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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蟹的心     扶风歌txt下载     扶风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战邺城(二)

    汲桑大怒,脸se铁青。

    他原本慢慢抚弄着胯下骏马的纷披鬃毛,突然间上猛然使力,竟然将那顺滑的鬃毛猛揪下来大把。马儿吃痛,愤怒地振鬣嘶鸣,跳起来四蹄腾踢着连连旋转。

    这匹马是邺城铜爵园中上千良马里jing选出的佼佼者,高有丈许,筋骨强健,青白相间的毛se润泽得能放出光来,故而得名曰“菊花骢”,当真是神骏如龙的名马。这一发力纵跃,四枚铁蹄踏得数丈之内烟尘滚滚,威势骇人。

    随从在汲桑身边的众将都吃了一惊,急忙要抢上前。才刚举步,却听得烟尘之中锵然作响,汲桑斩马剑出鞘,猿臂轻摆,那菊花骢较常人身躯还要粗壮的马颈便已一挥而断,身首分离。

    毫不犹豫地斩了千金难买的骏马,汲桑稳稳地落地。自有人重新备马牵来,他纵身上马,仿佛适才只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浑然不觉浓稠的马血几乎渐了他一身,血液从甲胄上滴下,散发着特殊的腥气:“那支骑兵,究竟是谁的部下?领军的是谁?”

    汲桑贼寇自从公师藩失败后,便屯军于安阳以南、黎阳以北的内黄泽一带休养生息。虽并无大举,但贼寇们与乞活军之间仍然多有小规模的冲突。故而汲桑对自李恽以下,田甄、田兰、薄盛等各校尉及军中敢勇者,基本都有了解。但这支纵骑突阵的晋军……汲桑看的清楚,其中没有熟悉的面孔。

    汲桑疑惑的视线从诸将面上依次掠过,诸将一一俯首,全都表示不知其人底细。将将看到位次最末的两人,赫然是黄国的部下陈沛、石勒的部下刘征。

    这两人分别奉黄国、石勒之命来寻汲桑,因为汲桑行军神速,他们紧赶慢赶了半宿,直到这时才终于追上了汲桑的本队。当着汲桑眼神所至,陈沛一语不发,深深低下头;而刘征皱眉想了想,似乎要些什么,最终也俯首下。

    哪怕是这些各自皆有勇名的战士,面对着汲桑这个凶煞之人,他们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无用!”汲桑冷哼了一声,一夹马腹,徐徐靠近战场。

    汲桑的骑兵与乞活军主力在建安驿周围搏杀,而建chun门附近倒显得平静一些。先期入城的乞活军将士挤挤攘攘地在城门前的广场上整队,虽然并州人民风剽悍,面对着如此绝望的场面,将士们都有些沮丧。

    这本应是军官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但他们的上司田甄陷在城外生死不知,而组织建chun门一线防御的校尉薄盛毕竟带着重伤、jing力不济,结果将士们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随着城外的战局ri渐处于下风,不利的消息一条条传入城里来,令得他们的士气愈来愈萎靡了。

    直到陆遥两次出城厮杀,头一回居然将田甄救了回来,第二回也颇得了些斩获;这才让将士们的心理稍许稳定了一点。有些胆大的将士便往城楼上奔探看。

    薄盛这时带了若干人在门外依托两边城阙布防,城楼这里只有个低级军官负责,哪里阻拦的住。转眼工夫,城头上满满当当地站满了眺望远处的将士。

    建chun门的城楼一角,站着卢志、胡六娘和冉瞻等人。冉瞻将陆遥等人两番突阵的英姿看在眼里,只觉心chao澎湃,他骄傲地大声:“快看,那是陆将军!并州的陆将军!”

    距离冉瞻不远处,有几名士卒靠在女墙下窃窃私语。有人疑惑地问道:“哪个陆将军?我怎么没听过?”

    “你这个不长眼的,陆将军就是当年并州的陆军主,就是刚才遣将杀了司马瑜的那位!我们并州军的老底子!”话的人又感慨,又得意。

    “对对,就是他!”另一名士卒绘声绘se地道:“我听,这位陆军主最是善战,就连李将军都是佩服的。他数月前在晋阳阵斩匈奴勇将乔晞,又击败了石勒的数万大军,如今已成了并州刘刺史麾下最得力的大将!”

    “有陆将军在,匈奴人以十万大军都没能拿下晋阳。汲桑石勒这批贼寇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一会儿我要跟着陆将军出杀流贼,立战功!”有个年轻的士卒跃跃yu试地道。

    左右两人一人给他一记:“有命活过这场再吧,什么战功!”

    “有没有战功我不在乎。反正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稍远处一名士卒恨恨地道。这话的士卒阖家上下都已死在这些年的战乱中,他对自己的这条烂命便根本没有丝毫顾惜了。这句话一出,士卒们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立在城头观望的其他将士们突然爆出阵阵欢呼,众人急忙翻身看,只见陆遥等人再度打马出城!

    适才的两次出击后,最初的三十六骑折损三人,另有五人受了重伤,无法上阵。但乞活军也有少量骑兵聚集在建chun门内外,都是军中jing锐之士。他们为陆遥等人的胆气所震动,纷纷请求随同出战。陆遥也不多用人,点了其中求战yu望特别强的十余人,凑足了五十骑。

    “陆将军!陆将军!”建chun门城楼上一片欢腾,声闻数里。

    在无数将士们注视之下,陆遥率领着五十骑疾驰向前,气势如虹!

    之前两次突阵,其实都只从贼军和乞活军绞杀战场的外围掠过,厮杀的时间也很短。但是由于战场形势复杂,敌我又很悬殊,将士们的jing力消耗都很大。故此,眼下冲在最前的已不是丁渺,而换了陆遥本人出马。

    汲桑所部接连被陆遥等人突击了两回,这时候也已做出了反应。两支大约百余人的骑兵从与乞活军的纠缠中脱身出来,转移到了靠近建chun门的左右两侧,就如同一把铁钳,随时准备发力歼灭这支几次三番撩拨虎威的小股晋军。这两支骑兵所在的位置颇有奥妙,恰在战场边缘,又与其余各部彼此呼应。晋人若再施故技抄掠汲桑所部的外围,则必然会撞上其中一支。

    然而陆遥艺高人胆大,偏不如他们所愿。他看也不看左右两翼严阵以待的敌人,大声叱喝催马,直接就往战场深处撞了进!

    谁也不曾想到,这支小小的骑兵队伍第三次出城,来势竟然如此猛烈。

    数十名汲桑贼军仓皇来迎,陆遥猛力夹马起速,掌中铁枪嗡地一声绽成一团银光。这等枪法着实已经技近乎道,敌人连来路都看不清,哪里能够抵挡。只听惨嚎声接连响起,瞬间便被陆遥刺落数人,透阵而过。

    紧随在陆遥身后的,乃是丁渺、薛彤等人,无不是尸山血海里搏出生路的勇将悍卒。他们紧紧跟随陆遥,刀枪齐举,立刻将这支贼军杀散。

    而陆遥纵马疾驰,绝不稍作停留。如果适才两次突击,仿佛是在施展以无厚入有间的解牛刀;此刻的冲阵,则像是一往无前的倚天长剑,更加凶猛,更加强悍,充满着毅然决然的强大气势。第二阵、第三阵、第四阵,顷刻间,陆遥摧枯拉朽般地连破贼军四队人马,硬生生地往乞活军与贼寇缠战的战场里打入了一个铁楔子!

    战场上,苦苦支撑着的乞活军将士们,几乎都已发现了这支强悍绝伦的队伍。在这支队伍的激励下,许多将士原本忙于奔逃、退避的,此刻却已有人高声呐喊着,转身发动了反击。这些特别勇敢的士卒大概还不到在场乞活军总数的十分之一,但仅仅如此,整个战场原本一面倒的形势,就已开始渐渐扭转。曾经沉寂的喊杀之声,再度直冲云霄!

    而陆遥继续率军突阵,他匹马当先,将铁枪高高举起挥舞。这个简单的动作激起了轰然叫好之声,有人纵声欢呼:“陆将军!陆将军!”

    随之更多人纵声欢呼:“陆将军!陆将军!”

    在这片用无数人的死亡所营造的戏台上,陆遥赫然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他和他带领的骑兵冲到哪里,哪里的乞活军将士就振奋高呼,原本一面倒的战况仿佛冷水滴入了沸油那样,重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厮杀。汲桑所部的骑兵依旧勇猛,他们用刀、用枪、用弓弩、甚至用战马的铁蹄践踏,不断地杀死乞活军的将士。但越来越多的乞活军将士不再慌乱,他们站定了脚跟,从地上捡起武器,甚至赤空拳地冲向前与敌人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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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写作,争取存稿……嘿呦嘿呦,吐血而亡。谢谢各位支持,谢谢南汉伯、花开了呀的捧场:)

    为了庆祝本书突破五十万字,明ri二更。节cao为证,绝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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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战邺城(三)

    cao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ri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看着乞活军犹如怒chao般的反攻,陆遥忽然响起楚辞《国殇》中的辞句。甚么农耕民族只有羊xing,游牧民族才有狼xing?甚么农耕民族要从游牧的胡儿那里获得激情和热血?华夏民族屹立数千载而不倒,多的是慷慨赴死的壮士,多的是义无反顾的豪杰!

    看着万众征驰、旌旗漫卷,陆遥的脑海中又冒出一句熟悉的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陆遥热血如沸:这样的将士,或许曾经畏惧,曾经慌乱,但只要有人给他们一点点的信念,就能催发出每个人心头的不屈之火,燃烧生命、也燃烧一切敌人。如果将视线放的更广阔,数千年来,纵使国势衰微的时候,难道我们的民族也衰微了么?哪里会!

    即使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即使面对着凶残横暴的对,千千万万的华夏之民从来都不缺乏刚强、勇气、坚韧、毅力……那世代相传的民族jing神,哪怕掩藏得再深,哪怕被层层污垢所遮挡,但只需要一个契机,只需要一人振臂高呼,就必定如烈焰熊熊燃起,不可阻遏!历史如是,未来亦如是,而今ri,谁来作那点燃星星之火的人?

    陆遥高呼酣斗,一个声音在他胸中呼喊:此任,非我莫属!

    他稍稍侧身,避过一支飞来的流矢,左探出,攥住刺来的马槊。他右的铁枪掉转,将那持马槊的敌骑打落马下,随即纵马践踏。马蹄下处,那敌人的胸膛像是纸片般凹陷进,口中溢出鲜血,死了。

    陆遥继续冲向下一个敌人,但分心二用,不断盘算着。激动的情绪一闪即过,战场上严苛的环境,要求陆遥保持最大限度的冷静。

    觅了一个机会,陆遥猛地勒缰,使得胯下战马人立而起。他挺身于马背,扫视全场。他注意到,自己已经突入到战场深处,已经距离建安驿不远了。虽然乞活军的将士们渐渐从慌乱之中恢复,但汲桑的后继兵力,似乎也在不断地加入到战场中来。粗略估算,此刻用于压制乞活军的贼人大约有一千五百,另外还有超过五百名骑兵紧紧地追在自己身后,怎也甩脱不掉。再望向稍远处,那支甲胄鲜明的骑兵无疑是汲桑的本队,他们缓缓向前,距离战场越来越近!

    形势仍然严峻,估算双方的损失,乞活军由于前期的混乱,大概死伤超过两千,而汲桑所部的损失能有多少?或许两百上下?

    从整个战场范围来看,主动权依然掌握在汲桑里。

    乞活军虽然鼓起了余勇,可他们毕竟是一支组建不过半年的军队,缺少有经验的、足以根据战场局势作出准确判断的基层军官。所以,陆遥清楚这种激发而出的勇敢并不能持久。

    更何况,建安驿的南北两侧都有河渠,西边数里就是建chun门,故而这片战场其实规模有限,并非是那种一望无垠的原野。当汲桑投入作战的兵力越来越多的时候,陆遥承受的压力也随之而增大了。随他出战的五十骑,此刻已经减少了将近半数,陆遥也清楚,这样的突阵也不能持久。至多还有一次……不,甚至可能不会再有突阵的机会了!

    情况稍好些的大概只有建安驿附近。在那里指挥防御的应该是李恽和赦亭两人,似乎还能守一阵子。但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这两人才武有限,并不足以作为扭转战局的力量。

    陆遥并不奢望靠自己带着数十骑的小打小闹能带来胜利。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激怒汲桑。今ri这一战想要取胜,机会本来就只有那一个。问题是……汲桑的本队为何仍然不动?

    陆遥强自压抑下焦躁的情绪。

    有一名贼寇从侧面纷乱的人丛中潜伏过来,突然暴起,使用沉重的大斧砍向陆遥。陆遥横过长枪格挡,两件武器重重互击。只听铛地一声大响,jing铁为脊的枪杆终于承受不了太多次的冲撞,猛然扭曲断裂。巨大的斧刃顺势而下,陆遥毫不犹豫地丢弃了铁枪,闪电般地拔刀劈落,将敌人砍作两截。

    压力确实越来越大了,敌人的围追堵截越来越严密。陆遥开始担心自己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开始担心最终并不能如愿引出汲桑。

    就在这时,薛彤从侧面赶上来。这条昂扬大汉早已周身浴血,甲胄碎裂,中的大刀也不知换过了多少把。“将军!”他大声喊着,往建chun门的方向一指。

    陆遥转头看了眼,微微颔首。

    城头旗帜招展,分明是表示城内贼军来袭。这也是理所应当。汲桑既然出兵,他的老搭档石勒哪有不作呼应的道理?建chun门内,迟早会形成第二个战场。建chun门外,是汲桑的jing锐骑兵大举攻伐;而门内,则有重整旗鼓的贼寇再度杀到,攻向这最后一座掌握在晋军中的城门!

    薛彤的神se依然刚毅如铁,但陆遥似乎从他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惶惑:“道明,怎么办?”

    “现在不能退,汲桑还没有动!”陆遥深吸一口气,用信心十足地语气道:“老薛,根本不用慌,这是好事!汲桑一旦了解到城内贼军发动,立刻就会亲自出击,以求迅速解决我们!那时候……就是机会来了!”

    城外万人鏖战,喊杀之声数里之外犹觉震耳yu聋。城内的乞活军也并未坐看袍泽血战。由于陆遥在第一次出击时将田甄救了回来,使得重伤的薄盛得以稍许休息。在田甄的指挥下,入城的乞活军将士们四出占据要隘,同时拆毁房屋,搭建各种木栅、拒马。一队队的长矛、刀盾、弓箭交错着坐在建chun门西面的广场上,构城了相当规模的军阵。

    正当将士们忙碌的时候,石勒的军队出现了。

    他们沿着城墙、沿着邺城中余烬袅袅的道路,大举逼近。

    几处哨探狂奔而回,将这个信息传递给立在建chun门上的田甄。

    田甄脸seyin沉地令哨探退了,伸划了个弧线,一一指点:“南面的城台方向,大约千人,领兵的是石勒的部下夔安;东面的大路方向,是石勒贼寇的主力,兵力约莫四千;另外,北面还有一支军队过来,大概两千人左右,看旗号是汲桑的部下黄国。”

    薄盛坐在田甄身边,他周身上下被包扎得如同一个粽子,只能伸出指掰一掰:“一千、四千、两千,这就有七千人了……他妈的,汲桑贼寇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大的声势?”

    “我cao他狗娘养的!”田甄骂了句:“还不是老一套?挟裹群氓、招诱那些城军中的败类!”

    城内贼寇数量虽多,乞活军也有数千jing锐据守,是以田甄并不惧怕。他低声询问站在下首的朱声:“陆将军那边,果然能够击败汲桑?”

    “请田校尉放心!”朱声肃然施礼。

    田甄看了看朱声,大步按剑而出:“传令,准备迎敌!”

    随着他的号令,广场上的乞活军战士纷纷起立。

    而在城外,陆遥喜形于se:“汲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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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ri第一更,补前一周欠的。晚上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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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战邺城(四)

    陆遥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中纵横来,正与一支敌骑互相追击、冲撞着。他看似杀得亢奋,其实倒有一多半的jing力始终关注着战场东面徐徐迫近的汲桑本队骑兵。

    当注意到这支骑兵终于渐渐加速进入战场的时候,他猛地兜过辔头,大声呼喝道:“向右转!向右转!”

