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这是表白?
一瞬间,杨宸身上杀意浓重,念卿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说:“公子息怒,大局为重。”
”滚开。”杨宸喝道。
江承紫和念卿,以及在一旁的李泰都愣住了。
“阿紫,你出来作甚,你不是睡下了么?”他蹙了眉,一边检查她的伤口,一边说。
江承紫一边摊开剧痛无比的手掌,一边回答:“听见有贼人异动,就出来瞧瞧。”
他抿了唇,低声问:“你如何没睡着?”
“我,我睡不着。”她连忙回答,语气有点慌乱。她睡不着自然是因为担心他,想着他。
她真怕他继续问她为什么睡不着,那样的话,她不知如何回答。好在他并没有询问,而是缓缓转过头,眼眸如刀,扫了念卿一眼。
“公子,我,我没有——”念卿一下子跪地,瑟缩发抖。
江承紫与李泰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浑头。杨宸却不予理会,径直查看她的伤口。
江承紫徒手接歹人的刀,因此掌心被划出深深的伤口,此时还在往外冒血。虽然剧痛,但对于经常受伤的她来说,这点伤真的算轻伤。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个没有预防针,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要是伤口感染该如何是好啊。
不知那异能会不会有预防针的作用。不过,既然是异能,应该有些作用吧。江承紫在心中兀自想想着。
眼前的杨宸看到那深深的伤口,一颗心灼烧得难受,他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插自己几刀。
那伤口汩汩冒着血!若这伤口不是在手上,是在别处——
杨宸不敢想下去,深刻的恐惧摄住了他,还有没有保护好她的自责像是毒蛇直直往他心里钻。那觉得自己方才就站在万丈深渊一般,若是再度失去她,他不用敌人打倒,自己就会跳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他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难受,惊魂之后便是怒气。
为什么上辈子,这辈子都要这样逞强?这个女人,上辈子为守护他,确实做了许许多多。而她也确实有能力,让那些老狐狸都惧怕。只是她不知,他在暗地里为她阻挡了多少惊险。他甚至有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可笑,娶了个如花似玉的侧妃放在自己屋内做摆设。他自己却时时刻刻想的是怎样悄无声息地帮助她,保护她。
最后她身陨于张嘉,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那时对一直隐藏颇深的张氏一族重视不够,这样的疏忽导致她被杀。他没有好好保护她,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她的身陨。这样的自责在她走后,一直伴随着他,成为蚀骨的疼。
如今,就在这眼前,这女人又逞能受伤,让他想起前世里的自责与愧疚。
“就你有才?就你功夫了得?魏王没护卫?江府没护卫?”他忍不住就对她吼出来。
江承紫被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他血红的一双眼,连手上的疼都忘记了。她觉得这只是小伤,戎马生涯、江湖漂泊之人,应该是见惯不惊,这杨宸为何这样暴怒?照理说,他真实身份是李恪的话,早在小时候,居住太原时,就独自领过兵与妄图拿他们要挟李世民的贼人战斗过了。
久经沙场的人,见惯生死,对于受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江承紫很是狐疑,便低声说回答:“我,我只是——”
她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要解释什么,便说了几个字就住嘴了。杨宸不理会,只让护卫让江府的大夫速速前来。
护卫走后,他掏出随身止血的布为她勒住伤口,牵着她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拉了个披风将她裹起来,还是面脸凝重地看着她。
“我,我没事,小伤。”江承紫觉得他太夸张,而且他这样看着她,她觉得心慌意乱,一颗心跳得都没法平复,重要的是呼吸都乱了,真是很丢脸的事。
“再深一些,此手残废。若伤不在手,而在别处,你——”杨宸原本都平和下来,这会儿又发起怒来。
“我,我有分寸的。”江承紫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本能地回答。
“分寸?对手永远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弱小,人不可能看到所有的情况,你的分寸有何用?”杨宸的怒气并没有因为江承紫的解释减少,反而因她的话语更盛。
江承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因出身军人世家,受伤与死亡都是太平常的事。所以,她真觉得这是轻伤,不必小题大做。
“话虽如此。但,公子不必太过担心。我下次注意便是。”江承紫小声地解释,她怕自己这话又说错,眼前这位会暴怒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果然,即便她小声说,眼前这位少年还是更愤怒了。他厉声反问:“你还想有下次?”
”这,这面对歹人,总不能袖手旁观。”江承紫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理说不清了,脑子里乱糟糟的。
“你是女人,该由人来保护,由人来疼爱。你记清楚——”杨宸一字一顿地说,他真是恨不得拿把刀将这些句子都刻入她的脑海中。而且,他在这瞬间,忽然改变主意。之前,他想的是找到她,与她并肩联手,必定能睥睨天下。可是看到她受伤,他宁愿将她养成笼中鸟,宁愿她是平凡得一无是处的女人。
江承紫一听这种言论,立马就不高兴了。上辈子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什么“你是女人”之类的言论。所以,她立马反驳:“女人男人皆是人。男人可疆场杀敌,女人亦可保家卫国,戎马生涯。”
“住嘴。”杨宸喝道,他很想打她一顿。
江承紫看他那暴怒的神情,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他难道是很担心我?难道是看山我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脸率先就红了,慌忙低下头,完全把掌心里的剧痛都忽略了。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整个人手足无措。
杨宸瞧她低头不语,以为是自己的话语太重,让她委屈。他更是心疼,语气便是缓和下来,柔声说:“你别恼,看到你受伤,我很担心,我只要想到你可能有性命危险,我就——”
他没说下去。江承紫心里早就没了怒气,心里有个兴奋的声音在问自己:他,他这是在表白吗?这是在表白吧!
这一瞬间,江承紫觉得自己像是个怀春少女得到暗恋之人的表白,喜悦得难以自持,于是那些心底的喜悦便从眼角眉梢渗出来,占据了她那一张稚嫩而美丽的脸。(今日还有一更)
第一百零六章 撒娇
江承紫抑制不住的笑,让杨宸略略蹙眉,他顾不得别人在场,托起她的下巴,疑惑地问:“你笑甚?”
“没啥。”江承紫回答,脸颊绯红滚烫。因知晓他可能的心意,虽然害羞,却忍不住瞧他的神情。于是她便面带笑意地瞧着他,一双大眼睛灵动异常。
杨宸很是纳闷她都受伤成那样,若是大夫手艺不高超,用药不当,即便是小伤也很容易要人命的。她却一点也不担心,还反而有什么喜事似的,偷着乐。他想要板起脸斥责她,却终究是喜欢看她这笑靥如花的模样,一腔怒火也在这笑容里荡涤干净。
“公子。”跪在地上的念卿低喊一声。声音虽平静,却也含着无限委屈。
杨宸没理会,只质问护卫大夫为何还不到。此话刚出,门口就响起低沉沧桑的声音:“公子莫急,老朽来也。”
江承紫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面目平和,留着髭须,一副儒生打扮,身后背着个竹编的药箱从容进来,对着杨宸略略拱手施礼,喊了一声:“杨公子。”
“嗯,你且瞧瞧她这伤。”杨宸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臂,也不在乎避嫌不避嫌的。
那大夫不紧不慢地放下药箱,让跟随而来的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童在一旁准备。杨宸有些着急,便不耐烦地说:“她是女子,不比战场戎马的汉子,受伤是家常便饭,你须得仔细些。”
“公子放心,老朽定全力以赴。”大夫声音依旧平和,大约是看惯生死吧,江承紫觉得这老大夫如同一口古井,风吹雨打,幽深无波,兀自淡定。
“必须保证她完好无损。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里每个人都得替他陪葬。”杨宸说。
他语气缓慢,每一字都吐得很清楚,因为他脸上的阴鸷和话语里的狠戾直直透出来,让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江承紫也不例外,她第一次发现十来岁的少年竟然也可以让人觉得这样可怖。
“呀,你,你连我也要?”李泰一听,立马就蹦跶起来,惊讶地问。
杨宸扫他一眼,说:“魏王若无做害阿芝之事,自然无需紧张。”
“我怎会害阿芝?她舍身救我,若她有难,我拼上这条命,也,也——”李泰激动起来。
杨宸摆手,说:“我让靠实之人扶你去休息。”
李泰还要坚持瞧江承紫的伤,那大夫已开始检查伤口,头也不抬地对李泰说:“无大碍,魏王可先行休息。”
“真的?”李泰不太确定地问。
“老朽虽宫廷御医,这点伤还是能瞧。且这姑娘体质甚好,想必几日后,便可痊愈。”大夫头也不抬,只瞧着江承紫的伤口检查一番。
“如此,甚好。”李泰放下心来,不太想走,但看杨宸黑着一张脸,便还是在护卫的护送下到别处休息。
那大夫仔细检查伤口,旁边小童在用火为银针消毒。杨宸觉得人太拖沓,便又出言威胁:“磨磨蹭蹭,想死么?”
江承紫只觉得一万头神兽从心中呼啸而过,丫的,他这样子要是搁在现代,还不就是新闻里那种不讲理、殴打医护人员的病人家属啊。
“公子医者仁心,大夫定然要谨慎,急不得。你也莫急。”她微笑着说。
他点点头,又坐在她身边,略略蹙眉,就那样瞧着她。
江承紫被他这样看着,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甜蜜地笑了。她不知为何得知他担心自己,可能喜欢自己,会这样高兴。或者是因为梦境里的自己直到死都得不到的缘故么?不过,梦境里的他似乎也是喜欢着自己的,不然每晚都会在她睡着后,偷偷到她的床前来,坐很久很久,还很温柔地为她理好被子。
“姑娘,伤口颇深,老朽要以药汁洗伤口,尔后包扎。会痛,你可忍着些。”大夫终于检查完毕,从容地对江承紫说。
“大夫放心,你尽管清洗便是。”江承紫回答,便大方地配合。
“你,可需麻沸散?”杨宸问了一句。
江承紫摇头,说:“这点小伤,无需使用麻沸散。再者,麻沸散该慎用,否则极易麻痹人。”
大夫一听,不觉一笑,赞道:“看姑娘小小年纪,竟通医理。是药三分毒,任何药物都该慎用,尤其这种具备麻痹人体作用之药。”
“我亦是听我师父提起。世间万物皆是双刃剑,用法得当,即可造福人类,用法不当,便为人类带来灭顶之灾。”江承紫适当将她的师父提出来遛遛。大夫一听,立马就认为是高人,需要认识。
江承紫面露难色,叹息着说起自己的遭遇,看到那一直神情平和的大夫一脸失望,她便又说:“我昔年在仙岛修炼,也曾知晓一二药草,懂得一二医理。若是闲事得空,可否与大夫你探讨一二。”
“呀,姑娘如此,老朽求之不得。”大夫十分高兴。
在一旁被冷落的杨宸就不高兴了,径直对那大夫说:“别忘记自己的责任。”
“是,公子。”老大夫毕恭毕敬地说。尔后,让身旁的童子拿来药水为江承紫清洗伤口。说实话,没用麻醉剂,直接清洗掌心的伤口,那简直是非人的待遇。
药水让江承紫疼得钻心,她还是竭力忍住。豆大的汗珠从额上、鬓边簌簌滚落,但她没有吭一声,倒是旁边的杨宸一脸焦急,拿了帕子不住地为她擦拭汗珠,不住地低声说:“若是太疼,就喊出来。”
她一个劲儿地摇头,直到大夫收拾完毕,为她包扎妥帖,又开了口服之药后,她才虚脱一般地倒在杨宸怀里。
“累坏了吧?”他问。
她闻着他好闻的熏衣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懒懒地说:“是呢,好累。”
“那我背你回去睡觉。”他说。
“别逗,你背不起。”她轻笑,整个人依旧靠在他怀里不想动。是呢,她觉得啊,他怀里就像是棉花团似的,柔柔软软的好舒服。
杨宸“哼”一声,说:“你小瞧我。”下一刻却就将她背起来,还走得稳稳的。
江承紫想要反抗,但实在太累,就任由他背着往她住的院落走。经过大半夜的折腾,月已上中天,月光从林间缝隙里洒下,细细碎碎落了一地。
“今夜的月色,可真醉人。”她在他背上轻声说。
“傻。”他轻声一个字,带着无限的宠溺。
“我就是傻。”她嘟囔着说,闻着他很好闻的熏衣香,沉沉睡着了。不过,睡没多久,她忽然翻身而起,尖叫一声:“我的包裹。”
正守在床边看书的杨宸也被吓一跳,连忙问:“怎了?”
江承紫也顾不得追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质问对方“为何要在这里守着,孤男寡女毁人清誉”,她原本睡得很熟,不知道为啥忽然就想起自己包裹里还是黄金、金叶子,最重要的就是马铃薯与红薯啊。
“我的包裹。”她就要翻身下床去寻找自己的包裹。
“在这里。”杨宸指了指床头柜,那里果然就是她的背包。江承紫看到背包松了一口气,还不放心,便将那包裹拿过来打开,一一检查。
“你这到底啥?”杨宸不由得问。
江承紫顺口回答:“我师父赠送的仙岛之物,说随我处置。这叫红薯,这叫马铃薯。”
她回答完毕后,才忽然想到杨宸也可能是穿越分子,便连忙瞧他的反应。他一脸好奇,不像是知道马铃薯与红薯的模样。
“你不认识?”江承紫问一句。
杨宸很奇怪地瞧着她,问:“我为何认识?我又不曾师从你师父。”
难道这家伙不是穿越者,而穿越者另有其人?比如,那位梦中仙女?可是梦中仙女又怎么可能是穿越者嘛。
江承紫抓了抓脑袋,推理的本能又蹦跶出来,认为杨宸在某些事情上说了谎。不过,看他方才的表现,还真是不知这两样东西是啥。
“也是。”江承紫扶额解释,“是这段日子太累,有点语无伦次。”
“累了就好好休息,我守着你。”他声音温柔如春日暖阳下的山泉,让人都想融化了。
帅哥在旁,日子舒心,江承紫无比乖巧地躺下,“嗯”一声闭上眼,却忽然想到念卿,便又问:“公子,你把念卿怎了?”
“她?没替我好好办事,生了私心。定要重罚。”他漫不经心地说。
江承紫想到梦中的自己,有小丫鬟相伴。一路走来,那小丫鬟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始终站在她身边,已是家人的存在。而那小丫鬟就与念卿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说话时的语气、动作都如出一辙。一颗心便软下来,问:“她到底犯了何事?若是因我之过,责罚念卿姐姐,我定是不依。”
她撒娇,他便笑,打趣:“那你要如何?”
“哼,暂时没想到。不过,我定是不理你。一个可以对忠心耿耿手下随意重罚之人,也不配是我朋友。”她到底是觉得他喜欢自己,便开始肆无忌惮撒娇。
江承紫把这撒娇的话说出去,她也是觉得自己太不像自己。不过,她知晓杨宸也不想重罚念卿。此刻,他定然后悔,却又碍于面子。那江承紫就耍一下小女儿脾气,给他这么个台阶下。
杨宸始终面带微笑,听完她撒娇,果然不紧不慢地说:“既是阿芝请求,就都依你。”
“多谢杨公子。”江承紫甜甜一笑,说,“那我就可安心睡觉了。”
“睡吧。”他的声音略沙哑,却还是很好听。
她终于满足地睡去。
第一百零七章 告别
第二日醒来,床前并不见杨宸,而是静静站立的念卿。
“念卿姐姐,你在此作甚?”江承紫颇为疑惑。
“婢子,婢子在此伺候姑娘。”念卿连忙说。
“不必,不必,你怎的就站在此处?”江承紫很是纳闷,按理说念卿是这院落管事,断然不会做起床伺候之事。
念卿抿了唇,说:“婢子从今往后就跟着姑娘,这起床伺候之事,自是由念卿来做。”
江承紫大惊,忙翻身起床,问:“发生何事?你家公子在何处?”
“姑娘,仔细你的手。”念卿喊道,可已来不及,江承紫完全忘记自己受伤,那只受伤的手径直就去支撑,摁在床板上。
原本以为会挤压得异常疼痛,伤口可能会裂开,再度流血。但江承紫收手不及,重重摁在床板上后,发现手只有轻微的疼痛,似乎那里只是用小刀削铅笔不小心割到的小伤口。
“姑娘,你,你可还好?”念卿万分着急,拉她的手瞧。
“我无妨。”江承紫摇摇头,自己也是颇为疑惑地瞧着自己的手心。明明是很深的伤,却只是睡了一夜,就基本等同于痊愈。
“那样深的伤,昨晚,婢子亦瞧见,怎会无妨?婢子这就命人找王大夫过来。”念卿说着,就要往屋外走。
江承紫料想这伤好得这样快,并不是这王大夫的药多么神奇,大约是跟身上的异能有关。这段日子,经过一些测试,她已发现身上的异能正在改变身体机能。所以,她拥有夜视能力、感知植物的能力、耳力也变得极好,身体复原能力强,很少感觉疲累。练起武来,突飞猛进。
这些异能是不该让人轻易知晓,尤其是不相干的人。所以,她连忙阻止说:“念卿,你莫要担忧,大夫给的药很有效,我已经不痛了。你看——”她说着伸出手给念卿看,说,“看,都没有渗出血来。”
念卿仔细瞧瞧,看那包扎伤口的白布条确没有血迹渗出。她松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说:“还是让大夫瞧瞧才是。”
“我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念卿莫要操心。”江承紫看劝阻不住,径直就丢出这么一句。
念卿一怔,抿了唇站在原地,颇为委屈地幽幽啜泣,低声问:“姑娘也讨厌婢子么?”
