骂道:“我cāo,居然是龙季猛……这厮居然还活着?”这胖大汉子赫然正是昔rì并州军的重将,横野将军龙季猛。

    这龙季猛乃是昔年东瀛公司马腾麾下的高阶武官,地位仅在二三人之下,远非陆遥、薛彤等寻常军主可及。此君勇武过人,乃是并州屈指可数的悍将。但令陆遥、薛彤牢记的的并非其勇武,而是他千方百计聚敛财物的贪婪本xìng。

    他受命出镇地方之时,纵容部下兵马肆意抢掠,抢掠所得一方面用以贿赂上官,另一方面又与部下坐地分赃;百姓都认为:其所部名义上是朝廷兵马,其实比最穷凶极恶的匪徒还要凶狠恶毒。

    知晓此事的将士都对龙季猛和他带领的兵匪十分不齿,先后有不少人投书东瀛公司马腾控诉他的恶行。偏偏司马腾本人和龙季猛臭味相投,非但不加以惩处,反而愈发加以信重。到后来,两人居然还共同贩卖胡人奴隶牟利。龙季猛负责出兵四处抓捕胡人百姓,而司马腾则负责安排商队将抓来的胡人贩卖到山东各地。朝廷委派的地方大员和领兵将领狼狈为jiān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陆遥和薛彤二人在并州军时都对龙季猛敬而远之。经历了大陵惨败之后,本以为这人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谁知地覆天翻之后,竟然在此得见。两人都不禁生出了白rì撞鬼的感觉。

    陆遥转身去找正在清点物资的书佐询问。原来龙季猛在去年兵败之后,便一路北逃,隐蔽在雁门附近的千山万壑之中。听说了越石公攻占晋阳的消息以后,他便重新打起横野将军的旗号招募流亡。数月时间里,竟然组织起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于两天前来到晋阳投效于越石公麾下。

    此人毕竟是并州军中的大将,无论言谈举止都有可称道的地方,更兼气概雄武非凡,越石公与语大悦。另外,由于他的地位与名望都远远超过先前加入的并州军将士,而且深悉并州军民情况;故而越石公特意加以慰勉,依旧授以原职任用。龙季猛招募的千余人马屯驻在阳邑,越石公又令有司厚给给养补充。

    陆遥对此人绝无好感,只得摇头叹气罢了。

    接下去的几天里,陆遥给将士们放了大假,让大伙儿放松一下。除了早晚两次点卯必须到场以外,其余时间便允许他们在晋阳城里逛逛。

    虽说从郭家坞堡夺取的大宗物资都已移交到了并州刺史府的管辖之下,可是将士们破城之后那一阵放手大抢,收获毕竟不小。这几天假期里,他们无论是吃穿开销都奢侈的很,让其他将军的部下们羡慕得眼都红了。

    好在越石公很快把新年的赏赐发到了各军。原本手头窘迫的越石公新得了并州豪强的支持和郭家坞堡数十年的丰厚积蓄,就像是一贫如洗的穷汉白捡了数十万钱的巨款,故而此番对将士的赏赐慷慨无比,以至于每一个得到赏赐的士卒都乐得合不拢嘴。

    乱世之中的将士们干的是刀头舐血的勾当,早就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因此通常都不会刻意积攒钱财。除了小部分有家眷的以外,其余将士们得了赏赐便大肆花用,去向无外乎吃喝piáo赌之类。晋阳城里屈指可数的酒肆、商户因此发了一笔小财。

    与士卒们的兴高采烈不同,在这一年的最后半个月里,太原国中的许多豪强大族们都过的不太踏实。许多人都在考虑着,之后的道路应该如何去走。

    陆遥的队伍顺利完成了杀鸡儆猴的计划,不仅给晋阳带来了充足的粮秣物资,挟裹的人口也充实了晋阳城。而这突然而迅猛的一击更深深震骇了观望中的并州豪强们。此后的一些rì子里就轮到温峤忙的脚不点地了,他往返与太原国各地,一一会见那些宗族族长和坞堡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名利。他本就出身太原豪族,口才风度都是极佳,又借着祁县郭氏坞堡的反例,所到之处,竟然无往而不利。

    当然也不是没有昧于形势的。阳曲便有一家坞堡,或许是没有亲眼见识到官军的辣手,竟然出言不逊,拒不服膺。

    这次刘琨没有让陆遥出动,而是派了丁渺去处理。丁渺乃是出名的悍将,虽说长得和善,可简直就不是人脾气。他挥军猛攻坞堡,一鼓而下;随即直接将堡内男丁尽数斩首,女子没入jì营。仅仅两天之后,便志得意满地回来缴令。

    在胡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汉人却用残暴的手段自相残杀,这实在叫陆遥心痛不已;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酷烈到极点的行为对于怀有二心的豪族很有威慑力。若非如此,恐怕也难以在最短时限内统合整个太原国。

    如此一番施为之后,太原国上下的局面为之一新。刘琨政令所行,十三县莫不凛遵。短短的半个月里,几乎所有并州豪族的代表人物都来到晋阳拜见新任刺史,除了献上物资、户籍黄册之外,还交付若干丁口以充实晋阳,更按照命令派遣了质子。

    此外,刘琨还先后征召了不少并州人物以充实幕府。其中续咸、莫含、王据、王旦等人,都是并州的名流,刘琨任命他们为从事。续咸字孝宗,上党人;他是昔年领军灭吴的大将军杜预的弟子,擅长《chūn秋》和易学,又通晓刑名律法,曾任东安太守之职。莫含是雁门繁畦人,其家世代经商,依靠与鲜卑人贸易而得家财巨万,在当地颇有声望。而王据、王旦二人是大家子弟,世代冠冕更不用说了。

    晋阳军的军力在这半个月里也飞也似地扩充起来,每天都有数百人前来投军。总兵力迅速从原来的五千余人增加到了将近万人之众。

    新增的兵力有相当数量来自并州军余众。原来的并州军毕竟是天下有名的强藩,足有五万人马,除了被匈奴人杀死和俘虏的以外,相当数量的散兵游勇分布在各地,新任并州刺史越石公的威名所至,他们便纷纷投奔而来。另一方面,刘琨兼领的护匈奴中郎将之官职确有些作用,竟有许多杂胡部落主动投奔至麾下。刘琨将他们一一安置于新兴、雁门等地,以官职、财宝赐予其族酋,并拣选其中jīng壮数千人从军。

    天下间稍许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分明,一个崭新的强大政权,正从晋阳城的废墟中浴火重生。这个政权的立足和壮大,无疑代表了并州汉人的力量依旧足以与匈奴对抗,也代表了大晋朝廷的威声并不因为一次溃败而消灭,朝廷仍然有决心维护地方的安定!