    数十骑紧跟在他身后,划了一道极陡的弧线,毫不犹疑的从战场上脱离。由于退却得仓促,队伍最后有数人被敌骑裹住了。这些人俱都是晋阳军或并州军中特别悍勇的战士,纵使落单了,依然鏖战不休。

    清河国东武城人宋悌乃是陆遥亲卫之中有名的大力士,因为腿部受了重伤,才落马被围。他坐在地上,大声叱喝着挥起一丈六尺的长槊来回横扫,将靠近的敌人再度迫开。有一名贼寇仗着马快刀利,从侧面冲过来想砍杀他。结果宋悌奋起勇力,先将战马的前腿打断,于是那贼寇滚落下来,被宋悌用沉重的槊头敲击在额头上,当场就死了。

    然而贼寇很快就找到了对付宋悌的办法,有人绕到宋悌的身后,抛出套马的皮绳猛地勒住他的脖颈。然后借着马力将他拖倒在地,一路奔走。待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又用长戟刺破他的肚子,长戟的小枝把肠子都扯了出来。

    家族出于西河国的杨配是郭欢的部下。他是个口吃,一句话要费半天功夫。他与沉默寡言的郭欢一同巡营的情形,经常被其他袍泽弟兄们当作笑料。但要起弓马武艺,绝没有谁敢于轻视他。

    陆遥号令转向的时候,杨配正和几名贼寇杀作一团,好不容易杀退他们,打算尾随陆遥突围之际,迎面被一骑舞动铁矛的贼人拦住路。那贼寇骑得新蔡王御苑中的好马,比杨配所骑的马儿足足高出一头,两人并马搏斗时,杨配天然就落了下风。但他毕竟久经战争,经验丰富,更是悍勇过人;眼看着敌骑长矛刺来,他狂叫一声离鞍跃起,猛地将对也从马上扑下来,随即拔出匕首刺入敌人的胸膛。

    然而当他从地上起身的时候,足有十余骑的贼寇将他四面围定。杨配的xing格十分刚烈,眼看必无幸免之理,他面不改se地喃喃地骂了句:“cao……cao……cao你nainai的……”随即,回过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除了宋悌、杨配以外,上党郡铜鞮人赵姚、河西羌人后裔莫折万载等人也都是出自于陆遥部下的勇士,他们无不鼓勇奋战,虽然片刻后就被刀枪并举杀死在地,但也稍稍拖延了敌人追击的时间。

    随着陆遥冲出来的骑兵只有二十人,其中大多数都负了伤,有些人前次冲阵就已挂了彩,这时二度甚至三度挂彩了。甚至素来有些跳脱的丁渺也失了话的兴趣,所有人都沉默着、重重地喘息着,不断催马。他们急速向建chun门的方向狂奔,绝不再与敌人纠缠,绝不作任何耽搁。近百铁蹄密如急雨般踏地,从那些已经或者尚未断气的身躯上腾跃而过。

    陆遥的判断一点也没有错。

    当建chun门内也展开激烈战斗的时候,汲桑终于按捺不住。在这个凶名震动大河南北的巨寇看来,如果被城内的石勒等人先行取得战果,而自己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却迟迟不能将乞活军击溃……那未免太折威风了。而所有人都明白,迅速击溃乞活军的关键,完全在于那支几次三番出城助战的小股骑兵。

    汲桑的嘴角流露出残酷而疯狂的笑意。这样的情形,真让他觉得很是有趣。这批骑兵三番五次地挑衅,难道乞活军中竟有那样不知死活的人么?既如此,那就给他们一死,斩下他们的首级、剖开他们的肚腹,痛饮他们的鲜血,嚼吃他们的骨骼!

    这名河北巨寇缓缓策马,绕过两军激烈对抗的建安驿一带,穿插向东。跟在他身后的,是养jing蓄锐许久的三百名jing锐骑兵。这些人自刘飞以下,又有匪号“黑髯”的蒋斑、膂力过人的白勖等著名的悍匪随同,俱都是随汲桑横行司兖冀青四州、杀得朝廷胆寒的熊罴之士,一行人滚滚奔行如虎兕出柙,虽不曾真个厮杀,已觉杀气冲霄而起,挡在他们前进方向上的乞活军将士无不战悚而避。

    汲桑自如地单控缰,逐渐将战马奔驰的速度提起。那柄斩马大剑被他持在中挥舞着,锐利的锋刃割裂空气,发出“呜呜”怪响。当奔行到一处坡地外围时,一名乞活军的伤兵为了躲避箭矢,从坡地上翻滚下来,将将拦在汲桑马前。而汲桑甚至不正眼看那伤兵一眼,巨剑轰然怒斩,瞬间将其如纸人般劈作左右两片。

    这样的腕力绝非凡人能有,简直如鬼神般可怖。

    陆遥昨夜向卢志细细打探了汲桑其人的背景、经历。这汲桑与石勒同为群寇之首,两人的行事风格却绝然不同。石勒虽然出身低微,但为人沉雄大度,能得众人之心;而汲桑有的,纯是凶残暴虐的xing格和肆无忌惮的杀戮。

    河北群寇极盛时数万之众,其中哪个是善类?这些悍匪强盗个个都凶残狡诈、毫无礼义道德可言,而汲桑却偏偏能够毫无顾忌地驾驭他们,驱使他们如同走狗。而在年初,当公师籓战死,“屠伯”苟晞大军重围四合之际,正是汲桑往来冲杀于万军之中,从人山马海中硬生生趟出一条血路!

    “快!跟上!跟上!”陆遥没有丝毫兴趣要凭着数十名疲敝的部下和这名盖世凶人正面对决。他一边连声催促着,一边纵马狂奔。这情形与适才的反差未免太过突兀了,不禁令刚才被他所激励的乞活军将士们有些丧气。原本高亢的喊杀声,几乎瞬间就低落下来。许多人紧张地眺望着前后两支骑队的追逐.

    而陆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的部下们经历连番突阵血战,无论人马,都已经相当疲累。而汲桑的本部骑兵观战许久,体力和士气都正在最盛之时。陆遥只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响如低沉的雷鸣般越来越近,而他的心情也绷得越来越紧。

    乞活军在建chun门的左右双阙和城楼上都布置了一些弓箭,但数量不多。毕竟这支部队是由流民整编而来的,新蔡王在军事准备方面又吝啬得可怕。

    当陆遥等人渐渐靠近建chun门时,一些稀稀落落的箭矢被she过来,似乎想掩护他们。但弓们似乎也摄于汲桑汹汹而来的气势,明显没有准头,有几箭反而往陆遥等人的方向过,差点伤了自己人。

    沈劲不禁破口大骂,可惜他的左右两个箭囊都空了,纵然自恃箭术了得也没了发挥的余地。

    城楼下的门洞里,其实有若干持刀盾的士卒结阵而守。他们的任务本该是接应陆遥撤退,但此刻建chun门内外都已遇敌,城内并不安全。故而,这些士卒们出城的脚步也似乎稍显犹豫了些。

    而这时候,汲桑的骑兵大举杀到。不用再回头张望,仅仅从城头上众人惊恐的眼神里,陆遥便可以了解到,这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巨寇,距离己方队伍已经很近。许多乞活军将士甚至发出了难以压抑的悲鸣,似乎认为陆遥等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汲桑的追击了!

    陆遥的视线如电掠过,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冉瞻圆瞪着的眼睛,看到了胡六娘忧心忡忡的表情,看到了卢志闪烁不定的眼神,看到了朱声紧张而又坚毅的眼神。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高举右,厉声大喝道:“举旗!”

    喝声远远地传开了,而建chun门的城头上,四面硕大无朋的白虎幡突然被高高立起。

    白虎幡在晨风吹拂下,呼地一声飘飞起来。恍惚间,幡上的四头白虎就像是活的一般。与此同时,汲桑突然生出了极度危险的感觉。

    下个瞬间他就明白了这危险的感觉从何而来。汲桑以本部三百jing骑追逐敌军,本人是箭矢最前端的锋镝,而他的部下骑兵紧随在他身后,形如一枚巨大无比的箭矢,这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锋矢之阵。这是汲桑数年来横行大河南北所惯用的战法,他对自己的勇力充满了信心,对部下群贼的强悍也是信心十足。无论怎样强大的敌人,都难以抵挡这支巨箭的雷霆一击。

    但此刻,这支巨箭突然崩溃了,箭头、箭身、箭羽突然间全都不存。本该尾随汲桑一同冲杀的骑兵们,有的露出惊骇的表情突然勒马,有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方的同伴,有的竟突然挥动武器向同伴们杀……只剩下了作为锋镝最尖端的汲桑本人还在策马向前,冲向前方的陆遥所部!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汲桑纵声狂吼,目呲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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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战邺城(五)

    建chun门外,变生肘腋。无论是乞活军、是汲桑所部贼军,在这时万众齐呼,势如山崩海啸!

    原本,贼军内外夹攻建chun门,有泰山压卵之威:城外,汲桑骑兵摧破乞活军大部,城内,石勒、黄国携,兵分三路而来。区区一个建chun门,纵有城池之固,也难免风雨飘摇。

    然而形势变化之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不曾想到,汲桑赖以威震大河南北的亲卫铁骑,竟然会在几面白虎幡前不战自溃。拥万夫、克坚城、斩名王的河北群寇大当家,瞬息间就成了孤家寡人,独自面对着那支几番冲阵溃围的晋军骑兵。

    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诡计!这支骑兵几次挑衅,只为了激怒自己,从而引得自己亲自率队追击!汲桑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纵声怒骂,竭力勒马。可那马儿正在加速狂奔的时候,一时哪里刹得住脚步?汲桑惊怒之中,臂上筋肉猛然贲起,再度发力,便未免失了分寸。一股蛮劲到处,只听“啪”地一声,竟然将辔头上的皮索猛地崩断。

    这般巨大的力量,哪怕是大宛良驹也承受不住。只见那马儿口角溢血,连连哀鸣,四蹄趔趄着,终究是撞入到了晋人包围中了。

    汲桑虽慌不乱。既已如此,可依靠的便唯有自己神鬼莫测的身。这些年来,汲桑与朝廷大军鏖战何止百场,不是没有遇见过更危险的局面。但只须斩马剑尚在中,哪怕敌人如山如海,他便自信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汲桑毫不犹豫地跃起,人一离鞍,掌中长剑挥舞,已将全身护得水泼不入。

    身侧劲风急起,那是两名晋军骑兵走马来截。

    汲桑闪身避开刺来的两杆长枪,斩马剑如雷怒斩,先取左侧那人。那骑士的身也属一流,长枪既然失,便拔出腰刀来挡。刀剑相格,当地一声大响。那骑士的缳首刀脱飞出。而斩马剑余势未衰,从他的右肩直劈到左腰方停。

    而右侧那骑士眼看同伴被斩,竟然丝毫没有犹豫,纵马踏破漫天血雾,直冲到汲桑面前,刀光如电,映得汲桑须眉如雪。汲桑大喝一声,仰天就倒。长刀从他面门划过,相距不过毫厘。借着身形倒伏之势,他的斩马剑横摆回来,反将对劈得惨嚎飞跌出。

    下个瞬间,汲桑左探出,抓住一柄从身后刺来的马槊。他断喝一声,腕力迸发,猛地拗动马槊。那晋军骑兵恰好同时握槊拉扯,结果连人带甲不下上百斤的重量,竟然抵不过汲桑单臂之力,顿时被腾空拽起,远远地砸到了数丈开外,还撞翻了从前方赶来的好几名骑兵。

    前方一片人仰马翻,汲桑则丝毫不多看半眼。他稍许矮身,左足发力陷地,双握剑横斩,叱喝声中,剑光如匹练般飞起。后侧驰奔来的一匹战马两条前腿齐断。马上骑士滚翻在地,恰好落在汲桑身前。汲桑箭步向前,剑刃掠过,便取了他xing命。

    电光石火之间,汲桑连杀数人,真是凶威难挡!果然不愧是连“屠伯”苟晞都奈何不得的群寇之魁首!

    但晋军将士们前仆后继,包括丁渺、薛彤、沈劲等勇力绝伦之士尽数向前。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换来的机会。想要斩杀这名天下数一数二的巨寇,这是最好的机会!

    陆遥也缓缓策马向前。

    一个时辰前。

    卢志将自家在汲桑军中的布置坦然出,随即告退。而陆遥则迟迟踌躇不定。回想着昔ri与卢志接触的点点滴滴,分析卢志适才所的一言一语,他突然问:“卢志其人……究竟如何?”

    丁渺等晋阳军将士们这时都在各处忙碌,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朱声和几名乞活军的低级军官。朱声已追随陆遥数月,知道这不过是陆遥在沉思中偶尔的自言自语。而乞活军众人却不知晓,听得陆遥突然发问,他们对视了几眼,姜离小心翼翼地答道:“卢先生看起来很有学问。”

    这话根本就答非所问。卢志的学问在河北士人中大是有名。他少有清cao、立志向学,朝夕焚香读书,从无懈怠。据,他曾经与书盟誓曰:“誓与此君共老。”成年后以博通经史著称,又善书法,专掌成都王文翰等事,甚得声誉。这样的人物若没有学问,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学问人了。

    陆遥抬头看看他们,笑了笑:“是啊……”

    他的思路被打断了,但身在用武之际,自不能因此而责罚勇士。

    他看到朱声在一旁露出深思的神态,于是随意问道:“朱声,你觉得呢?卢志这人究竟可靠不可靠?”

    朱声恭谨地道:“此系军机,朱声不敢妄言。”

    朱声幼时曾进过学,见识谈吐皆非粗鄙军汉可比,这也是陆遥看重他的原因之一。只不过,有时候他未免太拘谨了些。于是陆遥不轻不重地了句:“少来卖弄酸臭墨水,直言便罢。”

    “是。”朱声施礼道:“我以为,卢志是否可信,并不是要考虑的重点。关键是,他所惧者为何?所谋者为何?”

    听得朱声这句话,陆遥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他事先倒真不指望朱声能出几分道理来,但此刻看来,这名青年军官在过数月的耳濡目染之下,颇有些长进。

    既有卢志谗言陷害陆氏宗族数十口的过往,陆遥便势必不会与他善罢甘休。陆卢二人之间,本就是为了保命才暂时合作的,本无互信的基础。因而卢志是否可信的问题,就不需再作考虑。

    陆遥将考虑的重点放在卢志是否可信之上,原本就找错了方向。亦如朱声所:关键的是,卢志之所以提出颠覆汲桑贼寇的奇计,其所惧者为何?亦或,其所谋者为何?

    陆遥首先考虑前者。

    卢志,乃成都王之忠臣也。成都王败,群僚星散,只有他自始至终追随,直到身陷囹圄,几乎xing命不保。当其时也,本已是游走在生死边缘,若非机缘巧合下与陆遥相逢,他怕是已经瘐死在深牢之中了。这样的人,不知见过多少险恶、多少风浪,他心如铁石恐不为过。这样的人,会怕死么?

    “这个老狐狸……”陆遥喃喃骂了一句。

    卢志不惧死,却在陆遥的威胁下,乖乖献出有望一举击破汲桑石勒贼寇的奇策,这便是朱声所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卢志所谋者何?

    卢志,天下知名的大谋士、大智囊也。此等一步百计之人,举措皆有深意。他的言辞绝不会单纯。换句话,他所献出的策略,绝不会全心全意地为陆遥考虑,必然有其自身忧戚的关联。

    陆遥起身慢慢踱步,继续细想。与卢志忧戚相关的,他所图谋的会是什么?

    指望挽回朝廷意旨,重得荣华富贵?不会。东海王司马越与成都王司马颖,死敌也。作为“八王之乱”中最后发制人者和最后的胜利者,东海王xing格隐忍而毒辣,段十分厉害。自东海王执掌中枢大政以来,昔ri成都王的部将、僚属、乃至曾经附从成都王的各地官员,无不遭到清算。陆遥回忆了一番,在他的印象里,这类人几乎都逃不过一条死路。以卢志之明鉴,自不会妄想以区区剿贼之微功,来抵消曾为成都王谋主的滔天大罪。

    何况,这位昔ri的中书监、武强侯,哪里会把个人的荣辱放在眼里?几十年宦海沉浮、无数ri夜的殚jing竭虑、千百次的筹划计算,他所汲汲在心的……

    陆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他悚然惊叹一声。随即用力握拳,让自己恢复平静。顷刻之后,他招朱声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朱声愕然问:“狮子?还是石子?”

    陆遥一挥:“只管,那卢子道自然明白。”

    朱声匆匆离。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令朱声转告的,既非狮子,亦非石子,而是“世子”二字。成都王遇害时,二子庐江王司马普、中都王司马廓并遇害。但其少子司马懋不知所踪。由于成都王久镇河北,颇有恩惠于民。故而民间都传闻,成都王在束就擒之前,以三子司马懋为世子,遣了jing干护卫拥其出逃。为此,东海王几番派遣部下在河北、中原各地加以查访,却始终也没有头绪,徒然扰乱人心罢了。

    但若是卢志知晓成都王世子的下落呢?须知,并州刘渊,昔ri成都王麾下宁朔将军。巨寇汲桑,成都王故将公师藩之副贰也。这两家势力,皆与成都王有故旧的关系。适才贼寇大举入城时,还有许多人高呼为成都王复仇的口号……

    陆遥霍然按剑而起,望眺着邺城中起伏如怒涛的层叠楼宇,和星罗棋布、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里坊。城中的大火烧了一夜,毁了将近四成的街市,此刻似乎将熄,而陆遥心chao澎湃,只觉得焚风扑面而来,吹的面颊滚烫:“原来如此……好个卢志卢子道!”

