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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最顶端

    江承紫初次骑一匹陌生的马,自然骑得不快,阿念很快赶上。两人不再说话,一路挥鞭策马往城西去。

    益州的初春,有些许凉寒,但好在没什么凛冽的风,并不太寒冷。

    约莫行了半小时,便出了西门,到了城郊的那所宅子。宅子掩映在大片翠林的竹林里,竹林里还有蜿蜒的小河,河水清澈,带着落花蜿蜒流去。河上木制的小桥,与其说是用来过人,还不如说是用来装饰。

    江承紫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早就等候在河边上的阿念的手下,两人并肩往那宅子里去。

    宅子因是贪官污吏的宅子,前年被官府收了,就放在那里。如今阿念奉了天子手谕前来,益州官员自然全力配合,这座宅子也被征用,用作江承紫摆下阵法静待贼人之地。

    宅子因无主,红漆大门的匾额早就拆下。而四周的院墙高而深,院墙修筑得如同城墙。江承紫可以想象这宅子的主人在时,这宅子四周的院前定然是有护院日夜值守,甚至会安放弓弩烽烟。

    先前看地图,只知晓这是一座大宅子,如今看来,哪里只是一座宅子,这分明更像是一座城。那贪官得是有多么大的野心,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会建造这样一座宅邸锕。

    “就是这里。”阿念指了指,随后有人打开大门。

    因要征用,阿念连夜派人打扫一番,虽然还能看得出仓促打扫的痕迹,但也算不错。

    “你看如何?”阿念询问。

    “什么如何?”江承紫反问。

    阿念很是兴奋地说:“自然是指这里环境如何啊?”

    “环境清幽,周遭竹林覆盖。很适合设局。”江承紫看了看四周,只觉得若不是这宅子,倒以为这是荒郊野外了。此处真是布局抓人,进行对抗的最佳圣地。

    “不止呢,这宅子后院出去是一整座后山花园,都是这个宅子的。而且后院还有一大块空地,没事的时候,可以种植一下花草、蔬菜。另外,后山花园山脚下有一处泉水,旁边就有一座鱼塘,可以养些鱼,闲暇垂钓。”阿念很是兴奋地说。

    江承紫听着这内容咋跟这布局没啥关系?便是立刻挥手打断说:“等等,你这说的是布局?”

    “是啊,我说的是这宅子的布局啊。”阿念语气诚挚地回答。

    “阿念!”江承紫板起脸,不悦地喊他名字。

    他嘿嘿笑,一点都不像初见时那般,冷艳高贵的模样。

    “你能否严肃认真点?”她说。

    他轻笑,唇边一抹笑,低声说:“我很严肃认真。”

    “那就从战略的角度来看看,该如何布局,能让你的对手一一落网。”江承紫建议。

    阿念耸耸肩,说:“无妨,他们跑不了。”

    “你别太自信。既然那高姓官员能与他们合作,想必定然有过人之处。否则当今圣上也不会命你们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捉拿归案。”江承紫不喜欢阿念这无所谓的态度。在她的认知里,轻敌就等于送死。

    阿念却是折了一枝桃花放在手中把玩,慢吞吞地说:“阿芝,你说后山那水塘除了养鱼外,我们再种些莲藕。我很喜欢莲藕汤的清香。”

    “阿念。”江承紫看出他并不像跟自己谈合作,似乎是并不想自己参与其中,她着急地大喊一声。

    他却是将她的手一拉,说:“来来,你且看看这边。”

    他带着她跑,江承紫一愣,任由他带着,便是恍然之间觉得仿若在梦境里曾有过这样的片段。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跑到一处临水的小院。

    小院用的是竹编制的墙,让日光细细密密投射进去,木质的地板上反射出细碎的明亮,让人觉得格外的曼妙玄幻。

    “好看吧?”他转身问她。

    “好看。”她很诚心地回答,在他笑容还凝在脸上时,来了一句,“说正事。”

    “对于我来说,这都是正事,都是我的理想。在这样一座宅子里,与自己心爱的人,种花养鱼、打猎下棋、研究吃喝、诗酒书画,生儿育女,看着时光慢慢逝去,最后彼此苍颜白发,相拥长眠。”阿念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在这细碎日光胡乱洒落的房间里飘悠悠的。

    江承紫有想流泪的冲动,因为阿念说的这一切曾经便是她的梦想。她曾期望过有这样一个人,能与自己这样愉快平和自由地度过这一生。

    如今,她的梦想被另一个人说出来。可是,她知晓,他想的那个人是他的亡妻,而不是她。他遇见了,却天人永隔,而她还不知耗尽这一生的光阴,是否能遇见。

    这美丽的理想,安闲的生活。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都是渴望但不可到达的,只是心中一片净土,一个乌托邦。

    “你说可好?”阿念在片刻的沉默后,瞧着窗外的水池,低声问她。

    “甚美。”她回答。

    他“嗯”一声,说:“为了这样的生活,我会努力的。”

    那个人已不再了,努力又有什么用?江承紫心中腹诽,但嘴上终究没说出来。她不是轻浮自私的人,做不来转揭人伤口的恶毒事。

    “那你努力。”她不知说什么,只回应这么一句。

    他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后又问:“阿芝,你说一个人如何才不被别人记恨?”

    他没头没脑地问这么一句,江承紫不明所以,便也只得模棱两可地回答:“大约是与人为善吧。”

    “即便与人为善,对方亦时时担心你夺走他的东西呢?”阿念又问。

    江承紫想了想,说:“你也不说具体的事,我也不好分析。”她的言下之意是让他说一说到底什么事。

    可阿念只是摇摇头,说:“我不能说,还不是时候。”

    “哦,那我的回答可能隔靴搔痒。”江承紫先给他打预防针,随后才说:“若是对方一直担心你夺走他的东西,而要记恨于你,甚至加害于你的话。那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他觉得你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二是到达他企及不到的顶峰,让他仰止。”

    “阿芝回答,甚合我意。我亦这样觉得。我自然不能让我自己对他构不成威胁,我本就在那里,即便不做什么,有些人的光芒是无法掩饰的。”他轻笑起来,语气间充满自信。

    随后他在屋内转了几圈,回过头来对她说,“所以,我要站到最顶端去。”

    “最顶端?”江承紫总觉得阿念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儿,便不由得重复这一句。然后她赫然想:在这个时代里,最顶端不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么?若阿念真说这句话,那不是等同谋反么?