    让陆遥万分高兴的是,在新进投军的人里居然还有他的老部下郭欢。郭欢是新兴郡人,算来也是太原郭氏的远房亲戚,此人身材高大,为人严整刚正、沉默寡言。他擅使长枪,在并州军中颇有勇名。陆遥初入并州时郭欢便追随陆遥,乃是深得陆遥倚重的得力下属。数月前的大陵惨败后,陆遥率军且战且退,郭欢在一次激战中受命断后,从此便不知所踪。陆遥本以为他已经战死,谁知竟还有重逢的一rì,真是喜不自胜。随同郭欢一同来投的另有十余名彪悍汉子,大部分都是原本陆遥手下什长以上的军官,其中费岑、许牧、杨若等人,都是陆遥得力的部下。

    陆遥的部属这时已经扩充到八百余人。他分设了三个步兵队,每队二百人,由薛彤、高翔、郭欢各领一队;骑兵队五十人依旧是沈劲带领;另外有邓刚的辎重队八十余人、车辆若干;陆遥自领亲兵一百名,兼行军法,这一百名亲兵都是骑得烈马、开得硬弓的勇士,也是全军的jīng英所在。从流民之中又另外征募了两个读书人为书佐。

    值得一提的是何云被免去了亲兵队长的职务,就任郭欢部下的什长。这对何云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打击,但他也很清楚,这是对他在郭氏坞堡中与高翔、沈劲串通的惩罚,没什么可辩解的。新任的亲兵统领乃是楚鲲,对这名质朴的少年军官,陆遥颇为看好,有意重用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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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正月(下)

    到了正月初一的早晨,邓刚早早地将同僚们唤醒,陆遥所部的军官们齐聚在营门之前烧香纸,树桃人,再把松柏树枝扭成绳索挂在上面。陆遥又亲自动手杀了只鸡,把它洒在门户上。

    按照当时人们的观点,正月里土气萌动、草木生产,而鸡则以五谷为食,故而要杀鸡以助草木长。又有神话传说言道:唐尧时,祇支国进贡来一只重明鸟。此鸟眼似鸡、声如凤,能搏击猛兽恶鬼。人们都期望重明鸟飞临到自家驱除邪祟,但重明鸟不可得,便用形象相似之鸡挂在门上,借以恐吓鬼怪。

    完成以后,陆遥和薛彤二人还要赶往刺史府拜见越石公。

    这一天里,除了镇守各处的将军和必要的值守以外,并州刺史管辖内全部的文官武将都到齐了。刺史府中自然还有一番节庆贺喜的礼数,除了身着正装依次拜贺上官、在庭院中燃烧粗大的竹筒之外,还需饮椒柏酒、桃汤,食用胶牙糖和五辛盘之类。

    椒柏酒是用椒花和柏叶浸制的酒,时人以为椒为玉衡星之jīng,食之使人年轻;柏是仙药,食之能去除百病。元旦rì应饮用此酒,以预祝众人新年里身体康健。桃汤则是用桃枝桃叶等熬煮的汤食,由于桃木被认为有驱邪伏鬼的法力,饮用桃汤寄托了人们驱除邪气、镇压种种鬼魅的良好期待。

    仪式完成之后,越石公照例举行奢华的大宴。赴宴的各路官员近一百人,若是算上亲兵、随从等等,就更多了。客堂内坐不下,又在堂前的院子里搭了棚子,这才安排妥当。流水般呈上的珍馐美味自不必多言,越石公还即席发表演说,誓言定要平定匈奴,又许愿加官进爵。众将自然个个都摆出热血沸腾的摸样。

    席间还有不少同僚来向陆遥敬酒道谢,开玩笑说要不是陆遥去打家劫舍,只怕全军都要断炊。尤其丁渺、王修等几个与陆遥友善的,借机狠狠碰了几次杯。

    王修倒还罢了,他是刘琨扈从亲将,职责所在不可多饮。丁渺几乎就是抱着酒坛子来的,此人酒品低劣的很,撒泼耍赖无所不为,直灌得陆遥头晕眼花,连连告饶才罢。

    在这乱世中难得纵情欢笑的rì子里,众人都在发自内心地喜悦。

    温峤看来有几分喝高了。他摇摇晃晃地下了阶,高声吟道:“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相公征关石,赫怒震天威……”

    还没等温峤吟咏完,一群醉眼朦胧的军官大声喝彩:“好诗呀好诗!温长史,有才!”

    陆遥扑哧一声吧嘴里的酒喷了出来。这可不是温峤的诗,一群老粗胡扯些什么呀!他拍着案几哈哈笑着。几个月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毫无心事地纵情欢宴,故而喝的猛了点。

    这种发酵不完全的酿造酒如果用现代标准来衡量,度数其实非常低。偏生陆遥酒量极浅,三杯下肚便脸sè通红,竟然生出几分醺醺陶陶之感。

    正在自斟自饮之时,从事中郎徐润隔着数人殷勤招呼道:“道明为何发笑?”

    徐润是越石公的幕僚中地位仅次于长史温峤,是极有权势的一位。在箕城整军之时,徐润就在众人面前表达了对陆遥的善意。据越石公侧近传出的消息,前次陆遥与刘演冲突,也是徐润在越石公面前为陆遥说了不少好话。可陆遥心底里清楚,他偏偏就不喜欢这人。

    这种看人的能力来自于陆遥前世。鉴貌辨sè的事情做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能明察人心。在他眼中,徐润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演员,陆遥轻易便能臧否他的演技。须知有的演员演技举重若轻、自然流畅;而有的演员却失之于话剧腔太重。徐润就是后一种演员。

    毫无疑问,徐润擅长沟通交流,其亲切的举止、忠厚的面容也很容易获取他人好感。可陆遥与他交谈的时候,总有些不适。他的一言一行虽然极力凸现真挚的情感,在陆遥看来却显得用力过猛,反而给人大jiān似忠之感。如果非要举个例子,或许后世那位遥望星空的影帝恰可与他相提并论。

    纵使心中腹诽不已,数月以来明面上的周旋折冲陆遥从未疏忽。他每次与徐润相处,都客气谦冲,礼数十分周到。可今天,或许是酒意上头的缘故,陆遥失态了。

    他打了个嗝,斜眼看了看徐润,挥挥手示意徐润不要打扰,自顾继续饮酒。

    这种举动在现代人眼里或许只是有轻佻之嫌,可放在古人眼中,简直类似于驱赶仆役,极其无礼。当下徐润的眼神微微一凝,自嘲地笑道:“道明醉了,吾便不打搅。”

    陆遥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举动。他借着酒意按剑而起,大声道:“太真兄既作歌,道明不才,愿舞剑以和!”说罢,长剑锵然出鞘,剑气似雪,清光满堂。

    温峤端起酒杯向陆遥示意,继续高歌道:“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多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馀资。拓地三千里。往返一如飞。歌舞入鄴城,所愿获无违!……”众文官打着拍子应和,一咏三叹,正所谓悲意何慷慨,清歌正激扬。

    温峤慨然高歌,陆遥伴之以剑舞。他虽然年轻,却已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只须持剑在手,自然便生出一股横绝沙场的肃杀之气。但见他往来刺击,矫健的身形追随剑光流动,仿佛一条银龙盘旋游走。武官队里众人不禁拍打桌案高声叫好,喧闹之声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刘琨高踞上座,陶然听之,欣然观之,频频举杯示意道:“诸公,请饮!”

