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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周旋

    秀红一席话完毕,杨舒越略略点头,便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小女儿,语气很柔和地问:“阿芝,你亦是家族一员,可有何见解?”

    江承紫这才施施然站起身,对父亲盈盈一拜,说:“阿芝还是个孩子。之前,姐姐、大兄、周嬷嬷与秀姨娘都说得很好。阿芝也以为是。”

    “你就没自己的看法?”杨舒越很是惊讶。

    江承紫点头说:“没有。”随后,她指了指那楠木箱子说,“这是祖母给六房的贺礼,六房自然要收,吃穿用度总是要的,在六房初到此地,置办家产到底是花费不少。至于信中所言,祖母情真意切,杨氏六房也出自观王房,自然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那阿芝的意思是?”杨如玉听了半天没听明白,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我的意思啊。”江承紫瞧了瞧杨王氏,便笑,“祖母是慈祥的祖母,我们便不能是恶毒的儿孙。只是,我到底惦记我的生辰贴,如今我可是个没生辰贴之人。”

    “是呢。阿芝虽还小,还不着急婚配,但没有生辰贴,以后可咋办?”杨王氏立马就说,一脸愁容。

    杨清让一听,立刻就建议:“既然祖母慈祥,想必我们回信时提到阿芝的生辰贴,她总是要想办法的。”

    “嗯,就依你们所言,阿芝与清让随我去书房,为你们外祖母回一封信,周嬷嬷与秀红协助夫人处理好这几厢丝绢,另外置办些回礼。”杨舒越吩咐。

    江承紫与杨清让便乖乖跟着自家老爹入了书房,端正地立在书桌前,等待老爹的吩咐。

    “阿芝研墨,清让琢磨一番,该如何回信。”杨舒越吩咐。

    江承紫立马就站到书桌前徐徐研墨,杨清让则是支支吾吾地说:“回禀父亲,这回信,阿芝怕比我周全妥帖。”

    “你是六房长子,以后杨氏大小事务总得你来扛起。阿芝以后,总归,是要嫁人。”杨舒越说着,便瞧着江承紫,说,“阿芝,阿爷不是嫌弃你,只是——”

    “阿爷不必解释,阿芝知晓。就是阿芝将来能否觅得良婿,也还得看娘家呢。大兄可是阿芝的保护伞呢。”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杨舒越颇为赞赏地瞧着她,心里却觉得十分神奇,自己艰难地走几十年,原本不知何年才是出头之日,甚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没有出头之日,却不料一个小女娃就将整盘死棋盘活。

    “那,那清让就献丑了。”杨清让清清嗓子鼓足勇气。

    父子三人在书房鼓捣一封信,一则是表示自己是杨氏子弟,自然要为杨氏荣耀努力;二则是对于老夫人的辛苦自是知晓,一直都很尊敬老夫人,以后也必将孝敬;三则是希望老夫人能为杨氏六房从中翰旋,六房必将感激不尽;四则是询问江承紫的生辰贴问题。

    杨清让说出自己的想法,杨舒越加以修改,江承紫偶尔说一说有些句子。父子三人鼓捣出一封回信。杨舒越在装回信时,杨清让蹙着眉头,小大人似的问:“阿爷,我们问阿芝生辰贴问题,这是否再斟酌一番?”

    “哦?嘉儿何以这般问。”杨舒越手一凝。

    杨清让蹙眉,说:“我们一路来到蜀中,被贼人伏击,亏得阿芝机敏,又得贵人相助,还有大老爷派的人保护。否则,我们断不可能活着走到这里。我推测伏击我们的原因,不外乎杀人灭口,秀姨娘也说之前祖母说要除掉我们母子三人。从种种迹象推测,怕是阿芝的生辰贴被选中为三皇子的联姻之用。杨氏演的是李代桃僵,怕我们泄露。”

    杨清让说到此处,顿了顿,又说:“阿爷,若是如此,我们还追问阿芝的生辰贴,莫不是——”

    他没说下去,杨舒越点点头,说:“我知你的担忧。但阿芝不能没有生辰贴,我们抛出这问题,若你祖母敢让阿芝回归本位,那自然是好。若不愿意,她今日既然送了丝绢前来,就不会轻易推翻所作所为,因此,也总得会为阿芝解决一下生辰贴的问题。”

    杨清让点点头,恍然大悟,便又扭头瞧江承紫,逼问:“阿芝,你是不是早就知晓?”

    江承紫呵呵装傻,说:“我哪里能知晓?我只是担心将来不好嫁出去啊。世人都晓杨氏女有生辰贴,我若没有。我如何觅得良婿?”

    “你鬼灵精,不与你说。”杨清让撇撇嘴。

    江承紫耸耸肩,立马又叫住杨清让,说:“大兄,阿娘可有与你说起,我种植一事?”

    “阿娘有提。其实阿娘不提,我亦想着跟着你混几日。前日里,姚二公子前来,说起种植一事,眉飞色舞,他所言之境界,我当真觉得茅舍顿开。”杨清让说。

    江承紫觉得姚子秋真乃神人,把自己准备好说服杨清让的话提早就说了。而且她还没跟姚子秋说过这事。

    所以,她笑嘻嘻地说:“那大兄每日里也来后院瞧瞧,熟悉一二,可否?”

    杨清让回答:“求之不得。”

    兄妹俩便约好每日下午在花圃摆弄种植一技,并且也让杨舒越借一些山河志,水利志回来,兄妹俩研究阅读。于是,杨舒越将后院又改造出一处供两个孩子研究典籍之处。与此同时,姚子秋的大哥也被汉王府的护卫送回来,虽然经过一系列变故,但好在除了一只手有些不灵便,身上到底没缺啥零件。

    姚子秋的大哥回到暮云山庄,这从小就醉心于植物研究的小子就将担子丢给自家老爹,说志不在此。从此后,就带着口粮、钱财赖在杨府不走,每日里与江承紫和杨清让研究植物。甚至亲自带着箩筐、镰刀上山采集他认为很不错的植物送给江承紫培育。

    江承紫对于姚子秋送来的东西不感兴趣,她一心想着自己的红薯与马铃薯,并且不敢使用异能。毕竟是第一代拿来做种的,她不敢太放肆,害怕搞砸了。

    小九与车虎完全已经不想回江府,********扑在种植上,俩大男人觉得像是看护宝贝似的看护着马铃薯与红薯。

    当然,江承紫这时候在着手另一件事。本来她是想过些日子再来做这件事的,但家里的饭菜真是太难吃了,她觉得有必要先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所以,她开始参加阿娘举办或者参加的饮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急转

    江承紫在晋原县定居下来,开始安心种植红薯与马铃薯,因为一开始的第一次种植是为了留种。所以,她半点马虎不得,也不敢太使用异能,只与小九、车虎、姚子秋,还有杨清让一并仔细照料。

    等到江承紫觉得这马铃薯与红薯都结实了,才松了一口气。但也就是现在,她才越发不能容忍饭菜那么难吃。

    这个时空,厨具固然不好,想吃炒菜难上加难。但即便是蒸菜、凉拌菜等也是难吃得很。虽然那些调味都是纯天然的东西,绝不添加防腐剂,但百味之首的盐质量实在太差,而且价格很贵,导致每日里的饭菜都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本来古代的制盐业也不算落后,但从东汉末年开始,天下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民间手艺之人死伤者十之**,制盐工艺也日趋落后。

    到了隋朝,天下再度大乱,群雄逐鹿,百姓苦不堪言,这些手艺的传承也散失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朝廷并不重视工艺科技之类的东西,所以到唐初,天下安定,经济科技却是倒退了上百年。

    百废待兴,制盐业也受到重创,再加上李世民一得到天下,突厥就席卷人来,将国库搬空。因此,唐初,朝廷的日子很难过,天下百姓的日子除了安定一些,实在也不好过。

    制盐业首当其冲,工艺落后,粗盐已昂贵到堪比黄金。普通百姓吃不起,只能买盐布来嚼一嚼。那盐布实在像是臭脚裹布,细细咀嚼出咸味,还不敢洗,怕走了味。

    而稍微有点钱财的家庭,去买粗盐,也得是限量供应。一小块盐买回去,就拿锤子捶碎,拿水泡着,每一样菜里,放一点点盐水。对于吃惯精细盐来说的江承紫,那些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这伙食不行,心情不美好。江承紫觉得在解决种植问题之后,就必须要提高一下制盐工艺。哪怕只是找寻一两个盐井,自己提纯一下,供杨府使用。或者再把县令拉过来勾兑一番,推广一下制盐,造福晋原县,整个晋原县的上下官员那都得会升官。

    于是,江承紫就把种植园里的安全交给小九和车虎。自己则开始参加杨王氏与一众达官贵人、乡绅富户的女眷们举办各种饮宴。有时候这些饮宴在杨府,有时候在别人家,还有时候是一种女眷们趁着春光出游,在户外饮宴,护卫们将周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江承紫一般先是呆在杨王氏身边,很淑女地饮酒吃菜,听一众女眷闲聊。等她觉得她们的闲聊没啥价值,就四处走走,跟同龄的女孩子或男孩子交流一番。

    一般来说,女眷们的宴会,总是要携带孩童参加。一则是让孩童们熟悉各种饮宴的规矩,二则是让孩子们有个交流,三则是各家养在深宅高院的女眷们炫耀孩子的好时机。

    别人这些女眷们脸上都是如沐春风的笑,其乐融融,但每一句话那都得是赞自家孩子。这边厢有人说自家女儿绣了锦绣山河图,用的是蜀绣方法,那边厢则有人夸奖自家女儿没啥本事,但知书达理,让人十分放心。

    当然,也有人立马就转向杨王氏,旁敲侧击地问:“听闻观王房九姑娘师从道者,不知有何本能呢?”

    杨王氏没说话,江承紫轻轻一跃,轻飘飘落在地上,身轻如燕,腰肢柔软,那舞蹈技惊四座。人们看得呆,却还有人偏生要酸溜溜来一句:“舞技到底不入流。”

    杨王氏也不恼,只说:“我这女儿放纵惯了,她喜欢什么就什么。”

    杨王氏是深信女儿不会给自己丢人,便也以退为进,这么一说。江承紫便笑嘻嘻跟众人告别,尔后去与同辈们交谈。

    别看几岁、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个都是深得深宅大院的浸润,勾心斗角、各种变着法的炫耀更是层出不穷。江承紫总结一下,不外乎炫富,炫权势,炫才学。

    她也不炫,只以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事来讲。她语音好听,讲话抑扬顿挫,讲述的内容恰恰是那些养在深宅大院的孩子不曾听过的。所以,起先想要将她比下去,但到底是孩子,一听到自己的感兴趣的,便纷纷在她身侧坐下来,央着她讲述。

    江承紫讲述路上见闻,将《西游记》《聊斋》稍稍改一改,便讲给众人听。这些富家孩子,一个个都听得耳朵竖起来。

    很快就崇拜起江承紫来。每一次饮宴,她都是这群子弟的中心。

    江承紫与他们讲述一些有趣的故事,见闻,同时也让他们讲述一些事。她有目的地引导,一来二去,便知晓这晋原县本地以及邻县都没有制盐之地。最近的制盐之地是在旭川和荣县。

    江承紫对古地名不熟悉,又询问一番,知晓这两地属于泸州。她才依照自己的知识判断,这两地应该是属于后世咸都自贡。

    自贡制盐天下闻名,但此时此刻,利用盐井卤水制盐,他们也只能制造这等粗制之盐。江承紫颇为失望,随后抓了抓脑袋,准备过些日子在四处瞧瞧这晋原县是否有盐矿之地。

    为此,江承紫又托自己的父亲查了查县志,从县志里查看蛛丝马迹的记载,皆无所得。

    她颇为失望,就在这种失望中,江承紫等到了祖宅老夫人的回信。老夫人对于他们的态度颇为高兴,也给江承紫拿来了生辰帖,但那生辰贴却不是原来那一份儿,而是比原来大两岁。想必是另外伪造的。

    杨王氏颇为失望,但也聊胜于无,自家女儿总是有着落了。

    另外,杨王氏为表达对后辈的关心,写信来要求杨如玉以及秀红所生的两个女儿一并回祖宅去。说到底是婚配的年龄,耽搁不得。她做祖母的,总得要在黄土掩埋前为儿孙做些事。

    那信写得情真意切,全家人却都陷入沉默。于是便又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秀红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挟持,挟持人质,她才会安心。我早说她会如此。嘉儿与阿芝,还小,她找不到借口,而且她也想嘉儿与阿芝在这里发展,看能否发展成什么样。”

    秀红说到后来,义愤填膺。杨舒越不动声色,杨王氏蹙眉,她对杨如玉一直有愧,实在不愿意再与女儿分离,担也苦于无奈。

    她便瞧了瞧江承紫,问:“阿芝,你可有办法?”

    江承紫摇摇头,说:“祖母所言极是,三位姐姐年岁已到婚配,在晋原县这等小地方,到底无法匹配名门闺秀。”

    “阿芝。”杨王氏蹙了眉,很严肃地说。

    江承紫亦很严肃地说:“天下门第,由来已久。除非是三位姐姐不在意未来夫婿的门第。”

    “你这孩子——”秀红摇摇头,总觉得她在让自己的姐姐往火坑里去。

    杨舒越也是不解,缓缓站起身,问:“阿芝,你这话不地道。你姐姐三人若是回去,也任由祖母摆布,还不得反抗。”

    “阿爷,你莫要以你的推断来想。你得问问姐姐们的意思。”江承紫轻笑。她知晓晋原县这里再好,几个姐姐也是盼着早日回去觅得良婿。而且,老夫人也是深谙此道,一则是随水推舟给杨氏六房以好处,二则是笼络几个孩子,三则是给杨氏六房示好的诚心。

    杨舒越蹙眉,十分疑惑地反问:“那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难道她们三人却还想回去?”

    杨王氏蹙眉,秀红亦蹙眉,两人皆不语。江承紫耸耸肩,说:“作为女人,谁不想嫁得良婿?阿爷不知道,三位姐姐对婚事可是担忧得很。如今祖母既是要诚心解决,想必也不会太亏待三位姐姐。”

    “这——”杨舒越有点不相信,便问一旁的杨如玉,“玉儿,你的意思?”

    杨如玉羞得低头,低声说:“全凭阿爷做主。”

    她这回答,大家都知晓什么意思。杨舒越叹息一声,又让秀红的两个女儿前来,询问之下,回答也是大同小异。

    杨舒越从小在祖宅战战兢兢长大,知晓祖宅那边可怕极了,也知晓杨老夫人更是可怖之人。所以,他断然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回到那恐怖之地,但如今年似乎是他自作多情。

    杨舒越在正厅内来来回回地踱步许久,才叹息一声说:“罢了,女大不中留,你们收拾收拾,即日启程吧。”

    “阿爷莫急。从前,你们将姐姐们保护得太好,如今贸贸然送回去,你们到底也担忧。”江承紫阻止。

    杨舒越还没明白,杨王氏却已接口说:“没错。这回去是要回去的,但不是即刻启程。先回信,就说多谢老夫人美意。我们到底要让孩子们知晓在祖宅如何应对。”

    周氏夫妇颇为赞赏,秀红也是连连点头,杨舒越“嗯”一声,便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瞧江承紫,问:“阿芝,你以为呢?”

    “如今,三位姐姐回去,就是代表六房,要独当一面,既要为自己觅得良婿,又要保护自己。如今回信就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雨季来临,水路陆路皆危险,杨氏闺秀到底不宜涉险,故等秋日风霜高洁,水落石出时,再送三位姐姐回祖宅。”江承紫已找出让对方无法反驳的借口。

    杨王氏颇为赞赏,立马站起身就说:“就依阿芝这方法。从今日起,你姐妹三日,须每日里来我厢房,与我和你秀姨娘学习。”

    “是。”杨如玉盈盈一拜。

    杨王氏则对秀红说:“你如今也是六房的人,再者也关乎你的女儿。从今日起,你便与我一并教导三人,让她们知晓真正的祖宅,真正的祖母,世家的嘴脸。让她们不至于回去糊里糊涂被人欺负。”

    “是。”秀红也是福身一拜。

    杨王氏拢袖要走,便又喊住江承紫,说:“你与我走走。”

    母女俩在院落内走了一圈,杨王氏开门见山,问:“你向来不喜出风头,亦不喜饮宴,这几次,你却都与我去,可有何事?”

    “我只是听闻那群女眷中,有掌管官盐的,去问问。”江承紫据实以答。

    杨王氏眉头一蹙,问:“阿芝,你要如何?制盐属于朝廷,你莫要不知天高地厚。”

    “军队都快没好盐用了,我若能改善制盐,指不定朝廷还能赏赐我呢。”江承紫笑嘻嘻。

    杨王氏知晓自家女儿的能耐,便不说话,只是牵着她往前走。走到后院门口,她转身之际,便对江承紫说:“以为每日里,我与秀姨娘为你三位姐姐讲解时,你也一并来听听,可行?”

    “好。”江承紫回答。她早就想对观王房有一个彻底的了解,而不是浮光掠影仅凭猜测。

    所谓高门大户,总是藏污纳垢之所。外在有多辉煌,内里就有多血腥。这种血腥不仅仅是对待敌人,更是对待自己人,对待一切可能阻碍大家族发展之人。

    而且高门大户的子弟,从降生之日起,就是维护家族荣耀,赢得家族荣誉的棋子。是棋子,就没有谁是自有的。

    这种不自由首先就表现在高门大户子弟们的婚姻上。门当户对是第一标准,至于良婿与否,那另当别论。

    而在高门大户内里,争权夺势,人与人之间极少有真诚与温情,都是尔虞我诈、处心积虑。

    江承紫听得惊心动魄,越发庆幸上辈子即便出身算作高门大户,但到底自己的爷爷有魄力,那么多的叔叔伯伯都是安平相处。

    三位姐姐知道真相后,更是傻得睁大眼睛。尤其是秀红的俩女儿,从前有其母罩着,飞扬跋扈,不知黑暗,如今听闻,吓得不敢相信。

    江承紫懒得看他们的表现,她的第一批马铃薯就要成熟,这几日就要选一棵来收割看看,弄个烤土豆、炸薯条什么的。

    可就在这一日,一干女眷春游饮宴,竟然出了西门,径直往山里走。据说是游山玩水,山里风光好。谁知山匪劫持了一众女眷,其中就有杨王氏。

    江承紫当时正在准备收割一棵马铃薯,却有小厮气喘吁吁地来报告。

    江承紫顾不得收割,命车虎与杨清让在家看守。她带好格斗刃,以及弓箭,就直出西门。前世里,她遗憾没有能赶回去,救下自杀的母亲。

    如今,她必须要救下杨王氏。这个女人虽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母亲,但给予了她从未尝到过的母亲的爱。

第一百二十二章 禾云镇

    若说魂穿千载,来到初唐后,有什么能让她记挂,或在乎的。那首当其冲就是杨王氏与杨清让,当然,现在可能还要加上杨舒越与杨如玉,或者未来可能还有周氏夫妇等。

    前世里,她虽锦衣玉食,但唯一遗憾的就是父母不在身边,从没享受过父母之爱。同时,堂哥表哥什么的一堆,却因为惧怕爷爷从小就躲她躲得远远的。

    一个人,没有玩伴,没有父母关爱,孤独地长大。无论多么厉害,多么强悍,从内心深处来说,都是孤独而脆弱的。

    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平凡的家庭生活,能扑在父母怀中撒娇。然而,这样小小的愿望却要在穿越时空后,在杨氏六房才真正实现。

    杨氏六房,杨王氏虽然精于算计,但一心却是护着自己的儿女,对自己的孩子们也是慈爱有加,嘘寒问暖。杨清让处处都为自己的妹妹着想,而这段时日,杨舒越也是十分宠爱她这个小女儿。

    杨舒越虽然不多言不多语,如同前世里的父亲那般沉默,但却关注女儿的喜好,默默地宠着自己的女儿。

    而周氏夫妇虽然是仆人,但对她的关爱也是从骨子里出来的。

    总之,来到晋原县后,江承紫在杨氏六房享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伦之乐。每当闲暇时,她都会默默地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极尽所能守住这个家。

    她研究马铃薯、红薯,将杨清让往工科方面培养,一方面是为了造福百姓,让杨清让取得功名,让杨氏六房获得天大的荣耀;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杨清让成为理工科栋梁,既可成为栋梁之才,又可远离勾心斗角的纷争。

    因为她的这点小算盘,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培养杨清让,跟他讲述一些浅显的理工科基础知识。杨清让极其聪敏,一点就透,并且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若是放在现代社会,简直就是天才型的学生。

    总之,江承紫对杨氏六房的未来充满信心,充满希望。

    她甚至还在想若与李恪有过多的瓜葛会让杨氏六房陷入危机的话,她也可以与自己一直心疼偶像保持远看的距离。

    可如今,马铃薯才要刚刚成熟,红薯还在努力生长,恐怕那根才刚刚有膨大的迹象,杨王氏就遭遇危险。

    江承紫听闻小厮来报告这件事,便让车虎好好看管菜地,保护好小郎君杨清让。小九则与她一并前往,营救当家主母。

    因为这件事事关当家主母清白,江承紫让几个知情人务必守口如瓶。却还威胁几人,说:“若胆敢乱嚼舌根者,别怪我不给他活路。”

    她说话语气相当残酷,知情的几人只觉得浑身寒冷。

    她说完这话,匆匆换好衣裳,带上干粮、水,格斗刃,身背弓箭,就与小九匆匆出发。

    杨舒越想要阻止,她只一摆手说:“还请阿爷,悉如平常。我且去救回阿娘。”

