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血路(三)
在这样的威慑下,原本混乱的局面迅速得到了控制。
前世有俗谚曰: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言语在西晋年间自然未见流传,但其蕴含的道理则一。通过在数千人众目睽睽之下,斩杀身为晋室疏宗和新蔡王三卿之一的司马瑜,陆遥已经成为诸人眼中最横、最愣、最不要命的一个。
“你是傻子啊,没长眼睛么?刚才马车上的大官令部曲卫兵杀人,凶的不得了。但是城门右边那位将军一声令下,站在他身后的大个子……对,正是那条大汉……他猛地冲过来,起刀落,就把卫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一簇人群里,有个留着山羊胡子,年约五十许的老者绘声绘se地比划着,讲述适才的情形。老者的身边站了十余名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男女老少。他们张大了嘴听着老者叙述,满面惊异之se。
“阿翁,阿翁,你还没那大个子把大官也杀了!”有个半桩小子忍不住道。
“小娃娃莫要插嘴!”老者啪地拍了下半桩小子的脑门,继续道:“然后啊,大个子又冲过,一拳就砸破了牛车,把大官也拖出来杀了!你们看,他里提着的那个,就是大官被切下来的脑袋!那位将军了,大家按序出城,谁也不许乱动,否则……”他竖起掌,比了个下劈的动作:“喀嚓!”
这“喀嚓”二字得很是yin沉凶狠,围拢在身边的众人被他吓了一跳。
“所以……莫要急,在这里候着便能出城,不过是迟些早些而已,胜过大家将城门堵死,谁也出不。而若是乱乱动的,哼哼,当场就要死!”老者伸出一根指,挨个指点身前男女。凡是被他指到的,都连连点头不已。或许是他的宣扬十分有效,虽建chun门前的广场上依旧喧嚷,但这老者所在的一群人格外秩序井然。
“你这老儿,倒是很会话。”突然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老者一回头,却发现那位下令斩杀多人的将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他身披甲胄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轮廓显得格外威严。老者顿时魂不附体,膝盖一软就扑哧跪下,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将军恕罪!饶命啊!”
陆遥全没想到这老儿反应这般剧烈,他苦笑着看看身边一名官员。那官员乃是羊恒的同僚、魏郡主簿韩约。片刻前他被携裹在一群难民之中逃亡至此,被羊恒认了出来,于是将他的家眷先送了出,留他本人在此相助。
因韩约熟悉本地情况,陆遥巡视建chun门左近时,特意请他作陪。这时他向陆遥施礼道:“陆将军,这老儿姓张,乃是邺城中安乐坊的坊正。平ri里虽喜好夸夸其谈,却非是歹人。”
据本朝制度,坊正乃地方行政官吏中最低之职位,由县官选取身家清白的适任者为之,其职责是: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听这老儿一番言语,他做得坊正,倒也称职。
陆遥点了点头道:“何云,你带他寻羊长史。就如再有百姓逃来,每聚拢一批,都先请这位张老宣讲一番,如此也算人尽其用。”
“遵命。”何云躬身答应,随即拉了这张老儿便走。那张老儿还有些抖索,只听得何云一路劝道:“老儿!那边是车骑将军长史羊公在亲自负责,你若是得到羊公赞许,岂不是从此发达了……”
此刻的建chun门虽然仍旧哄闹,但已经越来越有序。
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有城中军民络绎逃亡来此。这些人都被迅速划分为一支支小队,老弱百姓由羊恒出面整顿,将他们按照出城的顺序排列,前后相连。李恽则负责调遣兵力巩固建chun门的防御,并将散兵游勇重新编列部伍。
而陆遥则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现场的指挥者,无论羊恒还是李恽,都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指令行事,似乎理所当然。这或许与官职、地位等等完全无干,在这极度紧张混乱的时刻,敢于拿主意、并被事实证明行之有效的人,自然就会成为其他人倚靠的对象。
但陆遥对此实在是头痛的很,皆因军队的整备速度远远不如预期。
那张老儿劝他人道,只消服从指令等候,迟早便能出城。这言语用来安抚百姓确有效果,但陆遥本人则深知,眼下的局势依然险峻。以当前头所掌握的力量,他并不能保证这些百姓都安然出城!
石勒所部贼军随时可能杀到此地,汲桑部下悍将黄国带领的人马想必也不会耽搁太久。想到大股贼军顷刻杀到,百姓们死伤枕藉的场景,陆遥感觉心急如焚。
“韩主簿,此地种种事宜繁琐,有劳主簿费心了。我往城头上看看。”陆遥向韩约勉强笑了笑,转身离。
他与李恽二人将整顿溃军的地点放在建chun门的城头,高大五丈许的左侧城阙之下。一来是为了直接占据形胜,免得敌人来袭时生出其它变故;二来也是因为这些纠合起来的溃兵们实在不堪,那些狼狈姿态落在百姓们眼里,徒然挫伤大家的心气。
邺城是天下有数的大城,不计守卫北城王府的新蔡王卫队,仅仅在南城就有驻军三千人以上的军营五座之多,这些军营中的驻军突然遇敌,未能形成任何有组织的抵抗。许多部队士气低靡之极,在接敌前就已溃散。大批乱军散布在城里毫无目的的奔逃,甚至有许多人投靠了贼军,加入到为非作歹的行列中。
这段时间来,陆遥等人从建chun门前的难民中,先后归拢了溃散卒数百人。他们几乎没有像样的衣甲,绝大多数人将武器都扔掉了。而在长达数个时辰的逃窜之后,这些人早已丧魂落魄,战斗意志低下到接近于无。陆遥毫不怀疑,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唯一会做的就是转身逃跑。
相比而言,乞活军实在是可靠的多。
乞活军虽然挂着军号,但其实是追随新蔡王东下邺城的并州流民集团。他们素ri都散布在漳水和白沟之间的广阔平原上从事屯田,待到邺城之中突然火起,才紧急集结起来。偏偏主将李恽、薄盛等人都在城内,诸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校尉任祉、祁济建议紧守营垒观望,而田甄、田兰则力主入城平乱,赦亭两边为难。
校尉田甄、田兰二人乃是亲兄弟,出自于并州大族,在乞活军中很有影响力。二人既与任祉、祁济争执不下,便径自率领先期集结的兵力试图入城。但他们先是在三台一带遭遇汲桑贼军留守的后队,一番鏖战后各自损失不小;随后在中阳门、广阳门等地也都受阻。这兄弟二人倒也坚韧,从西向东又绕了个大圈子到达建chun门。
这支部队直到清理了建chun门下人群之后,才终于大举入城。由于在城外还需要保持相当的机动兵力,田兰亲自带了若干部下占据了建安驿作为据点,而田甄则带领数百人入得城来。
或许是由于事发仓猝未及整顿装备,又或者是因为新蔡王一贯以来的吝啬,这些将士们的衣着打扮都很寒酸,普遍作平民打扮,少数人才拥有皮甲,中的武器也各形各se。但陆遥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人的眼神中蕴含着顽强的毅力和绝不俯首的斗志。
看到这些战士,陆遥感觉非常亲切。他们都来自民风强悍的并州,陆遥曾经无数次与他们一起作战。这是一支不畏惧与任何敌人作战的骁勇剽悍之师。
而就在他稍许感到欣慰的时候,站在建chun门城阙顶端的士卒大声喊叫了起来:“将军!南面来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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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第一更。老夫江湖人称节cao满溢蟹的心,到做到,今ri两更无疑。第二更十二点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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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要感谢倪一、肖凌、牧笛狼烟等捧场的朋友。倪一老爷给予了万元捧场啊,实在是那啥……大户!螃蟹十分感动,十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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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血路(四)
邺城虽在平原,但其地势利于防御,南、北、西三面皆有河泽为屏蔽。故而以东面的建chun门为交通要道,其营建格外用心。建chun门的城阙高达五丈,与城西的三台遥遥相对,是整个邺城的制高点之一。
往ri里如站在城阙之上,大半个邺城尽入眼底。但此刻放眼望,只见邺城的上空浓烟滚滚,黑se的烟气翻卷着与夜se混而为一,像是巨大的穹庐笼罩在天上,遮蔽了月亮和星星。浓烟笼罩下,间或有冲天的火光腾空而起,将赤红se的光芒和巨大的爆裂声响传到很远。
整座邺城,就像是被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用黑se和红se的大笔疯狂涂抹着,太多、太浓重的se彩毫无规律的纠合在一起,就像是纵兵横行的贼寇正在摧毁、破坏着一切,哪怕是远远观看,都能感觉到那惊心动魄的惨烈。
而在充满着视线的狂乱里,那条沿着南面城墙迅速向建chun门突进的火龙,便格外地引人注目了。那是一支列成纵队急速前进的军队,无数火把被战士们高高地擎在上,随着脚步上下颤抖着,使得这条火龙仿佛就像是活的!
而在火炬映照下,那些战士们身披的铁铠、持的种种武器反she出森然寒光,极显雄壮。
负责在城阙上眺望的是乞活军的校尉田甄。这是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有着姜黄se的方脸,双眼虽略显狭长,但却透着jing明干练。
“他妈的!”眼看到敌人来势凶猛,田甄狠狠地骂了一句。很显然,三台、武库和各处军营的陷落,给汲桑贼寇们提供了几乎取之不尽的jing良装备。相比起来,乞活军就像是乞丐……这仗该怎么打?
田甄急急忙忙地地从城阙下来,四处寻找李恽。
由于乞活军是仓促中召集的,田氏兄弟又带着他们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夜路。如今这数百人的建制显得非常混乱。许多士卒找不到他们的什长、伍长,更找不到上级军官。李恽和陆遥正忙着将他们的部伍重新调整,使之能够投入作战。
这时由陆遥负责的大约三百人已经整顿完毕。这个任务对陆遥来并不困难。他是并州军出身,而乞活军中的许多将士也都出自于并州军。当陆遥熟悉地与将士们攀谈的时候,甚至有人还记得并州军的陆军主,回忆起共同参加过的战斗。
陆遥在最快的时间里赢得了士卒们的信任,同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部下们充实到乞活军中,以丁渺、薛彤、沈劲等悍将作为骨干,能够使这支在历史上就以坚忍不拔著称的军队发挥出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与陆遥相比,李恽的动作也不慢。虽然他没法凭空变出jing锐的将士来,但他对乞活军上下的了解,却又不是陆遥能比的,因而总能将合适的人选放置到合适的位置。
眼看即将完事,匆匆跑来的田甄拉着李恽的臂,将他带到一个角落里,低声道:“贼寇们至多还有一刻就到建chun门。他们人数极多,而且兵甲齐全!”
“至多一刻么?”李恽悚然一惊。
“至多一刻!”田甄重重点头。他看着李恽,沉声道:“将军,这一仗不好打!”
李恽挥将陆遥唤了过来,又令田甄简单介绍了几句,随即问道:“田校尉可有良策?”
李恽素知田甄果决善断,而且是并州军人世家,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故而非常重视他的意见。而田甄则一咬牙,现出凶狠的神se来。
“建chun门若失,整个邺城就等若陷入贼寇之。将军,数万乞活人众就食魏郡不足半载,军无积储,人无余粮。若邺城有失,我们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前景不可想象。无邺城,便无乞活也。是以,邺城绝不容有失!”
“此言极是。田校尉,我也是这样想的。”李恽颔首道。
“既如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邺城。”田甄伸出两根指:“眼下有两件事,须得立即做好……”
“你!”
“一者,我们头掌握的兵力太少,远远不足以对抗贼寇。故而须得马上驱散建chun门前聚集的百姓,将三座门洞全数用来调兵,令田兰带人全速入城以厚实守备。二者,我们死守一个建chun门,坐看敌军自如调动,由三面来攻,此乃取败之途也。故而,请将军遣得力人,由城北的戚里往城南的安乐里一线,放火!”
这位田甄田校尉的想法很是毒辣。但毫无疑问,他确实眼力过人,所提出的两点,正是当前需要决断的关键。
乞活军的大队人马如今正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城外的建安驿来。如果将建chun门的三个门洞尽数用来调兵,一刻之内就能聚集三千人马,足以固守这座要隘。但这样做的前提,是将广场上的数千民众置于险境。这一点大家都想到了,但无疑不能轻易诉诸于话语。
田甄的另一点更加狠辣。邺城如今大火烈烈,已经无法遏制。眼看这座千年雄城就要烧成一片白地。既然如此,不如为这大火添把柴禾,引为己用,以火势来阻止敌人的前进。
一千道一万,只消邺城在,哪怕居民死伤殆尽、哪怕数十年蓄积的财富化作飞灰,乞活军便有活路!所以,目的只是保住邺城,无须计较任何代价。
李恽犹豫着想要点头,转过脸看看陆遥,yu言又止。
“陆将军,你觉得呢?”田甄眯缝着眼注视陆遥。
“事急矣,那还有瞻前顾后的余地?就这么办!”陆遥的脸se冰冷,而言语掷地有声:“但是无须驱赶百姓。我领三百人,足以阻那石勒贼寇一阵。待百姓逃离之后,乞活军再大举入城!”
“陆将军可有把握?”田甄紧逼一句。
“我也是并州军出身,我信得过并州的汉子,我信得过乞活军!”
“好!那田校尉立即遣人四处纵火。陆将军务必堵塞住敌人沿城墙来袭之路!”李恽最后拍了板,毕竟他才是乞活军主将。
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多做讨论的必要,三言两语便足以确定他人的命运。片刻之后,羊恒愈加声嘶力竭地催促百姓们狂奔出城。而围绕着建chun门前广场的几个里坊同时火起,还有士卒搬了许多木料堆叠在坊间的道路上,将道路逐一阻断。
而陆遥则带领着三百名新整编起的军队出发了。他们沿着城墙的顶端向南方前进,在祝融肆虐的环境下,邺城城墙的顶端是唯一一条安全的通路。对他们如此,对远处打着“石”字旗号急速靠近的敌军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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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勉强能算七月八ri的更新吧。毕竟天还没亮呢。一天五千字,大概已经是我的极限速度了,毕竟是业余的,没法和职业选比啊。
下一章开始,惨烈的战斗即将开始,鲜血将要流淌成河,许多人即将死,啊啊,各位读者不要觉得太虐、太血腥才好。
最后,感谢jerry20111朋友的捧场。对于捧场的态度,螃蟹始终有点矛盾。一方面觉得自己水平拙劣,当不起各位如此厚爱;另一方面,捧场是实实在在的认可,能够得到认可,螃蟹确实很高兴……这种纠结的心态,难道是传中的“口嫌体正直”么?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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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血路(五)
什长姜离紧紧地跟着陆遥,从坡道绕过城阙,向南行进。适才集合的时候时间太过紧张了,导致他装束都没能整顿妥帖,此刻勒甲的丝蓧随着跑动来回摩擦,渐渐陷进了皮肤里。这对常人来相当痛楚,但姜离的脚步并不稍停。这些年来无休止的战争,已经将他磨练成了具备坚毅xing格的战士。
姜离本是上党武乡的寻常农人。永兴元年时并州大旱,各郡灾民饥甚,以至于出现人相食的惨状。江离亲眼看着父母家人一一辞世,最后他和同乡少年们侥幸被征发为军,避免了饿死的下场。但之后数年间,他的同乡们先后战死沙场,似乎也并未多活许久。姜离对此并不介意,生在这样的世道,人命的价值不比砂砾更高贵。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根本就已全不在乎了。而正因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在每次作战中都勇不可挡,反而成了乞活军中著名的勇士。
“贱命一条,我才不在乎。”方才陆遥召集将士们训话时,他便是这样回应的:“陆将军,既然当兵吃粮,便早有战死的觉悟。我们乞活军没有怕死的,早就不把xing命当回事了。我看,你也无须那么多,大家上阵厮杀便是。”
作为昔ri并州军的一员,姜离早曾听过陆遥的名字。据那位陆军主是个少有的和善人,待部下客气有礼,不像个军人,倒更似文雅的书生。直到这时,姜离才终于真的见到这位陆军主。果然如传闻所言,哪怕是在陆遥沉着脸,显得难以压抑心中焦虑的时候,对待士卒仍然显得非常温和。
哦,应该称他为陆将军。在姜离等人灰溜溜地跟着新蔡王逃亡魏郡的时候,这陆遥却在并州奋力击胡,立下赫赫功勋,如今已是牙门将军了。
姜离对此很有些嫉妒。他有些不屑地想:逢人就软话的家伙,也能打仗么。
李恽将军适才了,姜离和他的同伴们将被派遣阻截汲桑贼寇。似乎这个任务有些艰难,所以那位陆将军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地走着,给每个人打气鼓劲。不知为何,姜离看到这种场面便感到十分烦躁,猛地爆出一串桀骜不逊的言语来。
陪同在陆将军身边的两名军校立刻变了脸se,但姜离并未感到畏惧。死都不怕,还会怕这几个小官儿么。
“方才听李恽将军起姜兄的悍勇之名,果然英武。”陆将军上下打量了姜离两眼,微笑着:“你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我却很在乎。我陆道明从不会带着弟兄们送死的。”
他很亲切地攀着姜离的肩膀,将他带到城阙的边缘:“姜兄请看,从这里,到那边,共有四座城台。我们就以城台为依托来抵抗贼军,充分使用地利。如果抵挡不住,就退往下一座城台。如此逐次阻击,待到退回此地的时候,敌人锐气已失,而我军主力则已入城……随之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如何?”