    这座千古雄城,是河北首屈一指的重镇,堪为乱世中的帝王之资。曹公破袁绍,定河北,以之为魏国都城。成都王司马颖以邺城为基,苦心经营数载之后,几乎夺取天下。匈奴刘渊纵有晋阳之败,仍然策动河北群寇攻略此地。

    而卢志……魏郡牢城中不见天ri的折磨,陆遥也曾见识过,仅仅几个时辰就足以叫人发疯。卢志却在其中囚禁了将近一载!这一年的囚笼生涯或许重创了卢志的身体,将这位昔ri的风流名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当他脱困而出时,立刻就多方筹谋,再施翻云覆雨的段!

    魏王有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此其之谓乎?

    片刻后,朱声又匆匆返回,双高举,奉上一物。

    那是一块不知从何处撕下的白绢,其上墨汁淋漓,写着十数个人名。这正是卢志适才所的,他安排潜伏于汲桑部下的jing干死士名单。陆遥心中微微一喜,再看下。白绢末端赫然是一行大字:龙骧将军,河北大都督。

    陆遥一怔,随即捧白绢,哈哈一笑。

    我陆道明,岂是甘于受人驱使的无知之辈?吴郡陆氏子弟,又岂会重蹈覆辙,再为彼辈火中取栗?

    龙骧将军,河北大都督,好大的官职啊。当年士衡公统领jing兵二十八万南下洛阳,所得授的职位也不过如此而已。

    站在卢志的角度,他的布置不可谓不深远。为了取得自己的谅解,他所给出的筹码不可谓不重。只可惜,再如何的智谋超绝,都算不到大晋时局将会向怎样可怕的方向滑落。卢志所拥戴的司马氏皇族宗室,终将被胡儿屠杀如猪狗。

    陆遥将书写着官职的一部分白绢撕下,在身边摇曳的松明上点燃。

    汲桑的狗命,我陆道明要了。但却无须按照卢志的剧本来。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回忆不过是瞬息间事,身为武人,陆遥首先要在战场上解决问题。

    他的铁枪适才丢在敌阵中了,此刻中所持的,是一把铸造jing良的龙雀大环刀。这是缳首刀之中较大型的一种,刀长约四尺余,窄身直背,锋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se晕芒。

    他握紧了刀柄,稍许挥动。感受到捆绑在刀柄上的粗糙草绳扎着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

    策马,加速,举刀!

    ******

    这两天实在是忙疯了。更新不稳定,抱歉抱歉。期望下周会好点。欠的章节也争取在下周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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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战邺城(六

    汲桑之勇悍,实在是叫人瞠目结舌。兔起鹘落之间,最先扑到他身边的数名将士均已倒地。建chun门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同时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就像是一股怪风飕飕地从城楼卷过。而当陆遥、丁渺等大将亲自围杀上时,呐喊助威的声音又猛地爆发。

    “杀呀!杀呀!”楚鲲脸se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的大嗓门在这时候得到了尽情发挥。

    站在楚鲲身边的卢志顿时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感觉似乎地面在微微颤动,有些晕眩,于是赶紧伸扶住雉堞。

    稍许眯了眯眼,只觉得头晕脑胀越发严重。卢志顾不上关注战局,他稍许后退了两步,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背靠着一处旗墩慢慢坐下。

    何云适时地出现在他身边,关怀备至地问道:“卢公可有什么不适?”

    “无妨,只是疲累而已。”卢志勉强笑了笑。

    卢志原是养尊处优的文人,在魏郡牢城中暗无天ri地囚禁的一年里,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以致身体极其虚弱。昨ri傍晚脱逃以后,又随着陆遥等人沿途连番恶战。到建chun门时,他被安置在城楼里的一处耳房里,原以为可以小憩片刻,结果又与陆遥勾心斗角……整整六个时辰没有阖眼,卢志起初还亢奋,到这时,真是支撑不住了。

    他右握拳,有规律跌轻轻敲击额头,感觉稍好些了,他抬头看了看何云,指指自己干裂的嘴唇:“能否请何队主帮忙寻些清水?老朽实在口舌生烟,难以支持啊。”

    何云怔了怔,露出为难的神se摇头道:“这建chun门左近一个水井也无,哪里有水来饮?将士们都忍饥挨饿地坚持作战……还请卢公多多担待才是。”

    卢志颔首道:“何队主所言有理,倒是我失言了。”

    他闭上眼,不再理会何云。

    何云、楚鲲二人,带着几名士卒寸步不离身边。名为保护,其实必然是奉了陆遥的指令,严密监视自己。如果自己胆敢乱乱动,卢志毫不怀疑何云立刻就会拔刀相向。

    卢志不禁冷笑一声。现下的局势如此混乱,我卢子道一名文弱书生,哪里会铤而走险。陆遥那小儿辈,未免太谨慎了点。

    他收拢双足,将坐姿端正,随即用舌尖轻点上颚,竭力调匀呼吸、观想内景。这是河北士族中颇有流传的道家秘术,卢志借以平复心中庞杂起伏的种种念头,以尽快恢复一些jing神、体力。

    列子曰:静神灭想,生之道也。

    卢志有博才,颇通杂学,往ri里常以此法来收摄心神,极有奇效。但此刻,他却怎也无法凝神定气。强烈的情绪和无数思绪反复冲撞在胸臆之中,令他气血涌动如沸。

    年余以后得以脱离囹圄,卢志放眼四望,天下形势已经变化得叫人有些看不懂了。但卢志所怀有的雄心壮志,并不因此而稍减。面对着眼下的局面,他绞尽脑汁、再三思忖,在初时的慌乱之后,渐渐有所决断。

    东海王信赖的得力臂助新蔡王司马腾如此昏庸无能,竟然硬生生地将局势败坏如此。使得原本应当固若金汤的河北重镇再度陷入争夺之中。这对于忠诚于成都王的卢志而言,不能不是件喜事。

    那东海王乃高密王司马泰之子,其祖司马馗为宣王之弟,在晋室宗族诸王中地位原属低下,彼辈不甘于做个地方诸侯,偏要染指朝廷大政,本就罪大恶极。更不消他借着yin谋叛卖长沙王司马乂才乘势而起,其行径为天下人所不齿。在考虑到时至如今,东海王用人失察,以致贼寇横行、河北动荡不安……

    卢志很有信心:较之于东海王、新蔡王这些朋比为jian的国蠹,成都王的恩惠至今为魏郡百姓所怀,故而此等乱局,恰可为卢某所用。陆遥猜测的没错。昔ri,成都王世子司马懋正是由卢志亲自安排逃离。而卢志一旦脱困而出,想到的便是拥戴成都王世子二度起兵,与东海王司马越再决雌雄!

    只是,相比于执政以来倒行逆施、终于自乱阵脚的东海王,成都王的势力衰败的更加厉害。昨夜至今,卢志跟着陆遥等人一路行来,他沿途仔细察访,竟不曾见到半个昔ri同僚。在建chun门内外闹哄哄集结的,都是些官场新贵。

    可恨!卢志喃喃地道。为今之计,便不得不笼络那陆遥陆道明了。此人乃并州名将,广有威名,又与羊恒、李恽等邺城文武结有善缘,确可一用。虽他与自家有仇,但在卢志看来也并不难制。适才,自己先以卑躬屈膝骄之、再以高官显爵诱之,若果能斩杀汲桑,击退贼军,还可招揽汲桑部下的潜伏死士为己用,从而钳制之……区区一名武夫,卢子道难道还会惧怕他么?

    想到这里,卢志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可正在他盘算得高兴之时,强烈的疼痛突然袭来,令得卢志嘶声惨呼!

    “小心!”何云飞扑向前,一把按倒卢志,将他压在旗墩的后面。与此同时,上百支箭矢仿佛冰雹般横扫过建chun门顶,密集的箭矢打在砖石上、铠甲上、肚腹上、胸膛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撞击声和“噗哧噗哧”的入肉之声。聚集在建chun门上观战的邺城文武官员、乞活军将士就像被冰雹扫过的庄稼地那样,顿时就七零八落了,至少有数十人被这波猝然袭来的箭雨she翻在地。

    何云也是以she术出名的,他对箭矢在空中的破风之响格外敏感,因此反应不可谓不及时、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事发仓促,卢志的左肩还是中了一箭。

    这是胡人惯常在she猎时使用的重头大箭。它应该不是有意she向卢志,而是被抛she到城楼上来的。这种箭矢速度不快,但比尖锐的破甲箭要沉重许多。依靠着重量,它轻易撕裂了卢志左侧肌肉,又将肩胛骨完全打断,三寸许宽的锐利锋刃割开附着在骨骼上的各种筋腱,一直穿透出卢志的前胸!

    “他妈的……”何云咬牙骂了句。他觑准了一个机会,弯着腰猛冲到向着邺城内部的女墙后。

    从女墙的墙垛望,只见一支约摸数十人的羯人骑兵利用乞活军都是步卒、调动不力的弱点,突然绕行到阵列侧面的薄弱处,猛冲向建chun门。其速度之快,仿佛利刃切入油脂,毫无阻碍!

    他们中,有的人挥舞着中的长槊、弯刀,策马撞破了一层层拒马和木栅,将每一名企图阻止他们的将士杀死;有的人捻弓发箭,四面乱she,把乞活军的军阵搅得越发混乱,适才横扫城头的箭雨,便是他们所发。

    而奔驰在这支骑队最前方的,是一名身披两层重铠的壮汉。

    论身躯之雄壮,这厮几乎比薛彤、丁瑜这样的巨人还要庞大三分。骑在马上,两只脚简直可以够着地面。这壮汉双各持长刀,仿佛割草一般卷地而来,每策马前进一步,都要斩杀一名乞活军将士。眨眼工夫,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浸透了血水,铠甲上还零碎挂着些残缺的肢体内脏,远远看,其可畏可怖之处竟不下于建chun门外的那个煞星汲桑!

    这壮汉杀得兴起,突然反将兜鍪除下,纵情高呼。只见他满头乱发披散如狂,狞笑连连,血污遮掩下的面容却显得极其年轻。那种少年人本有的稚气和凶残杀意揉合在一处,不知为何,总叫人觉得心惊胆战。顷刻间,他们就直抵建chun门下,当者无不血肉横飞!

    形势的败坏总比预想中更严重。何云尽力眺望,可以看到广场以北的战局也不乐观。而南面的墙台上,朱声正带领着姜离等人与燮安所部对抗,虽然死守不退,但兵力明显地越发稀薄了。

    何云冷笑一声,从背后取下长弓和特制的雕翎箭。

    就在此时,适才观战的位置在城楼飞檐下、所以避过了箭雨的楚鲲,突然狂热地大吼起来。他确实是个大嗓门,这一吼,整个建chun门上下,甚至包括广场上鏖战的将士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汲桑死了!汲桑被杀死了!”

    ******

    这是周一的更新,周二能否考虑两更?螃蟹踯躅抉择中。

    感谢无耻之、sandai、浮生遗梦等朋友长期以来的支持、鼓励和指点。我想,我会在坚持风格和从善如流之间,取得良好的平衡:)

    另外还要感谢我为楚狐狸朋友的捧场。

    最后,根据编辑老爷的群邮件,在文后为纵横最新的月票政策作个广告……我的话完了,实在的,不太明白这些政策都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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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战邺城(七)

    战斗已经迫近了建chun门。

    放眼望,建chun门内外,无数人马往来驰突。或守御、或强攻、或包围、或穿插,上万名士卒纠缠在一处,就像是一锅滚滚翻腾的沸水,每时每刻都在蒸发着战士的xing命。

    邺城,这座堪称大晋河北基石的巍峨城市中,已经再也没有安全的所在。原本聚集在城楼上的将士们遭到箭雨杀伤之后稀疏了很多,大部分人都小心翼翼地躲在女墙后,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甚至就连胡六娘都已经拔出了她爱若珍宝的锐利短刀,显出跃跃yu试的神气。只不过,这位巾帼英杰偶尔也会有些迷惑的样子。一边是她敬而远之的朝廷兵马,另一边则是同出绿林的河北马贼大军,按常理,她应该将身边喋喋不休地劝自己退后的楚鲲给剁了,然后投入到汲桑的麾下……可这似乎不对啊?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

    心中这样想着,胡六娘的脸se连连变幻。

    直到楚鲲充满喜悦的狂喊着:“汲桑死了!汲桑被杀死了!”

    以建chun门为中心的战场,似乎因楚鲲的大喊而突然陷入沉寂。

    甚至有几处,双方将士原本在激烈搏杀中的,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在呜呜吹过战场的晨风之中,只有建chun门上的数人在兴高采烈,舞足蹈:“杀死汲桑了!”

    “杀死汲桑了!”冉瞻用尖利的童音大叫着,他从胡六娘身后绕出来,里不知何时也多了把短刀。胡六娘没好气的一把将他扯回来:“小孩儿凑什么热闹?”

    “我……”冉瞻脚乱挣:“我要打仗!我要杀胡人!”可惜,能在群狼环伺的太行山上立足,胡六娘的身着实非同一般。在她的擒拿之下,冉瞻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最终被赶回了靠近外侧雉堞的角落里。

    而在城楼右边的旗墩下,卢志用掌按着自己左肩,在他掌覆盖之下,从箭簇撕裂出的巨大伤口边缘,鲜血咕嘟嘟地冒出来,很快就将他半边袍服都染红了。或许是剧痛的影响,或许是失血太多,卢志感觉神志有点模糊。

    自从魏郡牢城里脱困而出,卢志就不曾稍许停止思考。他近乎疯狂地运用着自己的所有智慧,一次次地在脑海中模拟策划着各种思路,一次次地将各种可能情况反复推演。

    哪怕是在此刻身受重伤的时候,仍然毫不停歇。

    眼前的道路无疑是危险的,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但若是能够成功,又将会把大晋的政局扭转向新的局面。卢志不断地鼓励自己。殿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待之。无论如何,那场将绝大部分朝廷宗室牵扯在内的混战,才结束不到半年而已。

    只要能够把握住眼前,先借着新蔡王司马腾身死所导致的短暂混乱,联络汲桑军中成都王旧部一举发难,同时压倒贼军和乞活军两方势力,再以成都王世子司马懋为号召占据邺城。再接着,就是两军对垒,决战决胜的时刻。一切都还没有底定,一切都还有机会!

    当然,邺城一失,河北震动,紧临三魏地区的冀并等州必然有所应对。但成都王与匈奴刘汉昔ri的密切关系,决定了卢志有层出不穷的段可以运用,想来足以牵制虎踞晋阳的刘琨刘越石。至于冀州……成都王的势力犹如参天巨树,虽然树干已遭摧折,却仍有盘根错节的基础在,相比而言,丁绍这个到任不过四个月的冀州刺史,太容易对付了。

    目前来看,这个计划的主要难处只有一个:卢志在邺城的昔ri同僚,几乎绝大部分都遭到东海王毫不留情的处置。若没有得力的同伴来具体实施,再jing确的谋划都只是镜花水月。

    所以,才不得不将期望寄托在这个陆道明的身上。

    太安二年,陆机率军南下洛阳。可这位被成都王倚若长城的后将军、河北大都督却无法控制诸将,结果于河桥惨败,葬送了卢志在河北辛苦经营数年才组建起的二十八万大军。眼看成都王的霸业成空,卢志一怒之下,进言诛杀了陆氏宗族满门。

    时隔五年之后,卢志才知道陆氏宗族中竟然还有一位幸存者。而这条漏网之鱼,竟然已成了勇名远扬的并州重将。

    通过与何云、楚鲲等人的谈话,卢志清楚地感觉到了将士们对陆遥的钦佩和信赖。这样的感情,只有通过一次次的胜利才能积累起来。而在他亲眼观察着的战斗中,卢志更确定了这一点:陆遥是一名出se的将领,或许,比他的叔辈,号称才力绝伦的陆士衡、陆士龙更加出se。

    卢志相信陆遥能够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他能够将自己所提供的条件发挥到极致,从而击败汲桑、石勒的贼军,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将他们组织起来,成为成都王世子、那位消踪匿迹的少年所能够依赖的武力。

    可这个人可靠么?为了拉拢这个人,卢志已经做出了难以想象的承诺,但他仍然无法保证什么。因为这个陆道明实在让人看不透啊!

