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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蟹的心     扶风歌txt下载     扶风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怒涛(六)

    拔列疾陆眷是个马贼。

    “疾陆眷”是鲜卑语勇士之意,是鲜卑人常用的名字。此刻出动劫夺军械的六百名贼徒之中,就有五个叫这名字的。拔列疾陆眷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刚刚十七岁。

    他的父亲原是太行上一名积年悍匪,下有数十条凶蛮汉子。素ri里或者下山劫掠,或者在山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的甚是痛快。谁料三年前某ri,他倒了血霉因酒酣坠马而死,只留下妻子和年方稚龄的独子拔列疾陆眷相依为命。

    胡人原本就没有道德信义可言,只信奉弱肉强食的道理,土匪窝里更是无法无天的地方。首领既然身死,部属们立刻瓜分积蓄一哄而散。拔列疾陆眷母子俩的生活十分艰苦,期间的种种不堪真是一言难尽。好在拔列疾陆眷虽然年少,却有家传武艺傍身,更兼凶猛狠辣不下于人,在贼窝里混的倒也不赖。

    拔列疾陆眷正忙着搜检箱笼,忽听的不远处的丘陵地带杀声大作。原来是晋军铁骑长驱而来,战旗猎猎,蹄声动地。虽然数量不过二百,声威却煊赫之极。

    这一看就知道来意不善,绝非是赶来分赃的代郡其它胡人部落!

    马贼们顿时轰然sao动起来:“有敌人!有敌人!”

    他们骂骂咧咧地将怀里的财货丢下,跑牵回自己的战马。拔列疾陆眷正找到一匹se泽艳丽的丝绒,满心欢喜地盘算着用来给母亲做件新衣,被头目呵斥了好几声,才满心不情愿地起身。想了想,他找了个草窝将那匹丝绒掩藏起来,这才上马准备作战。

    代郡沦为化外之地已经许多年了,诸多胡族不服朝廷管束,俨然将代郡当作了自家的牧场。又有许多马贼、土匪之类混迹于其间,时常四处流窜作案,而依托着代郡三山汇聚、又介于三州之间的特殊地理位置以为藏身之所。这些杂胡、贼寇在北疆横行多年,期间朝廷也派兵围剿,可是每次都被这些地头蛇杀得狼狈不堪。

    拔列疾陆眷所属的马贼便是代郡匪寇中极其强悍的一部,其首领豆卢稽出于鲜卑别部,天生怪力,曾经赤一击格毙奔马,在北疆群盗之中素以雄武勇猛著称。是以他自己纠合起数百人的马贼队伍,即便是北疆马贼魁首名为“常山贼”的一部,也轻易奈何不得他。其凶名所到之处,莫是代郡,就连广宁、上谷等地的州郡兵,也多有被他赶得闻风而逃的。

    正因如此,豆卢稽的部下们也都骄横万分。虽那支身份不明的骑兵队伍汹涌杀来,可是如疾陆眷这样的惯匪,心里委实没有将这场面当什么大事,反倒是被捋了虎须的怒气更多一些。

    疾陆眷把方才抢夺到的几样细软往皮袍子里一塞,重新上马,和同伙们在头目的身后组成战斗队形。这些人都是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塞外胡族,长期四处剽掠,骑术jing良、作战勇敢,着实非同小可。

    敢于打扰我们掳掠的,都是敌人。不管来者是谁,杀败他们就行。鲜卑人的想法从来都那么干脆,更不要那批来骑距离渐近,仔细看看。不过二百人左右,还不够塞牙缝的。

    而在纵马狂奔的丁渺眼里,这群马贼也不过是土鸡瓦犬,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在晋阳会战中,丁渺原本的任务是相机sao扰敌军、呼应介休。然而因为至交卢昶被困,他悍然潜越匈奴连营入介休助战。此后他与卢昶死守孤城,经历了无数次苦战。期间守军将士战死者高达七成以上,城墙坍塌九处,惨烈可见一斑。而丁渺每战必冲锋在前,先后与敌白刃相搏数百场,亲格杀十余名匈奴大将,其余胡族勇士不计其数。杀到后来,连匈奴人的锐气都被挫动,怕了这个骁勇如狂的虎将。

    可战后叙功之时,丁渺却倒了大霉,他的肆意妄为被越石公当庭痛斥。最终靠着众将哀求,才没有受到更多处罚。刘琨素知丁渺是有些拧脾气的,于是令他担任副使随同陆遥前往邺城,一来是借重他与冀州丁绍的叔侄关系,二来也免得这莽撞小儿总在眼前晃悠,看了叫人心烦。

    身为战士就应当马革裹尸,怎能效法苏秦张仪之徒呢?对这个任命,其实丁渺难满意。到了邺城之后,倒霉的事情更是一桩桩接踵而来。莫越石公期望从邺城得到的物资支援半点也无,连新蔡王都死了,整座邺城都化作废墟……这样的情况,使得丁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而马贼们不幸成为了他的发泄对象。

    丁渺以双腿纵马疾驰,从马鞍左右挂着的皮囊里取双铁戟在,扭头向紧随着他的丁瑜等人大喊:“弟兄们都给我狠狠地杀!让那帮胡儿知道我们的厉害!”

    此时马贼们正缓缓策马向两翼延展队伍,直至横跨连水浅滩,形成极宽大的正面。纵然仓促之间上马对敌,但马贼们都是jing通沙场攻伐的老,对骑兵战术的运用仿佛本能般熟极而流:六百余骑仿佛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皆至。无论敌人从何处杀来,只消用部分兵力缠住对,左右两翼迅速迂回,通过不断的包抄调动对、疲累对,最后一举击破之。

    马贼们的行军布阵毫无破绽,丁渺却根本不考虑什么兵力多寡、阵型生克。他一马当先,直往敌人兵力最雄厚的中军杀。

    翠屏山谷距离连水河滩不过三里许,正是骑兵冲刺的合适距离。晋军骑兵毫不顾惜马力地全速疾行,眨眼就逼到了近处。随着马速的逐步上升,密集的铁蹄踏地之声渐渐整齐,最后汇成了统一的节奏,仿佛一只庞大无比的猛兽狂奔而来,震得河滩上的卵石都微微抖动。

    贼寇队伍中几人策马奔到近处,像是打算喝问来路。丁渺哪有心思与这等货se啰唣?他一挥,便有she开弓发箭,将他们she成了刺猬也似,随即铁蹄践踏而过。

    这个举动引起贼寇的一阵怒吼,只听弓弦拨动的嗡嗡之声连响,上百支箭矢从马贼队列中she出,飞蝗般地扑向晋军骑兵。这些贼寇用的都是软弓,she程短而箭矢乏力,只she倒数人,丝毫没能减缓丁渺所部骑兵的奔走之势。

    在下一刻,马匹嘶鸣之声、金铁交鸣之声、战士喊杀之声交错,纠合成了一声轰然大响。巨响声中,两百铁骑直撞入马贼阵里。

    马贼们的谋划一点不错,晋军果然陷入到了纠缠之中。要骑兵对战,最艰难的就是两军纠缠绞杀之时。此时双方犬牙交错,而马匹奔跑的速度下降,骑兵失了机动力的优势,往往四面受敌,压力极大。

    然而此刻晋军以锋矢之形突阵,丁渺便是锋矢最尖端那无坚不摧的利刃!只听他纵声狂吼,掌中两柄奇形大戟挥动如风,顿时将横截在他面前的一名马贼拦腰劈做两截。随之铁戟大开大阖,横扫直刺,一口气连杀十余名凶悍盗匪。所到之处,马贼无不人仰马翻,眨眼的功夫就深深地楔入敌军阵中数十丈。

    直到体力为之一空,丁渺才收戟回环、稍作喘息,也借此纾缓马力。原在他两侧翼护的晋军骑兵都是勇猛的战士,他们并不停顿,而是继续向前冲击,给马贼们造成持续的损失。

    双方都是来如风的骑兵,战局瞬息间变幻。当骑兵们奋勇前突的时候,丁渺反倒落到了后面。

    正在提缰前行,斜刺里十余匹无人cao纵的战马奔跑过来。战场上骑士身亡,战马受惊乱跑乃是常事,丁渺也不在意,双足一磕马腹就要超越过。

    忽然胯下坐骑一声悲鸣,四蹄歪斜着蹬踏了几步,随即倒地。丁渺猝不及防,被甩落下马,灰头土脸地打了几个滚。原来是敌人潜藏在惊马的腹下掩近丁渺身侧,用长刀贴地横掠,割伤了马足。

    较之于匈奴汉国的骑兵,代郡群盗在战阵厮杀上或许稍有不如,但论及战术的狡诈毒辣,实在是远胜。那十余匹惊马之下竟然都藏了人。他们眼看丁渺坠地,呼喝着翻身跃上马背,围拢过来厮杀。马贼们人数既多,又是居高临下,长刀大槊如雨而落,眨眼就要将丁渺砍成肉泥。

    然而丁渺不愧是晋阳军中下首屈一指的骁将!越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越是激发出凶猛之极的潜力来。他大喝一声,左铁戟掷出,立杀一名冲在最前的鲜卑骑士。同时侧身避过一柄刺来的长槊,随即沉肱夹住槊身,发劲拧腰。持槊的骑士顿时被扎扎脚地甩飞出数丈开外,与另一名赶来的骑士撞成一团,眼看都活不了了。

    电光石火之间,又一名体型雄壮威武的鲜卑骑士挥舞狼牙棒杀到。丁渺纵身跃起,挥动右铁戟当胸砸落。他这一击何止千钧之力,铁戟将狼牙棒咔嚓打成两段。人未落地,他左戟横扫过,斩下了此人首级。那无头的壮实躯体还在马上摇摇晃晃,颈血喷出丈许高来。丁渺已飞起一脚将尸身踢下马,自己翻身上马,再来鏖战。

    这些偷袭丁渺的贼人都是数百马贼中的jing锐,他们处心积虑以惊马为掩护,全为了一举击杀敌人之中的勇士。谁料丁渺临危不乱,眨眼功夫立毙数人!马贼们的气焰为之大挫,战不数合又死了好几个。余者无不惊骇,纷纷逃窜。

    丁渺却杀的痛快,他深深吸气,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铁蹄翻起的砂土味,灌入鼻腔。这味道绝不好闻,但他反而觉得jing神为之大振,叱喝声中,纵马再度冲上厮杀一线。

    丁渺固然勇猛,其余晋军将士们也非寻常。陆遥越太行而东,随行只有三十人,故而今ri参战的骑兵半数是自乞活军中调来的健儿,半数是降服不久的汲桑余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无论是个人的勇武还是彼此配合作战的能力,都绝不在贼寇之下。他们紧随在丁渺的身后,坚决地冲散了马贼们的队形。

    马贼们虽然兵力占优,但是由于阵型横展,纵深就显得单薄。当晋人以雷霆万钧之势穿透了他们的中军,两翼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二百名晋军骑兵这时只损失了十余骑,战力几乎未损。他们在丁渺的带领下很快转向,二度突阵。

    他们大呼酣战,斜向冲击敌阵,再一次给马贼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但这次,马贼的两翼终于及时收缩回来,将晋人死死地纠缠住。随即双方在滚滚的烟尘之中绞杀成了一团。

    丁渺见的大场面多了,对此丝毫不惧。他舞动沉重的铁戟,啪啪地打飞几支流矢,搭凉棚四处张望着眉道:“这帮贼寇倒也有几分本领,却不知那刘遐正在何处厮杀?战况如何?”

    话音未落,一员将跃马而来,如风驰电掣,沿途众贼波分浪裂,哗然惊呼而退。

    那将疾驰到丁渺眼前方才勒马,众人看得清楚,正是刘遐。也不知他已经在敌阵中杀了多少个来回,但见周身血污遍染,一股狰狞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他的长槊已经通体成了鲜红se,浓稠的血浆沿着槊首上尺许的锋刃滴落到地面。

    他举起中的一枚首级,向丁渺道:“文浩兄,马贼头目豆卢稽的首级,在此。”

    区区一个骑督,张口就和武卫将军兄弟相称。换了他人敢如此无礼,丁渺早就大耳刮子上了。但此刻丁渺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刘遐几眼,咽了口唾沫,哈哈笑道:“正长……正长贤弟真是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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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速每小时五百字的螃蟹来,四千字真的是很大一章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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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怒涛(七)

    马贼们的首领豆卢稽被刘遐于阵前斩杀,群贼立时士气大沮。晋军骑兵趁势攻杀,仅仅立刻便大占上风。贼寇们原是乌合之众,顺利时固然凶恶,一旦情形不妙,个个都怀着死同伙不死自己的念头,哪有什么作战意志可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只听尖锐的唿哨声急响,突然间,上百名贼寇便策骑四散逃亡,仿佛是炸了窝的鸟兽。

    这情形,反倒将鏖战中的晋军吓了一跳,丁渺、刘遐二人急忙率军追赶。

    打既然打不过,逃又能逃得了么?在战场的外围,薛彤、沈劲、刘飞、陈沛等将校早已悄无声息地带领部下占住了要地。数百骑兵往来抄截,将战场围得水泄不通。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将逃亡的贼寇们尽数圈了回来。

    计点战果,总数超过四百的贼寇死伤一百五十多。晋军毫不留情地将死者一一斩首,而重伤者也是同样处置。

    当陆遥策马来到战场的时候,剩余的俘虏被缴了武器甲胄和马匹等物,驱赶在一处河滩。在这个过程中,有十几名俘虏试图抢夺马匹、或者是跳入水中逃走,都被晋军及时发现,抓捕了回来。但其中有两名贼徒竟然贴身收藏了短刀,他们在逃走的过程中突然发难,刺伤了四名追捕他们的晋军士卒。

    负责那一片区域巡逻的刘飞赶到时,已经迟了半步。其中一名士卒腹部中刀,花花绿绿的肠子从巨大的伤口里流了出来,鲜血流淌到连水里,将数丈宽的河面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se。两名同伴忙脚乱地救助,一个人捧起肠子想塞回他的肚腹中,另一个解下衣物来包扎,可哪里还有用?这士卒呻吟了半晌,很快就死了。

    死者名叫霍楠,乃是颇受刘飞重视的部下,这使得刘飞勃然大怒。刘飞在汲桑部下时有匪号曰“飞鸷”,最是凶残暴虐,不然也得不到汲桑信任。如今虽然重归朝廷,但辣依旧,丝毫不见收敛。数ri前便是他带人清洗了降军中白勖的亲信若干人。

    此刻他用粗长的绳子一头捆住两名贼徒的腕,另一头拴在自己的马鞍上,纵马奔驰回来。二贼起初还踉跄跟随,数十步之后便倒下来,周身被粗糙的河滩碎石磨得筋骨俱烂。两人大声哀嚎的惨状,闻者无不惊骇,刘飞却面不改se。

    邵续提起袍角,从河滩远处深一脚浅一脚赶来。他毕竟是读圣贤书的,眼看这样的场景便有些不忍,于是紧走几步牵住陆遥的马缰:“将军,唉,这等无知贼徒,一刀杀了便是,何至于此?岂不有伤天和?”

    陆遥向那个方向打量片刻,摇了摇头:“邵公,你是文人,不要管那些军旅中事。”他挥动马鞭指了指一处位于坡地后的林子,招呼了几名士卒:“你们几个,陪着邵公那边歇息。”

    待到邵续离,陆遥唤来刘遐:“你告诉刘飞,让他继续巡逻左近动向,不要分心于此。另外,那些贼寇竟敢伪作投降,杀伤我军英勇士卒,罪不容诛。你替我好好地收拾他们,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了!”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是夫子描述理想世界时的呓语。对于北疆胡族,能够压服他们的只有强大的实力和凶残的态度。有实力,才能胁迫他人为己方效力,从而获得更强的实力;够凶残,才能让这些胡人发自内心的服膺。这个指令同时也是对刘遐的考验,身处群胡环伺的北疆,陆遥不希望自己的部下们带有任何一点妇人之仁。

    而刘遐狞笑道:“遵命!”