    此刻刘琨的心情很不错。这几天来,新任并州刺史的他对并州北部各郡国大力整合,已经取得了初步进展。北方的新兴郡、雁门郡、东北方的乐平郡先后有地方官员和豪族来附。此刻堂下有若干人就是各处派来的代表。如此一来,这几处名义上都算重归了并州刺史府的治下。

    另外,由于军资稍许充裕,他又调集人马,准备重新占据上党郡。上党虽然残破,但是地势高险,俯瞰东西南三面。有了上党作为侧翼屏障,将极大改善整个太原国的战略环境。

    出征上党的人选至今未定,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一员智勇兼备的大将方能当之。从事中郎徐润倒是几番力荐原属东瀛公麾下的大将龙季猛,但这几rì他还在犹豫之中。

    徐润有办事的干才,而且jīng通音律,故而这段时间以来深受自己宠信。如令狐盛等将领,对此暗地里有些不满。而徐润本人则积极地拉拢军中将领以为自固之计。之前徐润的目标是陆遥,但陆遥显然对牵扯进幕府的内部纠纷敬而远之,于是徐润又与新进投入自己麾下的龙季猛结交。

    部属为了巩固权位而做的小动作,刘琨一一看在眼中。虽然他不屑于施展权术之道,但也无意去阻止。这都是人之常情,只消不妨碍剿平匈奴的大业,便由他去吧。

    罢了,今rì何必想那些?说起来,东瀛公司马腾出镇并州数年,坐拥强兵猛将却被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幸亏脚底抹油的快,才保住xìng命。而我刘越石仅仅以短短数月时间经营,就已兵甲稍具、粮草稍足、百姓稍安,颇有几分蓬勃气象!哈哈,吾之才力胜彼岂止百倍!

    这样的对比使得刘琨心情十分愉快,酒到杯干。

    而在堂下,身躯硕大的龙季猛双手捧杯,走到徐润身前有些费劲地弯下腰:“中郎,请饮此杯。”

    统领一军的大将如此恭敬,使得徐润因被陆遥斥退而生的怒火稍熄。徐润满意地看了看龙季猛恭谨的表情,抬手轻扶他的臂膀:“龙将军何必如此客气……宴后若是有暇,还请阁下来寒舍一叙,可否?”

    龙季猛喜动颜sè:“好!好!”

第五十三章 调令(一)

    正月下旬里,一名信使经由冀州辗转来到了晋阳。越石公接见信使后,立即召集了部下们会议。而当陆遥从刺史府回到军营后,同样召集了他麾下的全部军官们,传达了一个叫人不知是悲还是是喜的消息:大晋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司马衷,崩了。谥曰:孝惠皇帝。

    这位孝惠皇帝堪称是亘古未有的昏庸无能之君。事实上,他根本就是个智力低下的白痴,仅仅作为诸侯王争权夺利的傀儡而存在着。他在位的这些年里,大晋王朝用无法想象的速度完成了从治世到乱世的转变。传达他的死讯时,陆遥本人都忍不住有种轻松感,而军官们的反应也和陆遥近似。

    “真的?”薛彤问道:“怎么说呢,那位就这么……呃……驾崩了?”

    陆遥点头道:“千真万确。去岁十一月六rì夜,陛下身体不适,次rì即崩于显阳殿中。又三rì后,皇太弟即位,改元永嘉,故此今年即为永嘉元年。洛阳朝廷早已遣人通传天下,只是匈奴猖獗,隔断并州路途。信使辗转绕行,故此延误。”

    “哦。”薛彤点点头,端碗喝粥。

    陆遥干咳了几声,接着说道:“陛下驾崩,普天同悲。按道理,大家是要斩衰服丧、痛哭悼念的……”

    众人木然地点点头。薛彤把碗搁下,转头去看窗外的白云;沈劲好像在数地面的蚂蚁;高翔的哈欠打了一半,悻悻地憋了回去;而邓刚沧桑的面容显得格外呆滞,发现陆遥盯着他看以后,他沉吟了片刻才勉强道:“嗯……啊……将军所言甚是!甚是……”

    果然,就连最为稳重保守的邓刚,都对这位皇帝没有什么感情呢。陆遥不禁叹气。

    皇帝陛下驾崩的背后,恐怕有着不那么单纯的内情。这位白痴皇帝近年来独坐庭掖,举凡宿卫、禁军、内廷侍奉人等,绝大部分都由东海王司马越掌握。东海王独揽朝廷大权,时人以为其威势胜于cāo、莽。这等罕见的权臣,即便兴起“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也是常理。说不定……

    陆遥摇了摇头:洛阳城里那些龌龊,关我什么事?

    “他娘的,你们个个都装吧,老子可憋不住了!”高翔xìng子最急,终于忍不住喝道:“死了就死了呗,服个屁丧!这个白痴皇帝死了,老子哭不出来,反而想笑啊!”

    “直娘贼的,狗皇帝!死得好!哈哈哈!”他咚咚地拍着桌子大吼:“这皇帝在位十几年,咱们有过半天安生rì子么?宗室争权、狗官当道、胥吏横行、天灾不断、兵荒马乱……娘的,他死了以后,我才觉得有点盼头啊!”由于出了郭家坞堡那档子事,这几天他的心情始终不太舒畅,此刻的大呼小叫,倒是个很好的发泄。

    听得他越说越出格、越说越大声,简直状似癫狂,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薛彤及时反应,虎扑过去将他的嘴捂上。

    “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陛下之子也。老高你要是再敢笑,我只好治你犯上不敬的大罪。”陆遥叹着气道:“你们几个,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老薛你等等,一会儿陪我同去接收军械。”

    信使除了传递新君即位的消息以外,也带来许多别的信息。比如,有关于前任并州刺史司腾的,他在狼狈逃亡邺城之后,竟然还升了官,如今乃是东燕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了。又比如,青州妖贼刘伯根败死之后,又有巨寇王弥自称征东大将军,接连攻破青徐二州城池;太傅司马越委派公车令鞠羡率军征讨,结果被王弥击败,鞠羡被杀。在遥远的西南,自称成都王的氐人李雄已经正式称帝,国号为成,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丞相。

    这些消息都不能让人愉快,陆遥也懒得传达,便让众人草草散了,拉着薛彤往军营外去。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皇帝驾崩之事不过是生活中的小插曲罢了,面临着匈奴人巨大而迫在眉睫威胁的并州军上下各自忙碌着自己手头的事务,整座晋阳城里既没有人服丧,也没有人悼念。事实上,早就没人把洛阳城里皇位的更迭当回事。

    由于粮秣既足,人口也随之繁盛,原本几乎是废墟的晋阳城渐渐地恢复了元气。陆遥和薛彤一路策马而来,只见街上的行人往来不断;一些原本是废墟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干净,许多木料堆在旁边,看来将要建起新的房舍;不远处竟然还有酒肆开张,当然,卖得只是新酿的醴酒,在薛彤看来,那不过是有些酒味的白水罢了。

    城西有一处所在,隔着老远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那里是越石公亲自组织起来的匠户营的所在。

    匠户营是在原有晋阳铁官的基础上筹建起来的,首领是一位铁匠师傅,姓韩,大约四十来岁年龄。多年来的烟熏火燎使他看来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多。这一家人原本是某豪族的依附民,这些rì子温峤根据越石公的要求清理豪族部曲,将大批百姓重新编入黄册,这家人就从坞堡迁来了晋阳。由于这位韩铁匠技艺极其jīng湛,他的三个儿子也各有独到的打铁功夫,故此承担了为大军制造军械的任务,带领着挑选出的数十名学徒rì夜开工。

    此外还有木匠、制弓师傅等数十名工匠也配属在匠户营之内。为了保证大军所需,甚至还有超过两百名壮丁在这里服役,从事各种重体力的辅助工作。

    此刻韩铁匠正全神贯注地在火炉边忙碌,他右手提着一柄锻锤,左手用铁钳紧紧夹住块铁料缓缓翻动。他的大儿子**着筋肉虬结的上身,挥舞着三十多斤重的铁锤奋力敲打着;而二儿子急速拉动着风箱,吹动起炉中的火苗升腾,把铁料烧作了通红。虽然此刻是chūn寒料峭的时刻,这父子三人却无不挥汗如雨。

    陆遥似乎已经与这铁匠一家混得熟稔,隔着老远便唤道:“韩师傅!韩师傅!我要的东西好了没有?”