“哪里的话。”江承紫一边拿衣服穿,一边又暗暗用力,试试那伤口,果然不痛。
“那为何不让婢子操心?若姑娘不要婢子,婢子就无处可去。”念卿声音越发小了。
江承紫听出端倪,这才细细追问缘由。原来,杨宸在之前就算计到有人想要灭掉李泰与他。他假意离开,那贼人就会直扑李泰。他则早在几天前,就在李泰的院落外布下天罗地网。
同时,他怕江承紫出来搅局,生出事端,陷入危险。就让念卿在晚宴时给她吃下了迷药的糕点,务必让她回到屋内就睡下。睡下后,就利用床上的机关,将她关入安全的密室中。
“啥?就这床有机关?”江承紫听到此处,忍不住出声打断,尔后又用没受伤的手捶了捶床板。
“是,这床这里就是机关。”念卿指了指床边一个小抽屉。
“怎么启动?”江承紫去摸了摸,还是没发现任何机关启动。
“得有杨公子随身携带钥匙,才可启动。当时,公子将钥匙交给了婢子。可姑娘一直没入睡,我亦不敢贸然进来实施。”念卿颇为沮丧地说。
江承紫蹙眉,暗想若是自己按照计划进行,或许杨宸就不会迁怒于念卿,要将她赶走。她清楚杨宸对于念卿的意义。此时的念卿定然是万分难过。
“抱歉。”江承紫很难过地道歉。
念卿吓了一跳,说:“姑娘,你莫要这般说。这本是婢子疏忽所致。”
江承紫摇摇头,说:“此事不再追究。只是你方才所言,似乎杨公子把你赶出杨府了?”
“正是。因婢子之错,差点让姑娘蒙难。若是姑娘不幸,婢子即便殒命也洗刷不净罪孽。”念卿回答。
江承紫觉得她说得太严重,但她也不想继续去争辩,只问了事情的处理结果。据闻是要将她杖责一百,然后丢出杨府。但因江承紫向杨宸求情,杨宸便网开一面,只将她逐出杨府,赐予江承紫。
“呀?他的意思是让你跟着我?”江承紫一下子从床上蹦跶起来。
她是很不想念卿跟着自己,一方面是因为她要从事一些秘密的活动,比如种植培育马铃薯、红薯;又比如,要四处寻找一下盐矿,鼓捣一下制盐。
虽然她承认杨宸悉心培养的念卿办事能力不错,这点很是诱惑人,但她好不容易才来到天远地偏的晋原县,又怎么能让自己不太了解也因而不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再者,她虽然对杨宸动心,但她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他是不是穿越者,即便是穿越者,又到底是敌是友。’
她穿越时空而来,可不是来作路人甲乙丙丁,做个配角,了此残生的。所以,江承紫认为自己必须要谨慎、再谨慎。最好让那些人忘记他们的存在,他们一家就在晋原县好好休养生息,等自己与大兄足够强大,便可依托这一次拿捏在手中的人脉,光耀杨氏六房的门楣。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允许颇有些办事能力的念卿跟着自己碍手碍脚。所以,她立刻拒绝,并要求要见一见杨宸。
念卿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已被逐出江府,没有资格去见公子。
江承紫略略蹙眉,也没怪念卿,只朗声对窗外的护卫说:“你亲自走一遭,就说我有重要事情想要求见公子。”
那护卫一愣,瞧一眼念卿。念卿冷冷地说:“你瞧我作甚?我已不是这江府的管事。”
“哦。”那护卫淡淡一句,也没继续问下去,只尽心尽职地去为江承紫通报。
护卫走后,江承紫才反过来询问:“我起先以为是荒宅,后来才知是杨公子私下的宅子,如今却又听闻叫江府?”
“这是公子的宅子不错,公子这宅子是花所有积蓄与心血打造,用来等梦中仙女的转世。这是公子送给她的宅子,而公子说那仙女姓江。于是,这府邸就叫江府。”念卿低声说。
江承紫不知怎的,无端就想起那晚在宅邸所做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在梦的最后,是自己被瞧不清面目的男子刺杀,汩汩鲜血以及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对他说:“你记得,我叫江承紫。”
他哭着说:“我记得,我记得。你,你别扔下我。”
她只觉得意识飘忽,但好舍不得他,便是用尽全力将爷爷爱说的那一句“人总是要死的”赠予他。
若他——
她还刚开始假设,想要进行推理。门外便响起他的声音,因为变声期刚结束不久,偶尔他还控制不住声音,便从好听干净的声音里突兀地冒出几丝杂音。他喊了一声:“阿芝。”
尾音拖得有点吓人,他也吓得赶忙捂嘴,惊恐的表情倒很是呆萌。
江承紫瞧他表情,便是笑意盈盈,看到眼前的杨宸。江承紫方才想起梦境中的那种贯穿生命的难过与悲凉瞬间消失,像是寒霜遇见了冬日暖阳。而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冬日暖阳。
“你找我?”他径直走进来,一袭戎装在身。
“你,你要出门?”她瞧瞧屋外,天光已破,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她想起今日本就是李泰动身回长安的日子,他肯定也要打点。
“陇佑道羌人进犯,我派人前去。本该昨夜出发,但江府不太平,我便杀个回马枪料理一番。这会儿是不得不走。”他原本在陈述事实,但说到“不得不走”时,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江承紫知晓他是怕自己伤心,便垂眸叮嘱:“你万事小心。”
“定会。”他回答,语气温柔而乖巧。若非是个少年人,若非她还是小萝莉的身体,别人会以为这是一对异常恩爱的夫妻,此刻在做临别前的叮嘱。
“男子汉,言必诺。”她嘟囔一句,不知觉就撅起小嘴。
原来自己也会撒娇,还撒娇得这样浑然天成。看来这技能是每个女人都有的,只是有些女人的撒娇技能分人,只有对的那个人才能激发出她的隐藏技能。她想起从前堂哥那群发小笑她不解风情,不知害羞不解风情不会撒娇,简直无趣得很。
今日看来,不过是没遇见对的人罢了。
“言必诺!”他面带微笑,语气宠溺。
她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瞧着她害羞的模样,心里柔软得不行,便是将手中兜鍪放一放,低声说:“我得空便来看望你。放心,我言必诺。”
“嗯。”她不好意思看他,却又怕他这一去,三年五载再难相见。于是,她还是抬起头勇敢地瞧着她,一颗心起起落落,像是调皮的青蛙在牛逼鼓面上蹦跶。
他亦瞧着她,想着就在这江府内,足不出户,做饭品尝,弹琴下棋,种花描眉,儿女绕膝,那多好。可是,朝廷内风起云涌,不是他喊停就能停的。上辈子,他失去她之后,也是一味地隐遁,不问世事,但那群人还不是不放过自己。
“为了以后的花前月下岁月静好,今日必须要暂别阿紫,拼却一身谋算。”他瞧着眼前双侠绯红的女子,内心感谢上天的恩赐,同时也在暗暗地对自己说。
两人静默,相对而立,近在尺咫,呼吸吐纳交织。周遭便是彼此的气息,江承紫终于是恢复些许清醒,想起叫他来此的目的,便稳住呼吸,竭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才问:“公子为何将念卿姐姐逐出江府?”
“她——”杨宸眸色如冰扫过去,念卿立马就吓得瑟缩发抖。
“是呢。念卿是公子心腹之人。如此小事就驱逐,不太妥帖。”江承紫说。
杨宸轻蔑一笑,说:“我让她到你身边伺候,若伺候不好,也不必存在于这世间。”
江承紫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却听杨宸问:“阿芝意下如何?”
“呃呃呃,我认为这是小事,念卿姐姐将江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又是公子得力助手。再者,此事中,我亦有责任。公子不清楚我虽是魂魄在永无岛修炼,但师父也是为了我能身体康健,送给我一些仙果服用。因此,我身体本就比常人好一些。”江承紫胡诌一番,她的目的自然是不希望不知底细的念卿在身边。
“嗯?”杨宸蹙眉,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江承紫立马就将手掌上的纱布解开给杨宸瞧,低声说:“瞧见了吧?”她语气很平静,其实她自己也是吓到了,掌心里那样深的伤,这会儿已经结疤,看样子今日这疤就可掉下,手掌上的伤已算痊愈。
杨宸看了,着实吓一跳,只怔怔瞧着她。然后又扫了念卿一眼,语气很不好地说:“既然杨姑娘求情,念卿便继续掌管江府事务。只是须护送杨姑娘去晋原县,帮杨姑娘打点好一切。”
“多谢公子!”念卿扑通跪地,俯身叩拜。
“你向杨姑娘道谢。”杨宸说,随后便转过身来,对江承紫说,“羌人能征善战。十万火急,我便不再耽误,这就启程。”
他一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今日就走不了,她肯定也没法去晋原县。所以,他大步向前,走得很快。
江承紫倚门而立,看他消失在院落门口,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空落与焦躁。
她回屋梳洗一番,喝了一碗粥。李泰便来告别,说她若用得着他帮忙之处,尽管修书与他,他定然会打点一切。
江承紫应了声,但心不在焉。李泰看她愁眉苦脸,便说:“阿芝,你莫愁苦。待我回了长安,与我父亲说道一番,让他封我做益州都督,我便直接来益州上任。我们就可见面。嗯,我们很快就见面的。”
“嗯?”江承紫还在想杨宸,忽然听到李泰提“益州都督”,本能地怀疑一下。因为历史记载,貌似最后被封为益州都督的人是李恪,同时封蜀王的。
“就是益州都督。皇子职位,若是年幼,可不前往治理。”李泰解释。
江承紫“哦”了一声,便说:“那恭喜。”
“恭喜为时尚早。我还得入长安,请求父亲同意。”李泰语气有点担忧,不过说完之后,又换一副雀跃的语气说,“这事定然没问题。”
李泰说完这话,顿时觉得这事必须要办啊,于是归心似箭,竟是催促随从快些,他要回长安。整个人就喊一句:“阿芝,你等我啊。”然后,就蹦跶着走了。
这江府宅子便瞬间冷清。江承紫将包裹收拾一番,便很客气地对念卿说:“还劳烦念卿姐姐与我一道前去接我家人,可好?”
“姑娘放心,一切皆打点妥帖,这就动身。”念卿说罢,亲自换了男装胡服,骑马在江承紫的马车前伺候。
原本江承紫是不喜欢坐马车的,但这会儿是接杨氏六房入益州,尔后奔赴晋原县。杨氏六房是有身份之人,定然不能让人看遍。所以,她还是选择淑女范儿,坐马车前往东门接阿娘与大兄他们。
第一百零八章 新的开始
春三月,日光和暖,益州城,东门。
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郎向守丞递上公派,身后车队,整齐有序,三辆豪华马车外加许多的物品。而统一标识,便是一个“杨”字。
少年衣着干练一袭戎装,持的是暮云山庄的行商证明,对守丞微笑,说:“我乃暮云山庄二公子,奉家父之命,护送杨氏六郎入益州上任。”
守丞一听是暮云山庄,早就心生畏意,这会儿又瞧见“杨”字大旗,更听闻是“杨氏六郎”,便一边吩咐手下快快打开城门迎接,一边又低声问:“不知杨氏六郎是哪一家的六郎?”
“杨氏观王房。”少年轻声回答,然后收起公派回头款款走到第一辆马车前,对在右侧骑着枣红马的少年拱手,说,“清让公子,可入益州了。”
马上少年虽还未脱奶气,但剑眉星眸,气质儒雅。此刻,他神情略松,却还是严肃的语气问:“可有阿芝消息?”
蓝衣少年神情顿时黯淡,轻轻摇头,说:“这几日前来安排之人,皆说不知阿芝消息。但除了阿芝,这益州城可没人会对我们做妥帖安排。想必入城即可有分晓。”
杨清让点点头,蓝衣少年翻身上马,在三月徐徐的暖风里,杨氏六房的车队徐徐入城,那排场让益州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说杨氏果然名门。
而在远处高楼上瞧着这一切的江承紫看到杨氏车队进城,便对身后的念卿说:“走吧。”
“姑娘,你为何不亲自迎接?”念卿很是疑惑。
“暮云山庄以及你家公子将这进城的排场已安排足,我便不必锦上添花。还是尽早去晋原县打点一番才是。”江承紫拢了拢衣袖,眸光瞧向更远处。
今早与杨宸、李泰离别之后,便梳洗停当,准备坐马车前往益州东门接阿娘与大兄。但走到半道上,她忽然想起杨宸的脸,想起他临走时的步伐。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益州应该更低调、更稳当些,不能搞出太大的动静,让歹人到益州来做文章。
所以,她去了东门,却不曾现身,只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之上,瞧着杨氏六房的车队进门。
她知晓杨氏六房这样高调进城是杨宸的意思。他年纪虽小,却为她考虑颇多。杨氏六房这般进城,益州乃至蜀中的权贵富户皆会有所耳闻,便不敢小瞧杨氏六房。以后,他们一家在这边做官办事也比较方便。
杨宸已将一切安排妥帖,她便不需再高调。
“是,姑娘请上车。”念卿弓身作了“请”的手势。
江承紫施施然上马车,念卿又报告了杨氏六房的行踪,说今日会在益州城内停一宿,入住的是暮云山庄在益州的宅子洛园。明日一早,杨氏六房就会从益州出发,径直往晋原县,约莫晌午时分就可到达晋原县。
“即使如此,你派几个靠实之人与我前去晋原县。”江承紫确信今时今日,在这益州城内,明里暗里都没有人再敢对付杨氏六房,即便是祖宅的老狐狸听闻此间事情,知晓她不仅与汉王府有交情,于魏王更有救命之恩,也是不敢贸然做什么不理智举动。那么,杨氏六房的安危,她便不操心。
如今,她要操心的是在晋原县如何立足,如何发财致富。话说在任何朝代,都得手里有钱才是。
“姑娘,你的意思是不让念卿与你同去?”念卿十分精明,一听她的话,便立刻掐住重点。
江承紫点头,说:“我先去打点,还有别的事交给你。”
“可公子让我守护你。”念卿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轻笑,说:“念卿姐姐,你也看过我功夫,我无妨。你只需派熟识蜀中情况,尤其是晋原县情况的属下于我便可。”
念卿抿了唇,有些不太乐意,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也知晓这女娃与自家公子一样,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既说出口,基本不会有所改变。并且,若要这两人改变,能说服他们的似乎只有对方。
所以,她虽然不太乐意,却也点头同意。尔后,便是询问:“不知姑娘有何事交待婢子?”
“江府里的大夫可是靠实之人?”江承紫先前还想着到何处寻找靠实的大夫为杨舒越治病,这回在江府就瞧见江府的家庭医生似乎还不错。
“姑娘是指王大夫?”念卿问。
“是。我一时忘记他姓。”江承紫回答,略略挑帘子看窗外,来来去去的人群,行商走卒,或者踏青游人,络绎不绝。难怪历史上的益州,一直是富裕美好之地,连李白都觉得锦城是可以让人消磨意志的安逸地方。
念卿听闻,这才回答:“王大夫祖籍洛阳,世代行医,到他这里已是第十三代。只因隋末动乱,王氏医堂人丁稀少,他的大兄、二兄相继死去。他们一家也食不果腹。再加上王世充在洛阳时,将他们这些医者都要强行应征入伍。他因无暇照顾家里大小,家中被流兵抢劫。大女儿险被糟蹋,小儿子与小女儿皆被公子及时救下。之后,他听闻此事,有感于公子,便要主动投诚李唐。公子念他医术了得,又一心发扬医术,便先是护他一家到了太原。尔后,他们一家与婢子一并来到益州。”
“他祖籍洛阳,曾是王世充手下?”江承紫蹙眉。在他的印象里,王世充与李唐是不共戴天。李世民与王世充对战时,也是绞尽脑汁,最终才说动瓦岗寨投诚之人一并反了,最终拿下洛阳。
而那时的李恪应该不大,怎么会到敌方占据的洛阳城里?
江承紫蹙眉,冷冷地扫了念卿一眼,问:“王世充与大唐对峙,当今陛下亲自带兵迎战。公子年幼,如何去敌人占据的洛阳?你以为我真是洛水田庄里的乡下丫头?”
她言下之意是说念卿在糊弄自己。念卿吓了一跳,顾不得马车颠簸,径直跪在说,“姑娘,婢子绝无虚言。公子那时年幼,让手下带他去太原,是为了见一个人,救下王大夫,只是顺手之劳。”
“越发胡说,那样危险境地,遇见流兵的人多如牛毛,公子可不是意气用事,不懂分寸之人。”江承紫冷冷地说。
念卿不住地摇头,说:“姑娘,念卿所言,句句属实。后来,婢子亦问过与姑娘相同的话,公子沉默好多日,才忽然告诉婢子,当时,只因觉得王大夫求救的小女儿像故人。至于像谁,公子再没说。”
江承紫不理会念卿所言,径直询问另一问题:“你家公子去洛阳,见的是何人?”
“准确说是救人。到底救何人,婢子确实不知。”念卿回答。其实,她不是个多嘴之人,只因公子临行前交代,用心伺候杨姑娘,对她就如同对他一般。再者,她早就从公子的举动里,觉察出杨姑娘对于公子来说很是重要,不是平常人。她甚至有好几次想要询问公子,杨姑娘是否就是他要找寻的梦中仙女转世,但她清楚公子的性格脾性。公子不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很多事情来看,公子甚至很冷情。
她总觉得自家公子心里一定有非常哀伤的故事。因为在很多时候,她觉得小小的男孩那背影孤独寂寞得让人心凉。并且他很多时候在发呆,眉头聚满密云,神色凄凉。公子是谜一样的人。明明是那样小小的少年,却似乎经历了万世沧桑。
“哦,那就不说此事。单你与王大夫接触,认为他是怎样的人。”江承紫也不想多探听杨宸的事,她总有预感,他们的未来必定会有无数的纠缠。到时候,那些事自然会水落石出。再者,今时今日,最重要的事,是为杨舒越物色一个好的大夫。
念卿见江承紫没继续追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王大夫医术卓绝,淡泊名利,妙手仁心。且一心扑在医术之上,这也是公子最欣赏他的地方。否则,平凡无奇的无用之人,公子也决计不会收他到麾下。”
“原即使这样,念卿明日可否带王大夫来晋原县一趟出诊?”江承紫询问。
念卿一听,便知晓是杨氏有人生病,便立刻说:“自然可以。只不过,不知是谁身子不适?”