第九十一章 阿念的算盘

    谋反!

    这两个字跳入江承紫脑中,吓了她一跳。若这是真的,丫的,这都什么人啊?一个张嘉让人觉得阴森森的,一个阿念又多变,让人捉摸不透,上一刻还是受情伤的贵公子,下一刻就是冷面将军,再下一刻见到就是个略略无赖喜欢贫嘴的普通少年,这会儿再看,居然又似乎成了一个心怀异心的野心家,还牵扯上谋反。

    “是,要站在最顶端,才能真正守护我想守护之人。”阿念缓缓地说。

    江承紫立刻沉声喊道:“你这话,,莫在别处说了。说了,别人还以为你要谋反。”

    “难道你不以为我要谋反么?”阿念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你!”江承紫固执地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却是叹息一声,说:“你不知,无论如何低调,无论如何证明清白,别人还是要加害于你的那种感觉。你不知,瞧着自己心爱之人惨死的感觉。阿芝,阿芝,你都不知。”

    “所以,你觉得只要你站到最高顶端,你便能守住那个人了么?”江承紫反问。不知为何,她无端地想起李恪来。倘若是李恪,在最后的时刻,他是不是也如同阿念这般的想法: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下手狠一点,直接往权力的顶峰坚定不移地前进。

    “是。”他回答得有些犹豫。

    “你看,你也不肯定。那么,说明你也迷茫。”江承紫立刻指出,随后又便劝阻,“最顶端的位置必然是天下最孤独的位置。你看历代帝王,到底有几个能守得住自己的爱情,守得住本心,不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一丝一毫的流泪。在那个位置,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或者到最后,逼不得已,你还要牺牲她。”

    此时此刻,江承紫倒是想起“宛转蛾眉能几时”的悲剧来,想必当日的唐玄宗也是万般无奈,但在那样的情势下,他不得不亲自赐死心爱的女子。

    “我知道。”阿念回答这话时,已经不太自信。

    江承紫趁热打铁,说:“那个位置未必是天下一等一的位置。况且,若要那个位置,必定要诸多谋划,杀戮、背叛、勾心斗角、阴谋阳谋,那都是很累的事。而我认为人生短短几个秋,于天地而言,不过浮游,于沧海而言,不过一水珠。何须活得如此疲累?”

    阿念听闻,叹息一声,说:“道理,我懂。可我没有别的路走。”

    “如何没有别的路?定然是有的。你再仔细想想。”江承紫努力劝说,一则是不希望怀揣着跟自己同样梦想的少年走上不归路,二则是不希望他生二心连累李恪,毕竟阿念是李恪的部从。

    阿念垂眸,靠着墙壁缓缓坐下来,江承紫也在他旁边盘腿而坐。他动了动唇,说了一句:“可是——”然后又摇摇头,说:“我想不出别的路。我好不容易遇见想要保护的人,我怕悲剧重演。”

    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脸来瞧他,曼妙的细碎的日光里,她看见他的眼眸,黝黑的眸子里有某种专注,让她的心怦怦乱跳。

    “阿芝,我没办法。你不知我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他低声说,神情颇为痛苦。

    江承紫蹙眉,她想不出一个刺面获罪的犯人不在牢中服役,而在军中服役,还能有什么强大的敌人可以让他有这样巨大的压力,要与梦想的生活背道而驰。

    若是按照他的身份设定,在又遇见第二个值得保护的人时,不应该是好好工作,努力立功,争取早日洗去面上的字,请求辞官挂靴,携佳人归隐田园亦或者隐居山林么?

    他如何要说什么站到权力顶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江承紫逻辑思维并不差,这样一分析,几乎可知晓阿念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真正的身份定然不是获罪刺字的犯人。

    一个获罪刺字的犯人,是很难有谋反之心的。

    因此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一个人只对自己心里期望能实现的事全力以赴,对于太过虚幻的事,基本提不起兴致。

    那么,一个获罪刺字之人,背后并不会有强大的势力。在这个高手云集的年代,想要谋反。江承紫只想呵呵有这种想法的人一脸。

    如果这样一个人要谋反,不是脑袋有病,就是在说笑话。但阿念显然不是在说笑,也不像是个脑袋有病的。那以此看来,只有一种情况:阿念这个身份是假的。他现在说的话应该是发自他的内心,出自于那个身份。

    可见,那个身份非富即贵,并且所拥有的强大势力,有可能问鼎天下至尊的宝座的。

    当然,他是李恪部从这件事也很可能是假的。拥有这样强大势力的人,又怎么屈居于一个庶出的皇子之下呢。

    他的身份是假的,假的。

    江承紫瞧着他,蹙着眉,心里一股火蹭蹭冒,便是抿着唇,有些生气地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柔声一句:“你生气了。”

    “我没有。”她嘟了嘴,平静地回答。

    “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生气与否,我能不清楚?”他戳穿她。前世里,他虽然没与她相处,但却处处留心着她。那时,他像是躲在暗处的鬼,悄悄窥伺她的一举一动。

    江承紫垂眸,只把玩衣襟,闷声闷气地说:“你对我不诚实。”

    “我知你聪慧,如今与你说起这事,你定然会知晓我的身份并不是获罪刺面这般简单。但是,阿芝,现在还不是时机,我亦不能与你说明白。”他低声说,语气讨好,柔和得如同和风拂过耳际。

    她听他这样说,觉得自己真是好笑:不过萍水相逢,自己又不是他的谁,凭什么要人家对你掏心掏肺?在权力游戏里成长的人,谁不是虚伪得不要不要的?因为谁坦白谁先死,谁挖心掏肺对人谁就有了软肋。再说,自己不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想到此来,她倒是释然,抬头歉疚地说:“抱歉。”

    “不,我喜欢你对我发脾气。”阿念很是贱贱地来一句。

    江承紫觉得不能继续说下去,这家伙这句话分明就是神来之笔,随时准备着戏弄她。他扫他一眼,施施然起身,一边拍着衣衫上的灰尘,一边说,“懒得跟你扯。总之一句话,当你决定告诉我时,再将什么都告诉我。我们再来谈该与不该。”

    “好,一言为定。到时,你可别避开我,不理我。”他依旧坐在地板上。

    江承紫低头瞧他,他抬头对着她笑,说:“阿芝,我不会害你,我只会守护你。无论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不理我?”