    杨舒越一介书生,也听说过小女儿的神通,便只是闭嘴,任由那娇小的孩子轻轻一跃,翻身上马,娴熟地勒住缰绳策马绝尘。

    晋原县是成都平原的边缘地带,晋原县出西门就开始是浅山,属于丘陵地区。再沿小道一直往西北走,跑马一个时辰就进深山。而这一路上,也有百姓,但都是极其穷苦的农民或者猎户。

    “姑娘,此地属临邛县境,不属晋原县。如今,被劫持的家眷都是晋原县乡绅富户的家眷。”小九说。

    江承紫轻轻勒住马,回答:“我知晓你的意思。晋原县去临邛县请求帮忙也要来回。”

    “姑娘聪颖,小九的意思是说我们可能没有别的帮手,尤其绝对没有官兵帮忙。”小九语气暗淡许多。

    江承紫听闻,只是轻笑,问:“小九,你我相识一场,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姑娘乃天人之姿,越与你接触越觉得你是让人仰止的存在。”小九缓缓地说。

    江承紫轻笑一声,说:“既是如此,你不必担心。”

    小九看她胸有成竹,心中一块大石也随即落下。两人策马奔腾到达匪窝所在地嘉善山。

    嘉善山属于临邛地界,而临邛的官府却懒得管理这些高万仞的深山荒野,毕竟交通也不发达,人力资源也有限。

    嘉善山是深山的门户之地,往东南折返,就是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往西北就进入了深山。

    而这一次,一行人就在嘉善山求佛饮宴,折返的途中,一干人等被山匪一网打尽,全都被抓到走。山匪抓走他们,就逼迫这些人给各家人写信,准备好米面、黄金,等候指挥。

    江承紫策马奔腾半个时辰后,江承紫又换了一套比较旧的衣衫,让小九也打扮作赶集的商人。

    “咦,姑娘,我们这是做啥?”小九功夫虽然了得,但这种花花肠子糊弄人的事,到底是他做不来的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抓了这么多达官贵人女眷,想要钱是不假,但他们内心肯定也是焦虑忐忑的。”江承紫缓缓地说。

    “不懂。”小九一脸迷茫。

    江承紫端坐在大树下的石头上喝了一口水,才说:“从晋原县出西门一直到他们失踪的嘉善山,只有一个集市。就是在嘉善山下禾云镇。禾云镇是临近几个县中最大的一个乡村集市。这个集市因其在入山口处,所以很是出名。这里的皮货、野味也便宜得很。所以,很多人慕名而来,每逢单日就开市,每逢双日就休息。并且这里属于边境地区,官府的搜查很薄弱,山高林密,鱼龙混杂。”

    “还是不懂。”小九仔细地听了,总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

    江承紫看他的表现,也懒得继续去分析。径直说:“总之,就一句话:我们乔装一番到禾云镇打探消息。”

    “这个我拿手。”小九表示终于听懂了。

    江承紫轻轻摇头,说:“这个,你还真不拿手。”

    “我在军队时,可是专门负责侦查的呢。”小九表示不服。

    江承紫也不多说,收拾包袱,拍了拍跟自己几乎一样高的马,得到马儿的回应后,她翻身上马,稳稳落在马背上,她才说:“今日你且抛弃你那些侦查手段,仔细瞧着我的。你若是喜欢这种,我教你即可。”

    “啊?”小九十分惊讶地感叹一声。

    江承紫也不多说,两人一前一后,跑到禾云镇。

    禾云镇这一日正逢赶集日。当然,这禾云镇属于临邛县,晋原县离它虽近,但路况不太好,因此晋原县倒是很少人去禾云镇。

    正是正午时分,禾云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江承紫与小九牵着马在街上走来走去。最后,江承紫选了一处茶楼坐下来。

    “小九,你知道我为何选这茶楼么?”江承紫询问。

    小九四处瞧瞧,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茶楼,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嘛。他因此摇摇头,觉得阿芝姑娘提的问题他真的不知道。

    江承紫指了指远处的路,那一条路正好是晋原县来此地的必经之路。而她此刻所在的位置看到更远的地方。

    小九恍然大悟,低声问:“地形?”

    江承紫点头,说:“是,你要把自己当成那伙劫匪,去揣测他们的心思,加上周围地形环境,就可对同他们的行为作出预判。有了这预判,再来逮他们,几乎不会失手。”

    “可,我们不认识他们。”小九还是觉得困惑。

    “观察即可,此刻,你我是普通的行商,注意看着酒楼可能有的包间情况。”江承紫看了看,便指了指其中一个房间,说:“这个角度看去,那个房间应该是观察视野最好的房间。走,我们去瞧瞧情况。”

    小九觉得杨姑娘很厉害,但又觉得那些东西若是他来做的话,他就做不到。因此,他觉得此刻该做的就是保护好杨姑娘。

    江承紫向来就是机会主义者,在军队也是很厉害侦察者,各种反侦察能力更是强悍。所以,她对付这一群小山匪绰绰有余。

    她凭借自己的经验,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径直往那房间而去。正在这时,忽然横斜里窜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一身狐皮装束,露着右边胳膊,头发乱糟糟的系成马尾,因头卷得乱七八糟的,如同鸡窝。

    江承紫本能后退,格斗刃就在手。少年也是吓一跳,蹙眉瞧她一眼,便低声说:“小孩,这里有大事,你速速离开。”

    “你是谁?胆敢命令我们家公子?”小九率先开口。

    “你家公子?”那人看了看江承紫,又看了看小九,便颇为不屑地说,“我是好心提醒,若是一会儿你们给人蒸着吃了,煮着吃了,可别怪我。”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就是。”江承紫扫他一眼,便将他上上下下扫个通透。

    “你这小娃,好不识趣。”他眉头蹙起,便朝边上努了努嘴,说,“拖走。”

    随后,从旁边一间包间里涌出几个年轻人,就要动手来拖小九与江承紫。江承紫亦是瞧他们一眼,便讽刺说:”各位口音不是本地,乔装打扮也不专业,至少换双鞋嘛。”

    几人本来要拖走她,一听这小娃竟然一下子就瞧出他们的失败之处,几人面面相觑,尔后,有个长得颇为白净的少年,说:“石娃,你忘了换鞋。”

    “我,我这不是看见贼人,走得匆忙么?”虎背熊腰那少年急忙辩白,涨得红了脸。

    江承紫亦是讥讽地冷笑,说:“若是让你深入敌人阵营,刺探消息,就阁下这举动,怕是一去不复返,还能谈别的?”

    “你,你这小娃说甚?”少年动了怒。

    “这鞋,明眼人一瞧,就知晓是军队所有,而咱们大唐实行轮换制。听你们口音,看你们这鞋的质地,怕是天子脚下外派而来吧?”江承紫径直就点明他们的身份。

    几人脸色大变,那长得白净的男子倒是与众不同,温柔一笑,说:“小兄弟教训的是,是我们大意了。”

    “你们输了,请让开。”江承紫毫不客气,径直请他们让开。

    那虎背熊腰的少年不服气了,小声喝道:“既然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你敢妨碍我们?”

    江承紫扫他们一眼,也不理会,径直就要往前面走。那少年如磐石般站在那里挡住江承紫。江承紫轻轻一绕,就绕过了他,身法快得连知晓这姑娘神通的小九也是惊讶得张开嘴巴。

    “你,你,你,妖怪。”那少年就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自己不学无术,就莫要大惊小怪。至少该学着如何稳住。”江承紫回头讽刺一句,径直就往前走,一直朝那包厢前进。

    当她走到那个包厢时,便敲了敲门,当门内有不耐放的声音响起,问是谁时。她便忽然换了一种温柔的声音,而且用的是地道的晋原县方言回答:“是送茶点来的,另,楼下有位爷在等你,他让我来传话。”

    “什么?”屋内之人反问。

    “楼下有位爷让小的传话给屋内的爷,说一切尽在掌控。”江承紫的声音越发温柔。

    那人不耐烦地说:“知了。”随后就是窃窃私语。

    江承紫耳力极好,那几人窃窃私语的话语,她听得一清二楚。正是那一伙贼人在此观望,看看晋原县那边会有什么举动,也好做出相应的应对措施。而且这几人如同惊弓之鸟,在想楼下那人到底是谁。

    几人在小声猜测,江承紫这才施施然走过去,对那少年说:“屋内皆为贼人,我年纪小,体质弱,各位不想除暴安良么?”

    几人听闻她这样说,个个都在心中骂:就你刚才那动作,那身手,那叫体质弱?但几人都没说出来,只是笑着说:“那你保护好自己。”

    于是,这五个年轻便衣士兵就去抓捕屋内贼人。江承紫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想着在必要时,自己就出手。

    好在这五个人身手不弱,屋内贼人没有一个跑掉。几人熟练地将他们五花大绑,押解离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中宅

    屋内贼人悉数被擒,五个年轻便衣士兵押解三人步出酒楼。

    江承紫与小九便跟在他们身后,保持两三米的距离。她步履沉着,凝神静气,从熙攘喧闹的声音里仔细辨别贼人的同党。

    果然有细小的声音脱颖而出。其中有个人用的蜀中方言诚惶诚恐地说:“虎爷他们被抓了,那五人是何来历,为何知晓虎爷他们在那里。”

    “不知。此五人甚为面身,非本人人。”有粗犷的声音响起,依旧用的是地道的蜀中方言。

    “三爷,二狗回来了,方才他离得近,你且询问他一番。”先前那诚惶诚恐的人忽然说。

    随后就是一番询问,江承紫听得那叫二狗的人低声说:“我出恭回来,正欲上楼,就瞧见虎爷他们被五花大绑押解下楼。那群人不是本地人,亦不是蜀中人。而且五人皆十来岁,最老的顶多二十出头。都是少年人。”

    “少年人?”那人低声自语。

    那二狗倒是回答:“对,二十出头的,十来岁的。都是北方口音,小的不曾去过北方,便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地,这几人身手不错。”

    “所抓那些女眷家中,可有哪一家是北地之人?”那叫三爷的男人询问。

    旁边一人回答:“都是晋原县的乡绅富户,怎会有北地之人呢。”

    “不对,有一家。”二狗立马说,“那个很从容,一点惧色皆无的妇人,听闻是新任晋原县县丞的家眷,来自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那三爷一惊,显然没想到这么捞一票,居然捞到弘农杨氏。

    “三爷,怎了?杨氏很厉害么?要不,放了她们?假意说放她们回去传话。”先前那诚惶诚恐的男子又出主意。

    那三爷讽刺冷哼一声,说:“弘农杨氏早就是强弩之末,我怕他?”

    “三爷,我觉得还是三思,我听闻这一家子进益州城都是轰动一时,长长的车队,各种礼仪,可谓尽显名门风姿。可见这一家子不简单。那五人会否是他们派来的?”旁边那人又说。

    那三爷不说话,江承紫就停下脚步,凝神静听。过了好半晌,那三爷才说:“我瞧那五人步伐姿态,怕是军中之人。他杨氏我不怕,但军中之人若是掺和其中.....”

    “军中之人.......,难道是最新的布调动么?可据我所知,三年一次的换防,这一次换防得要到明年。怎会今年就来新人。这晋原县与临邛县边境处驻守,我们可都熟悉得很。”那二狗也是十分惊惶。

    江承紫听闻这些对话,便也对此事知晓一二。是这山匪们想要干一票大的,也知晓那些乡绅富户碍于家眷名声,必定不敢大肆宣扬。而当地的驻军与他们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可不知是哪里的制度出了问题,唐朝三年一换防的规矩被打破了,如今还有一年,这军中就换了。

    “可那几人是军中的么?”江承紫心中自问。

    她方才从他们的衣着鞋子、步伐与口音,也推断他们是军中之人,就不知是哪一个地方换防到晋原县来的。

    可现在她略略思索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公子,该如何办?”小九见她停住脚步,也低声询问女扮男装的她。

    她略停脚步,说:“跟着贼人的同党。”

    “啊?”小九还在惊讶中。

    江承紫已一转身,寻找隐蔽的路线,像是逛街一般到了那临街纸火铺前,那个叫三爷的贼人就在这纸火铺的吊脚楼上。江承紫瞧了瞧,就在纸火铺斜对面的布庄里假意挑选布匹,继续听他们说话。

    “公子,我们——”小九想要询问。

    江承紫一摆手,示意他莫说话,只让老板拿上好的材料出来瞧。老板颇为为难,说:“乡野小镇,哪里来的上好货色?”

    “禾云镇乃蜀西北繁华重镇,你这布庄规模不小。”江承紫轻笑。

    那老板迟疑一番,便说:“好货是有,只怕公子买不起。”

    江承紫一愣,她只是随口攀谈,目的在于近距离监视这贼人,以便于擒贼先擒王,顺手救出杨王氏一行人,却没想到这小小布庄似乎也暗藏玄机。

    “买不起?”她疑惑地小声问一句。

    老板得意地说:“是有上等货色,可是宫里所用。”

    江承紫听见这句话,立刻就明白这老板背后恐怕还有别的大阴谋。若是平素里,她或者会有兴趣去调查一番,可今时今日,她一心想要救出杨王氏与杨如玉,志不在此。便只是说:“你别吹,我方才夸你一下,你却就不知天高地厚。”

    “我绝不打诳语,否则这店面也不可这般大。”老板颇为得意。

    “即使如此,你拿一二出来瞧瞧。否则怎可知晓你是真还是假?”江承紫敷衍一二。

    老板便呼唤小伙计看着店面,他蹦跶去拿好货。江承紫便凝神听那三爷吩咐二狗与文青速速去报告大当家,顺带让大当家再审一审那些人,询问一下这五个人可能的来历。

    “最好不要是军队。”那三爷到底也忌惮军队参与其中。

    “若是军队?”二狗询问。

    “冲天箭三支为信号。若不是,黄烟一支。”那三爷吩咐。

    二狗与那叫文青的得了令,就要出发。江承紫倏然站起身,说:“走吧。”

    小伙计一看大客户要走,立马就拦住,低声下气地说:“二位,你们,你们不是要瞧上等的货色么?”

    “这般慢,却也要做生意?支会你们老板一声,改日再来拜会,届时携带我家女眷同来,你们却要给上好的才是。”江承紫丢下这句话,与小九匆匆而出。

    两人出布庄出来,正好瞧见那二狗与文青左顾右盼,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正在人群里朝镇尾窜。

    “跟上。”江承紫低声说。

    小九也是精明之人,一瞧就知晓该跟着谁。于是主仆二人在人群里匆匆而行,跟着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出了镇尾。

    出了禾云镇镇尾,就是进山之路,两米宽的黄泥路,可以通行马车。路上也有山里的村民,背着背篓,推着推车,缓缓而行。

    那两人一直出了禾云镇,往山里走,两人走得十分急促,江承紫他们也一并跟着。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已拐入一条山间羊肠小道。走十来分钟,便往山下走,趟过一条河,便进入一个山谷。

    山谷两边都是高大的山,遮天蔽日,山谷内阴森森的,光线暗淡。

    那两人虽然熟悉路况,但也不得不打火把。江承紫因夜视能力,不存在问题,倒是把小九留在山谷外,让他在那里接应。

    江承紫跟着那两人又行走了约莫一刻钟,便看到山谷中平坦处有一处宅子,二狗与文青两人就入了里面。

    等两人进入宅子,江承紫便轻轻一跃,入了那宅子。

    宅子是普通的宅子,占地面积不大,前院是长方形,大约有两个平米,种植奇怪的蕨类植物作为园林植物,让整个宅子看起来很是诡异。

    前院过去,就是正房四间,带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在正房之后,貌似还有一个院落。江承紫因为没有过去,便不太肯定。

    她轻轻落在院子里,便靠近正厅,听见二狗与文青正在汇报方才的事。

    “什么?老虎他们被劫持了?”那大当家大惊。

    “三爷的意思是再审一审这些人,尤其是弘农杨氏的那个妇人,探一探他们的口风,可是背后有什么人。”文青说。

    那大当家像是很信任那三爷似的,立刻就说:“那你两人也与我一并来瞧瞧。”

    江承紫连忙躲在一颗矮松后,看着一行几人穿过旁边廊檐,往后院去。她待几人走开,她也偷溜过去。

    后院没什么植物,倒是养着几只鸡,还有七八个彪形大汉走来走去,像是在整理一只被宰杀的野猪,院落内充满血腥味。

    江承紫远远的就听见杨王氏在冷笑,说:“笑话,你既知晓我是弘农杨氏,就不该这样造次。”

    “哟哟,这天下早就不姓杨了。再说,这是蜀中,你弘农杨氏还能逆天?”二狗阴狠地说。

    “你们既然不忌惮,何须来问我?”杨王氏反问。

    那二狗咳两声,道:“我们也不介意杀上一二。”

    “你们求财,若真要做出格之事,怕赔上你们这多年心血也未可知。”杨王氏话语冷静。

    那几人原以为威胁一下,杨王氏就会和盘托出,却不料这妇人是这样的存在,一时之间吃了瘪。短暂的沉默后,大当家缓缓开口,说:“你最好配合,否则即便不弄死你们,都会弄得你们生不如死。”

    杨王氏冷笑,道:“你不就想看我们杨氏六房的势力么?我女儿师承仙者,指不定这会儿匕首都在你们脖颈上了。”

    “吓唬谁?师从仙者?每年在蜀山寻仙之人不计其数,被我们山匪烹煮之人可不少。”大当家冷笑。

    “是么?”杨王氏反问。

    “因此,不要用什么是从仙者的女儿来糊弄我。我问你,你家可有从北地带来的家仆或者护院?”大当家不再兜圈子,而是径直询问。

    “无。”杨王氏也是聪明人,没有继续逆着贼人。

    “当真?”大当家蹙眉。

    杨王氏又笑,说:“我是不知你遇见什么情况。我杨氏六房不曾带北地护卫前来,但蜀中亦有我的杨氏六房的亲朋好友,贵气之人。若我杨氏六房有什么事,你这山头被夷为平地也不会没可能。再者,你所遇见的也可能是我小女儿的挚友。”

    大当家一听,问:“你确定?”

    杨王氏据实以答:“我在此,如何确定?”

    二狗听闻,还附和了一下杨王氏,说:“对哦。她在这里,也没看到那些人。”

    “闭嘴。”那大当家喝道。

    二狗“哦”一声,没敢说话。江承紫快速绕过那几人,暗戳戳地摸到那窗户下。那大当家在绕步子,杨王氏一点阶下囚的觉悟都没有,还端坐在软垫上,说:“你们这事若不好好处理,很难收场。”

    “你以为我们会害怕?”大当家反问。

    “问你自己。”杨王氏语气淡淡的,仿若眼前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敌人,而就是闲话家常的对象。

    江承紫在最合适的时候快速出手。因为异能浸润过的这具身体武力值真心爆满,她以前经过刻苦训练才能完成的动作,现在轻轻松松就能做到。比如方才,暗戳戳绕到窗户下,又暗戳戳地从虚掩的门猫身进去,在最恰当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将格斗刃抵在那大当家的后腰处。

    “对,问你自己。”她笑道。

    “你是谁?”大当家一惊,反问。

    “拯救你之人。”江承紫很是不要脸地来了这么一句。说实话,她是可以有更强硬的方式将这里的人一网打尽,也可以有更残暴的方式,将这里的人都杀掉。就凭她现在的能力,足可以将这里的人宰杀。但或者是以前执行任务的杀戮太多,又或者是她其实本来就不喜欢将事情引向最坏处,更或者是她方才在这院落里看到山匪的生活不易,那几个处理野猪肉的都是残疾老者,很是不易。

    所以,她觉得如果能说服这一伙匪徒是最好的办法。当然,人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山匪,能跟你一个小姑娘坐下来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人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江承紫深谙此类人心理,知晓要好好谈话,就必须有让对方好好谈话,好好掂量她所言的实力。因此,她便展现了这一段,将这大当家直接擒了。

    嗯从兵法上讲,也符合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拯救?笑话,谁能拯救谁?”大当家像是听见很好笑的事,讽刺地说来这么一句。伴随着这一句,他倏然转身,不仅躲开了江承紫挟持,还快速拔出刀朝江承紫砍来。

    这人功夫果然了得。但这一点点的危机对江承紫来说,是家常便饭。她倏然一退,却听得风声响起,横斜里一剑刺出,却不是对她,而是对着那大当家就去,接下来就是唰唰唰三剑,将那大当家逼迫到墙角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遇见

    来人是剑术高手,身法颇快,但江承紫已瞧清楚来人,便安心地在一旁瞧着,屋外脚步声阵阵,江承紫倏然闪身,击退二狗,将杨王氏护在身后。

    “阿芝。”杨王氏语气既惊喜,又担心。

    “阿娘,阿芝来迟,让你受惊。”江承紫这句话一点都不是客套。她在路上,虽然一直沉住气观察周围,实际上她内心早就心急如焚,只不过良好的战斗素养让她在这样慌乱的时刻也保持一颗冷静的心。

    “好孩子。”杨王氏动情地说,尔后又说,“这边贼人众多,你带了多少人前来?”

    “我独自前来。”江承紫回答,一双怒目瞪着那二狗与文青,以及一干拿着锄头、刀剑的贼人。

    “你们先前已做错,如今还想错上加错?”江承紫怒喝,虽然是小女孩的声音,但那种威严让众人都不由得退一步,只眈眈相向,不敢向前一步。

    “那人是?”杨王氏看到那用剑的高手。她虽看不懂功夫,但看这情况,那人也是是敌非友,只是那人身法太快,自己瞧不清。

    “是故人。”江承紫扫了那人一眼,便是瞧清楚那人的路数。

    大当家功夫了得,却到底不是这种终日系统受训护卫的对手,因此十多招后,那人已将大当家擒住。

    “今天我技不如人,要杀便杀,只是这山寨内,众多老弱病残却不知晓的干下的勾当,还请莫要伤及无辜。”那大当家叹息一声,便来了这么一句。

    江承紫冷笑:“大当家如今是阶下囚,还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条件。”

    “哼,跟你们谈条件是瞧得起你们。若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那便大错特错。你们的人还在我们手里。”那大当家也喝道。

    “有你在手,即便千军万马,你的手下也得放。”江承紫笑着回答,尔后对那剑客说,“杨兄,这几月不见,你形容消瘦啊。”

    杨云嘿嘿笑,说:“打乔装成这样,你也瞧得出?”