“家父前些年坠马落下病根儿,这次路上舟车劳顿,总不见好转。我先前还在想哪里去找靠实的大夫,如今王大夫既是妙手仁心之人,还请念卿恳求一番。”江承紫说话十分客气。
这世间,她最尊重的就是师者、医生、战士。她觉得这三者是这世间最值得尊敬之人。
念卿听闻是这件事,连忙说:“这事不用恳求王大夫。他对于救人治病十分乐意,姑娘放心,今晚我就带王大夫先到洛园为杨老爷诊治。明日,让他随杨老爷一并往晋原县可否?”
江承紫点点头,轻笑道谢:“有劳。”
念卿谦称万万不敢!江承紫亦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念卿与王大夫诊治结果只能告诉她阿娘一人。其余之人,切勿透露半个字。
念卿大惊,自知其中可能大有文章,也不敢询问,只连连回答是。
二人乘马车回到江府,江承紫只喝了一碗粥,换了骑马装,带着三名随从,骑马前往晋原县。
晋原县在益州西北,是成都平原的边缘,靠近山区。可以说,再往里走一走,便是大面积的山,都属临邛地界。晋原县并不大,但好在临近山,又是平原,虽会有点匪患,但总体来说,并不是贫瘠之所。再加上益州本来就无甚天灾兵祸,晋原县也实在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从益州到晋原县,虽路途不算近,但好在都是走官道,又都是骑快马。只两个半时辰就到了晋原县。
日暮黄昏时分,江承紫一行人四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晋原县城。因不曾置办宅子,四人就投宿在客栈。大约因是极小的县城,南来北往的行商,要不是去临近的崇州,要不就是去临邛。客栈的生意很是冷清。
江承紫吃饭时,顺带打听一下附近可以谁要出售宅子,客栈老板一听是要在晋原县常驻,也是颇为热心,问:“宅子肯定有,只是姑娘可有公派或者别的官家证明?若是没有,即便买了宅子,这也不合法。”
江承紫知晓这客栈老板是好心提醒户口问题,便是笑道:“自是有公派,我父受朝廷之命,到晋原县上任,要在此查探风土人情,回报给朝廷。”
“呀。朝廷所派?可没听闻要换县令啊?”客栈老板摸了摸脑袋,又回头问店小二。
店小二摇头回答不清楚,随后又说:“似乎有新来的县丞。”
“县丞啊。”客栈老板有些失望,但却还是对江承紫说了附近可能有人要买宅子,还说晋原县城的宅子,若要好些的好得是北区,因靠着山,各家都好作花园。南区就是贫民区,东区与西区有集市,但也各有两三个坊住着普通的居民,与一些的富户。
“房价,北区买个带后园,街开正门的房子,得要五十贯钱。但若不要求家具齐全,三十贯钱就可买带后园的宅子。”客栈老板很认真负责地说。
江承紫听闻,拱手行礼,说:“多谢老板,待我一家安定下来,再来拜会。今晚,就劳烦老板,四间上房。”
老板一听上房,又看江承紫给了询问小费,再者这女子举手投足自有一种礼仪贵气,先前疑虑她在吹嘘父亲是朝廷派下来的县丞一事,这会儿却有些相信她的话。一边亲自带他们看房间,一边攀谈:“朝廷派令尊前来这边,可是瞧出晋原县的战略地位来了?”
江承紫一愣,便是轻笑,说:“这里可是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战略地位自不必说,当今陛下圣明,心如明镜,这才派我父亲来此上任,以客观全面评估此地。”
“呀,原是如此,原是如此。”老板很是高兴。
江承紫已不多言,只对那三名随从说:“离宵禁尚早,你们在这附近打听打听,可有谁家要卖宅子。当然,鬼宅、凶宅,便不考虑。”
三人应声而去,江承紫独自回到房中,将包袱解下,看着窗外远处隐隐的青山,沉沉雾霭,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经历一路的颠沛与惊魂,安平到达晋原县,闪闪发亮的未来正在展开。嗯,或者,未来还有他!
想到杨宸,或者说是李恪。她甜蜜地笑了。
第一百零九章 晋原一夜
当夜,晋原县宵禁之前,三名江府护卫各自回来,带来晋原县近期买卖房屋的消息,包括房源与近期房价。
“姑娘,属下只打听北区与东区宅子情况。南区是贫民区,西区鱼龙混杂,东区毗邻县衙,老爷上任后,若住在东区,便方便许多。北区是贵人居住,主要靠山,基本宅子都带后园。而且,先前念卿姑娘亦交代,杨姑娘一家身份不一般,宅子不可马虎。”一名叫小九的护卫报告。
江承紫点点头,夸赞了三人,才将他们收集来的消息统计一下,最终主仆四人确定了四套房子。一套东区,三套北区。这四套房子条件适中,价格合理,且北区三套都带有后园与菜地,东区那一套未曾有这些。
“明日一早,小九、王三与我前去看房。车虎去雇佣些许劳力打扫。”江承紫做了安排,便吩咐几人再吃些宵夜,早早入睡。
也许是一日的奔波太疲累,也许是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紧绷着神经,而从洛水田庄到晋原县这一路上更是危机四伏。江承紫在到达晋原县时,真觉得累了。一更天刚过,她就躺上床,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几更天,江承紫忽然惊醒。并不是屋外有巨响,或者屋内有人。单单就是在睡梦中,忽然觉得窗外月光被遮蔽一瞬。她在前世里,就不是能深眠之人,因为职业的关系,潜意识一直保持警觉。这一世,因为异能的关系,她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更敏锐。
月光被遮蔽一瞬间,她警觉危险。所以,她一下子醒来,抓起衣衫,翻身而起,几乎是瞬间,就穿戴完毕,将格斗刃握在手中。
因为异能,她视力极好,不许点灯,就可瞧见周遭的一切。凭借过人的听觉和夜视能力,她迅速判断并没有人进入这屋内。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窗帘半垂,因她喜欢月光倾泻入室的美妙,所以先前并没有拉严实窗帘。
窗外月光朗净,静静倾泻,将整个晋原县笼罩在月光里,轻雾随着月光涌动,远山隐隐,景色绝美。
她站在窗边帷幕下,仔细聆听屋外的动静。城市很安静,并没什么异动,不远处坊内还有人在赌钱,有女子在低声幽幽哭泣埋怨丈夫只向着婆婆,不知她这些年为这个家操劳辛苦。
她蹙蹙眉,凝神,将那些声音都忽略在耳际,这才轻轻推开窗户。一股凉寒的山风扑面而来。江承紫打了个冷颤,便赶紧转回头拿了一件斗篷披上。就在披上斗篷的刹那,她听见在窗外有人的呼吸声。虽然那人控制得极好,极其隐秘,但刚似乎长长地舒一口气,她便听见了。
江承紫顿时警觉,再度轻轻走到窗边,躲在半遮的窗下瞧。月光朗净,她便瞧见对面院落里一颗极其茂盛的树丛里有个人半蹲着。她随手抄起一只烛台,快准狠地掷过去。只听“哎呀”一声,那人猝不及防便滚落下树,跌落在墙那边。
江承紫因身揣金钱,又有马铃薯红薯等异宝,她便不追击贼人,再度回到床上躺下。
不过,隔壁的护卫可就不答应了。他们一方面是陪江承紫来办事,另一方面,念卿姑娘交代必须让杨姑娘的安全,否则江府的人都得陪葬。三人更是一点都不敢睡,各自在房间里静静打坐。
方才是有贼人从窗口闪过,他们检查一下,那贼人入了对面的坊内,他们便没行动。却不料,这会儿那贼人竟然摸索到杨姑娘窗外的树上躲起来,这肯定是伺机谋害杨姑娘。
三人如临大敌,小九立刻就来敲门,低声问:“杨姑娘,可有吩咐?”
“深更半夜,睡你们的。不然明如何帮我办事?”江承紫回答。
三人都松一口气,合计之下,留了小九与王三值守,车虎出去查探。但由于与客栈一墙之隔的地方是老百姓的坊间,他一个外人在宵禁时进入很不好。所以,他只是在那巷子里查探一番,没发现异动就回屋了。
江承紫料想三人定然整夜不敢睡,便也安不下心来,施施然起身开了房门,吩咐他们:“好歹也是江府一等一的好手。区区一个小毛贼,莫要记挂,休息一番,明日事情颇多。”
三人抿了唇不答话,江承紫蹙眉问:“你们这是替我办事?”
“姑娘息怒。念卿姑娘说,若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公子会让整个江府为姑娘陪葬。”小九小声说。
江承紫一愣,便也不坚持,只说:“那留个人值守,另两人睡下便可。”
“是。”三人领命。
江承紫也不理会,又回屋躺下,暗想:方才那人到底是觊觎客人钱财的一般毛贼,还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之人派来的?
不过,她思前想后,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杨老夫人定然不会那么糊涂,敢顶风作案。
那么,若是小毛贼,收拾收拾便可。
她这般思绪万千,却再无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不一会儿,听见打更,原来才刚刚三更天,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她躺在床上,将明日的事宜计算一番后,竟也才过去一刻钟。百无聊赖之际,她就担心起杨宸。
这一次,陇佑道地区,羌人进犯。百姓民不聊生,朝廷派去的军队居然战败。李世民大发雷霆,又派了程咬金与李绩前去,据说是在陇佑道来来回回拉锯好些时日。若是这陇佑道连个羌人都拿不下,怕突厥那边又得有异动了。
所以,这边的战争形势可见一斑。但再怎么局势紧张,他一个庶出的小皇子,即便聪敏过人,英武不凡,也不该这样逞强啊。
何况这家伙还选择从蜀西北出川,走栈道天险,抄小路往陇佑道去,准备出其不意攻击羌人。
路线不错,可那一路都是天险啊!
江承紫想到这里,不由得撅起嘴,低语一句:坏家伙,瞎逞强。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更担心他。虽然知晓历史的走向,李世民第三子死于高阳公主谋反,死时三十四岁。但自己都穿越过来了,这里都出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了,那么,这个唐朝很可能不是历史上的唐朝,一切并不一定会按照历史那般上演。而且历史记载也可能有失误嘛。
想到这些,她更是提心吊胆,不由得轻叹一声。
一声轻叹后,屋外也是一声轻叹,并有人轻叩窗户,像是在敲门似的。
“谁?”江承紫警觉地低问一声。
(今日还有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 月夜来人
屋外之人低声回答:“故人。”
“原是张公子。”江承紫从这两字就知晓来人是张嘉,心里很不舒服,对张嘉的不喜欢又多了一层。
“霜寒月冷,姑娘为何叹息?”他低声问。
江承紫初见张嘉,就觉得他居心叵测。作为河东张氏选定的未来继承人,从那种变态的选拔方式里脱颖而出的少年人,他不应该为了家族的发展到处奔波;或者在承担族长大任前逍遥江湖吗?他这样三番五次出现在自己的周围,白痴都瞧得出,他居心叵测。
对于居心叵测之人,江承紫向来避而远之。这些日子,碍于大局,她也没与张嘉撕破脸,而是虚以为蛇。这会儿这人真是得寸进尺,竟然在深夜敲女子的窗户,这简直是诋毁女子名誉的好手段。
“阁下也算名门世家,深夜瞧女子窗户这等事也做得出。”江承紫出言讽刺。
小九三人听闻自家姑娘在与人对话,也没直接杀出去,只在一旁,蓄势待发。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张嘉回答。
“我乃杨氏六房嫡女,岂是江湖草莽?公子莫要胡说才是。”江承紫冷冷地斥责。
窗外的张嘉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窗外,呼吸一时不自在。江承紫见他没说话,便率先开口,说:“我虽家道中落,还请公子凡事三思后行。”
“姑娘所言,在下铭记。这些时日,是在下逾矩。”张嘉在窗外说。
“诚如张公子所言,霜寒月冷,公子早些安息。再者,宵禁之时,公子也是名门之家,还在户外晃荡,到底不妥。”江承紫不疾不徐地说。
张嘉还没回答,却听得操一口蜀中方言中年男子说:“是啊,春寒料峭,公子不如来店里歇息。本店还有上房,可供热水泡澡泡脚。若饥肠辘辘,灶上还有蒸菜。”
出言之人正是胖乎乎的客栈老板,大约也是听见动静,出来瞧瞧。然后瞅准机会,立刻就招揽生意。
江承紫抿唇憋着笑,却听见张嘉尴尬地胡诌:“在下,入夜时分刚进城,正要投宿,想着找寻挚友,便一个客栈一个客栈找,不知不觉就宵禁,只得东躲西藏。”
“公子请正门。”老板说,便提了灯笼热情去接待。
江承紫不说话,径直躺到床上,听得那老板开了门,询问张嘉可有带身份证明(古代户籍制度颇为严格,行商、升迁,官方手续一个都不能少。而且还要写清楚此次外出的缘由,携带多少人,这些人的体貌特征年龄都要在证明文书里写出来。嗯,若是不懂,可想一想《西游记》里唐僧师徒每到一处,就要官方签署的那个通关文牒,类似于这种东西)。
张嘉大约是出示了证明,因为客栈老板过一会儿,就“呀”一声,很惊讶地说:“原是河东张氏,小店蓬荜生辉。”
“一间上房,一壶酒,几碗蔬菜,吃完后,再准备沐浴热水。”张嘉简单吩咐。
客栈老板笑着连连应答,便引了张嘉上楼。
江承紫也不理会,努力将周遭声响都忽略在耳际,只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她在这样的月夜,不能睡,便想起白发苍苍的爷爷。这些日子,她不敢这样仔细地想念爷爷。因为一想到,就心疼不已,泪落如雨。
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爷爷与他挚爱一生的女人死别。奶奶因突发疾病去世,一生戎马、铁骨铮铮的男子哭得瞧屋内的东西都瞧不清,终日老泪纵横;不久之后,他又接到小儿媳(江承紫的妈妈)坠楼自杀的消息。暮云的黄昏,爷爷听闻这个消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期间,江承紫已离开部队,自己在创业。办了妈妈的丧事后,继承妈妈的产业。她开始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但自从奶奶离世之后,她无论多么忙,都会回家与爷爷同住。
虽然有爸爸,但爸爸一心只热爱考古事业。她实在觉得自己只能跟爷爷相依为命。
接下来,她遇见那个渣男。渣男很会哄人开心。但爷爷始终不待见他,偶尔问起。爷爷蹙眉,便说:“我视力不好了,但眼力劲儿还有。”
再后来,爸爸在考古现场突发疾病去世。爷爷再度送走自己的小儿子,那会儿,这个铁骨铮铮的老人真的显出风烛残年的悲凉来。可如今,自己连人带车跌落山崖——
江承紫想到此处,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家守在爷爷身旁。但她同时也明白,或者自己跟那个世界的缘分已断绝,再也不回去。
她叹息一声,翻身捶打自己的头,眼泪汹涌而出。她蒙着被子呜呜哭泣,哭了许久,哭得累了,才止住眼泪。
而窗外,月光已退去,天光乍破,整座晋原县都正在苏醒。
江承紫蹙蹙眉,揉揉有些肿痛的眼睛,让店小二送来洗漱热水,洗漱一番,换了衣衫,喝了一碗粥,便按照既定计划去看房子。谁知刚出门,就瞧见客栈门口柳树下,一袭蓝色袍子的张嘉站在那里,手提宝剑,腰佩玉珏,头发梳得整齐,皂巾束发,俨然一副贵公子样。
“阿芝,早上好。”他笑容温柔,率先拱手向江承紫问好。
“张公子这样早,可有去处?”江承紫询问,心里盘算着如何不与这人同路。
张嘉朗声回答说:“自是陪阿芝一并去瞧宅子。”
江承紫一愣,便说:“张公子此等身份,实在不该抛头露面。还是我自己去。”
“阿芝,你说话如此见外,难道有些事,你不想知晓真相?”张嘉面带微笑。
江承紫觉得拿这种事来做筹码的人,真心讨厌,便是冷笑,说:“如今,除了一家人和美生活。我对任何与我无关的事皆无兴趣。”
她明确拒绝,他神色略阴沉,转瞬之后,便是和颜悦色地说:“阿芝,那也与你有关。”
“我没兴趣。”江承紫越发觉得张嘉讨厌,没来由就想划清界限。
张嘉略略尴尬,就站在原地。江承紫不理会,径直招呼小九三人一并前行,去看房子。因晋原县并不大,街道也不宽,很多地方都是禁止跑马。再者,坐马车也不方便。江承紫便决定走路前行。
主仆四人刚走出几十米,张嘉就赶上来拦住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安顿
三名护卫见人拦住自家姑娘,立刻就挡在江承紫跟前。小九不悦地喊:“看公子打扮,亦是富贵人家。请自重。”
张嘉无视小九,便是瞧着江承紫,有些急切地问:“阿芝,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阁下对朋友如何定义?”江承紫反问。她实在讨厌这种拿感情来胁迫人的行为。
张嘉朗声说:“想着对方,能为对方赴汤蹈火。”
“那我们不是。”江承紫很平静地说,尔后补充说,“根据张公子所言,我并不能为你赴汤蹈火。如今,我对你,顶多做到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都做不到。”
“你——”张嘉气得脸色大变,只一个“你”字咬在唇齿之间,眉目里全是愤怒。
“姑娘已发话,还请公子莫要挡住去路。”小九又说。
张嘉扫了他一眼,喝道:“这里轮不到你一个护卫说话。”
小九正要出言反驳,江承紫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多说,小九便退到一边。江承紫很平静地说:“洛水田庄并不毗邻官道,亦不是名胜古迹。张公子无端出现在我庄子后面的杏花林,这本就突兀;尔后,公子对只打一个照面的我提亲,这更是天下的大笑话。”
“有何好笑?”张嘉一张脸阴得吓人。
江承紫知晓他定然是十分愤怒,但她不想拖泥带水,想把与他的纠葛在今日一并说清楚。所以,即便看到他愤怒,她亦是平静地说:“自是好笑,这世上哪来的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张嘉脸色如同暴风雨来临时的天空,黑得吓人。在三月的日光里,他紧紧抿着唇,仿若下一刻,整个人就会暴怒。
“你说得对。”良久,他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咬牙切齿的表情,让小九三人不由得将眼前的危险指数上升好几个等级。
“既然阁下承认,就莫要再追究是否是朋友。”江承紫想要速战速决。
他却偏不要,而是再度一转身,还是挡住她的去路,说:“这世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所以,我对你不是无缘无故。那一日,在客栈,我亦与你说过。我说过有原因的,我当时说的是,等时机成熟,我就告知于你。既然今日如此,我便不等,现在就告知于你。”
“可我不想听。”江承紫很平静地说。她不是不好奇,但她自己就是个大忽悠,编瞎话一套一套的,听起来还天衣无缝。她可不想去听张嘉说什么有的没的。因为有些东西一旦听了,就可能多一分儿危险与责任。她不想在目前平静生活就要来临时,让这生活再起什么波澜。
“你,你那日还说想知。”张嘉很是疑惑。他蹙眉,觉得自己似乎前世今生,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她明明就离自己很近,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靠近过她。
“此一时,彼一时。”江承紫垂眸,尔后缓缓地说,“公子,人与人之间,贵在坦诚。公子对阿芝心意,阿芝感激。然,既然公子视我为朋友。那就该知朋友之交应适度。公子从洛水田庄开始,你的出现甚为突兀,你所做作为甚为不合常理。无论换做谁,都会怀疑。”
“我——”张嘉急切想要辩解。
江承紫立马打断他的话,说:“也许公子有自己的难处。但我不想听,我是凭感觉之人。若我觉得此人并非与我同道之人,便从心底就会分道扬镳,并不去管他与我不是同道之人的原因。”
张嘉是聪敏人,听闻江承紫这一句话,神情由先前的暴怒变成哀伤。他知晓江承紫目前是很不待见他,甚至对于他的举动有些反感。他只怪自己太急功近利,太想要接近她,却忘记阿芝是何等聪敏之人。
江承紫看他脸上张扬的哀伤,心里隐隐不忍,但还是继续直说:“你的出现,一开始就带着极强的目的性。洛水田庄,益州,一直到这里。张公子,这很难让我心无芥蒂,心无防备地将你当成朋友。”
“你听我解释。”张嘉听闻,急切地说。
江承紫摇头,说:“你莫要解释。来日方长,你让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张公子确实对我怀有谋算之心,日子久了,便可见之。若张公子对阿芝一颗赤子之心,时间亦可给你我答复。今日,你便不要再解释什么。”
张嘉无奈地点头,面如死灰,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一句:“我可否留在你身边?”