这可是一位将军在和自己话!姜离感觉自己有些混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半晌才道:“好!”
姜离虽然只是个什长,但在军中颇有些威望。他既然支持陆遥的想法,其余士卒也都没有意见。于是众将士立即出发。
眼下跟随在陆将军身后疾奔的,便是适才他负责整编的三百人。虽都是并州出身,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这数百人捏合成形,实在很不容易。姜离摇了摇头,让自己从胡思乱想里挣脱出来。他加快了脚步,对自己道:这位陆将军言语或许软了点,为人倒真是不赖,而且也像是个有本事的。
敌军的前进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许多。虽然紧赶慢赶,但当他们将将接近南面第四座墙台的时候,大股敌人已经如chao水般涌了过来,密集的火把跃动着,使姜离的眼睛都被晃花了。在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军容鼎盛的敌人,许多将士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要慌,稳住。”陆遥立即号令道。将士们早就刹住脚步,聚成密集的队列慢慢往后退。几名弟兄举着临时拆下的门板,列成横队作为掩护。
邺城虽是雄城,城墙顶端不过两丈宽。无论晋军还是贼军,都有施展不开脚的感觉。于是双方保持着一箭之地,晋军每退一步,贼军便迫进一步。
这种对峙很容易叫人紧张,在姜离的感觉里仅仅过了一瞬,晋军就退回到第三座墙台。陆遥在墙台的阶梯前布置了三排士卒,而将更为jing锐者安排在墙台内侧作为第二道防线。
贼军犹豫了片刻、或许他们急于赶到建chun门,并无意在此纠缠太久,从墙台上可以看到他们的后队寻了一处踏步,分出若干兵力向西北方向包抄过。
陆遥皱了皱眉,喝道:“老薛,擎旗!”
姜离认得,被叫做老薛的是那个突入人丛中斩杀司马瑜的彪形大汉薛彤,听他也是个将军。对了,还有个脸上始终带着冷笑、让人感觉不正经的小伙子叫丁渺,别人都叫他丁将军。并州的将军怎么突然多到这份上,真是奇怪。
薛彤应了一声,从身后取出斜背着的长杆,将一面丈许大小的白布挂在长杆上。他将这面粗制滥造的军旗高高举起,夜空中呼啸着的长风吹过,立刻将白布猛地展开。姜离借着火光抬头看,只见写着一个墨汁淋漓的极大“陆”字。
他随即听到身边不远处的陆遥在和丁渺话:“文浩兄,我家乡耄耋老人曾云,极西之地有国曰西班牙,其民有斗牛之俗。勇士以红布抖动,召引野牛暴躁发怒,狂奔冲撞;而勇士则以利矛、长剑刺击之。来回数次之后,便可使野牛血尽而亡。”
“竟有这等古怪习俗?红布会让牛发怒么?”丁渺露出跃跃yu试的神情:“待此间事了,我找头牛来试试。”
“呃……”对于丁渺的思维方式,陆遥一时语塞,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邺城街道纵横,纵然田校尉四处放火,也未必能尽数堵塞贼人攻向建chun门的道路。如果放任贼军包抄过,建chun门前的军民损失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贼军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此,莫要另觅他途。文浩兄可知,如果将石勒贼寇比作蛮牛,那我这面陆字军旗,便是足以令他发怒的红布?”
丁渺笑了:“团柏谷!”
“正是。我曾与这厮在团柏谷交,击杀其得力部下多人,石勒本人仅以身免而已。他对我这面军旗,应当有些印象才是。既知我陆道明在此,石勒绝不会放过……正好厮杀一场!”
这两位将军对答片刻的功夫,姜离突然觉得眼前一暗。
此际邺城之中四处起火,跃动的火头将半边天空都映得红彤彤的,简直光亮如昼。但此刻天空中突然传来咻咻破风之声,也不知是何物在空中密集飞来,竟然连火光都被挡住了!
姜离猛然大吼:“卧倒!举盾!”
他纵声狂呼,然而这呼声已经迟了!
数百支四尺余长,七斤多重的短矛,发出摄人心魄的厉啸,瞬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弧线,落入乞活军的阵列之中。
短矛较之箭矢沉重数倍,落下时带着巨大的动能。投she所及之处,纵使身着jing良筒袖铠的军官也如同纸糊一般躯体破碎。而绝大多数乞活军士卒并无遮护,他们肢体的任一部分被短矛击中,都会立刻形成碗口大的贯穿伤口,随之而来的大量失血,会在顷刻间夺走他们的xing命。数百支短矛落下,无数哀嚎响起,乞活军严整的阵列瞬间变得零碎不堪。
在墙台的石阶前组成第一道防线的晋军,损失最是惨重。他们所持有的简陋木盾,根本无法阻挡沉重的短矛。超过半数的将士、至少五十人呻吟着倒地,还有许多人立即毙命,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
负责带领这一队的军官是丁瑾。他是丁渺的谯国宗族部曲,其勇武在晋阳军中赫赫有名,不然也不会在历次战斗中幸存下来。当漫天短矛飞落时,他用长刀接连打落了三五支,但更多的短矛如雨点般落下,终于要了他的xing命。
他的左胸被一柄短矛完全刺透了,锋利的矛尖从背后斜斜升出将近尺许。大量鲜血从胸背两侧的伤口如泉喷溅,很快将戎服染成了一片血红。丁瑾的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看看自己的胸口,又回头看看丁渺,张开嘴像是要些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低吼声,最后终于失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坐倒下来。
丁渺大声悲呼,仿佛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前,将丁瑾的身躯抱起,随即向后急退。与此同时,在正对着墙台的方向,那面血红se的石字大旗连连摆动,大批的掷矛chao水般冲了过来。在冲刺的途中,他们已从背后的皮囊中取出另一柄短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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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血路(六)
姜离蹲伏在城台边缘的矮墙后,紧咬牙关。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颌边的肌肉抽搐着鼓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在那里,他的好友纪涛仰面躺着,奄奄一息。
纪涛和姜离二人在并州军时就并肩作战。来到魏郡后,两人在清剿流贼的行动中也经常携,彼此很有惺惺相惜之感。姜离素来以勇力过人而自傲,但较之于纪涛却略逊一筹。可眼下,这位勇猛的战士将要死了,那柄从胸腹间贯入的短矛斜斜地穿透了他的身躯,造成了两个可怖的巨大伤口。纪涛的脸se很快变做灰黄,当他第三次试图触摸那短矛的时候,他的突然坠落下来。
姜离向左右看看,死者不止纪涛一人。刘豹子、胡冉、王秋,还有更多,那些都是他非常熟悉的同僚,这几张带着惊讶和不甘的死者面孔对着自己,让姜离感觉有些不适。姜离犹豫着想要为老友们阖起怒瞪的双目,但贼军很快就掩杀而至。那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巨大的铁锤敲击在地面,一声声地迫近了。
石勒军中竟然有一批掷矛,这个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场的将士中有不少出自于世代从军的将门,但就连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过有哪支军队使用过这样的武器。偏是这种罕见的武器,给晋军造成了可怕的损失。
数十人的死伤之后,晋军密集的队列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原本以为足以抵挡贼军的防御阵型瞬间崩溃。短暂时间里,太多的鲜血流淌到地面,甚至使得城墙上的地面上,凭空积起了数个血水之潭。而那些掷矛还在加速前冲,当他们冲到近处,发动第二轮投掷将会拥有更大的杀伤力。
这是生死一线的关头。
对于绝大多数军队来,瞬间承受了如此沉重的伤亡,这一仗就算是败了。队伍就此溃散,便一如俎上鱼肉,只能被人尽情杀戮;而若是稍许训练有素一些的军队,或者会打算依托墙台死守。但那也是九死一生,皆因短矛如雨而下,不待将士们重整队列,敌人就大举杀到了!
此时此刻,想要活命,唯有死中求活。
姜离侧过身,从城台矮墙的缝隙里往外观看。那些掷矛投出第一波短矛时,距离晋军大约八十步。随后他们步步逼近,将距离缩短到了五十步。在这个距离上,短矛的杀伤力将会进一步提升,但与此同时,这些接连攻破了四处军营、三道城门的悍贼也大意了。负责近战格斗的刀盾未能及时掩护上前,这就是机会!
姜离紧握着缳首刀,下意识地掂了掂他的分量。估摸着敌人的脚步渐渐接近,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下个瞬间,有人怒叱一声:“跟我来!”那是陆遥的声音!
姜离应声高呼,仿佛扑食的豹子般跃起。
想靠这点段打败我们么?做的什么美梦!我们可不是那些只会欺凌百姓的鼠辈,我们是坚忍不屈的并州人,我们是悍不畏死的乞活军!既然不能退,不能守,我们就进攻!
当掷矛们步步紧逼,准备一股作气将晋军歼灭的时候,包括姜离在内的数十名骁勇战士从横七竖八倒地的人堆里暴起发难,突然发动了反击。
姜离将长刀平举在身前,整个人俯身冲刺,尽量将正面减小。大约冲过二十余步的时候,或许是某个掷矛及时反应了过来,一柄短矛被投掷向姜离。他猛地侧身让过,锋利的矛尖将前胸的皮甲划作两片。而姜离毫不犹豫地冲刺,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姜离看得清楚,面对着晋军咆哮着的冲击,反倒是贼寇们有些乱了。他们有人按照原来的计划将短矛掷出,但稀稀拉拉的短矛并未造成什么伤亡;也有人平举短矛,似乎打算用之以格斗;还有不少贼寇哇哇大叫,或许是在招呼援军。
在这些乱哄哄的敌人里,姜离立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很好,就是那个眼神游弋的贼!
“喝!”姜离纵声狂呼,合身扑入敌阵,挥刀!
这一刀借着姜离整个身躯下落的力道,长刀到处,简直有千钧之力。先将横过来格挡的短矛劈作两段,随即又将那贼寇的左肩到右腹,整个都劈开。姜离飞起一脚将他踢向前方,继续向前冲杀。
那些掷矛们为了便于做投掷的动作,全都没有穿着甲胄,而四尺多长的短矛在近战中更是吃亏,拿着矛尾则难以发力,拿着中段的话,这矛又等若只有两尺长,简直没法来刺击。更何况城墙的宽度终究有限,他们彼此排列的也太过靠近了。杀入敌阵的晋军士卒们都不用细看,只消挥刀往人群中乱砍,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姜离接连砍翻了几名贼寇,对付格外凶悍的最后一人时,他合身撞入对方怀里,将缳首刀当胸刺进。那贼寇的浓稠鲜血狂喷出来,糊了姜离满脸。姜离一时间难以视物,急忙抬擦,却不防左边有个贼人冲过来,将他拦腰抱住。
姜离奋起全力挣扎,那人却抱得极紧,简直像是长死在他身上。眼看着不远处又有别的贼寇注意到了这里,姜离猛地翻身滚动,骨碌碌地也不知带倒了多少人,一直到“砰”地一声撞到城墙角才停下来。这里刚巧是个死角,一时间便无人关注他们。
抱住他的那名贼寇这时居然张大了嘴,一口咬在姜离的面颊上,“啊啊啊!”姜离长声惨叫,扭过腰身抬膝乱撞过,每一下撞击都听到那厮体内传来骨骼迸断的闷响。接连十几下之后,那贼寇终于松开嘴,无力地倒下了。
姜离这时候才看清这名凶悍贼徒的面貌。这人大约四十来岁,面se焦黄,满脸苦相,一如姜离少年时在故乡山村中那些乡里乡亲。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一名差点要了姜离xing命的贼寇!那贼寇此刻仰天躺着,咧着嘴无声地笑着,口中流淌出许多鲜血,与来自姜离面颊上的鲜血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
“看你不像是胡人啊……明明是晋人百姓,为什么要做贼?混蛋!混蛋!”姜离的面颊被咬走了极大一块血肉,他伸摸了摸,惊怒交集地发现甚至已经能触摸到里面的颧骨。剧烈的疼痛令他咬牙切齿,乱骂了几句,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出乎意料的时,那个贼寇突然笑出了声。笑声中,他的口中冒出更多鲜血,甚至还有一些像是内脏碎块的东西被咳吐出来。他的喘息越来越艰难,笑声却越来越张狂:“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做贼?你这狗官军,问我为什么要做贼?我本是良民百姓,本想安安稳稳地过ri子,孝敬父母,养育儿孙……可是狗皇帝和狗官把我的家给毁了!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那孩儿!都死了!都死了!”
“死了!死了!”那贼寇大喊着:“你问我为什么要做贼?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杀了那狗皇帝、杀光狗官!杀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禽兽!”
“放屁!”姜离四处掏摸着,找到一把被人丢弃的刀子,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你要报仇雪恨,就可以从贼么?被你杀死的那些无辜之人,又该找谁报仇雪恨?”
“我管不了这些……”那贼寇哇地喷出大口的血,声音一下子低沉了:“做贼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杀人!杀尽你们这些恶人,便是报仇雪恨……”
姜离不想再听这贼人喃喃地些什么。他把刀举起来,凌然道:“这辈子你是别想报仇雪恨啦,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贼,死后有什么面目见你的祖先!”待要挥刀斩下这贼寇的首级,却见此人眼神失光泽,竟然已经死了。
厮杀的声音突然猛烈起来,期间又夹杂着利刃破风狂舞的尖啸,仿佛是有人舞动长兵器,一路杀透重围。当姜离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到两名贼人被巨大的力量打得飞起,烂泥般栽倒在姜离身前。
陆遥箭步冲了过来,掌中铁枪横扫,从一名追截的贼人喉间掠过。
“快走!快走!贼人的大队上来了!”陆遥大声喊道。
姜离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陆遥,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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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血路(七)
看这时的局势,晋人着实占着些上风,他们的甲胄和武器都占有优势,个人武勇亦显可观,数十名陷阵勇士挥刀四处乱砍,仿佛砍瓜切菜一般,当者披靡,杀得贼军的掷矛一片大乱。但陆遥毫无恋战的念头,他大声呼喝着左冲右突,待到把将士们大致聚拢之后,返身杀了回。
听到陆遥的喊声,姜离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一闪而过的胡乱思绪从脑海中驱离。他大声吼叫着呼应,然后跟在陆遥身后狂奔。很显然,虽然这一波的突击给贼寇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毕竟贼军大举来攻,兵力上的优势十分明显,若是被贼军大队包围可就完了。
片刻之前紧随着陆遥一齐冲杀出来的勇士约有五十人。他们在狠杀了一通之后,自身的损失微乎其微;聚成一团往回冲杀时,有陆遥持铁枪开道,更非那些掷矛所能抵挡。眼看贼军就如同被铁犁深耕的土壤一样,翻翻滚滚地往两边让开了。当从贼军后方填补上来的刀盾赶到之时,陆遥等人几乎都已退回了城台之后。
姜离素来动作迅捷,可这时却落在了同伴们的最后。接近城台的最后几步,他简直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最后双攀着矮墙用了两回力,才勉强翻了过。没有注意到前一名越过矮墙的士卒尚未让开地方,被他从上方猛地压下来,于是两个人俱都痛呼出声,一起扑倒。
姜离连声道歉,翻身想要挪开,稍一动弹,忽觉左腿无力。原来他的左腿内侧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捅了个透穿,或许是因为作战时过于亢奋,竟然并不觉得疼痛。眼看着鲜血不断流淌出来,将整条褶裤都染红了,姜离心头一凉。他猛地撕开褶裤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裆下,总算确定那处伤口贴着鼠蹊半分处划过,未及其它部位。
“哈哈哈!哈哈哈!”距离姜离不远处,一名军官打扮的高大汉子将他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突然大笑起来:“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老子看得多了。有哭的,有笑的,有走不动步子的,可是如你这般脱裤子看鸟的……哈哈哈哈,真是很少见啊!哈哈哈!”