    韩铁匠笑呵呵地道:“早好了!小三儿,快替陆将军取来!”

    被换做小三儿的是韩铁匠的三子,一个乐呵呵的结实少年。他往黑洞洞的铺子深处掏摸了一会儿,一手一个提了两个麻布口袋出来,接着返回去,又提了两个口袋。如是往返了几回,陆遥面前便多了十个粗布口袋。韩家老三将口袋一一解开,里面便有闪烁的寒光露出来。

    “陆将军,这些就是您定制的大枪枪头,纯用上好的jīng铁打造,共四百个,每个重三两五钱有余,合计用铁八十八斤。烦请您验看。”

    陆遥颔首道:“韩师傅的手艺我自然信得过,何须验看……”遂与薛彤各提了五个口袋离去。

    离了铁匠铺子已远,韩铁匠忽然从后急急追来:“陆将军,老儿我差点忘了……那灌钢之法已有些眉目,您若是有空,还望多来指点指点!”

    陆遥点头道:“这灌钢法我也是道听途说,哪里谈得上指点韩师傅。今rì另有他事,过几rì待我得暇,你我再共同研究一番吧。”

    韩铁匠迭声谢过去了,薛彤赞道:“想不到道明竟然还谙熟炼铁的法门,当真是多才多艺。”

    陆遥摇头道:“称不上谙熟,不过是稍有涉猎。昔年我在洛阳时,曾见将作监的名匠以秘传之术制造铁器,其法与常用的锻打之法不同,故此在韩铁匠面前提了几句而已。若果真能据此产出优质的兵器,我倒要喜出望外了。”

    这灌钢法自然不是陆遥在洛阳将作监所看到的,可若非这么说,陆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提起手中的布袋,顾左右而言他:“这些枪头打造得甚是jīng良。这位韩师傅不愧为太原国内数一数二的铁匠好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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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调令(二)

    薛彤奇道:“道明要这许多枪头作甚?”

    “这些rì子里,我观察了全军将士所用军械,真是五花八门。长枪有丈二至丈八六种之多、刀分长短轻重不下十余种、其余盾牌、矛、槊、剑、斧等等兵器,无一不是种类驳杂。虽说多兵种协同乃是制胜之道,可也不是这么来的!”陆遥按辔徐行,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更何况治军之要,首在号令统一、齐整严肃,若兵甲制式尚且不齐,哪里谈得上齐整二字?”

    薛彤聚jīng会神地听着,陆遥继续说道:“老薛,我已仔细想过,自今而后,我军骑兵不论,步卒只设长枪兵、刀盾兵、弓弩手这三个军种,其中又以长枪兵最为紧要。我打算尽快沙汰一应不合规格的军械,先训练出一批得力的长枪兵来,老薛你、高翔、郭欢三人各带领一百二十人。”

    薛彤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趁着此刻战事间歇,正该好好整训一番。”

    陆遥侧过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薛彤道:“郭欢jīng通枪法,又善于训练士卒,我深知其能,因此我打算令郭欢总责其事。另外任命费岑、许牧二人为郭欢、高翔二将的队副,具体执行训练士卒的事宜。老薛,你的部下由何人担当此任比较妥当?又或者何人值得提拔?不妨推荐给我。”

    薛彤稍想了想道:“倒确有一个人选。河内汲县人谢源谢德心乃是我的老相识,原先也是并州军的队主,如今在我部下暂任什长之职。他不仅作战勇猛,而且对于庶务很有一手,我平rì多有借重他的地方。更巧的是谢源擅使长枪,恰可担当此任。”

    陆遥微笑道:“如此甚好,明rì我便将郭欢的职责和三位队副的任命告知全军。老薛,对士卒的训练非寻常小事可比,你也要多替我cāo份心才是。”

    薛彤拱手道:“道明放心,我自当尽力。”

    两人策马过了几条街,谈论些琐事。薛彤虽然相貌粗豪,却是粗中有细,心思缜密,绝非徒有匹夫之勇。他忽然脑海中灵光闪现,已明白了陆遥这些举措的另一重意思。

    陆遥原来的部伍在先前的大战中几乎损失殆尽,箕城建制后,投军的沈劲、高翔、邓刚等人或为陆遥的故交、或为他旧时的同僚。他们各自又有老部下、老朋友若干,在军中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这使得陆遥领军时始终难以做到如臂使指、上下一心。这支部队不像是陆遥率领的人马,倒更像是原来并州军军官的联盟,陆遥只有通过那些有威望的军官才能控制整支部队。前rì里高翔、沈劲二人公然违背陆遥军令屠杀百姓、jiān*yín妇女,最终陆遥却未对二人做出任何惩罚,便是一例。*

    此番陆遥沙汰多余兵种,重新编练士卒,这是堂堂正正的将兵之道,任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而他以训练长枪兵的名义任命郭欢为总负责,训练期间,这数百名士卒谁上谁下,谁得提升、谁遭贬斥,全在于郭欢之手。郭欢何许人也?他跟随陆遥多年,说是陆遥的心腹亦不为过。通过郭欢的手,陆遥便能将这数百人牢牢掌握,从此再无须顾忌他人。

    而对于三位队副的任命也并不简单。费岑、许牧二人都是近期随着郭欢一同来投军的陆遥旧部,他二人任何一人担任高翔的队副,都会削弱高翔对部下的掌控。退一万步来说,若高翔rì后再要违反军令,队副这一关便休想过得了。而对谢源的任命,可以看作是陆遥对薛彤本人的信赖,也可以看作是利益的交换:以提拔薛彤部下,换取薛彤对另二人任命的支持,借以压制高翔可能的不满。

    陆遥自回到晋阳后,便着手整顿编制。何云身为亲兵队长,竟然私自勾连他人,犯了大忌,故此立刻被外放为什长。沈劲身为军官却违反军令,故此他虽然依旧是骑兵队的统领,可是骑兵队却并未获得扩充,人数仅仅五十而已;陆遥直属的亲兵也全都是骑兵,却足足编有百人之多。

    沈劲的骑兵大部分并未参与对郭氏坞堡主宅的战事,那天肆意妄为的,主要是高翔及其部下,故此对高翔的处置最是严厉,明令由新任队副掌管一百二十名长枪兵的训练,足足把高翔手上的兵力划去了三分之二。

    薛彤不禁额头冒出汗来。他忽地勒马,苦笑着道:“道明,你真是好心计!好手段!”

    陆遥微一愣神,随即探过身去拍了拍薛彤的肩膀,正sè道:“大丈夫身处乱世,唯有麾下兵强将勇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建功立业还是身死魂消,皆源于此,容不得半点轻忽。老薛,还望你替我多cāo份心才是!”