“还请公子自重。”江承紫叹息一声,然后将目光移向远处起起伏伏的灰瓦木墙,缓缓地说。
张嘉站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开。江承紫站在原地,她知晓自己定然是伤了他的心,但她没有办法。宁愿让自己不快活都要成全别人这种事,她做不来,也做不到。说到底,她是遵循内心而活着的人。
“姑娘,那人已去。”小九出声提醒。
江承紫“嗯”一声,深深呼吸一口气,将方才那一丝丝的愧疚都甩在九霄云外。尔后,她大踏步地往前走,根据昨夜拟定的计划,先去瞧东区的那一间宅子。
东区离客栈并不远,步行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就到达了东区地界。东区虽算是贵人富人所在的地区,但到底比不上北区金贵。所以,极少有将门开在主街上的宅子。江承紫如今瞧的这一处门亦不在主街上,而是在靠近县衙的瑞依坊里。
唐代的城市布局,都是主街宽敞,东富西贵(但也视情况而定)。以坊为主(坊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区域,限定住户,统一有一个坊门,晚上宵禁,坊门落下,不予以进出),私人豪宅,权贵之人,可在主街开正门,其余的则只能在巷子里开侧门。
东区这一处的宅子,门开在巷子里,巷子的另一边就是靠近县衙的瑞依坊。小九来打听的消息,这一处是一个升迁到益州城的小官员的宅子,是一进的四合院。三间正房,两侧各有耳室两件,加上东西厢房和倒房,也足够杨氏六房一家人住。
“姑娘,昨日天色已晚,属下不曾亲自来瞧。如今瞧来,到底是太小,太简陋。”小九立刻说。
若是平素里,或者单纯在某个地方,而非来上任。江承紫就觉得这房子还不错,已经够他们一家子居住了。但如今,自己的父亲是来上任,虽然这宅子离县衙挺近,但到底寒碜些。若是住在此处,莫说别人瞧不起杨氏六房,就是之前杨宸做的那些铺垫都得白费。
江承紫便也同意小九的说法,便对那掮客说:“这处到底寒碜,也小了些,你且带我们前往北区瞧瞧。”
那掮客是个三十来岁的黑脸汉子,一听客人看不上这边的房,要大宅子,立马笑逐颜开,带了江承紫一行人前往北区。
晋原县到底是小县城,颇为特殊。大城市基本北区是政府办公区,东富西贵,南边就是贫民区。这晋原县因办公区在东区,这北区又靠山,环境清幽,便成为许多权贵富人建宅邸之处。可以说,在晋原县北区,随便拦住一辆马车,不管大大小小,那都得是个人物。
这一次,掮客汉子带他们来瞧的北区宅子一共三处。都是三进三带花园以及精致小榭亭台的宅邸,且门都开在北区主街之上。
第一间宅子,房子成色较新,家具齐全,而且瞧得出这宅子颇费心思,价格也算便宜。但江承紫在询问这屋主为何要卖宅子时,那人的眼神游移不定,停了几十秒,尔后说了一个理由。江承紫更断定此人说谎。
不是她迷信,凶宅什么的,她肯定不买。
所以,她摇摇头,说:“阁下打算糊弄我一外地人,此等诚意,你这宅子白送,我亦要考虑几分。”
大约是这宅子真有问题卖不出,那人瞧见江城子不卖,便立刻拦住,如实说这宅子确实死过人。因这宅子靠着安宁山,很多人将安宁山作为后院,这虽是连接乡野,有一种文人墨客喜欢的雅致。但说到底,若是靠着山,安保护卫的难度就增大。有一伙流匪就是从安宁山那边翻山过来抢劫,当场杀死了这家的大公子。老爷夫人太过伤心,举家搬去眉州,因此这宅子才要出售。
“你现在坦诚,我亦不买。我实话与你说,我不买凶宅。”江承紫回答。
那人骂骂咧咧几句,小九想要动手惩罚那人。江承紫摇摇头,说:“随他去。”
主仆四人接着又瞧了两处宅子,看上其中一处宅子,就是屋舍前头瞧见有些久远。不过家具倒是成套,屋主之前是靖远县县令,之前刚刚升迁前往夔州,于是举家前往,便将此处宅子出售。
这一家宅子也是三个宅子中最贵的一间,要价一百二十贯钱,相当于二十两黄金。
其实这个价格在这个地段不算贵,但江承紫还是硬生生地砍下三十贯钱来。她走了一圈,找出一堆需要维护的,并且又说这后院加固做得不好,流寇可轻易入侵。若是他们买了这宅子,还得要做后墙。
除了找这宅子年老多处需要维护之外,江承紫还挑这宅子风水不是太好,这移风水请青城山道士下山,那也是一笔不菲开支。
几番压价,对方还是咬牙答应。
双方欢喜,各自签订契约。江承紫当即就付了全款,地契便写杨清让与阿娘之名。随后,差车虎赶快去雇佣人来此打扫,又给予那掮客一些好处,这才算办好了事。尔后,她才信步往集市上去,小九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两人信步走一段,日光正好。小九摸摸脑袋,说:“姑娘,那宅子其实还好,你那样压价,你如何就知晓对方定然会同意?”
“小九,你作为一个护卫,功夫很了得,这很不错。但功夫了得,不等于可以是一个合格的护卫。”江承紫负手而立,瞧着淙淙流淌的湖水,想起很多年前在军营里,教官似乎也说错类似的话。
小九有些听不懂,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属下,属下有些不明白。”
“那我简单点说,作为护卫,除了功夫了得外,还要善于观察,揣度人心。比如方才,我询问这家前家主情况,得知才在这里上任三年就升迁去夔州。但你看着房子绝对不止三年。而有些地方有些破败,可瞧出屋主并没有太多闲钱。而今,他又升迁,官场之人,到底需要银钱打点。”江承紫缓缓地说。
小九一听,惊讶得张开嘴,说:“属下,完全不曾留意这些。”
“从今以后,你就开始留意。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问我。”江承紫回答。
小九十分高兴地“哎”一声,随后就说:“姑娘,我正想问,你要往何处?”
“做匾额。”她说完,大步就往集市去。因出得起价钱,不一会儿,“杨府”字眼的匾额就做好,店家亲自派马车送到宅子处安放妥帖。
江承紫则是安排小九去往城门口接人,她在院落里随意走了走,最终选择了西厢一套房间作为自己的卧室。尔后,又往后花园查看。这宅子的后花园挺大,只是宅子的前主人疏于管理,这里倒有点鲁迅百草园的感觉。
江承紫命人将这后花园收拾一番,划出一块地作为自己的花圃试验田。她还决定过几日,在这里圈出一个院子,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扰。自己要在这里进行马铃薯与红薯的种植。
有安身立命之地,有试验田。暂时还有银钱,这总算安顿下来。江承紫靠在后花园的回廊下,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约晌午之后,杨氏六房的车队便徐徐入了晋原县。公派给了守城,守城一看只是县丞,却抬头一看打着杨氏旗号,显然是世家嫡出子弟来了,想着怕是对方来这里学习学习,体验生活,不容得罪,当下毕恭毕敬地放行。
车队徐徐入城,直奔北区,整个晋原县都知晓名门杨氏子弟来晋原县了。是奉当今天子派遣他们来晋原县体察民情。
一时之间,全城几乎倾城而出,要一睹传说中名门风姿。因而,从东门到北区,短短的时间,杨氏的车队却是走了半个时辰。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盛装
杨氏六房入了益州城,先有暮云山庄的打点,后有念卿根据杨宸的指示亲自打点,还添加了些丫鬟婆子与小厮。因此,此时进了晋原县的杨氏六房车队、马队、小厮队伍划分清楚,队伍浩浩荡荡,打了杨氏的旗帜,那风姿还真不输给昔年杨氏风光之时,族人出游的盛况。
晋原县虽离繁华的益州不远,但到底算是边陲小城,又不是交通要道,更因为有高山环绕,敌人也不可能从这里入侵,从军事上来说,这里也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所以,并不富饶,平素也没什么行商来往,更别说达官贵人。
而蜀中望族也多半不会往这边来,因此,晋原县之人能瞧个县令举家迁居已很难得。如今,听闻杨氏六房奉当今天子派遣来这里驻扎。几乎是全城出动,街道两旁人山人海,络绎不绝。一则是一度名门风姿,二则是觉得晋原县被朝廷重视,认为这是十分光荣喜庆之事,值得奔走道贺。
这种盛况是杨氏、姚子秋以及念卿都不曾预见的。好在两人之前为保护杨氏六房能顺利到达,带了不少护卫,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至于县衙这边,可就慌乱无比了。先前,县丞病故,上级要派人来,大家也没怎么重视,毕竟这是个清贫又无趣的职业,连升迁机会都渺茫。
当县令接到调派之人出自弘农杨氏,他先是一惊,而后想到去年宰相杨恭仁被罢免,不由得哂笑,很幸灾乐祸地想杨氏竟然沦落到需要到这种不毛之地谋生,也够落魄得可以。所以,县令也没对此事重视,更别说通知县衙做好新同事欢迎工作。
所以,当百姓倾城出动,去对到来的名门杨氏作欢迎时,县令这才惊觉杨氏毕竟是杨氏,无论在朝在野,都是千年望族,自有其大气风姿。于是也匆匆派了人维持秩序,亲自整装迎接杨氏车队。
从东门到北地新居,杨氏车队迤逦而来,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当江承紫整装站在门前迎接杨氏车队时,便瞧见的就是被衙役们一并护送来的杨氏六房族人。而为首一人俨然是自己的父亲杨舒越,看那神情举动皆如平常,丝毫没有痴傻之举动,陪伴在身侧的是阿娘杨王氏和长子杨清让。旁边有身着青色袍子,留着髯须的中年男子正与杨舒越并肩而行。而姚子秋以及一袭胡服男装的念卿骑马在车队两侧护卫。
江承紫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那人定然是地位不低者,否则也不敢与杨舒越并肩而行。
“呀,那是云县令。”身边有个来洒扫的小厮低声说。
江承紫这才明白,有杨宸与暮云山庄的打点,杨氏六房已是风光入城。而后的日子,在这蜀中官场,即便杨舒越只是小小的县丞,也没谁敢轻易看轻。
她款款上前对着父兄阿娘盈盈屈膝,道:“女儿迎接父亲母亲以及大兄长姐前来。”
她虽是迎接自家人,但却不着礼服,只穿了一身的男装。在大唐,女子着男装是非常流行的做法。因不用出门就戴帷帽,着男装的女子图方便越发多了。所以,众人并不认为身着男装的江承紫有什么不妥。相反的,很多人甚至觉得她英姿飒爽,美得如同天上的太阳。
“辛苦我儿。”阿娘先来扶起她,生怕别人问出什么不得体的来。
她便接话,道:“阿芝不辛苦。就是骑马累一些罢了。”
她神情姿态皆是小女娃的娇憨,偏偏又身着男装,干净明媚。
众人先前是瞧杨氏一族,只觉得杨六老爷温文儒雅,杨六夫人举止有度,而身边的长女娴雅沉静,隔了帷帽看不清长相,但看身段也是美人。至于杨大郎君干净清雅。就是身后跟随的丫鬟眉宇间也自有一种大气。这会儿瞧这个身着男装的杨氏小女儿,更惊讶那眉宇之间的灵动与灿烂。
众人顿觉像是阴霾的天空,瞬间,云破日出,灿烂非凡。
“你呀。”杨王氏笑着,语气终究是无可奈何。
江承紫也不多说,只领了自家人从正门入内,小九与车虎则负责清点行李物品,指挥人将行李物品搬到宅子内。
“云县令,久仰您大名,今日能一见风姿,实乃幸事。”江承紫盈盈屈膝一拜,也是虚伪客套一番。
云县令一听,哈哈一笑,理着髯须对杨舒越说:“杨兄子女皆聪慧有礼,不愧是名门大家。”
“云县令过奖,小女颇为顽劣。却让你如此夸奖,实在有愧。”杨舒越也是拱手一拜。那言谈举止仿若是换了个人似的,与在垂柳客栈初见时判若两人。
江承紫内心纳闷,脸上却是小女儿的娇嗔,嘟着嘴说一句:“我何曾顽劣。”
云县令也是哈哈大笑,随后便说:“真性情,确实不算顽劣。”
而后,杨舒越以及杨王氏也是一团和气地笑一笑。江承紫因是女孩子,不需要与客人长者一并入正厅。她也知晓自家阿娘是大家闺秀,这种阵仗定然应付自如,并不需要她在一旁。所以,她吩咐云珠烧水奉茶,捧来之前从益州城里带来的茶点,招呼客人。
吩咐妥帖,她便趁机拉了长姐一并往西厢房去挑选房间。杨如玉在祖宅时,常常是被兄弟姐妹欺侮奚落的对象,秀红母女把持整个家,她先前住的房子都被收走,说是改作花厅,让她住在耳室里。如今,自家妹妹拉着她来选房间,她当即就掩面呜呜哭泣。
江承紫站在一旁,待她哭一阵,才将拥抱住她,低声说:“长姐,再没人敢欺侮你了。从前一切皆是过往。”
“嗯,嗯。”杨如玉还是止不住哭泣,眼泪簌簌落下,滚落在江承紫的脖颈里。
“长姐,如今阿爷、阿娘、大兄,我,我们一家都在,便要拧成一股绳,容不得任何人算计欺负。”江承紫缓缓地说。
“是,绝不容许人欺负。”杨如玉也颇为激动。
江承紫踮起脚,一边替杨如玉擦眼泪,一边说:“是。绝不容许。不过,如今,我们根基未稳,在此处还须谨言慎行。长姐切记。”
杨如玉一听,神情一凝,才自嘲轻笑,说:“原来这才是阿芝所言。长姐谨记。”
江承紫明显感到杨如玉疏远,便也是笑笑,说:“长姐本是极有分寸之人,我这说法也是多此一举。只是,我认为我们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姐妹,才这般没大没小肆无忌惮。长姐,还莫要生阿芝的气。”
她态度诚恳,杨如玉也不好继续板脸,毕竟今时今日的处境比当初设想的好很多。如今能住三进三带后园水塘靠山的大宅子,还是眼前这小妹打点。杨如玉仔细想想,自己虽然年长,似乎做人处事还真不如小妹。
“姐妹之间,即便一时生气,也不会往心里去。可好?”杨如玉笑着说。
江承紫也不管她真心假意,只是连连点头,而后拉着她去选房间。杨如玉推说让阿芝先选,江承紫则表示长幼有序,得长姐先选。于是,杨如玉就在西厢房选了带小厅,外间的卧房作为闺房。江承紫便在西厢房另选一套同样类型的,正好与杨如玉在隔壁。
两人选定房间。江承紫又拉着杨如玉一并看看屋内需要添置的物什,一并记下来。随后,两人才来到正厅,云县令已先行离去。而那些来拜见的本地乡绅、富户,也被小九一一回绝,说是初来乍到,这宅子还未打点好,等过几日,定然宴请各位。
那些乡绅、富户便悻悻而归。当然,念卿派在门口把守的人也是十分机灵,对于那些乡绅、富户们送来的礼物一概谢绝,表明我家老爷绝不收受礼物,这不仅仅是我家老爷的规矩,也是大唐官员的典范与准则。
江承紫听云珠说起这事时,便笑嘻嘻地说:“那你多与念卿走近一些,多学学。”
“这是自然。”云珠笑逐颜开,她之前在洛水田庄,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这样的大宅子里当差,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这样扬眉吐气。
“那姐姐可要好好学。这才开始,以后大兄功成名就,杨氏六房自己开枝散叶,未必就比弘农祖宅差。届时,家族事务可要靠姐姐你掌管。”江承紫略略为云珠憧憬一下未来。
云珠听闻,惊讶得张大嘴。
江承紫十分高兴,蹦跶着去各处查看。
日暮黄昏时,晋原县杨府宅邸算是打扫整顿完毕,家里各家,包括秀红母子几人也一并安顿下来。丫鬟婆子小厮都是念卿与云珠亲自在益州劳务市场亲自挑选,都是有官府文件,又签订了契约。江承紫一一过目,看起来都是靠实之人,她便都留下了。
黄昏晚饭,杨王氏亲自张罗,简单的菜式摆在正厅里,算是一家人的家宴。说是家宴,也并不妥帖。因为其中也请了念卿与姚子秋,另外,还是王大夫。说是宴请,却也不合隋唐宴席规矩,至少因为准备仓促,加上杨舒越身子不适,孩子们也年幼,行酒令、投壶这种宴会的常规节目也被取消,单纯就是感谢姚子秋和念卿的帮忙,以及王大夫的妙手回春。
宴席罢了,宾主各自散去。杨王氏忙了一天,便将接下来的收拾工作,以及晚上祭宅的准备都交给云珠,她将想要溜走的江承紫捉住,神情严肃地说:“你跟我来。”
江承紫知道自家老娘定然是为她不告而别之事不高兴,同时也可能要与她交流些许别的。到底,这短短几日,发生了很多事。杨氏六房的情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入东厢一处偏厅,杨王氏便严肃地问:“听念卿所言,你向她家公子借了黄金五十两?”