姜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撕下衣物包扎伤处。那汉子笑了几声,也觉得没趣。
“不要在此耽搁,大家往北撤。带上所有的伤员!”这时陆遥从墙台的后面跃了上来,大声呼喝着。他站到那高大军官身边,往南面张望了一眼:“沈劲,弟兄们先撤。你拖住他们一会儿!”
按照陆将军的计划,原本就应该依托邺城东面城墙上的墙台,逐次抵抗,并没有死守一地的必要。此时既然已给贼军的掷矛相当打击,便可以撤退了。可是……下一座墙台在北面一百五十步以外,自己腿上的伤势不轻,怕是来不及撤到哪里啊。姜离有些沮丧地想着,上加快动作,将伤处扎紧。
呼喝了几句后,陆遥转身就走。当他来到姜离身边时,正看见姜离正吭哧吭哧地处理两腿间的大片血污,于是露出同情的神se:“姜什长……”
“我没事!”再次受辱的姜离终于恼羞成怒,他大吼道:“他妈的我只是腿上中了一刀!你……你看个屁啊!”
被吼了一通的陆遥倒不生气。他弯腰伸出:“还能走动么?”
姜离拉着陆遥的胳臂站起来,单腿跳跃着往城台的另一面走。走了几步,他回头看看南面城墙上的情形。此刻已是深夜,天se浓黑如墨,月光黯淡。虽然有火光映照,但贼军的兵力多寡仍旧难以估量,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松明火把被高举着涌来,令人观之气沮。
姜离又看看那个叫沈劲的军官:“陆将军,只留他一人断后?”
陆遥颔首道:“有他一人足矣。”
陆遥的话音刚落,姜离便目瞪口呆地怔住了。
对于贼寇们来,明明是有利的局面,结果在晋人决死的反击之下却变成了这般,这太叫人愤怒了。陆遥等人撤退后不久,就有数十名贼寇不忿地叫喊着,衔尾追击而来。
这些人很显然都是贼寇中特别凶悍者,脚步劲捷,动作十分剽悍,而且每人都身披筒袖铠,中持着的武器也均属jing良。而迎接他们的,是沈劲例无虚发的箭术。
昔ri威震并州军五万之众的神奇箭术,此番终得以建功于河北。
如果不仔细看,简直感觉不到他在开弓之前的瞄准过程;只看到他不断从箭囊中抽箭,有时候甚至一次抽出两根、三根箭矢。在他臂的拨动下,弓弦发出剧烈的嗡嗡震颤之声;每响一声,就有一前如电光般she出,而眼前之敌,必定倒下一人!
距离城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赫然成了一条死线。凡是敢于越过的,瞬间就中箭倒地。第一名贼寇咽喉中箭;第二名贼寇额头中箭;第三名贼寇正在纵声大喊,于是口里中箭,箭头从后颈直透出来。
第四名贼寇身披重甲,一挥舞着狼牙棒,另一中持有大盾作为掩护,像是猛牛般直冲过来。铠甲和铁盾足有数十斤重,这般打扮还能狂奔冲突的,必然是汲桑贼军中有名的勇士。但在沈劲出神入化的she术面前,这也不过给他争取了瞬息之命罢了。沈劲一箭正中他的脚背,顿时将他钉在地面。而当他因此失平衡倒下的时候,另一支箭从他的鼻梁正中贯入,几乎将他的整张脸劈成两半。
而沈劲张弓搭箭,箭she如连珠!第五名、第六名、第七名……更多的贼寇中箭倒下!
这就是神she的巨大威力!如沈劲这样的一流箭,在任何一支军队里都会受到重用。皆因在适当的战场条件下,此等人物足可以起到以一当百的作用。
姜离张大了嘴看着眼前景象,揉了揉眼睛:“这……这……”
陆遥拽了他一把:“走!”
沈劲的箭术再怎么神妙,毕竟只有一个人。他威风了没多久,贼寇的掷矛们就重整旗鼓,纷纷将短矛投了过来。这些短矛较箭矢沉重得多,穿透力和破坏力也同等加强。除非拥有足够的大盾或者以弓弩对抗,否则简直无以抵挡。适才出乎众人意料的第一击,就给晋军带来巨大的伤亡。
好在沈劲一边she出急箭,一边早就在提防着。眼看着短矛飞起,他狂叫一声向后飞扑,连弓箭都不要了。扑出数丈开外之后,他贴地急滚,耳中只听见数十支短矛雨点般落下,打得城台上的砖块劈啪作响。
沈劲早就看准了退路,翻滚的方向正顺着城台往下的坡道。待到坡道尽头,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却愣了愣。原来陆遥扯着跛行的姜离,距离沈劲不过二三十步。
“道明,你太磨蹭了吧?”沈劲健步飞奔到他二人身边:“这不是刚才那个脱裤子看鸟的家伙么?跑不动了?”
陆遥解释道:“姜什长受伤了,你给看着点后头,我背他走。”
“好。”沈劲点点头。
姜离知道这兵凶战危的时候可不适合用来客气辞让。他嘟哝了一句,伏在陆遥的背上。
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于是用力闭眼再睁开,透过四处弥漫的浓烟,可以看到百步以外的墙台上,有许多先期到达的将士挥舞着武器鼓噪着,而那名身材魁伟的薛彤将军再次将“陆”字大旗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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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血路(完)
陆遥等人刚刚到达建chun门南的第二座墙台。转眼功夫,贼军大股杀到,已将他们弃守的墙台完全占据。
云集的松明掩映之下,只见对面墙台上赤帜招展,杀气腾腾,弓弩刀盾各居其位,长枪大戟如林而列。那些步步迫近的贼寇,甚至连前进的脚步声都整齐划一。以军容而论,这支贼军简直比绝大多数官军都要强得多。至于战斗力……他们从城西的三台开始,一路攻破中阳门、凤阳门和广阳门,击溃了超过万数的守军。厮杀至今,锐气不减!
虽然陆遥麾下的并州勇士雄武善战、乞活军久经沙场,但适才第一场接战并不顺利,终究还是令将士们有些气馁。此刻眼看贼人军势更盛,更是难免疑虑。
陆遥苦笑着摇了摇头:“来真是巧的很,上次与这石勒对抗时,我们也是这般狼狈;也是这般敌众我寡;甚至连攻守之势都一般无二……石勒石世龙,真是劲敌啊!”
薛彤持军旗,立在陆遥身边。此前贼寇以掷矛袭击时,本就有许多人以军旗为目标,再加上薛彤身躯庞大,十分显眼,于是至少有二十把短矛是向他投掷来的。饶是薛彤身披重甲,也难以幸免,右肩、左肋、左腿都被短矛所创。但他实在是硬气得很,丝毫不已伤势为念。此刻依旧以单臂高擎大旗,巍然挺立,望之如铁塔般威武。
听得陆遥赞叹,他尽力往贼军阵中张望了一番,却没有找到石勒所在,于是皱眉道:“道明,你未免太看重这贼。”
陆遥身边诸将之中,起与这石勒的交战经历,倒是以薛彤最早。
晋阳大战时,陆遥夜袭匈奴大军本营、斩杀乔晞的次ri,便是薛彤代替重伤的陆遥领军,乘胜发起攻打。原本他猛打猛冲,已经杀得匈奴人十分狼狈,却不料那石勒竟能起兵于卒微,在战场上重整乱军,硬生生地将薛彤逼退,扳回了局面。
虽然陆遥在战后叙功时大大夸赞了薛彤的用兵,可薛彤自己心中偶尔也会想到,若是那一天能够斩了石勒这厮,哪还有后来的许多麻烦?
陆遥扬了扬眉:“哦?老薛,你以为石勒是何等样人?”
薛彤大声道:“这石勒用兵确有一套。可是和咱们交几次,哪回不是屁滚尿流?昔ri祁县一战,我军若是全力以赴,早就要了这厮狗命。后来团柏谷一场大火,更是烧得他一军尽墨。这回也是一样,道明你且看好了,任凭他千般能耐,始终是个送功劳的货!”
此言既出,陆遥的老部下立时便有不少人响应。何云第一个应声道:“薛将军的是,上回与这石勒厮杀,结果我升了队主……这次又遇见此人,好得很,我没准能捞个军主当当!”
这想法可真够美的。城台上下的晋军一起哄笑起来,紧张的情绪突然间就消散了许多。
陆遥也不禁乐了,他向薛彤微微颔首致意,随即纵身跃上矮墙。
两座墙台相距一百五十步,彼此以强弓硬弩可及,若离开了矮墙的保护,便有成为靶子的危险。但陆遥艺高人胆大,偏偏就无遮无挡地站在墙台最高处,全不将敌人的威胁放在眼里。这个大胆之极的举动顿时使得将士们连声喝彩,士气猛地高涨到了无以复加。
陆遥挥动铁枪舞了个半圆,正要些什么,眼睛的余光所至,便看见了石勒。
陆遥凝视着从军阵后方大步走来的那人。没错,此人就是石勒,是那个在团柏谷前曾经与自己对视的敌将。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轮廓鲜明而深刻,身边数十名顶盔贯甲的贼将簇拥着,却愈发显得此人鹤立鸡群。
此刻一名军校打扮的贼徒凑到石勒身边了几句。石勒停下脚步,往陆遥的方向看来。两人的目光就如锐利的刀剑猝然碰撞般,猛地交击在了一处。
或许是前世吃了太多的亏,当了太多年的小职员,习惯了低调处世,哪怕穿越到了千载之前,陆遥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一丁点的王霸之气。当他接触到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时,第一反应往往是敬畏,就如与越石公刘琨相逢于丹水山中的长平亭那般。
然而,此刻面对着石勒,陆遥却冷笑起来。
没错,这个人就是得到后世某些史家盛赞的、从奴隶到皇帝的非凡人物。没错,这个人确实擅于用兵,纵横大河南北,所向披靡,白起家,建立起强大的羯胡政权。
陆遥更清楚的记得,许多书籍中但凡提到这个人,必然会他劝课农桑、求贤纳谏、减租缓刑、治政清廉,简直是历代以来罕有的明君,至于促进了民族大融合云云,那真是不得不提的伟大功绩了。
但那些死在石勒及其帮凶屠刀下的无数汉家百姓又会如何看待这个人?
邺城大火正在熊熊燃烧,跳动的火舌似乎就在陆遥的身旁。陆遥记得史书中记载,仅仅在这一次邺城的战事中,死于锋镝之下的汉人就超过万数,被掠夺的妇女不计其数。而邺城大火旬月不熄,当中又埋葬了多少冤魂。
陆遥记得,这个人在下一次进犯魏郡的时候,先后攻破五十多个村垒,强掳了五万名百姓作为冲锋陷阵的炮灰,只留下老弱病残在村垒中等死,而无良史家居然曲笔隐讳曰:军无私掠,百姓怀之。
陆遥记得,这个人在苦县宁平城纵骑围she汉家军民百姓数十万,黎民争相逃亡,彼此相践,尸骨堆积如山,至少有二十余万人当场被杀。而侥幸逃生之余众,则被另一名巨寇王弥之弟王璋举火焚烧,用来食用。
陆遥记得,这个人自称赵王之后,先后传令削减田租,赐谷于孤老鳏寡者,又定士族品级,召聚人才,引得大批无耻汉jian文人交相吹捧。但与此同时,他所信用宠爱的侄儿石虎攻占青州广固,尽屠广固降卒三万人及青州百姓,只给后任的青州刺史留下了七百个活人。
所有的这些事情,眼下还没有尽数发生。但在陆遥这个现代人看来,却已经都是真实无虚的历史了。陆遥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就是刻下邺城惨剧的制造者!就是所谓的少数民族政治家!就是所谓的羯人英雄!
陆遥连声冷笑。或许他并未发现,此时此刻,他的心态终究已和刚刚穿越来此时有所不同。那时候的陆遥陆道明,只是狼狈不堪的一介败军之将,所依仗的,唯有一身武艺和敢于决死的悍勇。他所求的,不过是行事不违本心,能够活个痛快。
但现在的陆遥不一样了,他已是力挫匈奴雄兵劲旅、深孚将士之望的大将!如果活着是穿越者最低的要求,而活得痛快是稍高些许的愿望,那现在,陆遥已经期望用自己的行动来挽狂澜于既倒。chun秋时,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缕,卒有齐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这样的事情,我陆遥也可做得!
陆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他听得到身后的建chun门方向,百姓们的喧闹声渐渐轻了,而大批甲士奔涌入城的脚步声轰然响起,那是乞活军正在大举入城。很好,就让我们从守住邺城开始!
他回头看了看将士们,大声问道:“你们看,前面敌人军旗下的,就是匪首石勒。你们怕么?”
“不怕!”“不怕!”将士们吵吵嚷嚷地答道。
“很好!”陆遥将铁枪重重地杵进墙头里立起,然后双握拳,平伸向前,直直地竖起了双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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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江湖人称节cao满溢蟹的心,绝非虚言!这是七月十二ri的更新!没存稿真痛苦啊,我这惨无人道的码字速度……
螃蟹要睡了,睡前恳请各位读者朋友支持,求点击、红票、收藏。
还要感谢特意充了纵横会员来捧场的花开了呀同学……花姐是《扶风歌》较早的读者,亲眼目睹了本书的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最终版、超级无敌最终版、超级无敌最终再改我是小狗版等诸多版本,提出了许多中肯的意见。谢谢花姐。
我不是最好的作者,但各位都是最好的读者。谢谢每一位阅读本书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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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双雄(一)
相比于陆遥难得地张狂,石勒却显得很冷静。
他定定地看了陆遥,突然间想起数月前晋阳大战时的经历。
年初,一度席卷河北的公师籓大军失败,公师籓将军本人被屠伯苟晞所杀。依附于他的河北群盗一时星散零落。汲桑逃往茌平牧场藏身,而自己不甘于这样的结局,带领若干亲信翻越太行,前往并州投奔匈奴汉国。
起初一切并不顺利,由于自家实力薄弱,完全不受匈奴汉国重用,故而只能依附于乌桓酋长伏利度的下,跟随匈奴汉国冠军大将军乔晞攻打晋阳。谁知乔晞被陆遥夜袭所杀,匈奴大军在晋军的乘胜攻打之下一片大乱,石勒这才有机会夺取兵权。
接着便是团柏谷之战。这一战之前,自己假作与晋军主力纠缠,其实却全军绕行北上,奇袭要隘团柏谷。而陆遥识破了这暗渡陈仓之计,在团柏谷将己方大军拦截。
那时候,两军也是如此对峙,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此前籍籍无名的并州小将。想来也是好笑,当时自己还以为胜券在握,也不知道据守团柏谷的正是陆遥本人,故而甚至还叮嘱王阳,如有机会当生擒那名死守团柏谷的勇将……
这次忽大意,便给数千将士带来了灭顶之灾;使得自己数年纠合的亲信将校,死伤近半;甚至连自家xing命都几乎丢在那里。
团柏谷之战,对于石勒的许多部下来,都是惨痛的回忆。石勒环视四周,身侧夔安、冀保、吴豫等亲信大将无不流露出切齿痛恨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只需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忠诚而勇敢的部下们就会立即发动猛烈的攻势,将面前敢于多番挑衅的大仇人撕成粉碎。
但他并未下令,而是双抱胸,凝视着距离一百五十步外的墙台,仿佛陷入了沉思,迟迟不语。环伺在身边的将领们彼此交换着眼se,有些人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却怎也不敢打搅石勒。
纵然在并州的战事中遭受重挫,石勒这数月来整军经武,练兵选将不辍,凭借着过人的腕,不禁迅速恢复了元气,而且大大地扩充了队伍。对他麾下诸将来,都感觉这位扫虏将军、忠明亭侯愈发威严、愈发深不可测了。
只有当陆遥竖起双中指以对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问道:“此是何意?”