    他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这个考验,做得甚至比陆遥想象得更多。在刘遐的指挥下,那两名贼寇被生生切双腿双脚做成了人彘,高高地挂在了木杆上。人彘所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之声,甚至压过了滔滔连水奔涌的声响。

    这样的凶残之举,几乎令陆遥都有些晕眩。他本以为这数月以来的战斗,已经将自己锻炼到了心如铁石的程度。可是战斗再激烈,只会令人热血沸腾;眼前这样的场景,却实在叫人浑身发冷……这个刘遐,真是个狠角se!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他注视着那两个人彘,仿佛并不在意地策马前行,直至站到两根木杆的下方。浓烈的腥气混杂着恶臭扑鼻而来,淅淅沥沥的鲜血从肢体断裂处洒落,就在触可及的距离。

    这个简单的动作使得许多俘虏顿时露出畏缩的神情:刚才那两人,一个比一个狠。现在又来了一个,显然是个首领……他会怎么样?会更凶残么?在残暴段的镇压之下,这些俘虏们失了原有的凶猛意态。强者为尊,这个源自于他们骨子里的的想法逐渐浮现。

    显然,这时候正是强者出场的机会。

    陆遥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卑贱的胡贼狗胆包天,竟敢抢夺并州刘大将军送给鲜卑大单于的礼品,按照大晋的律法,你们都要被处死!如果把你们献给大单于,大单于会赐给你们万马奔踏的刑罚!”

    所谓万马奔踏之刑,是鲜卑人经常用来惩罚罪人的方式。即是令罪人在旷野上随意奔跑,然后出动大股骑队践踏。罪人会在无数铁蹄之下受尽痛苦才毙命。但这还不算结束,骑队会继续往来践踏,直到将罪人踩成肉泥,完全化入土壤之中。胡人的丧葬习俗不一,但基本与中原地区类似,都强调尸身完整入葬,否则以为会有害于神魂。这种刑罚及于亡魂,故为重刑。

    想到这一点,俘虏群中顿时起了一阵sao动,但四面的晋军骑兵持武器向垓心压了几步,又迫使他们安静下来。

    陆遥提缰从俘虏们的前方慢慢走过,满意地看着他们连连退后,露出畏惧的神se。他沉默不语了许久,任凭恐慌在俘虏们的心里自行发酵膨胀。

    直到俘虏们的队列里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了的sao动,陆遥才继续吼道:“但是,我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要从你们当中挑选一部分为我效力军队,为我作战!如果作战获胜,你们会得到丰厚赏赐!”

    “来!”他挥高喊。

    何云等人簇拥着几架大车,有些费力地将之推到河滩边上。

    这可不是先前装着石头当作诱饵的车辆,而是真正在重重兵力保卫之中的贵重辎重。

    陆遥拨马来到车前,挥刀向车上的箱子斩落。锋利的缳首刀将面对众人的那面劈出一个豁口。他稍一用力,将整面木板撬了下。“哗哗”的清脆声响中,大量的五铢钱仿佛瀑布一样涌了出来,在地面上堆起了一座钱山。

    陆遥向士卒们吩咐:“开箱!”

    士卒们立即将其余大车上的箱子打开。鲜艳的绫罗绸缎、光滑如玉的瓷器、各种金银器皿……种种昂贵的珍宝货物,几乎将俘虏们的眼睛都要晃瞎了。这些财货若是在中原也还罢了,在贫瘠的北疆,简直是价值连城。这些都是陆遥在冀州北部各郡调集的财物,冀州刺史丁绍的文书在其中起到了巨大作用,另外,越石公的中山魏昌同族也与有力焉。

    陆遥扫视着俘虏们,满意地看着他们的眼神,继续大声道:“或者为我效力,拿到丰厚的赏赐;或者死在这里,尸首不全。两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马贼们轰然sao动起来。

    一名看上不过十六七岁的胡人少年率先越众而出,向着陆遥叩首:“尊贵的将军,请您原谅我们无意的冒犯,我们事前完全不知道这支商队受您的保护。如果早知道有像星星一样繁多、像老虎一样勇猛的战士在此,草原上的胡狼只会远远地逃窜,绝不会生出任何冒犯的念头。”

    “你的汉话得不错……你是汉人么?”陆遥用鞭梢指着他问。

    拔列疾陆眷倒是乖巧的很,每回一句话,都先重重地磕头:“将军,我叫拔列疾陆眷,阿父是鲜卑人,已经死了。阿母是汉人,是她把我抚养长大。”

    陆遥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你告诉我,两条路,你选哪一条?”

    拔列疾陆眷毫不犹豫:“我愿意为您效力,做您忠诚的猎犬。您的旗帜所在,就是我休憩的地方;您的长刀所指,就是我奔驰的方向。”

    随之,越来越多的俘虏纷纷向前,表示愿意投降,在原地只留下了寥寥数人,看形象就知道,这几人乃是豆卢稽部马贼中特别凶狠的。

    十余名士卒每人抱着一捧把短刀,咣当一声扔在那些愿意投降的俘虏面前。

    “很好!你们将会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陆遥指了指依旧停留在原地的数人:“给你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拿起刀,杀死那些选择与朝廷为敌的叛逆!”

    俘虏们顿时沉默下来,而陆遥神se冷峻地注视着他们。

    慢慢地,一个人、两个人、越来越多人拿起刀,面目狰狞地向原来的同伙走。

    陆遥看着俘虏们的表现,满意地点头。

    ******

    谢谢已被侵蚀、铁有情两位朋友的捧场,谢谢给予红票和点击的各位,哦哦,还有ononon、抚仙等朋友持续的支持。想到《扶风歌》居然写了快六十万字,自感不可思议。全靠大家的帮助和指点,才能一路坚持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会有第二个六十万字、第三个六十万字,乃至更多。螃蟹会努力做一个有节cao的作者,希望大家能够和我一起慢慢看这个故事。

    yaoyaoc朋友显然是熟悉这段历史的,在书评区提出了非常有意思的问题。索xing在这里一并回答了吧。刘渊是深受汉文化熏陶的匈奴人,但他作为匈奴这一整个民族的首领,不可能脱离本民族实际而随意表现对汉文化的仰慕。在本书第一章,这样一个战后叙功兼战前动员的场合,他必须,也只能表现为一个拥有强烈民族自豪感的民族主义者,表现出匈奴战士们所希望看到的那一面。

    (譬若当前,不是也有骨子里跪舔西方文化,而又装作扎根本土、以忽悠青年为己任之人么……)

    至于对刘渊其人的详细描述,之后会慢慢落笔。还请吾兄耐心观看。

    再次感谢大家。那啥,对了,明天要加班干活连轴转,估计木有更新,跪请不要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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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怒涛(八)

    “快一些,不要耽搁。”

    从战斗胜利到完成对贼寇的整编,前后延续了近半个时辰。这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陆遥还是忍不住催促了几句。

    来有些可笑,陆遥此刻带领的士卒们大部分是出于汲桑贼寇的降众。他们纳入陆遥的部下不过半个月罢了,纵然在行军过程中多次打散重编,在丁渺、薛彤等军官看来,这些降兵仍然很不可靠。但眼下,在收拾豆卢稽的余部时,这些“很不可靠”的降兵们却成了主力。他们凶狠地叱喝着,踢打着那些只比他们迟了十余天投靠的晚辈们,将他们推搡来,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情绪,发挥着自己的优越感。

    这个场景令陆遥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那个狱卒与囚犯的故事。十个狱卒如何才能管理数百名凶悍桀骜的囚犯?很简单,只要在囚犯之中划分等级,要求他们自相钳制就可以了。

    “道明,我这一队已经成了!”丁渺囫囵咀嚼着干粮,首先越众而出。

    与丁绍的冀州大军分后,他的部下重又多了若干谯国丁氏部曲子弟,以之为骨干,要收拾数十名降卒自然轻而易举。更何况归属到他部下的,是那鲜卑少年拔列疾陆眷之类最先投降的一批机灵货se。

    “好!”陆遥攀着丁渺的肩膀,将他带到一处堆积的物资前:“这些是马贼缴出的旗号、衣甲。你从部伍中挑选jing锐穿戴上这些,装扮成豆卢稽的部下,待会儿以他们为先导,定然可收奇效。”

    丁渺稍作盘算,点了点头:“代郡的杂胡部落彼此关系亲密,熟悉的很。只用我们的人,怕还欠了点火候。得再从俘虏里挑几个机灵可靠的,用他们出面。”

    “没问题,你看着办。”陆遥转身走了几步,又绕回来:“文浩,一定要快。沈劲和陈沛他们兵力有限,不可能长久地封锁。”

    “放心!”丁渺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道。

    豆卢稽部已经被完全歼灭,但战斗才才刚开始。

    根据朱声的回报,自从商队到来的消息传开后,代郡的胡人部落和马贼就如同严寒季节饥渴交加的狼群一样狂躁起来。最先得到信息的若干大小部落自昨天深夜开始动员,清晨就已经派出了兵力。豆卢稽所部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广昌最近,其首领的行事也过于轻率,所以才赢得了第一个下的机会。此刻,至少有四支马贼队伍正迅速接近,其先遣骑队距离此处不超过三十里。

    沈劲和陈沛二人正带领部下往复搜索,绞杀接近的胡人斥候。但确如陆遥所,一旦胡人部落兵力大举而来,他二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四支贼寇总数超过两千,陆遥也并不认为目前有和他们正面对决的必要。

    依靠沈劲与陈沛两人率部滋扰,应该还能迟滞他们的行动至少两个时辰。这点时间,足够晋军拿下第二个目标了。

    豆卢稽部马贼的活动区域,大致是以连水滩南北五十里的区域为中心。在距离连水滩以东六十里开外的缓坡丘陵地区,就驻扎着豆卢稽的重要盟友,南匈奴的一个小分支:勃蔑部。自从鲜卑占据匈奴故地,勃蔑部就成了鲜卑人的附庸,近年来唯拓跋鲜卑中部的马首是瞻。中部势衰以后,他们才li行事,据称其首领年与豆卢稽歃血结为兄弟,两方的关系十分密切。勃蔑部持续向马贼提供肉食、牲畜之类补给,偶尔也会参与马贼的队伍,对往来商旅进行劫掠。

    勃蔑部是个小部落,其规模大约一百五十落,也就是动员极限为六百人。而陆遥所部在收编这些俘虏之后,将会达到一千六百。兵力既占据优势,又能驱使贼寇为先导,再加以突然袭击,攻其不备……这才是必胜之战。

    丁渺这时已经将那些旗帜、衣甲分发完毕。他高声吆喝着,率军出发。

    陆遥目送着这支骑队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间,返身回督促其余各部加快动作。

    一个时辰之后。天se虽然依旧明亮,但ri已西斜,时近黄昏。

    “将军,代郡的胡儿固然凶横,但未必都是强盗贼寇之流。比如这勃蔑部,虽与贼寇勾结,但毕竟不曾与我们敌对。我们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杀上前?……这样蛮横的动作,只怕反而会激怒那些胡人。”丁瑜嗡声嗡气地询问。

    丁渺瞥了他一眼,挥挥,号令百余名策骑紧随在他的身后的部下们加速前进。他沉吟了片刻,严肃地道:“丁瑜,你如今已是个队主了,是能够统兵千人的军将。你这厮须得长进一点,不要像原来那样只顾埋头厮杀,而是要学着想明白事理。”

    身为晋阳军中公认从不cao心想事的人,丁渺难得这么话。而丁瑜无辜地道:“将军,我在想了。想不明白才问你。”

    丁渺不禁翻了个白眼。以骁勇善战而论,他在越石公麾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且更以xing格跳脱著称,但若真将这位谯国士族子弟当作寻常粗猛军汉,那可就大错特错。在直爽到近乎莽撞的外表下,丁渺同时也具有细密的心思,只不过很少显露罢了。

    “之所以遣人四处散播商队行经的消息,是为了调动贼寇。当那些胡儿们倾巢而出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丧失了严阵以待的地理优势,从此只能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吃灰,哈哈哈……”

    丁渺前仰后合地笑了半晌,继续道:

    “我们本没打算将劫掠商旅的罪名扣在胡儿头上……这帮胡人数十年来劫掠的商旅早就超过了三五百支,每个人的上或多或少都沾过血……你觉得他们会在乎这点罪名么?其实,谁来抢*劫商旅无关紧要,勃蔑部是否与豆卢稽部勾结,也无关紧要;哪怕这些胡儿突然都变作了行善积德的好人,我们也照样会放大杀。”丁渺拍拍横放在马鞍前的双铁戟:“凭着这个,我们谁有罪,谁就有罪。只要动作够快,谁都阻止不了我们!”

    丁渺沉声重复了一遍:“你明白么,我们的动作要快,这才是关键!”

    话的片刻功夫,百余骑已越过一片蓬篙遍地的荒野。向前方看,是一片小小的经过开垦的农地,田地中零散地分布着不少农人,而田地的zhongyang有座简陋的村庄。代郡的杂胡部落有许多已经入塞数十年之久,在与汉人互相交流的过程中,他们中的许多部落也逐渐接受了定居耕作的生产方式。比如眼前的勃蔑部,耕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取代了畜牧,成为整个部落的支柱,而他们所居住的也不再是穹庐,而是与汉人一般无二的木质建筑。

    “走!我们过!”丁渺号令道。

    上百骑穿着从豆卢稽部马贼身上缴获来的衣甲,直接横穿田地。有不少农人诧异地抬头来看,发现是熟悉的装扮之后,重又俯身伺弄庄稼。

    靠近村庄不过里许左右,有一道木栅拦在道路正中。一名**着上身,斜披皮裘的中年人持猎弓站在木栅前,jing惕地望着急速驰来的骑队,用鲜卑语大声呼喊着什么。

    丁渺稍稍放缓马速,令道:“拔列疾陆眷,你。就豆卢稽已经抢到了大笔财富,我们是来传信的。”

    拔列疾陆眷正是那名率先投向晋军的鲜卑少年。他应命而出,亲热地大声喊叫着,一马当先向前。

    随着他的话语,那中年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快就垂下中的弓箭,大笑起来。然而随着骑队持续接近,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什么。毕竟整支骑队中除了拔列疾陆眷等少数人以外,大部分人的形貌、气质与北疆马贼差异极大。

    但已经迟了。丁渺正纵马从他身边掠过,随提起铁戟敲了下。沉重的铁戟将他的头盖骨猛地敲碎,就像是敲碎一枚瓜果。随着“砰”地一声闷响,那人的鲜血和脑浆喷涌而出,软软地摔倒。

    以丁渺的动作为号令,上百名骑兵同时举起枪刀,加速冲击。简陋的围栏根本起不到拦阻的作用,被他们轰然撞碎。

    村庄里此刻终于有所反应,数十人持武器从屋子里冲出来,还有不少儿童和妇女的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而四周农田里也有人注意到了村口的情形,有人开始往回狂奔。

    “降者不杀!”晋军骑兵们高声喊着临时学会的胡语,涌进了村庄。这样的突然袭击几乎是无法抗衡的,他们沿着村庄中不多的道路往复冲杀,将每一个敢于抵抗的人砍倒在地。

    一名部落长老模样的老者在十余名壮硕男子的护卫下且战且退,同时大声呼喝着,想要把慌乱的村民们聚拢。拔列疾陆眷纵马从他们的侧面奔驰而过,他张弓搭箭,一箭正中那老者的前胸。那老者顿时倒地身亡,而原本护卫此人的战士们立刻一哄而散,被晋军骑兵们追上一一杀死了。

    村庄里有抵抗能力的男人很快就被屠杀殆尽,许多女人和孩子从房舍里被驱赶出来,战战兢兢地聚在一起。

    拔列疾陆眷这时候下马过,拔出腰刀将那老者的首级砍下,得意洋洋的举在里挥舞着。首级颈部的鲜血仿佛泉水般淅淅沥沥地沿着他的臂流淌,但他仿佛毫不在意。

    “这小子……”丁瑜啐了口唾沫。

    丁渺纵马向前,毫不客气地挥起马鞭抽打在拔列疾陆眷的脸上:“行了,我记住你的功劳了。现在拿着这个脑袋,给村庄外面那些人看看。告诉他们,想要他们母亲、妻子和孩子的xing命,就跪下投降。”

    拔列疾陆眷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奔了出。

    当他扯起嗓子高喊的时候,铁蹄踏地的声响轰然大作,那是路遥亲领大队人马迅速迫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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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小忙,不过螃蟹会努力保持更新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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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怒涛(完)