    卢志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到自己的jing力随着止不住的鲜血向外喷涌,而脚则渐渐凉了下来。

    无论如何,那些在汲桑贼军中长期潜伏的死士,他们是我卢子道亲自一一挑选的,都是绝对忠诚于成都王的志士。当他们重新成为大晋官军一员的时候,依靠他们的力量,应该足以压制陆遥。除此之外,或许还可以……罢了,罢了,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殿下,我卢志尽力了……卢志挣扎着、盘算着,直到听到有人大喊:“汲桑死了!杀死汲桑了!”

    他终于晕厥了过。

    在建chun门外的城阙旁,陆遥喘息着站稳脚跟。

    陆遥的胸口多了一个脚印,这是汲桑飞腿将他踢飞时留下的痕迹。他轻轻咳了几声,感觉喉咙有些咸腥气。这一脚似乎踹断了两根肋骨,另外也伤了肺。

    汲桑的凶猛着实超过任何人的预料。陆遥曾经与匈奴左贤王刘聪这样威名赫赫的大敌鏖战,最后不仅大败亏输,还被劫走了陆氏家传的吴王赐剑。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汲桑简直比刘聪还要可怕的多。

    此番随从陆遥来到魏郡的,全都是晋阳军中身经百战的战士。更不消还有丁渺这等从中原杀到河北,无战不欢的悍将。而在陆遥费尽心机的布置下,他们更营造出了围攻的局势,千方百计,只为诛杀汲桑一人。纵使如此,适才的凶险仍然叫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此刻站在陆遥的身边,是同样jing疲力竭的丁渺和薛彤。从在城头立起白虎幡,到众人围杀汲桑,前后不过瞬息间事。但在其后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们都竭尽了全力。距离稍远些的是脸se惨白的沈劲,汲桑最后濒死一击,脱飞掷出斩马剑。这一剑从沈劲的肋侧划过,切碎两层铠甲,带走了一层皮肉,只要再向内偏得些许,就要将他开膛剖肚了。

    而在四周,还有几名重伤的将士强忍着痛楚,在同伴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落单的战马没有主人驾驭,不耐烦地喷着响鼻,远远跑开了。骑兵在战场上失战马,那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但此刻却并没人在乎这一点。汲桑已经死了。那些迫于他的滔天凶威所聚集起来的贼寇们,还会有多少斗志?

    “汲桑死了!汲桑死了!”建chun门上一片鼓噪。巨大的吼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得很远,越来越多的晋军将士跟随着一齐高呼起来。

    兵书有云:将为兵之胆。汲桑的部下们之所以如此刚勇横暴,乃是因为他们首领的缘故。然而当汲桑战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场,贼军的如chao攻势,顿时为之一滞。

    兵书又有云:三军之害,起于狐疑。当整支军队陷入狐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失败的命运。最初的时候,先有一些原本追亡逐北的骑兵勒马止步,张望着寻找首领的踪迹;接着,几支大股队伍主动退出战团,开始互相靠拢。

    厮杀场上,彼弱则此强,攻守之势往往转化于须臾之间。贼军一旦气沮,晋军斗志如火烈烈。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隆隆战鼓声响。鼓声中,成千上万的乞活军将士攘臂奋身,厮杀向前!

    薛彤近前道:“将军……”

    陆遥走上几步,向那颗硕大的头颅踢了一脚。头颅翻滚了数尺远,脸面转到了上方。那对暴睁的双眼原本是那样狰狞,但现在看便只剩下丑陋和粗野的感觉,并不比这片平原上其他的尸体更具威严。

    这样一名肆虐河北州郡数年之久的巨寇,多少官军剿之不灭、多少郡县被他攻陷,甚至就连极盛时势力遍及中原的成都王司马颖,也不得不通过对他示以善意。但陆遥却仅仅依靠数十名骑兵的力量,如臂使指地调动他,最终斩下了他的首级。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是晋阳军所属,还是乞活军的将士,都对陆遥充满了敬畏。

    “找根杆子,挂上。”陆遥简单地吩咐一句。

    “是!”一名士卒从他身后奔来,先将汲桑的发髻打散,然后将之紧紧扎在一根长矛的顶部,高高擎起。

    “派人联系李恽、赦亭几个,接着和石勒所部还有仗要打,请他们尽快整编军马。”

    “是!”两骑应声而出,打马向建安驿疾奔过。

    陆遥翻身上马,抖缰前行数十步。

    在那里,曾经的汲桑亲卫骑兵在经历了惨烈的内讧之后,大约还剩下百余人,其中绝大部分都带着伤。这些骑兵们彼此虎视眈眈地jing惕戒备着,散开很远的距离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如同山林中的猛兽各据一方那样。

    即使失了他们的首领汲桑,可这些人本身都是强悍的虎贲之士。但若暴起发难,陆遥眼下所领十几名疲敝的部下万万抵挡不住。可陆遥丝毫也不为此担心。从他们的脸上,陆遥只看到惊惶和畏惧。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突然间倒戈相向,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先兆和理由,这样的情况已经摧毁了他们彼此间的信赖。

    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些便是卢志所的成都王死士。数年前,卢志煞费苦心地将这些人一一安排入汲桑军中,直到刚才他们在白虎幡下暴起发难。

    陆遥深深叹了口气。卢志是个文人,文人只需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需要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那深谋远虑的安排确实为常人远所不及,陆遥自问怎也布置不到如此周全。但陆遥不是文人,是战士。陆遥所拥有的,是强悍的斗志,是中的武器,是团结在他身边、始终奋战不息的同袍兄弟。

    ******

    最近的写作状态不好。或许是因为工作比较忙吧。我会尽量调整状态。套用书里一句话: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感谢始终支持本书的读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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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战邺城(八)

    夫战,勇气也。欢迎来到阅读

    这时候,建chun门外的战局被完全扭转了。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的呼喊声震天动地。

    追随陆遥三次突阵的将士,这时还剩余二十骑。除了三名受伤特别严重者以外,其余人尽数紧跟在陆遥身后。原本在建chun门城头负责适时举幡的楚鲲这时也带了数名士卒下来。他们将四面白虎幡高高打起,愈发显得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勇士们威武绝伦。

    陆遥等人纵骑驰骋的英姿,落在乞活军将士们的眼中,更令无数人心往神驰。乞活军上下多是并州流人,对陆遥这个出身并州军的将领本就有好感。更不用陆遥在晋阳大战中立下赫赫功劳,为并州人挣了大大的脸面。这使得每一名乞活军将士的脸上,都焕发着兴奋的光彩。

    倪毅便是一名激动万分的乞活军将士。

    倪毅是巴蜀人士,其家世代务农,传到他这辈,五服之内唯有一个独子,故而起名叫一,阖家上下爱如珍宝,还送他读了几年蒙学。倪毅乃是他自己后来改的名字。永康元年时,益州刺史赵廞与流民帅李特作战,益州大乱,战火所及之处,原本的天府之国白骨遍野,恍然不似人间。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倪毅被乱贼挟裹入军,历经多次大战之后,终于彻底与家人失散,独自流亡凉州,托庇于当地豪强为佃客。

    到了两年后的太安二年,镇守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令大将张方率十万大军讨伐洛阳。结果,倪毅再度被选为兵,踏上征途。之后的数年间,河洛之间战事不断,各家势力旋生旋灭。倪毅则靠着勇悍和机敏,辗转多方阵营,侥幸保了一条xing命。到这时,成了乞活军中一名什长,隶属于李恽麾下。

    乞活军军如其名,全军上下都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所思所想,唯乞活而已。所以他们才会背井离乡,来到太行山以东富庶的魏郡。可是,自倪毅来到魏郡的大半年里,聚集在邺城周边的流民越来越多,乞活军上下所能得到的粮食补给越来越少。虽将士们已经都分散到漳水两岸屯田,但在今夏的收获之前,不少人已经开始用野果、桑椹之类为食。

    倪毅眼看着不少体弱的流民病饥而死,可邺城里的达官贵人却依旧灯红酒绿、锦衣玉食,沉浸在富贵奢华的生活之中。这几天,他终于开始考虑:或许,做一个贼寇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贼寇可以痛痛快快地干掉那些可恶官员,痛痛快快地吃喝享受。至于其它的,哪管得了这许多?

    直到昨天夜里,汲桑石勒贼寇大举攻城。李恽与薄盛等人自城中突围时,倪毅也是突围将士中的一员。沿途,他亲眼目睹了陆遥力敌汲桑部下第一悍将黄国,又毫不犹豫地斩杀朝廷高官司马瑜,为百姓出城打开通路。而到了汲桑骑兵来袭时,竟还是这位陆将军,以区区数十骑横绝沙场,斩杀汲桑!

    前后数个时辰的经历,使得倪毅对那位既英勇又不惧权贵的陆将军十分赞叹。毕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他想了想,大声欢呼喝彩:“陆将军威武!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么,这一仗咱们赢了?”一名士卒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倪毅断然道:“陆将军把汲桑都杀了!一会儿都跟紧了,杀几个贼人替毛胡和黑狗他们报仇!”

    毛胡和黑狗也是倪毅十人队里的士卒,就在适才贼寇骑兵突袭的时候被杀死了。

    前方交战的声音越来越大,飞扬的尘土之间,可以看到四面白虎幡斜斜前指,陆遥高呼冲阵,所向披靡。

    前队的将士轰然大叫:“好!又干掉一个!又一个!”

    乞活军的步卒队伍虽然缺了军官指挥,却也鼓勇厮杀。倪毅等人夹杂在队伍之中,向前的脚步越来越快。

    一名士卒漠然提醒众人:“该咱们啦!”

    话的是倪毅的部下阿多。阿多是个极其瘦小的黑脸汉子,神情有些呆滞。倪毅的个子已经较常人稍矮一些,阿多比倪毅还要矮小半个头,故而显得头颅和周身骨骼都特别粗大。他是上个月投军的流民,没名没姓,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阿多,就这么一直叫着。

    身为这个混乱年代中卑微如虫蚁的贱民之一,因为随时会死,所以悍不畏死。这个没名没姓的阿多,偏偏是倪毅的几名部下中最凶狠的一个。适才的血战中,他和倪毅各自杀了一名贼军,分别把首级挂在腰带上。倪毅的十人队原本有七名士卒,战死了两个,又杀了两个敌人,不赚不赔。

    倪毅虽然年轻,却是从巴蜀转战到河北的老卒,自然彪悍不下于人。他点了点头,把长枪握紧:“陆将军已经把敌人冲垮了,咱们乞活军怎么能落后?赶紧上,砍几个脑袋!”

    交织成一片的厮杀呐喊声里,乞活军仿佛翻卷的漩涡汹涌澎湃,向汲桑的部下们发起一次次的进攻。在每次攻势的最前沿,陆遥等人纵骑冲杀,立即将几处尚在负隅顽抗的贼军击溃。远远望,但觉人如虎,马如龙,旗幡如云卷动;旗下英豪掠阵疾驰,气冲云霄!

    小半个时辰之后,除了小部分敌人仗着骑兵之利远遁,其余人等都被数量远占优势的乞活军挟裹包围,进退不得。兼之陆遥等人以降人为先导,高举汲桑首级四处劝降,更令彼辈士气低靡,再没有丝毫战意。最终,随汲桑奇袭乞活军的两千余jing锐的悍贼,降者超过半数,不降的尽数被杀。乞活军的将士们杀得滑,就连投降稍慢的、没有及时放下兵器的,也顺砍了不少。

    这时约莫辰时将过,巳时未至。邺城内的浓烟滚滚遮蔽了半个天空,以至于阳光都显得灰暗。许多飞灰慢慢飘落,落在遍野的尸体上、血泊上,给赤红的地面加了一层黯淡的灰se。这些飞灰洋洋洒洒,难免吸入一点,便叫人喉咙止不住地发痒。

    当李恽等乞活军将校灰头土脸地从建安驿中赶出来的时候,却见陆遥从汲桑降卒中挑选出了三百余名特别jing悍的,正将之重新编伍,打算要入城作战。

    李恽在建安驿的防御战中又受了两处轻伤,此刻在左右士卒搀扶之下,勉强赶到建chun门城阙之下。见得这场面,他慌忙单足连跳地抢上前,拉扯住陆遥所乘战马的缰绳,低声道:“道明,彼辈都是积年恶贼,全无道义可言,如何放心用来厮杀?……道明不可轻信了他们!”

    从过一ri的经历来看,李恽实在不能算是优秀的将领,但他的确待人诚恳关切,是个难得的忠厚之人。

    但陆遥自不会告诉李恽,这三百人几乎全都是昔ri成都王司马颖部下将士,因为成都王兵败,才不得不流落到汲桑部下效力。其中,为首的刘飞、白勖等人都是卢志在汲桑军中早早布置的死士,队伍中更有陆遥的老相识……陆遥微笑着看,只见昔ri成都王麾下骑督陈沛脸se通红,浑身不自在地站着。

    就在适才片刻时间里,陆遥已经把这三百人打散整编,再杂以适才随他冲阵的晋军骑士,将之分做了三队。第一队由陆遥亲自率领,另两队的队主是薛彤和沈劲。陈沛、刘飞、白勖等降众中威望较著者,分别担任副职。这些人都是转战南北的强贼巨寇,论凶猛善战,便是晋阳军中丁渺所部的jing锐骑兵,只怕也有所不及。若将他们引为己用,堪称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当然,陆遥并不指望这些横行惯了的贼寇眨眼就成为忠诚可靠的战士。想要彻底收服他们,定然还需长期的过程。但是,在如今的局面下,其实根本不用这些骑兵投入作战,只要让城内的贼寇们见到这些人,就足以使石勒、黄国之流崩溃了。

    他俯身拍了拍李恽的胳臂道:“放心!”

    陆遥指了指那些骑兵,用最大的声音话,以让周边所有的人都听到,包括乞活军将士和那些忐忑不安的降卒:“李将军无须多虑,陆某自有分寸。岂不知,时局如此昏乱,千万黎民生计艰难?我相信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全因为不想饿死才屈身从贼。他们之中,谁生来就是贼寇?谁又愿意做一辈子贼寇?”

    陆遥返过身,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从今ri起,尔等都是我牙门将军陆遥的部下了。过的事情,我陆某人绝不追究。我会有粮给你们吃,有饷给你们拿,只要你们服从命令,杀敌立功!”

    这番话与其是给挑选出的三百降卒,不如是讲给其余汲桑贼寇残部听的,远远地传开了,顿时引起被分作几处看押的降众门一阵轻微sao动。

    “无须耽搁,发放兵器!”陆遥一挥,立即人授予兵器甲胄给这三百人,并将马匹也配备齐全了。

    半刻之后,三百骑兵如同狂风般卷过建chun门,直扑邺城之内。

    ******

    尽量调整状态中,谢谢各位不离不弃。螃蟹顿首。今晚争取加更一章以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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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腐鼠(一)

    陆遥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天se黯淡的很,但从阳光透过窗棂洒落的角度,估摸着将近辰时了。这场好睡,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犹自觉得不足。自从穿越以来,他自感jing力过人,素来醒的很早,但从前夜到昨夜,整整十二个时辰连场恶战,委实太过紧张,使他难得地感到了疲累。

    起身看看周围的环境,赫然是一片芙蓉帐暖的华美景象,分明是哪位女郎的香闺。而自己甲胄未褪、周身血染,实在太不协调。陆遥猛力摇了摇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他挺身下榻,左肩、右肋和腰侧的几处伤口似乎已经收口,可是血痂粘连着衣物,令他每走一步都感觉疼痛。

    身为牙门将军,却每次作战都亲冒矢石、身当锋镝,这其实并非陆遥所愿,实在是时势所迫,不得不如此。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自知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想不出怎么把支部建在连上。一次次的战斗,只让他深深体会到每一名将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正如兵法有云:兵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的是士卒的勇气最难以把握,人的情绪心态往往因时、因地而异,战况残酷万变,而勇与怯,完全对立的两种心理反应有时会莫名地集于一身。陆遥与乞活军的将士们算不上很熟,彼此也无统属,故而什么奖赏激励之类,非他所适用。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用自身的奋勇作战来鼓舞将士而已。

    总算自己的身算得出众,身体的底子也很好,若是常人,只怕经不起这样的伤势损耗。陆遥皱起眉头,小心地将粘连在伤处的衣服一点点撕扯开,随即大步迈出房门。

    这里是红袖招,也是昔ri建chun门外扼守要道的大型堡垒建安驿。乞活军兵马大集之后,便将之征用了。昨ri清晨遭到汲桑突袭时,李恽等人便是据守在此。

    那一场大战中,陆遥阵斩汲桑,又领军入城。先逼退了燮安所领的偏师,随后又设下埋伏,重创了黄国所部。剪除了贼军左右羽翼之后,陆遥与田甄、田兰等乞活军大将联兵大进,与石勒的本部人马接连打了几场硬仗,最终迫得他逐步退出邺城。

    但陆遥心里明白,他毕竟是并州来人,在魏郡身属客将。若是表现的太过活跃,想必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众将校都会有所不满吧。于是待到战局大致底定,他便借口疲惫,领着自家收编的兵马若干离开邺城,返回建安驿附近扎营。

    邺城中多少年来营建的无数华美建筑,泰半都已毁于祝融之灾,许多地方的火势至今还熊熊不熄。剩下一些未曾过火的里坊,也都被贼寇们破坏得不像样子。更不要城中百姓伤亡极多,大量尸身曝露在外,如果三五ri内不能及时清理埋葬,极易引发瘟疫。故而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诸将、自羊恒以下的原新蔡王官署和魏郡大小官员,都不得不在建安驿暂且栖身。陆遥等人作为并州使者,也得到了其中一处奢华的院落休憩。

    放眼四望,红袖招果然亭台楼阁连绵,极显奢华。只不过此刻楼宇间往来的都是铿锵甲士,肃杀之气四处弥漫。不远处的主楼上,可以看到乞活军主将、扬武将军李恽的将旗高悬。而在稍远处,邺城上空的滚滚浓烟不散。

    门外负责值守的楚鲲抱着长刀在门口瞌睡,脑袋慢慢地垂下垂下,撞到刀柄以后再霍然抬起来,接着再慢慢地垂下。少年人难免渴睡,何况值夜辛苦,从前ri算起,他已经快二十个时辰没有阖眼了,再怎么也坚持不住。偏偏陆遥有事要问,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此举把楚鲲吓了一跳。他猛地跳了起来,一边左右张望,一边伸拔刀,直到看见陆遥才有些脸红地笑起来。

    陆遥信步向主楼走:“此刻局势如何?”