众人一齐摇头表示不知,反正不会是什么好意,何必多作深究。而石勒也没有再问,而是继续陷入沉思。
在四处巨响翻腾如鼎沸的邺城,似乎只有这座墙台上才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以新蔡王的死讯传出为标志,汲桑部下的贼军已经几乎全部分散开来,在邺城的每一个里坊都能听到贼徒们为所yu为的狂笑和嘶吼。他们就像是一头头野狼,被邺城这块鲜嫩的肥肉撩拨得完全失了理智,只知道尽情地抢掠和杀戮。
而石勒所部的三千人马与之相比,简直判若云泥。这支部队自始至终都不参与屠杀和抢掠,攻陷三台之后,他们沿着邺城外城的墙垣一路猛冲猛打,先后拿下金明、凤阳、中阳、广阳等四座城门,将邺城南部出入的通道尽数封闭。邺城孱弱的防御在这支部队面前,如汤沃雪,完全无以抵挡,直到邺城最后一座尚未易的城门,建chun门。
负责担任全军先锋之责的是支雄。这个职责原来往往都属于石勒倚之为臂膀的骁勇大将王阳,由于王阳在团柏谷中为掩护石勒而战死,石勒便提拔了王阳的妻弟,同为“十八骑”之一的支雄来统领他的余部,其中便包括了由王阳一训练组建而成的三百名jing锐掷矛。
支雄也是河北群寇中有名的雄武之士,而且xing如烈火,勇猛敢战,故而得领受前锋重任。石勒对他的表现寄予了相当的希望。谁知道他知晓敌人是陆遥之后,满心焦急于复仇,结果太过冒进,导致在晋人坚决反击之下遭到挫败,尤其是掷矛的死伤十分惨重。而石勒急取建chun门的计划,也因此而受阻!
石质的台阶噔噔作响,支雄面se灰败地疾步而来,跪伏在石勒的脚下。
石勒冷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迟迟不语。直到支雄后颈渐渗出豆大的汗滴来,他才长叹一声:“起来吧!咱们这些人都是赤龙牧场起兵时结下的异姓兄弟,虽无血脉关联,却亲如足……难不成,我会为了这点小事来责罚于你?”
支雄这才放松下来。明明石勒只是怒视他片刻而已,可当他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脚都软了。
待到支雄谢过石勒,站到一边。石勒这才环视身边众将,徐徐道:“团柏谷之战,十八骑战死七人,此恨不可消除。石勒ri夕祈祷上苍,恳求能有一个复仇的机会……眼下,这机会已然来临,我与大家同样,都期望斩杀这陆遥,为王阳、桃豹等兄弟报仇雪恨。但我希望诸位也不要忘记,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始终是邺城!”
他来回走了两步,继续道:“诸位可曾想过,这陆遥乃是并州军下属,而非魏郡的军人。邺城的战事,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领军与我们作战,甚至还急不可耐地打起这面陆字军旗?”
众将纷纷皱眉,半晌都无人发话。
青州人刘鹰xing格最是莽撞,他看了看一众同僚,率先答道:“不过是因为这厮年轻气盛,急于扬名立功,以便于升官罢了。”
石勒微微颔首:“或许如此。”
刘征沉吟着道:“刘鹰老哥自是有理。那陆遥乃是刘琨极其倚重的大将,近岁以来,多建功劳。这样的人物,功名心想必是极盛的,参与邺城战事,也有道。只是,眼下他里仅有两三百的兵力,不到我军十分之一。他却偏偏树起陆字军旗,唯恐我们不知大仇人就在此地……难道……他是有意如此?”
“他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以掩护……他要掩护什么?”张越属于十八骑中颇通文墨者,脑筋也很灵活。跟着刘征的思路想了想,他立即脸se变了:“乞活军!只有乞活军!他是要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在这一座座城台之上,借以掩护乞活军从建chun门进入邺城!”
“必然如此!”石勒以拳掌交击,发出啪地一声脆响。他重重地点头,大声道:“传令,眼前之敌乃穷贼也,无须多做理会!夔安,你领五百人驻在此处,一来为我军押后,二来监视着那陆遥,莫要让他走脱了。其余将士,随我另寻道路,直取建chun门!”
这道军令一下,数千之众如风卷云动。他们立时舍弃城墙通路,绕过虎视眈眈的陆遥等人所据守的墙台,转而沿着城内的道路往建chun门了。
而在远处眺望着这个方向的陆遥等人,全都惊怒交加。
“他妈的!”陆遥罕见地暴了句粗口,一拳砸在墙台的石砖上。粗糙的石砖表面将他的掌划破,献血淋漓,但他浑然不觉。
“田甄校尉不是沿着城北的戚里往城南的安乐里一线放火么?只消以大火阻断道路,谅那些贼寇也过不。”薛彤沉吟道。
“石勒的xing格坚忍果断,可不是会被区区火势所阻的人。他既然决心往建chun门,就算是用人命来填,也会填出条道路来!”陆遥连连摇头:“据守此处已经没有意义,我们回建chun门,准备和石勒所部死战吧!”
“是!”
众将校纷纷领命。既然石勒大军难以阻止,据守城台已经毫无意义。若建chun门有什么闪失,滞留在城中的晋军将士只有一条死路。故而还不如沿着城墙原路返回,将建chun门守把牢固。
众将士刚准备抬脚散,却听有人低声断喝:“且慢!”
这一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喝出,直贯入脑海之中,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众人俱都吃了一惊,停下脚步来看,却见适才因为丁瑾战死而显得有些沮丧的武卫将军丁渺昂然起身,双眼中寒光暴现。
“若李恽的用兵之能不算太差,此刻进入建chun门的乞活军便已经整顿完毕了。建chun门毕竟是要塞,没那么容易被贼军拿下。我们这里两百多人,就算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文浩兄的意思是……”
丁渺身一指南方一百五十步那座城台:“我们再反攻一次,拿下那座城台;然后沿着石勒贼军的前进道路尾随追击,给他们后心来一个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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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属于周六的更新。但是考虑到螃蟹的身体健康,周ri休息一天,周ri晚就不更了。欠的更新,会放在下周某ri补回。
还望各位读者理解支持,螃蟹再拜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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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双雄(二)
适才的战事中,丁渺并没有什么表现。这当然不是因为武勇不足,而是他心伤于丁瑾战死之故。丁氏四兄弟是丁渺投军时就追随他的亲族子弟,俱都是忠勇可靠的战士。多年南征北战之后,当年投笔从戎的谯国少年几乎都已凋零,仅剩下丁瑜、丁瑾二人……偏偏片刻之前丁瑾又战死了。这使得丁渺一时很有些沮丧。
但他毕竟是见惯生死的武将,心志十分坚毅,斗志更是旺盛无比。一旦恢复过来,立刻便提出了一个极其凶狠的作战方案。
此刻石勒主力绕行邺城之中,觅路往建chun门。留在原地与己方对峙的不过三五百人。在豪勇如丁渺者看来,这点兵力根本就是一击即溃。如果能够迅速击溃这部留守兵力,然后包抄石勒的后路;则犹自在邺城诸多里坊中冒烟突火寻路中的石勒大军前后受敌,反而陷入晋军的两面挟击之中。或许,能够就此击灭这股贼军亦未可知!
“怎么样?咱们要干就干大的!”丁渺跃跃yu试地道。看他的神se,几乎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了。
“呃……”陆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依托对历史的了解,陆遥对石勒的重视程度,可百倍于他人。丁渺提出的大胆计划,也因此很能令他意动。但瞬间激动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吴子》料敌篇中有言:“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抗鼎,足轻戎马,搴旗斩将,必有能者。”晋阳军中,起善于冲锋陷阵的骁勇战将,必定会首先提起丁渺与陆遥二人。陆遥、丁渺同为越石公麾下第一流的勇将,以威名而论,两人差相仿佛;作战的风格似乎也有些类似。两人都有出se的武技,敢于身先士卒,往往以亲自率军冲锋作为扭转战局的重要段。在晋阳大战中,陆遥独领偏师击溃匈奴大军,阵斩匈奴大将。而丁渺亦曾坚守孤城介休,格匈奴勇士数以百计,更曾于统军川中与匈奴jing锐骑兵大战,杀得胡儿丧胆。
但陆遥清楚,他与丁渺所习惯的战法,其实大有不同。丁渺用兵酷爱行险,以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为目标,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而陆遥呢?
在外人看来,陆遥在晋阳大战中的两次胜利一者以突袭,二者以火攻,他喜好兵行险着无疑,但这法让陆遥觉得有些好笑。
陆遥在前世只是个普通人,了解军事战略的渠道大概只限于小和电脑游戏。虽然来到这个年代以后,脑海里多了许多原来的陆遥所熟悉的兵书战策,但他特别熟悉的,依然是现代小职员所接触到的那些。他隐约记得,有一部小的主角曾经过类似这样的话:以少数和多数作战属于奇术的范畴;组建比敌人更多的军力,加以良好的训练,筹备充足的补给和装备,这才是兵法的正道。
这才是陆遥真实的想法。相比于被越石公评价为“用兵轻佻急躁”的丁渺,陆遥更加珍惜将士们的xing命。那些出奇制胜的战绩,实在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以当前的局势而论,乞活军固然坚韧勇敢,但毕竟不是陆遥如臂使指的旧部,以这些战士坚守则可,用之发动奇袭,未免把握不大。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或许如丁渺这等豪勇武将自信足以自保,但陆遥必须对将士们负责。陆遥曾经对乞活军的将士们过,他不会带领大家送死。他期待建功立业于沙场,但那绝不应该是虚掷士兵的xing命换来的。
但要如何回绝丁渺的建议呢?虽然他名义上是陆遥的副,但陆遥可不会当真将他视作下属。此君是越石公的亲信大将、秩二千石的武卫将军!考虑到他刚勇好斗而又未免有些脱线的xing格,考虑到他倚若左右的宗族部曲首领刚刚被石勒部下的掷矛杀死……想要服眼下正杀气横溢的丁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陆遥思前想后,一时间感觉十分头痛。
这时一阵大风吹过,将滚滚浓烟横卷过来,陆遥一个不防被呛了口烟气,猛地咳嗽起来。
过了小半晌他才恢复过来,先没有急于回应丁渺的建议,而是尽力眺望城下的情形。
陆遥等人从牢城出逃大概是在戌时,之后连番恶战才到了建chun门,又在城台与石勒所部遭遇作战,前后不下两三个时辰。粗略估计,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丑时了。这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虽然熊熊大火依旧肆虐,散发着跃动的红se光芒,但终究不像白昼那般视线清晰。
石勒所部的贼寇行军极其迅速,他们就像一条火蛇在夜se中飞行,很快隐没在重重叠叠的邺城里坊之后,看不见了。而这使得陆遥更加疑虑。
贼寇们要的是邺城。无论如何,首先要保住邺城不失!陆遥考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
“岂可为了一个贼寇而置朝廷大将于险境?”他微笑着道:“文浩莫急,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群贼!”
着,陆遥又望了望城内的动向,夜se和火光交织之下,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他没有看透夜幕的眼力,也只能选择最为稳妥的做法。或许,丁渺的计划如果付诸实施的话,真的能够成功?又或许,自己不知不觉中将改变历史的最好机会错过了?
陆遥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他并不知道,此刻石勒的贼军果然已经陷入到了僵局之中。
当陆遥疑虑不定的时候,石勒则简直是焦急成狂了。
按照之前的估算,晋军只能调动三百人的兵力在城台阻击自军,还举起了陆字军旗试图激怒自己……这显然证明晋人在建chun门的兵力十分单薄,所以他们才想尽办法吸引自家的注意力。
石勒的xing格果决,一旦做出判断,绝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就带领主力穿插入邺城里坊之间,绕行往建chun门。问题是,才越过了两座里坊,他们进军的步伐就不得不止步。因为赫然有另一支晋军拦在了通往建chun门的必经之路上,而他们的兵力将近千人!
如果陆遥能够见到这时的景象,一定会大吃一惊。建chun门只有三个门洞,通行能力十分有限,而城内还有大批民众滞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调动如此多的将士入城?
而叫石勒难以接受的是,这支晋军竟然也是罕见的强兵。他们搬来砖石木料制作了简陋的工事,据冲要之处而守,任凭如何攻打,都岿然不动。石勒几次三番加派兵力,都被他们狠狠地击退了!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莫非乞活军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更快,他们已经大举入城?石勒猛地摇了摇头,挥怒喝道:“郭黑略,你带两百人继续攻!一定要攻上!”
于是更多的战士从他身后拥上前,奋力冲杀。
邺城大火四处蔓延,无数着火的杂物被夜风吹向半空,等到飘落下来时,就点起一处新的火头。靠近建chun门的方向,大火更加猛烈;石勒甚至怀疑是晋人有意纵火阻敌。
能够穿越火场抵挡建chun门的通道只有一条。此处是城南两座大坊之间的道路,宽度约莫三丈不到。
眼前这支晋军扼守在道路尽头,依托两侧的坊墙为掩护,将他们的攻势死死顶住。沿着两军之间的接触线,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鲜血喷洒,死的战士直接摔倒在地,后排的战士则踏着尸体继续迫进,很快后排的战士又会失生命,第三排的战士践踏着他的尸体,向前冲杀。
兵器猛烈碰撞的声音、锐器扎入**的声音、伤者的闷哼或者哀号同时响起,混杂成令人畏惧的狂乱之响。在这声响的伴奏下,接触线就像一根不断扭曲变幻的细绳,有时候向下方垂坠,有时候又向上方弯曲,仿佛随时都会崩断,却始终不断。
曾经发挥巨大作用的掷矛被陆遥所部杀伤了许多,一时不堪再战。此刻受命冲杀在前的,是呼延莫的部下和郭黑略带领的生力军。
郭黑略是石勒部下“十八骑”中,特别以武勇著称者。他身披两层铁铠,持着一丈六尺的铁矟连连戳刺,凭着过人的膂力,铁矟所及之处,晋人无不肠穿肚烂,瞬间就在晋人的阵列中打开一个缺口。他脱放开铁矟,挺身冲进缺口之中,拔出两把长刀左右乱砍。他的部下随即也从这个缺口突破进,用刀、短矛和狼牙棒之类猛烈厮杀。
若是寻常的晋人军队,这时候早就乱了。然而,与石勒对垒的乃是乞活军!乞活军纯由并州流民组成,他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早已一无所有;他们所争的只是一块落脚之地,所求的只是一条生路,谁不给他们生路,他们就和谁死斗到底!
率领这支部队的,是乞活军五校尉之一、xing格坚毅而凶悍的田甄。随着田甄大声叱喝,晋军立即增强了这个方向的兵力,一批jing锐的士卒从左右前三面夹击郭黑略,数十把长短兵器雨点般落下,甚至有人用火把向他投掷过。郭黑略虽然勇猛,但架不住晋军如此密集的攻势,立刻就使陷入了危险。
郭黑略本人有两层铠甲,虽然连连被刀斧砍中,但没有受到重伤。他的几名部下却转眼就尸横就地。晋人随即从两翼包抄过来,要把郭黑略包围住。郭黑略眼看形势不好,只得大吼一声,向后方冲。一名晋军士卒挺枪就刺,郭黑略一把揪住刺来的枪杆,将那士卒拽过来挡在身前,继续猛冲。晋人的刀枪剑戟齐至,反将那士卒砍死了。郭黑略有些狼狈地退回来,挥臂将那士卒的尸体扔回晋军阵中,砸倒了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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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格外感谢fyy78、ijhvgkgiug、awen8157等朋友在书评区的指点。大家的意见都很有道理,嗯……还请慢慢观看,面包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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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再多嘴一句:ijhvgkgiug朋友莫怪,不是螃蟹有意打错您老的尊姓大名。皆因k二字连打,居然是纵横的违禁词……螃蟹很是纯情的,求解释,这算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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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双雄(三)
虽然郭黑略凶威凛凛,但此刻毕竟是夜间,同伴们在火光映照下只见他周身染血,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敌人的,都以为他受了重伤。郭黑略是石勒麾下有数的勇士,自王阳战死于团柏谷之后,军中雄武便以他居首。他一旦退后,连带着整条战线的贼军们都被逼退了好几步。虽然他大声咆哮着呼喝众人鼓勇再上,但一时间却难以扳回颓势。
石勒以一个牧奴的身份起兵造反,初时同伴不过八人而已。时不过两载,却能纠集起数千人马,纵横大河南北。这固然是因为石勒志度非常、能得人死力,但究其实质,全因朝廷这些年来倒行逆施,迫得民不聊生。
郭黑略便是这般。他原本是兖州普通渔户,由于阖家上下都在太安二年的兵祸中遭到了残酷的虐杀,这才一怒从贼。在石勒部下所谓“十八骑”中,倒有一多半是被逼得活不下才落草为寇的。而这些人在与朝廷官兵作战的时候,往往格外凶猛。
两名亲信下上来劝郭黑略到阵后包扎伤处,被他劈面两个耳光抽翻在地:“他妈的,我不退!我不退!老子要杀光他们!”