“是。”江承紫大方承认,还没等杨王氏说出什么来,她就继续说,“念卿的公子,就是在洛水田庄救我的杨宸公子,他奉朝廷之命在益州执行任务。那日,我恰巧遇见他,彼此攀谈便说起阿爷调任此处之事,一来二去,他便认为好歹是杨氏之人,为了大兄以后的前途,必定不能让人瞧不起。我听着,也觉得是这个理。当下,便向杨公子借些银钱。”
“阿芝,这等虚荣的繁华,又有什么用?如今到这穷乡僻壤做一个小小县丞,你阿爷俸禄也没几个子。我们即便过得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别人要评说,任凭他评说。若非迫在眉睫,为何要向你借钱呢?”杨王氏很是严肃地说。
“阿娘,这不是虚荣,这是身份地位的定格。”江承紫强调。但她心中也颇同意杨王氏说法,但人到底是红尘中人,不可能无欲无求平淡如水地活一世,更不可能明明有能力让家人过得更好却不作为。
杨王氏眉头聚满密云,语气神情越发严肃,说:“阿芝,黄金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你阿爷这差事,薪俸是还不起的。那到你与杨公子约定的日子,你当如何,岂不失信于人?”
江承紫听闻,便是笑着说:“阿娘,我好歹也跟随神仙修炼几年,耳聪目明,手中也有些许本事,到底是可挣得几两银钱。还钱一事,阿娘莫担心。倒是这宅子颇大,但需要修葺之处众多,还请阿娘掌家。稍后,我就将地契与钥匙都交与阿娘。”
杨王氏叹息一声,说:“你向来有主见,阿娘也不多说。”
“阿娘莫担心呢。从前你竭力护着阿芝。从今以后,阿芝会竭力护着阿娘。”江承紫有些累了,蹭到杨王氏怀里靠着,闻着她好闻的气息,笑得流了泪。这样的幸福多简单,她却长途跋涉,穿越了时空,才算享受了一下有妈孩子所享有的待遇。
杨王氏将江承紫也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阿芝,莫要逞强。为娘只希你康泰和乐,做杨氏金贵的九姑娘。”
“阿芝,知了。”江承紫笑逐颜开,抱着杨王氏的胳膊撒娇好一会儿,才说起要在后院盖一个宅子,开半亩田地,种植花卉香料。
“这宅子是你选中的。依你。”杨王氏抚摸着江承紫的脑袋,内心全是柔软的疼惜。从前,她从来没奢望过这孩子能这般绕膝,说这么多的话。现在的每时每刻对她来说,都像是在做美梦。
“多谢阿娘。”江承紫脆生生地撒娇。
尔后,她又转了话题,询问其杨舒越的病情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美好的开端
说到杨舒越的病情,杨王氏便是叹息一声。这才说起杨氏观王房的黑暗掌故。
杨舒越虽是杨雄正房所出,但正房到底不够厉害,在杨萧氏进门不久后就暴毙。杨萧氏虽是兰陵萧氏熟女,但为人着实厉害,正房暴毙后,就被扶正,掌管了整个观王房。
从那时起,幼小的杨舒越就尽量掩饰锋芒,尽量表现得愚笨、懦弱,连骑马都学不会。他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如履薄冰地在观王房活着。为的是查清自己母亲暴毙的原因,也为了积蓄力量以至于将来能从观王房走出去。
幼小的男孩,在暗无天日的压抑地生活。但是,上天并没有眷顾他。因为没多久,他的父亲,也就是江承紫的祖父观王杨雄就死去。杨舒越最后一点点的倚靠都已失去。再加上世道混乱,杨舒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还是在隐忍,暗中查当年母亲暴毙之事。
暗无天日的观王房祖宅,杨舒越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之人。转眼,到了该娶妻的年龄,杨老夫人虽对杨舒越的已故的母亲向来就不喜欢,但架不住族长众人人多眼杂,也拂不下那面子。便草草为杨舒越求娶了杨王氏,当然,求娶杨王氏,不过因为杨王氏虽是王氏一族的,但在族中是庶女,父母已亡故。这样的身份自然不需要出太多的彩礼。
杨王氏的到来,让杨舒越暗无天日的生活有了一丝的光明。两人举案齐眉,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也迎来了长女的到来。一家人分到一处日照不佳,颇为潮湿的小院。丫鬟婆子也少,只有周氏夫妇算是杨舒越母亲的心腹,在小院帮忙。
然而,他毕竟是嫡子,无论如何低调,也不可能让杨老夫人对他放松警惕。再者,杨老夫人原本就对杨舒越的母亲恨之入骨,更见不得仇人之子过上好日子。因此便有了秀红时不时的试探与勾引。
“阿娘之意秀红是老夫人所派?”江承紫询问。
杨王氏冷哼一声说:“自然是老夫人所派。她见不得你阿爷过好日子,见不得我们夫妻和睦。所以,派秀红去你阿爷读书之地勾搭。你阿爷回来与我说起。当时,因怀着你大兄,我们亦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我让你阿爷将计就计。”
江承紫“啊”一声,很是惊讶。她先前料想秀红是想找个依靠,主动来找杨舒越,尔后因生米成熟饭,杨老夫人才让秀红就在这边执行监视任务,将杨氏六房一并掌控在手中的。却不料,秀红就是杨老夫人派来,而且还是杨王氏与杨舒越夫妇俩合计之后,才留下秀红的。
“阿芝莫惊讶,大家族本质就是腌臜。为了生存,荣耀,很多人不择手段。我与你阿爷不过是想保全儿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杨王氏叹息一声。
江承紫“嗯”一声,说:“我理解。我只是没想到秀红这件事是阿娘与阿爷共谋。”
“那又如何?秀红何尝不是在谋你阿爷呢。她当时进门已有身孕,那身孕却不是你阿爷的。”杨王氏冷笑。
江承紫又是一惊,杨王氏也不打算瞒着江承紫。径直说秀红是与别人珠胎暗结之后,被杨老夫人逮住,派她到六房来成为侧室。
秀红来后,各种挑拨,依仗老夫人把持了六房。而杨王氏与杨舒越也只好选择隐忍保全一家人。在这过程中,夫妻俩装出关系因秀红受损的状态。秀红则是夜夜承宠,后来又连续生育。
杨老夫人对秀红控制六房很是满意,对六房也没那么多的防备。但不久后,杨王氏忽然怀孕,杨老夫人就很是不高兴。杨王氏百般低调,还是受尽秀红的各种暗害,最终还未足月就生下杨敏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从降生之日开始,就高调而来。祥瑞笼罩,鸾鸟绕梁三匝,丢下五色石。这样的异兆让杨氏族人议论纷纷,不得不为她赐名。
杨老夫人却不高兴,所以将本就已死在陇佑道的杨氏子弟的死期推后几日,又制造坠马案。
“你阿爷当日坠马,被送回来时。大夫都说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可你阿爷到底舍不下我们孤儿寡母,又活过来。”杨王氏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江承紫感觉到她浑身发抖,连忙将她抱住说:“阿娘,都过去了。”
“嗯。”杨王氏平复平复情绪,才又继续说起当日。
杨舒越醒来后,首先就告诉杨王氏,他并没有骑马,何来坠马?他是被人从悬崖上抛下。等人找到他时,他竟然还没死,于是就对众人说是坠马。
两人一合计,杨老夫人定然是怕这刚刚出生的小女儿。毕竟那样的祥瑞,她怕这女孩长大后,她会压不住,定然会想方设法暗害。
于是,杨舒越决定装疯卖傻扮傻子,而杨王氏则要守护好小女儿,能离开祖宅最好。
“所以,阿娘借机离开祖宅去洛水田庄。”江承紫恍然大悟。她原本觉得杨王氏在洛水田庄过得太苦逼,实际上却是她最好的选择。她即便在洛水田庄也是尽量的低调,掩饰锋芒。
江承紫此时才觉出杨王氏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她还待字闺中,在王氏一族中时,就开始掩饰锋芒,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寻常妇人。到了杨府,更是低调得让人觉得即便是个丫鬟婆子都可随便欺负。
但到如今,终于可以自行掌权,离开那个黑暗的宅子。她才真正显露出其名门闺秀的超群智慧来。
“是,当日一切很顺利。我携你大兄到田庄照顾你,本来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教幼小的你掩饰锋芒。却不料你是痴傻,根本不用我再费心。唯一遗憾,到底是你长姐不肯跟我走。”杨王氏叹息。
“原是如此。我们几人让阿娘与阿爷费心了。”江承紫靠在阿娘怀里,闷声闷气地说。
“阿芝莫要说此等话。若无你们三人,阿娘与阿爷的日子便会一直沉浸在无边黑暗里,不见天日,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倒是你们的出现,让我们觉得人生有意义,才对未来有所期待。”杨王氏轻笑着说。
江承紫甜甜地“嗯”一声,随后才又说起上一次在垂柳客栈,她瞧见那丹药是有慢性毒素,应该是控制着阿爷心智,不让阿爷好起来的一种毒药。
杨王氏点头,说:“昨日,你请来的那大夫亦单独与我说起过,还说若要去除这种毒素的影响,要三年五载。需慢慢调理。”
“王大夫是洛阳人,医术高明,妙手仁心。在这蜀中研究医术,曾对杨公子说要研究医术药品,造福百姓。杨公子很是支持,便留他在蜀中,将他的妻儿也一并接到蜀中。既然王大夫认为阿爷这毒可解,以后,我们请王大夫常来便可。”江承紫说。
杨王氏摇摇头,说:“阿芝,这事,你得跟念卿姑娘和王大夫说说。而且,这是偌大的人情,怕我们如何也还不起。”
“怎了?”江承紫看杨王氏所言似乎话中有话,她便直接询问。
杨王氏这才说:“先前,我亦说起请大夫长期治疗之事。不料念卿姑娘说杨公子临行前尤交代,让王大夫跟着杨氏六房到晋原县,务必治好你阿爷。”
“啊,这确实是天大的恩情,我得去问问念卿。”江承紫惊讶不已。心里也是感动得很,杨宸竟然考虑如此周详,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她对阿娘说完这话,便一路小跑去找念卿,唇边眉梢都是从心底洋溢起来的甜蜜的笑。
“阿芝,你跑啥?咦,何事如此高兴?”杨清让正从屋里出来,随口便问。
“我去找念卿姐姐。”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她自己都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有不可名状的愉悦。
念卿正跟云珠一道在院落里转悠,在瞧着各处需要修缮之处。江承紫提着裙子跑过去拉着念卿问王大夫一事可是杨宸吩咐。
“自是我家公子。他听闻杨六老爷身子不适,就让王大夫治疗啊。”念卿回答,又问,“这有何不妥吗?”
江承紫摇摇头,一颗心如同春花灿烂,抿唇笑得止不住。
“姑娘怎了?”念卿看她模样不似平常,双颊上似乎有红霞涌动,甚为灿烂。
念卿也不知她到底如何,只以为她病了,便问是否要请王大夫瞧瞧,她脸太红。江承紫连连摇头,径直一路小跑回屋关门,倒了一杯水灌下,一颗心还是怦怦跳。
“我,我这是怎么了?”江承紫深深呼吸,最终决定什么都不想,先躺下,养精蓄锐,明日里的事还很多。
然而,这一晚,她虽然疲累,却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杨宸。她甚至还将上一次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都拿出来仔细咀嚼。
“其实,那家伙长大了,还真是很帅。”江承紫自言自语眼角眉梢全是笑。
是的,才如此这般初初相见,略略分别,她竟然开始想念他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梦境现实想的自然都是他。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她就起床,梳洗完毕,就去向阿娘阿爷请安。随后,她在院子里打拳舒活筋骨,尔后等众人都起床了。她才很有礼貌地去请教王大夫,询问自家阿爷的身体状况。
王大夫以很严谨的语言表述了杨舒越的病情,说当年受了重伤,护理不便。一到变天,浑身骨头都会疼痛,这主要靠保暖,平时食疗加中药调理,这是没办法的事。
“那丹药所含之毒呢?“江承紫径直询问。
王大夫蹙眉,道:“那毒素日积月累,已很深。用药之后,还得要用针。这几日,我都会为杨老爷针灸。”
“这便好。等王大夫得空,我想向王大夫学习一番。”江承紫盈盈一拜。
“杨姑娘不必多礼,能与你讨论一二,是老朽福分。”王大夫笑着回答,转身瞧见又鸟雀来偷吃他晒的几味中药,便赶鸟去了。
江承紫也不多停留,这几日春光正好,万物复苏,正是播种的好季节。而且最近的温度还不算太高,正好种植一下马铃薯,若是等温度再高一些,就不利于马铃薯的生长。到时候就白白错过一年时间。至于红薯的播种,因为最近还有霜冻,实在不适合不耐寒的红薯播种。
如今,宅子找到了,父亲也好起来了,有专属医生看护。这杨府内外,阿娘自会打点得井井有条,而县丞那边,阿爷会打理,即便阿爷不能打理,大兄也可完成。至于秀红母女在这地方,也涌不起什么浪。让云珠看着一些便是。
现在,她不需要操心别的事,只需要赚钱养家即可。
嗯,赚钱养家的开端,就是种植这两种在这个时空,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的物种。
江承紫来到后院,将先前选定的地点告知云珠,将这空地隔离起来,用篱笆墙隔开,又在这空地的旁边规划处一个小院落,平素里禁止任何人来打扰。
云珠根据自家姑娘所给的设计图,很快就找来工匠,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当天瞧过黄历,正是适宜动土的日子,立马就开始动图。
那边厢在盖个简陋小院落。这边厢,江承紫已差人从集市上买回来了锄头、镰刀、水桶等各种耕种工具。命几个小厮开始翻地、培土。
“阿芝,你这是立志做农妇?”杨清让拿着竹简围着那块地看了看,打趣她。
江承紫笑嘻嘻地说:“我是决定从这地里挖点金子过日子。”
杨清让一幅不相信的样子,江承紫却无心与他打趣,只一心一意地想着一块马铃薯种在这么大块土地上似乎不太妥帖。想来想去,便让人找来两个大缸,装满土,又撒上草木灰,再装一层土。
然后,她用刀将那块硕大的马铃薯小心翼翼地切开,尽量在每一片上保留一个马铃薯的眼。最终,这一个马铃薯切出来,竟有四十片,这就意味着有四十株马铃薯苗。
她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在两个大缸里种植各种十片,又将剩下的三十片种植在地里,这才伸伸懒腰,高兴地在院子地转悠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古代版温室
江承紫将四十片马铃薯一字排开,凝神静气,静静地运用自己的异能感受马铃薯的呼吸。每片马铃薯上的马铃薯眼都在畅快地呼吸春日愉快的空气,每一片都富有鲜活的生命力。
不错,这马铃薯还很健康。江承紫很是开心,仔细将大缸里的土磨碎,又撒上草木灰,找寻湿润的细致土壤,浇上清水湿润。尔后,用镰刀在大缸的土里挖上小沟,将马铃薯片排在小沟里,马铃薯芽眼向上。
排好之后,江承紫撒上细细的土覆盖住马铃薯,再浇上少许的水。然后,她又命人找来晒刚的谷草,铺在大缸之上。
种植好大缸之上的,江承紫又亲自动手在外面的地里培土、浇水、添草木肥料,将马铃薯片排开,芽眼向上。
之后,她依照大缸里种植马铃薯的方法,用草木灰混合的土壤将马铃薯片覆盖起来,依旧铺上晒干的谷草以便预防倒春寒来的春日霜冻。
将一颗马铃薯种植下去,从翻地到种植完毕,足足花去了大半日。期间,小九与车虎似乎对种植很感兴趣,一直来帮忙,问这问那。
江承紫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昔年在部队被罚去农场干活时学到的种植技能都一一交给他们。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得睁大眼,不由得问:“种田还有这么多学问?”
“当然,世间万物,没什么是简单的。且种植不同的东西,所使用的土壤、方法、温度都不同。”江承紫得意地说。却忽然听见吵闹声,凝神分辨,才知晓是放在包裹里的红薯在抗议她没有先播种它。
江承紫不由得“噗嗤”一笑,用手轻轻拍拍红薯,声音轻柔地说:“好了,好了。你不比马铃薯耐寒,这春寒料峭,待过几日。”
“不要,不要。”红薯发出抗议。
江承紫哈哈笑,说:“稍安勿躁,我想想办法。”
她这边厢与红薯交流,抬头才看到小九和车虎惊讶得张着大嘴,睁着大眼睛。尤其是车虎,眼睛本身就小,这会儿也竭力张着,显得非常滑稽。
两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江承紫。江承紫尴尬地抓抓脑袋,想了想,便问:“你们,听过我的事吧?”