    “杨兄这剑术可没变化。”江承紫还有闲心与杨云聊天。

    那边厢被擒在手中的大当家颇为郁闷:老子好歹也是山匪首领,你们俩把老子擒住了不说,你们要不要这么侮辱人,愉快地对话,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啊。

    所以,这大当家很不快活地大吼一声,道:“你们当我翻云寨是什么地方?”

    “山匪窝啊。”杨云跟江承紫异口同声回答,理直气壮的模样让这大当家简直郁卒。

    “你,你们不怕?我外面兄弟上千。”大当家问道,其实他已经有些害怕了,这两人能穿越那阴森的山谷,避开山谷中的各种暗阵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这里,这本身就说明对方实力不俗。再看对方的身手以及此刻的淡定表现。

    唉!大当家心中暗暗悔恨,并且已开始在仔细搜自己的记忆,最近是不是有哪一次拜神没有诚心。

    “怕?闯祸的可是你们啊。”江承紫天经地义地说。一边说,一边还询问杨王氏可有受委屈。

    杨王氏摇摇头,说:“倒不曾受委屈,只是关押的地方实在不咋样,臭得很。”

    “即使如此,那长姐与云珠姐肯定受不了。”江承紫撇撇嘴,便对门口拿着锄头的一干人说,“你们且去将各家家眷都放了,请到这院内来。

    没有人动,人们也没说话。

    “速去。”杨云也喊。

    有一个有些胆子大的,说:“我们,凭什么听,听你一个黄毛小子的。”

    “你们老大在我手里啊。”江承紫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有几个人觉得智商受到侮辱,要发作出来,她一摆手道:“别惹怒我啊?今日我来此,可不单单是来救我阿娘,更是为了度化你们罪孽的众人。”

    “笑话,小小年纪,就口出狂言。”人群中有个老者喝道。

    “老爷子这话就不地道了。有人终其一生,从乌发青丝到暮雪白头,都不曾参透玄机。而有人一瞬间就看尽沧桑。我虽年纪小,但自小降生就卓尔不凡。五彩鸾鸟绕梁三匝,亲自为我衔来五彩石,还有祥瑞漫天。我师父亲自请我二魂五魄上灵山修炼,九载有余。”江承紫这会儿又一秒化身神棍,开始传道。

    实际上,江承紫还很喜欢这种神棍勾当。毕竟,随便忽悠忽悠,一群人深信不疑。但如果跟那群人讲道理,真是几天几夜,几十年,上百年都讲不通。

    有时候,迷信也是种好东西啊!

    “什么?真的?”人群里爆发出窃窃私语。

    其实,越是这种底层之人,他们对于神灵就更加虔诚。所以,方才一直没有声响的人群有了低声的私语。

    “自是真的。若不信,可亲自去查。”江承紫斩钉截铁地说。

    先前那老者却冷哼:“少来糊弄人。”

    江承紫和颜悦色地笑,说:“老爷子可要瞧仔细了。我来与你证明一二。”

    她话音刚落,就凝神静气,身法极快地在人群里走一遭,夺取了十来个人的兵器。众人傻眼,就是那大当家看到这等身手,立刻就背脊发凉,一个劲儿只觉得自己命大。

    “这,这武林高手而已。”那老者还一味反驳。身旁有几人喝道,“你莫闹,得罪神灵。”

    “老爷子心思缜密,在下佩服。然后,我还想与你说起:你身后的那一株木本牡丹,品种为葛巾紫,现在生病,只剩几丝气息,不出三日,就会香消玉殒。另外,墙角里的一盆红栀子,也行将就木。”江承紫凝神感受一番,便缓缓地说。

    那老者不说话,众人听闻只觉得神奇。江承紫也不理会,只说:“你若信我,便搬过来,我且为之治疗一二。”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大约是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随后真的有人将两盆花搬过来。江承紫凝神静气,仔细感受这两株植物的哀嚎与绝望。

    她心里疼痛,便叹息一声,说:“罢了。今日遇见我,便救你们一命。”

    她说着,就用手轻轻抚一抚他们,顿时她周遭腾起一种柔和温暖的淡绿色光泽,那光泽在她指尖起落,从两株植物的身上拂过。那两株植物就恢复不少生机。

    “这是谁的花,拿回去好好照料。过几日,便会痊愈。”江承紫结束治疗,感受到那植物的平静,便对众人说。

    众人早已惊呆,随后,院落里准备来将他们拿下之人纷纷跪下,口称大神。有人要质疑,都被一群人喷成狗。

    这院落内居住的山匪家眷们纷纷下跪,并且还叫人速速把那些家眷都放了。江承紫一听,立刻阻止,道:“你们先别放,待我说完,你们且听清楚,统一口风后再说。”

    那些人自是听她的,便暂时没去释放关押的犯人,而是十分恭敬地问:“仙人来此,准备如何度化我们?”

    “各位都是我的长辈,不必这般拘礼。席地而坐即可。”江承紫十分恭敬。随后,又忽悠众人,说自己只是俗家子弟,只修得师父皮毛一二,自己也是红尘中人。

    “你过谦了。”有人喊。随后许多人喊。

    江承紫笑了笑,便对那大当家问:“现在的我,可以与你谈一谈了么?”

    那大当家看到她的手法干净利落,又具备神奇的能力,内心早就认怂。他看江承紫为他搭了一个台阶,他立马就顺溜而下,点头哈腰地说:“当然。”

    江承紫便毫不客气,径直坐在主位上说:“若给你们一个机会,可否愿意改邪归正?”

    “愿意,愿意。”那大当家回答得快。

    江承紫扫他一眼,喝道:“少糊弄我,这话说得如此不真诚。”

    “不,我很真诚。”那大当家立刻表明

    江承紫也不理他,径直就询问那些人,为何就成为山匪。虽然各种理由都不同,但却有共同的一个特点:穷。

    “这样!”江承紫蹙眉,而后才说,“既是这样,只要大家能活在阳光底下,想必各种也不想做什么山匪了吧?”

    杨云一直不曾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低声问:“九姑娘,你莫不是要收服他们?”

    江承紫懒懒地回答没兴趣,杨云“哦”一声,继续在一旁保持沉默。屋外的人却是激动起来,说:“能在阳光底下活着,谁愿意做山匪。”

    “即使如此。今时今日,你们就不该做出今日的孽事。”江承紫缓缓地说。

    众人不说话,像是做错事低头在思过。她环顾四周,才继续说:“如今,官府还没介入调查,但新任巡边军队已有所觉察,你们若不快速处理好这事,莫说是好处,就是你们的性命怕也难以保住。”

    “那,那如何,如何处理?”有人问,众人皆在问。

    江承紫也不回答,只转头看大当家,说:“你既是大当家,大家都信任你。如今,是你拿决定之时。”

    “我知,可,可离收成还有一段距离,我怕撑不住。”大当家也叹息一声。

    江承紫垂眸,便冷冷地说:“撑不住,还可以有很多办法撑下去,但你如今但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我——,如何勒马?”这大当家终于松口。

    江承紫垂眸,道:“大户人家要名声,你们要命。这件事,若是你真心诚意,我可为你从中翰旋,若你们不真心诚意,我亦可袖手旁观。”

    “自是真心。”大当家回答。

    江承紫“嗯”一声,便说:“撑不下去这件事,你不必担心,等解决眼下这事,我定然为你想办法。”

    “真的?”大当家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他当山匪这么多年,虽说讲道义、讲信用,但这世俗多是人心险恶之辈。

    “我年纪虽小,却也懂君子一诺,千金难求。”江承紫点点头。

    大当家立刻就说:“那我就信你一会儿。”

    他说得斩钉截铁,尔后就对所有人说此事一概听江承紫的,众人齐声回答是。

    江承紫这才走上前,道:“我乃杨氏观王房这一辈里排行第九,别人称我一声九姑娘。”

    “啊?是姑娘。”有人再度感叹。

    江承紫忽略这些感叹,说:“各位各自散去,莫要这般聚集,让各位女眷受惊吓。”

    众人一听,便各自散去,她回头对大当家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到底是要先小人后君子,所以,麻烦大当家送我们顺利到达禾云镇才是。”

    “这自是当然。”大当家表示理解。

    江承紫这才搀扶着杨王氏,让杨云押着大当家,在二狗与文青的带领下,到达关押众人的一处山洞里。狭窄的山洞,几十号人都关在一起。

    关了大半天,黑暗、饥饿、对未来的不知,让这些富家家眷们绝望得低低哭泣。

    江承紫一走进去,就听到隐隐的哭声,以及有几个愚蠢之人的咒骂声。

    她蹙了蹙眉,便找了几家被囚主心骨谈一谈,只有一点:这次出去,也莫要大肆追究,否则怀了自家孩子与自己的名声,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被关押的许多人都连连点头,说只要出去,绝不追究。

    “几位夫人还是先与我走一遭吧。”江承紫叹息一声,尔后带几位夫人一并在这院落周围走了走。面黄肌瘦的小孩,劳碌不已的驼背老者,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工作。

    “阿芝,你带我们瞧这些是做啥?”县令夫人不由得问。

    “夫人,我只是想让你知晓若要派兵或者让官府来铲除这样的山匪易如反掌,然而,这样的山匪,作为晋原县一县之母的夫人您,一向菩萨心肠,会舍得动手么?”江承紫马屁拍过去。

    县令夫人一听这些头衔,内心乐滋滋的,立刻就拿捏架子,说:“自然不会。哎哟哟,这小可怜这样瘦削。”

    她说着就抱住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约莫只有一岁多。

    “回禀夫人,他叫小豆子,父亲采兰摔死了,生下来一个多月,母亲就过世了。”带着小豆子的一个老太太介绍。

    给位夫人听闻,顿时觉得可怜不已。江承紫看许多人偷偷抹泪,效果达到了。她便又来一剂猛药,将大当家抓过来向大家道歉,并说明自己并非山匪,而是因为这样的孤儿寡母太多,翻云寨实在撑不下去,快揭不开锅了。他才一时糊涂,铤而走险,冒犯众位夫人。

    大当家所言,皆是江承紫所教,每一句都恰到好处。

    这些夫人们一时就心软了,感叹真不容易,觉得大当家情有可原,便一再表示今日之事,莫要提起,彼此也忘了吧。

    大当家一听,立马就让人将一干女眷请出来,亲自送到了禾云镇。

    众人上马车,江承紫却是对杨王氏说:“阿娘,莫担心,我还有一件事,办完就与你们会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招安

    杨王氏虽然不太愿意,但无奈这女儿太有主见,所做之事是她也望成莫及,所以,她只好任由她去。只不过,再三叮嘱她速速回来。

    江承紫点头,又抱了抱吓傻的杨如玉,在她耳边说:“长姐莫怕,后续之事我会处理得不留痕迹,于你名声不会有损。”

    杨如玉一听,哇一声哭出来,搂住江承紫,哭得梨花带雨,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长姐,莫怕,你不是一个人,你有阿爷、阿娘,我与弟弟。我们会守护你,过去已经过去。”江承紫将她搂紧,轻轻拍着她的背。

    “嗯。”她还是哭。

    江承紫放开她,说:“已经安全,你是杨氏六房的长姐,此番回城,可不能让人瞧出端倪。”

    “是。”杨如玉点点头,便才询问,“你适才说你还有别的事?在这鬼地方,能有何事?”

    “我去与那群山匪交涉一番,探一探他们的底,若他们真真是可怜之人,我为他们指一条明路。若是穷凶极恶之徒,我便有别的打算。”江承紫低声回答杨如玉,实际也回答了杨王氏。

    “不妥。”杨王氏立刻反对。

    “阿娘,杨氏六房还没自己的势力。将来必定要有的。”江承紫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

    杨王氏还是摇头,说:“那伙人穷凶极恶,不妥。”

    “阿娘,有杨统领和小九陪我前去,你莫担心。再者,你方才也瞧见,那贼人虽然劫持你们,但并没有做什么穷凶极恶之事。只是想找富户拿些钱,让那些老弱病残能活下去。”江承紫缓缓地说。

    杨王氏不作声,却还是摇头,但她并不知如何来阻止小女儿。因为她的能力与眼界、见识已不是自己所能及得上的。

    “阿娘,放心。阿芝不会有事。”江承紫轻笑,主动拥抱杨王氏,在她怀里蹭了蹭,像个撒娇的孩童,说,“阿娘,莫担心。”

    杨王氏叹息一声,便也不阻止。

    江承紫这才转身,接过小九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策马到那大当家跟前,道:“若是大当家不嫌弃,可否赏光在禾云镇吃个饭?”

    “我,我自是求之不得。可我还有兄弟在别人手里,我得翰旋翰旋。”大当家说。

    “莫急,这事交给你家三当家,你与我谈谈翻云寨的出路。”江承紫直接了当。

    大当家眉头一蹙,颇不友好地反问:“你这是想吞了翻云寨?”

    “我出自弘农杨氏,又是一介女流,你觉得我会落草为寇?”她反问。

    大当家顿时也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人家是名门世家怎能落草为寇,便拱手道:“是我鲁莽冲动,冒犯姑娘,见谅。”

    “无妨,闲话少说。就醉仙楼摆一桌,我请。”江承紫手一挥,率先策马。

    那大当家也是翻身上马,与江承紫并驾齐驱,一并到了醉仙楼。醉仙楼是禾云镇最好的酒楼,但即便是最好的酒楼,也只是山间小镇,到底还是寒酸些。

    江承紫点里几个小菜,又上了些许汤饼,瓦罐汤,炖山猪肉。杨云、小九、江承紫与那大当家四人落座。

    江承紫开门见山,说:“今日你亦瞧见,你们所凭恃的天险地势,其实脆弱无比,我略略动手,就能破解。”

    “是。”大当家黯然。许多年来,这边的地形跟迷踪似的,山笼雾照,尤其是山谷那一段,更是让很多人迷路。他也因此天险,而有些肆无忌惮,就是附近几个山头的也不敢贸然打上山来,更找不到翻云寨的总部在那里。可这女娃就算是跟踪二狗与文青,也不至于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岗哨,就入了翻云寨的秘密总部吧。

    “天险再险,也不能凭恃,要养活那一大家子,靠打家劫舍也非长久之计。”江承紫缓缓地说。

    “我也想过做别的,但实在无能为力。做官报效朝廷?莫说我这等人入不得军队、官府,就算是能入,寒门之人哪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再者,那一点点的俸禄,养我还行,可那一大家子。”大当家也叹息一声。

    江承紫吃了一口菜,果然还是寡淡得很,没什么盐味,吃起来味同嚼蜡。

    “天下乃世族大家之天下,这不是一朝一夕所改变。寒门无士族,这是常态,你感叹也于事无补。如今,你得改变你山匪的身份,从那阴暗的山中搬出来。”江承紫说。

    大当家还没说话,便听到有人冷冷地问:“姑娘这是要招安?”

    “三爷这话说得略略难听。”江承紫头也不回。

    众人皆惊,连那三爷也是惊讶,道:“你既知晓是我?”

    “三爷大名,自是听过。否则如何坐在这里跟你们谈?”江承紫继续装逼。

    那三爷便在旁边落座,欲言又止地瞧了瞧大当家。江承紫喝了一口汤,才缓缓地说:“三爷,既是坐在此与你们谈话,你营救兄弟一事,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姑娘,此事不妥。”杨云忽然说。

    小九也点点头,说:“姑娘亦说那一群人乃军中之人,姑娘乃名门闺秀——”

    江承紫一摆手,道:“二位不必着急,今日我所之事于我杨氏,于大唐,于翻云寨都有莫大好处。此事若成,即便麻烦一些,又如何?莫说是二位,或者杨氏,就是翻云寨的兄弟讨个封赏也未必不可能。”

    “何事?”那大当家一听,来了精神,连忙问。

    “大当家,你莫给这小女娃忽悠了,他能有啥能耐,难道还能是神仙不成?”三当家不赞同,总觉得眼前的女娃近乎妖邪。小小年纪,有点算无遗策不说,似乎还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大当家一摆手,道:“听听也无妨。”

    江承紫也毫不客气,说:“那我开门见山。如今,在市面上,千金难求之物,百姓又急需之品,各位觉得是何种物品?”

    众人一沉思,一时想不起来,江承紫便唤来小二,板起脸质问:“醉仙楼不是号称蜀中第一楼吗?你们这牌子该砸了,瞧这菜一点咸味也没有。”

    那店小二赔笑,道:“客官,我们这的菜色已是最好的了。客官若是不信,这十里八乡的客栈酒楼可没比我们这更地道的了。”

    “就这种?”江承紫颇为讽刺地笑了笑。

    “客官,我听你口音亦不是本地人,你或者是富贵人家,但民间盐颇为金贵,堪比黄金,哪能多放啊。若是多放,这菜自然金贵,客人又得叫苦。”店小二耐心解释。

    “嗯。你且下去。”江承紫认为这一番对话足可以有醍醐灌顶之效果,便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店小二听闻,一愣神就离开了。

    这会儿,杨云蹙了眉,问:“九姑娘,你是想让翻云寨来制盐?”

    江承紫点点头,说:“翻云寨若长久做山匪必然没有前途,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朝廷剿灭,若是如此,就太可惜。对吧,大当家?”

    大当家连连点头,这回就连三当家也略略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方才也听见店小二所言,也明白我所要做的是什么。若是你们愿意改邪归正,那就从盐业出发,走一条正路子。”江承紫直接说。

    “这自然是好的。只是,杨姑娘,这不是说说即可的事。”大当家叹息一声。

    江承紫笑道:“你们若有心,便好办。你们的人对这大山熟悉得很,若是能找寻到盐矿,或者探测到盐井,我便向县令申请费用支持,你们整个翻云寨都可在盐业场工作。”

    “那我们也没自己的收入。”三当家明确指出。

    “如何没有?我会为你们提供最新的炼制盐的方法,省事省力还能得到精制盐。你觉得你们拥有这样的技术,官府会不重视你们?指不定,还能见到当今天子。”江承紫声音不疾不徐,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让大家都屏住呼吸,不久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首先,得找得到盐矿。”大当家提出疑问。

    “这就是你们的造化了。这晋原县与临邛交界处,必然有盐矿,至于如何寻找,这是后话。”江承紫说。她凭借前世里在蜀中侦查训练的事,知晓这晋原县附近的龙门山脉一带必然是有盐矿。另外,含盐量多的地区,植物都会与众不同。

    “那精盐提纯的方法?”三当家迫不及待,大约觉得能体面地活下去,不用做山匪,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

    “待找到盐矿之后,我定会对翻云寨进行培训。”江承紫回答。

    三当家一听,冷笑:“你这说来说去,翻云寨什么都没有。我们如何信任你?”

    “你可以选择不信任。但我想提醒你们一件事,你们还有几个人在军中。”江承紫缓缓地说,尔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说,“我可帮你们捞出那几人。虽说你们在军中有点关系,但三爷方才行色匆匆,想必是碰壁了。”

    “我谢老三没佩服过谁,不过,今时今日,我真心佩服杨姑娘。连我谢老三碰壁一事,都能知晓。”三当家立马站起身,拱手道。他先前是觉得这女娃阴沉沉的,可如今想来,这女娃或者真有这本事带领他们翻云寨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是啊,能有更体面的道路走,谁愿意做什么山匪呢。

    “既是如此,杨姑娘需要我们作甚?”大当家考虑再三,很谨慎地询问。

    江承紫呵呵一笑,说:“大当家果然智慧过人,知晓这天下绝没有平白无故的爱恨,更没有白送上门的利益。不错,我的确有要求。”

    “那求杨姑娘说出你的要求。”大当家很冷静地说。

    江承紫也不在拐弯抹角,径直说:“我要翻云寨日后所打旗号为杨氏六房。”

    “你这可是变相招安,甚至改我们旗号。”大当家淡淡一笑。

    江承紫垂眸,依旧是笑容满面,反问一句:“大当家是觉得翻云寨的名号能一直使用,以至于以后流传天下?让人一直记着你们的过去?”