如雷大吼声中,郭黑略再度披挂上阵,冲到两军对抗的最前线。他将中铁矟狂舞得如风车一般,将乞活军的防御冲得松动。但结果并无二致,片刻之后,他便狼狈不堪地退回原处。这下身上横七竖八地多了好些伤痕,有几处险些就能要了她的命。虽他大声咆哮的时候中气依然充足的很,但一时间真的没法再作战了。
乞活军确实是强韧敢战的部队,远非寻常晋军所能及。而石勒所部限于地形无法展开兵力,只能硬碰硬地对耗,短短片刻功夫里,就损失了超过两百人。
随着郭黑略的第二次退后,原本惨烈至极的战斗渐渐缓和下来。经历了两个多时辰毫不停歇的战斗,石勒的部下士卒们终究还是感觉到了疲累。他们的体力,在这个时候濒临极限,而持续作战所带来jing神上的压力,也在渐渐消磨他们的斗志。
没有任何人发令,石勒的部下们和乞活军不约而同地稍许退后了一点,用长枪大戟隔开了三五丈的距离。在依旧举起戒备的武器之后,一张张脏污的脸孔彼此仇恨地对视着。在这样的距离上,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喘息声,听到那些杀死战友的凶在用自己熟悉的乡音谈话。
“大哥,再这么打下,弟兄们损伤惨重啊!”呼延莫是最初率部与这支乞活军鏖战的将领,他的兵力损失比郭黑略更多。他有些焦躁地回到石勒身边,将头盔一甩,指着城内的熊熊火焰道:“凭什么汲桑的兵马就能尽情掳掠,我们就偏得啃这块硬骨头?”
呼延氏乃是胡姓,也有写作呼衍的,与须卜、丘林、兰氏四姓并为南匈奴名族。匈奴入塞后历经数百年推迁,曾经的名王大酋有不少破落了,子嗣流落于民间,呼延莫便是其中之一。这名昔ri的匈奴贵种哪怕沦落为打家劫舍的贼寇,言语依然傲气凌人,浑没将河北群寇的大当家汲桑放在眼里。
但石勒却偏偏能制得住他。
呼延莫乱嚷了一通,石勒并不接口,只是眯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呼延莫。他眼眶极深,双眼眯起时便格外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呼延,我可曾下令收兵?”
呼延莫怔了怔:“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石勒突然须发戟张地厉声喝问:“我可曾下令收兵?”
呼延莫大声答道:“不曾!”
“我既不曾下令收兵,你身为统兵将校,怎敢擅自回来?难道是怯战了么?”石勒拔刀猛斩身边一处墙头,顿时火星四she:“!除非我下令收兵,否则就算尽数战死,也不得后退半步!”
呼延莫只觉得周身的冷汗将甲胄都浸透了,他狂吼道:“遵命!”返身冲回战场。
石勒咬牙看了看周围的地势,用刀尖向远处另一条道路一指:“张越!你带领五百人往那个方向,如果那里有火,就穿过火场;如果那里有敌,就杀散敌人!”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了,无论有多大的伤亡,两刻之内,必须拿下建chun门!”
张越也是石勒起家的“十八骑”之一,还娶了石勒的妹妹,是以极受宠信,也敢于话。虽然石勒下令,张越却抗声道:“大哥!那些将士们都是王阳兄长数年来jing心编练的jing锐,是咱们羯人的老底子啊!王阳兄长已经为了匈奴人战死在团柏谷,难道您这回又要把他的心血所聚都葬送在邺城么?”
这番言语,未免无礼的很了。石勒强忍怒气环视左右,如冀保、禄明、刘征、吴豫等人,虽然不曾发言,却都露出赞同的神se。
石勒心中明白:此番攻打邺城的行动,在他们心中纯粹是替匈奴人火中取栗。大家最初的心愿都是:既然侥幸成功,那便掳掠一番退走即可。可现如今,他们却经历了整整两个时辰毫不停歇的猛烈战斗。两个时辰里,他们不计伤亡地攻打邺城的各座城门,所部三千人已经迅速锐减到了不足两千五百。而此刻在建chun门周边,前后又已损失了将近三百弟兄!如此残酷的厮杀却没有获得回报,使得这些凶悍的马贼都已经疲了。
然而石勒却不甘心,他咬牙切齿,仿佛胸中有一团烈火将要喷发出来。眼前这支晋军不过千人而已,石勒的部下是其两倍有余。哪怕是一命换一命,在消灭这支敌军之后,自己还能保有将近两千人的力量,足够拿下建chun门、彻底封死城外晋军入援之路!
“若是王阳还在,怎会如你一般胆怯无用?”石勒抬脚将张越重重蹬倒。他明白,张越会这样,绝不是他个人的意思。他咬牙瞪视着身边众将:“你们想的只是钱财、女人,我要的是邺城!邺城!”
他紧握双拳咆哮道:“你们愿意一辈子东奔西走么?你们愿意永远被人当作贼寇么?你们明白不明白?若今天只为了劫掠一番,那我们始终只是不成气候的马贼!如今天下鼎沸,正是龙蛇并起的时候,我石勒石世龙也想干一番大事业!我要邺城!只消邺城在,我们……”
张越一个翻身爬起来,嘶声道:“若是为了大哥你,我们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液都没有二话。可大哥你想过没有,就算夺下邺城,也是汲大当家的!”
张越此言一出,石勒的脸se登时变了。他环视身边诸人,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他用长刀支撑着地面,咬牙道:“张越,我本是并州武乡一介佃客,为人掠卖至茌平为牧奴。全赖汲大当家提拔,才得以聚啸山林,过了几年痛快ri子。就连我的姓氏都是汲大当家所赐……你若是想挑拨我和汲大当家,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可是……”张越话音未落,石勒挥刀便斩。锐利的刀锋贴着张越的面颊划过,割下他几缕头发。张越面se惨白,嘴唇颤动着还想什么,却最终不敢多言。
石勒冷冷地道:“张越,你且退下吧。支雄、孔豚,你们带人前支援!要快”
孔豚也是石勒部下著名的勇士。他与支雄对视一眼,大声道:“是!”
石勒正待再发号令,忽然“十八骑”之一、负责侦察敌情的赵鹿疾行而至,跪地禀道:“首领,建chun门外无数火把铺天盖地而来,人喊马嘶之声此起彼伏!只怕乞活军全军齐集!”
“乞活军全军齐集……”左右部将们的神se俱都一震,齐声道:“来的好快!”
邺城屯军已被彻底击溃,那种毫无战斗力的部队,就算十万也不足惧。邺城内外还能够为晋人扳回局势的,唯有乞活军。这一点,在场诸人全都明了。但他们原本都以为,只消将司马腾授首的消息散播出,如乞活这等由流民组建起的军队,必然会一哄而散。可谁也没想到,乞活军不仅建制不乱,而且已经给己方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在墙台与己方对敌的,不过三百来人罢了;而适才力阻呼延莫、郭黑略两名悍将猛攻的,则有将近千人……到了此刻,这支凶悍的流民武装,已经全军杀到了么?他们的动作,竟然快到了这种地步!
石勒踏前一步,沉声道:“你可看清了?果然有那么多人马?”
赵鹿适才特地攀上靠近建chun门的一座高台探查,亲眼看得明白。城外至少数千支松明火把不断靠近建chun门,仿佛一条火龙盘旋来回。而闷雷般的马蹄踏地之声,大批兵员奔跑的甲胄碰撞之声,更是清晰可辨!他俯首禀道:“绝无虚言,人马数量极多!”
石勒猛地旋身,打了几个来回,露出犹疑的神情。
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布置在中阳门的守备兵将也遣人飞报:“城外大军齐集!”随即广阳们守将急报道:“有骑兵直抵城下,折而向东行,兵力不下数千!”
“大哥,乞活军都是追随司马腾东下的并州人,他们是要替司马腾复仇的,比大晋官军难对付得多。咱们何必死扛……”张越忍不住再度开言:“大哥,就算不提汲大当家之事,单凭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足以和乞活军硬拼!”
石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此刻邺城的局势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了,饶是以石勒的jing干果决,也感到无力感如chao水般涌来。邺城之内,汲桑的部队忙于烧杀掳掠,这些乌合之众丝毫没有配合作战的意图。东面的城墙上,那个晋阳军的陆遥带着几百人与燮安对峙,隐约威胁着自家的退路。乞活军的战斗力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多,而在城外,他们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面动员……
石勒叹了口气,向刘征道:“你寻汲大当家禀报,就晋人援军大至,我石勒抵挡不住。是走,是战,请大当家尽早发令。”
“是!”刘征带了几人纵马便。来也是尴尬,由于汲桑本人也忙于四出抢掠,如今石勒所部居然无一人知晓这位河北马贼魁首身在何处。刘征要寻找汲桑所在,真不那么容易,发令云云更是罢了。
刘征已,其余众将依旧屏息以待石勒号令。
石勒紧紧握着刀柄,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让弟兄们撤下来吧。今夜局势如此混乱,晋人纵使兵马入城,也不敢轻举妄动。诸位都要督促弟兄们好准备,明ri……”他跺了跺脚:“待汲大当家传来号令,再做决断!”
眼看东面的天际隐约现出一抹亮se,建chun门周边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在城外的野地,乞活军校尉田兰将火把扎进土壤里,随即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啊!”他忽又想起了什么,猛跳起来拍拍身边士卒的肩膀:“传令,不准熄灭火把!”
环视四周,黑沉沉的平原上点点火光灿若繁星。按照兵法,夜间行军时每十人一把松明火炬,由什长持有。而田兰的这拨人马却每人持两把火炬,以五百人的兵力,伪装出了一支万人大军!
乞活军毕竟分散屯驻,再怎样也不可能在区区两个时辰里全军出动。在邺城七座城门外耀武扬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田兰的五百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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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双雄(四)
石勒并不知晓自己其实中了乞活军校尉田兰的疑兵之计。他只知道乞活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调集,正从东、南两个方向包抄邺城。
乞活军的战斗力,已经在适才的连场恶战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而其数量相对于河北贼军而言,也丝毫不处于下风。石勒的部下和他本人,都无意将弟兄们数载以来纠合的jing锐之众消耗在与这般强悍对的死拼上。所以他们主动退却了。
陆遥扶城台的矮墙眺望着,可以看到他们再度登上城墙,沿着城墙一路向南,逐次分配兵力留守各处要隘。令人惊叹的是,数千名贼寇即使在退兵的时候,依然军容严整,依序缓缓而行,不曾露出一丝破绽。
哪怕身为主动退却的一方,他们也依旧保有巨大的威慑力。在石勒自如的指挥之下,整支部队就如同一条庞大无比的巨蟒,尾部在城西的三台,蛇身横贯于城南的中阳、凤阳、广阳三门,而蛇头则迫在建chun门左近。就在与陆遥所据守城台相对之处,蛇信吞吐,随时可以暴起噬人。
所以陆遥丝毫不敢懈怠。
纵然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战斗告一段落,他仍然小心谨慎。他仔仔细细地察看了城台各处守御的位置,把将士们分作几组分别负责,各组都指定妥当的人员轮班值夜。为了防备敌人效仿刚才绕行城中里坊的举动,他又在城内建筑的高处安排了哨位。
这时夜晚已经过了大半,连续作战的将士们都很疲累了。但许多人因为过于兴奋,迟迟难以入眠。另外,城台下的藏兵洞里有不少伤员,由于伤痛难忍,偶尔会发出凄厉的呼号声。
于是陆遥索xing巡行于士卒们中间,对将士一一加以勉励或安抚。有些将士们英勇作战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热烈地夸奖他们,甚至现场提拔了几名什长。虽这其实不在陆遥的权限之内,但想来也不会有人否认这样的任命。
待到一应事务大致安排妥善,又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陆遥这才突然感觉到一阵阵强烈的倦意袭来。过的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最初时衣冠规整地等候觐见新蔡王,接着因为丁渺、沈劲几个的胡为而获罪被下入大牢,之后便是逃狱,再之后则是毫无间隙的奔命和厮杀……种种匪夷所思的遭遇连番来袭,作为一行人的首领,陆遥前后所消耗的心力岂止是他人的倍数?饶是他jing力旺盛,也有些支持不住。
“文浩兄、老薛,你们两位且先辛苦下。过一个时辰换我和老沈。”他嘟囔了一句,还没有听到回应,就靠着矮墙的墙根,呼呼地睡着了。
邺城的大火熊熊燃烧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带来呜呜的怪啸;远处的里坊角落里,不时还会响起兵刃交击的响声;负责守夜的将士扶刀往来巡逻,铠甲的铿锵之声伴随着沉重脚步,忽轻忽重。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包围之中,陆遥瞬间沉入了梦乡。
梦境很是真实。
陆遥感觉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沙场之上。举目四望,有鼓角相闻,军旗漫卷,狂风挟裹着黄沙滚滚洒落,而一座座严整的军阵岿然不动。无数将士们神情肃穆地列在阵中,他们或者持刀盾、或者弯弓yushe,或者将长枪大戟当胸平举。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孔纵然被烟熏火燎得模糊,但陆遥认得他们,薛彤、沈劲、郭欢、邓刚、费岑、杨若、何云、楚鲲……陆遥牢牢记得每一个人。
陆遥从他们面前走过,而他们并不理会,只是死死地瞪着另一面。随着他们的视线看,成千上万的胡族骑兵仿佛狰狞恶鬼般突然出现。东面、西面、南面、北面,视野所及之处,无数只铁蹄践踏地面,激起的烟尘凝结成巨大的云团,遮天蔽ri。
胡人冲杀过来了,他们仿佛无穷无尽的汹涌怒chao,无法阻挡。刀来剑往、枪刺斧劈,胡人的喊杀声震耳yu聋。而晋人的军阵就像烈焰中融化的冰块那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陆遥看见一个个熟悉的战友倒下、死,他大声呼喝着,却没有人听得见。在军阵zhongyang的飘舞帅旗之下,坐着面沉似水的越石公。陆遥向他跑,想要请他指挥大军反击,然而当他靠近时,却发现帅旗下的人并非刘琨。那瘦削而冷峻的面容,那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淡淡伤疤……这张面孔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陆遥惊骇地退后了一步:“是你?”
“是我……”帅旗下的人咧嘴笑了,笑容怎么看都显得带着讥诮。那,不正是陆遥自己么?
就在一个陆遥冷笑,另一个陆遥惊讶的时候,胡人的铁骑终于突破了所有防线,无数人的怪笑声汇成隆隆雷响,而一柄巨大的长槊从陆遥的身后狠砸下来!
陆遥猛地惊醒。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随时会跃出体外,浑身的肌肉紧绷到几乎要抽搐,双狠狠握拳,掌心似乎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
丈许开外的矮墙城砖的缝隙间,卡着一柄松明火把,火把眼看将要染尽,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木柴爆裂声。五名巡逻的将士从城台的另一头走过来,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看神情狼狈的陆遥,转身又往回走。领头的那个什长脚步一瘸一拐,是在之前战斗中大腿根受伤的姜离。
“呼……”陆遥重重地吐了口气,又重重吸了口气。弥漫着烟尘和血腥味的空气并不好闻,但能够确定自己还活着,真好。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适才的噩梦。这个梦太真切了,即使现在回忆,仍然感觉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俗语云,ri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这个梦是否反映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难道自己对于未来,其实竟然抱着如此悲观绝望的态度么?
陆遥无声地嗤笑了。他挺腰站起身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振作起jing神来。作为将士们的主心骨,他表露出任何一种负面情绪,都会对将士们的心理造成放大十倍的作用。所以,陆遥始终告诫自己要将最沉稳刚强的一面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尺许处突兀地响起:“陆将军神se如此仓皇,莫非有恙?”
陆遥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无声无息地欺近到自己身边,他条件反she地按住腰间缳首刀的刀柄,厉声喝道:“什么人?”