    薛彤叹了口气,面sè肃穆地拱手道:“道明放心,我自当尽力。”

    相较于之前陆遥拜托薛彤着意练兵事宜时的对答,他二人最后的两句对答字面完全相同,但含义却已大不一样。陆遥听了薛彤的回答,仰天大笑,极其欢悦;薛彤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陆遥和薛彤带着十袋子的枪头回到营地,次rì即宣布了即将展开练兵的相关事宜。

    事实上,每一个有经验的军官都很清楚,眼前这段平静时光绝不会延续很久。胡人凶残成xìng,先前坐视越石公占据晋阳,实在是由于饥荒太过严重,无法组织起足够规模的军事行动。一旦气候转暖,胡人的牲畜就可得到牧草、顺利地产羔育幼,而他们的军队也可采摘野麦、野果为食。晋阳城下立刻就会成为两军争衡的战场。

    故此,虽然某些习惯了松散生活的将士对于陆遥的安排颇有微词,但最终每个军官都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永嘉元年初的这场大练兵之中。

    练兵想要有效,首先训练的套路须得其法,必须立足于实战;其次是将领必须赏罚严明,得到军心拥戴。这二者对于陆遥来说,都不是问题。

    邓刚是个很不错的军需官,他带着部下们往山林里钻了两趟,便搜集齐了陆遥所需的数百根木杆,小心处理过后接上枪头,制成一丈二尺长的长枪。之所以不用丈六或是丈八的形制,主要是考虑到并州山地居多、林木茂密;在复杂地形作战时,太长的枪杆反而是累赘。

    郭欢教授士卒的枪法虽不是什么秘传的绝技,却最是适合战阵杀敌。只需掌握基本的扎刺拨拦等招数,经每rì上千次的重复动作之后,就能熟极而流,应手而发。除了每rì早cāo的枪法习练之外,午晚二cāo则安排了队列和配合作战的技能,包括了二人、三人、一伍、一什、一队的互相配合,乃至三百人的完整长枪兵叠阵战法。

    这一次的练兵要求极严、极苦,短短的三五天里,就有十余名将士累得生病、或是在激烈的训练中受伤。不少士卒们渐渐有了怨言,甚至还出现了消极对抗训练和士卒逃亡的现象。

    这样的局面早在陆遥的预料之中。他整rì整夜都投身在军营之中,一方面严格军法,明确逃亡者皆斩的铁律,几天里处死了六名逃亡被抓回的士卒,震慑全军;乘此机会,他进一步加强军纪,将原有军法稍作变通,形成更简明的十几条律令,要求每一名士卒熟记在心。另一方面,陆遥以身作则亲自参与训练,食宿一同于普通士卒,特别是对于生病、受伤的士卒加以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又深入士卒之中,不断为将士加油打气,努力地煽动士卒们对于胡虏的仇恨,又把剿灭胡人以后的幸福生活吹得天花乱坠一般。除此之外,陆遥还遣人在晋阳城外的山林中大肆捕杀野兽,每rì里都为将士们提供獐子、黄羊、野猪、野兔等等大量的野味加餐,补充体力。

    自古以来治军都是如此,树立目标和愿景、组织起志同道合的同伴、再加以军法的约束和适当的待遇,自然就能形成上下齐心的坚强团体。这样的团体,施以严格的训练、配备有效的装备之后,立刻就可成为一支战胜攻取的强兵!

    在长枪兵的训练积极进展的同时,陆遥也并未忘记其它兵种。十天以后,韩铁匠亲自送来了新制的缳首刀和皮盾若干,他便着手组建刀盾兵的编制。

    陆遥记得清楚,在洛阳求学时,也曾有长枪阵制胜的论调甚嚣尘上。这种观点甚是离奇,仿佛只需建立装备齐全、悍不畏死的长枪兵,只凭单一兵种便可打遍天下无对手。

    起初陆遥也颇为此论调所惑,在亲身经历了无数次厮杀后,便觉出荒谬绝伦来。若没有盾牌的掩护,长枪阵面对弓弩便是死路一条;若没有刀、斧等短兵器配备、长枪兵在巷战、登城战、遭遇战时完全是悲剧;至于用长枪阵对抗骑兵,那更是滑稽,轻骑四面游走,长枪兵如何变阵应对?骑兵奔shè之法,长枪兵可有对策?除非敌将得了失心疯,非要用轻骑兵正面冲击枪阵,否则,单一的长枪阵什么时候都讨不了好。

    长枪、刀盾、弓弩、轻骑,这四个基础兵种必须综合配置、灵活运用,才是冷兵器时代的王道。以刀盾兵为例,在两军列阵时,它首先是防御对方箭矢的重要力量;在战斗中阵型转换时,它又是外围掩护的主力;对于渗透或突破入大军阵列的敌军,由刀盾兵将其歼灭,保护其它兵种的侧背;而在战斗进入到混战阶段时,刀盾兵的近战杀伤力更得以充分发挥。

    陆遥军中恰有一位极擅长用刀的军官,薛彤是也。刀盾兵的训练便由他负担起来。

    开chūn之后气候稍暖,将士们的辛苦程度有所缓和。根据训练成果,陆遥又及时举行了几次表功授奖的大会。虽说奖品不过是些皮甲、短刀之类,却极大地激励了士气、引发了士卒之间的竞争意识,练兵的进展越发顺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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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感谢各位读者支持,我会尽量保持每天两更的速度,直到jīng尽人亡。鞠躬。

    另外,感谢saberlin书友的捧场。

第五十五章 调令(三)

    二月中旬的一天,温峤来到了陆遥所在的军营里。温峤可不是寻常文官,他文武双全、深谙军旅诸事,可谓眼光极高;但是入营之后,温峤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数百人齐整列阵,或结阵而战,或依鼓而进,或闻金而退。那些在半个月前还显得十分松散的士兵们,这时已经焕然一新。那种从里到外透出的jīng气神,使得温峤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此真经制之师也!”

    陪同他一路入营的陆遥摇了摇头:“现在只是看上去凑合,其实还差的远,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总须得苦练三五个月,再经过大战的洗礼,到了明年此时还能活下来的,才能勉强算是可用之兵。”

    这番话不是客气,确实是陆遥的真实想法。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士卒的cāo练水准和作战技能,别说比不上后世素称天下jīng锐的城管部队,就连与普通基层民兵也相差甚远。但受客观条件所限,一时没有改进余地。

    先以rì常的体能训练为例,体能的提升是个长期的过程,期间为了弥补消耗,需要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摄入,还需要脂肪、维生素、无机盐等等补充。但是这些营养补充从哪里来?近期全军的粮秣固然稍显充裕,也远不足以敞开供应。而晋阳附近山林的獐、鹿、山猪之类野畜早就被一扫而空。这就使得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根本无以维持。

    再说作战技能训练。当前的作战技能训练由几名经验丰富的军官分头负责,其传授方式落后、技能驳杂纷乱。陆遥曾有心编写《训练手册》之类的文书,以统一对各兵种将士的训练要求。问题是,纵观全军上下都是些只懂厮杀的粗鲁汉子,能识文断字的人不到五个。更何况,与普遍经历十五年以上学习生涯的现代人相比,绝大多数古人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都稍显薄弱。纵然有正式的cāo典,想要发挥其作用也是个极有难度的任务。

    甚至连军服也是个问题。统一的军服不仅有识别功能、同时也可以对敌人造成jīng神上的恐吓,更是培养军人自我认同感和自豪感的有力工具。可是在百业凋敝的晋阳城里,哪有人顾得上这事儿。就算陆遥能找到裁缝,也没处搜罗布匹。故而将士们的衣着各sè各样,恍若武装乞丐,令陆遥暗中气沮。

    诸如此类难处,林林总总,彼此又互有关联,远远不是陆遥这个小小裨将军能解决的。瞬间想到这些,陆遥竟突然有些愣神。

    走了两步,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有这样一支军队:斗志如火、军纪如钢,战必胜,攻必取;虽疲敝而不懈,转战二万五千里,突破百万敌军围追堵截……唯有忠诚于信仰的军队才能做到。我们,差得太远了。”

    温峤笑了:“世上如何能有这等强兵?似乎史书亦无所载。莫非道明说的是天兵天将么?”