    “这,大当家,这确实不妥。”谢老三也直说。

    那大当家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罢了,只是名号而已。再者,杨氏六房有杨姑娘在,我们翻云寨定然不会有所损伤。行,翻云寨从此就归杨氏六房。”

    “姑娘,这,这不妥。”小九有些不知所措。他总觉得这些人是山匪,是朝廷剿灭的对象,如今杨姑娘这样做,搞不好会带来灾祸。

    “小九,我知晓你心思。人之所以会被迫害,那是因为他站得还不够高。哈哈哈。”她哈哈大笑,一点都不淑女。本来,她也不想做一个淑女。

    在场的男士都顿时无语,这女娃这般笑,很不淑女,但人家笑得还很有气势似的。

    “九姑娘,杨氏毕竟是千年望族。”杨云也觉得不妥。

    江承紫扫他一眼,道:“千年望族也是要经营的。杨总管只看到风光无限,却不知背后心酸?再者,给你活路,胜造七级浮屠。当然,若是杨总管始终愿意当我的朋友,我定会带你去瞧不一样的天地。”

    “九姑娘美意,小的心领。只是,我对修仙问道没兴趣。”杨云以为江承紫所说的不一样的天地是指修仙之所,连忙拒绝。

    江承紫哈哈一笑,说:“杨总管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既然来到这世间,就必定要有一番作为。”她说到此来,忽然转头对小九说,“以后跟着我,我带你去看不一样的天地。”

    小九听闻,立马说:“求之不得,姑娘可不要反悔。”

    “我自是千金一诺,行了,时候不早,我们得去军营一趟,拜会一下从长安来的几位英雄少年。”江承紫起身,整理一下衣裙。

    “姑娘,可否等一等,我先回益州一趟,请念卿姑娘来?”小九询问,大约是怕她在军营碰壁,想回去请念卿前来。

    “不必,我随身带了信物。”她说着,就扬了扬手中的锦囊,携带一干人等往军营去。

    这晋原县虽不是边境,但因周围可能有羌人出没。所以,晋原县也设置戍边军人,只是军人的数量与质量远远比不上别的地方。这也是这些山匪能与这里的军营沆瀣一气的原因,只是不知为何,朝廷忽然就派了长安来的军人来换防。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人来

    江承紫在那三爷的带领下,径直策马往军营去。

    历朝历代,军事重地,自然不许外来人入内。所以,他们在军营门前,就被拦住。那谢老三连忙上前对值守人说:“你通融通融,我家公子有要事前来找你们张统领。”

    “什么张统领?他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么?”那守卫颇为不悦。

    “小石,你咋这样不讲情面?”谢老三嘀咕一句。

    江承紫叹息一声,大当家已呵斥,道:“老三,你胡说什么?这军爷面生得很,我们何曾认识?”

    这大当家是人精,这么一句话一出,化解一场危机。那叫小石的脸上如释重负,谢老三才恍然大悟。

    江承紫却是示意小九上前,递上腰牌,说:“我家公子今日前来见你们管事的,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还请军爷通融通融。”

    那叫小石的值守见到此腰牌,虽不认识是什么,但却能瞧出与众不同的富贵来,因为有些东西不是谁都可以使用的。

    “呀,只是不知你找哪一个管事的?如今不比前几日,上头来人了。”小石的语气和气许多。

    “只找一把手,最管事的。”小九回答。

    小石瞧瞧那块腰牌,然后便说:“你们且稍等片刻。”说完,他蹭蹭入了军营内。

    不一会儿,他就出来,说:“将军让诸位前去。”

    “呀,将军?”谢老三不由得一声惊呼。

    小石扫了他一眼,众人也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大惊小怪。

    谢老三噤了声,耷拉着脑袋跟着众人一并入了中军帐。江承紫其实好奇得很,虽然唐朝没有统一的军队建制,将军制度也泛滥得很,每逢到各大武官文官回长安述职报告的日子,在街上踢死几个武官,那都得要称呼一声“将军”。

    可即便将军一词如此泛滥,她也知道在这种地方小镇的驻守主管万万不可能是将军的。将军若在此驻守,只有一个可能,这地方已成为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即将成为战场前线。否则,就是这些将军闲得蛋疼无聊。

    可如今,这晋原县实在没有可能成为火药桶的可能。虽说从战略地位上来看,可以防止羌人入侵,但真心有高大的山阻挡,之间还隔着茫茫的原始森林。羌人就是三头六臂也不会蠢到穿过原始森林来打你晋原县与临邛县。

    江承紫在现代是军中之花,她对蜀中地形了解得很。蜀中西北部的山脉太高,而且地形复杂,直升机飞着都万分危险吗,更何况在这个科技贫乏的年代。

    那么,这将军到底来这里作甚?

    她带着满心的疑问就入了中军帐。一般来说,在这种地方驻守,又不是战时,安营扎寨本身就是神经病,然后还设置这么宽敞的中军帐,简直就是装逼到了极致。

    中军帐很宽敞,收拾得很整齐。黒木的案几上堆满各种典籍,其中端坐一人,一身戎装在身,正拿着一卷竹简在看。

    小兵通报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江承紫顿时傻眼,那半截银质面具,不是阿念,又是谁?

    “别来无恙,阿芝。”阿念轻笑,施施然站起身。

    这里除了江承紫,只有小九见过阿念。这会儿见是阿念,立刻就跪地,口称:“原是念公子,小的失礼。”

    “你且起来,你将阿芝姑娘照顾得很好,我亦听念卿汇报。”他对那小九抬抬手。

    小九这才弓身站起来,周围几人见状,也是纷纷行礼,口称:“将军好。”

    阿念也不理会,只喊:“来人,将几人带出去招呼,我与杨公子有要事相商。”

    杨云也是见过阿念,便也不好说什么,再者这里是他人的地盘,扭着来并不是很好,于是他也默不作声跟众人退出去。

    偌大的中军帐就剩了两人,江承紫站在中军帐中央,一袭贵族男娃的装束,加上那稚气未脱的脸,却越发有一种英气在身。

    日光强盛,透过中军帐的帐,将账内照得透亮。

    阿念倏然站起来,似乎比几个月前更高了。江承紫略略蹙眉,不知怎么的,额头上沁出密密匝匝的汗来。

    “阿芝,你不问我些什么吗?”阿念率先开口,声音甚为好听。

    江承紫垂眸,反问:“将军不准备对我说些什么么?”

    阿念就轻笑起来,施施然站起身,说:“当日,实在不愿让你冒险,索性出此下策。”

    “你不懂药理,那麻沸散用量不当,可让人成傻子。哼,我要成傻子了——”江承紫撇撇嘴。

    “那我养你一辈子。”阿念就这么无端地说出来。

    江承紫一愣,随后板了脸,说:“休要胡言乱语。”

    阿念还是轻笑,主动交代说:“这一次,是汉王让我领人到晋原县视察一番,看看这边的军备情况,以及羌人可能的后路。”

    “这地方,羌人能过来?”江承紫疑问。暗想:你当老子傻逼啊。

    “哦,有备无患,看看。”阿念呵呵笑,一看就是没说实话的样子。

    “原是如此,那这地方的价值不大吧?”江承紫试探地问。

    阿念有些不好意思,说:“只是来瞧瞧,毕竟这地方是否有隐患,直接关系晋原县安危,我——”

    他说到这里,就收了言,有些许不好意思。

    江承紫垂眸,也不多在这件事上纠缠什么,只不过,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阿念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她略略沉思,他却在催促:“你到此,连坐一坐都不愿意么?”

    “哦,好。”她坐下来,就在他的右侧座位上。

    他要吩咐人奉茶,说吃一吃茶再走。江承紫一听到唐朝人的吃茶,顿时吓得肝颤,立刻摆手说:“不了,不了。我来是有要事要与你说。”

    “何事?”阿念端坐在主位上。

    “关于制盐之事。”江承紫开门见山。

    阿念一听,顿时愣住,很不相信地问:“阿芝的意思是说,你有制盐的方法?”

    江承紫点头,便将来龙去脉与他说道一番。阿念听罢便蹙眉踱步,来了一句:“说来说去,你虽言制盐,但却处处为翻云寨那帮山匪求情。”

    “山匪亦是大唐子民,只是由于各种原因落草为寇。若是山匪被成功招安,且为国效力,这实在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将军以为呢?”江承紫反问。

    阿念蹙了眉,来回踱步一番,才问:“你真的能有制盐的方法?”

    “当然,若没两把刷子,我也不敢夸下海口。”江承紫说。

    “即使如此。今日你来这边,就是为翻云寨当说客?”阿念反问。

    “不是说客,是与将军谈合作。”江承紫直接说。

    “合作?”阿念饶有兴趣地询问。

    江承紫这点点头,将计划和盘托出,说此次劫持实属误会,翻云寨也表明改邪归正,让他放了他们抓的几个人。而且,为了跳过地方官府的介入,就由此地军队与翻云寨联合寻找开发盐矿。

    “让军方与土匪合作?”阿念问。

    “是军方与持有制盐好法子的杨氏六房合作。”江承紫很自信地笑了笑。

    阿念倒吸一口凉气,问:“你敢收编匪类?”

    “有何不敢?”江承紫还是笑。先前她还在愁,哪里去雇用一大批人,这会儿正好让翻云寨来干这种事。反正到最后这技术是要归国家的,她能吃上好一些的盐就是,顺手帮一把翻云寨,也是何乐而不为的好事。

    “你既然敢,那要与军方谈合作,你就该知晓要准备不少东西。包括契约——”阿念说。

    “这是自然,过几日,我就准备好契约。”江承紫回答。

    阿念不悦,又问一遍:“你知道你这在做啥么,你是名门闺秀。”

    “我是大唐子民。”江承紫很装备,宽袍轻扬。

    阿念不说话,半晌,吩咐人将那几个匪类送还给翻云寨,并且将翻云寨的几个当家的都召集起来,作了一番动员,说:“今日是杨氏六房保你们,让你们寻找盐矿,且与军方合作,之后,你们的一言一行须得谨慎。要不然,你们若有任何伤害杨氏六房以及杨姑娘的举动,本将军会悄无声息地在这世上将你们抹去。”

    阿念的声音很冷,冷得让在场的人都发抖。

    “将军放心,小的们虽出身草莽,但亦分得清轻重,懂得知恩图报,翻云寨一言一行,皆不会辱没杨氏名号,更不会损了杨姑娘清誉。”翻云寨的大当家回答。

    阿念“嗯”一声,便让几人将那五花大绑的几人丢出来让翻云寨的人拿走。尔后,他便对江承紫说:“你且等一等,我换身衣裳,送你回去。”

    “啊,不用,你忙。有小九与杨总管保护我,没啥事。”江承紫立刻拒绝。

    阿念不悦地瞪他一眼,说:“少罗嗦,今天这事办的这样危险,你没脸拒绝。”

    江承紫知晓他是担心自己,便闭了嘴,认认真真等他去换衣服,心里还觉得上次自己在杨宸面前间接说阿念坏话有点愧疚。

    江承紫一个人等在中军帐里,忽然听见门外有大嗓门的声音在喊:“别拦我,我就要瞧瞧,阿念心心念念的人是谁。”

    “你莫去,省得惹了阿念不开心。”另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劝说。

    “我呸,他还敢跟我造次?小心我揭他老底。哈哈哈。”那人的声音笑得很爽朗。

    江承紫仔细听,辨别出这就是那长得颇为粗犷的少年汉子。她略略转身,就瞧见那汉子从外面走进来。

    “哟,怎么是这小娃?”汉子蹙眉。

    “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江承紫调侃他。

    那汉子倒吸一口凉气,抓抓脑袋,说:“不对啊,难道阿念的袖子断了?”

    “阿默,你别胡说,你瞧不出她是女娃么?”跟着那叫阿默的汉子走进来的少年,正是先前在客栈里温文尔雅、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他人如其名石头,如何看得出?我可是早先就在客栈瞧出来了。”随后又有一人进来,依旧是先前在客栈里的几人之一,长相一般,到那倒吊眉让江承紫看着颇不舒服。

    “哈哈,还是阿威眼力好。”那美少年笑道。

    “三位这般似乎不太礼貌。”江承紫正色提醒。

    三人不好意思地嗨嗨笑,那长得五大三粗的叫阿默的男子走过来仔细瞧,说:“还真是小姑娘,不过长得挺俊俏,这男装打扮也颇有英气。”

    “承蒙夸奖,在下弘农杨氏阿芝。不知几位兄台如何称呼?”江承紫行礼。

    “在下秦铭,还是小小校尉。”面如冠玉的少年率先自我介绍,虽是一袭戎装,但举手投足十分有礼貌。

    江承紫一听姓秦,立马就询问:“难道是秦将军家的?”

    虽然大唐的将军多如牛毛,但一说到秦将军,非得是指秦叔宝。所以,那少年微微一笑,回答:“正是秦将军家小子。”

    “小子?”江承紫有些不明所以,他记得典籍记载,秦叔宝只有一女一子。

    “是。”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沐春风,看这模样,秦叔宝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我五大三粗,程家阿默。”那黑脸小子哈哈笑。

    江承紫看到他那做派,笑道:“难道是程老将军家?”

    “真是程家小子。哈哈哈,幸会幸会。”阿默哈哈大笑。果然有历史记载的程咬金的风范。

    “原是程老将军家。”江承紫笑着瞧另外一人,暗想这种气质也不知是哪一家。

    那人一笑,气质很是猥琐,道:“我乃柴家小子。”

    原来都是一帮的高官子弟,却跑到这晋原县来蹦跶,还真不愧是小子呢。江承紫轻轻点头,她对于柴家小子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印象中,柴家似乎卷入了什么案件里,损了柴绍夫妇的一世威名。

    看来之后要好好回忆回忆,会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影响。

    三人正在自我介绍,阿念换了一袭灰布袍子进来,瞧见三人在里面,一下子蹦跶进来,问:“谁让你们进来的?”

    “啊?”三人面面相觑。

    阿念已经将手中帷帽往江承紫头顶一盖,不悦地说:“你是名门闺秀,警醒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原来是他

    阿念将手中帷帽往她头上一罩,就将她往身后一拉,说:“你们几人不做自己的事,却来这中军帐,小心我回去告知程老将军。”

    他这话说的就是针对程咬金的儿子。那阿默不答应,便叫嚷起来:“阿念,你什么意思?他们也有进来与这女娃说话,你单单针对我。”

    “不是你带头,阿威与阿铭也断不会如此唐突。”阿念回答。

    “你污蔑我。再说,阿芝姑娘身着男装,何以要戴帷帽?你太小题大做。”阿默直来直去。

    阿念不语,只转身为江承紫整理帷帽。因为隔得很近,江承紫瞧见他黝黑的眸子晶亮亮,竟然觉得与杨宸颇为相似。

    “你到底是名门闺秀,这军中本就不该来。来了,你就好好呆着,与这些人说什么?”阿念语气颇为不悦。

    阿默更是不悦,大嗓门喊道:“阿念,你小子别太过分啊。小心我把你那点点事都抖给阿芝姑娘。”

    “你试试?”阿念转回身,语气冷冷地说。

    江承紫只觉得阿念一个刺面之人,即便战功赫赫,也身份低位,怎么敢对程咬金的儿子这么呼来喝去呢。

    但事实上,他就这样做了。而且阿默还不是很生气,笑嘻嘻地说:“哟哟哟,阿念也会生气啊。”

    “阿默。”秦铭看情况不对,立刻上前拉了拉阿默,说,“自家兄弟,莫要开玩笑过了。”

    “哈哈,我第一次看阿念生气嘛。好玩,好玩。”阿默性格开朗,又是爽朗大笑,尔后对江承紫说,“我说那杨家九姑娘,你说他这般护着你,你以身相许啊。”

    “阿默,莫要过分。九姑娘是名门闺秀,你这般侮人名声。”那阿威也是呵斥。

    “怕什么?两情相悦,本是人间美事,哪里那么多破规矩。”阿默大声说。

    阿念抓着江承紫衣袖的手一紧,转身喝道:“阿默,我希望这话就在这里说,若让我听到别的风言风语,我必定不饶。”

    那阿默一愣,随后倒吸一口凉气,问:“你是真生气了?”

    阿念没回答,只是对江承紫说:“走吧,军中没有那种贵族出行的遮幕马车。今日就委屈你了。走吧,天色不早。”

    “哎,阿念。”阿默还在喊。

    阿念只拉着江承紫往军营外走,那阿默却是追出来,来了一句:“你多虑了,阿威的阿娘不就是领军将领么?”

    阿念还是不说话,阿默便有点生气,跑上来与他并肩,说:“我听闻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这样对九姑娘,真的好么?”

    阿念一愣,狠狠顿了他一眼,喝道:“不劳你操心,赶快收拾你的包袱,在我回来之前,滚走。”

    “你——”阿默怒了,喝道,“一个女人,你至于么?”

    江承紫看这事态不太好,而且阿念是刺字之人,这样的罪一个将军的儿子总不是太好,她便出声说:“我,我不要紧的。再者,巾帼不让须眉,我到底厌烦做那闺阁中小家子的女子。”

    阿念拉着她一直走出军帐,牵过马来,他才说:“我只是希望你尽量低调些,不想你的惊才卓卓与美貌被太多人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红颜多薄命。阿芝,你明白么?”

    江承紫一愣,抬眸瞧他。他站在绿草萋萋中,身后的碧蓝的天,隐隐青山。

    “你可知我何意?”他又问。

    “你是让我尽量掩饰锋芒,低调再低调。”她说。是的,在这一瞬间,她分明看到这个神秘少年的内心。这个少年在官场里打滚的人,知晓她的美貌与惊天之才若是过早暴露,会给她带来灾祸。他在真心为她考虑。

    江承紫只觉得内心有青青的野草竞相开放。他点点头,语气放缓一些,说:“不仅仅因为这些,我更不希望你过早与朝廷里人接触。因为,我,我还不能百分百保护你。”

    他说后面那句话时,神情语气都很慌乱。

    江承紫一愣,随即才明白在这少年是在变相的表白。可她对阿念真没有那种心思,虽然有时候恍然觉得某个瞬间,让人很动心。

    “公子,你日理万机,莫要为我操心。阿芝自是可保护自己。”江承紫委婉拒绝。

    他垂眸低头,低声问:“若说这话的人是杨公子呢?你会如何?”

    江承紫轻笑,说:“我对事不对人,我喜欠别人太多。再者,公子是有婚约之人。”

    “婚约?那些妄图欺骗我的,有朝一日,我一个都不放过。”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残忍,一种冷血的戾气在周遭涌动。

    江承紫不由得打一个冷颤,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让人觉得可怖。

    “阿芝,我这一生都会竭尽全力护着你。”他说。

    “你莫要如此。”江承紫叹息一声。

    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催促江承紫策马回晋原县,他则是一路护送。刚走了个约莫一刻钟的样子,迎面来了一人一骑,白衣飘飘,宝剑在手。

    阿念很是警觉,护在江承紫身侧。江承紫眼神很好,早就瞧见那人斜坐在马上,长发未系,只任由披散。而那侧面的脸庞正是张嘉无疑。

    “阿芝。”张嘉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勒马坐正,喊了一声。

    “张公子真是闲情雅致啊。”阿念讽刺地说。

    张嘉轻轻一笑,道:“将军日理万机,却到此处来,也真是不务正业。”

    阿念不理,只对江承紫说:“走吧,阿芝,天色已晚。”

    江承紫本就不喜欢张嘉,每次见到他,总觉得有一种不舒服感觉,便对阿念点头应答。尔后对张嘉一拱手,说:“我与阿念就不打扰张公子雅兴。就此别过。”

    张嘉一抿唇,什么也没说。江承紫也不理会,只策马狂奔一阵。

    等瞧见晋原县西门的城门,江承紫才勒住马,让马儿慢下来。阿念忽然喊:“阿芝,你等等。”

    她转过头瞧身后的阿念,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袭灰色袍子干净飘逸。布巾束发,束得并不太好,许多头发已滑下来。

    风吹起他的发,映衬他坚毅的下巴。江承紫有瞬间的错觉,这是梦中那人。

    “何事?”她回过神来,连忙询问。

    “我要见你父兄,断不可戴着面具去。”他说。

    江承紫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她也知道戴着面具拜访长辈不礼貌,但他就是刺字之人,这能有什么办法呢?她也不能强人所难。

    “无妨,我父兄皆不是迂腐之人。不碍事。”江承紫回答。

    他摇摇头,说:“不,我的礼数总是要做到。”

    江承紫一惊,就那样瞧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便阻止:“不要。”

    “无妨。”他说,随后又加一句,“我不想夜长梦多,尤其还有张家小子在一边虎视眈眈。”

    江承紫没听明白这一句,却看见他缓缓揭下银质的面具,那一张好看的脸上哪里有一点点的疤痕啊。

    “你——”江承紫看着这一张脸,不知道惊喜还是愤怒。

    “是我。”他略略沮丧。

    “你,你骗我。”她咬咬牙,颇为不悦。心里却不断检讨自己与他相见时是不是说过什么丢人的不合时宜的话。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他才略略定神。

    但心里却早就慌乱一片。若阿念是他,他便是那让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了。

    她不由得低下头,只觉得脸上一片滚烫。他却缓缓走上前来,低声说:“阿芝,我是杨宸。当日,我只是瞒你,却不曾骗你。事态紧急,你莫恼我。”

    江承紫只是摇头不作声,他喊:“阿芝,不许恼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央求,她便抿唇,低声回答:“我没恼你,我,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觉得,觉得,害羞。”

    他一听她那声音,便觉得心尖尖都痒痒的,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但又觉得太唐突,太不尊重她。他便站在他面前,就那么瞧着她,看到她脸颊绯红。

    “阿芝。”他低声喊。

    江承紫应了一声,只说:“你别叫我,容我整理整理思绪。”

    “好。”他回答,就站在她旁边等她整理思绪。

    江承紫一颗心跳得噗噗噗的,好半天才找出头绪,询问:“你是我认识的阿念?”

    “傻啊。如假包换。”他无奈地笑。之前觉得这女子精明得不得了,但每次这样的时刻,她却总是这样傻的可爱。

    “呃呃呃。如此说来,你是杨宸,亦是阿念。可,可那日,我说去救你的——,你的鹦哥——”江承紫觉得自己一颗心狂喜得太厉害,以至于语言堵塞,语无伦次。

    阿念知晓她的意思,便才和盘托出当日之事。原是有人来掳走奶娘的儿子,他一路追踪过来,贼人很是厉害,就有手下将计就计与他换装,让贼人掳走。而后,他戴上面具各方面部署,务必要将贼人全部擒拿。

    可他没想到会在垂柳客栈遇见她,而且那些贼人居然也要向她下手。他便冒险暴露,将她带走。

    江承紫听闻,不住点头,最后却想起山洞温泉的事,想要问关于他亡妻的事,又不敢询问。觉得这事或者涉及到人家的底线**,所以就将这问题憋在心中。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历史上李恪有什么亡妻呢?