    他语气近乎乞求,江承紫觉得应该答应。然而,这种话明明就是不负责任挖大坑,让人往里跳。她怎么可能不明情况就往里跳呢?

    所以,她立刻撇撇嘴,说:“那要看你表现。”

    “我表现很好。”他倏然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护你安危,端茶倒水,做饭陪聊天。嗯,胭脂水粉、宅子车马、绫罗绸缎、田地山林,朱钗步摇,你若要买,我就买。”

    我去,这小子可以啊,这话说得真诱人啊。尤其是“买”这个字,搁在现代活脱脱一“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节奏。

    但是,打住——

    她可记得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不能让他将话题带得没影了。所以,她立刻说:“说得很诱人啊。”

    “嗯,若我言必诺。我表现如何?”阿念询问。他当然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世俗的女子,但他喜欢这样懒懒地跟她说话,不想太过严肃,让将来没有一点的退路。

    “表现极好。只不过,你打住。我可记得我来此的目的。”江承紫撇撇嘴,随后说,“你老实说吧。你是不是想反悔?”

    阿念沉默。江承紫呵斥:“你是默认了?你怎么可以反悔,我会恨你的。”

    “我,不仅仅是反悔。”阿念缓缓说。

    “你还想如何?”江承紫忽然就往后退几步,保持警觉。

    阿念却只是瞧着窗外的水色天光,说:“这里风景甚好。虽不是金屋,藏个娇美人,也是不错。”

    “你这是,谋划的我。”江承紫语气冷了下来。

    “你的计策很好,我三天之内,必定救出你的恩人,将贼人全部擒拿归案。只要你的恩人安平,你又何必计较是谁救的呢?”阿念依旧站在原地,缓缓地说。

    “我介意。”她抿唇。心想:这当然有区别了。如果是自己救了杨宸,就还清了他的情谊,同时也能为大兄谋求前程。

    阿念垂了眸,说:“这是朝廷的事。若你参与其中,我怕我功劳不够大。无法洗去我脸上刺面。”

    “阿念,我虽才九岁,但很多事,我洞若观火。你何必说借口来推脱?”江承紫暗示他刺面一事或者根本不存在。

    阿念一愣,随后点点头,说:“也对。你洞若观火,我简直不该说这有的没的。那我就老实说,我不想你涉险,也不想你呆在客栈。不仅仅因为客栈人多眼杂,更因为张嘉在那里,我不放心。你不知,我每每想到张嘉离你那样近,我就没法集中精神去对付贼人。所以,我引你来此,让你住这里。”

第九十二章 可能的身份

    他这话近乎表白,虽然是一个少年和一个九岁的女娃,看起来多少有点可笑。但毕竟江承紫前世里已是二十多岁,情商不高,也不至于听不懂这种话。

    她只觉得那些平平常常的话就滚落在心上,一个个字都像是沸腾的水。她不言,他却是得寸进尺,缓缓走上前来说:“乖,这里春光尚好。我派了人在这边守护你,吃穿用度亦准备齐全。你且瞧瞧后院水塘里种植些什么,待我救回杨公子,送到这里与你相见,可好?”

    他声音柔和,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江承紫有些精神涣散,便那只觉得在这样一个山明水秀的大宅子里,吃穿用度不愁,还能种植一下花草,日子似乎是很不错的。

    不过,只是一转念罢了,当她想到肩膀上包裹里的土豆与红薯,立刻就清明过来,回答说:“我要见他作甚?我是要救他。”

    阿念不语,将旁边的落地门打开,让明丽的日光倾泻进来,然后就站在那窗边,回头瞧着坐在地板上的江承紫,说:“乖,我已全然谋划好,一个时辰后,一切都会启动。”

    “我反对。”她举手反对。可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反对得莫名其妙,人家是领了圣旨专门来捉拿贼人的,拯救杨宸这样的人质是他的责任,人家有权不让自己参与的。

    “我实话与你说,若不是张嘉来掺和这件事。我在完成任务之前,根本不会见你。”阿念的语气有些不悦。

    江承紫嘟了嘴,回答:“你少看不起人,云歌只要告诉我他在何处,我自然可救出他。”

    阿念不说话,只那样盯着她。虽然隔了一段距离,江承紫还是瞧见他眸子里有凶狠的意味,似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江承紫也不知哪一句话错了,便略略蹙眉与他对视。忽然,阿念几步跨过来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有点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不同意,云歌敢带你去?”

    江承紫不喜欢他这样说话,似乎一切都是他在掌控。她便不悦地反驳:“你以为你是谁?是它主人?它是有灵性的鸟,受过专门训练,它救主心切,自然会答应我。”

    “它不会。”阿念很笃定地说。

    “你怎知?”江承紫反问,随后就爬起来往旁边挪了几步,离他远一点。她实在不喜欢刚才那种对话,他居高临下,让她觉得很压抑。再说,她看阿念这态度,定然是不会让她离开,她得抢占有利地位,准备一会儿突出这宅子。

    “它是我训练的。”阿念缓缓地说。

    “啊?”江承紫感觉很是意外,很想问你不是朝廷之人,汉王李恪的部从么?怎么会去为一个小公子训练鸟呢。

    “它自小就是我训练喂养。自然听我的。”阿念回答。

    他也知晓凭借她的聪明,或者很快就会从这些他故意露的破绽中确定他的身份。只是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后,会不会与自己疏远呢。他很担心,但他更怕在她猝不及防下得知真相,从此之后不再理会自己。