    陆遥怔了怔,勉强笑道:“荒僻乡野间的传说罢了,语涉怪力乱神,君子不取。长史莫要当真。”

    二人谈笑几句,陆遥便请温峤入客厅详谈。温峤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也不例外。落座之后,他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给陆遥:“道明,请看。”

    陆遥打开文书,才看了几行,脸sè便白了一白。他细细看完全篇,缓缓将文书折叠起来收起,冷笑道:“这等小事,竟然劳烦长史亲自传达,陆某何以克当。”

    温峤苦笑道:“道明何必话中带刺。我也知道这要求颇有些不近情理。但是一来我军筚路蓝缕草创基业,哪怕是主公,对很多事情也得权衡着办;二来,道明你治军如此严格,用于战阵固然无往不利,可是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

    他起身向陆遥拱了拱手:“还望道明依令而行,莫要让主公为难。”

    “长史放心,陆某决然尊奉军令便是。”陆遥淡淡说了一句,便不说话。

    厅堂中沉寂了片刻,温峤起身告辞,陆遥也不挽留,行礼如仪送出营门。

    转头回来,陆遥打开那文书又看了一遍,忽然用力把它甩下地,几乎恨不得踩一脚才解气。

    这份文书是字词非常简略,一百字出头,加盖了振武将军的大印。内容却很令人无语,竟然是一封调兵命令,转调陆遥所部队主高翔等到预备攻略上党的横野将军龙季猛麾下效力。

    陆遥非常震惊。本朝实行的是世兵制,凡为兵者,皆入军籍,士兵及其家属都归属带兵将领所管辖。这些年下来,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兵为将有。逢此乱世,部下兵将乃是武人的立身之本。将军府竟然调动陆遥直属的兵力隶属他人,何其突兀?

    陆遥更加恼怒。这调兵命令目的如此明确,只能是龙季猛与高翔事先约定的结果。这龙季猛与自己素无交往,说是形同路人也不为过,怎么竟会突然有意调动自己麾下的得力军官?何况,自箕城建制以来,他从来都对将士们推心置腹、诚心以待。对于高翔这样的得力军官,他更是倚之为左膀右臂,信赖有加。哪怕在郭家坞堡之中高翔所为十分不堪,陆遥仍然苦心说服,甚至没有进行惩罚。可是高翔却辜负了他的信赖。现在回想起来,这几天里,高翔在面对自己时总有几分不自在,可恨竟没有早些发现!

    继续再想,陆遥更加自责。陆遥啊陆遥,你身为并州败军的残余,原来不过是个地位低微的军主,既无功绩,又无声望。越石公对你青眼有加,提拔你为将军,任你拣选jīng兵猛将纳入麾下。这般厚待,有多少人暗中嫉妒?这份调令,就是对你的jǐng告!

    可是……龙季猛本人官职虽高,但绝没有策动这次调动的能力。自从投入刘琨麾下,我自问处事谨慎,与同僚的关系也很融洽。难道是不经意间得罪了谁,以至于他在背后与我为难?陆遥有些后悔让温峤走了,否则至少也能打听点消息。

    他在堂下急促地走了几个来回,带起一溜旋风。许久之后,他才深深地吸气吐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捡起了文书,将它慢慢抚平,摊放在面前的案几上,随后掀开帘幕,向着守卫在外的传令兵道:“去请高队主来。”

    还没等他把帘幕放下,另一名士卒气喘嘘嘘地跑来:“禀告将军,大事不好!高队主突然集合队伍出营,薛将军带人阻拦……眼看……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什么?”陆遥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高翔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此刻陆遥并不在中军帐,而是在营地的西侧一间用旧房子改建的客厅之内,距离军营大门较远。待他急忙赶到时,事态的发展,已经比陆遥想象中更加激烈。

    在军营大门前,高翔和薛彤这两条彪形大汉互相对峙。高翔的神情有些狼狈;而薛彤须发戟张,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在他们的身边,一百多名士卒分成两拨彼此虎视眈眈。士兵们的身上明显有互相斗殴过的痕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手持武器,上百把刀枪的锋刃闪耀着寒光,恐怕随时会爆发激烈的械斗。

    在外围,沈劲、邓刚、郭欢等人带着他们的部下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急得跳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须知薛、高二人都是军中的实力派,这一闹将起来,他人还真是是束手无策。

    这局面一看即知,分明是高翔突然发难,打算把队伍拉出去。把守营门的士卒都是薛彤的直属部下,立时把他们拦住了。高翔打算硬闯,却惹来了薛彤。薛彤虽然与高翔友善,可是xìng格刚正到了几乎有些古板的程度,哪里能容高翔胡来?两人僵持不下,各自的部下也从言语冲突上升到挥拳互殴。到这会儿,彼此都动了肝火。

    “你们在干什么!”陆遥一边快步而来,一边暴喝。几名高翔的得力部下犹豫着向前几步,似乎想阻拦他,却在陆遥凌厉的眼神下退缩了。其余的士卒更没有人敢于出头,他们步步退后,在陆遥身前波分浪裂般让开了一条道路。

第五十六章 调令(完)

    陆遥根本就不去理会人群核心处的高翔,他大踏步地走进跟随着高翔的士卒之间,大声道:“谁能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将士们没有人能回答他。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风卷起飘动的军旗,发出猎猎之声。

    陆遥环视四周,随意指了一名持刀在手的士卒问道:“赵鹿,你来回答,你在干什么?”

    那唤做赵鹿的是一名中年士卒,陆遥记得他素来是有些话痨的。他完全没料到会被陆遥点名,一时间慌了神,磨蹭了半天才嚅嗫道:“将军……小人、小人……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唉,这是怎么一回事,别说小人,大伙儿都搞不明白……咱们只不过是跟着高队主出门,按说这不犯什么军令……可到了后来全乱套了……”

    陆遥挥了挥手,让这个碎催赶紧住嘴。他心中稍许放松了一些:显然高翔并不曾将他投靠龙季猛的实情传达下去,这些士卒们只是习惯xìng地跟着他们的队主行事。既然如此,就好办了,陆遥自信以他这几个月来建立的威望,绝不会输给高翔!

    “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心中念头急转,陆遥仰天长笑三声:“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舞刀弄枪?你脑壳里灌的是砂子吗?”说到这里,他断喝一声:“给我把刀收起来!”

    “是是!”赵鹿一叠连声地答应。或许是因为紧张,他对了三回才把缳首刀塞回刀鞘里,还差点把自己的手都割破了。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身边的许多士卒犹豫不决地互相看看,举着刀枪的手慢慢放松。

    “还有你!穆岚!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一名身材瘦削的青年应声从人堆里出来,手中倒提着长枪,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你不是号称识文断字,是个聪明人么?”陆遥怒气不休,手指几乎戳到了穆岚的鼻子上:“你说,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拿着枪冲自己的袍泽弟兄比划?”

    这名叫穆岚的青年有点口才,他抹着额头的汗道:“将军大人,不关我事,我啥都不知道啊!队主他不是和薛将军吵起来了么……我们就是想替队主助助威……”

    “我呸!”陆遥飞起一脚把穆岚踹得踉跄了几步,跌回人群里:“助个屁威!高队主和薛将军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有点什么争执,何须你多事?你爹妈每天晚上在床头打架,你这小儿为何不去助威?你和赵鹿一样,都是蠢货!”