    想来想起,自己所读的历史,贞观元年,李恪还是个小屁孩,还没有与自己的第一任妃子杨妃成婚。还要过几年,他才有第一任妻子,然后再过几年,这杨妃挂了。他的侧室萧氏才会被扶正,成为萧妃,陪伴他到身死的那刻。

    他有什么亡妻呢?

    江承紫不由得抬眸瞧他,只觉得似乎他比历史上记载的还是大了些许,或者这个时空是不一样的?

    “阿芝,我一直忐忑,怕有朝一日,你发现阿念就是杨宸,你会再也不理我。”他叹息一声,说,“在你面前拿在这个面具,我顿时轻松许多。谢天谢地,你不曾不理我。”

    “我就那么无理取闹么?”她嘟囔着嘴撒娇。江承紫也觉得自己恶俗,怎么不知不觉就开始撒娇。

    “好了,莫恼,前面客栈,我找一间房,梳洗一番,再去拜会你父兄,可好?”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如风。

    “好。”江承紫回答。

    “天色已晚,城门就要关闭,还不速速回去?”忽然有人朗声询问。

    两人赶忙牵着马赶路,像是做贼似的。江承紫也是一片慌乱,喊了一句“大兄”。杨清让在马上,说:“阿娘瞧你没回来,甚为担心。特让我到城门口迎接你。”

    “我无妨。”江承紫还是低着头。

    杨清让偏生一本正经地问:“阿芝怎了?”

    “大兄,阿芝来回骑马,奔波累了。”阿念立刻回答。

    杨清让“哦”一声,瞧着他手中的银质面具,了然于心的样子,说,“原来是你。”

    “事出紧急,绝非有意欺瞒大兄。”阿念很是礼貌地一拱手。

    杨清让一挥手,说:“罢了,先进城再说,我杨氏六房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

    阿念诚心谢过,便与江承紫入了晋原县。他原本打算去客栈整理一番,杨清让并不同意,说六房连这一点礼数都做不到,那就不配为六房了。

    所以,在日暮黄昏时分,江承紫与杨清让带领着阿念,也就是杨宸来到杨氏六房。

    因为今日杨王氏与杨如玉顺利脱险,又加上有恩人到家。杨氏六房一干人等悉数忙开,设酒摆宴。江承紫也是沐浴更衣,换上盛装。

    杨清让则是引了阿念去沐浴换衣,一袭的白袍子。

    两人于晚宴开始前,在夜风凉凉的廊檐下相逢。其时,月上柳梢头,颇有诗情画意,江承紫不敢抬眸瞧他,他却也只是低了头,看着近在尺咫的女子,仿若回到初见的那一次,洞房花烛,她也是这样略略低头的神情站在那里。

    “阿紫。”他轻声喊她,也许是这个名字在心目中咀嚼了太多次,他在在此情此景下,居然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是一愣。

    江承紫一听,只觉得心猛然一颤,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叫,就是前世里也极少有人叫。他这一声,是在那梦境里听过,那时,他来到她床边,以为她睡着了,低声轻吻她的额头,说:“阿紫,阿紫,我该怎么办?”

    难道他也有这样的梦境么?

    江承紫抬头瞧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问:“你是谁?”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求亲

    阿念瞧她反应,欣喜若狂。

    他重生醒来后,就四处寻找她。然而,由于各种阻隔,他迟迟不能成行,最后成行后,却又遍寻不着她。

    待到天下初定,自己的阿爷又陷入与伯父叔叔的太子之争,四处都是危机。自己的母亲便绝不容许他踏出太原一步。最终自己的父亲玄门之变成为赢家,问鼎天下,全家人才算松一口气。

    阿爷将他与母亲接到长安,他还没来得及成行,吉利就携大军袭击长安,他再度被耽搁。于是拖拖拉拉就到贞观元年,这一年,一过完除夕,他就以狩猎为名出行。根据先前派出的手下查探的情况去查找。

    那时,他听闻的结果那位上辈子李代桃僵嫁给他的杨氏六房幺女竟然是个不祥之人,而且还是个形貌痴傻之人,被关在洛水田庄。

    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懵了,难道上天让自己回来,不是为了弥补他对她的亏欠么?为什么她不是前世里的她,那样光华夺目。

    他觉得恐惧到了极点,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天空中涌起的密云,觉得脑袋空空的。

    “汉王,是否去瞧瞧?”身后是贴身的护卫队长杨初。

    他还是没动,一言不发。杨初也站了许久,才又说:“若是按照汉王所言的生辰八字,就是杨敏芝无疑。再加上她出生时的光华动静,多半就是汉王所认识的那位仙女转世。”

    是的,他为所有人描述了梦中所见的仙女,他要在这一世给她套上神圣的光环,多一重保护伞。可他满怀期待地与她相逢,像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在忐忑而焦急地等待意中人的出现,却没想到等待来的是这样一种结果。

    “汉王!”杨初又喊一声,说,“弟兄们奔波日久,再三查证了此事。”

    “走吧。”他一挥手,只觉得天空中的密云更厚。

    一行人直直往洛水田庄去,在河的对岸,恰好瞧见有人将一个女孩踢入滚滚洛水,扬长而去。杨初一句:“快救人,那是杨姑娘。”

    他一颗心瞬间快要崩塌,顾不得什么,一路狂奔,跳入冰冷的水里。

    江承紫,无论你是痴了傻了,还是你不曾回来,你都是你。他内心这样呼唤,然后在水里抱住她的那一刻,一颗心倏然安定下来。

    起起伏伏,沉沉浮浮的水中,他瞧见她的这一张脸,赫然是千回百转想念的她,虽然比上辈子初见时稚嫩许多。

    也许这一世与上一世真的有区别吧。至少,他们之间的相见提早了好几年。

    “阿紫。”他顾不得漫天的水,低声喊着一句。

    最终,她施施然睁开眼,问了一句“你是谁”时,他只觉得晴天霹雳,只不过这个霹雳让他觉得霹得正是时候。

    因为平素形貌痴傻,不能言语的她开口说话。而且她说话时的眼神,他一眼就瞧出来,就是他等待的那个人,错不了。

    那会儿,所有的寻找与等待都似乎值得。所有的长途跋涉都有了最美好的归宿。

    “阿紫,阿紫。”他在她昏迷后,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地喊。

    这回,他情不自禁喊出“阿紫”这个称谓,她的反应更证实是他的阿紫回来了。

    “你是谁?”江承紫只觉得很诡异,以前就听他叫过自己“阿紫”,那会儿,她只当他是发音不准,误叫。可如今看他这神情姿态,可以确信不是误叫。

    “我是杨宸,长安杨氏,只此一家,我亦是阿念,戴着银质的面具掩饰身份,帮父亲谋天下事。”他缓缓地说。

    这都不是江承紫所想要的答案,所以,她摇摇头,说:“不,你为何叫我阿紫。”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在想怎么跟你说。”他缓缓地说。

    江承紫“嗯”一声,随后便说:“你慢慢想,我可慢慢听,我不急。”

    他哈哈一笑,说:“可我饥饿难耐。我们先吃饭再说。”

    江承紫早已饥肠辘辘,虽然洗澡时,偷偷吃了几块糕点,但丝毫抵不住事。尤其是现在长身体的时候,一会儿就觉得饿了。

    “好,饭后再聊。”江承紫与他一并前行。

    夜风微凉,月色怡人,江承紫与阿念一并入了正厅,正厅里是杨王氏亲自操持的家宴,用以款待恩人。因为为了让江承紫低调些的缘故,江承紫让阿念承了这一份儿救命之恩。只说她前去,也是他帮忙,否则她一个小女孩哪里来的冲劲。

    杨王氏知晓其中缘由,虽然她平素也架不住虚荣,喜欢跟一帮夫人们秀孩子,但她也有分寸,有所为有所不为,便也不多说,只将阿念当恩人来款待,原本,阿念先前以杨宸的身份可是将自家女儿从洛水里救上来的,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杨宸本来就长得仪表堂堂,又颇有英气,虽还稚气未脱,但一举一动让人觉不出丝毫的幼稚。杨舒越听闻三番五次有恩于杨氏六房,连念卿都是他的手下,更是感激莫名,频频举杯。

    因是夜宴,受不得觥筹交错的恶习。杨舒越虽是文人气质,但这种俗气的饮宴还得要按照规矩来。杨宸功夫不错,但酒量实在不行。

    初唐的米酒跟江承紫在现代吃的醪糟差不多,酒味不浓,杨宸也就喝一杯,就醉醺醺的,斜倚在座位的垫子上。

    杨舒越没想到他酒量如此浅,便说:“十分抱歉,不知杨公子不胜酒力,是在下不知礼数。”

    杨宸醉眼朦胧,摆摆手,说:“杨伯父太客气,是晚辈不胜酒力,与你何干呢。再者,晚辈从前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杨舒越颇为奇怪。在这个年代,没有谁会滴酒不沾,这是最普通的交际。

    “嗯。我滴酒不沾,须保持高度清醒,不敢让我所从事之事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杨宸回答,一边回答一边瞧着江承紫,醉眼朦胧,神情放松。

    江承紫只觉得被他的眼神瞧得很不自在,却又怕他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忙起身说:“公子似乎不胜酒力,来人,扶公子去休息。”

    杨宸摆摆手,说:“阿芝,我还有话跟杨伯父讲,你却莫着急。”

    “我——”江承紫被他这么一抢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却是笑起来,努力坐正身子,缓缓站起身来,说:“伯父,晚辈仰慕阿芝已久,不知可否央求伯父将阿芝许给晚辈。”

    江承紫打死也没想到这小子会在这个时刻,亲自向杨舒越提亲。

    杨舒越大约也没想到,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胆,且不合礼数。所以,他一句话一出,在场之人鸦雀无声。

    “我可否叫你一声阿念?”杨舒越在沉默许久后,才问。

    “当然。”杨宸回答。

    “你别胡闹。”江承紫不悦地喊。

    他却只是笑,说:“阿芝,你得是我的。”

    这话说得赤果果,还大逆不道。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大唐,这样的话说来也是极其让人震惊的。

    “你,胡言,我只当是酒话。”江承紫气得站起来跺脚,只觉得羞怯得很。

    杨舒越也蹙额道:“阿念,我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即便是皇家联姻,也得问一声杨氏同意与否。再者媒妁之言,三聘六礼,杨公子年少不懂礼数,情有可原,望今日莫要说了。”

    杨宸却是一摆手,说:“杨伯父,非也,我今日向你求娶阿芝,并非正式,只是希望伯父莫要将阿芝许给他人。”

    “公子这般年纪,若是长安高门大户,定是有婚约之人吧。”一直不说话的杨王氏忽然询问。

    江承紫这才想起先前那程咬金的小儿子也是这般说的,他是有婚约之人。

    想到此来,她也不舒服,倏然起身道:“杨公子太胡闹,你是有婚约之人,却对我这般轻浮。”

    “阿芝,你莫恼。”他有些着急了,也有些后悔操之过急。因为方才喝酒之间,他忽然发现这一世的阿芝似乎比上一世更厉害,更光华夺目,尽管他觉得阿芝已经在尽量选择低调。

    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是害怕,害怕阿芝被别人抢走。像她这样璀璨之人,万一被人抢走了,或者中途出现什么事呢。毕竟重生的这一世,虽然大体上与之前的唐朝没有什么区别,但实则很多小细节都变化了。他真的怕这一世,没办法与她在一处。

    所以,借着酒劲,他倒是放肆一回。虽然轻浮些许,但到底是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也传达给她的家人。

    “公子虽三番五次救我于水火,于杨氏六房有恩,却也不能这般折辱于我。”江承紫不悦。

    杨宸耷拉着脑袋,便是委屈,尔后直说:“我知晓我没礼数。可我瞧见阿芝,就怕被人抢走。”

    “杨公子,且慢。”杨王氏一摆手,示意云珠遣散不相干的人。

    整个厅内,就只剩下杨王氏夫妇,杨清让、江承紫以及杨宸。

    杨王氏正色道:“莫说公子今日是否有礼数。我也是从你这年龄走过来的,发乎情之事也明了,只是公子是有婚约之人,却又来求娶阿芝,这怕不敬礼阿芝吧。我杨氏六房的幺女,断不能为人侧室。”

    “现在都是阿芝的家人,我便随意些称呼你为伯母。我今日向你们求娶阿芝,是出自真心,亦是经过深思熟虑。”杨宸继续说。

    “你莫说了。”江承紫喊道。

    他也不理会江承紫,杨舒越也径直说:“贤侄莫言,回去洗洗睡,今日你不胜酒力,喝多了。”

    杨舒越毫不客气,就要拂袖而去。杨宸却是上前一步,喊:“各位且慢,阿芝本来就该是我的正室。”

    “你莫胡言。”杨清让也瞧不下去了,这小子虽然救了自家妹子,但这样三番五次地冒犯,到底是没法容忍了。

    “我没胡言,阿芝本来就是我的正室。若不是你们杨氏观王房从中作梗,与我匹配的生辰贴怎么可能是杨元淑?”杨宸径直说了。

    这一句话震惊了屋内除了江承紫外的所有人。江承紫是先前就猜测他就是李恪,如今果然证实,她也不那么惊讶。只不过她还是震惊,她从没想过这家伙会这样轻易就将她的身份告知于人。

    别人可没有江承紫这种心理准备,听这一段话,如同晴天霹雳。

    “你,你说什么?”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杨清让,也顾不得什么名门礼数,径直就询问。

    “我说,在下乃汉王李恪。”他缓缓地说,语气威严。

    杨舒越也傻眼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倒是杨王氏冷静,反问:“你有何证据?”

    “这是我的腰牌。”杨宸从怀中掏出腰牌递过去。

    杨王氏接过去一瞧,就知晓这确实是皇室信物,随后递给他时,就恭顺许多。但作为母亲,她还是说:“汉王休要胡言,你与杨氏联姻,乃生辰贴所选,所选之人乃杨氏元淑。乃阿芝族姐,你如今来求娶阿芝,还不让阿芝成正室,这是陷阿芝于不义。”

    “我亲自下的命令,合的是阿芝的生辰贴。给我送上来的确是那一份儿生辰贴,但告诉我这是杨氏元淑。哼,你们杨氏真是会办事。”杨宸这会儿一点醉意都没有,脸上全是清冷的残酷。

    “汉王明鉴。我杨氏六房风雨飘摇,此事做不得主。只是事到如今,还请莫要为难阿芝。”杨王氏径直回答,到底是名门闺秀的出身,一点也没有惧怕献媚之意。

    “阿芝必须是我的。”他朗声道。

    “我是我自己的。”江承紫见不得他大呼小叫,气急了,就来这么一句。

    “阿芝,你莫恼,莫恼,我不说就是。”他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倒是慌乱了。

    江承紫垂眸不说话,他叹息一声,说:“我今日只是想告诉你,我会拨乱反正。”

    “你要如何拨乱反正?”久久没说话的杨舒越开口询问,他在知晓这件事后,一直担心的是杨氏一族的安危。

    “明日,我将动身,去一趟弘农,拜谒老夫人。”他施施然对着杨舒越行礼,随后对着杨王氏跪下,行大礼,道:“李恪在此多谢杨夫人不曾在阿芝最艰难时放弃她。”

第一百三十章 前世

    夏初,蜀中,月色朦胧的夜晚,风微微吹拂。

    阿念靠在江承紫的肩膀许久,才懒懒地说:“真想就这样地老天荒,不要世俗纷扰来叨扰我们。”

    “嗯。”江承紫也回答,周围有夏虫在低声吟唱,一切安宁无比。

    “阿紫。”阿念低声念,念得清清楚楚。

    “为何你叫我阿紫?”江承紫到底是想起这个问题来,她毕竟是做梦,那些记忆模模糊糊,她没记得自己曾经对他说自己的真名。

    阿念听闻,才从她肩头抬起头来,很仔细地凝视着她,问:“你梦里不曾知晓自己如何身陨么?”

    江承紫摇头,梦境的那个部分很模糊,只是很突然就被熟人猝不及防地当胸刺了一刀,到底那熟人是谁,她也不清楚。

    阿念“哦”一声,便很是犹豫地说:“我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毕竟我这样说了,对人不公平。”

    “不公平?”江承紫反问,尔后说,“你若不与我说,若是今生今世那人又出现,再给我一刀,我可猝不及防。你得先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提防。”

    阿念沉默许久,才问:“那我先问你,在梦境里,你感觉他会不会害你?”

    江承紫细细回想那梦境,只觉得那人是自己极其信赖之人。也因为那样的信赖,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人会对他下狠手。

    她摇头,道:“我说不上来,但当时感觉他是可信赖之人。”

    “他是你的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阿念缓缓地说。

    江承紫就迷茫了,跟自己一起长大除了杨清让,就没有别人。难道前世里,,杀死自己的竟然是杨清让么?

    江承紫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便摇头道:“你骗我,大兄怎可能对我下毒手。”

    “傻,青梅竹马怎可形容兄妹?那人与你自幼相识,也是极其聪颖之人,同样出自另一个大家族,并且成为那个大家族的族长。为了家族利益与祖训,他不得不手刃于你,因为你为了我,将我太多的政敌拉落马下,搅乱了他们的守护。至于他们的守护是什么,我亦不清楚。”阿念缓缓地说。

    江承紫有些云里雾里,摇摇头说:“不太清楚,你说的我也不太明白,你说明白些。”

    阿念“嗯”一声,说:“我曾与那人约定,他的身份任由他来告知你,而不是由我来说。故而,有些东西,我现在也不能与你说明白。”

    “原是这样。那你将你能说的都告知于我。”她说。她向来就是识大体的女子,断不会在这事上纠缠。

    阿念瞧了瞧她,看她不是说什么反话,其实内心里独自郁闷,就放心地说:“据闻那人的家训是守正僻邪,他们似乎有未来的预言家,预言了谁是帝王,他们就全心辅助那人成为帝王。若是中途有谁威胁到那人的帝位,他们就会去除这些人。”

    “未来的预言家?”江承紫听闻,倒是觉得这事越发有趣了。这未来的预言家指不定也是个穿越分子,因此她对这人家更是好奇,便问,“到底是哪一家?”

    “阿紫,恕我不能说。”阿念有些为难。

    “那他这一世没有跟我青梅竹马吧?”江承紫想了想,既然不是杨清让,那就没别人了。

    阿念点头,道:“这一世,因你与上一世也不同。上一世,你是天骄贵州的杨氏名门闺秀,聪敏貌美,颇有英气。一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的名门天姿。而这一世,从你降生似乎就改变,连他也没出现在你身边。”

    “那你可确认这人在这一世的身份?”江承紫知晓自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渗透,阿念每回答一个问题,她就缩小范围,甚至能找出那人的身份。

    这个道理,她懂,阿念也懂。而他或者就是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在告知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个前世里的青梅竹马,将她直接灭掉之人到底是谁。

    “他依旧是那个家族的族长。那家族依旧密不透风,神秘莫测,至于还有没有祖训,这就不得而知。”阿念回答。

    “既然是我青梅竹马,便与我相差不了几岁,想必还是个少年人,这年月,少年人就能成为一族之长的,不多啊。”江承紫缓缓地说,瞧着阿念做个鬼脸,笑了笑。

    是呢,少年人就做一族之长,她至今亦只认识张嘉一个而已。再加上张嘉的出现,他与阿念之间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对话。

    昭然若揭,前世里,直接将江承紫一刀毙命的人熟人正是河东张氏的少年族长张嘉。难怪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不舒服,而且对他有一种本能的远离。从前,她不清楚是为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会带给自己这样深浓的不舒服感。

    原来是前世里就欠下的人命。

    阿念有些苦恼地抓抓脑袋,说:“可否不再问这事了?”

    “好。”她撒娇地笑,尔后便说,“那你如何知晓我叫阿紫?”