    半个时辰之后,天se终于黯淡下来。在勃蔑部的村庄里,数十座篝火同时点燃,许多将士正兴高采烈地烧烤牛羊。之前投降的豆卢稽部马贼也有若干人十分积极地参与在内,得意洋洋地忙前忙后地跑着。很显然,面对着勃蔑部的俘虏们,这些仅仅先投降了两个时辰的人物也有了属于他们的优越感。

    都北疆胡儿思想简单,看来确实如此。好的很,好得很。陆遥这样想着,漫步在篝火之间,每经过一处篝火,都和将士们挨个地打招呼。那些乞活军的将士不久前才调拨到他的部下,但到这时候,陆遥已经能够叫出其中大部分人的名字。甚至汲桑贼寇的降众,他也认识了不少。

    他有时候夸奖将士们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有时候半真半假地喝骂受伤的战士太不小心。即便是今天才投靠的豆卢稽部降兵,陆遥也尽量cao着腔调古怪的鲜卑语聊几句。当然,他翻来覆也就那么几句罢了,鲜卑语并不是那么好学的。

    陆遥所到之处,经常引起阵阵哄笑。这笑声并非因为陆遥多么滑稽诙谐,而是源于紧随在他身后的何云等数人。他们用大筐子装着绢帛和钱物,由陆遥一一分发到每个参战的战士里。诚如陆遥所承诺的:如果为我作战,每个人都会得到丰厚赏赐。这赏赐当场兑现,绝无拖延。

    陆遥在前世并不特别善于沟通交流,但在这个年代,骨子里的平等观念已经足以使他在将士们眼中平易近人到难以置信的地步。甚至当几名原先的俘虏小心翼翼地捧起用皮囊盛放的酪浆献给陆遥时,陆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使得周围许多人都大声喝彩叫好。

    刘遐站在稍远的暗处看着陆遥,有些狐疑地问:“薛将军,陆将军平时都是这样的么?我曾见过不少冀州的名门子弟,他们可从不会和将士们走得那么亲近。”

    剿灭了豆卢稽所部的马贼之后,薛彤带领百骑抄掠豆卢稽的老巢,此刻方回。马贼们虽往来如风、居无定所,但终究会有几个固定的落脚之处,用来安置家属女眷、并存放必需的物资。豆卢稽死后,他的部下们也大半倒戈,这些马贼们数十年来积累的资财就顺理成章地落入陆遥中。

    薛彤此便搜罗到了jing制铁铠二十余领、马铠五具、缳首刀八十余把、长枪近百杆、弓弩十余副,还有大批的粮食,至于豆卢稽珍藏的金珠宝物之类,一时难以估量价值。他带领的百余骑押送着俘虏和物资,从山间小路绕行,直到片刻之前才刚刚赶到勃蔑部的营地与陆遥会合。

    听得刘遐的问题,薛彤沉吟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陆遥已经快步走来。最后一抹夕阳映照下,可以看到陆遥额头的青筋暴起,满脸痛苦神se。

    “怎么回事?”薛彤和刘遐都吃了一惊。

    陆遥连连摆,蹲了下来哇地吐了一大口。

    “呃……”他长长地呻吟了一声:“这什么猪狗吃的东西?又酸又苦又臭……这帮胡人,平时就喝这个?这是要我的命啊!”

    北疆胡人总体而言不善稼墙耕作,故而生活困苦,但他们几乎个个都酷爱饮酒。既然用粮食酿造的美酒难得,他们就用一头空心的特制棍子反复搅拌新鲜的马nai、羊nai之类,使之发酵,制成酪浆来饮用。此等口味浓重之物或者有人喜爱,但陆遥的南方人口味至今难改,就连羊肉都敬谢不敏的,猛地灌下一肚子酸涩腥膻的酪浆,没有当场呕吐,已经是强自压抑过了。更不要提那酪浆制作粗劣,里面或许还飘着草叶、马粪之类,实在是令陆遥痛苦难当。

    何云慌忙奔取了瓢清水来给他漱口。陆遥猛喝了几口,又把指伸进喉咙里干呕,喘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老薛,那些俘虏,可都看管严密?”

    “照你的吩咐,男子丁壮与老弱妇孺分开设营,都已安排人牢牢守把,绝无问题。”

    “嗯,派两个士卒告诉他们,明ri凌晨我们要将勃蔑部的男丁尽数征发,以彼等为先驱,继续攻打下一个杂胡部落驻地。若是有作战不尽力,就将收押的妇孺尽数诛杀!”陆遥拍拍薛彤的肩膀,随口着杀气腾腾的言语。

    而薛彤则理所当然的应了声:“是。”

    这时,楚鲲已在附近寻到一块平坦的岩石。邵续适时在上铺开地理图,又亲自举了一把松明火炬在侧前方照亮。丁渺、薛彤、刘遐、刘飞等将校立时围拢过来。

    这张图是专门在白se绢帛上新绘就的,每一处山川、河流、林地、草甸,都做了详细的标注。从陆遥决心在代郡有所行动之后,朱声带领着前方侦骑不断传递最新的信息,这幅地图则被不断完善和增补,到现在已经涂写得密密麻麻。眼神稍许差点的,都得凑近了才能看清。

    任何战斗总是在一定的空间内进行的,因而地理条件对作战双方都有重要的制约作用。陆遥始终认为,缺乏对地理环境的了解,根本无以指挥作战。在晋阳大战结束后,全军休整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陆遥抓紧时机对骨干军官进行培训,其中就包含了军事地理和测绘的基础概念。而在所有接触这方面知识的军官中,朱声是其中的佼佼者。

    负责地理测绘和敌情侦查的朱声、负责分析各支势力的胡六娘、负责拾遗补缺的邵续,这三人配合起来,才保证了陆遥能够翔实、准确地掌握代郡形势。

    陆遥眯着眼看了半晌地图,沉吟着:“今天我们剿灭了豆卢稽部马贼和勃蔑部,本打算劫掠一番的胡儿们吃了大亏。其余几个部落发现受骗之后,原本纠合了约莫两千人追赶我们。但在一个时辰前他们停止了前进,目前聚集在此处……”

    他点了点地图上位于广昌县与代县交界处的一片起伏坡地,继续道:“很显然,他们摸不准我们的来路,正在疑神疑鬼,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包括代郡上下的各部杂胡、鲜卑、乌桓人,现在应该都已得到消息了。但他们都需要时间来调查我们的底细、判断我们的意图,不可能立即做出反应。”

    陆遥看了看邵续,邵续接口分析道:“另外,代郡异动的消息传到上谷以北、和我们隔着燕山的拓跋鲜卑东部,大概要两天;传到沮阳的段涉复辰那边,也要一天。拓跋禄官这时候全力筹备弹汗山祭天大典。他的大敌在于西部鲜卑,而非其余,故而短期内我们不用担心他。而段涉复辰毕竟是辽西公段务目尘的副,行动还受到宁北将军王浚的牵制……纵使按照最坏的情况,段涉复辰决心用军事段来对付我们,那他调集部民至少还要三天,进入代郡还要一天。”

    “一天、三天,一天。”陆遥一根根屈起指,重重地点头:“所以,我们至少能有五天时间!”

    “五天……”薛彤揉了揉下颌粗*硬的须髯,哈哈笑道:“好的很,这五天里我们便杀个痛快!”

    陆遥拍拍地图:“没错!这五天时间,足够我们拿下代郡。我们先吃软的,再啃硬的,一个个来!先剿灭这些杂胡,然后就全力对付乌桓人;乌桓之后,再解决常山上的贼寇。”他起身环视四周的将校:“抢在外部势力做出反应之前统合代郡各部,随后,就能集代郡之力震慑鲜卑!”

    “是!”众将齐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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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云从(一)

    “好了,大家散了吧。明ri还要厮杀,自己底下的兵卒,赶紧都整顿起来,绝不能疏忽。”

    他们以区区五百骑的兵力,一ri两战,先后挟裹豆卢稽部马贼数百人、勃蔑部的降众数百人。这两个部落的丁壮数量接近在陆遥率领下进入代郡的晋军总数的六成。更不要那些所谓的晋军,其中大部分原本也都是些贼寇……这些人稍有异动,便是灭顶之灾,更不消陆遥还准备以他们为重要的作战力量了。

    为此,不仅作为全军主将的陆遥要下细功夫收拢人心,各级军官都不能有半点轻忽,必须牢牢地掌握住队伍。陆遥又了几句,众将各自散。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负责jing戒的骑兵立刻包抄过。依稀的对话声随着夜风飘来,是朱声赶回来了。这名马贼出身的黄脸汉子今ri不曾投入作战,但陆遥知道,他带领着数十名jing干探马四出探察,其责任之重大,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陆遥起身迎上前:“怎么样?”

    朱声下马向陆遥行礼:“正如将军所料。萝川贼寇除了增派斥候、收缩人力以外,未发现有迁移的迹象。倒是萝川以东的两个部落目前忙于靠拢,人喊马嘶之声十分喧闹。”

    “好!”薛彤以拳掌相击,发出啪地一声。

    眼下的形势对侦查斥候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朱声、胡六娘、邵续等人紧密协作,牢牢把握周边星罗棋布的杂胡动向,以使全军上下得以趋利避害,与最适合的对作战。

    比如适才到的,便是众人几番盘算后确定下来的目标萝川贼。萝川贼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贼寇,而是胡汉杂处,并拥有相当武装的流民组织,。他们盘踞在祁夷水畔的萝川,拥有半永久xing的坞壁和少量耕地,部属青壮大约八百。在代郡范围内,这已属于实力相当强大的一支人马了。其经济来源主要依靠向往来客商行旅收取过路费之类,同时还自行耕作和畜牧,当然,劫掠、绑票也同样是他们的主业。

    邵续掌着火把,小心地不使偶尔溅起的火星落到绢帛上。丁渺从他身侧探头过来,仔细研究着地图:“萝川的地形看起来不错。”

    “代郡旧为北狄之代国,最早于萝川兴建城池。chun秋末年,赵襄子平代地,诛杀代王,封伯鲁为代成君。秦王政十年,赵公子嘉率宗族数百人奔代,自为代王。前汉高祖六年正月,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为诸侯国,立高祖之兄宜信侯刘喜为代王。前后四个代国的国都,都在萝川上的代王城旧址。”邵续伸出瘦长的指,点了点图上代表萝川的圆点。

    论熟悉典籍掌故,谁也及不上他。很显然,能被历代的代国看中,显示出萝川曾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如果经营得当,影响力足以辐she幽州以西、并州以北的广阔地域。

    “原来如此……”丁渺颔首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众将校俱都点头。这几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眼光自然一同。

    萝川位于代县县城和飞狐峪之间,只这一点,就既可以扼守幽并二州往来的要道,又便于控制代郡郡治。其地南有高山、北有丘陵,是以前汉代王城旧址为中心的一片盆地,易守难攻,地理环境十分优越。而祁夷水由西南向东北流经此地,沿途水草丰茂、土壤肥沃。如能加以良好的开发,哪怕安置数万人户都毫无问题。

    萝川贼寇的首领乃是一个名叫马服的汉人。根据胡六娘的法,此人资格甚老,将近二十年前就已是北疆有名的马贼。如今虽然年迈,却威名犹在。能够在这块蛮荒之地屹立不倒数十年,据有萝川和代王城旧址这片宝地的,当然不会是简单角se。

    邵续有些疑虑地问:“将军,萝川贼寇的数量不少。现在又收缩兵力,依托故城据守,戒备十分森严。不知明天的战斗是否会顺利?”

    陆遥看看四周休憩中的将士们,笑了起来。这是身为武人的强大信心,非书生所能理解:“夫战,勇气也!邵公放心,明ri我们定能一鼓作气击破萝川贼。”他揪了揪这几天留出来的短髭,继续道:“随后我们就以这萝川为本营所在,一一击破周围的杂胡。”

    薛彤插了一句:“道明,咱们得把代王城的遗址整修起来,这才能发挥它的作用。我看,今后几天凡是抓到不适合投入作战的部落降人,可以全部调集做这件事。”

    “就这么办。”陆遥点了点头:“代王城虽然是个适合的据点,但年久失修,没法立即容纳大军驻扎。邵公,从明天起,未能编入军中的俘虏全部由你统一管理。我会遣人配合你尽快修缮城池。”

    “好,我会立即安排。”邵续应道。

    “如果萝川的基地作用能够发挥,降人的家属就可以在那里统一看管和安置。另外,各种战利品、辎重也可以得到妥善的存放。对了……还有伤员!邵公,接着几天我们将会连续作战,死伤绝不会少。如果伤员滞留在军中,很有可能会影响士气。所以我们还得把伤员都移过加以治疗。代县、广昌、平舒、当城,这几个处若有良医,也得延请过来。”

    陆遥每一事,就屈起一根指:“还有,还有……薛彤从豆卢稽的老巢搜罗来的那些武器在哪里?这些都要尽快清点,配备到士卒们里。但是要注意,弓弩、甲胄乃是重器,必须掌握在晋人中;其它比较jing良的武器也是如此。”

    他感觉自己突然成了碎嘴的婆娘,唠唠叨叨个不停。而邵续纵然是个得力的幕僚,也不禁忙脚乱。陆遥不禁叹了口气:“邵公,你忙不过来的,军械分发无须你负责。老薛,这得辛苦你一趟。”

    片刻之后众将校各自散,邵续和薛彤也领命了。夜se虽已深了,但各人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碌,陆遥反倒清闲下来。他将从邵续中接过的火把,仔细地竖立着插在一处石缝里。借着跃动的火光,他继续查看地图,在心中反复揣摩着每一片地域、每一个可能的敌人。

    想在远离后方支援的情况下,从无到有地组建一支能够夺取胜利的军队,陆遥知道这困难之极、也繁琐之极。不仅需要在沙场之上决死作战,还需要非凡的统筹能力。更艰难的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向前看,困难重重,前途未卜,但这反而令陆遥体会到强烈的使命感。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是陆遥激动万分、跃跃yu试的心情。在反复盘算的间隙,他低声对自己:舍我其谁?

    正在计算着各路敌人的兵力对比,营地的边缘传来剧烈而密集的兵刃碰撞声。

    在营地里休憩的将士们一阵sao动,随即在军官们的弹压下恢复平静。

    听声音,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两个人在激烈格斗,显非胡儿夜袭。故而陆遥只唤了何云来:“你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自家将士私斗,每人二十军棍。”

    “是。”何云快步赶。

    过了一会儿,他又匆匆回来,神se有些尴尬:“启禀将军,有个勃蔑部的漏网之鱼潜入营地。直到靠近我们关押俘虏的地方,才被陈沛陈队主发现。陈队主带人堵住了他,亲自出抓捕。另外,沈劲已经加派人搜索营地四周,他让我转告将军您:请放心,绝不会有第二个了。”

    难怪他感到尴尬。沈劲在北疆与胡人战斗无数次,经验丰富至极;他又jing通she术,目力过人,常常自诩一对锐目之下连地鼠都无所遁形。而陈沛则是昔ri成都王帐下骑督,又曾在汲桑麾下效力,通晓贼寇的潜伏匿迹之技。此两人受陆遥所命,带领若干jing锐士卒负责全军jing戒,大家都觉得非常适合。

    可现在,这两人居然让一个敌人潜伏到了军营深处!这可不是寻常小事。大军扎营所在的安全最是紧要不过。万一被人潜伏入内,纵火也罢、投毒也罢、传递谣言也罢,都可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眼下这局面,且不潜伏进来的是何等人,至少沈劲、陈沛二人是免不了一顿军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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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裸奔期间,成绩惨淡,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啊啊,诸位不要抛弃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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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云从(二)

    虽出了这个纰漏,但陆遥对沈、陈二人的能力依然信赖。高速更新既然沈劲担保不会有第二个潜入者,那便确定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他挥挥,令何云再探看,转而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处置沈劲和陈沛。这俩人一个是并州军的老底子,另一个兼有成都王旧部和汲桑贼寇降人的双重身份,如果处置得好,或许会有利于化解军中不同来源士卒之间的隔阂。

    陆遥越太行而东,真正的嫡系只有随行的三十名勇士,还在邺城的战事中折损了不少。由于可信赖的力量过于薄弱,他必须充分利用士卒之间的隔阂来掌握军队;而另一方面,他又必须适时化解这种隔阂,以避免对军队的战斗力造成负面影响。其中微妙之处,实在是难以把握。但某种角度来,似乎也颇有些乐趣在里面。陆遥反复盘算着,露出一丝笑容。

    “将军!将军!”这时候何云再度回来:“潜入之人正与陈队主激斗,看情况,一时分不出胜负!”