    先前,他确信是她回来了,欣喜若狂之下,他有点手足无措。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有无数愧疚,但都无从说起。他便只是沉默,想着先以别的身份接近她,让她与自己熟识,最后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或者告诉她那些他的愧疚。她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他要做的事就是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妻,竭尽全力去宠溺她,保护她。

    可是,他没想到张嘉也出现了,似乎还居心叵测。本不想暴露自己,但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有可能被别人抢去,他便冒险去试探。张嘉果然也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回来,居心叵测地出现在她身边。

    他顿时觉得四周,危机四伏,搞不好就让这贼人捷足先登,抢走阿芝。

    所以,他觉得自己等不及,也来不及。今时今日,才与阿芝说这么多漏洞百出的话。

    “你跟杨氏很熟么?”江承紫问了一句,便悄悄往门口挪两步。

    她的举动自然落入阿念眼中,他不动声色,只觉得她可爱至极,语气也不由得温柔,回答:“还行。”

    “可你是汉王的部从,一般来说,不能随便结交权贵的。”江承紫语气脆生生的,一脸的天真。心中却在盘算:若他此话当真,他又为杨宸训练云歌,而之前从云歌那里得出的结论,杨宸很可能不姓杨。那么,杨宸可能是——

    江承紫是善于分析之人,在部队时,不管是演戏对抗,还是实战训练。她都是无比敏锐之人,根据不相干的现象也能推导出其中蕴含的真相。后来,她离开部队,有转业在公安局的战友,还拿过刑侦案件让她帮忙分析。她也是三两下就将内在逻辑整理出来。

    如今,阿念所言,漏洞百出,而根据前因后果分析一番,她得出杨宸可能的身份,把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是的,这些证据加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杨宸应该就是汉王李恪,是自己那心心念念的偶像李恪。江承紫得出这结论,自己也是吓一跳,不由得惊呼:“呀。”

    “怎了?”他问。

    她反应也够快,立马就装出毛骨悚然的样子,指了指墙角里的蜘蛛,说:“好恶心。”

    他瞧见那花腿的蜘蛛,便轻轻一抬手,扫落在地,却也不曾踩死,只说:“小虫而已,是手下的人没打扫干净。”

    “莫怪他们。这原本没啥,只是我怕罢了。”她说,已经退到门口,一只手还抚着胸口,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阿念一时之间,不确定她是装的,还是真怕。因为他仔细想想,但前世里与她相处太少,竟不知道她到底怕不怕这些虫子。便也只能安慰说:“莫怕,这些大多没毒。”

    江承紫点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若杨宸是李恪。如今他被人牙子劫走,日理万机的李世民作为他的父亲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才会命令阿念要将人质安全救出,将人牙子捉拿归案,细细审问。

    对了,一定是这样。不然,阿念怎么可能拿到李世民给的地图,以及可以调动各州府军队配合行动的权力。

    杨宸是李恪!江承紫越来越确定。

第九十三章 各人的执念

    杨宸就是李恪!

    他之所以化名杨宸,听过是依照母族杨淑妃那边。

    那么,当日,杨恭仁也知晓杨宸就是李恪。所以,对她才格外客气,才会在杨老夫人要收拾她时,出言阻止,出手相救。

    江承紫根据前因后果,推理得出的结论让她自己也愣在原地。

    屋外日光盛大,微微的风在林间穿梭,有飞花起起落落。她站在青石板上,瞧着倚门而立的瘦削少年,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疑问。她想起那一日,云歌所言,杨宸对云歌说过,他在外行走,自然用别的身份,若是有朝一日要告诉某个人身份,希望由他自己告诉。

    杨宸是李恪!

    眼前这瘦削的少年是李恪的部从,但这个部从方才才说过谋反。难道在很多年前,在历史的尘埃里,李恪被诬陷谋反的背后,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么?父亲常常说:历史记载里的只是流于表面的东西,谁也不知那背后的真相,甚至没有人知晓历史记载与真相相差多大。

    那么,如果说李恪没有谋反之心,但因为有这个部从的存在,那么,历史记载里,高阳与房遗爱的谋反确实与李恪脱不了干系。

    江承紫细思极恐,顿时觉得这阿念也是神坑。

    “好了,乖,你就留在这里,我保证将你恩人就出来,毫发无损地带过来,好不?”他低声说,声音竭尽温柔。

    江承紫在推理出杨宸可能是李恪后,更是觉得自己不得不去救人。她甚至内心莫名着急,怕他受到伤害。于是,她固执地摇摇头,说:“阿念,我必须去救他。”

    “为何?”阿念反问。他仔细看她那一张脸,虽然比前世里初见时要稚嫩,但眉宇间那种敏锐与聪慧却是一般无二。他想要从她脸上瞧出她是否知晓些什么,却是瞧不出来。

    江承紫抿了抿唇,很认真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必须要亲自去救他。”

    “这是大事,朝廷之事,你莫要固执。”他说。

    江承紫也固执,说:“各人有各人的执念。他,我必须亲自去救。再者,我是量体裁衣之人,若我没有本事,我怎敢拖累你。”

    “你有本事又怎样?敌人,敌人比你强大得多,防不胜防。”阿念看她实在固执,想起这几年遇见的各种暗杀,各种雨箭风刀,想到她可能受到伤害,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就蹭蹭地冒,说话语气便不太好。

    江承紫看出他在发脾气,便没说话。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是叹息一声,说:“阿芝,你很强,但现在用不着你出手。阿念答应你,若我走投无路,定然请教于你。而其余的时候,请让阿念守护你。你只管愉快生活,把那没办法做到的那部分一并生活了。好不好?”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哀求。江承紫本想反驳,但她只说一个“我”字,就说不下去,只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算我求你,好不好?”阿念低声问。

    江承紫听不得他这样说话,那声音哀伤低沉,让她觉得内心压抑。

    “我,他是我的执念。”江承紫企图叙述自己的想法,但又有太多不能叙述的成分存在。

    “他如何是你的执念?”阿念很是诧异。在他的谋划里,杨宸只在洛水中救起她,又在洛水田庄与她相处了片刻。难道她知道他的身份,而她也是带着前世记忆而来么?