    “我不仅知晓你叫阿紫,我还知道你叫江承紫。”阿念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

    江承紫吓得“啊”一声,觉得这真是惊骇莫名的事。若说有前世,她前世本来就是杨敏芝,为何又叫江承紫。

    “那人手刃之时,我赶到后,你对我说的话中,便有一句话是让我记住你不叫杨颖杨敏芝,而叫江承紫。你喊我记得,你叫江承紫。”他缓缓地说出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安心了。从前,他四处寻找,曾担心这一世的阿紫不会原谅自己,或者不肯接受曾经带给她那么多寂寞与难过的自己。

    可眼前的一切表明,阿紫还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原是如此,似乎我梦里也有这点,但太模糊,记不清。就是身死那一段,好模糊,梦境也支离破碎,就只知道你在哭,想替你擦眼泪,却没有力气。”江承紫回忆那些梦境,觉得似乎真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叫江承紫。

    “嗯,你身死之后,我心灰意冷,图谋也全都荒废,想要隐逸,那会儿萧氏跟着我隐在长安近郊。却不料那批人还是不放过我。最终——”阿念叹息一声。

    “你不必说,后面的事,我知晓。”江承紫蹙了蹙眉,便又问了几个感兴趣的问题,比如首先就问刺杀了自己之后,那青梅竹马如何了。

    阿念沉默许久,才说:“他早就不想活,所以在你身死之后,他在你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自戕而亡。”

    江承紫听闻张嘉上辈子的下场,忽然觉得巨大的悲凉如同劲风袭来,让她觉得心里很是疼痛。一族之长,喜欢的女人是自己必须要手刃之人,为了家族利益,为了天下走向,他选择了大义,也选择了自己死亡。

    江承紫垂眸叹息,阿念听她叹息,一颗心却悬起来,连忙喊:“阿紫。”

    她对他轻笑,说:“我是很同情这人。他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但他乃至他的家族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这世上人人生而平等,一个人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也没有什么事是事先就知道结果的。世间万物,皆有灵魂和力量,就是这种灵魂与力量的组合,才形成无数种可能的未来。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流动的。”

    “阿紫,你的意思是?”阿念亦询问。

    江承紫则是朗声回答:“我的意思是制定那祖训的人本身就很迂腐可笑。在我师父的仙山上,流传这样一句话:蝴蝶在此处轻微煽动翅膀,就能在别处引发一场风暴。我师父称这叫‘蝴蝶效应’。这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即便是具备穿梭时空能力的人到达未来瞧见了今时今日的一切事情,那也不见得就一定会发生。只要在历史的进程里出现小小的一个偏差,那未来就会偏离预言。所以,我认为他的家族是很可笑的,拿一个祖训做一把枷锁,捆住子孙后代。”

    江承紫最后总结,她之所以忽然这样朗声说,只因为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在附近的耳房上。而那步伐的动作,很像是张嘉。

    她想来得正好,给他洗洗脑,争取这一世让他不要跟自己对着干。因为她先前直觉张嘉是个很厉害的人。与这样的人,最好是队友、朋友。

    “说得也是。”阿念似乎也知晓张嘉可能在房上,便也附和。

    江承紫说完,便对阿念说:“我有些乏了,这有些凉,我们回屋再说。”

    两人提了灯笼,也懒得避嫌,径直入了花厅,让云珠端了些许糕点,将上一次在江府那边带来的茶叶一并泡上。

    “那人似乎离开了。”阿念拈起一块糕点,缓缓地说。

    “嗯。”江承紫点头。

    阿念惊讶于她的听力,却也不询问她。因为在他心中,自己的女人能做到什么都不是值得太惊讶的事。

    “真好。”阿念没头没脑地来一句。

    “怎了?”江承紫倒茶给他。

    他瞧着她,眼眸如波,低声说:“这一生,你还愿意要我,真好。”

    “谁愿意要你了,胡说。”江承紫撒娇。

    阿念嘿嘿笑,说:“我知道,你害羞,脸皮薄。”

    江承紫脸上火辣辣一片,只低头摆弄宵夜,娇嗔地说:“休得胡说,我又没婚约,遇见不错的,估摸着也可以嫁了。嗯,暮云山庄那小子不错,跟我有共同爱好,种花植树。”

    “你敢。”阿念声音一沉。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他倒是眉眼皆是笑,便是懒懒地问:“你知道我为何叫阿念么?”

    江承紫想到了可能,却装作不知,回答一句:“谁晓得你,弄那么多身份。”

    “我想念你,故而取名阿念。还有念卿,你梦里可知晓他是谁?”阿念询问。

    江承紫点点头,说:“我知道念卿是我的贴身侍婢。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与此生无关。你要记得。”

    她强调得很重,阿念一愣,随后便问:“你的意思是不能用前世的眼睛来看今世的人?”

    “是,我们必须如此。因为情势已不同。若我们不重视这件事,很可能悲剧。”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阿念沉默良久,忽然觉得太可怖。他之前再怎么厉害,算无遗策,都是自己所熟知的前世去经营。因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晓哪些人是包藏祸心,那些人可以拉拢。他从没想过,这些人或者事可能会改变。

    “你说得对。看来是我看得太肤浅。”阿念这会儿才端坐起来,仔细思考这来路。

    江承紫自己也喝茶,与他论议,说:“你重生,我亦知晓前世之事。或者在这个世间还不仅仅是我们。所以,一切都已改变,我们要刮目相待。从长计议,另外,我还担心一件事。”

    “何事?”阿念询问。他总觉得从前一个人运筹帷幄,孤独而辛苦。如今有个人可论议,他觉得安宁轻松。

    “这一世,我们是否该另辟蹊径,选一条安平舒服的路去走。”江承紫缓缓地说。她虽然还不明了,但她总觉得跟那关陇新贵硬碰硬总是太累。

    她隐隐觉得或者还有别的办法!

    “另辟蹊径,我亦想,可我怕若是我这边放手,到时候却再无还手之力。”阿念讽刺一笑,说,“如同前世,我卸甲归田,隐居于山野。最终却还要被长孙无忌欲加之罪。”

    江承紫垂眸叹息一声,也是愁苦。她暂时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因为他太惊才卓卓,而长孙皇后的儿子们显得那种平庸。他便注定让继承人寝食难安。

    如果他们安心,觉得李恪没有威胁,应该就不会对付他吧。

    那他只能低调了!

    但是低调的话,就很难有自保能力。

    这真是个问题啊。江承紫蹙眉,觉得毫无头绪。

    “阿紫。莫要担心。我这一生一定会守护你,即便是要倾覆这如画江山。”阿念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非常郑重其事地说。

    江承紫熟读历史,知晓每一次的夺位之路都充满血腥,可能导致民不聊生。而且人生短短几十年,如果一直那样累地活着,实在没意思。

    她摇摇头,说:“人生短暂,没必要过得这么憋屈。我们定然有更好的办法,让这群人高山仰止。”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祝福

    阿念轻笑,经过上辈子的事,他只信奉绝对的力量与权力,也知晓在尔虞我诈的政团之下不能有心慈手软。

    他也曾想过走别的路,但到他死的那刻,他异常清醒。若非在过去的时光,被父亲那一点点的温情迷惑,若非是想着兄友弟恭,若非是想着一家人,他可以有无数的机会成就自己,将天下收于掌中。

    到死的那刻,他已对别的路不抱任何希望。而这一世重新开始,他亦想过装疯卖傻,聊度此生。但一想到那个惊才卓卓的女人,他若装疯卖傻,依照杨氏的德性定然不会将她嫁给自己。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走那条艰难的路,只为遇见她。而在遇见她之前,他要着手布置一切,当她再度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时,他要真正去守护他。

    “阿紫,我不相信还有更好的办法。我亲自经历过身死,那种感觉你不明白。虽然你在梦境里亦经历过,但那毕竟不如我那般真实。”阿念轻轻地说。

    “不,你相信我,定然有别的办法。”江承紫倏然起身,从旁边取下灯笼,说,“你跟我来。”

    阿念起身,问:“去何处?”

    “你跟我来。”江承紫招手。

    阿念拿了旁边的大氅跟她出去。屋外月色凉如水,有风吹过。他为她披上大氅,说:“女子蜀阴,夜里凉寒,不可大意。”

    江承紫“哎”一声,觉得暖暖的。他接过她的灯笼,宠溺地笑说:“你呀,连掌灯都不会。”

    她倒是撒娇,笑嘻嘻地说:“可我会的,这世上不一定有人会。”

    “这倒是。”他轻笑,想到前世里她留给他的手札,以及前世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她亲自撰写的园林设计,还有茶叶制作的心得与体会,还有精盐制作。当然,因为她写的很杂乱,到底有些东西,他看不懂。

    “走吧。”江承紫打开后院的大门,又打开那一座种植马铃薯与红薯的小院门。守护这院子的正是车虎与小九,听见有人敲门,早就警觉地来开院门。

    “是我。”江承紫说。

    小九连忙问:“九姑娘,天色已晚,你如何前来?”

    “我领你家公子前来瞧瞧马铃薯与红薯的长势。”江承紫说着,闪身开来。小九与车虎才瞧见九姑娘身后之人是自家公子。

    两人立马跪地行礼,道:“公子。”

    “免礼。”阿念轻轻抬手,拂过他们的手,自己提着灯笼径直往里走。

    “这边。”江承紫很是兴奋地来到那块地边。植物也遵循昼夜,夜晚的马铃薯与红薯都在沉睡,但生长速度却比白日里快得多。

    最近,她感知植物这方面的异能越来越纯熟,只需轻轻感受一番,就能知晓。

    “我种植的红薯与马铃薯。当日,在暮云山庄,我曾与你提过的。”江承紫蹲身下去,轻轻抚摸着一片红薯叶子。

    “你曾说过这是神奇的植物,还说要送我几株呢。”他回想起暮云山庄的时候,自己还曾捡到过她的包裹。原本那包裹包得很严实,他实在是出于对她的好奇才打开那个包裹的。没想到那包裹里不是金银首饰,却是不知名的植物根块。

    他还给她那包裹,她是千恩万谢,说是重要的物品。

    “不用送你几株,这东西,全送给你,你送给全天下的百姓也可。”江承紫说。

    阿念“哦”一声,很是疑惑地问:“你带我来瞧这东西,到底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这天下百姓,即便在天下太平的日子,辛苦劳作,若遇上天灾**,也是吃不饱穿不暖。一辈子过得辛苦恣睢。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百姓的惨状,顶多就是夙夜忧叹,开仓放粮,感觉无能为力。”江承紫缓缓地说。她方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想着也许李恪也可以走另一条道路,将政治斗争全部摒弃在他之外,成为长孙氏杀不了,也不杀之人。

    “难道阿紫还有更好的办法?”他反问,内心却隐隐知晓这个女子定然有万全之策。

    “我在想,作为帝王,想要百姓吃饱穿暖,国家富强。但所做的政策治标不治本。昔年,神农尝百草,然后人们才知种植。如今,我们亦可找寻更优质的植物给予百姓,提高亩产量,让百姓能在一亩田地里收获更多的粮食,百姓富足,国家富裕。当然,亦可以找寻更优质,但周期相对更短的植物,让一块地发挥最大的价值。我认为这才是治本之道。”江承紫说出自己的想法。

    阿念瞬间愣了,只是怔怔地瞧着她。

    江承紫继续说:“神农之后,再无神农。那么,就让我们成为神农第二。”

    “可是——”阿念不知说什么。他知道她所说的那种情况如果真的实现的话,大唐真的会迎来真正的盛世,或者还可以成为最强者。

    “没有什么可是,我对于植物的熟悉程度是阿念你没法想象的。另外,我大兄,以及暮云山庄子秋兄皆醉心于此。如果你想走这一条路,我们都会在你周遭,成为你最坚实的盾牌。”江承紫说到这里,却越来越坚定自己将要走的路。

    政治斗争是太累的事,尔虞我诈真不值得浪费金色的华年,然而身处这样的位置,要保护自己以及家人,却又不得不有所凭恃。

    而每一次推动人类进步的科技,就是最好的凭恃。

    她已然明晰自己要走的路,走一条农业强国的道路,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人这一生太短,能千秋万载的怕只有为所有的百姓做出巨大功勋之人。当然,遗臭万年之人不在此列。”江承紫看阿念沉默,便又继续劝说。

    阿念对于她所言,有略略动心,但还是不敢真正分心。因为他怕自己一份心,就心软,就给敌人可乘之机,会给自己与阿紫带来灭顶之灾。

    “再说吧。”阿念淡淡的口气回答。

    江承紫一愣,随后便明了他的顾忌。她也知道经历过上辈子悲惨遭遇的他再度重生回来,不可能轻就放下,走另一条路。

    “我明白你所顾忌。只是这条路,我与大兄、子秋兄定是要走下去,而且无论你走哪一条,这一条路上,你必须与我们同行。可否?”江承紫神情语气都很坚定。

    在摇曳的烛火里,她固执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阿念只觉得心里隐隐的疼痛,一把上前,将她搂住,低声说:“莫说这一条路,就是刀山火海,我亦与你同行。”

    江承紫闻着他好闻的气息,觉得非常舒心,懒懒地说:“你放心,我就舍弃我生命亦会守护你。”

    “你不许这样做。”阿念一听,立刻就怒了。

    “你放心,你在,我不敢死,也不想死。”她笑嘻嘻地说,心里却想起梦境里的片段,张嘉手刃于她,到底还是觉得胆颤。

    他蹙眉,喝道:“闭嘴,你是欠揍么?”

    “你舍得啊?”她笑嘻嘻的撒娇,像一只躲避在屏风后,探出头来吃吃笑的小狐狸。

    他斜睨她一眼,说:“舍得,你要是鸡鸭,我宰煮之。”

    她嘟着嘴,作捧心状,说:“好难过,好难过。”

    “你难过啥,我揍你。”他扬了扬手吓唬她,然后手却轻轻落在她脸庞,抚摸她细腻的脸庞,低声说,“我给你保护,你别的什么都别想,别做,安心研究你的植物,为天下百姓造福。”

    “哼,你给我保护,我得给你祝福。世上最大的祝福。”她欢快地说,然后无聊地在他身边蹦跶,把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都舍弃,在他身边,她是放松且无所顾忌的。

    “好,你给我最大的祝福。”他宠溺地说,心里想的是只要她能安平,远离政治漩涡中心就一切安好。他是她的男人,必定也要成为她的守护之神。

    “不单单是口头上,我会给你实实在在的祝福。不过,既然你上辈子欠我,那这辈子可只能有我一个哦。”江承紫撒娇,也忘却自己只是九岁的小女娃,一本正经地探讨爱情。

    “只你一人。”他说。

    “那以后,你得听我的。”江承紫要跟他击掌。

    阿念想了想,“嗯”一声,说:“你这话是挖坑让我跳,不答应。”

    “哪里有。”江承紫嘿嘿央求。

    阿念只觉得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都值得,如今这一晚,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希望以后的日子,都能如此的惬意舒爽。

    两人打闹一阵,终究是累了,便一人躺一个躺椅,惬意地看月光。

    “你这躺椅做得真不错。”阿念懒懒地说。

    “我找藤蔓,教小九与车虎编的,云珠也参与了。”江承紫将大氅往胸口挪了挪,女孩子到底凉寒,在这夜晚更觉得寒冷。

    “这两人竟还能做这等事。”阿念啧啧地说。这两人是他手下,但从来都只是执行侦查、保护的任务,连高等一点的任务都不敢交给两人。

    “这两人比起做护卫来,似乎对我所教的更感兴趣,因此我向念卿讨了过来,帮助我种植。”江承紫回答,尔后又说,“这红薯与马铃薯明日就收割仪式,明日里你也在此,正好也品尝品尝。”

    “这倒是甚好。上次在暮云山庄,你说这两样物什都是你师父赐予你,让你解救天下苍生的,我倒真想见识见识。”阿念侧身躺着,瞧着仰面躺在躺椅上的女娃,只觉得上天对自己其实真的很不错,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遇见一个心仪之人,且心念于自己。

    “嘿嘿,这不是师父赐予我的。而是师父赐予我们俩,给我们另外一条路走的。阿念,我总在想:上一世,你是让长孙一族太惧怕了,因为你如同天空的太阳那样耀眼。如果这一世,你泯然众人,大家都不觉得你对帝位有所威胁的话,或者就不会那样在意。无论是长孙氏,还是旧贵族。”江承紫缓缓地说。

    “可这一世,已经这样了,就要好好走下去。”他叹息一声。昔年,他何尝没有想过走那一条路,只是他放心不下她,也放心不下自己的母亲。

    “嗯,如今已经这样了,我们拨乱反正就好。”江承紫懒懒地说,侧过脸就看见月光下的阿念,真是眉目如画的男子,映衬着月光更是好看。

    她看得醉了,忽然就静默无声,不言语。他亦瞧着她,隐没在突突跳动的烛火里。

    良久,空山夜鸟鸣叫着,窗影移动,周围萤火点点。

    “真想就这样一辈子。”他率先开口。

    “未来的日子会更美好。”她笑嘻嘻的,便又问,“困么?”

    他摇头,说:“我本身没啥事。另外,这封号也是前前后后地封来,先前封我为蜀王,后来又撤,改为汉王。上次遥领益州大都督,这一次,向阿爷请命,又封了蜀王,这回是要亲领。”

    “呀,这样说,你是要调到益州?”江承紫忽然高兴起来,他这一出长安,那些政敌能掣肘他的就少了。这益州天高皇帝远,到底行事要方便得多。再者,早些年他就在益州经营。

    “是呢,以后可以天天见到你。”他回答。

    江承紫乐呵的,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忒高兴,一下子出椅子上蹦跶下来,说:“太高兴了,我得载歌载舞。”

    他略略眯眼,满心都是宠溺。阿念觉得上辈子这辈子都不曾这样开心过,他亦没见过这样开心的阿紫,她手舞足蹈的模样是他一辈子都想看到的。

    “嗯,唱个什么歌呢。”江承紫这下可犯难了,她打斗或者跳舞还可以,但是唱歌什么的不太在行。再说了,这么美好的场景,如果唱军营里的战歌,是很煞风景的。

    所以,她想来想去,还是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忘记我其实不怎么会唱歌。”

    “你唱,什么都好。”他想听她唱。

    江承紫想了想,便想起奶奶常常唱的那一首《天涯歌女》,便缓缓哼唱起来。语调缠绵悱恻,歌词是明明白白的情歌。

    他斜倚在那里,听得沉醉。她唱完一曲,也是沉静于这曲调中,只瞧着他。

    “阿紫,以后搬回你的府邸,那边护卫森严,也可以保护你,再者,那边后院全是良田,可用于你的种植。”他说。

    江承紫一听,立刻明白,说:“你是让我回去执掌江府。”

    “那安全,离我也近些。”他建议。

    江承紫也知晓那地方不错,但到底杨王氏他们不能住在那边,一家人不能团聚,便摇摇头拒绝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一场对话

    阿念没想到她会拒绝,一愣神便问:“为何?那便是我打造来送与你之所。你昔年说过喜欢蜀中,说蜀中是福地,且资源丰富,气候宜人。我便挑选蜀中为你建造这一座府邸,任用你的心腹管理,取名江府。我——”

    他说到这里,顿时噤声,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对人急切地剖白过,虽然面对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他到底还是觉得不习惯。

    江承紫听在耳朵里,便只觉得感动莫名,像是喝了一杯醇厚的蜜。

    “我知晓。只是目前不易太招摇。再者,我想与家人在一处待一段时日。而且,翻云寨那边的事,我想亲自指挥。毕竟制盐工艺说简单也不简单,若能得到高纯度的盐,且能提高盐产量,这可是造福百姓之事。”江承紫很耐心地解释,她知晓这个男人有些炸毛了。

    阿念知道她做的决定总有自己的道理,但他就是想她能柔弱一点,能让他来守护她。

    “制盐的事,你莫要参与。”阿念确实有些火了。

    “这事,你们都做不来,必得我来。”江承紫坚持。她当然想好如何低调,但再如何低调,也不能瞒过作为老狐狸的李世民与长孙氏。只要马铃薯、红薯与盐一制作出来,她立马就会成为李世民调查的对象。而且,李世民必定要召见他。

    在这个时空,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出统治者的眼睛,何况,她还选择与眼前这个惊才卓卓的男子并肩,又怎么可能不见他的父亲呢。

    “你可教别人,让别人来负责。比如我。”阿念径直说。这一点,他抓住人牙子,救出李泰,又从蜀北崇山峻岭入陇佑道,从羌人背后包抄,打羌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不曾全歼羌人,亦让猖獗的羌人元气大伤。

    因为这些战功,他在李泰提出要求封为蜀王之前,希望父亲能再度将汉王改封回原来的蜀王,并且这一次他不要像前世,亦不要像上一次那样遥领益州大都督。

    “父亲,此次,我前去益州,发现许多东西,对我大唐颇为有利。若父亲同意儿子前往,儿子当然还父亲最大的惊喜。”他在父亲的御书房与父亲相谈。父亲询问他要什么封赏,他却只要封为蜀王,到益州上任大都督。

    当时,他记得父亲的眼神,以一个帝王的敏锐很是认真地审视他,问:“你要如何?”

    他打了个激灵,因为父亲眼神如刀,问出的这一句话也不可谓不毒辣。他知晓父亲能脱颖而出安定天下,在与伯父与叔叔的周旋中获胜登顶帝位,必然有其敏锐洞察力。

    “只想为父亲分忧,为大唐百姓谋福。”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父亲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虽是日常的便服,但那祥云与龙的纹样还是有一种别样的风景。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如果是自己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守住她?

    “你可知,西周为何崩溃?”在良久的踱步后,父亲问了这么个问题。

    “礼制崩坏,自然天下崩塌。”他回答得很官方。

    “你知晓朕所指为何,不要妄图与我耍心眼。”父亲毫不客气地指出,神情语气冷漠如霜。

    从上辈子,他就看不清自己的父亲对自己与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若说不爱,他也对他严格要求,教授兵法以及很多帝王之道,若说他爱,他对自己从来都是防备、掣肘,每句话都是带着警醒与敲打让他息心,不要有非分之想。

    至于,他对母亲,两人一年到头,除了礼仪日远远见一面之外,可以一直不见面,即便母亲重病,他也不来瞧一眼。

    若说他不爱,他又能在母亲遇见危难之际,为她放弃城池。

    “父亲所指是诸侯分封制么?”他依旧不卑不亢地询问,宠辱不惊的神情。

    父亲也不回答,只是扫他一眼,反问:“此刻灵台已清明?”

    他只说:“父亲见谅,儿子鲁钝。”

    “你鲁钝?既知诸侯分封导致周朝礼制崩坏,诸侯制度不可取,就该知晓皇族子弟遥领封地的用意。”父亲冷冷地说。

    “益州大都督,只是空衔,儿子实在不认为可与西周诸侯相提并论。”他反驳。从前,他甚少反驳自己的父亲,父亲说一,他绝不说二。可自从离开江府之后,他越发想念阿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尤其知晓张嘉可能也携带前世记忆而来,他就更坐立不安。因此,他第一次反驳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听闻,不由得扫他一眼,问:“从前,你可不是这般。这益州到底有何吸引你之处?让你胆敢做出从来不敢做之事来。”

    “益州沃野千里,儿子想去瞧瞧,亲自体验一番。”他回答。

    自家父亲也不多说话,外面的内侍已来说魏王求见。父亲略蹙眉,道:“他才从蜀中平安回来,据说伤还没好。如何就跑出来了?”