    “哦?”这倒令陆遥有些吃惊。

    陈沛的武艺如何,陆遥十分清楚。纵然较之于自己略逊一筹,也算得上是少有的骁勇之士,与薛彤、沈劲等人在伯仲之间的样子。这区区杂胡部落里,居然有人能与他斗个不分胜负么?

    陆遥起身,将摊开的地图细细收起,抬拔出松明火把:“走,咱们看看!”

    关押俘虏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用来看管丁壮的,那些丁壮们被驱赶搭建营房,做了整一个时辰的苦力,此刻刚刚得到休息。而即使在休息的时候,捆绑着每个人脚踝的粗绳也不解开,负责看押他们的是薛彤部下数十名jing惕的战士,守备非常严密。

    另一处用来安置老弱妇孺,位于营地的西北角。用砍伐下来的树木一头削尖打入地下,彼此用绳索连接,就制成了有一人多高的围栏,将数百名们勃蔑部的男女老幼都驱赶在内,挤挤攘攘地聚成一团,既没有食物、也没有饮水提供。陈沛拦截着潜入者的位置,距离这处围栏不远。

    陆遥赶到的时候,原本驻扎在附近的将士渐渐聚拢过来。他们点起松明围作一圈,为圈中恶斗的两人大声喝彩。

    陆遥微微皱眉,先派遣了一名亲兵通知薛彤整肃军纪,然后才往人堆里行。

    在众人围观之下战斗的,一方是个乱发飘拂的独眼大汉,他将中一丈四尺长的沉重铁矛回旋舞动,往来刺击,掀起一阵阵“呜呜”的破风之声。挟裹的气流将许多枯枝、草叶卷入空中,更显的招法声威骇人。此君正是陈沛陈庆年。

    与他对抗的,是一名双分持短刀盾牌的战士。相比于陈沛,这人的威势颇显不如,但身矫健似乎犹有过之。他脚步灵活,反应敏锐,对中刀盾的运用更是如臂使指,纯熟无比。虽然在开阔地形以短兵对抗长兵,竟然有攻有守。攻如灵蛇吐信,守如渊渟岳峙,十分了得。

    可惜,深陷众军围绕之下,哪怕他的身再怎么惊人,终究也只有败死一途。陆遥扫视全场,已经看到沈劲冷笑着自从骑中取来强弓。

    沈劲的she术素为陆遥麾下翘楚,他本人也以此自傲。前几ri刘遐露了一连珠箭法而得到陆遥的赞誉,这事儿使得沈劲颇感不忿,只不过军旅倥偬,前后未得机会与刘遐较量。眼下,显然他已对两人的缠斗不耐,打算依靠百步穿杨的she术解决问题了。

    “将军……”邵续不知何时赶到,站在陆遥身后。

    “哦,邵公有何见教?”

    “我看此人身不凡,应是勃蔑部数一数二的勇士。若是能够收服他,或可有利于驱使勃蔑部的降人。”邵续看看陆遥:“咱们退一步,哪怕其人并无声名,不也可收千金马骨之效么?”

    “好。”陆遥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他点了点头,随即遣人传令。

    战阵之中,身再怎么高明也抵不住人多,任凭那汉子如何厉害,想要收拾他的办法太多了。片刻之后,数十名士卒持长矛越众而出,将陈沛与那持刀盾的汉子四面围定,觑了一个两人乍分的机会,数十柄长矛猛地向zhongyang一挤。陈沛早有准备,他将铁矛一扔,骨碌碌翻身滚出圈外,那汉子则被拿个正着。数十柄寒光闪闪地矛尖直戳到肌肤表面才止,立时逼住了那汉子全身要害,稍有轻举妄动,他身上就得长出几十个透明窟窿来。

    “弃械投降,可免一死!”数十人齐声呐喊。

    那汉子四下里张望一番,如何还不知道形势?他长叹一声,将刀盾丢下。立时便有人了皮索,将他牢牢绑了。

    何云兴冲冲地过,将那俘虏拉扯而来。

    四周火光掩映之下,可以看出此人肩膀宽阔,身形十分壮硕。再看他的面貌,隆眉而丰准,轮廓刚毅,略带蜷曲的头发有些灰白,似乎已经不算年轻了。显然,这是一名具有丰富经验的战士。虽被用皮索五花大绑着,但是他神se并不惊惶,。

    何云在他的膝弯处踹了一脚,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跪下,磕头!这是我家陆将军!”

    那俘虏抬眼看看陆遥,突然道:“将军?阁下难道是朝廷的军官?难道是一名尊贵的军团长么?”

    “军团长”?这个称呼未免突兀。陆遥颔首道:“我乃并州平北大将军麾下,牙门将军陆遥。你是什么人?”

    那俘虏挺起了胸膛:“我自西方的大海尽头远道而来,是大秦皇帝的使者、第五军团‘云雀’的首席百夫长图里努斯。如果阁下确实是一位朝廷军官,我要求得到与我身份相配的对待,而非被当做野蛮人肆意欺辱。”

    “大秦?第五军团?首席百夫长?”这些言语入耳,令陆遥一时间觉得有些混乱。本以为抓到的是个杂胡勇士,其实来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古怪么。

    他侧身向邵续问道:“邵公可知道这个所谓的‘大秦’么?”

    邵续的见闻倒也广博,应声道:“我曾听,这大秦国又名黎轩,位于条支国以西苍茫大海的尽头,距离中原足有四万里之遥。其国地方六千里,居于两海之间。其国强盛,有大贤,衣冠服饰拟于中华,乃极西大国也。”

    当时对于西方诸国的了解大概如此,如邵续这般已经及其难得。而陆遥自然清楚,所谓的大秦,也就是罗马帝国了。在这个年代,果真会有罗马帝国的使者万里迢迢来到东方?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伟大冒险。

    陆遥思忖着,徐徐问道:“图里努斯,是谁派遣你不远万里来到东方?按照时间来推算……你的皇帝是卡鲁斯?是他的儿子卡里努斯?还是叛逆者狄奥克莱斯?罗马的斗兽场是否依然雄伟?帝国北方的蛮族,是否还被阻挡在多瑙河的对岸呢?”

    图里努斯猛地抬头,惊喜地道:“阁下……您是我此生见过最为见多识广的人!”

    “我还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所以,请你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陆遥打断了他的话。

    图里努斯向陆遥深深俯首:“对于阁下这样的智者,我不会有任何隐瞒。我是罗马帝国皇帝卡里努斯的部下,第五军团的首席百夫长。皇帝喜好奢华的赛会,正是在阁下所的斗兽场中进行。我们还曾经驱逐了高卢人的入侵,稳定了西北边境。然而,梅西亚地区的战斗中,皇帝陛下的军队被叛逆者狄奥克莱斯所击败,皇帝本人也战死了。我和许多战友们不愿意为叛逆者效力,于是一直向东逃离。”

    陆遥点头,这位叛逆者狄奥克莱斯,也就是下一任的罗马帝国皇帝戴克里先。在陆遥熟悉的历史上,此人乃是建立了四帝共治制的一代英主,政治军事均有相当的建树。退位后隐居之地名为戴克里先宫,遗迹存留到二十一世纪。

    “我们失了祖国、失了效忠的对象,于是只有不断地流浪。在旅途中,我们曾经和阿兰人携对抗荷努斯人的入侵,曾经参与过波斯王国残酷的内乱,曾经投身康居王国的东征。在二十三年的时间里,罗马帝国的军人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直到八年前,我们来到这个东方国度的伟大国度洛阳。”图里努斯叹了口气:“我在洛阳居住了五年,那是难得的平和时光。可惜贵国并不比罗马更安宁,不久以后,我的同伴们就卷入战乱,先后都死了。只剩下我,流落到蛮族人的村落里,还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将军,我并不知道你们是这个国家的正规军。我潜入您的营地,只是为了救助家人。”

    他指了指围栏的方向。在哪里,一名神情惊惶的女子竭力守护着两个男孩。男孩之中较大的一个努力地跳起来,向着图里努斯挥:“阿干!阿干我在这里!”

    邵续捋着胡须道:“元康年间,确曾听闻有大秦使者入朝朝贡,计算时ri倒也相合。”陆遥竭力回忆自己昔ri在洛阳的所见所闻,但实在想不起有这回事,只得佩服邵续的记忆力。

    “很好……”陆遥站了起来:“图里努斯,我还不能确定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但至少你的洛阳正音比我更标准,这瞒不了人。所以,你现在被征召为大晋的军人了。在这里,你会有很多机会与荷努斯人,也就是匈奴人作战。如果你确实像吹嘘的那样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那就为我杀敌,证明自己的价值。作为回报,我为给你足够的地位、金钱和荣耀,并给你的家人良好的前途。”

    左右士卒们应声上前,将捆绑着图里努斯的皮索割断。陆遥挥挥,让何云把这个来自远方的冒险者带与家人汇合。能够在偏远的北疆遇见一名罗马军人,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自己有空闲的时间,或许会和这个图里努斯好好聊聊。

    ******

    谢谢wgj1922朋友的月票,谢谢靖南伯老爷的捧场,谢谢各位读者的红票支持。谢过之后,希望来得更多啊……

    本章出场的罗马人,由魏晋南北朝历史154652699的群友图里努斯友情客串。远图公……啊不,图公,您满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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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云从(三)

    次ri晨,陆遥麾兵大进,直逼萝川。

    陆遥北上代郡,原有一千三百人马,加上豆卢稽部降兵数百,再挟裹了勃蔑部的丁壮,总数已超过两千,声势较之先前壮盛了许多。沿途,丁渺、刘遐等勇将亲自带领轻骑四出哨探,击溃了几支前来觊探的胡人马队,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一律都砍下首级带走。

    他们出发了大约半个时辰,萝川贼寇便确定自己成了晋军的攻打目标。豆卢稽部马贼的惨烈下场尚在眼前,萝川贼可不敢与这支来路不明的敌人野战。于是他们更加积极地修整坞壁,并组织部民固守,决心靠坚韧的防御来消耗敌人的力量。

    而陆遥则毫不犹豫地领兵推进,直至代王城东南的马头山。

    根据史记记载,“赵襄子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cao铜料以食代王及从者,以料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代王是赵襄子的姐夫,赵襄子杀死代王,他的姐姐悲痛万分道:“以弟慢夫非仁也,以夫怨弟非义也。代已亡矣,吾将何归乎?”于是磨笄刺颈,自尽于马头山上的钟ru穴中。因此,这马头山又名曰磨笄山。

    登临马头山的高处眺望,正可见代王城的全貌。此乃前后四个代国的国都,历代都有用心经营。虽然近数百年来渐趋残破,但当年雄踞北疆的大国基业,毕竟不凡。从远处看,可见内外两道城垣环绕,周回数十里,规模宏大。那些城墙用黄土层层版筑夯实,土层中还添加了卵石灰浆等物,坚固无比。虽经岁月摧残,许多地方的城墙墙基仍高达丈许,十分巍峨。

    萝川贼的坞壁,便位于代王城遗址中西南角的一片缓坡台地之上。这里大概是昔年代王的宫城所在,呈现出规整的四方形。虽然南北两面的两座城门已经坍塌了,墙体也大都被损毁,但他们在台地的四角各建造了一座木质的箭楼,居高临下,很有威慑力。

    一直到这时候,坞壁上还有许多人忙碌奔走来,显然人非常充裕。塔楼上,似乎有人正眺望着这个方向,指指点点。

    想要攻下这坞壁,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敌人占据地理,数量不少,四周更有觊觎着自家军队的许多杂胡部落随时可能成为后援,这形势十分复杂。

    但陆遥是一名军人,一名从无数次鏖战中杀出血路来的军人。烈烈如火的斗志、坚忍不拔的毅力、迎难而上的魄力才是陆遥倚之建功立业的力量。面对匈奴人的千军万马都敢于奋勇搏杀,这区区一个北疆马贼的据点算得什么?

    “这局面好的很。昨天我们收拢了太多新归附的兵力,其中首鼠两端之辈在所多有。这时候正需要靠艰苦的战斗来筛选一番。”陆遥杀气腾腾地笑了一声,向身前侍立的将校们道:“这一仗,我们这样打……”

    代王城旧址之内,萝川贼的坞堡里,数十人惊惶失措地簇拥着他们的首领马服。

    这个靠着一己之力在北疆打出赫赫威名的凶悍贼寇,如今已到了风烛残年。他瘦巴巴的身架斜倚在榻上,干瘪如鸟爪的双互握放在胸前,满布皱纹的眼睑耷拉着,似乎瞌睡着,根本没有在听身边的人些什么。

    正在厅堂上慌乱讨论着的,是马服的三个儿子,萝川贼寇如今的当家首领。

    面se青白、胡须稀疏的次子马对是众人信赖的智囊。他正向另两人明敌人的动向:“你们看,这里是马头山,这里是祁夷水,这后面才是代王城。死守代王城不是办法,我们得把敌军堵在祁夷水对岸才行!”

    满脸横肉、身形肥壮的长子马错目不识丁。但他xing格凶悍,是萝川贼中著名的猛将。听得马对的言语,马错双抱肩,自傲地狞笑道:“这容易。祁夷水西岸平缓而东岸陡峭。只消给我两百骑,待到敌人渡河的时候冲他一回,杀不死的也跌到河里淹死了。”

    “不愧是大哥,英武!善战!勇猛!好一条汉子!”谀辞chao涌的乃是马服的第三个儿子马空。此人虽长得五大三粗,其实却是个怯战的xing子,他心思颇细,言谈中只努力怂恿马错冲锋陷阵。

    “大哥的不错,就这么办!”马对一拍案几,随指了个喽啰:“你调集人马,随时准备出动!”

    “砍死!砍死!都砍死!”那喽啰似乎脑子不太好使,满脸凶残神se地吼了几声,冲出了。

    始终闭目养神的马服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三个儿子慌忙抢上前小心照应着。咳了半晌,马服喘息渐定,他哑声问道:“派联络吐吉立和杨飞象的那几个弟兄,回来了么?”

    萝川贼不是寻常马贼,但与北疆的贼寇们素来交往密切。其中有两支关系最好,彼此守望相助,分别是外号飞豹的羌胡人吐吉立和常山巨寇杨飞象部。昨ri豆卢稽部马贼率先劫掠商队结果遭到了歼灭,马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向两家盟友派出使者联络。

    马对小心地回道:“适才来报,都已回来了。只因敌兵压境,还没来得及唤来询问……”

    马服连连摇头,知道三个儿子实在是慌乱不堪。他砰地重重拍了下床榻:“立刻叫进来!”

    “是……是……”

    几人被带进议事厅来,传达了吐吉立和杨飞象的口信。

    这两家马贼都已知道了豆卢稽部和勃蔑部的下场。正如马服的预料,两家都为此暴怒不已。吐吉立和杨飞象两人都叫人带话给马服,这支闯入代郡的军队虽然至今不知身份,但既然先后击灭两个部落,敌意已然显示甚明。代郡的各家杂胡部落数十年来ziyou自在惯了,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不管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都绝不容他们横行。

    此刻,各家首领都已发兵,正要从四面八方围拢敌人。其中吐吉立部从昨ri午时起,就跟随在这支敌人身后三五十里,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动的良机。只消马服能在代王城拖住敌人,众家兵马半ri之内便可齐集,定然将他们一举荡平。

    “好!好!”听了这口信,三个儿子大喜过望,互相击掌欢悦道:“有各家首领一齐发兵相助,此战必胜了!”

    马服怒叱一声,立刻令三人安静下来。老者冷冷地注视着三个儿子,心中暗暗地恼怒于他们的不成器。

    “援军半ri之内就可以到达,所以你们高兴的很。那你们,为什么吐吉立和杨飞象他们,能够动作如此之快?”

    马错等三人对视数眼,马对回答:“那是因为他们前ri就已点兵出发。前ri有传闻,将有一支大规模的商队来到代郡。多家部落首领都想要分一杯羹,故而平舒以西、当成以北的各家早就发兵南下,打算参与到这场劫掠中来。”

    马服摆了摆,身后婢女立刻奉上蜜水半盏。马服略沾唇啜饮小口,喘息了一会儿,又问:“那……这个商队现在在哪里?”