    他想到这些,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期待。若是她带着前世记忆而来,那就凭前世里她对他的深情,这辈子,张嘉也赢不了他。而他也能轻易地对她说出那些补偿的话。想到此处,他竟然抑制不住想要流泪。

    “恕我不能相告。”江承紫实在不知如何与他说这一份儿执念。就算是前世里,她跟别人说起,自己很心疼李恪,若是能亲自在他身边,她定然要翻云覆雨,把长孙为首的老家伙们都干掉,守护他什么的。别人也会说她神经病的。

    是啊,任凭是谁,也会觉得她莫名其妙。仅凭只言片语,就去心疼一个一千多年前的作古的悲情皇子。

    “那等你有朝一日再相告。”阿念说。

    “让我去救他。”她固执地说。

    阿念点点头,说:“好。”

    江承紫本来做好与他争论一番,再趁机逃走的准备。却不料他忽然就答应了。

    “你,如何就答应了?”江承紫很是疑惑。

    他垂眸,款款步下台阶,很有感触地说:“你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执念。我有我的执念,却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你的执念呢。”

    “多谢。”江承紫一听,略略屈膝一拜。

    阿念看她垂眸道谢,便是施施然到她面前,轻声喊:“阿芝。”

    “嗯?”江承紫抬眸瞧他,因为隔得近,日光又这样明亮。她近距离看着这一双眸,顿时觉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分神,便觉得背部一痛,像是蚂蚁咬的。她想要查看,却发现动弹不得,甚至意识都有些涣散。

    身子软软地往下坠时,她竭力地抬眸瞧他,看到他手中的绣花针。

    她想着绣花针上肯定沾了麻沸散。阿念,我去你大爷,麻沸散用得不当,老娘这高智商就要被你废了。

    江承紫愤恨地瞧着盯着他,他伸手将她抱住,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阿芝,不要生气,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就把他救回来了。”他像是个哄女儿睡觉的父亲似的。

    江承紫太累,眼皮一直往下耷,但却还是强撑着骂了一句:“我去你大爷,我去,也是帮你。”

    她说完这一句,就再也撑不住,闭上眼,睡过去。

    虽然因为药物作用,她一直不曾醒。但或者因为不是自然睡着,连大脑都不能控制,她虽然睡得很深沉,但睡得一点都不好。一直都在做各种各样支离破碎的梦。那些梦起初是不成片段的,后来拼拼凑凑,便似乎是一个哀伤又甜蜜的故事。

第九十四章 醒来

    梦境里,她自觉自己不是那个畜生军政名门的江承紫,不是优秀铁血的军中之花,而是娉婷袅娜的名门娇女,一心所属之人,仿若是天下第一等的良人,却不过是未曾谋面、只闻其名之人。

    她男扮女装,想方设法偷出那高墙深院,就为了远远地瞧一瞧他的容颜是否如传言中那般英俊不凡。三月初春的长安,杨柳初青的河边,他骑在白马之上,一袭戎装,眸光明亮,神情冷峻,众人簇拥。

    不过是少年郎模样,听闻已能征善战,让敌人闻风丧胆。这一次是打败一支羌人劫掠的队伍,凯旋回来。

    “姑娘,你瞧就是他。”身旁的丫鬟是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知晓她的心事,便是偷偷地说。

    “嗯。”她轻轻一个字,看他挺拔的背影走远。

    “可那是一条艰难的路。姑娘,你真——”丫鬟低声叹息。

    她低眉垂首,心里无比的哀伤,轻声问:“他真那样讨厌杨氏?”

    “据闻是。毕竟利益联姻,祖宅里老祖宗们打的算盘,那****我也偷听一二。”小丫鬟嘟了嘴。

    她便抬眸瞧着他远去的背影,说:“可若此生无他,人生皆荒芜,何来意义?”

    “可——”小丫鬟没说出来的话,她清楚。小丫鬟是担心他因厌恶利益联姻,从而迁怒于她,此后的日子便不好过。

    可那人,单是听闻他的事迹,便只觉这天地间,只得是这人。说她是疯魔也罢,着迷也好,她心心念念的便是这人。以至于常常让自家小厮去打听关于他的事。而她是名门闺秀,恰好可有嫁给他的机会。

    既是有机会,为何要躲闪?若自己身为下等人,便只能想一想,根本没有机会。

    “我意已决,你莫要再说。”她翻身上马,策马回祖宅。

    之后的梦境,诡异怪诞。但江承紫心里却很明白,为了嫁给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她去找了杨老夫人,自请愿为杨氏出力,愿为杨氏崛起嫁与那人。老夫人似乎与印象中有所不同,慈眉善目,听闻她来请命,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终说:“你须知,你嫁入王府,不得忘杨氏。须知你与杨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杨氏有不测,你在王府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

    “我明白,老祖宗放心。”她说。

    尔后,便是辗转反侧的春闺梦境,一日一日的等待。好消息也辗转传来,合八字婚贴,下聘礼,各种风俗她一个闺阁女子不懂,只晓得所在的院落里人来人往,准备着她的嫁妆。

    一念春日,桃花胜火。十里红妆铺排,她婚配意中人。拜天地拜帝王夫妻对拜,入了洞房,红烛罗帐独坐,窗外朗月如盘,落一地清辉也显得苍白。寂静的春夜里,远处有觥筹交错杯盏推换声,一直到深夜。

    她坐得乏了,便揭下盖头,顾不得什么礼数,喝水。

    正在这时,他推门踉跄进来,荧荧烛火里,她赶忙盖上盖头。他讽刺地笑了一声,呵退左右,便到跟前,轻浮地挑起盖头。

    她抬眸瞧他,面前正是自己的郎君,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见到她的时候,抿了唇,蹙了眉,有些局促不安,然后将盖头狠狠掷在地上,转身离去。

    之后的梦境便是一段一段的伤心。他再不来瞧她,除了需要夫妻出席的场合,她再难见到他一次。不久后,便有新人进门,出自世世代代出美人的兰陵萧氏。她曾带了小丫鬟在院门前瞧见那女子。媚眼如丝,挽着他的手臂轻昵得不得了。

    她垂了眸,眼泪滚滚而出,哭得异常伤心。

    时夜,沉沉昏睡里,觉察有人来到床前。她略略清醒,便瞧见朦胧夜色里的轮廓,正是日思夜想的夫君。

    她是大宅子里长大的女子,心本就不干净。当即一惊:莫不是已厌恶我到这般地步?要亲自下毒手么?