    “魏王说想念大家(唐朝对皇帝的称呼)想得紧。”内侍官笑盈盈,不由得也瞧了一眼李恪,说,“原来汉王也在此。”

    “你且让他候着。”父亲挥挥手,就让内侍出去。

    御书房内,又剩下父子二人。自己的皇帝父亲坐到龙椅上,很严肃地警告:“恪儿,你聪颖英勇,小小年纪,就知帮我解太原之围。也能戴着面具,以阿念之名,为我送来玄武门的情报,甚至征战前线。你对我这个父亲敬重,敬爱。可是,恪儿啊,你越是这般惊才卓卓,越让人心不安啊。”

    “大家。”他这一次没有称父亲,而是直接称呼帝王。

    父亲一愣,明白他接下来的话,是一个臣子与帝王的对话,而非父子之间。

    “你且说。”父亲挥了挥手。

    “从前,你为秦王,我为你的第三子。我们是一家人,帮您就是帮我自己。那既是儿子对父亲的孝顺,亦是一个孩子对自己的自保。你是我与母亲的参天大树,可为我们遮风避雨,我与母亲自是竭尽所能。母亲她——”他说到这里顿住。

    自己的父亲却是倏然站起身,眉头一蹙,有些激动地问:“你是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都是你母亲所教?”

    他垂了眸,不答话,算作默许。其实,他的母亲除了礼佛念经,什么也不曾教他。对他的父亲,大唐的天子,他的母亲也只是淡淡的,很少谈及。母亲对于父亲,始终是疏离冷漠的。

    自己的父亲看他神情,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教的,神情居然有些激动。随后,又坐在龙椅上,深深吸一口气,尔后又恢复成冷情的天子。

    “当真是你母亲所教?”他咄咄逼人地说。

    “儿子从小跟随母亲,在来到长安之前,几乎不曾有教习、师承,大家应知晓。我一直与母亲生活。”他缓缓地说。心里也觉得慌慌的,他这可是欺君之罪。

    自己的父亲听闻,终于是叹息一声,说:“她心里到底还有我。”

    阿念不说话,他却自顾自地说:“罢了,我政事繁忙,亦没空去瞧她到底如何想。你平素多陪陪你母亲,我作为父亲,不想你去益州,亦有这考虑在内。”

    “大家,儿子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算儿子求你。”他噗通一下,匍匐在地。

    良久,御书房内安静无比。

    三皇子阿念匍匐在地,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两人如同雕塑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念的膝盖都疼痛了,李世民才缓缓地问:“你实话实说,为何要去蜀中,你说,朕就允你。”

    阿念不知该不该说,他只静默,心里甚至有些恨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为何一直要苛责于他。上辈子,他临死前,还要在密诏里告诉长孙无忌,若三皇子李恪一旦有异动,就格杀勿论。他临死时瞧见那遗诏,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大家,我去蜀中原因,第一,蜀中物产丰富,我想去探寻盐,毕竟,那边有好些盐井,之前,我在陇佑道与羌人交战,发现我们的士兵连盐都吃不起。这盐是人力量之源,长此以往,不用敌人来袭,我们自己就可以不攻自破。”他缓缓地说。这确实是他这一次在陇佑道看的现状,军营里的士兵食用的饭菜,几乎没有咸味,很多士兵没有气无力。他作为最喜欢驰骋疆场,英雄杀敌的皇子,格外心疼。

    李世民一听,眸子一亮,却还是说:“这是次要原因,说主要原因。”

    阿念只觉得自己被自己的老爹逼迫到了墙角里,不得不说。他便深深呼吸,道:“大家,我爱上一个女子,她在蜀中。”

    此言一出,李世民倒是一言不发,只怔怔地瞧他。

    “大家?”他喊了一声。

    李世民才回过神来,板起一张脸,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已有婚约,弘农杨氏亦是千年望族,最重礼仪。再者,即便如今杨氏子弟凋零,极少在朝为官,但杨氏势力不可小觑。”

    “儿子知晓。”他行礼,施施然站起身来。

    “你既知晓,为何推辞下聘、订婚?如今却又要去蜀中,为一个女子?”李世民顿时觉得自己的儿子有点胡闹。他是那样优秀的孩子,冷静自持,而且十分像他。低调、聪明,对凡事都能计算得当。他怎么一下子就对女子有兴趣了?

    “回禀大家,正是。”阿念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便斩钉截铁地同意了。

    “你有婚约在身。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太子过几日大婚,紧接着就是你和老四,你还为一个女子去益州?胡闹。”李世民宽袖拂过,厉声喝道。

    阿念再度长身而跪,但不卑不亢,一字一顿地说:“儿子求父亲成全。”

    “为一个女子,你全然不顾自己是个皇子,是个将领。”李世民语气里有些失望。

    阿念依旧是平静的语气说:“她是个女子,世间却也只有一个她,她是儿子心心念念要的人。”

    “你是大丈夫,如何能为一个女子,不顾体统,不顾皇家颜面?”李世民大声喝道。

    “对于像父亲这样的圣人、大家来说,你的梦想是天下苍生太平。而对于胸无大志的儿子来说,我的梦想就是与她琴瑟和鸣,共此一生。”他今日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已经放肆一次,就不介意有第二次。他真是索性豁出去了。

    “你——”李世民抬起手却没有落下去。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要发火。如果非要找原因,恐怕是因为这么多儿子里,最像自己的人就是李恪,最英武不凡、谋略过人的孩子也只有他。

    他甚至有时,有意无意对他讲论一些治国的理论,想让他做太子。

    也许大约是太过于期望,当他听见这孩子居然为一个女子,要亲自跑去益州,也不顾别人的流言蜚语,这样铤而走险。

    “父亲是希望我志在天下,还是碌碌无为?我是庶出。”阿念反问自己的父亲,一双眸子抬起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李世民听闻,一下子怔住。这孩子这一句话问得他心疼。这孩子太过优秀,是他最理想的继承人,然而他却是庶出。

    一个庶子太过优秀,这就是一个祸端。这样的道理,这孩子也懂得。

    “罢了。”李世民终于做出让步,语气缓和下来,挥挥手,说,“朕就答应你的请求。再封你为蜀王,益州大都督,益州上任。”

    “儿子多谢大家。”他匍匐行礼,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虽然如此一来,自己的父亲必定会调查阿紫。但阿紫如此这般惊才卓卓,就算是自己的父亲知晓,也定然会理解他的举动。

    李世民瞧着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对他似乎太过苛刻。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不曾与他说这么多话。他看看窗外,日光正好,便示意孩子坐下,说一说那个让自己的孩子魂牵梦萦的女子。

    阿念早就有备,与李世民讲起梦中仙子一事,还说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仙子转世。又请李世民喝了茶,他知晓自己的父亲迟早会知道阿紫的存在。与其让别人来添油加醋地为他介绍阿紫,还不如自己来介绍。

    李世民原本不信,却喝了阿念制作的茶叶,连连感叹,也有几分相信。

    到后来,父子俩相谈甚欢,并且答应他参加完太子大婚之后,就去益州上任。

    阿念第一次与父亲相谈得那样融洽,非常高兴。当然,他后来知晓,就在那天,魏王李泰去见父亲的请求与他的一模一样,并且还听闻李泰以自己年纪小为名目要推迟与阎家女儿的大婚。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夜

    李泰前往父亲处的请求让阿念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日的相处,一向乖巧顺从诡诈的李泰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他辗转打听到李泰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父亲大发雷霆,尔后将李泰禁足,并且督促长孙皇后在太子李承乾大婚后,就着手李泰与阎家的联姻,务必于贞观二年完婚。

    李泰抵死抗议,被罚去俸禄两月,两月内不许食肉。这对于每一顿无肉不欢的李泰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惩罚。

    阿念在王府内整装,把王府交代给手下诸人,又亲自去宫里拜见母亲。母亲的宫殿向来冷冷清清,只有青灵值守左右,其余的就是粗使的洒扫宫女。

    他拾阶而上,便瞧见一袭暗红宫装的青灵提着篮子往佛堂去。他连忙跟上,瞧了瞧篮子里的饭菜,蹙眉道:“母亲每次里只吃这粗茶淡饭,身体如何受得了?”

    青灵盈盈一拜,道:“阿念却是回来了。”

    “回来了。”他接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心里琢磨如何与自己的母亲说起这一次的远行。

    “这几年,你总奔波在外,先前是太原,如今是长安,仿若皆是留不住你之地。娘娘从前初一十五吃斋礼佛,却每当你出远门,总是每日都吃斋礼佛。”青灵叹息。

    阿念心里一痛,便是愧疚,说:“原来我让母亲这样担心。”

    “你是娘娘唯一希望。”青灵说,随后又问,“听闻你前几日去御书房讨封赏去了?”

    “青姨的消息这样灵通。”阿念打趣,他真是发愁如何跟自己的母亲说自己即将远离好几年的事。

    “你打趣我,不过是大家身边的内侍与我是同乡,偶尔见着说几句。因我是娘娘的人,自然说的话要与娘娘有关。只是他亦没说,你去讨何封赏?”青灵打听。

    阿念垂眸,说:“先前长安城闹得人心惶惶的人牙子,我悉数擒获,还牵扯出朝廷大员,此事事关重大,亦是功勋。再者,我包围羌人,与程老将军合围一处,让羌人元气大伤。陇佑道大捷就有我莫大之功。”

    他声音虽小,佛堂里的母亲却已听见,便厉声喊:“恪儿,你进来。”

    他挪步进去,只见一只冷漠如水的母亲,柳眉倒竖,喝道:“你是庶子,要那么多功勋作甚?牵扯出朝廷大员,关你什么事?包围羌人又关你什么事?”

    “母亲,天下苍生。”他这一句说出也觉得自己的话语太苍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

    “关你我何事?我只是妃,你亦只是庶出的皇子,就是与异国联姻,也轮不到你。说白了,你的价值比不上一个公主,你明白么?”母亲很是激动。

    他默不作声,只任由母亲数落。母亲见他不说话,便是叹息一声,说:“权力是最美的毒药,恪儿,你外公风光显赫,与你外婆励精图治。即便那样,却还是被联手打压,被史书记载成遗臭万年的暴君、淫|棍。恪儿,为娘亲自见识过那等肮脏,你何必去趟那些浑水。这天下是李家的,而你只是李家的庶出。”

    “孩子自知其中道理。但我不想在我所在意之人遇见危险时,毫无办法。”他缓缓地说。

    母亲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来,只动了动嘴,瞧着院落内几株桃花树。初夏时节,桃花树早就过了艳丽的花期,现在是茂盛的一片绿荫。

    “恪儿!你长大了。”良久,母亲说出这样一句话。

    “多谢母亲认可。母亲深居简出,对世事洞若观火,儿子也一定努力置身事外,谨记自己的身份。”阿念回答。

    “你前日里往御书房论功这事。我便不说了,只是我听闻你也一顿让大家大发雷霆,可有此事?”母亲追究。

    阿念只得全盘托出,他原本以为母亲会说什么。她却思索良久,只是蹙眉,道:“罢了,这也是置身事外的一招妙棋。只是在益州,你须得谨慎行事。大家既然听到西周诸侯王制度的弊端,就断不会让你一个人逍遥。毕竟,你们是父子,更是君臣。你是他儿子,更是他臣子,也是太子的庶弟。”

    母亲叮嘱一番,便让他留下来陪她吃,母亲所食饭菜皆是素食。两人一边吃饭,便是一边谈起婚事。

    “杨氏那边,分明是李代桃僵,他们也是包藏祸心。”他与自己的母亲说起话来,到底是无所顾忌。

    母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说:“他们不过是你父亲用来掣肘关陇新贵的一枚棋子,却还自以为是,莫要搭理便是。若论给予你我母子二人的保护,倒是可忽略不计。”

    “母亲原也这般以为。儿子便放心。”他笑逐颜开,想这世道到底是自己母亲跟自己一条心。

    母亲淡淡一笑,道:“当日回弘农杨氏,你提出的生辰贴选妃方案,可是因为有意中之人?”

    “不瞒母亲,梦中仙女之事,儿子多方打听,便正是弘农杨氏九姑娘杨敏芝。我所出之生辰贴亦是她的生辰贴。”阿念径直回答。

    “这,他们报上来的可是杨元淑。”母亲的眉头蹙起来,有那么瞬间,阿念看到自己母亲一直淡漠如水的脸上骤然起了一层寒霜,眉宇间有一种暴戾之气。

    “母亲莫要担心,一切皆在儿子掌控之中。如今,杨氏六房被杨老夫人借故丢到晋原县做县丞。之前,想在路上劫杀,儿子已护送他们安全到达。派了人守护,但儿子不放心,怕他们又痛下杀手,这才想着去益州。”阿念对母亲和盘托出。

    母亲神情依旧淡漠,说:“既是如此,天下人都知晓你荒唐为红颜也不为过。”

    “母亲用意,儿子明白。”阿念回答。

    母亲便不说话,母子俩用完饭,她径直又去佛堂念经敲木鱼。阿念在佛堂外站了很久,前世今生,这一座佛堂便将母亲囚禁在此。最后,母亲的结局,他一想到就觉得苦涩无比。

    他站了良久,青灵收拾一些首饰,说既然是为心仪女子而去,到底不能太寒酸。娘娘吩咐收拾几件首饰送给人家。

    就这样,他在太子李承乾大婚之后,领着杨初几名随从启程前往益州。

    初春分别,再入蜀中已是夏日。长安城的烈日灼热在蜀中根本不存在,隐隐的青山,都被他的马不停蹄抛在脑后。

    虽然,自分别后,念卿隔三差五就有关于阿紫的消息传来。说她足不出户,窝在后院种植植物,十分低调,且怡然自得,那些贵妇们举办的饮宴,她也一一推掉

    他不知她到底在干嘛,只记得暮云山庄那会儿,她说的秘密。

    马不停蹄来到晋原县,一并来的还有几个将门之后,说是来晋原县历练。可他太清楚不过,他们都是各自家族的眼线,看的就是他的动向,看他在益州是否有二心。

    他便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便让他们知晓他真的只是为一个女人而来。为了一个女人,完全不像自己。

    此刻,阿念靠在躺椅上,只瞧着面前的阿紫,回想着这一次的来路。他原本想要她低调一些,不让她过早暴露在众人面前,也不想让敌人知道她是自己的软肋,从而置她于危险之中。

    可是,当他想到她可能会是别人的,他就不淡定,恨不得****夜夜都瞧见她,于是便提出让她早日入主江府,他好每日里处理完政务就回家陪着他。

    他总是想:处理完政务,便回家,与她在一处。琴棋书画也好,散步观景也罢,哪怕是彼此喝茶,亦或者联手做菜,或者相拥看窗外风起落说闲话。

    这样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幸福,哪怕从此不回长安,哪怕不再做三皇子,哪怕不再为官为将。没大志向就没大志向吧。

    有她,就好!

    可是,他也知晓她定然会拒绝。

    他的阿紫向来聪颖,对世事洞若观火。所做决定总是为他人考虑,便要做一番利弊的计较。

    “阿紫,你就不能随性而为么?今日不知明日事,世事无常。你计算太多,终究苦了自己。”他终于忍不住劝阿紫,自己内心却又不敢随性。

    人,真是矛盾。他内心自嘲,抬眸瞧见从躺椅上翻身而起在屋内踱步的阿紫,终于她转过头来瞧着他,很严肃地说:“阿念,食盐之事,可挂我大兄或者你的名号,但我必须要与你同行。而且,别处的盐井离这里太远,而且早就有名,我们若找寻到了,也只得是做一番改良,还不如另辟蹊径,自己探寻盐矿,制作精盐。这是大功勋。”

    “我不要大功勋,我只要你。”他有些怒了。

    江承紫垂眸,叹息一声,道:“你既然为重生之躯,就该知晓你面前的命运。你以为隐逸这一条路走得通么?长孙无忌会像是睁大眼睛的猫随时盯着你。我亦想过安逸舒适的日子,可是上天让我来到这里,大约就是给我机会来守住你。”

    “守住我!”他只心内一动,便瞧着站在暗夜里的女童。

    江承紫也不知怎的,想起之前那些傻傻的日子,忽然很有倾诉的**。她便是轻笑,低声说:“是呢,我想我来到这个世间,最大的意义就是为了守住你。”

    她终究没敢说出自己是来自一千年后的灵魂,虽然她并不清楚上辈子的江承紫穿越之后,是否说过。但这一世,她还不能确定李恪是否真值得她据实相告。

    “你——”那样平平常常的语气,那样平常的话语,他只觉得心里疼痛不已。

    他一下子站起身,将她搂在怀里,低声说:“这一生,我定不负你。”

    江承紫没有说话,只觉得温暖得很,像是梦想里的片段,她靠在他怀里。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人语,两人惊觉,连忙放开彼此,整理衣衫,各自的心都跳得怦怦的。

    “你二人如何在此?”杨王氏的声音颇为不悦。

    “哦,回禀夫人,我二人在此守卫。九姑娘与我家公子入内查看红薯与马铃薯的生长情况。”小九回答。

    “知了,你们且下去。莫要胡言嚼舌根,坏了九姑娘名声,即便你们主子护着你们,我亦不会放过你们。”杨王氏开门见山。

    两人连连说不敢。杨王氏便带着云珠往这边来,江承紫掌灯,与阿念装模作样在那里瞧马铃薯长势。

    “阿芝。”杨王氏不悦地喊。

    “阿娘,你来了呀。我正与阿念公子瞧这马铃薯,在想明日收割仪式,是否也请个有分量的人到此呢。”她笑嘻嘻地说。

    “杨王氏扫了阿念一眼,说:“还请什么有分量的人?这阿念公子是蜀王,是三皇子,又是益州大都督。”

    “哦。”江承紫嘟哝着嘴。

    杨王氏瞧瞧两人,觉得到底是自己多虑了,两人虽然聪敏却都还是孩子,或者到底是自己多虑,想得龌龊。

    “好了,今日你二人亦劳累一天,各自休息吧。”杨王氏挥挥手,让云珠送江承紫回家,又让小九伺候好自家公子。

    原本想要秉烛夜谈的两个人,就这样被分开。两人依依不舍地瞧一眼,江承紫在入内宅之前,说:“明日见。”

    江承紫回房休息,虽然疲累,但却觉得今日所见所闻实在太多,竟然久久不能入睡,最终兴奋得蹦跶起来,打了一套太极拳、一套五禽戏,然后又在院落里练习昔年学习的那些格斗之术,直到东方发白之际,才跑去躺下。

    杨王氏一宿没睡,只坐在窗边瞧着自己的女儿在院子里练武术练了一宿,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尤其另一个孩子是三皇子李恪,他有着怎样的血脉,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王氏担忧良久,看自己的女儿去睡下,她也头疼,用了点早饭就去睡觉。

    一家人直到中午时分,才都起来,准备要举行马铃薯与红薯的丰收仪式。杨舒越觉得这是大事,便请了县令以及一些有名望之人一并来观看。

第一百三十四章 收获

    日上三竿,江承紫才爬起来,草草洗漱一番,还在喝粥,就询问云珠阿念的消息。云珠是昨夜阿念求亲的知情人,瞧见自家姑娘这样问,便忍不住打趣,道:“羞不羞?小姑娘,矜持啊,矜持。这样快,就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云姐姐,你打趣我。”江承紫嘟了嘴,虽然几十岁的人了,但被云珠这样一打趣,还是觉得脸滚烫滚烫的,有点难为情。

    “哟哟哟,我可是实话实说。瞧你这神情,就是心中有鬼。”云珠继续打趣。

    江承紫低了头,到底还是反戈一击,说:“看云姐姐这样热心,我看是时候向阿娘禀告,给云姐姐寻一良婿了。”

    “你这小丫头,反而打趣姐姐。”云珠也是羞红脸。

    江承紫就觉得是该给云珠找一门亲事了,不然就得成老姑娘了,耽误人终身啊。她想到这里,就平静下来,很严肃地说:“云姐姐,今日丰收仪式,虽不是上得台面的饮宴。但我亦早些天列出方案,方才大兄来讲,说这既是新培育出的食物,以后到底要推广,就该请有名望的人来。我方才又临时让厨房增添一些食材。如今,这县令、守备以及当地的富户、乡绅皆不如蜀王这名头来得大。他可是益州大都督,又是皇亲国戚。自然不可怠慢。”

    “你放心,老爷一大早就与阿念公子说了。谁知道他刚天明就让车虎前往益州,让念卿取来他的官服袍子,说这场合,必得如此。而且也一并请了几位将军公子。”云珠回答。

    江承紫一听,心里暖暖的,声音也不觉柔软些许,说:“他倒是考虑周全。”

    “是呢。是呢。从前就想,谁人能配得上我家阿芝。那会儿杨氏联姻,我听闻是三皇子,就想若是能选中我家阿芝,那得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唉——”云珠感叹。

    江承紫却是蹙眉,低声阻止说:“你如今也莫要太招摇,如今报上去的名字毕竟是元淑姐姐。”

    “可我听闻,祖宅大老爷来信了,是杨迪送来的。”云珠欲言又止。

    江承紫觉得奇怪,便问:“来信?什么时候?”

    “十多天前,来信内容,我亦不太知晓。只是似乎提到什么杨氏祖宅同气连枝,若是益州见到蜀王,务必稳住。”云珠压低声音。

    江承紫眉头一蹙,便有些不高兴,这等事家里也不与自己说一说。她“嗯”一声,提了衣裙,一边往正厅去,一边吩咐云珠去忙今日的丰收宴。

    杨舒越身着宽袍礼服正在正厅里修剪盆栽,秀红在一旁与他说话,瞧见江承紫进去,秀红略略一拜,喊了一声“九姑娘”,便退出去。

    江承紫略略点头,算作还礼。随后就开门见山,询问杨舒越:“听闻前日里,大老爷来信了?”