    “今ri凌晨时听,贼寇已然全面撤离邺城。除了沿途留少许悍贼据守各要地为掩护,其主力挟裹大批民众往内黄县退。薄盛、田兰等将军正驻军于城中恢复秩序,寅时前后收复宫城,正向三台进发。”楚鲲随在陆遥身后,应声禀道:“计算时间,此刻不定已经夺回三台了。”

    陆遥略点了点头,没有什么。邺城被贼寇劫掠一夜,城中大火此时还在熊熊燃烧,此时遣军入城看似节节胜利,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在陆遥看来,宜将剩勇追穷寇,遣军马追击贼人,夺回被挟裹的百姓才是正理。

    须知汲桑虽死,贼军实力尚存,而且石勒犹在!对石勒的才能,陆遥觉得再怎么高估都不过份。数月前的晋阳大战中,陆遥明明已经斩杀乔晞,击溃匈奴偏师。这石勒却能硬生生地统合各部重整旗鼓,随即展开反攻,几乎把陆遥逼进绝路。

    而昨ri的邺城战场上,陆遥挟战胜之威、高悬汲桑之首,又以贼军降卒为前部强攻猛打……即使如此,依然没能扰乱石勒的部众,被他且战且退,安然撤出邺城西。想到又被这华夏大患逃走了,陆遥很是气馁。

    更重要的是,贼军此番大掠邺城,将魏晋两朝数十年积存的物资、财富、兵甲一扫而空,其收获之丰富,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让他们安然退回老巢休养生息,再整编挟裹入来的败兵、流民……只怕数月之后规模会翻上几倍,那时可就悔之莫及了。

    转念一想,乞活军或许是急于想确定新蔡王的生死吧。毕竟所谓乞活,其主导者都是追随着司马腾远离故土的并州士人,许多都是昔ri并州官宦世家出身。司马腾前后主政并州七年之久,与这些人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而若是司马腾不在,乞活军何以自处便成了绝大的难题。

    “丁将军和老薛他们几个呢?”陆遥又问道。

    “一早就出门了。他们打算为此战中牺牲的弟兄们找个适合的葬地。”楚鲲看了看陆遥,又道:“薛将军特地吩咐莫要唤醒您,让您多多休息……他,他会安排的妥帖,待落葬之时会来相请。”

    陆遥点点头,又摇摇头。此番前来邺城时,根本就不曾想到会陷入战事。唉,结果却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连番恶战。昨夜清点兵马,随自己东下太行的三十名jing锐将士,如今存者不过半数。丁渺更是失了他的得力臂膀、谯国子弟丁瑾。虽然乱世人命不如草,朝夕相处的同袍离世而,毕竟叫人心伤。

    叹了口气,他向楚鲲道:“先贤有言道:事死如生,事亡如存。非是奢靡,只为了体现一片心意罢了。你转告丁、薛二位将军,虽然咱们身在乱世,可丧葬之仪不要太过简陋。”

    “是。”楚鲲转身将。

    陆遥拍拍自己的额头,忽又将他唤了回来:“对了,对了……”

    “这事无须你再跑一趟。看看哪个兄弟在附近的,遣传个话就行。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完了你便休息罢,莫要累坏了。”陆遥伸出一根指:“卢志卢子道,现在何处?”

    “按将军您的吩咐,将他拘在营中牢牢看管,不教有机会与外人沟通。朱声朱队主亲自跟着,寸步不离。”

    话音未落,拐角处一人如飞也似狂奔过来,连声大叫:“将军!将军!不好了!”定神看,那人不正是朱声么?

    ******

    求助,不知道怎么才能看到投月票的全部读者名单?现如今只能看到最后五行,想要感谢,不知从何谢起。作为收藏量排历史军事类八十六名的仆街文,居然先后得到了16张月票,实在是受宠若惊。螃蟹顿首。

    上周的更新很不给力,一者因为工作很忙,jing力不济;二者也因为下一阶段的情节尚须完善,再次向大家声抱歉。不过现时已大致考虑好了,也算安然渡过瓶颈期,呵呵,可喜可贺。无论如何,螃蟹都会用认真的态度来写作,还请大家始终帮助和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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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腐鼠(二)

    看着朱声仓惶的神se,陆遥顿觉不妙。

    他一个箭步迎向前,将朱声拉到路边,做了个噤声的势。看了看周边并无他人,才问道:“怎么了?”

    朱声应声答道:“启禀将军,卢志……卢志不见了!”

    陆遥猛然间头晕目眩,扶着身边的矮墙才勉强站定。好吧,好吧,果然如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身为昔ri成都王司马颖赖以图谋天下权柄的谋主,卢志所谋极大。而他从死牢中脱身不过半ri,翻掌之间就将纵横大河南北的汲桑贼寇剿灭,其纵横捭阖之能更为陆遥所深悉。太史公云:“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而霸越。”在此刻的魏郡,卢志便是子贡这样的人物。若任他放施为,渐渐尘埃落定的宗室诸王之乱必然再生波澜!

    可是,这样做合适么?

    自永宁元年以来,朝廷诸王争权,各起大军攻战。中原大地兵连祸结,胡汉各族百姓,无不度ri艰难。偏偏那帮豪门世家、高官大吏,又只知道屁民可欺,他们有贩卖人丁牟利的、有敲骨吸髓收税的、有公然抢*劫来发家致富的……在他们毫不留情的cao*弄之下,无数百姓走投无路,只能沦为盗匪。

    在这些盗匪之中,又有強豪乘势而起,冀州有汲桑、石勒,青州有刘伯根、王弥。他们所经之处肆意地抢掠、搜刮、杀戮,像滚雪团一样迅速地扩张规模,用暴力段将一个个村社化作废墟,然后挟裹百姓加入到贼寇队伍之中,又给更多的百姓带来噩梦般的苦难。而当这些贼寇与胡人政权相结合,就产生了更加可怖的破坏力。最终将整个大晋王朝的虚弱、腐朽暴露无遗。

    与此同时,庞大的匈奴帝国分裂之后二百五十年,北疆胡族重新聚集起了足够的力量。无数凶残而贪婪的胡人正在磨刀霍霍,就像草原上的狼群逐渐逼近猎物那样,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盛宴。他们中的部分人,那些近百年来逐步迁居到河北与关中的匈奴人、氐人、羌人、乌桓人和羯人,早就已经从大晋朝廷的肢体上割下一块块鲜美的血肉来了。

    膏腴之地沦为战场、汉家儿郎死伤枕藉,大晋政权持续失血,然而陆遥抬首四顾,简直是一片举世昏昏,武将怕死、文官爱钱、帝室昏昧、盗贼蜂起……更可怕的还有卢志之流,他全心全意都扑在了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对抗之上,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大晋王朝危在旦夕,心里丝毫都不曾同情过无辜受难的黎民百姓!

    陆遥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与卢志合作,哪怕卢志开出足以令任何人心动的价码,也打动不了陆遥。对于这名昔ri曾动摇天下的大谋士、陷害江东陆氏宗族子弟数十条xing命的大仇人,陆遥随时都保持着高度jing惕。

    如果考虑现实的问题,陆遥如今乃是并州刺史刘越石麾下的牙门将军,而越石公正是东海王司马越得力臂膀。万一卢志与自己的往来被人泄露出,东海王必定震怒,而越石公只怕也难做的很。

    自邺城战事告一段落之后,陆遥便不曾再与卢志见面,只令朱声带了若干可靠的部下将他紧密看管。卢志所在的营帐周围,有并州将士加以监察,甚至饮食起居都不容他单独行动。而刘飞、白勖等昔ri由卢志派遣的成都王麾下死士,陆遥则格外示以亲厚,邀他们与自己一同住在建安驿内,一来免得彼等再生二心,二来,也正好隔绝他们与卢志的关联。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完善,陆遥原打算待诸事底定之后,再细细思忖该如何处置卢志。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在朱声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陆遥下意识地咯咯按压着掌沿,竭力压抑自己的焦躁情绪:“你,你。究竟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现的?”

    朱声满面羞惭,猛地跪倒在地:“将军……”

    身为陆遥特别信重的部下之一,朱声对卢志的背景十分清楚,更深深了解此人的特殊意义。陆遥将看管卢志的任务交给他,本是看中了朱声的机敏xing格。结果他仅隔了一天,就让卢志给逃走了!朱声简直恨不得伏剑以血耻辱,他在石板地面上咚咚地磕了两个头,额前顿时鼓起青紫的大包。

    待要细述,陆遥突然踏前两步绕过了朱声,匆匆地道:“此事回头再。你赶快回,且将降兵们安顿好了。没有我的军令,营中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另外,楚鲲!”

    “在!”

    “辛苦你走一趟,立即召回丁渺、薛彤、沈劲等人。”

    陆遥的话得又低又急促,朱声和楚鲲尚未来得及答话,他也不理会。他径自微笑着向前,提高了嗓音道:“李将军!”

    原来是李恽匆匆忙忙地急赶过来,这时已经抬脚跨过院门。

    邺城防军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已没于战乱。此刻,李恽便是魏郡上下毫无争议的武官第一人,掌数万大军,魏郡数十万百姓安危集于一身。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恽的行动气派与两天前大是不同。只见他的身旁两列持戟甲士鱼贯而列,从院门口一直排到陆遥跟前。一件件铁兜鍪、筒袖铠散发着金属se泽,显得十分威严。

    李恽本人的状态却似乎不怎么好,他眼窝深陷,颇显憔悴,神情里带着过度亢奋的异样光彩。陆遥刚躬身施了半个礼,便被李恽紧走几步带到路边了。

    “道明,新蔡王薨了!”

    “是么……”陆遥只是微微颔首。昨ri汲桑石勒贼寇就已这般宣扬,此时不过是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而已。对于司马腾这个一导演了并州、邺城两处糜烂局势的罪魁祸首,他实在没法调动起多少哀恸之情。

    李恽看看陆遥显得过于平静的面庞,又加了一句:“新蔡王薨了啊!弟兄们找到了他的尸身,唉,真是惨不忍睹……”

    李恽捶着胸膛,连连顿足、叹气,陆遥却插言问道:“却不知石勒贼寇如今在何处?李将军可有遣军马追击?”

    “啊……这倒尚未详查。汲桑既死,贼军丧胆,谅他们也无能为……且待完全收复邺城之后再处理吧。”李恽敷衍地答了一句,继续道:“新蔡王身死,乞活上下无不悲痛。我想过了,须得令将士们速速披麻戴孝,以显赤子之诚。还要立即上表朝廷,以示我军忠忱之意……奏章上就我乞活军感激殿下恩养之德,人人效死,故而诛杀匪首汲桑。贼军余部潜逃,我军将大举追剿,誓要为新蔡王报仇,与贼寇不死不休!”

    他拉住陆遥的臂膊问道:“道明,你看如何?你放心,并州诸君的赫赫功绩,我一定会如实讲述,绝不会亏待道明。”

    陆遥突然有些烦躁。邺城战事方息,各se人等便俱都心怀鬼胎。陆遥自家后院起火跑了卢志,正在焦头烂额不提。而李恽这番言辞,分明也含着试探之意。

    眼见四周都有李恽的jing锐部下环侍,绝无不相干的行人,陆遥笑了笑,徐徐地道:“李将军,何必如此作态?”

    李恽闪过一缕惊讶的神情,随即作se道:“道明,你是何意?”

    “哈,你知我知,毋庸多言。”

    李恽摇头道:“道明在什么?吾实不知。莫非……有什么误会?”

    陆遥见他如此故作矜持,不禁觉得愈发可笑。

    那新蔡王是何等样人,李恽、陆遥俱都深悉。陆遥已然转投越石公麾下,倒也罢了。李恽在这几个月里积攒的怨言,恐怕三天三夜都不完。如果乞活人众东下邺城时对新蔡王抱有期望,那现在他们拥有的就只是绝望而已。从某种诡秘不可言的角度来看,或许被贼寇杀死的新蔡王,才是最好的新蔡王。

    当然,如按本朝律令深究罪责,主将身死,如李恽这样的部属都要遭受严惩。可这些年来中原混战,多少名王显宦殒身,新起的高官有谁受过惩处?只消牢牢把持军队在,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而李恽对此显然充满了自信。

    流亡魏郡数月以来,两万户并州流民中的相当部分,是在李恽的一主掌之下组织起来。虽未必能做到吮痈舐痔,但收拢人心的举措他也并没有少做。更何况薄盛、赦亭、陈午等校尉等都是他的心腹干将,极其忠诚可靠。新蔡王既死,黄河以北的局势势必陷入混乱。绾乞活军大权的李恽却及时表现了与贼寇势不两立的态度,如能效鹰犬之用,当使朝廷大喜过望,必将成为大力扶植甚至是拉拢的对象。

    李恽其人,素来是有些热衷名利的。只不过此前新蔡王有眼无珠,重用周良、石鲜等一干庸人,压得他无法出头罢了。而眼下,那批尸位素餐的废物被汲桑贼寇一扫而空,李恽终于等到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如此一来,李将军,我实在是应该恭喜你才对。”陆遥口中着恭喜,言语中却殊无喜意。邺城被贼寇所掠,百姓遭难者数以万计,李恽心中想的却只是如何借此机会谋取更高的地位、扩张自己的势力……或许他曾经是个忠厚君子,但如今陆遥看到的,赫然只是一个被权势和爵禄迷晕双眼的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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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腐鼠(三)

    李恽震惊地看看陆遥,只觉得这名青年将军的眼神深邃无比,难以逼视。深藏自己心底的种种盘算在此人眼中,竟然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过了半晌,李恽才苦笑着:“昔ri在并州时,我就觉得道明清鉴有识,非寻常可比。数月不见,你越发……唉,越发jing明了呀……”他跺了跺脚,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道明,你可愿留在河北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这个提议实在是陆遥完全没有想到的,他一时愣住了。

    李恽流露出热切地神态,一迭连声地道:“道明,我想了想,你本是牙门将军,我邀请羊德容、蔡子尼二公与我联名上表,凭道明的功勋,定可保举为三品以上的重号将军……放心,前ri你救了羊德容的xing命,此事他断无不允之理。”

    羊德容乃是车骑将军长史羊恒,陆遥逃出魏郡牢城时救下的那位。而蔡子尼是从事中郎蔡克,昔年曾向成都王恳请赦免士衡公、士龙公及其他陆氏宗族子弟的,陆遥倒是多年不曾见他。

    李恽想了想,继续道:“当然,我等武人以兵力用事,官位只是虚名罢了。至于实际的权位……道明若肯屈尊,我当视若兄弟肱股,愿以全军副贰相待,位在田甄、田兰、薄盛等人之上。另外,此战过后,我当尽速整编原来的邺城防军,纵然沙汰老弱无用之辈,至少也会新得两万人马,若道明有意,这两万人都可以由你率领。对了,对了!道明此刻还有并州秀才身份……这样,若道明打算主政一方的,凡乞活辖境可任择一大郡,我愿保举你为郡守!”