    马对嗤笑了一声,连连摇头:“哪来的商队,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

    “不对!”他突然跳了起来,脸se惨白得像是土一样:“阿父,你的意思是……这个谣言是那支敌军放出的?为的就是将代郡的各家好汉们全都吸引出来?甚至,甚至,放出这个谣言的目的就在于被揭穿,各家首领都因为上当而暴怒,他们迅速动员麾下兵力,这才有了各路兵马两ri之内举齐聚于代郡以南的局面……”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马服,紧张地低声道:“阿父,您是,这根本就是敌军设下的圈套么?”

    ******

    感谢倪一老爷的支持。第一位堂主出现,螃蟹和螃蟹的小伙伴们都震惊了。

    另外,也多谢各位读者始终如一的支持。每一位朋友,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了。请大家放心,虽最近成绩惨淡,但写得还是比较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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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云从(四)

    “让我再想想……”马错的眼角猛烈抽搐起来,满脸的汗水像瀑布般流淌,瞬间就将衣袍都浸透了,他自己却似全然不知:“所谓的商队是个诱饵,但豆卢稽部一旦覆亡,每个部落都知道了所谓商队是假,各部首领因此而感觉受到了愚弄。他们原本就已出兵,此刻便顺势继续麾军南下,只不过将目标由掳掠商队,改为了击溃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为豆卢稽复仇。”

    此人虽远不如其父,毕竟也还颇具智谋。他沿着马服所的思路慢慢想下,越来越心惊肉跳:“也就是,商队固然是诱饵,不存在商队,依然是诱饵。只要能够令得分散在代郡各地的部落、匪帮俱都出动,施计之人便算是达到了目的。”

    “父亲,兄长,你们素ri里算得太细太jing,把自己也兜进了吧?凡事总须得有个理由,那批敌人为何要如此?将代郡的有力部落尽数惹怒,岂非找死么?”马空在旁听着两人言语,不屑地冷笑一声。

    马服猛地拍打床榻,厉声喝道:“住嘴!”

    马错则全不理会他急躁的兄弟,他离席而起,在厅堂里来回打转,神情愈发紧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如此?”

    “呵呵呵……”马服低沉地笑着,气流在他喉间流动,发出嘶嘶的尖锐声,就像一条盘旋吐信的毒蛇:“因为他们时间紧迫。”

    身为晋人,却能在遍地豺狼虎豹的北疆立足,直至占下萝川这片宝地,数十年屹立不摇……马服绝非易与之辈。他的身躯虽已ri渐衰老,但经验之丰富、判断之敏锐,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这个四面环山、信息闭塞的环境里,绝大多数的贼寇还茫然不知究竟情况如何的时候,这个老者已经找到了最关键的所在!

    “时间紧迫?”马错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即被这句话中蕴含的内容吓得脚软,一个趔趄坐倒在地。最近有什么事情会令人觉得紧迫?这个问题根本无须考虑,近数月以来,万里北疆上一片平静,几乎所有人都在屛息等待着那件大事的最终结果!

    “父亲,您是,这批敌人是要抢在拓跋鲜卑祭天大典之前……”他一字一顿地道:“对代郡下?”

    在萝川贼的重要匪首之中,马错可称是个异类。他总认为马氏乃是代郡大族,至少也是地方高门一类,全没有将自己当作贼人来看。故而他素ri里都讲求举止仪态,以效法名士风度为乐事。虽屡有东施效颦之讥,却乐此不疲。然而此刻太多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轰然撞击,令他魂不附体。他再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地返回到厅堂中,紧紧抓住马服的胳臂,连声问道:“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他们……会是谁?”

    “我哪里知道!”马服不禁有些恼怒:“尔等又不曾派人用心打探!”

    这话未免强人所难。事发仓促,豆卢稽部和勃篾部的覆灭才是昨天的事情,而那支敌军所到之处又广布侦骑斥候,哪怕探子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什么成果的。

    马对皱眉道:“难道是惟氏那个女人发了失心疯,想要重整旗鼓?”

    他口中的惟氏,乃是前代拓跋鲜卑大单于拓跋猗迤的妻子,如今实际执掌拓跋鲜卑中部权柄之人。自猗迤死后,中部势力衰落,如今仅余千余落部众,偏居代郡西部一隅之地。最初那商队传闻出现时,打的便是与拓跋鲜卑中部通商的旗号。要两者之间有所联系,倒不是没有可能。

    控弦四十万的拓跋鲜卑,对于这些游离于北疆各强族之间的代郡零散部落来,是太过可怖的庞然大物。无论禄官还是猗卢,都足以瞬间倾覆如萝川贼这样的小团伙。贼寇们此前将实力微弱的拓跋鲜卑视若无物,此刻却突然想到:如果惟氏果然有所行动,则代郡必然成为争夺拓跋鲜卑大单于之位的重要战场。若拓跋鲜卑的大军闯入代郡,便等若巨兽角力时一脚踏入蚁巢,顿足之间,踩死几只蚂蚁根本都不算什么事。毫无疑问,那将是代郡所有部落的灭顶之灾。

    “这可不行……”马错摇着马服枯瘦的胳臂,愈发惊慌失措地道:“父亲,咱们得拿出个办法来!”

    惊骇之下,他中便无分寸。马服的左臂被他抓得疼痛,感觉几乎要折断。他连连挣扎不出,于是顺取了榻边一柄盘云如意,砰地砸在马错的面门上:“混账东西!慌什么?”

    那如意乃是铜胎的木器,既硬又重。马服xing格粗暴,下又狠,这一下打得好猛,顿时令马错晕眩倒地,鼻梁几乎塌了半边,鲜血狂涌,咕嘟嘟地淌了前襟一片赤红。这些人毕竟都是凶横霸道的贼寇,原本就殊少顾忌。可是父子之间如此行事,简直就如同仇人一般,全不遵循孝悌友爱之道,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看着马错的惨状,马空露出满脸幸灾乐祸的神情,连连冷笑:“大哥,我听你前些ri子与拓跋鲜卑中部往来时,曾经出言调戏那惟氏的美貌,很是大胆豪迈。怎么,这时候反而怕了那娘们儿?”

    马错两眼血红地看看马服,毕竟积威多年,不敢对抗。听得马空讥讽,他便转要呵斥几句,却架不住血液呛进了气管,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两人正待内讧,马服紧握着如意,翻身坐起:“不会是拓跋鲜卑中部。以他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插此次大单于尊位的争夺。那惟氏虽是女流之辈,却颇有心机段,不会行此无谋之举。”

    马错用衣襟狠狠地擦着鼻血,闷声道:“那会是什么人?宇文鲜卑?羯人?乌桓人?”他愈愈焦躁:“不知道他们的来路,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还待深究,马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管他们什么来路,先顾眼前吧。敌军眼看就要渡过祁夷水了!怎么样,且让我冲杀一阵,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不可!”马错喊道。

    “蠢货!”马服同时也怒骂一声。

    他毕竟衰老,这一声叫喊几乎使他岔过了气。他连连吸气,两乱摆,肺部发出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怪声。三个儿子慌忙又上前拍胸拍背,过了好一会儿,马服才缓缓地道:“你们三人听着,代郡虽小,但民风剽悍,举可集强兵数以万计。更何况此地处于北疆各部鲜卑强族之间,任谁想有所动作,都得问问鲜卑人同意不同意。无论是谁,想要将代郡豪杰一网打尽绝非易事,哪怕是再凶狠的狼,都可能会崩掉几颗牙……”

    “如果我猜的没错,敌人佯作攻打代王城,其真实目的是要吸引各部追击,从而在野战中击溃各部落的有生力量。所以,他们绝不会急于攻打我们的坞堡。吐吉立、杨飞象之辈,不过是一勇之夫,他们若是麾军赶来,则正入敌人彀中。嘿嘿,我们正好坐看彼等厮杀,借此也探一探这支敌军的底细。若是野战败了,便请吐吉立、杨飞象他们先死,我们趁乱逃遁;若是野战胜了,我们一举杀出,吃个大份!”

    马服的声音低沉,寥寥数语,就把赶来救援的盟友给卖了个一干二净。他的眼神如鹰隼般往来扫视着三个儿子,狰狞地道:“你们几个,赶紧将弟兄们都集中起来,我要看到坞堡里的所有人做好投入战斗的准备。但是……你们都给我牢牢地记住了:绝不准轻易出击,让他们先杀个血流成河!”

    ******

    更新不规律,也不好意思求票求支持,就不多了。因中秋将至,这两天做出发准备,小忙。明后天争取补更。

    实在困了,螃蟹且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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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云从(五)

    萝川贼的地盘和势力,得自于无数次激战,绝非侥幸而来;其部众数百人,俱都是凶猛善战的汉子。当他们决心依托代王城的复杂地形死守时,就像是遍布在代郡每个河滩的坚硬卵石那样,打不碎、嚼不烂、咽不下。每个人都坚信,在过的数十年里,他们用同样的办法迫退了一批又一批来势汹汹的敌人,这一次也会如此。

    但包括马服在内的几名核心人物对这支来历神秘的敌人,却不敢稍有轻忽。他们深知来者不善,故而调动了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准备苦战。

    在萝川贼坞堡西南角上。胡休从高耸的望楼上脚步咚咚地攀下来,丝毫不介意粗制的梯子嘎吱吱地响着,似乎随时会被压断。他的身躯高大而体格瘦削,行动间看似一座晃晃荡荡的衣服架子。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可以见到刚硬密实的肌肉,毫无疑问地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望楼下聚着几名形貌凶恶的汉子。眼看胡休下来,他们便呼啦啦地围拢。胡休在衣襟上擦擦,面无表情地道:“头没有合适的木料,只能额外打进一个榫头凑合。会结实一点,不过最多能上五个人,否则会塌。”

    “你他妈的就不能再用点心……”一条汉子张嘴喝了半句,被另一人猛地扯了回来。那人向着胡休连连点头:“娘的,这些木栅塔楼什么的,早就该收拾收拾了。万一打仗的时候突然垮下来,岂不要命?好在有你胡大匠在,哈哈!艺很不错啊!”他腆着脸靠近胡休:“等到把敌人打退了,大首领一定会好好赏你!不定赐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哟!”

    胡休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退后一步。

    之前那汉子眼看胡休如此不知趣,不禁发怒。可他待要再度喝骂的时候,忽然又犹豫起来。他看得清清楚楚,适才胡休往原木所制的支架中敲打榫头,用的不是铁锤,而是他自己的掌!这样的怪力可畏可怖,若是惹毛了他,别的不,眼前亏是吃定了……大汉心中暗暗发怵,迟疑了一下,终于往胡休怀里扔了样东西,悻悻地走开。

    胡休漠然看着他走远,转身往另一个方向。

    坞堡的面积不算很大,可贼人们不会建设,搞的乱哄哄的,而且肮脏不堪。胡休慢慢走过几栋房子,便来到一处半地下的建筑前。门前几个守卫模样的见了胡休,便推开厚重的大门放他进,待他踏入门里,又从外面重新上了门杠子。

    门里光线昏暗,空气也狠狠浑浊,东西两边墙头上各开了一个小窗,权作透气之用。此处是萝川贼用来关押劫持来人质的地方。很显然,绑票勒索乃是萝川贼寇们重要的经营段,不然定不会专门备有如此严密的囚牢。

    但此刻这囚牢里的人未免太多了些。将近三十名老弱妇孺被关押在这里,一根粗长的绳子将他们每个人的臂都捆了起来连在一处。囚牢里有人抱怨、有人哭泣,有人互相攀谈打听局势,闹哄哄地声音叫人耳膜嗡嗡作响。

    胡休穿过纷乱的人群,毫不迟疑地疾步向监牢右侧走。囚人们纷纷向他打着招呼,为他让开道路。监牢的右侧正对着气窗下方,有片稍许干净的地面,地上铺着成捆的干草,算是监牢里条件最好的一处所在。干草上,蜷缩着一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妇。黯淡的光线映照着她紧闭的双眼和毫无光泽的蜡黄面容,一副衰老疲敝的模样。

    胡休噗通一声跪倒叩首,哽咽着唤道:“母亲……”

    那老妇听到胡休的声音,稍许睁眼看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她似乎想抬摸胡休的脸,腕上却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原来这老妇的双双脚,都被极沉重的镣铐锁住了,那镣铐足有常人拇指粗细,怕不有数十斤重!

    胡休赶紧低头,用自己的脸庞摩挲着老妇的掌心,眼泪哗然淌落。

    过了半晌,胡休才恍然惊起,从怀里掏出适才那凶恶匪徒丢给他的东西:原来是一枚尚带余温的细面蒸饼。他小心翼翼地将蒸饼掰成极细碎的小块,轻轻地投喂到老妇的嘴里。身边墙根处盘膝坐着的一名老者见状,连忙递来个皮囊。

    胡休道了声谢,将那皮囊打开,将里面的饮水慢慢地润在老妇的唇上。花了好久,才将这蒸饼一点点地喂完。

    那老妇看着胡休,嘴唇颤动着,像是要些什么,胡休连忙俯身,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还未曾听到母亲的话语,囚牢的大门被轰然推开。马错猛冲进来:“胡休,你还耽搁什么?敌人快要攻过来了,赶紧跟我走吧!”

    话间,他扫视着囚牢内的景象道:“族主了,只要这次能打退敌军,就放了你母亲!另外,还让你做咱们马氏坞堡的总教习……”

    这番言语本是示好,可由于适才鼻梁被马服用如意猛击受创,马错话时随掏出一张绢帕捂着鼻子。这样一来,便无意中流露出极其轻蔑的神态。胡休勃然发怒,猛抬眼,纵然在昏暗的监牢里,也觉眼光凌厉如电。

    马错话到一半,便吃胡休的凶威所迫,不禁骇然后退半步。无巧不巧地,脚后跟磕在某处石块上,顿时失了平衡。他的双在空中乱舞,却最终没抓住任何能保持平衡之物,“咚”地一声仰天栽倒。

    这厮来势汹汹,却在胡休面前吃了老大的瘪,尽显出se厉内荏之态。囚牢里立时便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嘲笑声轻响。

    马错狼狈地爬起,耳听得囚徒们的嘲笑,顿时恼怒之极,连带着之前被父亲羞辱的怒气也猛地迸发出来。他厉声喝骂:“笑什么!尔等都不要命了?”随着他的喝骂声,两名武士从门外急奔进来,将腰刀唰地抽出半截作为威慑。

    可是yin暗的监牢身处,不知是哪个嘶哑的声音怆然答道:“尔等留着我这条贱命,全为挟制孩儿所用。可是……如果我那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这条xing命有何用处!”

    此地关押的,部分是萝川贼掳掠来的肉票,还有部分则是人质。比如胡休出自于当城县有名的匠人世家,被扣押了母亲在这里,才不得不为彼等效力。而当有敌来攻的时候,萝川贼又以这些家人亲属为质,驱使工匠、仆役等众上阵作战。

    北疆胡种征战,往往使附从部落为前驱,纵然死伤惨重亦不以为意。萝川贼此举,来不过是效法胡儿习俗罢了。但一众人质身处其间,想到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儿子沙场搏命,怎不悲凉?此言一出,整座囚牢里的气氛,顿时压抑得让人窒息。

    死一般地寂静中,胡休轻轻地拍拍老妇瘦弱到皮包骨头的,缓缓转身,向牢里诸人行了伏地大礼:“家母年迈,近ri身体不适,还望各位父老、姐妹多多照应。胡休在这里先谢过了。”

    囚人们俱都还礼,许多人吵吵嚷嚷地道:“大郎放心,我们自当尽力……也请大郎在外千万照顾我们的家人,千万保他们xing命!”

    胡休点了点头,迈步走出牢房以外。马错紧跟着胡休出来,两名护卫立刻将大门又锁上了。

    马错叱喝道:“别愣着了,快给他披甲!”