    她握紧拳头,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里想:若是他要对我痛下杀手,我该如何?

    他却是轻叹,替她理了理被子,低声说:“你,让我该如何对你?我不愿顺从杨氏提议,只想安稳地度过这一生。你,唉。”

    他终究是走了,她却落泪,心里有一种难过,却更多的是惊喜。

    此后的岁月,她到底做了什么。梦境里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拼凑出,自己是在竭尽全力为他筹划,将那些来自方方面面的敌人都努力挡在他之外。她不见他,亦不去瞧他与那萧氏女子的恩爱,一心一意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来傻傻爱着他。

    而他,则是在夜深人静,以为她熟睡时,无数次偷偷来到她的床前,或者房门外,良久,不言不语。最后也只余下一声叹息。

    “王爷对你——”小丫鬟又叹息。

    她却是眼角眉梢都是笑,若他心中无她,又怎会那般纠结?

    “嗯。故而,他在疆场杀敌,我便在这杀敌,为他挡住明枪暗箭。”她骄傲地说。她是名门不假,也因是名门女子,联姻是打生下来就有的命运。所以,打生下来那日开始,名门的女子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培训,其中包括阴谋阳谋。

    “可那样终究辛苦。”小丫鬟心疼她。

    “无妨,学以致用。”她微笑。她知晓老夫人终究同意她来与皇室联姻,只因为她是杨氏这一辈里最出色,最听话的女子。

    此后的岁月,一打一打都是阴谋阳谋,以及他沉默不语的温暖,或者她偶尔抬头瞧见高楼之上他注视的目光。

    政敌一个一个被拉下马来,他怒气冲冲滴警告过她:女人就该呆在家里绣花看书带孩子。

    “可我无子。”她说的时候,瞧着他。

    他便垂了眸,拂袖而去。

    再后来,她依旧是她,在属于她的战场上,英勇杀敌。

    可最后,似乎是谁给了她一刀,她只觉得好难过。难过的不是就要死去,而是努力了那么久,还是终究不能跟他在一起。恍恍惚惚里,他来了。她想起他似乎不曾问过她叫什么名字,便用最后的力气说:“我叫江承紫,你要记得。”

    “我叫江承紫,你要记得。”

    江承紫只觉得这梦境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在这份儿警觉里倏然醒来。

    醒来之后,她看着高而远的床顶,很久才回过神来,这里应该是益州城西的那座宅子,阿念趁她不备,使用了煮过麻沸散的针刺中她的穴位,为阻止她去救杨宸。

    想到杨宸,她只觉得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方才,那支离破碎的梦里,那一张脸赫然就是杨宸,不是孩童时代的杨宸,而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杨宸。而且在梦里,她显然不记得他叫杨宸,她记得他是李恪,是李世民的第三子。而她是杨氏嫡女,是杨氏为之骄傲的佼佼者,是李恪之妻。

    难道是自己的潜意识作怪,因为潜意识一心想要嫁给李恪,帮他改变悲剧命运。所以才做这样的梦么?若是这样,那这梦境也太过真实。

    江承紫瞧了瞧有点疼痛的脑袋,揉一揉酸酸的脖颈,翻身挑开帘子出得门来。

    门口站立之人,正是黑衣,他在帮那云歌梳毛。

    一人一鸟瞧见她出来,便是停住动作。江承紫本想问现在什么时间,但她瞧见此刻又是曙光初露的早晨,便蹙了蹙眉,问:“我睡了几日?”

    “咳,咳,阿芝,不多不多,这是第三日。”云歌扑扑翅膀。

    她垂眸,只觉得肚子饿得慌,便也不问别的,只问:“可有早膳?”

    “有,有。红念卿快去准备。”云歌对着站在一旁的青衣小婢喊。

    江承紫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青衣小婢,顿时一愣,这不是方才梦境里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么?仿若最后,在被人刺入那一刀之前,她为自己挡了一刀,说了一句“姑娘,我早说过,这条路太艰辛”后,立扑。尔后便是她中一刀。

    “你,你叫念卿?”她问。

    小婢盈盈一拜,说:“婢子念卿,乃公子赐名。”

    “哦。你且去吧。”江承紫只觉得头脑乱乱的,像是玩拼图总是少了一块,便无法得知整个事情的全貌。

    “阿芝,你且坐一坐,毕竟几日不曾进食。”云歌很是殷勤。

    江承紫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下来,这才决定不要再想那个梦,而是问:“你家公子可有脱险?”

    “你昏睡当日下午就脱险了,与泰公子在风荷园那边静养。要我去通知公子前来么?”云歌询问。

    江承紫一听,连连摇头,说:“莫说我不曾梳妆,就是礼数上也该我去拜访杨公子。”

    云歌用翅膀捂嘴,学大家闺秀的吃吃笑,说:“我家公子不介意。”

    “我介意。”她说,等吃饭的间隙,起身打一套太极活动活动筋骨。黑衣与云歌在一旁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当她是在仙山所学。

    而她打完一套太极,才问:“你家公子呢?”