沾刀柄的同时,陆遥周身杀气大盛。这等兵凶战危的场所,容不得半点轻忽。身后那人只消回答稍有不妥,陆遥定然将其斩杀于当场。
然而这一刀并未挥出。矮墙下的yin影处,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徐徐起立:“咳咳……道明贤侄,莫要紧张。卢子道特来寻你,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此人正是那魏郡牢城中疯疯癫癫的怪老头,也是昔ri迭出神机奇谋、辅佐成都王司马颖几乎克定天下的大谋士卢志。看他此刻换了一身衣衫,头发、胡须也修剪过了,虽然脸se还是惨白如死人一般,但神情气度已然极显气派,与先前有了天壤之别。
此前,卢志指点大家掘开牢城里的秘密通路逃狱,来于众人颇有恩惠。但从牢城脱逃之后以后,陆遥始终对他冷淡的很。除了指派楚鲲背着他以外,全不曾与他过一言半语。这般前恭而后倨,只怕有些同伴都感觉过分了。
这时卢志突然来到,他的言语却惹得陆遥微微冷笑。
这就是当年成都王司马颖视之为肱股之臣、言听计从的大智囊啊。明明都已经沦落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稍许条件好了那么一丁点,就又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官僚模样。更滑稽的是,这位子道公才了两句话,句句都用上了苏秦张仪的辩术……是想要引我入彀?还是有别的图谋?真是可笑!成都王都已经死了,哪怕你再有翻云覆雨的段,又值得什么?
陆遥双抱肩,眯着眼打量卢志,那神情不仅冷淡,简直还带着几分凶恶:“子道公,你居然称陆某为贤侄……难道我们很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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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混乱局势将要最终了断,而陆遥会在这乱局中获得什么?读者朋友们不妨猜猜,猜中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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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双雄(五)
“难道我们很熟么?”陆遥定定地看着卢志,长叹一声。访问下载txt小
陆遥的神情极度冷峻,而言语真的很不客气。饶是卢志素来以雅量高致自诩,也有些承受不住。他的面se一阵chao红,想要些什么,却连连咳嗽起来,不知是真的呛住了,还是想掩饰些什么。
但卢志毕竟是曾经翻为云覆为雨的大谋士,以他的见识和阅历,怎么会轻易被他人所压倒?过了半晌,卢志的脸se慢慢恢复成原先半青不白的se泽。他凝视着陆遥,眼光并没有任何畏缩。直到陆遥的眼神不再那么凌厉,卢志才突然笑起来:“道明,难道我们不熟?呵呵,也怪卢某眼拙,之前居然认不出你……”
他亲热地拍了拍陆遥的肩膀,感慨地道:“一晃数年不见,贤侄你变了许多啊,看起来越发的英武了!如果士衡兄、士龙兄有灵,一定也会深感欣慰的吧!”
“是么……”陆遥喃喃答应了一句,眼中寒光一闪。
果然是曾经扰动天下大局的智囊一类人物,果然是个老狐狸啊。这些话语张口就来,竟然令人感到十分真诚。若非自己深悉昔年惨剧的内情,几乎就要被他骗了!
陆遥突然觉得胸口又闷又堵,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他咬着牙,深深地吸气,空气从齿缝间涌入肺腔,发出嘶嘶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脚下的某块墙砖突然爆出轻微的喀嚓声响,碎了。
陆遥与卢志的对话声不算响亮,所以原没有惊动在周边巡哨的乞活军将士们。但这时候,竟然同时有数十道目光突然投she过来。那些士卒们或许并没有高深的武艺,但他们凭借无数次出生入死所培养出的本能,感觉到了陆遥身上所散发出的强烈怒气。
“将军……”稍远点的地方,楚鲲有些惧怯地了句。作为受陆遥指派照顾卢志的人,是他陪着卢志来到这里,一路上更被套了不少话。这个质朴的少年军官既不知道卢志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陆遥何以如此,故而格外地紧张。但他刚开口了两个字,就被陆遥用一个坚决的势阻止了。
一股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暴怒,像是难以控制的风暴在他胸中往复激荡,使陆遥感觉有些不适。他微微低下头,努力控制着情绪。
两个时辰之前,陆遥等人尚被困于魏郡牢城,那里光线昏暗、环境恶劣,只有个疯疯癫癫的肮脏老头在隔壁的牢房为伴。即使在那样的环境里,陆遥仍然能够认出卢志的真实身份,他怎么可能对卢志不熟?
身为江东陆氏家族里随从士衡公、士龙公北上洛阳的成员,陆遥对卢志再熟悉不过了。
大约在太安二年,也就是五年前,晋室诸王之间的争斗ri趋白热化。这一年里,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的成都王司马颖联合河间王司马颙,共同讨伐曾经的政治盟友、长沙王司马乂。
与风评为开朗果断、才力绝人的长沙王相比,成都王其实要逊se不少。他虽形貌俊美,但并无特别的才能,只是个平庸之人。所幸,成都王的xing格倒还敦厚,将一应大小事宜都放委托给幕僚之首卢志。以卢志的能力,自然将政事处置得井井有条。
成都王自元康九年出镇河北,此时已经营邺城相当一段时间,深受河北士人的拥护,麾下拥众数十万,兵强马壮,实力非常雄厚。当他起兵时,以邺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阳平太守和演为右司马。军中则有兖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这些人都是世之名士、虎臣,幕府菁华之选。
而更受成都王信重的,正是陆遥的两位叔父:陆机陆士衡、陆云陆士龙。陆氏兄弟乃南方吴地士人,虽然在洛阳有极大的声誉,但往往被朝中权贵视为弄翰文人,倡优蓄之,而成都王则待二陆如国士,故而得到二陆的顷心拥戴。
陆氏兄弟的祖、父皆是天下名将,他们自身也有统兵作战的经验。故而成都王非常倚重他们,将他们的地位逐渐拔擢至其余部属之上,甚至也超过了曾经言听计从的智囊卢志。在历次作战中,成都王先后任命二陆为都督。此次出动大军南下,更以士衡公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统辖雄兵二十余万。识者皆以为:军威之盛,为近代所无。
陆氏兄弟如此得到重用,无疑引起了成都王旧部的不满。包括成都王的侧近宦官孟玖、执掌军权的大将王粹、牵秀、孟超等人,都对二陆十分嫉恨。在其后的战斗中,这些军队中的实权人物阳奉yin违者有之、自行其是者有之、贪功冒进者有之,终于将大好局势败坏殆尽。洛阳城下一场大战,二十万大军如雪崩般溃散,军中将官以上者战死十六人。
在这场溃败中侥幸逃生的人,纷纷将责任归结到担任大都督的士衡公身上。以冠军将军牵秀为首、裨将王阐、郝昌、公师籓等人更指责士衡公早就怀有异心,与长沙王勾结。或许是数十万大军溃败而导致成都王司马颖急火攻心,这个荒谬之极的理由竟然得到了认可。
于是士衡公及其二子陆蔚、陆夏、司马孙拯被立即处死了。或许士衡公早就预感到了这个结果,当前来抓捕他的铁骑到达时,士衡公已经换上了丧服。除了一句“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以外,他并没有留下其他遗言。
士衡公既死,众将的情绪也算发泄过了。就在这时候,成都王的前任谋主卢志,适时地了一句话。
在陆遥的记忆里,那位流落并州的军主陆遥曾经无数次地暗自复述这句话,无数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家族所受到的谗害。
于是,陆遥便也一字一顿地沉声复述:“昔赵王杀中护军赵浚,赦其子骧,骧诣明公而击赵,即前事也。”
昔ri,赵王杀死了中护军赵浚而赦免他的儿子赵骧,于是赵骧投奔到明公您的部下来与赵王作战;这,就是前车之鉴啊!卢志这句轻飘飘的话语,便是在劝成都王斩草除根了。不久之后,成都王下令夷灭士衡公三族,自士龙公以下,陆云、陆耽等北上中原的陆氏宗族数十人,除了陆遥一人侥幸逃脱以外,尽数罹难。
陆遥这句话出口,卢志猛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陆遥慢慢走上前,半蹲下来拍了拍卢志的肩膀:“陆某这些年来戎马倥偬,不知不觉地将当年学习的坟典文章都忘怀了。稍许雅驯些的言语就听不明白,真是叫我羞惭无地。子道公,您是天下之名的饱学之士,不知是否愿意为我解释这句话呢?”
很显然,陆遥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番言语来颇显和气。可卢志只觉得满嘴的苦涩,怎么也答不上来:“咳咳……道明贤侄,这句话的意思是……咳咳……容我细思之……咳咳……”
他知道!他全知道!这下却是死也!此番算计太多,却不防将自己陷进了!却不曾想到这陆遥也是个yin险角se。之前对老夫那般客气,隐忍工夫做到十足十,如今有了乞活军的支持,翻脸竟比翻书还快!苦也!苦也!
卢志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叫。他不敢抬头看陆遥,张口结舌地嗬嗬数声,满头大汗像是瀑布般地淌了下来。而强烈的恐惧感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涌出,令他的脚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子道公,适才我等晋阳来人受困于牢城,全赖您指点出路;之后在邺城中与黄国所部贼军鏖战,又是阁下以奇计救我们脱身。”陆遥不紧不慢地道:“我陆道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子道公多番相助的情谊,陆某全都牢记于心了。”
“理当如此,道明贤侄不用客气。”卢志强笑道。
陆遥点了点头:“子道公的恩情,陆某决然不会忘记。但是……”
耳听得陆遥的话声渐渐低落,卢志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他急躁地打断了陆遥的话,大声道:“道明贤侄,你文武双全,才力绝伦,是能够做一番大事业的人!卢某愿赠敢战部曲三千人、兵甲粮秣一应俱全,以助贤侄建功立业!”
陆遥不禁笑了。卢志分明是在昏话。他所依附的成都王司马颖,早已兵败身死,再大的势力都烟消云散,不会有半点残留。此君自己都被囚在大牢里危在旦夕。这才侥幸脱身多久,便来胡言乱语。更何况,陆遥本身是威震并州的大将,秩二千石的牙门将军,麾下强兵猛将早就超过了千人,都是曾经力敌匈奴十万之众、经历过无数血战考验的忠勇之士。纵然卢志能从哪里掏摸来人马,哪里能及得上晋阳军半分jing锐?
“另外……另外……”眼看着陆遥的眼中讥讽的神se,卢志终于流露出了狼狈不堪的表情,他急声道:“另外,卢某有一策,可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以贤侄的年少有为,再立下这天大的功劳,还怕不能封侯拜将么?”
“什么?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这番话语顿时令陆遥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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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双雄(六)
半个时辰之后,楚鲲带着几名士卒护送卢志离。
而陆遥目送他的身影,皱起了眉头。随着时间推移,卢志渐渐不再像魏郡牢城中那般疯疯癫癫,他的神态越来越从容沉静,而言语中的信心也越来越足,竟然使陆遥生出难以捉摸的莫测高深之感。
陆遥将掌覆盖在矮墙上无意识地往来摩挲着,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若有所思。
薛彤曾经有事来寻陆遥。他大步走上城台,正要开口招呼,却看到陆遥深思的表情。于是他放轻了脚步,按刀护在陆遥身后,随即又挥挥,让其他将士们稍许退远一些。
陆遥对此一无所知,在这时候,邺城里熊熊燃烧的大火、建chun门往来如蚁的乞活军将士和逃难百姓、南面城台上依旧虎视眈眈的敌军,都仿佛离他远了。陆遥不言不语,只在反复思考着卢志的话。
陆遥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种突然而然的所谓奇计存在。那种掐指一算,计上心来的场景,绝大多数都是后世无聊文人的意yin而已。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军事层面,越是剧烈的斗争,越是体现为实力的对抗,根本容不下小聪明的施展余地。而在此层面上的任何一种计谋,归根结底都源自于对相关信息、资源的切实掌握。计谋的成功与否,则决定于是否充分运用了所占有的信息和资源,从而或者将敌方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削弱,或者将己方的实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卢志适才所的,也证明了陆遥的看法。
卢志是天下知名的谋士。成都王司马颖能够从一个平庸的宗王,数年间一跃为有机会夺取天下的强大势力,期间的几乎每一个决策,都有卢志隐藏在幕后的身影。对他的才智,陆遥绝没有任何怀疑。
问题在于,这条老狐狸的言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卢志其人,虽然智谋出众,却人品卑劣,更不要提他落井下石地陷害了陆氏满门。陆遥完整地接受了那位陆氏遗孤的记忆,能够清楚地体会到对于卢志的刻骨仇恨。而卢志毫无疑问也感受到了。以卢志的为人,只消给他找到机会,他一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以断绝后患。在此情况下,双方彼此都在提防,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测和谋算。
纵然两人重逢于魏郡牢城,随后又一起在纷乱的邺城中觅路逃亡,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使他陆遥不得不暂时放下仇恨,利用卢志对邺城的熟悉为所有人搏取生路。但是,陆遥根本不会信任卢志。
可是……可是……
陆遥来回踱步。卢志绝不可信。但任凭他有千百种计谋,毕竟只是个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要这个人还在陆遥的控制之下,就等于xing命拿捏在陆遥中。而他所的:立取汲桑、石勒二贼之首级……这对陆遥而言,具有难以想象的诱惑力!
这时已经是凌晨,一阵阵风吹在陆遥身上,或许是因为风中挟带着城内大火的蒸腾热气,陆遥丝毫不觉清凉,反而愈加燥热起来。
陆遥将头盔摘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莫急,莫乱,须得好好思量。若一切真如卢志所,那自是好事。但万一有所差池,我陆道明这条xing命,丢两百次都不够。卢志为什么要为我作此谋划?他本人,或者他所代表的政治势力,在此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对!陆遥猛地摇头,成都王司马颖已经死了,矫诏赐死司马颖的,正是越石公的兄长刘舆。司马颖二子同时遇害。既如此,哪里还有什么成都王的势力?难道是匈奴?要知道,匈奴汉国的大单于刘渊,昔ri曾是司马颖部下辅国将军!如果是这样……
陆遥额头的热汗突然又变成冷汗了。
他并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但面临着如此复杂的局势,却又很难避免焦虑。纵使他已经是威震并州的大将,但在诸方强大势力对抗中的邺城,陆遥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何云!何云!”陆遥大声唤道。
正在倚着墙头瞌睡的何云一骨碌爬起来:“在!”
“你看顾着子道公,将楚鲲替回来。尽快!”
何云应命而。
片刻后,楚鲲气喘吁吁的奔了过来。
“我们离开牢城后,一路上子道公都见过谁?问过些什么?了些什么?”陆遥沉声道:“你仔细想想,全都告知予我,不要有半点遗漏!”
楚鲲想了想,开始叙述。他口才不算好,但胜在平实可靠,陆遥既然有令,他便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分,严丝合缝,并无遗漏。
在他的讲述中,卢志只是与他本人、与陆遥的部下们有些谈话。以卢志的言辞心机,来对付这些粗鲁军汉,自然将陆遥的老底摸了个透清。另外,也细细询问了近期各地局势的变化情况。这些都属平常,除此以外,似乎也别无可疑之处。而曾经与陆遥一行人同行的羊恒、李恽等,完全不曾注意到卢志,更不可能有任何交流。
既然如此……
“道明,究竟出了什么事?”眼看着天se渐亮,而陆遥再度陷入深思,薛彤终于忍不住发问。
陆遥看了看薛彤,没有话,先将楚鲲遣走了:“你回吧,与何云一起照顾好子道公。他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量满足。但,绝不能让他离开视线!明白了么?”
楚鲲躬身应命离。陆遥来回走动几步,露出踯躅不定的神se。
薛彤实在是狐疑的很,他待要再次发问,却见丁渺带了几名部下,兴冲冲地从城南北侧的坡道奔上来。
“都拿稳了!展开,展开!”
士卒们里拿着的,原来是好几面极大的旗幡。待到展开后才看的清楚,这旗幡高下约有丈许,横约三尺。底se赤红,上绘有一条形貌凶猛的白虎。
丁渺拍了拍旗面道:“道明,这就是你要的白虎幡了!”
昔ri魏朝制度,有旗信四十二种用以布传朝廷政令或军令。其中尤以青龙幡、朱雀幡、玄武幡、白虎幡、黄龙幡等最为贵重,旗幡上绘五方神兽以示朝廷威严,可用以代行天子诏命、指麾军事、监察众将。大晋立国以宽简,故省其四种,军中只用白虎幡主杀、驺虞幡主和,见者无不慑服。
却听得丁渺继续道:“……这种旗幡可不是咱们自己制作的寻常军旗可比,通常都由皇帝赐给坐镇方面的朝廷大员,就连越石公中也不过两面而已,这是仅次于朝廷所赐符节的重要仪仗。没想到建chun门南面的城阙下居然藏着四面之多!可惜,四面旗幡中有两面受损了,可惜!”