    侯在监牢外的几名仆从立即捧上头盔、铠甲和一柄斩马大刀。北疆物资匮乏,铁器尤其紧张,寻常的小股势力能有甲士十余人,便已很了不得。如这样的全套盔铠武器,往往都被当作战略储备密密珍藏。此番萝川贼确实对来敌极度重视,这才将压箱底的好物件都配发出来。

    胡休面无表情地伸开双臂,让那几人为他着盔贯甲。待到结束停当,他轻舒猿臂提刀在,稍一翻腕,便将沉重的大刀如灯草般舞动,激起锐利的破风之响。

    “好好!真是威武!”马错抚掌赞叹。

    胡休将大刀往地面一柱,转身对着马错。他的身量硕大,比马错高出整个头。这般俯视下来,宽阔的铁质盔檐遮挡了阳光,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马错干笑两声,侧脸抽搐了几下。

    “小心守着我娘。”胡休冷冷地了一句,便大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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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sandai、靖南伯等朋友的捧场,谢谢ononon、荼荼等朋友不间断的红票激励。自从存稿告罄,每天随写随发的内容里错字、bug很不少,不少朋友都提醒螃蟹修改,在此一并致谢。

    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泰山大人家,过完中秋再回。期间能否正常更新,能否正常上网,就得看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成果了,汗。

    螃蟹会尽力。记得前年的时候,镇子上是有个网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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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云从(六)

    眼看着胡休大步离,马错面se铁青,将后槽牙咬得格格作响,半天才猛地一挥袖子:“这厮……这厮竟敢如此无礼!”

    一名随从谄笑着劝道:“郎君息怒,眼下是用人之际,暂且容他嚣张一回。这厮再怎么凶顽,毕竟亲娘在我们里,还不是我们要他如何,便如何?等到此番事了,我们狠狠地整治他!”

    马错瞪了随从一眼:“他老娘快六十了吧,就那病怏怏了模样,还能活多久?嗯?万一哪天老婆子嗝屁了,这厮暴起发难,谁制得住?”他冷哼一声,继续抱怨:“你们看看,明明谁也没亏待他;可这厮,xing子如狼似虎一般,脾气简直比我还大!”

    萝川贼据地而守,不同于那些纵骑往来的胡儿,但数百贼寇聚在一处,基本都不事生产,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这便只能靠劫掠来解决。起初,贼寇们是劫掠物资,后来便发展为劫掠奴隶来从事各种劳作。

    近年来,被前后掳掠来的驱使的奴婢、工匠、农人,总数只怕超过了五百。大部分人早就认了命,恭顺地为贼寇们效力。他们的家眷被押在内宅服侍马家族人,而自身则担任苦役,承担各种艰苦的劳作。而当有外敌到来时,萝川贼首先就将他们的妻儿父母们拘押起来,以此胁迫他们作战。胡休的母亲年纪老迈,被拘在地牢里数ri功夫便显衰弱。因为儿子桀骜,老妇吃的苦头只怕比别人还多些。

    偏偏在马错口中,竟似乎是胡休不懂人情是非了。这番话出口,未免颠倒黑白、毫无天理。随从们对视一眼,无不在心中暗骂无耻,但嘴上还得连声符合着,痛责胡休无礼。一行人再不多言,分派人,牢牢将监牢把守住了。马错自领了亲信若干,再往下一处要地巡视。

    胡休可没有心思理会马错在背后什么。马氏宗族中人,俱都是心狠辣的角se;胡休早就看穿了他们的险恶用心。只可惜母亲被他们严密羁押着,自己几次三番想要搭救都不成功!

    胡休恨恨地叹了口气,向坞壁南边的正门走。萝川贼的坞堡其实不过占据了代王城遗址西南角宫城范围内的高台,贼寇们既没有经营之能,又不会规划,数十年来反复堆砌木石,将之改造成了一座乱糟糟犹如迷宫也似的堡垒。

    通向南边正门的道路狭窄得很,两侧都是七歪八倒的破烂房舍。这时候不少持兵刃的贼徒正往来奔跑着,有贼首呼喝着引路,将他们乱哄哄地带向各处需要据守的地点,两边的人交错而过,便将整条路堵住了。胡休正心中窝火,看着这些贼寇们便愈加不忿,于是仗着身材高大如铁塔,又有一身重铠护身,索xing就猛地撞了过。这情形,便如一头犀牛闯进了羊群,举凡拦着路的,顿时都被轻轻松松撞开了,令得沿途一片鬼哭狼嚎。

    走到一个拐角处时,“胡大哥!胡大哥!”有几名衣衫褴褛的青年招呼着,向他奔过来。

    “胡大哥,可曾见到家父么?”

    “可曾见了我阿姊?”

    “我舅姑还好?”

    几人将胡休围住了,一迭连声地问道。

    这几名青年非是贼人,而是被掳掠到马家堡里的普通百姓,素ri里与胡休友善。眼看他行经此地,便急忙跑上来,

    “放心,你们的家人都好。”胡休脚步不停,继续前进,随口吩咐道:“你们跟着我!”

    青年们面露喜se,连声答应。任谁都知道,马家堡中最强悍的战士并非以刚勇自矜的匪首马对,而是这个木匠、铁匠兼苦役的胡休。贼寇们以胡休的母亲为人质,才迫得这条巨汉为他们效力。跟在他身边,或许会在即将爆发的战斗中增加一丝生还的机会。

    既得了胡休的话,数人连忙便簇拥到他身后。带领这几人的一名小喽啰猛然间发现押送对象全都跑了,不禁目楞口呆,可是面对着凶暴的胡休,就连首领马错都不敢太过轻侮,他又能如何?

    当胡休登上寨墙时,两支各有数百人的军队已经穿过了代王城的城墙,不断向前挺进。那些进入城里的敌军,就像是倾泻进砂砾的水,转眼就被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所掩盖,看不清了。而城外的原野上,另有两支骑队往来游弋。几名骑士奔行在前方,高举的军旗在风中飘拂着。

    马对一身戎服,顶盔贯甲,带着数十名jing锐的下在此地据守,已经立在寨墙顶上观看了好久。眼看敌人如此用兵,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先在代王城里将他们的步卒纠缠住。只要半个时辰,吐吉立和杨飞象的骑兵就能四面包抄,将他们围拢,来个里外开花!哈哈!哈哈!弟兄们,杀光敌人,喝酒吃肉啊!”

    正得高兴,胡休大步走来。马对的亲信死士若干人都全副武装,眼看胡休走近,均自露出jing惕的神se。而胡休恍若不觉,径自四面观看。

    “那些人……似乎像是朝廷兵马……”一名马错的下注视着城外骑队飘飞的旗帜,突然皱眉道。虽许多旗帜都明显看得出急就章的痕迹,但朝廷体制毕竟与绿林不同,旗幡皆有定例。萝川贼寇中毕竟也有见识不凡的,亲眼看到之后,便不禁怀疑敌军的来历。

    此言一出,马对心中顿时抽搐了一下。他突然想到:苦役们虽然勉强可以驱使作战,但毕竟大晋正统的威严深入人心,这些人面对朝廷兵马的时候究竟能保有多少战斗意志,实在很可怀疑!

    马对虽然好战,却也有jing细的时候。此刻他正站在胡休身侧不远,心念急转之际,放在背后的左悄然做出了jing戒的势。那些护卫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悍贼,面上并无表情,仿佛无意识地散开了几步,各自扶刀柄,隐隐将胡休逼在垓心。

    这样的气机牵引如何能瞒得了胡休?他眼角青筋一跳,神se愈发森寒。若非投鼠忌器,无意冲突,真恨不得当场杀掉几个贼人过瘾……

    当萝川贼紧张备战的时候,陆遥已带人进入了代王城的遗址,正一个箭步跃上高处,远远地眺望。

    从他所在的位置看,贼寇的坞壁位于代王城西南角的高台,乃昔ri宫城所在,比周边地形高出丈许。由于年久失修,许多地方坍塌了,黄se的夯土层往下方倾泻,形成崎岖的缓坡。缓坡上,弯曲盘绕的藤蔓不知从哪里伸展出来,四处疯长着。在缓坡的顶端,萝川贼用木栅封堵住通路,勉强作为防御。

    高台四周是原本的代王城,当年的宫殿房舍早已化作土灰,仅有的部分完好建筑,有些被当作了牛羊的圈舍,其他地方只有遗迹留存。许多荆棘横生,阻绝了城里的通路。这使得城里的道路、建筑几乎都支离破碎,萝川贼这些年来又刻意营建,安排了不少暗道、护墙之类。如果外人贸然闯入,大概很快就会失方向。

    总体来看,萝川贼的老巢面积不小,但与南方汉人常见的那种深沟高垒的坞壁相比,就显得粗劣了很多。这是由于北疆胡汉杂处的生活习xing决定的。

    代郡胡人和汉人之数量大概是七三之比,萝川贼也是如此。马氏宗族虽是汉人,但他们能征惯战的部下们仍以胡人居多。胡人以“落”为最基本的社会结构,相当部分依然保持着畜牧习俗。通常每“落”都会牧养有马匹十余匹、牛二三十匹,更主要的是羊,数量一般会超过三百以上。如果要据坞壁而守,势必将这些牛羊牲畜都舍弃,对于胡儿们来,这样的损失实在难以承受。因此,北疆的战斗总是以野战对攻来实现,没人会愿意打防御战,也更不会有人愿意花力气整修防御设施了。

    陆遥非常清楚,此番萝川贼收缩力量至代王城内,绝不是要进行通常意义上的防御。贼寇们将会以外墙周回数十里的整个代王城作为战场,利用城内复杂的地形切割晋军的兵力,借此与晋军纠缠。很显然,从昨ri晚间开始大举集结的各家杂胡部落兵力很快就会赶到,在萝川贼看来,那时才是决胜负的关键时刻。

    然而陆遥并不打算按照他人的剧本来表演。在若干小股势力彼此保持均衡的代郡,占据代王城的萝川贼算得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他们的依仗也在于此。但在经历过数万人规模大战的陆遥眼中,这伙贼寇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鼠辈罢了。他已下定了决心,在其它部落兵力到来之前,先将萝川贼彻底催破。

    “半个时辰!”陆遥冷笑着给这次的攻势定下了时限。

    ******

    三十五岁的生ri过了。到这个年纪,或许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激情,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码字就是其中之一。承蒙大家不嫌弃鄙陋,愿意与我分享这些粗糙的故事,我觉得很快乐,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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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22号见,本蟹这就下乡扫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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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云从(七)

    “四面jing戒!都小心点!”陆遥仔细看了看地形,大声喝令;同时单借力一按,跃下丈许高的墙头。

    他此刻披覆的是一套特别加厚加重的诸葛亮筒袖铠,系昨ri薛彤于豆卢稽的老巢里搜罗得来。看形制,乃是开国初年的大工之作。元康年间洛阳武库的那场大火,将数十年积累的国家重器焚毁一空。之后十余年里,在中原腹地作战的诸王**队,其装备较之于武装流民也强不多少。反而是在这些北疆贼寇的巢穴里,居然能见到开国时的jing品,未免有些讽刺。

    这样的一副铠甲制作极其jing良,纵使强弩也she之不入,但重量超过四十斤,通常只用于马上骑士。而陆遥却能够在身披铠甲、提铁枪、腰侧左右各悬长刀的情况下,依然纵跃如意、身矫健如猿猴,在城垣下方等候着的新卒们无不露出佩服的神se。

    在过的小半个时辰里,陆遥率部向萝川贼盘贼盘踞着的坞堡前进,而萝川贼依托代王城里复杂的巷道层层阻截。双方彼此猛烈绞杀,在破败的楼宇房舍间一次次遭遇作战,逐寸逐分地争夺,各自都出现了相当的损失。

    “将军,任疯子的那一队人死了五个,伤了三个。”何云匆匆赶来,拱禀道。

    “老任自己呢?怎么样?”陆遥随口问了句。他口中的“老任”原是一名书生,有个大号唤作任剑峰。数年前被挟裹入汲桑贼寇后,摇身一变成了白勖下的得力悍匪,出了名的杀人如麻,人皆称他“任疯子”。汲桑在邺城授首之后,他随着白勖投入陆遥麾下。这等人自幼读圣贤经典,却自甘堕落从贼,本为陆遥所不喜。但这任某毕竟有些见识,非一般粗鄙匪徒可比,在前ri诛杀白勖的过程中,此人风se看得极准,临阵倒戈,协同刘飞抓捕有功。这倒让陆遥有些难以处断了。思虑再三之后,陆遥将之调到了本队中,担任一个小小的什长,以便就近观察。

    谁想任某在适才的战斗中过于奋勇,不留神陷入萝川贼的包围里,被一刀搠入腹中,当时就被开了膛,全靠几位弟兄抢上逼退敌人,七八脚把他拖了回。战阵杀伐哪有不死人的,此刻正是战时,陆遥不过顺口一问罢了,言下之意是:他还能挣扎多久?

    何云却露出不忍目视的表情:“老任这厮……这厮实在古怪,肚子被捅开了还活蹦乱跳。适才居然亲自动把淌出的肠子塞回,又用火燎了伤处,取布匹把肚子扎紧……听他,他上阵冲杀时,多次受过重伤,每次都是靠自己这般处理挣了xing命回来。此番的伤势看似沉重,其实脏腑无损,只须休养数月便无事了。”

    “……”陆遥的面肌抽搐了几下,一时不出话来。想不到遇见了一位久病成医外加自学成才的外伤医生,还jing通腹腔术,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他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好好看着他。若他果真把自己救回来……以后别让他上阵了,当个医官吧。”

    何云应声遣人照顾那任疯子。陆遥趁着这会儿两方都在歇息,自巡视部下情形。相比于萝川贼沿途丢弃将近百具尸体的惨状,陆遥所部的死伤不超过三十人。此番突入代王城,他带领的部下大部分都是汲桑旧部。这些人无不是久经战阵的战士,是在与大晋官军的无数次恶战中培养出的凶悍贼寇,其个人勇武和战斗素养俱都可观。

    在这些曾经纵横大河南北的杀神面前,萝川贼不过是看守门户的土狗罢了。他们所依赖的地形之利,根本就无以阻挡陆遥迈进的脚步。

    但陆遥并不因此而感到特别愉快。身为从尸山血海里冲杀出的大将,陆遥非常清楚他在邺城招揽的新部下们具有怎样的战斗力。汲桑下的贼寇们不用多了。哪怕是乞活军的部下们……在陆遥所熟悉的历史上,这支流民队伍在万里腥膻的北方与胡儿作战,从光熙元年一直到东晋末年的元熙元年,前后支撑了一百一十三年之久!

    从某种角度来,由乞活军和汲桑旧部组成的这支部队,甚至比留驻在晋阳的、陆遥的老部下们更加凶猛和强悍。

    但陆遥也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问题在哪里。这支部队毕竟是草草捏合而成的,他们缺的不是作战素质,而是军魂。这支军队中的战士们,不知为谁而战,不知为何而战。靠着这样的军队,只能祸乱天下,而永远也不能平定天下。

    对于这样的军队,必须把思想政治工作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正如后世有记载:整顿思想、整顿纪律、整顿组织、整顿军队,做好了这四个方面,才能打造出一支旌旗所指无不摧破的铁军。所以陆遥才会以全军主将之尊,亲身杀入代王城,皆因此事难以假他人也。

    此刻,陆遥带领十余名士卒前出至数百步以外,亲自观察形势以决定下一步的作战方向。他捏了捏颌下新留起的短髯,仔细盘算着要如何做。

    萝川贼的首领马氏宗族,是陆遥经过反复考虑后确定的目标。他们既是残酷压榨百姓的地方豪族,又是段凶恶的盗匪。如果能够找到一个适合的切入点,便可以……他思忖了半晌,才哑然失笑:用自己前世熟悉的套话来,便是围绕着反胡反封建的中心,把军队的奋斗目标与战士的切身利益结合起来……这样简单!哈哈!

    正当陆遥想的入神,距离他不远处的半截砖墙轰然倒塌!

    漫天飞舞的灰尘沙土之下,一根巨大的梁木被人一脚踹得打横飞过来。这梁木几乎合抱粗细,怕不有三五百斤上下。靠近砖墙的四名士卒顿时被撞得满地滚倒,有两人鲜血狂喷,眼看脏腑已受重创。

    紧随在梁木之后冲出的,是一名周身披挂重甲、身躯壮硕如山的巨汉。那巨汉纵声大吼,挥刀厉斩,挡在他身前的一名士卒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已被拦腰劈成两段,内脏和鲜血一齐飞溅。

    巨汉脚步不停,在血雨之中大步踏前。一名晋军士卒原来也是汲桑部下的悍贼,陆遥以彼辈为亲卫,一来是向降人显示亲厚,二来也确有借重其勇力之意。这亲卫很是机敏,他就地翻滚,绕到巨汉身后才突然跃起,挥动狼牙棒砸向巨汉的背心。

    而那巨汉似乎背后长着眼睛,他不闪不避,撩刀反杀过!