    黑衣一愣,才回过神来,连忙回答:“还有些贼人余党,公子正在日夜追击。再者,公子说,即便将贼人全部擒拿,也不能回来。因封锁益州,人心惶惶,他还得消除百姓恐慌,不过,姑娘莫要担心,你的家人都在城东驿站住着,派人保护着,等城门开,公子自会派人护送前去晋原县上任。另外,公子说他就不见你了。”

    “你带话与他,就说:大丈夫,应敢作敢当,直面后果。”江承紫理了理衣衫。那念卿正好布置好吃食,前来请江承紫移步闺房,为她洗漱梳妆,再去吃饭。

    江承紫便施施然入了房间,便与念卿攀谈。几番谈话,江承紫才知晓,这念卿不是阿念的人,而是杨宸的贴身侍婢。是自小家贫,要被父母卖掉,恰好被公子买回去做贴身侍婢的。这一次,她是戎装在身,跟随阿念一并前来营救公子的。

    “公子为婢子取名念卿,教骑马射箭,说将来是要保护夫人的。”念卿回答。

    “保护夫人?”江承紫颇为疑惑。

    “嗯,公子之妻。虽然公子还没娶妻,他却总让婢子别担心,说婢子定会喜欢夫人。”她说。

    江承紫轻笑,说:“你家公子也是有趣。”

    念卿也一并笑,随后又说:“不知怎的,婢子一见姑娘,就觉得亲切。”

    “那我日后叫你念卿姐姐可好?”江承紫轻笑,对着镜里瞧了瞧,一袭鹅黄色春衫,头发梳的双环髻,缀着红色璎穗,倒是可爱得很。

    念卿连连摆手,诚惶诚恐地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公子贵客。”

    “你家公子,真姓杨么?”江承紫反问一句。

    念卿低头抿唇,说:“公子交代,他的身份须他亲自对你说。还是请姑娘用完早膳,与公子见面,亲自问公子,可否?”

    “好。”她回答,兀自提着裙子施施然往偏厅用早饭。

    早饭完毕,日光已盛大,春日的空气里带着花香。这宅子原本就是一树一草都是精心布置,在这春日里更是美不胜收。云歌早就等得不耐烦,在院子里绕来绕去,见她吃完饭,立刻就说:“走走走,见我家公子去。这几日,他可都在担心你,一直自责。”

    “自责?”江承紫疑惑地问。她实在想不出杨宸在自责什么。

    云歌“啊”一声,连忙捂嘴。江承紫见它想隐瞒,就黑了脸,说:“我最近想吃烤鸟肉得很。”

    云歌很是委屈地呜呜哭两声,随后就说:“公子觉得因为他的事,让你操心,还让你受罪。他怕你醒不来,自责得很。自从他回来,便来瞧过你几次,询问过医者说你为何还不醒。大夫也是说不出所以然,说淬了麻沸散的针刺中穴位,也不至于这么久不醒。而且,你还流泪了。阿芝,你做噩梦了么?”

    云歌说话很慢很慢,有些词语它要想一想。但江承紫还是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知晓原来杨宸是因此而自责。便是轻笑:“这没什么的。只是做了奇怪的梦。”

    她刚说完,便听到有清脆的男童声响起,他在问:“那些贼人真是舅舅部从?”

第九十五章 心动

    三月日光盛大,飞花从镂空的花墙飘飞过来,在江承紫身边打转。

    因那清脆男童声响起,江承紫在院墙门口站定,只从那镂空的花墙往里看,看见一袭蓝色圆领胡服的男童站在一小片荷塘边上,正瞧着亭子里问。阳光太强盛,所以瞧不清亭子阴影里的到底是什么人。但她可以肯定这荷塘边上的男童并不是杨宸。

    杨宸比这男童更瘦削,更高些。与杨宸相比,这男童更像是个小娃团子,而杨宸则像是少年人了。

    “急什么急,歇几日再动身。”亭子里的人回答,声音漫不经心,十分慵懒。

    “我是怕母亲担心。再说,这不是长安,我怕贼人。这知道这些天——”蓝衣胖小童语气发愁。

    “有我在。”亭子里的人依旧是懒懒的语气。

    胖小童则是走入亭中,压低声音问:“你老实说,那女娃是谁?”

    “不知礼数,好歹我也大你一岁。”亭中人呵斥,但显然并没有动怒。

    胖小童“呔”一声,说:“别动不动就来压我。要说礼数,你得向我行礼。”

    “嗯?”亭中人将这个字拖长语音,显然很是不悦。

    胖小童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便咳嗽两声,说:“好了,是我说错话,你莫介意。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向来懒得将就女子,就是姐姐妹妹们,你平素与她们说话也不耐烦。你如何一整夜都不睡,守着那女娃呢?”

    至此,江承紫才明白这亭中人就是杨宸。只是他声音似乎与先前在洛水田庄那边有所不同,她倒是一直不敢确定。那么,亭中人是杨宸,这胖小童应该就是被人牙子劫持的另一个孩子。

    “你这性格,迟早在长安混不下去。”他鄙夷胖小童。

    “呔。我本就没准备在长安混,等年长,自然去一州府,游山玩水,看书作画,逍遥快活。”胖小童一本正经地说。

    杨宸则是轻笑,说:“你这话拿来说说就行,你亲舅舅可都不相信,要提防你。”

    胖小童听闻,语气就不太好,说:“舅舅向来不喜欢我。但我还是不信,怕是那些人牙子胡诌嫁祸。”

    “随你。”杨宸似乎不太想继续说这话题。

    “哎,你是要去瞧那女娃?”胖小童忽然问。

    江承紫便瞧见白袍玉冠的杨宸从那亭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往荷塘的曲径上走。胖小童也一并追出来,有点央求地说:“阿宸,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

    “不。”杨宸很直接地拒绝。

    “我就瞧瞧。”胖小童依旧固执。

    杨宸停步,轻笑一声,说:“女子闺房,你怎能进入?”

    “那你怎能进入?”胖小童反问。

    “我自然可以。”杨宸很是得意,就要走过来。

    云歌在一旁,按捺不住,问:“阿芝,你是近乡情怯么?站在这里,不敢往前。”

    “哟,还懂得用词了。不错嘛。”江承紫扫了云歌一眼。她听力甚好,自然可以听见胖小童与杨宸的对话,而云歌则是听不见,所以就疑惑她为何站在这里。

    “呔。”云歌不屑一顾。

    江承紫也不理会,只问:“那胖小童是谁?”