“没事。”陆遥举起旗幡看了看:“尽可以使用。”
“道明,自从与那卢子道谈话过后,你就古怪的很。你要用这些旗幡干什么?”薛彤大声问道。
“是啊!”丁渺跃跃yu试地附和道:“道明,莫非你有什么计划么?”此前丁渺提出包抄石勒贼军的后路,却被陆遥婉拒了。这显然使丁渺很有些不甘心,此刻他的神情分明是在,要打仗了?还是要干别的?有什么好事,别落下我!
得亏沈劲还在城台下的藏兵洞里死死睡着,否则这两个闯祸胚子凑在一起,不知要生出什么妖蛾子来。陆遥深深吸气,又深深地叹气:“文浩兄、老薛,我确实在盘算一件事。不过……”
陆遥来到墙台的东北角,接着渐白的天光向建chun门以外眺望,口中喃喃地道:“先等等,先等等……”
薛彤与丁渺举步跟了上。
建chun门是邺城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城外五里处,设有规模宏大的建安驿。这驿站一方面作为接待四方来人的所在;另一方面,在战时也可用于屯兵据守,与城门呈犄角拱卫之势。
此时,这两处俱是灯火通明。灯光映照下,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往来奔走。那是乞活军正从邺城以南各处营地火速集结而来。他们以建安驿为中转站,在这里整顿建制和装备后,再经过建chun门进入邺城,准备投入到与贼军的作战中。
昨夜,乞活军校尉田兰以数百人伪装出了万人大军的行动,以此迫退石勒的攻势。但此刻,聚集在建chun门和建安驿两地的乞活军绝对超过了万数!
丁渺和薛彤也看到了这个忙碌的景象,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而陆遥浓眉深锁。他想起了卢志适才与自己的对话。
“道明,我在建chun门左近观望乞活军上下的情态。这些将士的确都是骁勇敢战之士,绝不惧战怯敌。虽然此前与石勒所部作战时损失非常重大,但所有人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而领军的李恽、田甄等将校也斗志昂然。他们调动了相当数量的jing锐入城,决心在次ri的战斗中驱逐贼军,收复邺城。”
“诚如子道公所言,乞活军全由强悍的并州流民组成。他们的战斗意志远远超过普通的朝廷官军。”
“没错。这样的强兵,连卢某也不得不佩服。可是……他们是不是忽略了另一名大敌呢?”
“什么?”
“乞活军上下皆因迫退了石勒所部贼寇而信心十足,故而制定了大举进军的计划。可道明你有没有考虑过,作为河北群寇大首领的汲桑,现在何处?”
“那汲桑此前曾派遣骁将黄国攻打建chun门,受挫于阁下的计谋之后,便无其它动作。想来……”
“贤侄,你非河北人,不知那汲桑的厉害。汲桑虽出身于草莽,但却jing通韬略、雄武绝伦,故而成都王镇邺城时,就曾遣使深相结纳,更赠以兵甲器械以助其声势,引以为外援。据近岁以来,此人先随成都王旧将公师籓起兵,率军转战大河南北,屡破州郡。公师籓败死之后,汲桑尽数收编其余部,实力不衰。如今更卷土重来,奇袭邺城,斩杀新蔡王司马腾……邺城之内,两军鏖战数个时辰,作为贼军总帅的汲桑却无所作为。道明,你觉得这正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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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双雄(七)
河北群寇的大当家汲桑。陆遥简直忽略了他才是此番奇袭邺城的罪魁祸首。
或许是受到后世史书记载的影响,此前,陆遥真的没有太将汲桑放在眼里。
出于思维惯xing,陆遥总觉得此人不过是成都王旧将公师籓的副,以xing格凶暴残忍而著称的土匪头目,是在史书上留下聊聊数语的过客罢了。哪怕汲桑的部下猛将黄国几乎将李恽等人逼进绝路,哪怕传闻这汲桑亲斩杀了新蔡王司马腾,陆遥依然对他缺少足够的重视。
但正如卢志所,曾经横行于大河南北,搅动了天下局势的悍贼,怎么可能是头脑简单、唯知掳掠财货的寻常土贼?
丁渺站在陆遥的身边,同样眺望着建安驿的方向。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有些恼怒地道:“乞活军频繁调动,看来要和贼军大干一场了。可他们怎么就把我们晾在这里?起厮杀打仗,难道不该问问咱们的意见?”
陆遥瞥了丁渺一眼,摇头道:“乞活军中与你我品秩平齐的,唯有扬武将军李恽而已。文浩兄莫非打算毛遂自荐担任乞活军副帅,将五校尉都挤到一旁?”
自从受命把建chun门南面的城台之后,陆遥等并州来人就再也没有得到乞活军众将校的消息。很显然,乞活军并不希望在将要到来的大战中给陆遥等人出风头的机会。在乞活军的将士们看来,曾经因畏惧匈奴而逃亡魏郡,已经是武人的羞耻。结果刘琨的晋阳军大破匈奴,声威煊赫;而自家居然连邺城都没有守住,竟然坐视着新蔡王司马腾为贼寇所弑!
在如此巨大的反差之下,大概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高级军官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击败敌军,夺回邺城,还要斩杀汲桑这个胆大妄为的贼徒……重要的是,必须在陆遥等人不插的情况下。于是,作为目前邺城军职最高的武卫将军丁渺和牙门将军陆遥,便只能带着三百人坐守城台,与石勒的部下继续对峙了。
这局面自然令丁渺很不乐意。他格格作响地磨着牙,瞪着眼睛看了看建chun门,又看看远处的建安驿,终于泄了气。他咚地一声坐倒下来,口中嘟囔道:“李恽那厮用兵倒也中规中矩,不定,这趟当真只有看戏的份儿了。”
“未必!”陆遥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他看了看丁渺,一抬将丁渺拉起来。
“嗯?”丁渺凝视着陆遥:“道明兄是……”
与此同时,在乞活军的队列中,李恽满脸郁se地策马而行。
从昨夜得报三台失陷到现在,已经将近六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里,乞活军的将士紧急集合、调动、投入作战、占据各处要地,数万之众没有任何一人能得到休息的。想到整座邺城绝大部分都被贼军所占据,众人都清楚,天明之后,必然会迎来惨烈的战斗。
仅仅是在建chun门附近由田甄指挥的一次阻击,就给乞活军带来了超过四百人的死伤。许多尸体和伤者被陆陆续续地抬出城外,被安置到了当初的建安驿、后来的红袖招里面。看到并州的乡党子弟们遭到这样的损失,李恽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策马往建chun门的方向行,短短数里地,沿途不得不几番为派遣入城的军马让路。待到终于找到将本营设在官道旁的一处坡地、负责具体军事指挥的田甄,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天光都大亮了。
“老田,”李恽沉吟着,努力将话语得和缓些,不带有明显命令的语气:“将士们一夜没有休息了,都已经疲惫的很。你看,是不是下令让大家歇歇?”
李恽并没有告诉过陆遥,虽然他官拜扬武将军,为乞活军的统帅。但由于乞活军来源于并州流民,军中宗族势力强盛。身为校尉的田甄、田兰兄弟,其实拥有至少不下于他的实权。很多事宜,李恽也只能和他们商量着办。
而此刻,在李恽最初被困城中、其得力副薄盛重伤的情况下,军事指挥权已经几乎完全落在了田氏兄弟里。
田甄用一把染着红褐se血迹的长刀柱地,沉默地看着将士们列队前进,看上杀气腾腾。适才的战斗中,他以巨大的伤亡迫退了石勒部下骁将呼延莫和郭黑略的进攻,作战最激烈时,他本人亲自提刀上阵,斩杀数名贼寇,自己的左肩和左腿也都受了不轻的伤。
听得李恽的话语,田甄甚至都没有移动视线。他咬牙喝道:“数万并州子弟,都是跟随新蔡王背井离乡,来到魏郡。如今到处都传闻新蔡王死于贼寇之,我们若不能为殿下报仇雪恨、将这些贼人碎尸万段……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个……”此番言语一出,顿时听得李恽为之愕然。
新蔡王为人如何,已经无须多了。前些ri子大家喝酒骂娘的时候,也没见田甄有什么忌讳,怎么此刻却忠勇到了这等地步?
他也是久历官场的人物,眼神余光一扫,便看见羊恒满脸倦容地立在不远处。李恽于是自以为心领神会,他上前一步低声:“老田,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吧……”
没想到这话竟使田甄怒了。他挥臂将李恽推开,大声向士兵们号令道:“所有人听着,加快速度!继续前进!”
李恽毕竟是朝廷宿将,官秩二千石的将军,是田甄的正牌上司;他好意相商,哪里想到被如此生硬地顶回来。顿时不禁有些动气:“老田,你这是何意?将士们已经疲惫了,你看看他们的脸se,看看他们的脚步。这个样子,怎么能打仗?”
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己却看不懂得力部下的想法了,李恽突然产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懒得和田甄再做口舌之争,他高声唤来自己的亲兵队长,要他们截住从建安驿方向络绎赶来的队伍,尽快安排营地,无论如何都要让将士们暂作休憩。
刚刚吩咐了几句,还没等李恽喘上一口气,他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猛烈颤动起来。
“怎么回事?”李恽遽尔se变。
“杀——!”下个瞬间,惊天动地的吼声仿佛成千上万道滚雷响起。那杀声震耳yu聋,就连空气都为之颤动,从建安驿的东面、声音来处的方向激起了一阵狂风,席卷过乞活军的队列!
李恽急回身看,眼睛却正朝向乍然升起的太阳,被强烈的光线刺的一阵眼花。他猛地揉了揉眼睛,或许是用力太大了,以至于眼珠子生痛。但他哪里顾得上这个?
而当他终于看清楚东面的情况时,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立刻掇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难以支撑下。
在那里,上千名骑兵正从远处绵延的林地间出现。即使是在急速奔驰的时候,他们竟然也能序地列成了几条横队,每条横队的宽度都接近或超过两里。一道道横队就像是一道道从深海生成的滔天巨浪,向着疲惫不堪、毫无戒备的乞活军冲来!
不用了,李恽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那是汲桑。李恽握拳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咚咚作响。
李恽乃是新蔡王任并州刺史时的部将,也曾经历过无数场与匈奴人的浴血鏖战,绝非没有经验的庸将。在调动部队的同时,他没有忘记向南北两个方向派出多支斥候,一方面掌握部队侧翼的状况,同时也监控邺城其余各门的贼军动向。
但李恽却不曾特别注意东面的情形,毕竟那里与邺城是相反方向。他怎也想象不到,传闻中忙于搜刮邺城财富、已经无意于战事的汲桑,其实早就不在邺城之内。在攻破宫城,斩杀新蔡王以后,他立即以邺城的缴获拼凑出了相当规模的骑兵,随即率队从广德门出击,经过一整夜的奔驰,这支汲桑亲领的jing锐部队终于包抄到了邺城以东,乞活军的后方!
李恽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明白了:或许,汲桑原本打的是内外两路夹攻,夺取建chun门的主意;但此刻,由于乞活军急于挥军入城,却给了汲桑一个更好的机会,一个彻底击溃乞活军的机会!
再怎么样的强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敌人大举突袭,也难免陷入混乱。
从陆遥所在的城台上眺望,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乞活军的惨状。
首先崩溃的是集结在建安驿附近的部队。这些将士很多都是从数十里以外的营地连夜赶到的,他们根本不曾列成作战的队列,而是在若干军官的带领下,排成适合行军的长蛇阵。在汲桑所部骑兵的冲击下,他们出现了惨重的伤亡,然后理所应当地崩溃了。
而他们的崩溃就像是投石入水所激起的波纹,立刻将恐慌的情绪传染给了整个乞活军的队伍。在汲桑骑兵有意识地驱赶下,越来越多的将士开始向西面奔逃。这些逃窜的将士又将试图列阵抗敌的其他将士冲散。远远看,乞活军就像是一座从顶部开始塌陷的松软雪堆,缓慢、但是不可逆转地倒向地面。
这样的局势,也是不可逆转的败局。
丁渺脸se丕变:“被那卢子道准了……”
薛彤的脸se也变了:“难道真的要……”
沈劲终于自睡梦中被吵醒,他三两个箭步上得墙台来,结果被这景象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骂道:“他……他妈的……这怎么回事?这可怎么办?”
而丁渺和薛彤一齐看向陆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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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写,改了好几回,还是不满意。大家将就着看吧,螃蟹技止此矣!再拜顿首,郁闷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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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双雄(八)
建chun门到建安驿这一带的重要xing,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建chun门是邺城最后一个还在晋军掌握中的城门,而建安驿是能够用以拱卫它的唯一据点,建chun门到建安驿的区区数里官道,是城内十万军民最后的的生命线。
而眼下的局面,这条生命线仿佛已经化作了绞索,套在脖颈上慢慢地收紧了。
站在城台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建chun门外一马平川的原野。在原野上,汲桑骑兵正在一次次地冲击乞活军的队伍,就像是成群结队的饿狼无情地扑击、撕咬,从猎物身上挖下一块块血肉。
而乞活军对猛烈的进攻应接不暇,他们已经失了统一的号令和建制,从上到下都完全乱了。在勉强与敌军相持的几个位置,每时每刻都有滚滚人头落地,随之飙she出的怒血就如同地底涌泉般此起彼伏,将空气都染成了惨烈的红se。而在战线的后方,更多士卒毫无目的地奔跑着,当敌人的铁骑杀到时,就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挨个砍杀。
如此情形,大势已。除非是瞎子,否则绝不会指望乞活军还能支撑多久。
更可怕的是,随着城外的乞活军遭到重创,驻扎在南面墙台的石勒所部贼寇明显有了调动的迹象!
城台上的众人连声叫苦,士卒中间更是窃窃私语不断,隐约有些sao动。若不是乞活军将士毕竟强悍,又以陆遥丁渺带到魏郡来的勇士为骨干,只怕这时已经一拍四散,各自逃命也。
这时候当真是一寸光yin一寸金,无论是战是守是逃命,都该立即决断才是。偏偏他们的主将四人排成一列,凝视着那片杀戮战场,谁也不话。
距离四人不远处的,除了并州勇士若干人,还有一些乞活军的基层军官。他们多半都已经面如土se,将士们彼此施着眼se,比划着势,想要撺掇哪个胆大的催促。来来回回了几次,这个任务落到了姜离身上。
姜离有些为难。虽这位陆将军貌似为人不错,可毕竟是个将军!区区一个什长,也敢在牙门将军、平北司马面前胡言乱语么?可两边袍泽弟兄们瓷牙咧嘴
咬了咬呀,姜离一瘸一拐地向前几步,躬身施礼:“将军,这情形怕是有些危险,咱们是不是……”
“姜什长,稍安勿躁。”陆遥突然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轻松地向姜离笑笑,又转向丁渺等人:“文浩兄、老薛和老沈,你们看,我等的人来了。”
“卢志?”
大家一起回身,便看见与何云并肩匆匆而来的卢志卢子道。
“道明,接下是拼却xing命厮杀的时候,叫这书生来何用?”丁渺老实不客气地问。
丁渺虽然年轻,却是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的沙场悍将,自然有他独到的眼光和判断。
按照形势发展下,邺城的失守几乎没有悬念。众人如果不想被贼寇围死在邺城之中一锅端,就要马上筹备突围。而这必然会是极度危险的行动,面对着无数如狼似虎的贼寇,此刻站在墙台上的数十人,还不知道能有几人看到明天的太阳。纵然以丁渺的神勇,也不敢一定就能脱离险境,更不用卢志这样一个半老读书人了。
丁渺的地位毕竟与他人不同,谈吐中无须顾忌。他的这番话语其实是在问陆遥:眼下的情况,自保尚且难如登天,何必再找个累赘?
陆遥笑了笑,向卢志伸相请:“子道公,今天凌晨时您向我的话,可以告诉众人了。”
卢志愣了一愣。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陆遥,重重地哼了一声,指着城墙外惨绝人寰的战场道:“你看看这般局势,我还有必要么?”
仅仅在大家三言两语的时间里,乞活军的战况变得更加不利,与其在作战,不如是单方面的遭受屠杀了。卢志这般人物,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何等危险的局面。饶是他自诩智计百出,也觉得大势已。这时候,各人的xing命尚且如风中残烛飘摇,这陆道明居然还想着适才自己的那些话?