“听过些许。”爱说话的小九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回答。
江承紫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说:“那,你们知晓我师承仙者吧?”
“听念卿姑娘说起,姑娘有奇遇,其师是得道仙人,是诸多人寻而不得的仙者。”小九又回答。
江承紫“嗯”一声,才开始继续忽悠,将先前的瞎话又对小九与车虎说一遍。
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在这个时空就是好,无神论者还不够多,鬼神之说的温床让很多人听了都不会怀疑她的话。
“因此,杨姑娘具备与植物沟通的能力?”车虎听了许久,终于是总结出这一点。
“嗯,可以这样说。我师父因管教鸾鸟不善,给我的人生造成困扰。他便亲自指导于我,度我化劫。因此,引领我去仙岛名山修炼,除了修炼吐纳之术外,道家更注重的是道法自然,与万物息息相通。”江承紫很装逼地忽悠了两个单纯的护卫小哥。
俩护卫小哥很单纯地相信她真是拥有神力之人。当然,江承紫为了让两人更加信服自己的话,也为了让这两人将她是仙者弟子的话传出去,还对两人招招手说:“来,你们过来。”
江承紫神神秘秘地招呼小九与车虎过来,像是讲述秘密一般对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过不了几日,得有日食。”
“啊?日食?”小九睁大眼睛。他生平就是习武,各种训练,对于文化知识知之甚少,对于日食这种不祥之兆的征兆也只是听说而已。而且这种事,也不是谁人都可乱说。
“正是。今年闰三月,三月初,便有日食。”江承紫很笃定地说,尔后又补充一句,“我师父之前推演时,我旁听来的。你二人切勿说出去。”
小九、车虎听闻,也知晓这不是她师父准许她说的,立刻就打包票说杨姑娘那么看得起他们,他们二人定然不会说出去。
江承紫很是满意地笑笑,说:“等马铃薯成熟,便首先请兄弟二人来品尝。”
小九、车虎甚是高兴,又询问那红薯是否也需要种植。江承紫看看天,又瞧瞧远山的雾霭,摇摇头,说:“看着天气,还得有倒春寒,这山中倒春寒非同一般。这红薯最经不得寒冻。”
“好办,也用大缸,放在屋内,屋下建地笼,若是有霜冻,烧炭供暖,定然不会冻着。”小九回答。
这可不是现代的大棚技术在古代的延伸版本么?之前,江承紫就想过以后要把大棚技术运用起来,在冰天雪地时,能吃到鲜美的蔬菜,那可是皇帝都不一定有的待遇。可小九明明一介武夫,怎么就知道这样的先进技术?
江承紫颇为疑惑,还没询问,小九就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这也不是我想的办法。江府内就有这样的园子,种植蔬菜,据闻是神仙姐姐梦中传授给公子的。”
江承紫一凛,再度怀疑起杨宸就是穿越者。
她自顾自蹙眉,在犹豫之后要不要将大棚发扬光大。
“杨姑娘,那种方法,应该不错。我们冬日里改善伙食,念卿姑娘也会发放新鲜蔬菜。”车虎比较沉稳,见江承紫没说话,便思虑再三,也是这样对江承紫说。
江承紫呵呵一笑,心中已有决断。若是世人问起,便说是一位公子教给自己的方法,公子是不慕名利之人,而她就俗气得多,利用此方式来生财。
所以,她呵呵一笑,说:“那就劳烦二位兄长帮我督促匠人修建地笼,我将这屋一半用来种植蔬果。再者,不瞒二位兄长,这红薯若是种植成功,将是造福百姓,功德无量之事。届时,若有何功德,也必定有二位兄长的。”
“杨姑娘,有事你且吩咐,千万别称属下二人为兄长,这是万万不妥之事。”小九脸色大变,连连摆手。
江承紫笑道:“行,你们说如何就如何。”
小九嘿嘿笑,然后拉着车虎脚步轻快地找匠人修建古代版的大棚去了。
江承紫一人被留在后院,看着新翻出的土地,刚种植下去的马铃薯,她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像是怀春的少女似的,按捺不住满心的期待与喜悦。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去不返
经过多日的奔波与跋涉,终于在晋原县安顿下来。
江承紫迫不及待地种植下耐寒性较强的马铃薯,并且又在小九与车虎的帮助下,命工匠日夜赶制出一座二十平米的古代版温室。就是在房子下面将平素里达官贵人用以加热的地笼进行改造,作为温室。
打造好温室后,江承紫率先试验了一下,温度控制虽然不如现代社会那么准确,也因为没有如同薄膜那种密封性、透光性都绝佳的材料,室内的保温确实要差一些,植物的生长也不太有利。
但好歹来说,这温室已可解决许多植物因霜冻严寒带来的灾害。可将它们的种植日期提前,或者把收获日子推后。
“如何?”小九十分得意地来邀功。
江承紫自然是一番夸赞,小九与车虎傻傻地笑,也不要夸赞,只说念卿姑娘同意二人留在此处保护杨姑娘。
“啊?你们不回江府?”江承紫颇为意外。
“不回。一则是怕有歹人对杨氏不利,毕竟你们初来乍到;另外一方面,王大夫在这里,我们也得护着,王大夫医术高明,可是人民之福。”小九回答。
江承紫点头,赞许他们对于医者的这种保护。小九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是他家公子平素就这样说的。说医者是人民的财富,是比黄金更贵重的存在,是比什么达官贵人更贵重的人。
江承紫想到杨宸,微笑着点头。她忽然很是期待杨宸就是李恪,而且就是一个穿越分子。她很想看到若是他君临天下,大唐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你家公子高瞻远瞩,实乃奇人。”江承紫赞美。
小九嘿嘿笑,尔后又帮江承紫种植红薯。
红薯只有一个,所以,江承紫命人搬来大缸,将肥沃的土培得细细的,又浇上水,将荷塘里的淤泥挖了一些晾干,捏碎,伴着树林里的土一并填在缸里。
种植红薯的土要比种植马铃薯的土湿润一些。而且,马铃薯是块茎,可以剪下来,红薯却是根,只能连根种植。好在红薯是用扦插的方式繁殖。只需要剪下红薯的藤蔓一段扦插在适合的土壤里,就能长成一株红薯。因此,虽然只有一个红薯,但培育得当,就能在不久之后,得到许多的红薯。
江承紫将大缸里的泥土细致收拾妥帖,这才将红薯安放其中,用土松紧适宜的土掩盖妥帖。大缸就放在屋檐下,日光能照到的地方。当太阳落山,江承紫立马就命人搬回屋内,并且运用自己的能力,查看红薯的需求,调节室内温度。
江承紫来到这晋原县后,一头就扑进种植里,连带小九、车虎两名护卫也一并沉迷进去了。除了吃饭,江承紫连睡觉都土地旁边修建的小屋内。
小九、车虎两人夜晚自然不能留在后院,便去客房歇息。
就这样,五六日,大缸里的马铃薯嫩芽出土,长势十分良好。而又过几日,红薯亦出土,长势盖过马铃薯。两个物种像是在比赛似的,成天里疯长。
江承紫甚至十分诧异。因为这马铃薯与红薯一旦发了芽,似乎比她当年在兵团菜地干活时,那些植物要长得快。至少上午和下午相比较,任凭谁肉眼一晃,都能看出长了一大截。
江承紫蹙眉,就在大缸旁边转来转去,凝神看着它们时,她听得见那些苗们欢快的声音,也听得见他们正在簌簌往上涨。
当她远离它们时,她感觉他们的生长就慢下来。
“咦!”江承紫不由得低声惊呼。原来自己不仅仅有感知植物喜怒哀乐的功能,还能促进植物生长。
这也是个好异能啊,虽然自己目前还不知怎么用。
江承紫心情颇为愉快,一边哼着歌,一边除草。因为她的存在,植物们都疯长。而且很多植物还会可怜兮兮地求她不要下手。
她有些为难,便吩咐几名婆子来动手。
就这样,她有大半月的时间都在管理这菜地,而整个杨府交给了杨王氏。杨王氏管理得井井有条,而杨舒越因王大夫调理身体,身子迅速好起来,每日里,按时上下班,那日子真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有时候,杨舒越也会到后院瞧瞧这个为他的生命带来转机的陌生小女儿,看见小女儿忙碌于种植。虽然看起来,种植一技始终是低贱的农民所有,名门闺秀不该学习。但杨舒越觉得没有什么事比自己女儿开心更重要。
因此,他的想法是只要孩子们开心就好。
杨舒越不但不管江承紫迷醉于种植,还寻了稀奇古怪的植物送给江承紫种植。江承紫对于这种父爱又激动,又哭笑不得不得。因为杨舒越送来的东西,有许多基本没有任何种植的必要与价值。
至于念卿,倒是时不时就骑马奔跑到这里来吃饭,与云珠俨然成了一对好姐妹。姚子秋也开始走出自己的院落,接手暮云山庄的生意,专门负责跑蜀中这一条线。明明就不顺路,非得说顺路,要到杨府来蹭饭。
姚子秋每次来到杨府,第一件事就是为江承紫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说实话,大约因为他是爱植物之人,所以,他带来的植物可比自家老爹送来的那些植物有价值得多。比如,姚子秋带来了几株兰花,从香味与花瓣来看,都是兰花中的极品。
姚子秋说自己开始行商,无暇照顾,听闻江承紫喜欢摆弄,便赠予她。
江承紫起初不愿意接手,姚子秋愁云惨淡,说若她不接手,这些花便只能凋零。江承紫再去瞧那些花,都能瞧见它们的恐惧。所以,她就接手下来,又与姚子秋讨论一番兰花的养殖。
总之,江承紫在植物种植的路上似乎一去不返,以至于她到达晋原县半月之久,不曾出门一趟。甚至连前院都甚少踏足。
日子就这样昏昏然过去,转眼到了闰三月,就在三月初一上午,大唐国境之内,全国上下,大部分地方都出现日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小九与车虎两人望着江承紫,张大嘴巴,随后不约而同地竖起拇指,啧啧地说:“姑娘,真,真的,真神了。”
而与小九与车虎反应不同的是杨氏祖宅,那些知晓江承紫曾预言三月有日食之人,人人皆恐。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利益者
大唐,贞观元年,即公元627年,闰三月,朔望日,日食。
后世的历史典籍里,只轻飘飘地一笔,记录下这在后世看来平常无比的天文奇观。然而,对于早就知晓可能发生日食的弘农杨氏一族来说,这却是骇人听闻的大事。
当晚,弘农杨氏当家杨老夫人召集几个掌事一并开了秘密的家族会议,讨论杨氏六房杨敏芝一事。
杨老夫人将杨敏芝之事,从降生到前日里预言闰三月日食一事,皆说与几个掌事听。这些掌事都是杨老夫人平辈的老家伙,一听这事,都如临大敌。
“当时,为何不让她成为联姻之人?”有人提出来。
“毕竟不是从小培养。再者,杨王氏就不是个安分的,教出的女儿,定然也不是安分的。这种不安分之人,又身怀异能,总是不好控制。”杨老夫人对答如流。
“若是当日,你与我们商议一二,也不至于今日。如何天赋异禀,她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若以她父兄、阿娘长姐的前程论一论,她也必定与我们合作。再者,汉王是庶出,又有大才,不用我们挑拨,长孙无忌那批人也定人不会放过汉王。她若成了汉王妃,身怀异能,必定会帮助自己的丈夫,到底比元淑强。”其中一位杨氏掌事分析。
余下众人皆如此认为,一时之间,对老夫人的埋怨之声四起。
“是呢,老夫人这样做,又是李代桃僵,若是东窗事发,被敌人反戈一击,我们杨氏就欺君罔上,会彻底翻不了身。”有人尖锐指出。
“对。说来说去,老夫人也不能以一己之私,打压六房之人。毕竟,那个能与你一争高下之人早就化作尘土。”掌事会议,坐在角落里头发花白的灰袍老者缓缓地说。
杨老夫人被戳到痛楚,厉声喝道:“放肆,我从来做人处事,本着以杨氏为尊,何曾考虑过我的私心?”
“老夫人没考虑过私心,那最好。只是这杨敏芝是最好的人选,老夫人却罔顾这一事实。”灰袍老者声音依旧平静。
杨老夫人一脸不悦,冷哼一声,反问:“如何就最好?元淑知书达理,貌美文雅,聪敏娴静。礼仪周到。敏芝养在乡野,又痴傻这样多年。再者,皇家可不太喜欢沾仙惹佛之人入宫。”
“老夫人此言差矣。我可听闻当今皇后全家都信佛,她小名还叫观音婢。”灰袍老者像是存心与杨老夫人过不去,又将老夫人所言反驳。
众人皆不说话,只听这灰袍老者与老夫人你来我往。杨老夫人被堵得没话说,便怒不可遏,喝道:“杨金和,你这是存心与我过不去。”
灰袍老者缓缓站起身,轻笑道:“这么多年,你所作所为,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关乎杨氏命运之事,老嫂子还要一意孤行么?”
“我有什么事?”杨老夫人慌了。
灰袍老者冷笑,说:“要我在这里一一说出?”
杨老夫人没说话,竭力稳住,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拐杖上,狠狠地盯着眼杨金和。良久,才平静地说:“你可别忘了,观王房如今不是孤儿寡母的年代。”
灰袍老者还要说什么,坐在次席上的须发老者终于开口道:“如今是拧成一条绳之时,你二人如今在作甚?”
杨老夫人一听,这才转过脸,径直在席上坐下,不理会杨金和。杨金和则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杨老夫人这才重新切入正题,说不选杨敏芝还因为她不可控。
“不可控?方才不是说利用他的父兄、长姐阿娘么?这如何就不可控了?”杨金和反驳。
杨老夫人不予理会,径直对那坐在次席的老者说:“这女娃太精明,即便是我与她谈话,到最终,话语都会不知不觉被她掌控。她总给人一种无法掌控之感,有一种可怖。”
“不,老夫人此言差矣。”这一回,发言的人是赋闲在家的杨恭仁,他径直就反驳了他的亲娘。
杨老夫人一愣,她早就知晓自己的儿子去洛水田庄之后就不对劲儿,也知晓自己的儿子对与那个死去的幺蛾子长得颇为相似的杨氏母女暗中守护之事。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在这种看似为家族利益着想,实际上各自心怀鬼胎打算盘的家族会议上,公然反驳自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杨老夫人沉了一张脸。
杨恭仁不予理会,而是径直说:“小辈见过那女孩,聪颖、博学、心思缜密,深谙人情世故,善于揣摩人心。因师从仙者,懂得世间之人不懂得之事。而且是天生的权谋者,放眼杨氏一族,能在她的年纪,达到她的水平者,凤毛麟角。就是在座各位,与她比试,也未必有几人能胜出。我自问我自己没办法。因此,她的未来不可限量,若她与英武不凡的三皇子在一起,这个天下或者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恭仁越说越激动,像是一名狂热的梦想家,对未来充满希望。
“放肆,不知天高地厚,你知你在说什么吗?”老夫人率先开口呵斥杨恭仁。而后,才缓缓地说:“不能掌控的棋子就是废棋。纵使她再厉害,但与杨氏一族离心,便不可用。”
“是小辈无礼。但斗胆反问一句:若是能掌控的棋子,却不能发挥什么作用,这一局又有何意义?我们目前要的是赢,胜过那些日益打压我们的旧贵族,那么不管什么棋子,只要能将他们纷纷拉落下来即可,不是么?”
“你白活了,难怪你先前会被人踢出政局。你不曾知晓,不可控制的棋子是多可怖。在这一点上,我同意老夫人。”坐在次席的老者再度发言,“老夫先前以为是老夫人私心,现在听你说起,我才知晓老夫人此举颇为正确。此女不凡,太不可控制,如果将她送到那个位置,与三皇子联手,将来她掀翻的或者不仅仅是关陇新贵,还有我们。”
杨恭仁不再说话,他却是不曾想到这一点。他方才的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大长老的质问下顿时像是个巨大的笑话。
杨恭仁知晓自己早就不是自己了。在官场沉浮这许多年,肩负着母亲的期望,肩负着杨氏一族的兴衰,他身心俱疲。因宣武门之变而丢官卸甲的他赋闲在祖宅,反而觉得更轻松,甚至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来路与去路。也隐约想起年少时,意气风发,放眼天下狼烟四起,想着凭一己之力,改变天下,让百姓和乐。
可后来的路似乎走歪了,专营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了。
但是,当他在洛水田庄看到阿芝时,他忽然想起年少时事。他从内心里希望这个不凡的女娃与三皇子联手。他甚至第一次违背自己母亲的愿望,派人保护这个女娃平安到达晋原县。为此,他还亲自向隐瞒身份的三皇子透露阿芝可能遇见的危险,让他从中周旋,护得她安平。
他做这些事时,确实不曾考虑过杨氏利益。但说实话,他根本就不想去考虑杨氏利益。与杨氏利益相比,他更想看到这女娃与三皇子联手之后的天下。或者,换句话说,他想看到这女娃和三皇子成为这天下的新主人,就算把杨氏掀翻了又有何不可?