    李恽滔滔不绝,一口气将下来,最后啪地拍掌,目光炯炯地盯着陆遥:“如何?”

    陆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这是卢志之后,第二个为了招揽自己而不遗余力之人。昔ri的落魄败兵,此刻却成为他人大力招揽的对象,实在令陆遥荣幸的很。放在陆遥的前世,那就像是从往各大招聘网站投简历的**丝,摇身一变为各大猎头公司排队约期面谈的金领那样的巨大飞跃。

    但陆遥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是那种令人一见倾倒的经天纬地之才。卢志的许诺,只不过是他为局势所迫,不得不展现的姿态,陆遥从来就没有将之当作一回事。而卢志既然寻机逃跑,显然他也不曾指望真的能够与陆遥合作。

    至于李恽,他的承诺想必要比卢志可靠的多。此番汲桑石勒贼寇作乱,三魏之地不知有多少官员遭难,空出的官职不计其数。若得到有力人士的举荐,将军、郡守之类,委实不难。

    可是,李恽开出的条件固然很显诚意,但陆遥并不动心。

    陆遥此番东行,担负有刘刺史特别给予的任务。待到邺城事了,他便要奔赴北疆,参与拓跋鲜卑的的弹汗山祭天大典。此行事关重大,非李恽所能知晓。如果自己因为贪图李恽的招揽而误了并州大事,乡论清议必有背主之讥。这对于自己的名望,是个巨大的打击。

    来惭愧,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既不擅长格物致知的科学技术,也自问没有什么经世济民的大略。午夜梦回时分,他甚至几度感慨:来得匆忙,不曾带上笔记本电脑。在此世,他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对于历史大势的约摸了解罢了。在五胡乱华将起、华夏大地将会化作人间地狱的巨大压力下,陆遥最初想到的只是保命。其后,随着他在并州渐渐站稳脚跟,才谈得上所谓“雄心壮志”。而若想要实现那些“雄心壮志”,无论是割据自守保一方平安也好、尊王攘夷匡扶天下也好、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也好,都离不开个人的名望。

    名望二字来虚无缥缈,却有实际的作用。

    有名望,才能在朝廷体制之中获得适当的地位;有名望,才能振臂一呼志士景从。远的不,只看汉末三分时,袁绍、刘表之徒,中人之才耳,却能虎踞一方,跻身群雄之列,所依赖的不就是他们多年积累的名望么?

    从版桥之战、晋阳之战,陆遥尽心竭力,战必争先,一次次地出身入死,这才渐渐打出了骁勇善战的名声。其后受命出使邺城、北疆,陆遥也有意继续提升自己的名望,从而结交更多的人才,并在朝廷体制之内尽快向上攀爬,获取更大的权力。若因为贪图眼前得利而丧失了得来不易的良好声望,那为此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岂不尽都白费了。这等孤注一掷之举,陆遥实在不敢也无意为之。

    再者,同是身处危局,越石公愈挫愈勇,身居前敌,尽显英风锐气;而李恽却满足于收复邺城,忙于自家的算计。这样的行为,较之于司马腾又高明到哪里?这便怨不得陆遥将他看得低了。纵然李恽以副贰相待,陆遥也不愿意屈身为他下僚。

    陆遥稍许沉默了片刻,撩起袍服,向李恽郑重其事地行礼。

    李恽惊喜地伸搀扶,却听陆遥道:“重德兄如此厚爱,遥感怀五内,必定铭记在心。怎奈我受刘刺史简拔之恩,见为并州属官,刘刺史于我,乃君父也。故而,实不敢另怀他念……”

    “哦……”李恽失望地拖长了嗓音,应了一声。他的脸se变得有些灰暗,自嘲地笑笑:“也是,我李恽不过是行伍出身的粗人,哪里能和越石公这样的天下俊彦相比,想必道明是看不上的。此事,原是我失了计较。”

    “这般法,真叫我羞惭无地。”陆遥向李恽又行了一礼:“实不相瞒,我正准备向将军告别。既然邺城战事告一段落,无关人等多留也是无益。而且,此前越石公另有任务交待。若无其它要事,我们明ri就打算出发,离开邺城了。”

    “哦,是么……”李恽显然有些打不起jing神来。

    见他如此,陆遥反倒有些不落忍。李恽不是什么罕有的英杰人物,私心也稍重了点,但他待身边的人确实都是真情实意,否则乞活数万之众也无以归心。他对自己的邀请也的确诚挚,这样的人或许不适合作自己的上级,但至少是个不错的战友。

    陆遥踏前一步,郑重地向李恽道:“重德兄,石勒贼寇虽退,但他们挟裹着邺城的资财人丁,其实力大增,只消稍作整顿就会卷土重来。数月前晋阳战事中,我曾与石勒作战,用尽了浑身解数也不过侥幸取胜。此人深悉治军之法,用兵如臂使指,有名将之风……假以时ri必为大患,将军切不可以寻常流寇视之。”

    别人会轻视石勒,陆遥如何会?这石勒可是最终统一大半个北方的后赵高祖明皇帝,“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的雄才伟略之人!

    他看到李恽眼中露出不以为然的神se,不禁焦虑起来,声调也拔高了:“此刻贼寇尽情掳掠一夜,定然松懈,正当集中jing锐战士追击,打他们一个措不及。须知那石勒善于控御部伍,故而眼下的机会稍纵即逝。吾兄若能……”

    “放心吧……”李恽摆了摆,勉强笑着,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道明不要多虑。只消没有他人掣肘,我以数万之众对抗区区逆虏,纵然难以全胜,维持局面的信心总还是有的。”

    陆遥立刻理解了李恽的想法。既然自己摆明了无意与他携,那无论是从自尊还是职权的角度,李恽都绝不容自己再对魏郡局势多加一语。自己若是强要劝李恽什么,只怕事与愿违。他叹了口气,犹豫了几回,只得罢了。

    话既然到这个地步,一时间两人均觉索然。

    陆遥默然半晌,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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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腐鼠(四)

    陆遥本打算尽快启程,但种种事务拖累之下,直到了五月末的一ri才最终拔营起行。

    这天清晨。

    邺城东郊,漳水南岸的一片坡地上,远望邺城巍峨、漳水如练,后有山形层叠为靠。此地距离前魏宗室诸王坟冢不远,据是墓葬之佳处。在坡地的西南角,新立起九座坟冢。薛彤等人围立在坟前,默默地看着陆遥、丁渺行礼如仪。

    此番邺城之乱,随同陆遥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将士战死了九人。其中,从牢城突围时,战死了上党郡铜鞮人赵姚、河西羌人后裔莫折万载。在建chun门城台与石勒交战时,战死了谯国龙亢人丁瑾、新兴郡晋昌人郭健、太原国阳曲人何允之、太原国祁县人陈森。而在建chun门外与汲桑的战斗中,又有清河国东武城人宋悌、西河国中阳人杨配和杂胡降人洛奕干先后牺牲。

    这九人,无不是跟随着陆遥、丁渺出身入死,建立过赫赫功勋的勇士,在上党、在晋阳、在中原、在河北,都曾经留下他们奋勇厮杀的足迹。这九人中,其中队主以上者四人,军主一人。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他们都冲锋在前,绝不曾有半点畏怯。仅仅在过的邺城战斗中,这九位勇士所杀死的贼寇不下百数,最终贼酋汲桑授首,也与他们的奋战关系至深。

    曾子曰:慎终追远。慎重地办理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仪礼》十七篇中,言丧礼者四篇,言祭礼者三篇,详细规定了丧仪的种种步骤。虽然世易时移,许多地方的习俗细节有所改变,但大体上,仍然维持着原有严谨敦厚的风格。晋阳大战之后,陆遥就尽力收殓了部下士卒们的遗体,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这样的葬礼绝不仅是为了收拢人心,更多的是为了告慰陆遥自己。而每一位将士的死亡,都会带给陆遥沉重的压力,提醒陆遥,他的肩头上还扛着对更多将士的责任。

    只是,此番给这九名勇士办丧事的时间确实紧张了些,虽然陆遥特意提醒薛彤莫要简陋,但不少应有的程序如小殓、大殓、迁柩之类最后还是免了。丧者先行落葬,随后立即就进行虞祭之礼。

    此刻众人静穆无语,凝神而立。待陆遥和丁渺起身后,他们小步趋前,跪拜跳踊致哀。而陆遥、丁渺二人以亲属的身份还礼。

    哭声不算响亮。如果落在那些动仄伤chun悲秋、哀恸流涕的高门名士眼里,或许会觉得薄情吧。但众人悲伤之情其实并不稍减。大家都是刀头舐血的汉子,对生死本就看得比一般人淡漠些,何况对于战士们而言,哭哭啼啼做小儿女态有何意义?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才是悼念战友的最好方式。

    由于邺城内外尸骨堆积如山,其中数人的尸身至今寻觅无着,故而只能以他们惯用的武器或随身衣物之类落葬,入葬前高呼他们的姓名,招引魂兮归来,前后三遍乃止。当代的习俗,“有人死而亡其尸者,而招魂葬”。虽然不少饱学大儒对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但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越来越多的人死而尸身无着,因而招魂葬越来越常用了。

    待到拜祭的仪式完成,众人四散开,休息片刻。

    身躯高壮如铁塔的丁瑜坐在丁瑾的坟前涕泪交流,哭得像个孩子。昔ri追随丁渺从军的谯国丁氏四兄弟,短短数月里便已凋零得只余他一人。丁渺拍打着丁瑜,轻声劝慰着他,自己的脸se也难看得很。

    薛彤返身取了把木铲,打算给坟头再培些土。沈劲脸se铁青地在坟冢间来回走动,终于也取了木铲,替薛彤打起了下。

    而何云则另行取了些粢盛、清水,拜祭不远处的另一座新起坟墓。这座坟墓的主人陆遥并不认识,居然是何云在红袖招中结识的那个小丫头幽若。

    汲桑、石勒贼寇奇袭邺城之时,驻扎在城外的乞活军各部集结于红袖招,准备以此为据点与贼军作战。红袖招原本便是军事堡垒,乞活军的选择并无不当。岂料红袖招的女主人花氏仗着与新蔡王长史周良关系密切,恶声斥退乞活军的将士。乞活五校尉之一的田甄亲自前商议,反倒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言语之中多有侮辱。

    这女人素ri里周旋在邺城高官显爵之间,自不将这帮粗鄙军汉放在眼里。可她却不明白,所谓官场背景之类,只有在太平之世才能起到作用。此时此刻乔木尽皆倒伏,何况寄生在乔木上的些许丝萝?唯有腰间缳首刀才能话!

    果然,田甄被花氏的言语激得暴跳,顿时挥军杀入。那红袖招虽也蓄养恶奴,但如何抵得住刀枪齐举的乞活军,立刻便被打破。乞活军将士自随新蔡王东下邺城,数月来少得抚恤,对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早就嫉恨不已。反正也撕破脸面动了武,下便毫不容情。他们所到之处尽情屠戮,红袖招中无分男女老幼皆杀,死者多达数百。

    这年头,就连朝廷禁军的军纪都败坏之极,乞活军这类缺乏约束的流民军,更非善茬。

    待到汲桑伏诛、石勒败退之后,陆遥所部扎营在建安驿也就是红袖招的附近。正撞见田甄的部下收拾局面,把房舍一一整顿了,再将各处尸身都扔将出。无巧不巧的,有一具抬出的尸体恰落在何云眼中……那分明便是前ri里与他攀谈甚欢的小女娃幽若。这对于刚刚进入知好se而暮少艾年纪的何云来,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又能如何?这就是如今的世道!

    这小娘身处青楼,为人奴婢,活着的时候想来也未经过几天好ri子,死更是死得冤屈。总算离世之后,能有何云这样的痴情少年为她悲伤流泪、为她cao办后事,一缕芳魂有知,也该稍感慰藉了。

    约莫隅中时分,众人最后一次向埋葬着同袍兄弟们的坟头行礼。

    陆遥大步走下山坡。待众人一一跟上,他纵身上马,挥鞭道:“走吧!”

    当ri新蔡王遣人擒捉陆遥等人,众人猝不及防,将印信、关文、旗指等物都尽数落在邺城安乐坊的邸店中。贼寇退后,陆遥特地遣人再寻找,那些里坊都被洗劫得一干二净,仿佛用篦子来回篦过,哪里还能找得到?总算李恽、羊恒等人感谢陆遥相助的情谊,派了jing细匠人连夜赶制,总算将那些物事凑齐了部分。

    此刻陆遥扬鞭起行,紧随在他身后的扈卫亲兵立刻将一面认军旗高高打起。飘拂的素se旗面上书五个大字“牙门将军陆”。

    旗帜扬起的同时,数千铁蹄踏地之声轰响,一直在山坡下候命的将士们追赶了上来。

    虽然了九名弟兄,可是他们的队伍规模却比初来邺城时扩大了数十倍不止。在陆遥、丁渺等将领身后的,是整整八百铁骑、五百步卒鱼贯相随。这一千三百人,全都是久经沙场的jing锐。这当中,大部分是汲桑贼寇的降众,有昔ri成都王部下弓马双绝的骑督陈沛、有貌似汲桑得力部下,实为成都王麾下死士的刘飞、白勖等人在内。还有相当部分是经由陆遥特别恳请,转隶于他部下的乞活军将士。腿伤未愈的姜离、从巴蜀转战到河北的什长倪毅及其得力部下们都在其中。悍勇之士配以坚甲、利兵、良马。ri光映照之下,但见枪戈光芒耀眼夺目。

    往漳水南岸大路方向的某条岔路上,正有另一支小队伍斜刺里穿行过来,眼看着这支军队蜿蜒向北,便勒马止步,等着大军先行。

    为首一人大约不惑年纪,神情疏朗,胸前五绺长须飘拂,宽袍博带作书生模样,显得十分儒雅,纵使策骑奔走之时也不失风度。他的身边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垂髫儿童,另有从者数人,都相貌jing悍、显得孔武有力。

    这中年文士细细观看陆遥所部军容,啧啧称赞不已。

    孩童疑惑道:“这些人形貌固然雄武,却大都是野xing未除的流寇。虽有勇力,殊少忠孝信义,非节制之师也。叔父何以赞叹至此?”

    文士单抚髯,叹了口气:“竺儿,我不是赞叹这些人,而是赞叹他们的将领啊!”

    孩童神情微动,躬身道:“还请叔父指教。”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五德,陆道明无一不备,我怎么能不加以赞叹?竺儿,你也曾随我学习兵书,此刻我便来考你,陆将军所具备的将之五德,体现在何处。”

    被称作“竺儿”的孩童沉吟道:“陆将军在途经内黄时,剿灭专事绑票勒索的贼寇,解救吾乡里数十名儿童于水火之中,这是为将之仁。他又不辞辛劳,将这些孩童子弟一一送归各家,并无遗漏,这是为将之信。”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听,汲桑奇袭建chun门外,众军无不惊悚,唯有陆将军以三十六骑挑战汲桑数千之众,这是为将之勇。他又设下奇谋,三次突阵激怒汲桑,终于利用汲桑亲身追击的机会一举斩杀之,这是为将之智。而在此刻,我们亲眼见到他将汲桑降众整编成军,驱使如臂使指,这非有大威严者莫办,无疑就是为将之严了!”孩童看了看文士的神se,跃跃yu试地问:“叔父,竺儿的可对?”

    文士微微颔首:“智、信、仁、严这四德倒还勉强过得。至于勇……竺儿,你所的乃是大谬。战阵之上不避矢石、冲锋在前,不过是匹夫之勇,非为将之勇。为将之勇者,果断也。这陆道明初到建chun门时,因为官员与百姓争相逃亡,堵塞通道,竟然敢于当场斩杀新蔡王三卿之一的司马瑜,以此整肃秩序……这才是决定整场战事的关键举动,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勇。”

    竺儿疑惑道:“陆将军只是牙门将军,并无征诛之权,妄杀朝廷命官,分明是大罪……”

    “竺儿,诛一人而救全城,这怎么会是罪呢?我料定邺城文武上下,绝不会有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就当司马瑜是死于乱军。”文士呵呵一笑:“这是当时唯一的正确选择,却没有人敢做。所以,如陆将军这般的,才堪称为有大勇之人啊……”

    这叔侄二人的攀谈,陆遥自然毫无所知。

    他策马前行,走在全军最前。却听蹄声得得,是薛彤从侧后赶了上来,刚直严肃的面容上隐有忧se。

    薛彤刚想开口,陆遥摆着指道:“我知道……我知道老薛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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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腐鼠(五)

    陆遥这番言语,顿时令薛彤吃了一惊,失声笑了起来。

    他双腿一磕马腹,催马与陆遥并肩:“道明居然能够未卜先知?”