卢志满心不愿,可陆遥稍许提高了嗓音,不容拒绝地道:“有劳子道公。”
而众人也都觉得匪夷所思。
沈劲的xing子最急,本来当场就要跳起来喝问。可他突然想起数月前晋阳被围时,他忍不住多了几句出格的话,最后虽然陆遥宽厚未予处置,可后来不知被薛彤、邓刚等人狠狠教训了机会。
于是沈劲硬生生将言语憋回,以致整张脸都变作了紫胀se。
丁渺薛彤二人倒有些城府,并不多言。
“既然道明贤侄有意,老夫便再一遍又如何?”卢志叹了口气,端端正正地跪坐于地:“这话来可就长了……卢某原是成都王谋主,历任魏郡太守、左将军,得朝廷赐爵武强侯。老夫所事奉的成都王殿下,乃是这些年来的纷乱朝局中,一度接近至尊之位者。成都王为人严正,尚未就国时,曾公开呵斥势压当朝的权臣贾谧,维护愍怀太子的尊严。道明,这位贾谧贾长渊,你是见过的。当ri陆士衡、陆士龙等人,都是阿附于此君羽翼下的金谷二十四友之一……”
陆遥微微颔首,倒是丁渺有些不满:“老儿,你快些罢,不要跑题。”
原来所谓金谷二十四友中,还有如今的并州刺史刘越石与其兄长刘舆在内。那等攀附权贵的举动,如今看来着实不适宜多所宣扬,丁渺便首先听不下了。
卢志自不理会这等小毛孩子的叫嚣:“殿下的xing格很好,对我卢子道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自从他因得罪了贾谧而出为镇北大将军、坐镇邺城,卢某就为他出谋划策。前后将近十载,君臣之间如鱼得水,十分相得。纵然蜀汉先主、丞相,不过如此尔。”
“数年之后,成都王击败诸家对,势力达到极盛。囊括河北,及于荆州,封国合计二十郡,天下jing兵半数隶之。当其时也,成都王威声所至,天下晏服。如今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与殿下相比,真是远远不如。”
“然而卢某也深知: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的道理。虽然成都王的雄图大业蒸蒸ri上,但出于万一的考虑,我也为ri后形势有所变动,做了些许安排。其中有一项,便是在河北物se了一名声名鹊起的马贼,派遣了若干忠诚而jing锐的部下隐姓埋名,暗中投入这马贼的部下。如此一来,这马贼的兵力虽在外人眼中与成都王毫无关联;缓急之时,却是足以发挥巨大作用的一支奇兵。”
“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成都王久居高位,ri渐骄奢。卢某因为言语不得喜爱,逐渐被排斥出了幕僚圈子。新为成都王所用的,有巧言令se的宦官孟玖,也有名过于实的吴人陆机和陆云。”
陆遥神se一黯,他虽为晚辈子弟,但也不得不承认,士衡公和士龙公其实均非统领兵马的大将之才。
卢志继续道:“唉,之后的事情也无须再。总之,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成都王在邺城丧了命,我做的那些布置,自然也就再无用武之地。直到昨夜卢某被道明相救脱困,才知道这一年来,河北局势竟然变化如此剧烈,有些事情,当真怎么也料想不到。”
到这里,身边诸人几乎都瞪大了眼睛,俯下身形听着。卢志叹了口气道:“各位,实不相瞒,如今攻打邺城的贼寇汲桑,便是昔ri我暗中栽培的那支奇兵了。”
虽然众人听他先前的言语,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骇得呆住了。
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一个身影飞扑过,将卢志压在身下乱打:“老匹夫!老贼!你这厮害了我们多少弟兄的xing命!”
大家定神看,才认得那人正是姜离。身为乞活军的一员,眼看着无数将士折损在与汲桑贼寇的战斗过程中,结果却知道汲桑贼寇正是卢志刻意栽培而起,哪里容得他不怒。
只是,昔时谋算天下的大智囊,今ri若是死在一个小卒,里未免窝囊。于是众人赶紧把姜离拖开。
“子道公,还请继续。”陆遥淡淡地道。
卢志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口角溢血,不过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势,并无大碍。他喘息了几声才接着下:
“当年经我亲自挑选,安排以各种名义投入到汲桑麾下的,共有十五人。这十五人自非什么知名的大将,但文韬、武略、身,都是百里挑一,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世代追随殿下的忠贞之士,随时愿为成都王殿下肝脑涂地。以他们的才能,轻易就都做到了汲桑军中有实权的首领。我与他们约定,如果成都王的大业顺利无碍,他们自管做他们的贼寇,尽可剽掠大河南北以削弱山东诸王的实力。待到成都王荣登大宝,自然会重招彼等于麾下。而如果事有不谐……”
卢志伸指了指陆遥请丁渺前往建chun门左阙密室中取出的四面白虎幡:“如果事有不谐,则以四面白虎幡齐出为号,斩杀汲桑,并听从持白虎幡者之令行事!我向陆将军所的,便是因此而来,只需取得白虎幡在,翻掌之间就可招募数千jing锐之众,斩杀汲桑、石勒!”
丁渺、薛彤、沈劲三人俱都惊呼。
沈劲想了想,突然急躁道:“卢老头……子道公!怎不早?你看看,看看如今这样子,贼势猖獗至此,我们拿着这旗幡却给谁看?”
“老夫怎知道汲桑如此凶猛,乞活军如此无用?你真当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么?”卢志不禁怒了:“我早就与你们将军,愿以此助他一臂之力。怎奈你们将军以私怨而害公事,拖延至此,便没了机会!”
牵涉到陆遥,众人都不好多什么。
沈劲只得跺了跺脚,骂道:“他妈的,难道要我们就这么举起白虎幡,冲出城外?那是送死!”
忽听陆遥深深吸了口气:“有何不可?”
这句话得并不响亮,但落在众人耳里,真如平地起了一串炸雷。
“将军,您的意思是……”薛彤愕然地问。
“楚鲲,来!”陆遥招了招。
原来楚鲲不知何时登上了城台,侍立一旁似乎有些时间了。
“命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楚鲲躬身道:“禀将军,现已收集军马三十六匹,随时等候取用。另外,也和建chun门那边的薄盛校尉过了,如您有令,他随时让开通道,放我们出城。”
陆遥颔首道:“马匹搜罗不易,比我想的稍许少了些,但也足够用了。”
丁渺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双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道明!道明!道明!”
陆遥径自往城台另一边过,擎起一面白虎幡试了试分量:“除了我,还需要三十五个人。诸位,谁愿与我同取那汲桑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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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恢复更新,谢谢各位支持。
这个大章的名字叫双雄,其实指的并非陆遥和石勒,而是指互为政治对,先后觊觎神器的西晋成都王司马颖、东海王司马越。唉,其实,如这等勇于内斗、各自招引异族势力、终于断送一朝国运的两个人物,非是双雄,乃双熊尔。
最后,感谢蛤蟆的天鹅梦、紫玉辰华、sandai等朋友的捧场。经请示本书编辑冰瓜老爷,本书的上架还有相当时ri,因此捧场可是唯一收入来源。各位妥妥的都是衣食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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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战邺城(一)
建chun门外,战事仍酣。
乞活军既失先机,便步步失机,能够支撑到现在,其实仅仅因为他们人数上的优势而已。而此消彼长之下,汲桑的jing锐骑兵们越发地斗志昂扬。他们纵横来,冲杀得痛快淋漓。
此刻,两军纠缠的主要战场,是以建安驿为核心的一块方圆数里的平原上。放眼望,只见战场上各se旌旗往来招展,穿着杂se戎服的乞活军步卒四处奔走,而汲桑所部骑兵则一次次冲撞入他们勉强保持的队形里,将他们打散、碾碎。
此番随汲桑攻来的骑兵其实总数不过千余,但都是随他转战南北的jing锐虎贲之士。他们奋勇冲杀,数千只铁蹄践踏地面,激起漫天烟尘。只听得有人高喊:“杀!杀!杀!”而千百人随之同声应和,恍如鬼神附体,更觉杀气直冲霄汉。乞活军上下,无不为之气夺。
一部分位置比较有利的乞活军,这时退入了建安驿中据守。而骑兵们根本就不理会这些残兵败将,他们像是海中的浪chao,自然而然地向礁石两边绕开,继续冲击着乞活军的大队,收割无数的xing命。
汲桑得意地轻笑两下,咽喉里发出呼噜呼噜的痰液翻滚声:“看来无须本大将军上阵了。”
着,他将中巨大的斩马剑慢慢归鞘。
这把斩马剑是他惯用的武器,而剑鞘则是新从白藏库中搜罗来的重宝。剑鞘上镶嵌着se泽艳丽的珊瑚、珍珠、金青石和各se珠宝,在晨曦之下,更显得流光溢彩,华贵不可名状。这剑鞘里原有的宝剑也是一把斩马剑,但却是未开锋的仪仗用物。故而汲桑毫不犹豫地丢了那样子货,而把剑鞘拿来使用。
毕竟不是原配的剑鞘,使用起来总有些滞涩的感觉。随着汲桑引剑归鞘的动作,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轻微而尖锐的响声。
这种声音虽然不响,却极其刺耳,简直就要将耳膜都割裂开来,但唯独汲桑却丝毫不以为意。事实上,汲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令他人不快的特质。他那听了令人忍不住要清嗓子的混浊嗓音,那不辨寒暑、于酷热时身着皮裘的古怪习惯,那动辄翻脸杀人的残暴行为,种种令常人难以接受的东西都集中在这条jing瘦大汉的身上,偏偏成就了令大河两岸无数军民闻风丧胆的巨寇。
汲桑的部下,除了如石勒这般独领军马的大头领以外,又有能征惯战的健将十余人。此刻,黄国等若干将校仍在邺城之内掳掠,随侍在他身边的部下,以骑将刘飞为首。
刘飞身高八尺有余,姿容魁伟,相貌堂堂。此人乃是汲桑军中少有的文武双全之将,而其枭勇威名更与黄国相差仿佛。汲桑军中往往称他匪号“飞鸷”。所以有这个称号,一者因他身矫健,二者是骑术jing湛,三者是因为他眼力仿佛鹰隼,最擅长率领jing骑奔行于战场上寻暇伺隙。
刘飞突然策马趋近汲桑,沉声禀道:“大将军,你看那个方向。”
他所指示的方向是战场的东侧边缘。在那里,数十名乞活军士卒组成了一个小小军阵。这批士卒中居然有若干甲士,显是乞活军中高级将领的护卫。他们拢成一个圆阵,将几名貌似紧要人物者护在垓心,一路且战且退,倒也算是冷静。
带领部下四面猛攻这批甲士的,是一名赭巾裹头的悍贼。此人汲桑认得,乃是乌桓人落落。落落指挥着下众骑围着敌人团团乱转,口中尖声利啸着,时不时地迫近砍杀一番;另一些中有弓箭的贼寇,则在稍远处盘旋,觑得机会就以箭she之。这是轻骑对抗步卒的标准战法,汲桑的部下们许多都是河北各官营牧场的牧奴出身,又有很多胡人,故而都运用熟练的很。如落落这等乌桓人更不在话下。
可是,这情形有何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汲桑冷哼一声,正待转头喝骂刘飞,突然间,一彪骑兵从斜刺里猛地冲了出来!这些人来得疾如电闪,更兼人如虎、马如龙,骁勇难挡,顿时将落落的骑兵撞得七零八落。
“这是什么人?”汲桑眼神一凝,jing光连闪。
这队人马,自然是陆遥、丁渺等三十六骑。
三十六名晋军骑兵,人人奋勇,而丁渺一马当先。
自从晋阳大战结束之后,这位晋阳军首屈一指的猛将便未曾捞得半场厮杀,在邺城数ri的际遇更是憋屈之极。此刻他高呼陷阵,仿佛要将数月里积攒的jing力一起喷发出来那样,所向披靡!
他平ri里所用的双铁戟原与大家的行李放在一处,收在通商里的客舍之内。结果因为红袖招中事,众人一齐被抓入牢城,行李什物之类自然都不在身边了。故而此刻丁渺中舞动的,乃是临时拣来的两柄沉重铁椎。
铁椎是重兵器,不讲究招数jing奇,而纯以猛力制人。落在膂力过人的丁渺中后,更显威力强横。他以双足控马前行,将两柄铁椎挥舞得如旋风般。铁椎所到之处,无论人、马,都筋断骨折,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落落正待呼喝下对抗,只一眨眼,便被丁渺突到近前。落落来不及举刀相抗,只举起左抵挡。结果丁渺中铁椎呼地落下来,直砸到腰的位置方停。落落臂骨断裂、头颅粉碎、脑浆迸溅、就连脊椎都啪啪啪地爆裂了许多,顿时惨死。
有丁渺当先开路,三十六骑无不大呼酣战,如风卷残云。瞬间便杀散了围攻这股乞活军的贼寇,掩护着剩余下来的乞活军甲士匆匆退后。
此时汲桑的部下们正与乞活军混战作一团,这股骑兵数量极少,又无旗号,竟被他们寻得个空子一路奔命,退回建chun门里了。
眼看这般情形,汲桑冷哼一声,眼中凶光暴现。
他自用了匈奴汉国陈元达侍郎的计谋杀入邺城,先取三台,后夺宫城,亲斩新蔡王于剑下,一路所向披靡,杀得晋人双股战栗。纵然是声名在外的乞活军,也只有在他上挣命的份儿。没有料到的是,分明大局底定了,这区区三四十人的晋军骑兵竟然如此勇敢,在他眼前杀死了得力部下落落。或许此辈不过是螳臂当车,却使得他感到受了侮辱。
他将缰绳握得格格作响,注视左右道:“却不曾想晋人之中尚有勇士……”话音未落,只听身周诸将一齐惊呼。
原来那彪骑队掩护步卒退入建chun门后,并不曾稍作停留。在建chun门上驻守的将士狂呼乱喊声中,他们又一次杀出城外!
时迟,那时快,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从两支汲桑部下大股骑兵的缝隙中穿过,猛地撞入到另一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队骑兵侧翼中。
这支晋军骑队人数虽少,但却都是罕见的勇士,汲桑的部下们虽然也都是凶悍敢死的贼寇,但猝不及防之下,哪里是他们的对?转眼间,汲桑部下骑兵就被撞得七零八落。待到晋军骑兵昂然杀出之时,只留下满地尸首狼藉,而那些晋人居然又一个不少地聚到了一处,驰骋如电,继续向前冲击。
若是两军正面冲杀,汲桑所部骑兵的数量三十倍于彼等,便是用马蹄踩踏,也将他们踩成肉泥了。偏偏此刻乞活军上万败兵犹在聚散往来,将贼寇们的队伍也带得散乱了。适才贼寇们只觉杀得痛快,此刻缓急之间想要集合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汲桑自然清楚,若是放任这支晋军往来冲杀,对己方的士气大有损害。再多想一步:己方骑兵毕竟只有千余,而乞活军则有万数,若是乞活军的士气被这支骑兵激发起来……那便有大麻烦了!
汲桑左侧的脸颊连连抽搐,他左右看了看,以马鞭指向一将:“徐宣,你!”
徐宣乃是汲桑麾下得力的贼首,武艺jing熟,骁勇善战;虽然不及黄国、刘飞那般剽悍,也在与官军的无数次厮杀中争得了偌大勇名。因他擅使长槊,部下骑兵也都用长槊铁矛等兵器,最擅强攻恶战。
闻得汲桑发令,徐宣高声领命,跃马而出。数十名本部骑兵紧紧相随。
那晋军骑兵这时依然接连突破了两处己方小股部队,正打了道斜线,往建chun门方向退。徐宣既受汲桑之令,便纵马取直线拦截。数十骑沿途横冲直撞,将拦在前路的乞活军或是贼军都一一撞开。
约摸距离建chun门还里许远近,徐宣终于将这股晋军骑兵截住了。他将掌中长槊舞了个圆弧,纵声狂吼:“杀!”身后数十骑同时将长槊探出,纵马加速前冲:“杀!”
那支晋军骑兵似乎无心恋战,故而并未组成作战的队列,只是一再驱马往建chun门奔。
要两边所使用的战马,委实有些差别。徐宣所部骑乘的,都是从邺城北部铜爵园中夺取的大宛良驹,奔行的速度较之对要快出两三分。
两队骑兵追逐到距离建chun门五百步左右时,徐宣等人的长兵器已然只在晋人后心弄影。
就在这时,晋军队中一人突然返身。
他中不知何时已持了一把强弓。开弓如满月,拨弦如霹雳,箭如流星!
下个瞬间,徐宣便额头中箭,滚下马来。
徐宣的部下们顿时忙乱,也不知该继续追击,还是该赶紧停下来看看首领生死如何。稍作犹豫,两边的距离便即拉远。那股晋军骑兵居然优哉游哉地又回建chun门了。
这情形,教汲桑看的真切,当即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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