    巨汉的个子要高过常人两尺以上,双臂特长,那动作更敏捷地完全不似人类。这一刀发出劈开空气的厉啸,后发先至,猛砍在晋军什长的头盔上。铁盔和坚硬的颅骨在利刃之下如鸡蛋壳一样碎裂了,里面的液体和固体都喷溅出来。

    数息之内,这巨汉连斩数人,刀刀都下的是重,摧枯拉朽一般突入晋军队列,直取陆遥!

    此人猝然出击,委实叫将士们猝不及防。枉费十余名亲卫平素都自诩勇武,一时间竟然被杀得溃不成军。但见巨汉呼喝如雷,踏步前行,仿佛是闯进羊群的暴虎,每行一步,必定杀伤一人,顷刻间已迫近陆遥身前。

    这时还敢于拦在巨汉前方的,是自称罗马第五军团首席百夫长的图里努斯。

    昨ri陆遥与其谈话时颇为重视,似乎有意重用这名阅历丰富的老军人。众将无不看在眼里。故而晚间薛彤分配兵甲器械时也很优待,虽然是刚刚降服的新卒,却得到了铁盾、皮甲和晋军制式的缳首刀各一。

    眼看巨汉步步迫近,发se灰白的老卒暴喝一声,持铁盾相抗。而与此同时,他左右侧各有一名士卒挺枪来刺。这三人都是勃篾部的降人,彼此配合十分娴熟,显然是习练过无数次的对敌之法。

    巨汉对两边刺来的长枪视若无睹。他踏步向前,一步便迈过常人三步的距离,舞动大刀猛地劈在铁盾上,只听咔嚓一声闷响,图里努斯身形稍挫,那大刀霍然断裂。巨汉中持的乃是加厚刀脊的特制大刀,极其沉重坚固。然而在如此狂猛的连续劈砍之后,终于吃不住力,刀身断裂作了两截。

    那巨汉反应极快,顺以刀柄猛地砸落。图里努斯以肩膀抵在盾后,再度硬接一击。这一下乃是巨汉全力以赴,铁盾在怪力之下发出令人耳膜震破的巨响,被砸得四分五裂地崩碎开来。图里努斯闷哼一声,踉跄着连连退后,持盾的左臂根本抬不起来了。

    时迟那时快,左右两侧持枪的晋军这时刚刚杀到。巨汉哈哈一笑,松将断刀扔开,稍侧身让过枪尖,随即以上臂挟住抢柄发力推搡。此人的怪力简直如同鬼神,两名持枪冲锋顿时的晋军仿佛撞上了铁板一般,扎扎脚地跌飞回。

    巨汉夺过两柄长枪在,随舞了两圈,顿时破空的急啸声大作,仿佛平地起了一阵旋风。而他脚步不停继续前冲,一往无前,绝不止步,仿佛是一头足以将所有阻拦物撞飞、踏碎的狰狞巨兽!

    ******

    我回来啦!那啥……本周我争取做到每ri两更!大家看着吧!十一期间,小陆就要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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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云从(八)

    在荒僻的北疆代郡,居然能有这等武力绝伦的猛士,令陆遥不得不感慨,天下之大,到处都藏龙卧虎。访问下载txt小且不此人躯体中蕴含的庞然怪力,只凭他冲锋时那种令人悚然的杀气,在陆遥所对战过的强敌之中,便只有汲桑、乔晞等寥寥数人可以相比。

    陈沛昔ri为成都王帐下督,乃是勇力过人的猛将。而昨夜曾与陈沛鏖战一场不分胜负的罗马人图里努斯,当然也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身矫健非凡的战士。但在这名巨汉面前,图里努斯就如同一个小孩般毫无还之力,居然连两个回合都没有坚持住。以此来推论……陆遥大概明白这条巨汉是何等可怖。

    陆遥记得清楚,适才的战斗中,己方伤亡三十余人,其中倒有半数出自于这条巨汉一人之。此人独来独往,每每自各处犄角旮旯的所在发起突袭,身又高绝之至,实在是难以应付。先前几番接战,此人都未曾深入本军队列之中,此刻却鼓勇厮杀如此,显然萝川贼的首领对于战局发展非常不满,给部下们施加了相当的压力。

    所以这巨汉才会借着陆遥带领少量人马深入险境探查的机会,发动这样的突袭。

    除了此人以外,陆遥的部下们对其余萝川贼寇的优势相当明显。但在冷兵器时代刀枪见血的肉搏作战中,一名骁勇战将对己方士气的鼓舞作用、对敌方士气的打击作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放任那巨汉往来冲杀,只怕这些ri子里草草纠合起来的部众士气很快就会低靡到危险的程度。

    身为大将者,固然不应逞匹夫之勇,但更不能缺乏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勇气。在晋阳军中,陆遥和丁渺二人,被认为是并为一时瑜亮的雄武之将。其中陆遥虽然投入越石公麾下不到一年,但其风头之劲,几乎超越了所有同僚。无论在并州还是冀州,他总是披坚执锐、身当矢石地冲杀在第一线,取得过许多令人惊骇的战绩。

    来有些好笑,因为自恃武勇而在作战中常常采用斩首行动的陆遥,此番自己却成了他人斩首行动的目标。

    陆遥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面对强敌的时候,他总有难以压抑的跃跃yu试之感,时刻都做好了亲自上阵决死厮杀的准备。有时候陆遥自己都觉得荒唐,穿越前不过是个公司小职员的自己,为何如此偏爱这般暴烈凶猛的作战方式。

    只可惜……如今身为统领数千人之将,很多时候真的已经无须他亲自上阵。

    眼看着那巨汉狂奔而来,陆遥只沉声道:“放箭。”

    随着这声号令,弓弦弹动的嗡嗡声砰然暴响。那是数十把强弓同时拨动所发出的声音。

    作为荷一军之重的大将,陆遥绝不会自恃勇武就白龙鱼服,自置于险境。他此番前出探看地形,随从将士共有五十人。除了何云所部亲卫若干和图里努斯带领的勃篾部降众,还有陈沛和他部下的三十名弓箭。

    在过数年的颠沛流离中,陈沛失了一只眼睛。仅靠单眼不能判断距离,他自然无法she箭。可他毕竟曾经是成都王麾下以jing通箭术著称的非凡人物,自己虽不能开弓中的,毕竟功底犹在,足以调教出一批she术不凡的部下。前些ri子在邺城里,陈沛便是以这些弓箭逼住了陆遥的路,幸亏陆遥令沈劲掩护才得以脱身。在汲桑溃败之后,这批弓追随着陈沛一同投入陆遥部下,立刻得到了陆遥的极大器重。

    上古时,就有“断竹续竹,飞土逐害”的歌谣;《易》传中则:“弧木为弓、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可见弓弩素为兵家利器之首,其所提供的远程打击能力,对于军队战斗力的提升具有立竿见影的作用。

    但要培养出优秀的she是十分困难的,这需要数年累月的时间和持之以恒的艰苦训练。每一名she,都是军中宝贵的财富。故而昔ri越石公在与猗卢谈判时,顷刻间调动数十名she诛戮猗卢部下勇士,无他,为示晋阳军之强盛尔,而此举果然就压得猗卢俯首。

    以陆遥自己的部下为例,他在越石公麾下掌军千人,擅she者不过廖廖数人。何云是猎户出身,颇通弓弩,故而稳坐陆遥亲卫首领之位。像沈劲这样的神she,更是自以为万中无一,早就把鼻子翘得朝向天空了。前ri里,那冀州骑督刘遐踞于马上与陆遥攀谈挑战,堪称无礼之极。但当他露了一连珠箭法之后,自何云以下诸人便再无二话。

    优秀弓箭之珍贵,由是可知。

    而随陈沛投靠来的三十人,全都是第一流的弓箭!此辈与沈劲相比或有不及,但放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足以成为弓中的骨干力量。每个人都足以成为百人将级别的军官。他们持三十张强弓同时狙击一人,哪怕是贲育再生、神仙下凡,也得生生透出三十个血窟窿来!

    对于当前的战局,莫萝川贼十分焦虑,陆遥本人也早已不耐烦了。在外围大股贼徒正急速赶来的情况下,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太多,所以他才会亲身犯险如此。

    此刻正是那巨汉全力向陆遥冲刺而来的时候。他的力量、速度都已发挥到极限,在有限的距离中,根本就没有办法闪避。眼下的场景,非是陆遥的险境,而是他特意设下的陷阱,一个一举除掉萝川贼寇中最凶悍者的陷阱!

    三十把强弓同时she击,三十支箭矢破空疾飞,直取五十步外的强敌!

    弓矢瞬发,生死一线。

    但此人身形虽然巨大,却有着与体型全不相称的灵巧。他竟然还能做出应对!

    这厮的反应速度和身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眼看着箭矢如雨而下,他大吼一声,腾身跃起。只见庞大的身躯在空中蜷缩成了一团,同时抬向前,将两柄短枪狂舞起来。双枪疾速旋转,残影如盘,带起了呜呜的怪风。向着他面门、胸膛等要害的几支箭矢竟然都被打飞。

    若陆遥部下只有弓箭三五人,只怕真的奈何不得此人。所幸陆遥为他准备了三十名弓箭!

    下个瞬间,“噗哧”的箭矢入肉闷声连连响起。足有十七八支箭矢从他的身躯、四肢各处扎了进,顿时将他she成了硕大的刺猬也似。

    箭们这次使用的,都是带有血槽的破甲重箭,仅仅箭头就重达一斤。这样的重箭在五十步内无坚不摧,足以she穿两层铠甲。莫是人,就算是草原上的野牛也当不得一击。箭矢入肉之处,筋骨、肌肉俱都被切断,十几股血泉随即飙she而出。

    这些箭矢的冲力如此强大,以至于巨汉向前的势头都被阻断,顿时失了平衡,栽倒在地。他勉力撑起身躯,看了看周身上下的箭矢,又看了看陆遥等人,脸上却不见怒气,只有些许哀恸,还有找到解脱的轻松神se。

    战场杀伐时刻,陆遥不打算在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巨汉,挥道:“斩了。”

    陈沛应了声是,锵然拔刀向前。

    这时候却有人高声大喊:“不要啊!休要伤我们胡大哥!”

    随着这声喊叫,几名无寸铁、衣衫破烂的青年从远处的半截土墙后跳起,大吼大叫着奔来。

    “这算什么?”陆遥看看那几人:“萝川贼寇里,还出这样的傻子么?”

    ******

    瓶颈这种东西,总是来的毫无征兆。好在灵感大王附体相助,螃蟹已经将之击退了!

    两更的承诺是当真的,继续继续!

    对了,追加几句:最近更新不固定,非常抱歉。但在这段时间里,还有很多朋友给予了热情的支持,螃蟹都记在心里了,下一章再专门致谢吧。这会儿小忙,搬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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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云从(九)

    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突然跑出一群平民百姓,叫嚷着为某个贼寇乞命。欢迎来到阅读

    这场景实在太过突兀,莫是陆遥,自陈沛以下诸人全都愣了。

    哪怕是在大晋国威极盛的元康年间,北疆各地的战事也不曾真正地完全中断过。从辽东到九原、云中一线的边境上,有时候是草原上的胡人入塞劫掠;有时候是内附的胡人作反;有时候则是当地的贼寇彼此火并,零零总总的大小战事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只不过,除非州郡治所陷落,否则这些情况永远都到不了洛阳的朝堂上,大晋的疆域永远安定,朝廷大军更不会为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出动一兵一卒。

    如此一来,北疆民众对战争的熟悉便为内地所远远不及。哪怕是小孩儿也知道该如何应付时常发生在身边的战乱:该逃的逃,能躲的躲,实在不行了就抄刀子玩命……其实,所谓北疆民风剽悍的法,来历大抵如此。汉家普通百姓世代农耕为业,哪有天生好斗的;只不过是朝廷无力维护黎庶,父老乡亲们没奈何,也只能鼓起自己勇气,自求多福了。

    但眼前这几个青年似乎完全不具备北疆人的素质?这般莽莽撞撞地冲出来……是要找死么?陆遥数年来鏖战于并州,确信自己不曾见过并州百姓里有这样的傻瓜。

    陈沛更是吓了一跳。作战的时候,将士们原本就jing神高度紧张,那几名青年冲出来的时候,他险些就喝令弓弩们放箭she了出。乱世人命不如狗,she死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在陈沛眼中不是什么大事。陈沛等人在汲桑部下数年,早就习惯于心狠辣的作风,他们再如何洁身自好,上哪会没有几条冤死的xing命?

    可问题是,此番重归朝廷,他与部下们列入陆遥的管辖。陈沛与陆遥乃是故交,素知这陆道明是个心软的人,对于百姓的周到爱护更简直有些偏执。仅仅从邺城到代郡的数ri路途里,各种军纪军规ri夜宣讲了不下百遍,就可见他的要求了……结果这帮混蛋,害得自己差点就在上司面前犯了忌讳!陈沛不禁有些悻悻然。

    于是陈沛顾不上斩下那巨汉的首级,转而向几名青年大吼道:“都给我站住了!”

    他昂然提刀,正站在血肉模糊的巨汉身边,形象十分凶恶。这一声吼,顿时将青年吓得跪伏。

    半晌之后,经历了七嘴八舌的陆遥等人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巨汉与几名青年,既非贼寇,亦非普通北疆百姓,而是蓟城、范阳等地官府作场里的匠户子弟。他们是由官府直接控制的,农奴化的百工匠人。自汉末以来,匠户都是由俘虏或强迫征发来的贱民组成,其地位低于普通百姓,而与士卒等。其身份世袭的制度也类同于军户。

    萝川贼既然长期据有代王城作为巢穴,便自然会产生许多修缮、维护的需求,同时也会相应地需要各种生活用品、工制品。这些东西,贼寇们自然不会采买的。近年来,他们陆陆续续地从幽州各郡劫持了上百家匠户来从事铁、木、漆、织等各方面的劳作,以此来满足萝川贼上下数百口的生活。而到了战时,他们又以匠户的家属为质,胁迫这些匠户中的壮丁出力作战。

    这巨汉名叫胡休,是范阳匠户出身,祖上从兖州迁徙来此。其人魁伟有神力、勇武绝伦,被众多匠户子弟视作首领。胡休年少失父,事母至孝,因他的母亲被贼寇们劫为人质,他先后数次闯入代王城,试图救出老母,皆因贼寇看守严密、投鼠忌器而作罢。由于担忧老母,最后他不得不屈身在贼窟里做一个木匠。萝川贼的首领马服为其勇猛所慑,几番以重金厚礼邀他入伙,都被拒绝了。

    此番陆遥率军来袭,军威赫赫。马服颇感棘,故而动员了所有的壮丁参战。他更向胡休许诺,一旦胜利,便解放全部工匠和家属,容他们ziyou离。这才邀得胡休相助。

    胡休深知刀枪无眼,故而将那几名同是匠户出身的青年带在身边,却不容他们出战。可他虽然勇猛,毕竟没有战场厮杀的经验,战不片刻,自家便被乱箭she中,气息奄奄。同伴们为了替他乞命,终于还是奔了出来。

    这番言语出,陈沛、何云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虽是敌人,却也是个可敬可佩的孝子。”

    国朝以孝治天下,对孝道看得极重,从武皇帝开国以来,便将一部后人伪托的《孝经》奉为圭臬,求的是“君父两济,忠孝各序”之境界。陈沛、何云等人也自幼受此熏陶,想法俱都一般,听得某人有孝心孝行,立刻就肃然起敬。此刻,两人既听有此缘由,对那巨汉胡休的观感立刻改观不少。

    然而陆遥却不曾受这等思想拘束。陈沛、何云两人的举动,落在他眼里简直不可理喻。陆遥顿时发怒,冷哼了一声:“荒唐!可笑!受贼寇胁迫,就可以对我部下将士们下么?难道袍泽弟兄们便没有爹娘,无须尽孝?他们便活该为此人的孝行而丧命?若是赞赏此人的愚行,却将袍泽情谊置于何地?”