    “哪里……”陆遥摇了摇头:“只不过,如今邺城局势波云诡谲,想必老薛你也看出来了。有些事我早想告诉你。”

    薛彤稍许沉吟,肃容道:“还请道明指教。”

    薛陆二人,乃是大陵惨败后一同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情谊与他人不同。长期以来,将种出身的薛彤始终是陆遥不可或缺的副,他作战时勇猛异常,却为人沉稳,极显刚毅谨质的气度,故而深受陆遥所部全体将士的信赖。更加难得是,薛彤对于军旅以外诸事也拥有相当的眼光,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他在陆遥出使途中,曾特意提醒陆遥小心越石公幕府中的异动,便是一例。

    兵法有云,善战者择人而任势,薛彤毫无疑问是可以大用的人才,在当前形势下,陆遥也有意使薛彤承担更重的任务。但对待薛彤的方式,当有异于对待沈劲之类单纯的勇士。陆遥刚巧盘算过,针对当前形势,他正需要与薛彤深入沟通,所谓“统一思想、提高认识”是也。

    既然薛彤询问,陆遥缓缓按辔而行,思忖着道:“左右当前无事,我们不妨细细来……”

    “老薛,你想必清楚,邺城为河北枢纽,控漳水而临太行,拥三魏之富饶,扼冀并之要隘。若论其地位之重要程度,只怕仅次于都城洛阳。昔ri,曹魏以之为五都之一;而大晋践祚后,邺城更隐隐然成为洛阳以外的另一政治中心。文帝征邓艾时,特命从事中郎山巨源为北中郎领大将军亲兵镇邺城。山巨源,乃天下名士、国家肱股之臣也。由此,国朝数十载以来,无不以名臣、壮王镇邺。”

    “这些年来,宗室诸王彼此纷争鏖战,中枢ri渐衰弱。天下方镇,兖州苟晞、幽州王浚、荆州刘弘、凉州张轨等,多有据地鹰扬自雄者。纵使实力强盛如东海王,亦不能轻易压制。这样的背景下,身为东海王亲弟的新蔡王薨于贼,邺城纷乱无主……老薛,你以为会出现何等局面?”

    薛彤神se微动:“道明的意思是,彼等各人,都在图谋邺城权柄?”

    “正是!”陆遥露出几分讥嘲神se:“大利当前,鬼魅魍魉无不蠢蠢yu动。老薛,过数ri里,邺城文武高官如李恽等人,一一拜访于我,许下无数诺言。嘿嘿,老薛,难道彼等真的是感念于我们的赫赫功勋,故而有厚爱于我陆遥么?”

    他伸出左掌,屈指计数:“李恽依托乞活的军力,这是一方;羊恒、蔡克人皆为河北名士,执掌政务,在地方上得享大名,这是一方;洛阳中枢岂会坐视邺城失控?我料旬ri之内,必有天使禀东海王意旨前来收拾局面,这又是一方。另外,还有逃匿无踪的卢志卢子道,此人深悉邺城虚实,谋划深远。更重要的是……”陆遥稍许压低嗓音:“他掌握着成都王世子司马楙的的下落!若成都王余部再有举措,这又是一方!”

    “成都王世子尚在?卢志难道有统合成都王旧部,再起刀兵的念头?”这个消息将薛彤吓了一大跳。

    陆遥点了点头:“这样四方角力的复杂局面,我等并州来人,何须牵扯在内?自然由得他们互相争竟,我们以尽快脱身为上。嘿嘿,我们秉越石公之命,前往代郡弹汗山参与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偏偏邺城动荡,难免波及冀州、乃至更北的恒、代等地。不定,会使得致我们的任务,因此而生出其它波折!”

    两人一时间都不话。在他二人身后,车马萧萧而行,唯有马匹偶尔的喷鼻嘶鸣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

    “可问题是……道明,我老薛见识浅薄,你莫要见怪……”薛彤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他犹豫了半晌,终于低声道:“我觉得,之所以出现这样局面,其中也有道明你的缘故。”

    陆遥扬了扬眉毛,牵着缰绳的右稍许握紧,又慢慢地放开了。他睨视薛彤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应道:“哦?”

    薛彤竟然能出这句话,确实是陆遥始料未及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冷哼一声。

    数月以来,陆遥在军中威望已著。只这一声,便隐约有了几分不测之威。但以薛彤的老资格,其实并不畏惧。他皱眉道:“道明,便你适才所举的四方。陛下代天牧民,派遣地方官员本是应有之意。羊恒、蔡克诸君,不过是些文弱书生,书生意气,至多图个嘴上痛快,济得甚事!而另外两方……李恽将军乃诚实厚道之人,又对你素来尊重,就算他一时起意,以道明之才,定有服他的法子。可是,道明你尽心服他了么?至于那卢志……”

    “此等人纵有韬略,全不顾大局,持心不正。若依我的主意,早些杀了便无后患。”薛彤作了个挥掌下劈的势,随即继续道:“然而,道明你分明与他有深仇大恨,却不早做处置,反而将之安置在军营之中,这般古怪的处置实在叫我疑惑。如今这厮骗过了朱声那小子,不知流窜到何处了;若他不曾逃亡,难道,你便要借他的力量谋取邺城?”

    着着,薛彤突然显得有些焦躁:“道明,自从邺城乱起,我便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随波逐流吧,你却奋战击破汲桑,力保魏郡大局;你有意进取吧,你又坐视李恽纵放石勒贼寇,反而隐有觊夺邺城权位之意;你忠诚吧,你与那卢志夹缠不清;可要你对朝廷不忠……这这……这未免滑稽!”

    薛彤张口结舌了半天,“唉!”地大叹了一声,猛然甩动臂膀:“道明,我老薛已经糊涂了啊!你究竟想做什么?”

    “薛将军,薛将军,你累了。不妨往中军的车上休息会儿……”随侍在陆遥身后的何云眼看薛彤的言语激烈,适时地出来打岔。

    薛彤却不理会,只是策马紧紧跟着陆遥。这举动使得何云更加紧张,眼看额头上汗都冒了出来。

    陆遥看了看何云,又看了看薛彤,哑然失笑,挥令何云退开。

    “战国时,有大贤名曰庄子……本朝的玄学大家郭象郭子玄,便是以为庄子作注而闻名的……庄子的友人惠施在魏国做相国,庄子前往看望他。有人对惠施:庄子来魏国,是想取代你的相国之位啊。于是惠施大为惊恐,遣人在都城大梁搜捕庄子,整整三天三夜。”陆遥轻抚马鬃,慢慢地道:“于是,庄子前往看望惠施:南方有一种鸟,名曰鹓鶵。鹓鶵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沿途虽有万里,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会进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会饮用。正在这时,一只鸱鸟寻觅到一只腐烂了的老鼠,而鹓鶵刚巧从空中飞过。于是,鸱鸟抬头看着鹓鶵,发出一声怒喝:吓!如今你也想用你的魏国来怒叱我吗?”

    “邺城,在我看来就是庄子所的腐鼠。李恽、羊恒、卢志等辈,都是以腐鼠为美味的鸱鸟。”陆遥似笑非笑地对着薛彤,将马鞭左右摇摆:“老薛,莫非你眼花了,将我也当作了觊觎腐鼠的鸱鸟么?实不相瞒,我确有我的计划,却不同于你所猜测的!”

    薛彤一把扯住陆遥的胳臂:“快快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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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尾的情节最辛苦,因为要把情况讲明白,把线索都归拢,还需承前启后……啊啊啊,螃蟹力竭了,今天就一章,还有一章欠着。掩面而遁……各位,请尽情鄙视我的节cao吧!不用给我面子!

    对了,感谢陈暮是、钱诗云、大柳树镇长、玄奘小熊等读者朋友的月票,这东西金贵的很。还得感谢这几天捧场的花开了呀、靖南伯和yezhongye三位朋友。尤其是前两位,最近捧场不给力,只看到两位露脸,螃蟹真是不好意思。

    最后向所有读者朋友发誓!那个啥,欠的一章,一定会还的!太晚了,语无伦次了,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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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北上(一)

    眼看薛彤着急,陆遥连连摇头:“老薛啊,老薛!你忘了,我们此番东出太行,究竟是为何?”

    薛彤猛地瞪起了铜铃大眼。

    陆遥与薛彤的谈话延续了没多久,他们两个刻意压低了些嗓音,因而也无人知晓他们了些什么。但转眼功夫,就见薛彤神采飞扬地拨马离,情绪颇显高亢。行军过程中,其他军官们大都忙于自己的事务,陆遥左右只有何云跟着,因而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丁渺的位置在中军。距离稍近些的沈劲正呼呼喝喝地熟悉他的新部下,他是单纯的武将,除了行伍间事,似乎很少见他会主动想到其它的方面。陆遥为他安排的副是陆遥的旧相识,前成都王帐下骑督陈沛陈庆年,他与沈劲并马前行,共同指挥着大约四百名骑兵。这名独眼的军官虽然一度沦为贼寇,但此刻看来,其威严的军人气质并不逊se于旁人。在陆遥看来,虽沈劲的嗓门大些,可陈沛倒更像是军队的主将。

    匆匆前进的队伍如同长蛇穿行在阡陌纵横的平原上,很快就将黑灰se的邺城抛在远处,只有高耸入云的三台还清晰可辨。他们沿着漳水南岸向东北方向行进,打算穿平恩、广宗二县,绕过大陆泽,先往冀州治所、长乐国的信都城。

    陆遥向西眺望了片刻,稍许带过马头,领着何云等亲兵退到路边,看着将士们行军。过了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面前的是他在晋阳军的部下士卒们,这时候会有人向陆遥挥,会有人笑着向这位平易近人的主将打招呼,而而陆遥则会一一加以回应,夸奖他们的表现,或者半开玩笑地骂几声。陆遥在那些将士们心中具有极高的威望,他带领他们夺取了一个又一个胜利,还曾经在战场上救过许多将士们的xing命。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足以激励士气。

    但此刻,这些将士们却并不会与陆遥产生什么交流。在战马踏地激起的烟尘中,一张张风霜雕刻的面孔鱼贯而过,陆遥可以看到,他们的神情中只有木然。这时候刚过巳时,当天预设的路途还没有完成三成,但有些人已经显得疲惫,驾马的姿势渐渐疲沓。

    这些人原都是汲桑石勒的部下,是凶悍而桀骜的贼寇。由于汲桑为陆遥所杀、石勒退出邺城,最终大约有超过千名贼寇授首,降者三千余。他们投降才不过三天,只经过简单的打散重编。作为将绝大部分降众留给李恽的交换条件,昨ri,陆遥从乞活军中抽调了数十名比较jing锐而且可靠的将士,将之一律任命为基层军官。但这样也只能保证底线的服从xing而已,完整的指挥体系还有待今后慢慢来磨合完善。这样的军队,或许能够凭借其士卒的个人武勇来糊弄未经战阵的普通百姓,但在陆遥这样经验丰富的军人看来,这是一支士气低落的部队,一支不知道目标和前途何在的部队,一支没有灵魂的部队。别作战了,陆遥甚至不能保证晚间扎营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偷偷地逃散。

    兵者,以治为胜,而不在众。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陆遥绝不会这样早就带着这样的军队北上。即使用他所能容忍的最低标准做,也需要明法审令以求令行禁止、需要恩结众心以求将士乐战、需要编定什伍联保以严控部众……但陆遥没有时间。

    司马腾已薨,文武各怀鬼胎,石勒实力犹存,邺城的乱局想必还会持续很久。两朝经营数十年积攒的财富,也已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乌有。这样的形势下,邺城已成为吞噬朝廷资财的无底深渊。并州方面想要从邺城获得支持晋阳的物资,完全是奢望。好在原本越石公就对此并没有多少期待,陆遥虽然有些遗憾,更多的,还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但陆遥的任务不只在邺城。拓拔鲜卑的祭天大典将于七月举行,距离此时不过三旬。陆遥须得尽快前往代郡,以随时呼应出使弹汗山的温峤,寻机襄助拓跋猗卢。这才是一行人真正的目的,绝不容丝毫疏忽!

    此番拓跋鲜卑祭天大典,其意义非同寻常。自前代大单于猗迤死后,整个拓跋鲜卑部众两分,禄官、猗卢两位大酋争竞逾年,小规模的冲突连续不断。这样的局面终须做个了结。因而,祭天大典期间,双方都会尽起麾下部众前往弹汗山以为震慑。陆遥可以想象,自从拓跋禄官决定举行祭天大典的那一刻起,自辽西到朔方的数千里辽阔草原就已剑拔弩张。每一个部落、每一个草场,都成了拓跋鲜卑两家暗中角力的场所。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拓跋鲜卑控弦四十万的强盛实力由谁来主掌,无疑也会对大晋的北疆局势产生巨大影响。无论是宇文部、段部这样的北疆胡族、还是幽州、冀州、并州等地的朝廷方镇势力,都在屏息以待。

    对于面临着匈奴汉**事压力的晋阳政权,拓跋鲜卑之动向更是关乎生死的大事。毋须讳言,在晋阳大战中,虽然晋军将士奋勇作战,但当左贤王刘和数万之众直薄晋阳城下的时候,决定胜负的关键其实在于拓跋猗卢的鲜卑骑兵。如果鲜卑人亲近朝廷的立场有所改变,晋阳政权必然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故而,陆遥受越石公所命,就偏偏要往插弹汗山中事宜,力争将局势导向有利于晋阳的方向,保持拓跋鲜卑对晋阳政权的善意。其具体的目标,便如刘琨在悬瓮山上对陆遥所:“无论如何,不容禄官得偿所愿,也不能叫猗卢得了便宜。”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过的几天里,陆遥周旋于邺城文武大员之间,动用一切段,最大限度地增强自身的力量。这样的举动甚至引起发薛彤的狐疑,不免令陆遥感到有些好笑,但这确实是有必要的。

    以晋阳的微弱力量,要插北疆头等强族的内部权力斗争,这个行动的艰难和复杂程度超乎常人想象。越石公本人都无法告诉陆遥该如何做。更令人头痛的是,由于拓跋禄官的势力强大,侦骑遍布并州北部的草原,甚至新兴、雁门等郡县的地方豪族,多有与之勾连的。对于晋阳军的一举一动,拓跋禄官了如指掌也不为过。

    这样的形势下,刘琨才令陆遥与丁渺以出访邺城的名义,带领jing干小队东出太行。他们绕了个大圈子,最终的目的,则是幽州最东端、距离弹汗山咫尺之遥的代郡。根据刘琨的安排,他们将会在丁渺的从父、冀州刺史丁绍处获得一定的支援。至于其他的,便只能由陆遥随机应变,完全无法事前预料了。刘琨授予陆遥便宜行事的权力,正是为此。

    想到这里,陆遥喃喃地道:“便宜行事……”

    或许是因为在一处站得太久,他的战马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四蹄连连蹬踏地面,作出腾跃之势。这是一匹肩膀宽阔、四肢强健的公马,有着光润的杂se毛皮。因为没有骟过,它的脾气很是暴烈。但陆遥多年征战,骑术已磨练得甚是高明,他轻松地保持着身体平衡,伸抚摸着青骢马修长的马颊,很快将之安抚下来。

    陆遥继续沉思:便宜行事这个四个字可不简单。其语出于《史记》,言萧何“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萧何身为汉初三杰之一,四百年大汉朝廷的第一任相国、百僚之首。高祖对他的能力毫无保留地信任,遂有“便宜施行,上来以闻”之事。刘琨将这个权力授予陆遥,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刘琨对陆遥绝对信赖,允许他在特殊环境下按照自己的判断li行事。

    陆遥在邺城的行为就是便宜行事的范围。过数ri内,凭借着在连场恶战中积攒下的声望、功绩和人脉,他成功地与邺城诸多文武官员达成了协议。从他们里得到的东西,必将有利于弹汗山之行。

    但陆遥也会想到:刘琨对自己的信赖,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在此次离开晋阳后的第一夜,薛彤对自己的那些话重又浮现在陆遥的脑海。那柳宜中所的,究竟是真是假?我陆道明自问尽忠王事,越石公怎么会不满意?他若果真有所不满,又怎么会托付重任予我,允我便宜行事?

    陆遥又叹了口气。他隐约记得史书记载有刘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又他“素奢豪,嗜声se,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这些词句,陆遥在晋阳大战后的几个月里,已经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哪怕柳宜中所全属虚妄,但越石公在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不久,迅速暴露出了他的xing格缺陷却是事实。

    同样按照史书来推断,再过一年,匈奴汉国就将掀起对洛阳的大举进攻。在王弥、石勒等人的配合下,断断数年间,西晋王朝如烈ri融冰,瞬间土崩瓦解,从河北到中原,汉家百姓尸骨堆积如山。在这样的大乱之中,自己又会迎来怎样的人生呢?是生?是死?是成为中流砥柱,立下不世之功,做轰轰烈烈的大事?还是湮没无闻,就此成为所谓“穿越者之耻”?