杨恭仁知晓自己想法大逆不道,即便将来九泉之下,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祖的。但他忍不住会去想,他觉得那样的天下会很诱人。
“确实,那女娃不可控。老嫂子没做点什么?”二长老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他一直清楚这位历萧氏庶女的厉害手段。而且在这种长老会议上,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他开门见山地询问。
杨老夫人似乎对于这样的问话见怪不怪,径直说:“我自是为观王一脉有所作为。”
“那结果?”二长老虽在询问,但语气里却有幸灾乐祸的成分。因为他知晓若是眼前这老太婆已经处理的话,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又怎么会开会讨论呢。
杨老夫人咳嗽两声,才扫了杨恭仁一眼说:“有人从中作梗,护着那丫头。”
这些长老都是人精,随着杨老夫人的眼睛就知晓她说的是杨恭仁。
杨恭仁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这样不留情面,这是要铁心要踢他出长老会。不过,踢出去也好,不为这千疮百孔的杨氏一族奔波操心。
“你也老大不小,怎还越发回头活?做这等事?”大长老颇为疑惑地问。在他的印象中,杨恭仁少时就敏而好学,颇有大才,是杨氏这一辈里的佼佼者,所以,观王房乃至整个弘农杨氏这一辈才让他掌权主持。后来,两朝沉浮,也是如鱼得水。虽然玄武门之变牵连,他赋闲在家,也不该是这样啊。
杨恭仁也不辩解,只是轻笑,说:“各位恐怕不了解,早在老夫人李代桃僵之前,三皇子就与那女娃见过面。三皇子隐瞒身份,没明说。但也因先前我欲处理此女之故,亲自来拜会过我。各位长辈亦知晓,杨淑妃虽寄养在观王房,但自从奔走太原,嫁给当今那位,却再没跟杨氏有什么牵连。”
众人一听,各自一惊,便是纷纷瞧向老夫人,大长老眉头一蹙,理着白胡子问:“老嫂子,你这事怕做得欠妥。”
“如何欠妥?他们相识又如何?那生辰贴可是无名姓。”老夫人冷哼一声。
“元淑到底比阿芝年长几岁。”杨恭仁说。
“闭嘴。”老夫人喝道,说,“过几年,谁还能瞧出来?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滚出去。”
杨恭仁不理会老夫人的暴怒,只说:“阿芝一家被扔到边远小县不假。但有些光芒是掩饰不住的。今时今日,母亲就已对付不了她,莫说来日。”
“你闭嘴,从这里永远滚开。”杨老夫人指了指大门,意思是让他从长老会滚蛋。
杨恭仁知晓今时今日离开长老会在所难免,但他想要在这里为那女娃做最后一件事。所以,他依旧不理会母亲,继续地那群人说:“据我所派之人汇报,她师从道者仙人,身手了得,小小年纪已可身轻如燕。另外,又送了暮云山庄天大的人情,与执行此次抓捕人牙子任务的将军结识。当然,各位可能不知,就在洛水田庄时,河东张氏下一任族长曾亲自向我提亲,所提之人就是那女娃。河东张氏,各位应该不陌生。我先前送回来的各种情报都给了各位。河东张氏独特的族长选拔,他们虽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门,但其实力不容小觑,财富更不计其数。”
“这等事——”先前一干打从心底觉得这不是多大事的长老们也不由得坐正身子,开始重视这件事。
“你所言非虚?”大长老问,又瞧向一直很沉稳的二长老。
杨恭仁回答:“句句属实。只是那女娃拒绝张氏求婚,说自己的夫婿定要自己选。那女娃古灵精怪,但本性良善,并非阴毒之人。”
“不是阴毒之人,能三言两语让你不得不将王婆子一家处理了?”杨老夫人冷笑。
杨恭仁不疾不徐地反驳:“那是母亲欲要除掉人在前。面对此种情况,任凭是谁都要变得狠戾。”
“你母子二人莫要争论。今日此事,须从长计议。”二长老终于在沉思许久后发话。
随后,各大长老开始看有关于杨氏六房的资料,仔细研究杨敏芝。然而,很是遗憾的是杨氏六房真是简单得要命,而杨敏芝从出生到现在也是简单得要命。
“九年痴傻,落水而起,变得聪敏,自称先前二魂五魄跟随仙者修炼。哼,其实为何又不能是鬼魅附身呢?也许这早就不是杨敏芝,而是另有其人。”杨老夫人说。
杨恭仁此刻对自己母亲颇为失望,叹息一声说:“你亦带了道士前去,瞧不出任何端倪,不是么?”
杨老夫人哑口无言,几位长老也是瞧过去。老夫人无可辩白,只是狠狠地等着杨恭仁。
“即使如此,老嫂子也打发他们一家去穷乡僻壤的晋原县做个县丞。举家在那边,若朝廷无举荐,他们很难再离开晋原县。也算是天高地远,只需派人瞧着与他们一家来往之人,按时来报告便可,不可再有别的举动。至于这边,既然已经报上元淑的名字,也就只能将错就错。再者,杨淑妃母子从前在秦王府不需要什么后台倚靠,可如今李世民登基为帝,他们就必须要在朝中有后台,就算这件事他们知道真相,料想也不敢说什么。”二长老对这次会议作了一个总结。
众人皆点头,杨老夫人听闻,也便顺水推舟说二长老总是考虑周详,内心却是暗自讽刺:这事以后出幺蛾子,也是你们的事了。
是的,今时今日召开这个会议,她说白了就是推责任而来。也算准杨恭仁定然会因那女孩的姑婆为这女孩说情。
“今日就散了吧。”大长老挥挥手,站起来时,却又说一句:“另外各家也选拔聪敏女子培养,这次大选天下淑女,咱们杨氏可没人入后宫,这到底是个不好的信号。”
“当今那位,到底防着杨氏。”有人叹息。
大长老蹙眉,略略思索,便说:“那就扶植远房一点的,杨氏外家也可。”
“说到此,倒听说武家那边有几个女儿,生得颇有姿色。武士彟也潦倒,我们提拔一下,说不准——”有人提议。
“他幼女才三岁,前日里带来,我却是见过,聪颖美丽,但还太小。倚靠她还不知猴年马月。武士彟其余几个女儿却不是杨氏血脉,难保没有二心。这边也就悠着吧,若是有多余空缺,替武士彠举荐一二便是。”大长老挥挥手,散了这次会议。
这次会议,很是满意的有两人,一人是杨恭仁,因为他算是暂时护住杨敏芝,到底对得起那位;另一人自然是杨老夫人,她将自己一个人承担的风险通过这么一次讨论会就全然转嫁给了别人,从此之后,她可以做慈祥的祖母。
因为阅人无数的她很清楚这个女娃的分量。如今是三番五次除不掉,说明那女娃命数很高,同时从这次的劫杀返回来的消息可看出,这女娃能力可不简单,或者会有无可限量的前途。
面对这样的人,若是劫杀不成,那就要在她落魄的时候拉拢,给予对方方便。她从萧氏庶女到杨氏观王房侧室,再到杨氏观王房女主人,直到现在成为弘农杨氏的掌权者。这一路杀将上来,一直不败。她会的可不仅仅会使用残酷手段,而是她更能审时度势,能打感情牌。
于是,这会议一结束,杨老夫人就亲自挑选一方新墨,细细研磨,提笔写一手簪花小楷,命人火速送往蜀中晋原县。与这一封信一并前往的还有杨老夫人精心挑选的布匹以及近前贺礼。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六房
会议结束,杨恭仁回到自己的屋内,杨云早就等在那里。他看到杨恭仁进来,便毕恭毕敬地行礼喊了一声大老爷,尔后就开始汇报情况。
“你说六老爷神智恢复,已上任?”杨恭仁听到此事,惊讶得倏然站起身来。
杨云先前汇报杨敏芝如何厉害,解了暮云山庄之围,又与长安杨氏的公子成为朋友,还结识了刺面阿念将军,并且张氏一族的公子也现身蜀中为她护航。他对这些都不感到惊讶,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杨敏芝就该是那样的存在,天生有一种强大的气场。
但是杨云汇报的关于杨舒越这件事,却令他异常震惊。在他的印象中,当他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时,自己的父亲死了发妻,并没有扶正自己的母亲,因为自己的母亲的侧室。尽管自己的母亲已为父亲添了好几个男丁,但这些男丁统统是庶出。
母亲在兰陵萧氏就是庶出,在这观王房也一直被正房压着,虽然正房无所出,自己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想到在正房去了之后,自己的父亲已经不曾将母亲扶正。
年少气盛的杨恭仁还曾想过去找父亲理论,说一说自己的母亲多么的艰难与辛苦,但理智战胜了他。他静观其变。
不久之后,父亲迎娶新夫人。新夫人年轻美貌,夜夜承宠。这女子不仅仅夺走母亲的恩宠,让母亲独坐到天明,还夺走母亲掌管杨氏观王的权力。
杨恭仁甚至还记得那个早上,日光很强盛,他梳洗完毕去正厅拜见父亲。当时,父亲喝着水,轻飘飘地几句话,就让母亲交出观王房各大库房的钥匙,从旁协助夫人管理这个家。
母亲恨不恨父亲,杨恭仁不知道。但他知晓母亲恨那个轻而易举就到达她努力许久的位置的女人。最主要的是那个女人开始查账,查母亲。
只是不久后,那个女人怀孕了,吐得厉害,身体也每况愈下,因此不得不搁下对母亲的追查。再后来,这女人生下老六杨舒越,不久后病逝,这当然是后话。
杨恭仁对于杨舒越印象是从祠堂流水席样的百日宴开始的。按照嫡庶之分,杨舒越实在该是观王房的第一个嫡子,就算是他杨恭仁虽然是观王房的长子,深得父亲的喜欢,但也因为是侧室所生,并不曾有这样的荣耀。
杨恭仁站在热闹的人群里,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这个让自己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的弟弟。那个女人脸色苍白,带着微笑,慈爱地瞧着自己的孩子。襁褓中的孩子安然熟睡,浑然不知自己的母亲已油尽灯枯。
再后来,便是杨舒越半岁时,已能清晰地说话,聪颖得风头一时无二,自己的父亲常夸奖老六天资聪颖。儿时的杨舒越也是喜欢读书,画画、弹琴、兵法。只是常常生病,意外不断。有好多次,差点就死了。
杨恭仁知晓有些不是意外,但站在他的立场,大约也是恨过这个弟弟。如今,弟弟没有母亲,而自己的母亲终于在父亲心灰意冷后,登上了观王房掌家正房的宝座。两相对比,真是感慨万千。
大约是没有母亲的庇护,又加上杨恭仁的母亲对杨舒越从来不曾和颜悦色。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严厉责骂。
杨舒越后来越发笨拙,越来越战战兢兢,以至于一年半载就关在一方小小的院落内,养鸟养花,画画下棋,或者看书。面对兄长阿姊们的盘问,三两句话就吓得发抖。
他两岁后在观王房的存在感就很弱了,若不是他的奶娘周氏和周氏的丈夫两人经常来找老夫人调配一些吃穿用度,杨恭仁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六弟。
后来,杨恭仁作为嫡长子被举荐,出任在外,鲜少回家。但常常听家中琐事,也极少有人提到杨舒越。若是提到,不过都是轻蔑冷哼,一句轻飘飘的话:“他?到底是像他亲生母亲,一点观王雄风都不曾继承。生性懦弱胆小,至今都还学不会骑马。”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嫡子,不会骑马,传出去惹得人见着他都纷纷指责。他却闷不吭声,一副窝囊的模样。
杨恭仁瞧不起这个弟弟,也很少想到他。至于后来与他接触较多,则是自己的母亲图便宜与体面,为六弟求取范阳王氏庶女为妻。
因为那杨王氏与他心中之人有那么些瓜葛,他格外留意些。但即便如此,杨恭仁也没觉得老六有什么不妥,也不觉得他的愚笨是装出来的。
再后来,与老夫人丫鬟有染,闹得出扶丫鬟做侧室的笑话;不久后,杨王氏又诞下不祥的杨敏芝。杨舒越便偷偷骑马堕马昏迷。数日后,醒来,就成了痴傻。
当然,是否真是堕马,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杨恭仁不清楚,但他知晓这些年秀红从母亲这里拿到的丹药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杨舒越,断然是没有翻身的道理。难道——
难道,他这么多年都是假装?都是在隐忍?
若是如此,自己这六弟真是太可怕了。
杨恭仁想到这里,不由得蹙眉,很是严肃地问杨云:“你确定?”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据探子回报。说六老爷身子不适,一直由杨王氏照看,寸步不离。阿芝姑娘则是找寻了蜀中江氏府中名医为六老爷治疗。如今,那大夫都还住在杨府。”杨云回答。
杨恭仁倒吸一口凉气,却又没下结论,只继续询问:“杨云,依你看,是那大夫医术高明么?”
“属下不知。但那大夫虽是江府私人大夫,但一直做着义诊之事。江府也会拨款给他,让他每隔五日为老百姓免费瞧病派药。益州百姓都知晓他是神医。”杨云继续汇报。
杨恭仁只觉得眼前的事情越发有趣,也越发可怖。尤其是蜀中名门,除了河东张氏的祖宅其实在眉州之外,那蜀中名门可没有姓江的。
“原有这样的神医,怪不得他的病能好得这样快。”杨恭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实际上他心中根本就不相信神医有这样的魔力。他更相信的是自己的六弟一直在隐忍,一直在装疯卖傻,等待可以逃出这个牢笼,自立门口。
“也有人传言是九姑娘给的仙丹,总之,六老爷现在与常人无异,到达晋原县的第二日就去上任,处理事务井井有条,面色红润,实在与在弘农时,有天壤之别。”杨云很是敬业客观地又说了这一情况。
杨恭仁蹙眉,不说话。杨云顿了顿,才又说:“那江府很是神秘,占地很大。周围都是竹林,护卫很多,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只知道江府是一个姑娘在当家。说他们家当家的云游四方还没回来。他们家当家的跟汉王、魏王都是故交。前些日子,魏王、汉王人牙子一案,被解救之后,汉王与魏王就住在这里。因为那里的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倒不知晓具体情况。”
“嗯,如此说来,阿芝此去,还结识不少大人物。”杨恭仁轻心不在焉地应付一句。
杨云跟了他许多年,也听出其中敷衍,便说:“别的情况倒没什么。只是知晓六房在晋原县的大宅子是九姑娘一手置办;另外,杨氏六房入益州、晋原县都是车队逶迤,甚为壮观。如今,杨氏六房已是蜀中炙手可热的贵族。”
“在杨氏日益没落的今日,或者能撑起杨氏脸面的也只能是他们。”杨恭仁不得不服。他这一句话一出,也觉得自己老了。过去的岁月,他凡事都要争个输赢。而今,他赋闲在家,反倒将一切都看淡了。
杨云作为一个下属,不敢对于自家主子所言作评价,只恭敬地站在那里,等自家主子感慨几句,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才又汇报了九姑娘自打到了晋原县,就足不出户,据说迷上了花草种植,在后院专门开辟一块地,种植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还因她这爱好与暮云山庄的二公子姚子秋一般无二,姚子秋跟是时不时要来拜访,两人相谈甚欢。
“迷上种植?你确信?”杨恭仁十分疑惑。
在他的印象里,这女子应该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人。再不济,也该是不动声色,谋划敌人于无形。怎么就迷上风马牛不相及的种植呢?种植一技,不该是低贱之人才学的么?
“起初,属下也不信。于是派人再三打探,连六老爷都在为爱女寻好看的植物,可见确实迷上种植。”杨云回答。他自己也不明白,九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迷上种植了,而且好像不是玩玩而已,他派出去的人看见杨府的仆人出门买各种种植所需的器具。
杨恭仁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询问了别的事情。杨云摇头说别的无他,即便是大老爷要求留意的汉王与九姑娘的接触。从目前来看,汉王与九姑娘似乎并没有热络起来的意思。
“这——”杨恭仁很想说,若他们没热络起来,他可以手掌上煎鱼给人吃。但他终究咽下这句话,只让杨云派人盯紧些,按时汇报。尔后,他挥挥手示意杨云下去休息。
杨云走后,杨恭仁在窗前站了许久。他想:或者,适当的时机应该去拜访一下汉王。
这边厢杨恭仁听完杨云的汇报思绪万千,那边厢杨老夫人情真意切的家信以及布匹、丝绢已火速送往晋原县。
而在晋原县,江承紫则********地扑在马铃薯与红薯之上。看着马铃薯与红薯发芽,嫩嫩的芽弱不禁风,却有一种蓬勃的生机。
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时空,在东方的土地上第一次耕种,长出嫩芽。江承紫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手轻轻抚摸嫩芽时,她自己都觉得瑟缩发抖。
她很清楚这两样东西将会为这个粮食匮乏的时空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甚至是这个国家的命运。
江承紫有时候也很迷茫。迷茫的是她不清楚现在自己到底算不算在初唐。
若说不是,所有的迹象表明,这就是初唐贞观元年,去年,李世民才在玄武门手刃兄弟。
但若说是唐朝,但又与自己印象中的唐朝有天壤之别,比如可能是穿越者的李恪,以及魂穿千载的自己。又比如,神奇空间里带出来的种子,若是推广出去,这唐朝就不再是传说中的唐朝。
若真的推广出去,唐朝不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唐朝,那么李恪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吧。再者,上天冥冥中安排自己得一番机遇,自己总不能辜负吧。
嗯,一定要好好培养,争取推广出去,让大唐改变。嘿嘿,到时候,我可以改变的还很多。江承紫兀自瞧着山与屋顶分割出的一方蓝天开心地笑了。
杨王氏来瞧自家像是着了魔一般迷恋种植的小女儿,送些点心与衣服过来,顺带与她谈谈,想探听一下这个很有主见的女儿到底怎么想的。
她一入院落,就瞧见阿芝坐在大缸旁边,而那大缸里种植的似乎叫马铃薯,叶子已经完全铺开来,看起来并不特别。而自己的女儿就坐在那里,双手托腮,正看着蓝天傻乎乎地笑。
杨王氏眉头一蹙,她向来也信奉鬼神之说。对于这个相当于失而复得的女儿,杨王氏内心深处其实很恐惧,她怕哪一天,不知名的力量又会带走这个女儿。
而今,女儿忽然迷恋种植,这会儿又在这里傻笑。看来明日是有必要与县令夫人探讨一番,寻一下高僧道士来这屋里做做法事。毕竟,搬进这宅子,也只是按照黄历拜过神仙,却没有驱过邪魅。
“阿芝。”杨王氏眉头蹙起,喊一声。
江承紫转过头来就瞧见有些不高兴的杨王氏,她连忙蹦跶起来跟杨王氏打招呼。杨王氏走过来瞧了瞧那些花草,说不出的厌恶,却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瞧瞧赞美说不错,才很委婉地问:“这种植一技,阿芝玩玩即可。不登大雅之堂,你也不要太浪费时间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担子
江承紫知道种植一技,在古代属于低下贱民所有。名门贵族不屑于沾染泥土尘埃,尽管他们一直在争夺地盘。
在古代,像她这样的名门闺秀,就该学习琴棋书画女红等。若是谁家名门女儿迷恋于种植,便是丢份失格之事,会被人耻笑。
所以,她知晓杨王氏的担忧。毕竟杨氏六房来到晋原县,是高调过来。虽然自家阿爷只是来做个小小县丞,但因为他们来的排场,以及杨氏这个姓氏所带来的荣耀,让蜀中名门、乡绅、官员都忽略了杨舒越的官位,反而是门前客人络绎不绝。
杨氏六房从入益州开始,就受到了蜀中各方关注。而这大半月,杨王氏除了忙碌于整顿家中,也忙于应付前来拜访的各路达官贵人的夫人。
杨氏六房,几乎每天都会接待蜀中达官贵人的夫人携带家眷孩童来做客。因是家眷饮宴,杨清让自然不必出席,而作为嫡女的杨如玉与江承紫两人自然该陪伴。但江承紫只在县令夫人来时,出席了片刻,私下里吓唬了一下一直盯着她瞧的县太爷公子,把人**岁的小孩吓得一愣一愣的,她自己欢脱地跑掉了。
跑掉的原因,一是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应酬;二是记挂自己那一亩三分田里的红薯、马铃薯。虽然小九与车虎一直尽心尽责守着,但她还是不放心。
在后来,有各种需要应酬的事,她就各种借口不去。比如,要闭关修炼;比如,身子不适;又比如,偶感风寒,怕过病气给客人。
也因为她的这种举动,杨王氏对她并不太满意,而且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女儿是中邪了。
与杨舒越宠溺女儿不同,杨王氏更在意女儿的名声。本来她出生时,命数还算奇特,但后来又痴傻一阵子,再后来虽然醒来,但聪敏得近乎妖邪,大凡是名门之家,大约也不愿意娶这样的女子做儿媳妇。
就是杨王氏,一旦想到自己的儿子要娶一个阿芝这样奇特多灾之人做儿媳妇,也肯定不乐意。所以,她严禁别人到后院,亦不允许谁乱嚼舌根说九姑娘在鼓捣种植。为的就是自己的小女儿能有个名声嫁出去。
起初,杨王氏以为自己的女儿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几日就没兴趣了。可这大半个月了,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是****都在那地里转悠。
她觉得有必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才来到这后院。
江承紫虽然是现代生活的女子,但因其父亲是历史系考古学教授,她对古代的制度与风俗也是颇为熟悉。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在古代意味着什么,也明白杨王氏的心意。
所以,当杨王氏问出那一句时,江承紫笑嘻嘻地说:“阿娘,种植一技,虽是不登大雅之堂之技艺。但古有神农尝百草、教人种植粟谷,才让人从茹毛饮血跨向文明。神农所作虽是种植一技,但却又不是普通的种植一技。”
杨王氏也是书香门第,女儿隐晦的回答,她自然听懂,便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所作,是与神农同等的事?”