    杨舒越手一顿,便反问:“何人与你嚼舌根?”

    “阿爷甭管何人,如今这事就做得不地道。六房过去受多少凄风苦雨,险些家破人亡,祖宅来信,阿芝觉得就该开诚布公,阿爷这般瞒着,实在——”江承紫开门见山。

    杨舒越蹙眉,有些不悦地反问:“你这是对阿爷做的决定有意见?”

    “阿爷,我也不与你多言。既然那信关乎蜀王,我便要瞧一瞧。”江承紫不想多费唇舌,若是一家人都要相互算计,尔虞我诈,那么,杨氏六房就没救了。她还不如去收养一批孤儿,自己创建一个江氏家族,凭借自己的双手于智慧,定然可以累世功名,名震天下。

    “你,你这孩子,如何不懂事?”杨舒越很不乐意。

    江承紫便固执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父女俩对视良久,杨舒越才算败下阵来,叹息一声,从怀中将那信递给江承紫。

    杨恭仁在信中说他已再度为官,果如阿芝所言,会在今年再度为官。正因再度为官,便在官场里听闻三皇子竟为一女子请封蜀王,上任益州大都督。根据杨氏护卫护送他们六房一家来蜀中上任的情况所见,那杨宸就是三皇子李恪。而他所心心念念之女子定然就是阿芝。

    而生辰贴一事,虽然老夫人办得不漂亮,但她到底是为了杨氏的前途着想。若是事情败露,怕杨氏一族都会以欺君之罪论处。当今皇上正愁没有借口办旧贵族,这或者会成为最好的借口。因此,错就错了,不要妄自去纠正。

    江承紫看到这里,冷笑道:“大老爷也真是糊涂,蜀王不是等闲之辈,老夫人做过什么,人家不知?就是用生辰贴来选,都是蜀王提出。”

    杨舒越缓缓地说:“你大伯父一点都不糊涂,他这信拉拉杂杂说这样多,前面全是无用之言。后面才是他的意图啊。”

    江承紫早就展卷往下读,杨恭仁在后面的信件里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希望杨氏六房能以大局为重,毕竟杨氏一脉,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希望她能尽力俘获蜀王之心,尽力保住杨氏一脉。

    “大老爷也真糊涂。我杨敏芝是如何之人,他却不懂?”江承紫讽刺,缓缓将那丝绢书写的信件扔在一旁。

    “但你大伯父的话语不无道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舒越缓缓叹息。

    “那是他认为的。父亲,你莫要糊涂心软,忘记你在祖宅所受的苦难。”江承紫冷笑。

    杨舒越不知该说啥,对于这个拯救了自己以及杨氏六房的女儿,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太有主见,且太有才华。杨舒越不得不承认,这女儿有时候让他觉得近乎妖邪。不过,听蜀王说到仙女转世,他倒是有些相信了。

    “可是——”杨舒越这样回答,他也不知要说什么。

    江承紫严肃地说:“祖宅那么对待我们,若我们没有活着到达晋原县,如果我们路上没有遇见蜀王他们暗中守护。杨氏六房已经不存在,还有什么好谈?这是天大的仇,不能因为我们都活着,这笔账就购销了。父亲,你可莫要糊涂。”

    “阿芝,可毕竟我们出自杨氏。”杨舒越承认自己的女儿说得十分在理。

    “出自杨氏不假。然而,六房也可自立门户,如同以前的观王房一样,将来的杨氏,到底是谁当家,还说不一定呢。”江承紫缓缓地说。

    “那便不可让杨氏覆灭。”杨舒越抓住契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也不希望杨氏遭遇灭顶之灾。

    江承紫叹息一声,道:“覆灭与否,是他们决定的,可不是我们决定的。阿爷好生糊涂。从前,他们欠我们这笔债,不能一笔勾销,得向看他们如何还我们,并且还要看他们今后的诚意与走向。阿爷的回信可有写好?”

    杨舒越摇摇头,说:“不曾写。”

    “那阿爷可以他们回复,杨氏六房所做之事,得看他们的态度。欠杨氏六房,看他们如何还回来。另外,告诉他们,杨氏六房也可以独立撑起杨氏的千年荣誉。”江承紫对杨舒越说,尔后又说,“今日丰收之马铃薯与红薯也一并寄送一些回祖宅,给他们瞧瞧。”

    杨舒越没说话,只安静地站在那里。江承紫走上前,抱住自己的父亲,说:“阿爷,你心善,我总不可让别人再继续欺负你。”

    杨舒越将她抱住,叹息一声,说:“阿芝,是阿爷没用,让你小小年纪却要计算这样多。”

    “阿爷莫要说,我们一家人总要同气连枝。”江承紫说。

    杨王氏在屋外站了良久,对于那封信的事,她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同时,她也算对自己的小女儿更放心了,能有这般见识着实不多。

    杨舒越与江承紫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她到书房磨墨,父女俩商量着写好了给杨恭仁的回信。

    等回信写好,屋外已是正午时分,家里的丰收宴会准备得差不多了。江承紫穿戴整齐,与一干人等将屋内大缸里的红薯与马铃薯收割。

    因为悉心照顾,又有异能影响,红薯与马铃薯长势十分良好。江承紫看到红薯直吞口水,捡了一个小一些的,洗干净削去皮,径直放到嘴里咬一口。嘣嘎脆,水分足,甜丝丝,算是红薯里的上品。那马铃薯个头特别大,而且一棵马铃薯居然能收二十来斤。

    江承紫将一缸马铃薯与一缸红薯收获好,就将收获的红薯与马铃薯选了个大洗刷干净,送给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亦包装好几个准备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弘农杨氏,并且附上详细的吃法与做法。

    另外,将收获好的马铃薯与红薯送到厨房,让厨房依照先前她所给的菜谱,用蒸煮炖烤的方法做出各种美味食物。

    观看收获的众人,都是惊讶无比,就那两大缸的红薯马铃薯所产出的,就能够一个人吃俩月了,能救人命了。

    县令十分惊讶,想要发表感想,但又不敢说,只瞧着蜀王,有些迟疑地说:“杨氏六房与蜀王研究的这红薯与马铃薯,果真是百姓之福啊。”

    阿念没说话,只是瞧了瞧江承紫。两人因要避嫌,总是隔着一群人,只是两次时不时还是要打望彼此。这会儿,他温柔地瞧着阿紫,问:“这东西真能吃?”

    “这红薯能生吃,马铃薯却不行。红薯生吃、煮熟皆是健康又填肚子,这马铃薯却有讲究得多,生吃是万万不可。马铃薯被日照晒成青色或者长了青芽都会聚集剧毒,不可食用。因此,在储存上,马铃薯的储存得要十分仔细才行。千万不能让日光照耀,或者让其发芽。至于红薯,不耐寒,怕霜,得挖地窖过冬。”江承紫回答。

    众人一听,连连称是。江承紫知晓这些“十指不沾泥”的人们哪里会懂得这些,他们只不过是附和她,或者说是附和蜀王罢了。因为任凭是谁都瞧得出蜀王对杨氏九姑娘情意绵绵。再者,李恪自请为蜀王,冒险请求上任益州大都督只为一个女子的事,大凡在朝中有人的官员乡绅可都知晓了。

    “原是这般神奇啊。”县令接一句话。

    阿念却是轻笑道:“杨氏六房大郎君研究经典,本王四处收集残本孤本,看各种植物记载。暮云山庄二公子更是携同小童多次进山,踏遍三山五岳,才找寻到这易于栽种,能食用的物种。阿芝姑娘细心栽培,本王与杨氏六房以及暮云山庄皆立足于百姓疾苦,一心想要找出让百姓免于饥饿之作物。如今,算是小有成就,便请各位做个见证。一并来庆祝一番。”

    县令、乡绅、富户们听闻蜀王这样说,连连说三生有幸。圆滑的县令还觉得这是兼济天下的大事,是堪比神农的至高境界,他这等俗人没有那般能力,但也想节衣缩食,捐献些许爱心用于寻找更好的作物拯救百姓疾苦。

    县令带头,乡绅、富户也是纷纷表示。阿念没想到会这样,便瞧着江承紫,以眼神向她询问意见。

    江承紫也曾想到过这个情况,便立刻说:“各位都是大好人,心系天下苍生,这般捐钱捐物,也是好的。不过,却不能立刻就到我们手里,得成立专门的监督机构。”

    众人一听,江承紫便说:“你们是好心,捐献爱心,但人是私欲俗物,若没有相应的机构与监督,就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侵吞。所以,县令这提议甚好,但落到实处,还得要大都督领个头。”

    “哦?九姑娘请讲,如何领头?”阿念询问。

    杨清让却是说:“阿芝之意乃言此事得由官府来办,成立专门的账户,由专人收账验证。并且,每次拨款都要有明确的用途与金额。并且接受朝廷的查账。”

    “呀,杨公子大才啊。”马上就有人拍马溜须。

    “这哪里是大才,只是觉得不能让大家的好意打水漂儿,让大家出了钱,还让大家不舒心。”杨清让解释。说完之后,又看了看自家妹妹。这由国家统一建立互助制度,可是自己与妹妹前几日论议时,彼此讨论出来的。

    当然,江承紫是不着痕迹地引导杨清让领悟,逐步地领悟到一些现代的社会保障制度。这种制度一旦与大唐的行政结合,虽然不会全面推广,但也会对百姓有一时的惠及。最重要的是这是笼络百姓的一种手段,又不触及政治家们的利益。

    当然,最终的目的是送杨清让平步青云,成为杨氏一族最显赫的存在,成为杨氏六房的神话。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诺言

    杨清让提出的制度让众人夸赞。同时,那些拍马溜须之人也是纷纷捐款,由益州大都督牵头,杨氏六房起草,县令大人监督,最终成立神农研究基金会。

    于是,好好的丰收宴会,在后半段基本就变成基金会的章程制定以及法制监督宴会。

    当然,期间,马铃薯与红薯的盛宴也开始,一道一道的菜上来。众人在感叹美味的同时,更是纷纷举杯向蜀王与杨氏六房以及暮云山庄祝贺。

    这一次丰收饮宴,一直到日暮掌灯,才算真正结束。

    杨王氏偕同秀红送走女眷们,而杨舒越则带着杨清让送走男宾。云珠和念卿则负责指挥丫鬟婆子打扫家宅。

    江承紫则是与小九、车虎、姚子秋带领一批人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一些马铃薯与红薯收起来,确保其呼吸畅快,又不容易坏。并且将马铃薯、红薯连带泥一起包装妥帖。

    将收获的马铃薯红薯分作三份,最大的一份儿用来播种,一份儿小的连同信件一并送给杨恭仁,最大的一份儿则是附上详细的使用说明,种植说明,加上两大缸还未采摘的,由官府派人护送回长安。

    而自告奋勇要护送回去的人便是程咬金的小儿子与柴绍的小儿子,阿念也不多说,两人反正顺道要回长安,两人也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他就任由他们了。

    整理好该送的礼后,又是晚宴时间。这会儿,大家就都没有心思要吃东西,只觉得今日的事让人十分震撼。大家一时之间接受这么多新鲜的概念与事物,都还处在兴奋中。

    “如果按照今天这亩产,那,那百姓不会饿肚子。”阿威在许久之后,还沉浸在这喜悦内,用他不太好的计算能力算了又算,仍然觉得很震撼。

    “理论上是这样,实际上不可能。”江承紫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

    “呀,如何不可能?今日,我亦品尝了马铃薯与红薯,实在美味。”阿威很是疑惑。

    江承紫耐心科普,说:“这虽然能填饱肚子,能助百姓度过难关,或者作为行军时的简易餐物。若是让百姓常年食用此物,营养不平衡,对百姓身体并不好。”

    “九姑娘菩萨心肠,担忧的不无道理。可九姑娘怕并不知,对于很多百姓来吃,能有东西吃,不用吃土,啃树皮,已是谢天谢地。九姑娘此事已是善举。”县令说道。

    周围的人也是纷纷附和,江承紫却是笑道:“话虽如此,但作为我辈之人,自然是要为百姓谋求最好的福利,让他们吃饱穿暖,身体强健。我大唐人精神抖擞,四海来朝。”

    “说得好。”拍手称快的正是程咬金的小儿子阿默。大约是传承其父的特点,大嗓门敞亮得很,性格也很豪爽。

    “对,讲得好。”温文如玉的秦公子也是激动地开口说。

    众人也是纷纷附和,说大唐有这样有作为的年轻人,他日必定成为最强之国。此时,在这里用饭的皆是长安城里的官家子弟,加上杨清让、杨如玉、云珠以及念卿,大家都是年轻人。一时之间,更是热血沸腾。

    当晚月色正好,一帮年轻人更是将饮宴挪到院落里,饮酒作诗,弹剑而歌,毫不快哉。

    一时之间,江承紫忽然觉得像是回到昔年的军营里,成日里被操练得如同死狗,在难得的休息时刻,便是载歌载舞,热血沸腾,火辣辣的都是青春。

    她一时之间来了兴致,便也要表演一段剑舞。阿念立刻就站起身,为她擂鼓,姚子秋弹琵琶。她要借用阿威的宝剑,阿威将手一缩,说:“阿芝,这剑你拿不动。还是拿别的。”

    江承紫一笑,身形一旋转,他手中的剑已被她夺在手里。阿威一愣,江承紫轻松举起那一把剑跟着节拍舞动起来。她的剑舞不太地道,但她最近经常做的那个梦里,常常会梦见站在远处瞧李恪孤独地在月光下舞剑。

    她记得那些动作,这会儿,她便根据梦境中记载,将李恪那一套剑舞出来。因为异能的缘故,她举这几十斤的宝剑如同薄薄的竹片,动作就更加行云流水。

    音乐,月光,剑舞。她形容尚小,但风姿却已让众人惊呆。

    一曲舞毕,阿默没头没脑地来一句:“阿念,我开始理解你为何敢那样去自请封赏,落得个沉迷女色、不思进取的名声。”

    阿念只是笑,却是温柔地瞧着江承紫,说:“阿芝,你该休息了。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

    “我不累。”她语气撒娇。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起哄。这会儿,倒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都是少年人,热血沸腾。

    “闭嘴。”阿念有些着急,他怕自己心爱之人尴尬,便是大声喊道。

    众人早就不当他是蜀王,径直起哄。那阿威则是啧啧地打趣,说:“你这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呀?”

    江承紫不由得低头,只觉得难为情。却不料听见姚子秋冷冷地说:“大家,适可而止,阿芝惹人喜爱,但她是名门闺秀,你们如此,到底是毁坏她的名声。尤其是蜀王——”

    “我如何?”阿念也有些不客气。虽然,他与姚子秋原本就不对付,但还没有这样针锋相对。

    江承紫一抬眸,却见姚子秋已离席起身,道:“蜀王乃皇亲贵戚,自是高位者,但我听闻你也是有婚约之人,如今这般对阿芝,不太妥帖吧。”

    “我对阿芝尊重有加,这一生,我只娶她一人。”阿念一字一顿地说。

    秦铭听闻,立刻就低声劝阻说:“莫要说胡话。那边可是弘农杨氏,百年望族。再者,你的婚书名帖已上报朝廷。”

    “我很清醒,今日各位在此,就与我做个见证。我今日之言,必定守诺。”阿念说着,却是看向江承紫,一字一顿地说,“若我有违今日誓言,必定不得好死。”

    “你胡说什么?”江承紫一听,连连跺脚。

    “哈哈哈,阿念有这份心思甚好。说实话,阿芝也是出自弘农杨氏,且是嫡出。与其娶那素未谋面的无趣女子,还不如娶阿芝。阿念,我支持你。倘若换作我。我亦会如你一般。哈哈哈。”在场之人,唯有心大无比的阿默才会这般豁达。

    “老默,这么多年,我就觉得你这回最聪敏。”阿威笑了笑,拍了拍阿默,却也不忘损一损自己的朋友。

    “你怎么说话的,能不能好好聊天?”阿默扫了阿威一眼,两人就闹腾开了。

    秦铭看这情况,立马就说:“大家终归都是为阿芝好,姚二公子也莫要担忧。我自小与阿念相识,他这人不近女色。对人对事皆认真,他认定之人,即便冒死,也不会让之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姚子秋依旧是沉着一张脸,语气倒是缓和些许,说:“即是如此,若蜀王爱护阿芝,便该礼数周到,切莫唐突了她。尤其今日事情未名,蜀王亦不曾退婚。你这般高调,你让世人如何看待阿芝?”

    江承紫听闻,心中一暖。她没想到那个有些木讷,对植物近乎痴迷的姚子秋竟也会为她考虑得这般仔细。

    “阿芝多谢姚二公子爱护。”江承紫盈盈一拜。

    姚子秋有些慌了,连连说:“阿芝,你莫要如此。你,你,你对我来讲,是很特别的存在,就,就如同,如同我,我的阿妹一,一般。”

    姚子秋一紧张,便口吃连连,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

    “今日都是自家人,大家高兴,便说话肆无忌惮些,姚二公子放心,我们这群人口风最紧。”秦铭立刻打圆场,众人纷纷表示确实如此。

    姚子秋不说啥,却也只是瞧着江承紫叹息一声,说:“夜深了,我先去休息。你们亦早些休息。”

    众人听闻,也觉得夜已深,各自纷纷散去。

    江承紫让云珠与念卿安排众人去客房,她则是独自回自己的房间。才走几步,阿念就追上来,低喊一声:“阿紫。”

    江承紫停住脚步,回头询问:“怎了?”

    “方才,我所言——”他说。

    她立马笑着打断,说:“我知了。别人不是你我,自不知我们之间已不需这般猜忌。”

    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知阿紫大度从容,是不让须眉的巾帼,亦有广阔胸襟,对于方才之事定不会放在心上。但在我来讲,我不能让我心爱之人一颗心不安定。”

    江承紫只觉得他平平常常的叙述,就挑动了自己的心弦,稍稍一呼吸,就觉得惊心动魄。她瞧着月光下的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甜蜜。

    “阿念,我知晓。”她柔声回答。

    他“嗯”一声,喊她早些休息,他自己却又挪不开步,还是站在远离,与她四目相对。彼此都觉得月光下,对方更是好看,如同最醇厚的醉人酒酿。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两人绷不住,相视一笑,然后依依不舍告别,就差三步一回头了。

    大约是因为很累,江承紫回屋略略洗漱,就摸上床,几乎沾着床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江承紫一起床,刚用完早饭,即将要启程的阿默蹦跶过来,硬是要与江承紫结拜,央着江承紫与他比试一场,起因就是江承紫跳的剑舞,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密不透风,而且夺阿威宝剑那手法极其快。

    “快,快,与我比试一场。”阿默喊。

    “阿默,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舞蹈弄剑,阿芝是女娃,名门闺秀。”秦铭阻止。

    “你懂啥?那些虚假的名门闺秀,我才不稀罕呢。”阿默直言直语。

    江承紫轻笑,对秦铭说:“都是自家朋友,无妨,秦公子亦不需多拘礼。我对世俗那等庸俗的礼法,本就没什么所谓。”

    秦铭一听,轻笑,说:“阿芝姑娘与众不同,倒是在下俗气。”

    江承紫吃吃笑,说他太过正经,怕以后得要吃亏。他却憨厚笑笑,说他父亲说过,与朋友相交,能吃亏是福。

    江承紫对初唐历史中,对秦琼此人亦是极其喜欢,便要与秦铭攀谈一番,了解一下历史上的秦琼到底是怎样的。一旁的阿默却是不耐烦,插嘴讽刺说:“阿芝,你莫要夸他。就他整天事多,满口礼仪道德,酸得很。”

    “是你不学无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秦铭讽刺。

    阿默摸摸头,不理会秦铭,只一心要与江承紫切磋一二。各种央求,俨然一副武痴的模样。江承紫正巧手也痒痒,便相约去后院切磋一下。

    两人没理会秦铭,暗戳戳地往后院开阔处一站。江承紫尽量控制不用异能,将在部队里使用的各种格斗之术都用上。

    你来我往,过了许多招。阿默累得气喘吁吁,江承紫却因天生异禀,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喘息。阿默十分诧异,便更缠着江承紫要她说一说诀窍。

    江承紫本缠得没办法,便私下里教授一些从前她在部队时,进行魔鬼训练办法。阿默听闻,蹙了眉,很狐疑地问:“阿芝,也这样训练过?”

    “不然,我如何能打赢你?”江承紫反问。

    阿默还是将信将疑,江承紫就下一剂猛药,说:“你也可以不相信的。”

    “不,我一定要找一只队伍试试,我也要试试。”阿默人虽是糙汉子,头脑相对简单,但他身上那种直来直去的执着却让人感叹又羡慕。

    “我怕你半途而废。”江承紫啧啧地说。她其实是在想,若是这一套方法用于现在的唐军,也是一个好办法。当然,如果将来机缘巧合,定然要把大唐这乱糟糟的兵役制度和军队建制规范规范。而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将这种训练带到军中。能将这种训练带到军中,最好的人选就是藐视礼法的程咬金父子。

    “我老程家人做事,从没有半途而废的。”阿默拍着胸口打包票。

    江承紫轻笑,说:“那我就等阿默的好消息。”

    “你等着,我一定练得更强些来保护你。”阿默拍拍胸口,就走了出去。

    送走阿默之后,江承紫舒活舒活筋骨,想去找阿念仔细磋商一下,却见云珠哗啦啦就跑进来,说:“阿芝,阿芝,外面出大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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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