    或许因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复杂环境,陆遥少有地彷徨了。这完全不同于隔着千载时空,阅读文字时的感受;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弱,纵然依靠未来的记忆,得以稍许了解历史的大势,依然难以在汹涌大chao中把握方向。

    身处大军簇拥之中,陆遥却丝毫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昂扬的意态。哪怕对自己应走的道路已经绸缪多时,可将要踏出这一步的时候,他只感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

    我的亲娘,总算和原来的存稿对接上了。汗……

    明天不休息,照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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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北上(二)

    六月初五,晚。

    陆遥离开邺城的第六天。

    夜se渐深了,数十堆营火熊熊燃着,在火光照耀下,从各队抽调出来的三百多名士卒正和民夫们一起搭设营帐。稍远处,传来嘿呦嘿呦的号子声,那是另一批负责筑垒的将士在忙碌。

    陆遥从繁忙往来的将士们中间穿过,绕着村社的外围巡视了一番。在几处路口和高坡上亲自派驻了岗哨,又和负责巡哨的伍长认真交待注意事项。待到巡视完毕,他又另外派遣了几路暗哨作为补充,再按照惯例,传令全军不得解衣,兵器甲胄都要安放在触可及之处。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此刻虽非战时,但仍须谨慎小心,对各种突发情况严加防范。陆遥可不会忘记:那汲桑虽死,却被石勒收拢了贼寇大部安然退。此君又得到邺城掳掠来的人力物力,实力只有更加强盛。这个可怕的敌人此刻行踪不明,陆遥行军在外,实在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待到安排的差不多了,他才在何云的带领下,和一众亲兵往营地北侧的几栋房舍走。

    此地乃是司州广平郡平恩县境内一个叫做霍家邑的村社,整个村社曾经规模不小的样子,但如今破败得非常厉害,居民也只剩下极盛时的半数不到,约摸两百多号人。待到大军安营扎寨,刚好将村社半包围在内,并征用了部分房屋。

    村社紧挨着邺城往冀州方向的官道,西面大约五里是漳水河岸,往北距离冀州的广宗城大约六十里。

    邺城到信都的路途共五百余里,根据陆遥的计划,强行军大约得走上十天。由于全军都是新编而成,各项安排都没有先例可以遵循,必须临时一一指定,种种繁杂的事务让各级军官忙的团团乱转。

    这五百里路被大致分成十段,沿途经过三个郡国所属的四个县。朱声带领着若干轻骑,和李恽所派遣的几名向导提前一天出发。他们首要的任务,是勘定沿途的地形和道路状况,为后继的大队人马选择适合的通行方式。另外,他们携带着以车骑将军幕府名义发出的关文,一路上与地方官员、宗族乡老交涉,及时征用民夫、筹备补给。

    全军大部队作为第二拨,共计骑卒八百、步卒五百、辎重车辆若干,由诸将分别统带,于次ri编队启程。每ri辰时起行,申时止步,步卒大概要毫不停歇地行进五个时辰,而骑卒需要照顾战马,往往更加辛苦。即便到了申时,也并不能立即歇息。除非是县城,否则没有那个村社、坞壁能够直接接纳一千多人的,故而将士们还需安营扎寨。

    就如今ri在霍家村,所有士卒都须得参与挖沟、立寨、起垒、埋锅造饭等繁琐的工作。这些事宜前后耗费两个时辰以上,一直要到亥时,将士们才能够入睡。

    通过五十里强行军和其后大负荷的劳动,可以不断地强化军队的纪律xing和意志力。行军途中,因为体弱不支、毅力不足而掉队的,自然就会被剔除出。而表现出se的,也会迅速得到提拔。途中还有几次出现了降卒心怀不满,企图煽动同伴逃亡的事件。对此,陆遥毫不犹豫地诛杀为首者,借以震慑全军。

    陆遥从乞活军中调来的部下,包含了曾与他在建chun门南侧城台一同作战的两百人,其中有不少伤兵。重伤的自然不可能跟随陆遥,但若干轻伤的将士,比如那位大腿根中箭的姜离也都跟了来。陆遥将这些轻伤的士卒编为一组,另外又派了两名羊恒部下的小吏。他们堕在本队之后一ri,作为第三拨前行,主要负责沿途收拢掉队的士卒,也负责遣散前一程留下的民夫。

    这样过了六天,行程也过半的时候,陆遥对部队的掌控力度已经显著地加强了。彼此互不熟悉的将士越来越熟悉,各级军官逐步提拔充实,各项军令军规都渐渐被士卒所了解和接受,而士卒的服从xing也随之提升。

    经过每天宿营之后不断微调,队伍编制至此大概成型。全军编成四队,分别由陆遥、丁渺、薛彤、沈劲四人统领。

    陆遥本队共计三百骑,主要军官除了何云楚鲲以外,还有晋阳军的老班底、随同陆遥出使邺城的勇士数人,分别是擅于枪术的雁门马邑人萧石、云中郡军人世家出身的老卒杜钦,还有一个骑术十分了得的汉化鲜卑人后裔杨兴。陆遥记得他给自家起了个字号曰“霸先”,实在是霸气的很,叫人印象深刻。这五名军官带领的士卒以乞活军的jing锐为主,并择降军之中壮勇可靠者充实入内。另外,朱声带领的数十名斥候骑兵也归陆遥直属。

    其它三队,丁渺沈劲两队是骑卒,薛彤带领全部的步卒。这三队也都是乞活军与汲桑降卒混编而成,刘飞、白勖、陈沛等汲桑旧部中较有威望者都在其中,并担任了相当的职务。这样的用人未免显得大胆,但都是在他职责范围内,可以全权决定的。只要这些人ri后累积军功,自然也会成为陆遥能够放心使用的中坚力量。至于他们成都王麾下的旧ri背景,陆遥完全将之视若浮云。

    此刻,具体负责全军值夜戒备的就是刘飞。陆遥可以看到这名姿容魁伟的骑将正立马于营寨西侧的一处乱石滩,与那里的几名岗哨谈着什么。刘飞的眼力极佳,很快注意到陆遥凝视着他所在的方向,于是微微俯首,抬起臂膊在胸前,向陆遥行了半礼。

    陆遥举回了一礼,随即踏入北面的院门里了。

    营寨北侧的那栋宅院,原本是霍氏族长的居处。陆遥的一千多人马虽然不算什么大军,但对于这个区区地方村社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威风。是以族长一待陆遥来到,就屁滚尿流地将自家房舍让了出来,自己挪到别处住。

    整个霍家邑的居民统共就这么点,便是族长的屋宇也规模有限,前后两重,进门就是大堂,左右有厢房和马厩。大堂里绕墙点起了松明火炬,照得十分敞亮。堂上摆着一张硕大的木制桌案,案上摆放着烤饼、肉羹等物。

    在大堂上,一名相貌清矍、颇有恂恂儒者风度的中年文士负而立,正与薛彤侃侃而谈。

    陆遥快步走近,只听这中年文士道:“……薛将军有所不知,河北一带,自古是农业发达的富饶之地。虽经汉末乱世,但曹魏数十年经营,便已基本恢复两汉时的盛况。至本朝开国初年,吏奉其法,民乐其生。太康年间,魏郡、广平、阳平这三魏地区与冀州合计,户数高达四十四万,占天下户口总额的六分之一以上。若考虑到屯田军户和富家豪右隐匿的僮仆部曲,这数字恐怕还要大幅增长。邵某记得清楚,这四十四万户每年所缴纳的户调,就高达粮一百三十万斛,绢一百万匹、绵一百万斤……”

    “邵公又在指点江山了……”陆遥哈哈一笑,迈步入得厅堂:“天se已晚,怎不先用些食物?莫非……唉,想必是因为军中诸物粗劣,连像样的食物都筹备不出。还请邵公千万不要见怪呀。”

    被陆遥称为“邵公”的这名文士名唤邵续。他是受邺城诸文武委托,前往冀州通报军情的使者。贼寇攻陷邺都、杀死宗室亲王,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故而羊恒、李恽等人急忙遣人向洛阳和周边州郡飞报。其中,邵续身为前往信都的使者,恰与陆遥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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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邵续(上)

    这时虽已暮se沉沉,但丁渺、沈劲等将官都各自忙于军务,尚未赶得及来这里用餐。此刻堂上就只有薛彤与邵续二人谈笑甚欢的样子。看到陆遥前来,两人各自施礼。陆遥连忙抢上几步,将邵续扶住。

    陆遥虽从军多年,但少时秉承家学,对世家谱牒也有了解,自不会将周召公后裔、世代冠冕的安阳邵氏族人当作寻常书生看。更何况,还有更巧的,这位邵续先生不仅是魏郡安阳的大名士,来还与陆遥另有渊源:昔年邵续曾任成都王司马颖参军,也是成都王的重要幕僚之一!

    成都王将起兵讨伐讨长沙王司马乂时,邵续是当时成都王幕府中少有的保持冷静者。他进谏言道:“续闻兄弟如左右,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yu一乎。续窃惑之。”但当时成都王坐拥四州之地、数十万大军,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无数名臣大将簇拥之下,连曾经视若腹心的谋主卢志都受到了排挤,如何会听得进这些?成都王遂以士衡公为河北大都督,起兵二十余万南下。最后的结局……哪里还用多。而邵续因其谏言不纳,故而早早辞官归乡,侥幸避过此后的劫难,极显明智。

    此后不久,邵续又被抚军将军、都督青兖诸军事、兖州刺史苟晞征为参军。据苟晞挥军转战青兖二州,剿平无数匪寇,期间多赖邵续建策之力。然邵续对苟晞施政严苛、残忍好杀的习xing深感不喜。于是不久后再度辞官归隐。

    对这位当代名士,陆遥可不敢怠慢,立即亲自出面迎接,又陪同着走了数里。怎奈那时正是陆遥被军中琐事缠身的当口,实在无暇多所照应。待尽了礼数,陆遥便安排他跟着薛彤的步卒和中军辎重一同前行。

    本朝采取世兵制,士卒地位低下仿佛奴婢,哪怕是军官的地位也不能与士人相提并论。故而众人对这位邺城使者颇有些敬而远之,何况自薛彤以下诸人都是xing格豪迈的厮杀汉子,原与读书人没甚么言语好。

    没想到的是,邵续的侄儿邵竺,竟然便是陆遥等人在内黄解救的被掳掠孩童之一。邵竺与他的难兄难弟冉瞻在军中重逢之后,立刻就厮混作了一处,形影不离。原来陆遥等人还是邵竺的救命恩人,因为有这份渊源在,邵续对军中诸将都热情的很,言语也谦和有礼。

    跟随着大军一同走了数ri,众人更发现他饮食衣着也不讲究,朴素的像个穷酸,全不似其他士人那般。

    薛彤与他攀谈了才知道,邵续其人不同于当时刻意追求潇洒通脱的文人风度,此君言谈质朴,且又博览经史、颇通经济实务。更妙的是,他还通晓天文术数、玄象yin阳之言,话中常有玄学妙理,顿将普遍少文的军中将校们唬得一愣一愣。

    这几ri,邵续与众人闲聊时,一会儿太白昼见主什么什么、一会儿月犯建星又主什么什么。陆遥有现代人的常识,对此倒没有特别感受。此类天人交感之在当时以为是不可动摇的至理,但陆遥自然敬而远之。

    想不到此刻入得厅堂,正听到邵续谈论政事,竟然对国朝税赋、户口的数字信拈来,仿佛熟极而流。原来此君还是一位深通庶务的有能官吏么?陆遥不禁对此君颇生了几分兴趣:“想不到邵公除了玄学术数,也熟悉琐碎的政事……我曾听,这些俗务非名士所宜,邵公却何以留心于此?”

    邵续淡然笑道:“如今的所谓名士风流,徒然随情任xing、无拘无束,却对于家国百姓却没有丝毫的益处。邵某乡野鄙夫,唯知经济尔,无能效法彼等高士。”

    “经济”者,经世济民也。邵续这么,显然是对自己在实务上的能力十分自信了。

    “经世致用,匡济时艰,此是儒者之道也!”陆遥赞叹一声,径自落座取了食物来吃,抱歉地道:“我实在是饿狠了,先吃点垫垫肚子。两位随意,不用管我。”

    薛彤连连点头:“邵公,关于河北农事,还请继续指教。”

    邵续客气了一句,捻须思索着慢慢道:“三魏之富,源自于历代以来的辛苦经营。建安九年起,前魏武皇帝先后四次向邺城移民,并在魏郡设典农中郎将,由名臣裴潜、石苞等主持屯田。邺城附近,原有战国时西门豹所修建的漳水十二渠遗址。武皇帝将之修复,自漳水河道距离邺城十八里处起,每隔三百步修筑一座低墱,共计十二墱,并在靠墱的上游南岸开渠引水,合计十二渠,号曰天井堰……”

    “左太冲作魏都赋,有‘墱流十二,同源异口’之词句,莫非的就是这天井堰?”陆遥努力咽下一口烤饼,涩着嗓子插言道。

    “陆将军的不错。天井堰成,灌溉良田数万顷,三魏咸得其利,邺城这才有了霸府之称。”邵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se沉了下来:“可惜左太冲为文繁缛华丽而无实质,他虽然夸耀天井堰的盛况,却不曾提到本朝开国至今四十三载,从未曾维护这座水利设施!至太康九年时,曾经规模宏大的天井堰,其灌溉作用已不及盛时十分之一。当年三十二郡国大旱,三魏地区深受其害,饥民就食兖州者三万余人。”

    “……既然田亩无力灌溉,粮食生产便因此而衰败。”邵续返身回到厅堂里,随取了一枚烤饼:“两位请看!”

    陆遥对农事并不熟悉,他看了看邵续所持的烤饼,又看了看自己中的,露出莫明的神se。

    倒是薛彤的反应快些:“这……这是糜子?”

    所谓糜子,就是黍的一种。此物用以种植,产量极低,故而汉时便已少见。但因为其耐干旱和恶劣气候的特点,偶尔也用于新垦荒地播种。

    “正是。”邵续叹了口气:“如果仅仅灌溉不利倒也罢了。更严重的是,近年来我大晋各地频现灾异,气候酷烈,常见严寒干旱。河北数郡曾经的膏腴之地,如今比岁不登,谷禾尽毁。许多百姓唯有食用糜子度ri。如霍家邑这样的村社本应勉强维持着小康。可现在,他们甚至在接待陆将军这样的朝廷高官时,都拿不出麦子和粟米了。邵某亲眼所见,有些地区的百姓,已经要收集桑椹、野果来果腹。黎民百姓生活之艰苦,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陆遥冷笑道:“邵公,此情此景虽与天灾相关,其实乃是**。邵公博通故事,应当知道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在干什么。”

    邵续垂头不语,慢慢地将中的烤饼放回到粗陶的大盘里。发现上沾了些饼屑,他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指,将饼屑也抖进盘里。过了半晌,他才道:“朝堂诸公的所作作为,非吾一布衣所能置喙。邵续斗胆,倒想要问问,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将军您又将有何举措?”

    薛彤向堂中迈了一步,周身甲胄轻响。

    而陆遥轻咳了一声,提起水壶灌了几口,清清嗓子:“邵公,您莫非搞错了什么?陆遥不过是并州刘刺史麾下小将尔,邺城局势亦非我所能置喙。实不相瞒,我等皆受越石公所命,将要往北疆一行……对了,此行乃是为了拓跋鲜卑四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不知邵公可有耳闻?”

    邵续回头看了看面se肃然的薛彤,轻笑道:“昔ri吾与士衡公、士龙公有同僚之雅,深相接纳,本以为堪为通家之好。怎奈陆将军言不尽意,实在令邵某失望。”

    夜风透过窗棂,将大厅四壁的松明火把吹得摇晃,映得陆遥诚恳的面容上明灭不定。

    ******

    安阳邵续,陆之队第一位文人幕僚出场。大家鼓掌欢迎!此君在历史上乃是东晋朝廷在河北难得的汉人政权领袖。虽是文人,却曾率军与石勒往来鏖战,坚持的时间比刘琨更久。可惜江左小朝廷忙于内乱,不遑救恤,遂使英雄蒙难。

    感谢靖南伯、小robert两位老爷的捧场!这部作品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推荐了,但各种榜单无不竞争激烈;螃蟹也是有上进心的,所以诚恳求各种支持。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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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末年,八王之乱方息,五胡乱华将起,中华五千年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即将到来。一个年轻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他会展开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扶风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风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风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