    陆遥连番诘问,的未免有些重。陈沛、何云等倒非是不以袍泽为意的凉薄之人。只是全军草创,互相都不熟悉,这些随同陆遥前来探查的将士们,起来是同僚,其实不久前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彼此之间没有内讧就很难得了,一同出生入死的交情远未培养起来。两人听得陆遥这般言语,便显得有几分尴尬。

    毕竟是战时,陆遥无心就当代的风俗多加置喙,既然两人对这胡休颇有赞叹,他也无意非要杀人。陆遥冷笑着抬脚,踢了踢胡休的脸。胡休身受十余处沉重箭伤,早已经晕死了过,硕大的头颅被陆遥踢得撞击在地面石板上,发出咚咚声响:“罢了,且将这厮拖回后队,若是命大不死,再作处置。否则的话,便当陆某杀了一个从贼的孝子罢!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抬一指眼前几名青年:“至于尔等……总算有几分兄弟情谊,很好!这样吧,既然久在贼寇巢穴,定然熟悉地理……你们便向前带路!”

    或许是受到前世意识的影响,陆遥确如陈沛所了解的那样心软,但那只是在平ri里而绝非战时。当他身在沙场的时候,多年来所经历的无数次惨烈战斗早已将他磨练得心如铁石。为了能够尽快歼灭萝川贼、将代王城控制在,陆遥绝不介意用这些人的尸身来铺出胜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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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冷门年代的作品,我是一个水平有限的作者,但我确定尽力了,会努力给大家一个可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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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云从(十)

    那个凶猛的不像人的胡休既,萝川贼便如同被斩了一臂,而余众更加丧胆。

    陆遥趁机麾军急攻。陈沛身披重甲,挥动铁矛冲杀向前,顷刻间连斩悍贼十余人。有几个特别勇敢的贼徒狂呼乱喊着拼死抵挡,却没有任何人能抵他一击之威的。当陈沛周身遍染敌人鲜血而回的时候,将士们高声鼓喝彩,仿佛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凶狠xing子也被完全激发出来。其余军官如图里努斯、何云等辈也俱都奋勇。萝川贼寇们不禁气势大沮,坚持了没多久便四散逃匿了。

    陆遥遂以匠户降人引路,急速进军。这些匠户子弟虽然在陆遥看来未免软弱,但毕竟比战场上临时征用俘虏要可靠些,而且彼等对代王城的地形也真的熟悉。在他们的带领下,陆遥所部数百名将士沿途穿墙过户,摧枯拉朽般直取萝川贼的巢穴。

    萝川贼虽然凶猛,但毕竟缺乏正规的作战训练,在陈沛等人的凌厉攻势之下,他们节节败退,在代王城内各个隘口都丢弃了大量尸体。眼看再抵敌不住,就要退入位于代王城西南高台的马氏坞堡里。

    问题是,北疆的贼寇们很少有营建深沟高垒的习惯,虽马氏坞堡依托代王城的地形,但其防御设施并不完固。既然已经从军容军貌上判断出敌军很可能是来自冀州的朝廷官军,自马服以下的诸多首领更对坞堡的守御很不看好。官军对城池攻守的经验丰富,远在这些边疆泥腿子之上。如果依托代王城的复杂地形都不能阻击敌人,坞堡本身那区区几道木质寨墙、几座箭楼又济得甚事。

    敌人的攻势太猛,应该围随敌人追击的各部联军却迟迟不到。这样下,便有大麻烦了!

    马服也是个xing格果决的,他立即调集了百余名强贼,馈以金帛厚赏,再派遣最为凶悍的儿子马对率领,令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发动反攻,务必要牵制住敌军迅速逼近的脚步。而另一面,他又令马错与几名心腹携带自己亲笔书信从代王城中的隐秘小路潜出城外,与吊在敌军后面的各部贼寇联军联系,催促他们加快行军的速度,趁此良机一举击破敌人。

    尾随在陆遥所部晋军之后的贼寇联军,此刻正聚兵于马头山南方六里以外的桑麻山上观望。此山的高度较马头山稍低,但地形更加复杂崎岖,山体自西向东绵延十余里,其间险峰、深谷密布。停留在此地的兵力,比马服所了解的更多,共有十一个大小部落的杂兵,合计三千七百余骑。

    能够指挥这三千七百骑的,是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

    代郡胡人极多,盘踞于此的盗匪集团以鲜卑、乌桓和各支杂胡部落为主,但也有汉人首领混迹期间的。声名最著者,有萝川贼的首领马服和常山贼的渠帅杨飞象。

    这杨飞象也是在代郡、广宁等地纵横劫掠多年的强贼。他的真名为何,只怕自己都已忘记了,那飞象二字乃是外号。汉末时黑山、黄巾贼寇惯以外号相称,比如骑白马者为张白骑,轻捷者为张飞燕,声大者为张雷公之类。常山贼与汉末的黑山军一脉相承,也接受了这个习惯。因这杨姓渠帅身躯肥壮而擅骑兵,故而号曰飞象。

    常山贼中另一大股的首领羌胡人吐吉立,声望与杨飞象相若,在常山贼中的地位也相仿,但因年纪较轻,故而屈居副。

    马错潜出代王城外之后,觑了两队巡逻骑兵交错的一个空子纵马狂奔,很快就进入山区。萝川贼是这一片地域的地头蛇,当然清楚哪里可以屯兵、哪里适合隐蔽。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便寻到了桑麻山上来。

    “马堡主怎么?”杨飞象当先问道。

    “家父有一番言语,令我转告各位首领。”马错在这群凶神恶煞身前可不敢稍有慢待,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才继续道:“官军足迹不履代郡已有十载。这十载海阔天空,各家想必都很安乐。然而此刻朝廷重又插此地,段诡秘、所行凶暴难言,想必郡中又将风云激荡,非是我萝川马氏一家所能应付,若万一事有不谐……诸位首领,岂不闻唇亡齿寒的道理?”

    在场众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虽然陆遥并未正式打出官军旗号,这些人都却多半都已猜到了。马错正是要告诉他们,代郡毕竟是大晋的疆土,朝廷纵然衰微,但若有意于此,在座的鬼魅魍魉谁能抵挡?必须要携一气,才能与之抗衡。

    杨飞象与吐吉立对视一眼。吐吉立率先冷笑一声:“这支军队确有古怪,但究竟是否朝廷官军,还需仔细打探。倒是那辟闾遏近ri并无异常,若是朝廷有什么意图,安插在太守府里的暗间早就传来消息了,哪里能瞒得过我们?小子,你不要危言耸听。”

    身材高瘦的吐吉立年纪与马错相仿,却一口一个“小子”,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吐吉立所的辟闾遏,便是现时正经在任的代郡太守。虽代郡早就成了化外之地,但在洛阳朝廷的纸面上,可实实在在乃是朝廷疆土。太守、县令、各级官员一个都不少的。辟闾乃是复姓,这位辟闾太守上任已有两年多,却事事全在各家豪族部落的掌控之下,完全是个傀儡人物。莫政令不出代县城的范围,只消出了太守府,便连衙役都指挥不动几个。

    吐吉立在太守府中显然是有眼线的。既然代郡太守未曾得到任何信息,非要这支军队乃是代表朝廷将要插代郡的军队,可信度未免不高。

    “至于唇亡齿寒……”杨飞象嘿嘿笑了:“你们萝川贼的部下壮勇大概将近一千人。有一千人的力量,又依托代王城,好厉害啊,你们不是素来都自以为乃代郡之雄长么?这支敌军加上抓的俘虏,统共不过两千人而已,怎么,战事开始才这点时间,你们就抵挡不住了?”

    “毋须讳言,敌人确实善战,非寻常官军可比。若是谁轻视他们的,豆卢稽部、勃篾部的下场就在眼前。”马错脸se惨白地回了句。

    代郡各家固然有沆瀣一气的时候,数十年来积攒下的矛盾也不少。正如马服期望让敌人和各家兵马消耗;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分明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只不过消耗实力的一方换成了萝川贼。

    马错感觉满嘴的苦涩:两家都打着损人利己的计划是没错,都是绿林道中人,彼此倾轧暗算,都是常事。问题在于,这主意算得再怎么jing,真正的关键却并不在这两家,而是全看晋人如何选择。此刻晋人正猛攻着代王城,根本就没打算照着自家最初的想法走。父兄等人已经难以坚持了,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却按兵不动……这该如何是好?

    马错心念急转,却没有什么良策。这些人都是贪婪如狼的xing子,彼此最是熟悉不过,哪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看来今ri不大大地出血不行了。狠一狠心,只得根据马服之前的吩咐,向这杨飞象和吐吉立做出最大的让步。他轻咳一声,伸往怀里掏摸那封马服的亲笔书信。

    指尖刚触到封皮,却听得不远处负责瞭望战局的几处哨位同时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怎么了?”马错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揪紧了。他一跃而起,踉跄着奔向哨位看。

    此地距离代王城较远,哪怕极目远眺,视线也不甚清楚。但至少可以知道,代王城西南、马氏坞堡所在那片台地上已然陷入一片混乱。大批剽悍的晋军战士从几个坍塌的墙体缺口处chao涌而入,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从战事开始至此,才不到半个时辰而已。晋军如同一把锋锐无匹的宝剑,眨眼就斩断了重重阻碍,攻入萝川贼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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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最近螃蟹陷入书荒啊,有什么历史军事类的新书可看?求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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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云从(十一)

    从桑麻山的山腰远眺,正对着祈夷水畔的代王城。这是北疆千山万壑中难得的一片平原,视野开阔,一览无余。但可惜身处十余里外,只能看到隐约的几面军旗搅动,战况细节如何不得而知。

    马错用力揉了揉双眼,竭力张望。过了片刻,却见三道狼烟冲天而起,凝结成三道浓黑笔直的烟柱,久久不散。马错知道,那是最高等级的求援信号,是萝川马氏陷入死生一线的险境时最后的嘶嚎;也代表着马服在催促儿子:家族存续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要让诸部联军尽快来援!

    罢了,罢了。马错再度伸手往怀中去。那里放着父亲亲笔书写,用辞谦卑的尺牍。在信上,马服承诺将让出祈夷水畔最肥沃的良田和cāo场,更许了一笔数字令人惊骇万分的庞大钱财作为谢礼。

    雄踞祈夷水两岸的膏腴之地数十年、拥有近千名勇猛部下、将代王城巢穴经营得犹如铁通一般的萝川贼,是代郡屈指可数的强大地方势力之一。但在这支敌军的攻打之下,萝川贼竟然坚持不到半个时辰。

    这些年来,马服在萝川一带作威作福惯了,何尝承受过如此惨痛的失败?只觉得心头火烧火燎般的愤怒。恨那些属下们无能、恨那些敌人太过凶悍,更恨的是萝川马氏寄予厚望的援军!三千七百名剽悍的代郡骑兵,这是多么巨大的力量……可这三千七百骑追踪了敌军一rì一夜之久,到了最重要的时候,却尽数躲藏在战场以外的桑麻山,并未投入战斗!

    马错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惨笑出声。

    他从怀里掏出父亲的手书尺牍,挥手扔了出去。长约尺许的木简在空中旋转着,飞落到山下不知那一处莽林中了。

    随同他一起的,都是心腹手下。其中一人连忙奔上几步,紧紧地扶着他的手臂,低声道:“郎君,千万不能乱!就算敌人杀进堡里,族主等人总还有办法坚持一段时间。只要杨帅等人出兵相助,我们仍有机会……当务之急,还是要催促杨帅他们,尽快发兵啊!”

    随从絮絮叨叨的话音还在耳边响着,马错却感觉头晕目眩。

    在萝川贼寇的几名首领里,马错的计略、眼光都远在他人之上。身处于普遍以粗猛为尚的北疆,更令他常常生出智珠在握的快感,素rì里也颇以此自傲。但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萝川贼不过是一枚可以被随意放弃的棋子,从头到尾,马氏宗族都被蒙在了云里雾里。

    他摇了摇头,反手将那随从推开。

    随从没料到马错手上的力量如此之大,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

    马错脸sè铁青地回身,狠狠注视着杨飞象和吐吉立二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四个字,双拳握得越来越紧,神情仿佛将要暴起噬人一般:“敌军虽强,但我们代郡群豪若能齐心协力,原本胜算在握。今rì的局面,全在于诸位见死不救……你们根本没有助战的打算,对不对?”

    马错越说越是愤恨:“你们究竟有什么打算?萝川马氏宗族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真是瞎了眼!”

    代郡各家地方势力之间确有龃龉;然而,彼此下黑手则可,在面对朝廷官军时的立场则一,数十载来各家守望相助,从无例外。马错这般言语,已经算是极严重的指责。于是站在杨飞象和吐吉立两人身边的十余名部落首领一齐破口大骂。

    “放屁!”

    “狗胆!”

    那十几名部落小帅都是代郡零散杂胡的首领。所谓杂胡,主要源自于前汉时南匈奴入塞后五部分化解体过程中分离出的别部或附从部落。之所以称为杂胡而无正规族名,皆以其规模小、实力弱、地位低也。而这些部落又是杂胡部落中势力衰微的,相比于实力强大的常山贼,彼等不过是仰人鼻息的仆从之流,每每被驱使往来如狗。大概是做奴才做的习惯了,当马错出言斥责的时候,这些部落小帅表现得义愤填膺,颇有几分主辱臣死的意思。

    但杨飞象和吐吉立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哈哈笑起来。

    “都说萝川马氏上下数百口,唯有两个聪明人,真是一点不错。”杨飞象大步向前,啪啪地拍了拍马错的面颊。他下手好重,两下就拍得马错面庞青紫,耳里嗡嗡作响:“马服那老家伙这会儿应该也明白过来了吧?小子,你说的很对。我们……正要眼看着尔等去死。”

    “杨帅,萝川马氏自问从不曾得罪你。如今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马错神sè惨澹,颤声问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杨飞象咧了咧嘴:“别怨啦,是大当家的意思,我也没法子……”

    吐吉立在一旁轻咳一声。

    杨飞象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匕,迅猛一挥。他的身躯虽肥硕,但动作却快如闪电,只听噗哧一声,短匕从马错的左侧耳廓前刺入。锐利的锋刃从右侧耳廓突出,将他的头颅从左至右刺了个对穿。

    马错的眼珠暴凸得几乎要从眼眶中崩裂,表情立时扭曲。当杨飞象松开右手时,他的身躯失去支撑,蓬然仆倒在地。

    马错身边几名亲信乍逢大变,全都惊惶失措。杨飞象的部下们也不多说,立即拔刀向前。一刀一个,转眼尽数了账。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

    杨飞象踏前一步,踩住马错的脸,嘎吱吱地将短匕拔出来。每拔一下,就有红sè的血液和灰白sè的脑浆从发隙间喷溅,将他持刀的指掌上染成红sè和灰白sè的。他随手从马错的身上撕了块麻布,慢条斯理地将匕首和手掌都擦抹干净了。

    完成了清理之后,杨飞象转身看看。

    那些杂胡小帅果真是将萝川马氏当作己方来看待的,全不曾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这时候泰半都露出畏惧和震惊的神sè。有几个比较机灵的,眼珠子乱转,似乎已经在寻找脱身之策。

    怎奈吐吉立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边,慑于他的威严,又不敢稍许乱说乱动。

    杨飞象拧笑道:“马错这厮有点小聪明,却看不清大势,迟早坏事。大当家特意说了,留他不得。诸位放心,一切都在大当家的掌握之中!”

    “是是!大当家自然英明!大当家所言极是!”部落小帅们一阵sāo动,随即谀辞cháo涌。其中数人反应比较快捷的,接着又吹捧“杨帅手刃马错,最是威武!不愧是大当家的得力臂膀!”云云。

    在北疆山林原野之间,无数草莽龙蛇混杂,能够被各路贼寇、部落一致尊为大当家的,自然不是河北的汲桑,而是常山贼的大首领,盘踞在幽州与并州交界处绵延数百里的常山上的那位可怕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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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短点,抱歉。怎么分段都不合适,注水更不合适。晚上有第二更,不过诸位还是明早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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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八王之乱方息,五胡乱华将起,中华五千年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即将到来。一个年轻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他会展开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扶风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风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风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