    军营里的汉子们都是粗坯,陆遥这般声sè俱厉地臭骂,反而让将士们自在了许多。他们发出一阵哄笑,弥漫在场中的紧张气氛顿时被冲淡了。

    陆遥随后又连点了四五个士卒的名字,将他们一一唤出来询问。这些士卒被陆遥引导着慢慢一想,竟发现自己都是稀里糊涂地闹到了这般田地,真的不明白为何会对袍泽弟兄刀兵相向,随即个个都被陆遥骂的狗血淋头。

    闹腾的时候,他们固然气血上涌不管不顾,可眼看陆遥这位领兵主将到来,每个人其实都在哆嗦;转念想到自己触犯诸多军法,更畏惧不知要遭到何种处罚。

    此时若陆遥一味好言抚慰,恐怕士卒们反生狐疑。于是陆遥索xìng挨着个儿的点名痛骂。骂的虽狠,却只是指责他们愚蠢而已,隐约暗示士兵们不会再有其它的惩治。因此虽然被痛骂,众士卒的心情却反而越来越放松了。

    “全都滚回去训练!该练枪的练枪,该练刀盾的练刀盾,不准懈怠!老子现在宣布,明天校阅全军,不合格的军棍伺候,打到屁股开花为止!”陆遥挥着手高喊。士卒们顿时一片哀呼,除了高翔的几个亲信部下以外,其他人一哄而散。

    望着最后一名士兵跑到校场去,陆遥暗暗透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不知何时完全汗湿了。被风一吹,背脊透出阵阵凉意。今rì若真爆出军营乱斗的话,且不说自己要成为晋阳诸将的笑柄;整支部队的jīng气神,也要彻底败坏了。

    转回头来,营门前方只剩下薛彤、高翔和零散几名将士。在远处观望的沈劲等人似乎要过来,被陆遥不耐烦地挥着手,把他们都赶走。

    自从陆遥露面,高翔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哪怕陆遥三言两语驱散了他部下的士兵,高翔依旧保持沉默。

    陆遥把那份调兵文书给了薛彤。薛彤打开看完,面sè铁青地冷笑道:“原来如此!高翔,原来你不是失心疯,而是投了新主……”

    “高队主……高兄啊!”陆遥看看高翔,摇摇头。

    高翔扭头道:“道明,你若是要劝我回心转意,那就大可不必。”

    薛彤压抑不住愤怒,一把将高翔推搡倒地:“姓高的,你忒下作!”他是高翔在并州军时的好友,高翔投入陆遥麾下就是源于他的引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薛彤较他人更加愤懑。

    高翔索xìng不起身,坐在地上冷笑道:“笑话。主公的文书你们都见到了。我高某人遵奉主公谕令,行事堂堂正正,有什么下作?”

    “老高,你何必虚言诓骗于我?”陆遥摇着头。

    “你为何知道主公必定会下达调令?那是因为你早已与他人勾连一处。”

    “你为何知道调令今rì来到?那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让你只待调令一到就煽动士卒。”

    “你又为何要这般兴师动众?那是因为你知道,调令中只明确你一人的调动,而他人所求却是你部所有将士!”

    陆遥厉声叱道:“高翔!你说是也不是?”

    “道明,自然是瞒不过你。”高翔面sè灰败。他叹了口气,忽又抬头道:“这件事情我办的是不地道,但这是被道明你逼的……道明,你治军太严,老高我吃不了这个苦;再说打仗的时候你又不准放手抢掠……这般束手束脚的当兵,有意思么?”

    薛彤闻听大怒,挥拳便要去打,被陆遥拦住了。

    陆遥慢慢道:“高兄,我的治军之法自有道理,本想着时rì还长,可以和大家慢慢交流,可惜你xìng子急……这也罢了,我倒有几分好奇,龙季猛是何等样人,我们这些并州军出身的谁人不晓?故而我从不与他牵扯。你是什么时候与他结交的?他又究竟许了你什么,令你这般尽心竭力?”

    “越石公令龙将军攻略上党,龙将军自然急着招募人手。因为高某薄有几分名声,故而找上了我。他的部下还缺一个军主。我若是投过去,他便向越石公举荐我担任。我相熟的什长、伍长,也都可以当队主。若是再能多带部下投靠,另有财帛赏赐。”高翔的xìng格倒也光棍,眼看事不可为就不再做困兽犹斗的举动。这番话说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顺溜,把陆遥听得一愣。

    “这龙季猛,做事忒不地道,竟然就这么招引将士,不怕我们找他理论么?”薛彤抱怨了一句,转头又骂高翔:“你不是素来自诩英雄好汉么?原来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

    陆遥却突然笑了起来,起初还有几分勉强,渐渐笑的前仰后合,十分愉悦。

    薛彤狐疑地拍了拍陆遥的肩膀:“道明?”

    陆遥摆手道:“无事,无事……”

    他慢慢地踱到高翔身边盘膝坐下,低声道:“高兄,不瞒你说,我刚接到调你入龙季猛将军麾下的命令时,震惊得不能自己,仿佛失掉左膀右臂。我反复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弟兄们对我失望。我又怨恨你事先不和我交流,却偷偷地许诺他人。我甚至盘算好要拿下你重重惩罚,以jǐng示全军;包括你的几个亲信部下,都不能放过……呵呵,高兄你也是老行伍,自然知道其中有千万种办法可使用,龙季猛保不了你。”

    高翔不禁面如土sè。

    陆遥咧嘴笑了笑:“可现在我想通了,放弃这个想法了。哈哈,并非因为越石公的调令,而是因为龙将军开的条件。兵多十倍、官升三级……这确实是优厚的条件啊!高兄,龙将军如此诚意,就算我本人设身处地也难免动心,又如何能苛求你呢。”

    高翔猛然抬头,他盯着陆遥问道:“道明你的意思是……”

    “高兄,你是沙场上斩将夺旗的猛将,昔rì并州军五万之众,泰半都听说你的名声。你能与我共事数月,陆道明已然十分荣幸,须得谢过吾兄扶助之情、同袍之谊。此番吾兄要离我而去,一来有主公军令为凭,二来确实是良禽择木而栖,陆某没有拦阻的道理。”

    陆遥诚恳地与高翔对视:“这几位与你交好的什长伍长,尽可随你同去。其余士卒是我军的根基,还望高兄手下留情,莫要拉走。老薛也莫再恼怒,大家不妨好聚好散,免得伤了和气,如何?”说到末一句,他抬头去看薛彤。

    谁也没有想到陆遥竟然如此大度。薛彤虎着脸瞪了高翔一眼,才恶声恶气地道:“终是便宜了这小子!”他与高翔毕竟是老友,心底里也不愿坏了这许多年的交情。这番话虽然说的凶狠,其实却也松了口。

    高翔呆怔了半晌,忽然长叹道:“原来是高某瞎了眼,今rì才知晓将军大人宽宏大量,一至于此……陆将军,老薛,二位无须替我遮掩,此事确是我不地道。我受人蛊惑,打算多拉将士去投那龙季猛,也好有自己的班底。因为怕将军你从容安排,所以才算准了时刻突然领兵出营,以至于生出这般闹剧。”

    “出了这样的事,高某人愧对全军将士,也没脸说什么还愿留在这里之类的话……”他猛然拔刀,在自己手臂上割了极长的口子,沉声道:“只求两位记得,高某以血立誓,rì后必有回报!”