“阿娘聪颖。”江承紫笑得灿烂无比。
杨王氏知晓自己的女儿有些神通,但她说的这话似乎太玄,她有些不相信地瞧着她,问:“你何时学会种植?”
“我跟随师父修行期间,也不是每日就光打坐,练拳。种植之事,必须要做。”江承紫胡诌。
杨王氏“哦”一声,想那仙山定然也跟寺庙、道观似的,修行之人总是要事必躬亲,便也相信江承紫所言,只是她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女儿可以如同传说中的神农那般找出让人们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东西来。
不是她这个做娘的不信任自己的孩子,而是她觉得那样的人千年难得有一个。再说,她怕自己的孩子太过执拗,理想没实现,但蹉跎了岁月,将来怕是嫁不出去。
“只是那种东西谈何容易。”杨王氏感叹。
江承紫看杨王氏的模样,深怕杨王氏为了她的前途命运着想,想尽办法把马铃薯和红薯毁了。所以,她先下手为强,径直牵着杨王氏的手走到大缸旁边,说:“阿娘,这三个大缸里的苗就是培育的品种。我先前也与你们讲过,这两种植物乃我师父赠送于我。这两种东西若是大面积推广,整个天下南北至少有一半的人不用饿死。”
江承紫说话很平静,杨王氏听在耳朵里却像是惊雷滚过,她一惊,立马就问:“当真?”
“阿芝怎敢欺骗阿娘。这马铃薯与红薯极易栽种,味道颇好,营养丰富,携带方便。重要的是种植简单,产量颇高。”江承紫缓缓地说。
杨王氏倒吸一口凉气,她真的不敢想象世间能基本消除饥荒是什么状况。她虽是闺阁女子,但因从小父母双亡,尔后辗转多地,寄人篱下,大半辈子都在飘摇不定的状态。
所以,她知晓天下百姓的状况。那些底层的农民靠天吃饭,洪水、蝗虫、干旱、大风、霜冻、战乱等,让天下百姓大多都处于饥荒中,甚至很多地区会在灾荒之年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人生最是悲剧。
就是他们这些名门世家,也会在欠丰之年,削减开销用度。可是,自己的小女儿却在跟她说这两样东西种植成功,天下至少一半人不会处在饥饿中。
她不相信!
“阿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什么是天下百姓么?你知道什么才是饥荒么?”杨王氏严肃起来。
“阿娘,我在永无岛修炼时,可从人间百态的镜子中瞧见人间。阿娘,我可能比你更知晓天下百姓的苦痛。徭役、战乱、赋税、天灾致使很多人背井离乡。即便是在安平的年代,没有战乱天灾,朝廷也赦免徭役的年代,老百姓所种植的水稻、麦子、油菜等作物所产出的粮食也根本养不起一家几口。在有些地方,易子而食,又有的地方将树叶嫩芽都吃干净。阿娘,民间疾苦,我比你的感受更真切。”江承紫神情严肃,语气也越发悲悯。
她原本是为了说服杨王氏,可说到后来,她竟然越发感受到那些百姓苦难,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有了一副重担。
或者上天赐予自己这样的异能,就是觉得这片大地上的人过得太苦,让她来从农业上来改变他们的生活。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肩头担子又重了一些。
“阿芝,是阿娘肤浅,小瞧了你。”杨王氏听完许久后,才叹息一声。
“女儿知晓是阿娘太爱我。担心我的前程,担心我将来不能觅得良婿。作为女儿,我如何不知阿娘心意?可是,阿娘,我在仙山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种植与研究植物。那么,即便有此能力,为何不为杨氏六房,不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呢?阿芝认为与天下百姓的幸福相比,那等世俗的个人名声又有什么意义?”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她知道种植这事,必须要得当阿娘的支持才行。不然,阿娘随时可能命人把这马铃薯、红薯给铲了。若是那样,她就亏大了。
“可你这般,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阿娘担心——”杨王氏没继续说下去。
江承紫挽着她的手站在地边,笑着说:“此事阿娘莫担心,这马铃薯与红薯只需两年,就可在晋原县推广。若届时可以,就能上报朝廷,全国推广。就种植在水稻边上,房前屋后。不占地方,还能填饱肚子。”
“两年?”杨王氏一惊,心想这女儿果然了不得,竟然都将时间计算好了。
江承紫很笃定地点头,说:“是的。顶多两年,若是可以,四月,我就可找一户农家让他们试验。”
杨王氏连连摇头,道:“既是如此,这事不可草率。就算要推广,亦要报告朝廷。不可白白没了这功勋。这可是天大的功勋。”
“我知晓这是天大的功勋。但阿芝志在以己之力让百姓和乐,功勋如何计算,这就要交给阿爷与阿娘了。”江承紫很是装逼地来了这么一句,将如何推广马铃薯与红薯一事丢给自己的可靠队友。
杨王氏“嗯”一声,深深吸一口气,才说:“这事是得从长计议。”
“阿娘,我还有一事请求。若是大兄有意于此,我想请求大兄与我一并研究。我定将我在仙山所学格物知识倾囊给予大兄。毕竟,我是一介女子,而大兄才是杨氏六房长子。将来如何的荣耀,也得要看大兄。”江承紫缓缓地说。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苦恼这件事,还想着如何去与杨清让说。而且,就算杨清让同意,自家阿娘与阿爷怕并不会同意。这会儿机缘巧合,江承紫就和盘托出。之所做这个决定,真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她想让杨氏六房荣耀起来,让自己有真正强大的娘家;第二,她不想锋芒太露。
杨王氏听她这话,面露难色,迟疑一下,说:“你说得不无道理,但你大兄到底是要入朝为官之人。”
“阿娘,入朝为官也好,杀敌疆场也好,不过也是保家卫国,荣耀满门。那么,既然都能得到那样的结果,何必又在意走的是哪一条路呢?殊途同归啊。再者,能让一个国家为一个人新开辟一个官位,那不能更荣耀之事么?”江承紫觉得自己像是前世里那些激情讲演的洗脑者,正在给自家老妈画一幅杨氏六房荣耀极致的蓝图。
杨王氏一听,觉得自己的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她都有点迫不及待将杨清让说服,送过来了。但转念一想,还是说:“那我与你阿爷商议一番。”
江承紫看杨王氏的样子,知晓事情多半成了,这才松一口气,笑嘻嘻地为杨王氏介绍马铃薯与红薯的种植特性,以及怎样做菜。
杨王氏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由得参观了温室和菜地,还叮嘱说,小九与车虎在这里到底是不妥。她虽是孩子,但毕竟是女子,需要避嫌。尔后,就派了周氏夫妇前来帮忙。
江承紫也不反对杨王氏的安排,只说十分满意。母女俩又牵着手在院落里走了几圈,闲聊了一下晋原县的风土人情,以及这些日子杨氏六房的情况。
说到后来,杨王氏还是忍不住叹息,说:“如今阿娘甚为苦恼。本来你买这宅子已是向人借了一笔钱。我还在愁这笔钱,该如何还给杨公子。这边盛名在外,规格就高上去,每日里的客人无数,即便是简单的招待,那花钱也如流水。偏生你阿爷也没几个俸禄。那些客人也有送礼物前来,我却是不敢收。到底你父亲即便是个小县丞,那也是个官。若是一旦收了,让人抓住把柄。”
杨王氏又叹息一声,江承紫也知晓这苦恼。她先前就预见到了这苦恼,所以才会想着将马铃薯与红薯种植成功后,得想办法捞点钱还债过日子。
“阿娘,你莫苦恼。”江承紫安慰。
“哪能不苦恼。如今六房,就如同那些大家族似的。打肿脸充胖子,其实入不敷出。”杨王氏摇摇头,也无心再看满园春光。
江承紫轻笑,说:“阿娘,这钱的问题,可不是问题。等过几日,我出去转几圈,定然有办法。如果你觉得客人太多,太过烦恼,你找个由头闭门谢客就是。”
“我自是要闭门谢客。只是你出去转几圈就有办法,阿娘听念卿姑娘说你身手不错。你却切勿做什么不当的举动。”杨王氏担心女儿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江承紫哈哈笑,说:“阿娘,你为清白,不肯收客人一针一线,我如何能做有损杨氏六房之事?”
“如此这般甚好。”杨王氏松一口气,随后又说她决定每日里亲自来教她琴棋书画与女红,说前些年在洛水田庄没条件教,如今她大了,也有条件了,这也是要学的。
江承紫哀嚎起来,杨王氏瞪了瞪她,说这事就这样决定,这事她允许江承紫继续种植的唯一条件。
江承紫也排斥,毕竟这些东西,她以前也是学过些许的。所以,她就顺着杨王氏。
杨王氏非常高兴,随后又说钱财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她回想办法。江承紫随口回答说好。正在这时,周婆子就跑进后院,迎上来顾不上行礼,就说:“夫人,祖宅来人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祖宅来信
杨氏六房正厅,杨舒越端坐在正堂,命人请来家里大小。杨王氏、杨清让、杨如玉、杨敏芝、周氏夫妇以及秀红。
被请之人陆续来到正厅后,杨舒越命云珠关上大门,且让小九与车虎在附近巡巡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杨氏六房的家族成员纷纷落座后,杨舒越指了指正堂中间的四大口金丝楠木的大箱子,说:“这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贺礼。”
“啊?她为何会送贺礼来?”首先发出疑问的秀红。
江承紫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老夫人的侍婢,对于老夫人的行事作风肯定了如指掌,再加上她先前是接到老夫人的命令,要灭掉杨王氏与她。最后再暮云山庄经过命悬一线的事才幡然悔悟,所以,她才如此疑惑。
当然,自家父亲让她来参与这件事,想必也是因为秀红是最熟悉老夫人行事作风之人。另外,或者还想试探一下秀红,又或者借秀红之口将杨氏六房的态度传达给老夫人。
总之,江承紫想杨舒越让一个妾室参与这种会议,不可能没有缘由。他总不可能是疼爱这个敌人派来监视他的妾室吧。
“还有这封信。”杨舒越没有回答秀红,而是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封信。
“她信中写了什么?”秀红毕竟已认清自己的地位,不敢贸然去瞧那信件。
杨舒越不回答她,环顾四周,咳嗽几声,才说:“你们都瞧瞧,看看老夫人的意思。”
“是。”次坐的杨王氏站起身,拿了那信,徐徐展开,仔细瞧了瞧,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到最后,唇角露出略略的讽刺,便对说,“嘉儿,阿芝,如玉,你们也来瞧瞧。”
三人齐齐回答,便一并捧了信纸仔细看。老夫人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信是写给杨舒越的,其称呼就写:吾儿舒越,接下里的信件首先是叙写这些年,他父亲去得早,偌大的家,她一个女人撑着,实属不易。这些年,她疲于奔命,对杨氏儿郎多有照顾不周。
在叙述完她的不易后,又表达对杨舒越照顾不周的歉意。之后,追忆杨氏辉煌,谈如今杨氏之艰难,说杨氏上下与各大名门贵族联手,欲要重塑杨氏昔年之辉煌,而杨氏子弟人人有责,且应同气连枝,不分彼此。
之后,又叙述观王房越发人丁凋零,在朝为官者仅有驸马杨师道一人。如今,杨舒越虽为小小的地方县丞,但也可喜可贺。作为一家之长、作为阿娘,都理应祝贺。但前日里,因忙于淑妃省亲,三皇子选妃,疏忽了礼数,今日得了空闲,才算将贺礼备好,总不能亏待吾儿舒越。所以,特送上好的丝绢布匹三箱,以让吾儿在蜀中礼数之用。
江承紫看到此处已差不多猜到老夫人的意图,果然继续看下去。老夫人就话锋一转,说观王房人才凋零,因此杨氏儿郎对后辈应严加约束管理,培养出栋梁之才。
杨老夫人还叙述她已老了,对世事看淡。只希望后辈守住杨氏一族的荣誉,守住观王房的荣誉。之后,她又说到嘉儿聪颖,如玉识大体,阿芝有一番机遇更是可喜可贺,望吾儿舒越要好生培养,将来成为杨氏观王房的希望。
兄妹三人瞧完,神情语气自是不同。
杨如玉虽然看惯了勾心斗角,但毕竟是养在深闺之人,对于老夫人的垂爱,自是喜出望外,笑着说:“祖母这般疼爱,我们回祖宅指日可待。”
杨如玉毕竟年岁大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若是在这边出嫁,到底是找不到合适匹配的,如今祖母示好,她的婚事有着落,她自然很高兴。
杨清让则是一脸平静也不说啥,径直将信件递给周氏夫妇。
江承紫是这里年龄最小的,自然也不发表意见。当然,在她看来,老夫人不过就是采取的第二种策略:灭不了,就拉拢,打感情牌,给自己留后路罢了。因为她估计发现杨氏六房的实力不是她能挡得住的,与其等杨氏六房自己成气候,还不如先就拉拢,到底有一番情意在,以后杨氏六房发达了,到底不会与她为敌。
周婆子是杨舒越的奶娘,周婆子的丈夫也是江承紫外祖母家一并跟过来的,这些年是尽心竭力地照顾杨舒越,也算是心腹。两人亦识得些许字,因此捧了信件,与秀红一并瞧。
三人瞧得很慢,好一会儿,才看完,将那信件放回原处。
“你们都瞧过,且说说有何看法?”杨舒越询问。
杨王氏不作声,就站在杨舒越旁边,瞧着众人。但江承紫知晓,恐怕开这个家庭会议,也是杨王氏的意思。
杨清让看看众人,便是说:“血浓于水,祖母这般爱戴,我们自是不能辜负。杨氏一族,到底还是姓杨。”
杨王氏对于儿子的说法,略微笑,随后又瞧着周氏夫妇,问:“周嬷嬷,你们如何看?”
周氏夫妇二人你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周嬷嬷开口,说:“我看老夫人这说法也对。到底杨氏六房也属于观王房,同气连枝。当然,我见识浅薄,一家之言。”
周嬷嬷诚惶诚恐地说,杨王氏点点头,说:“周嬷嬷过谦。”而后又瞧着秀红,说,“不管从前你是谁的人,如今你都是杨氏六房的人。六老爷抬你做了侧室,你的孩子也有名有份。这家你也有一份儿,如今,你也说说这事。”
秀红抿了唇,神情一阵阵的尴尬,大约是想到从前的飞扬跋扈,先是上前对杨王氏盈盈一拜,说:“多谢姐姐宽宏大量。太多的话,我便不说。如今,我便直说。老夫人这般做,未必出自真心,但一定是本意。灭不了的,她便想法拉拢。所以,对于老夫人来说,不是敌人就该是盟友。老夫人这封信说得明白,怕就是希望老爷能摒弃前嫌,与祖宅同气连枝。她也会尽力照拂六房,也请六房莫要与祖宅为敌,做出有损祖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