    “道明定然牢记。”陆遥微微颔首:“高兄请自便吧,恕我不送了。”

    高翔望着陆遥yù言又止,最终一揖到地,转身就走。他的几名部下向陆遥深深施礼,慌忙跟在高翔之后。这些大头兵除了铠甲刀剑以外,没什么身家什物,确实来去方便。

    陆遥看着他们的背影在yīn霾天空下渐渐消逝,低声叹了口气。

第五十七章 鲜卑(一)

    高翔离开了陆遥等人,投入了横野将军龙季猛的麾下。那龙季猛倒也客气,次rì在军议时特意感谢陆遥,反让陆遥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毕竟初来乍到,没有什么根基。因为一个小军官而与越石公得力大将交恶,并无必要。

    龙季猛对高翔颇为看重,果然向越石公举荐高翔担任军主之职,部下足有千人,比陆遥的人马还更多些。又过了几天,横野将军所部以高翔率军为先导,便向上党开拔去了。

    在陆遥这边,原来高翔带领的兵力被拆分到了另外两队之中,由薛彤和郭欢分领。

    高翔是薛彤举荐给陆遥的,因而薛彤为了这个事件而深深负疚,接连好些天心情都很恶劣。他的心情一坏,士卒们可就倒了霉,每天cāo练时都被练得哭爹叫娘。

    陆遥看似一如往常,仿佛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在反复地思考和自责。他想:自己对将士们的要求是否真的过于严苛?对于以高翔为代表的这些中坚军官,自己是否太过吝于沟通和说服,而把他们的追随当成了理所当然?士卒们只求能在乱世中赢得活命的机会,而军官们则会想得更多,自己如何才能在确保战斗力的前提下,始终平衡士卒和军官们不同的诉求?

    再进一步,此次调动本身也有诸多值得玩味的地方:军官的调动明明属于扬武将军的管辖范围,为什么却是身为并州刺史府长史的温峤来传令?调令刚入军营高翔就发起了士卒的sāo乱,为什么时间能把握得如此之准?原先并不曾听说高翔与龙季猛有过交情,为什么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竟然就能达成一致?是谁在其中牵线搭桥乃至推波助澜?

    这些问题翻来覆去地在陆遥的脑海中翻腾,却一时没有答案可寻。这些事情又没法和他人随意讨论,陆遥也只能把它们都抛在脑后。

    又过了几天,温峤再度来访。陆遥半开玩笑地问:这次又是哪位将军看中了我的部下?倒把温峤搞得有几分尴尬,连忙声明自己另有要事。

    原来,越石公麾下诸军现时都驻扎在晋阳城里。这缘于初入城时,整个晋阳几乎是座空城,有的是地方。各支部队跑马圈地,各自安营扎寨。比如陆遥所部,就在城南占据了极大的一片区域,除了营房以外,还设立有马厩、校场等等设施。但这些rì子以来晋阳的人口有所恢复,越石公便觉出城内的地方逼狭,难以安置了。

    温峤此来,便是就此事传达越石公的命令,要求各部择期迁往城外安营。顺便还提了几处可行的扎营地点以供选择,大体的位置都在晋阳北部距离汾水不远处。这主要是出于翼护屯田的需要,防止xìng命交关的良田受到小股胡人的袭扰。

    并州刺史府的吏员们这些rì子以来可没有闲着,他们沿着汾水已经规划了大量的耕地,并任命了若干位屯田校尉带领民众准备开展chūn播chūn耕,单是配发农具和力畜的相关事宜,就折腾了好些rì子。

    好在这些土地原本就是耕地,只不过因为战乱而抛荒而已,免去了不少开荒整地的步骤。由于粮种不足,这些田地里除了粟、麦之外同时还打算种些大豆小豆之类。汾水两岸的土壤素称肥沃,若是田地得以良好的利用,收获的粮食可达数十万石之多。

    而在距离晋阳较远的地方,还为这些天依附而来的杂胡部落留出了畜牧的草场。

    温峤提供的几处营地都位于屯田区域之间的交通要地,地形都平整开阔,没什么高下之分,陆遥一时间委实有些决断不下,索xìng便推了几rì以后再回复。次rì下午,陆遥约众军官往那几处营地所在踏勘,除了郭欢等数人须得cāo持训练以外,其余各人都一齐前去。

    花了半天功夫,总算确定了一处营地。那里是一处废弃的村落,虽然房屋倒塌得不成样子,但是许多地基尚在,重新起营房省事儿许多。

    巧的是此地竟然还是邓刚的旧居。邓刚十六岁离家从军,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自从并州乱起,他便没再回过故乡,今rì来到,却只见旧时亲眷邻里俱都不存,倒是村外多了几处荒冢,也不知埋葬了谁人。身逢乱世,在场的一众军官几乎个个都有家人遭殃,有的死于战火、有的饥寒病困而亡、有的被乱军携裹不知所踪,此时碰到这种情形,众人叹息几声,慰问了邓刚几句,也就罢了。

    又踏勘了一会儿,眼看夕阳西下,众人赶紧上马往晋阳城去,若是延迟些许,怕要被关在城门之外。

    正赶路时分,忽听身后啼声滚滚,似有马队赶路。

    只因平原上马蹄声传得极远,听得声音亮响,其实尚有相当距离,故此众人起初都不以为意。谁知那队骑士来得极快,转眼工夫就到了身后不远,铁蹄震天动地践踏在官道上,激起烟尘滚滚。

    见那些骑士来势极猛,陆遥等人纷纷避让至道旁。邓刚一来骑术不佳,二来仍在伤感往事,动作稍慢了点。奔走在最先的骑士大声呵斥,一道长蛇般的鞭影飞出,狠狠抽在他的后背!邓刚猝不及防,后背上顿时衣衫碎裂、血肉飞溅。

    那骑士还不罢休,长鞭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舞了个圈,又是一鞭抽下!

    距离邓刚最近的是薛彤。他的反应极快,立时便伸臂拦在邓刚身前,那长鞭抽不到邓刚,便如同灵蛇般在薛彤筋肉贲起的胳臂上连绕了几圈。

    那队骑士所骑乘的都是极其雄骏的上等战马,奔跑速度奇快,这一鞭刚挥出时,还在薛彤身侧不远,鞭子在薛彤手臂绕几圈的瞬间,持鞭骑士已奔出了三丈多远,马鞭登时绷成了笔直。

    薛彤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从马鞭上传来,眼看两百多斤的壮硕身躯就要被拉扯得腾空飞起。若当真被拖拉过去,无数铁蹄之下,哪怕是钢筋铁骨,瞬间也要变成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薛彤翻手握住鞭身,虎吼发力。薛彤的天生神力非是常人可比,那持鞭骑士本打算将薛彤扯下马生生踏死,谁知马鞭上传来的力道,竟然胜过自己数倍!他惊呼一声,马鞭脱手飞出。

    那骑士立即勒马。身边数十骑随之一齐旋身回头,骏马嘶鸣声中,激起漫天的烟尘。

    陆遥等人今rì虽然未着甲胄,但一行人也算得鲜衣怒马,更有亲兵跟随,一望即知不是寻常百姓,这队骑士竟然挥鞭就打,这等肆意妄为,着实令人憎恶。其后更要将薛彤拖下马踏死,又是何其歹毒!

    众人均是怒火中烧,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却也不惧,十余骑迅速在陆遥身后排成一列,小心戒备。

    昏暗的天空下,双方间隔数丈对峙,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

    或许是这个题材实在太小众?或许是螃蟹的文笔太过不堪?或许是穿越历史文必须得搞工业革命否则就没人看?眼前的成绩,仆街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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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八王之乱方息,五胡乱华将起,中华五千年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即将到来。一个年轻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他会展开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扶风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风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风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