    “这,你问我家公子。”云歌略一迟疑,江承紫从云歌的回答知晓胖小童定然也是个身份特殊的,所以云歌不便透露。她也没打算为难云歌,谁晓得这家伙似乎有点怕她,立马就扑腾着翅膀往院落里飞,一边飞一边喊:“公子,公子,阿芝姑娘醒了,现在来看你,但近乡情怯,在外面不敢进来。”

    “贱鸟。”江承紫暗骂一句,却是笑了,因为这云歌的智商其实真心比很多人都高。懂得在这个时候,将问题抛给自家主子。

    杨宸本来在曲径上从容走着,云歌一出现,吼了那么一嗓子,他先是一顿,随后便是小跑过来。

    江承紫看他跑过来,不知怎的,脸瞬间滚烫,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就停步在院门口,竟然像是个初次爱上别人的小姑娘。

    难道,难道就因为他可能是自己打从心底里心疼的那个人么?难道是因为见到偶像的缘故么?

    她停在原地,一颗心乱跳,呼吸也乱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好在穿的是宽袖的衣衫,一双手还不至于泄露什么。只是她知道他近了,却不敢抬头看他。

    “你,你醒了。”他到了近前,语气有些不自然。

    “嗯,让杨公子记挂,万分抱歉。”她终于找到得体的话来回答。但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之前自己决定来这里见他时,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或者说,在她江承紫前世今生的生涯里,还没有什么场面让她如此紧张失态过。

    “没,没有。”杨宸也局促不安起来。

    两人便站在三月天的荷塘边,忽然就陷入了沉默,日光倾城而下,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飞舞,如同一场盛大的花瓣雨。

    “我说,你们二人这是为何?”胖小童打破沉默。

    “你莫捣乱,速速回屋。”杨宸回头喊。

    江承紫这才抬眸瞧这胖小童,浓眉大眼,脸蛋胖嘟嘟的,再配上那身材,活脱脱的一个团子。

    “不去。”胖小童撇撇嘴,便是瞧过来。杨宸不许,便跳将过来,挡在江承紫面前,说,“不懂礼数,你还看。”

    “又不是你夫人。即便是你夫人,却不能让人瞧见?”胖小童反驳。

    “你先回去,我与她有话要说。”杨宸着急起来。

    江承紫看两人你来我往,似乎很是熟络。也是两人斗嘴的间隙,她终于是平静下来,从容打量二人。这一打量,她顿时觉得也许是换了衣服的缘故,杨宸比在洛水田庄的时候又长高了些。

    “不。就不。”胖小童吐舌头,便是笑嘻嘻跳将过来,自我介绍说,“我,我叫——”

    “他叫孙泰。”杨宸立刻替他回答。

    “哎,你什么意思。”胖小童被抢白,立刻抗议。

    “阿泰,你速速回屋去休息,莫失了礼数。”杨宸又说。

    胖小童撇撇嘴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我偏不。”他撇撇嘴,却是笑盈盈说,“你叫我阿泰即可,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他学大人那般施拱手礼,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模样配上白嫩嫩肉嘟嘟的团子模样,十分滑稽,江承紫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说:“我姓杨,名颖,字敏芝。你叫我阿芝好了。”

    “看你年长些。我叫你阿芝姐姐可好?”胖小童又一本正经地说,样子十分乖巧。

    江承紫点点头,说:“好。”然后,她转向一旁十分焦急的杨宸,笑盈盈地问,“这位是谁?杨公子也不给介绍一番。”

    “是世交之子,平素与我玩得颇好,兄弟相称。”杨宸回答。

    江承紫心里想,能与他玩得好的,也定然是富贵之家。只是这孙姓不晓得是不是又是化名,她也不问。只是点头,说:“莫不是阿泰与你一并被人牙子掳来此处?”

    杨宸点点头,说:“先前是阿泰在长安被掳。那人牙子想要掳走我,却错将我伴读当做我掳走,我一路追踪而来,却不料他们设了陷阱在垂柳客栈,我在那边着了道。唉!”他说到此处,也是叹息一声,摆摆手说,“莫要说了。好在人牙子已伏法,许多余孽正在被肃清,有几人已被秘密押解回长安。若是真有官员与人牙子勾结谋害世家子弟,定然不会轻饶。”

    “这是自然。只不过,若真是高官参与,朝野怕都要震惊。也不知当今那位如何抉择,毕竟经去年灞桥事件后,国家还未未定,突厥虎视眈眈,指不定卷土重来。草原蛮夷,从来都不讲信用。”江承紫与杨宸说起。

    杨宸抿了唇,说:“那位颇有魄力,自有分寸,阿芝不必担心。这些人牙子定不会再害人。”

    胖小童则在一旁听得仔细,这会儿也插话说:“你们甚是无趣,大人谈这些,你们也谈这些。看这春光甚好,却要辜负良辰美景。”

    江承紫一听,与相视一笑,随后就说:“阿泰说得在理,少年人,莫论国事。莫辜负良辰美景。”

    “那就踏青游玩可好?”阿泰十分期待地瞧着江承紫。

    “可好?”江承紫看了看杨宸。

    杨宸轻笑,说:“自是好的。”

    胖乎乎的阿泰一听,十分高兴地说:“阿宸,那我们去抓鱼,后院那池塘里有鱼,昨日我就瞧见了。”

    “你岂能让阿芝一姑娘家,与你一并去抓鱼?”杨宸问。

    阿泰摸了摸脑袋,有些为难地说:“是呢。”

    江承紫看他为难,便笑:“你抓鱼,我在旁边瞧着便是。”

    “不,那样,你就不快乐。”阿泰一本正经。

    “能见到二位平安,我甚乐。阿泰公子莫要纠结于我,率性而为便可。”江承紫回答。

    阿泰有些不同意,杨宸就不耐烦说:“你要再胡闹,我让人把你关起来。要去抓鱼,就速速去。我与阿芝还有话说。”

    “你敢。”阿泰气焰嚣张,大声呵斥。

    杨宸轻蔑地说:“我有什么不敢?”

    “我——”阿泰似乎想起什么,便闭嘴不说话了。

    杨宸已吩咐:“来人,给阿泰公子准备渔具。”

    “哎,我不去抓鱼了。”阿泰举手反对。

    杨宸已不理会他,径直说:“阿芝,我听云歌所言,你有话要问我?”

    “啊?”江承紫一时没想到自己要问他什么。

    “难道是云歌胡说?这畜生越发不成样子,非得要惩罚一番不可。”杨宸骂一句,然后就抬头瞧云歌在何处。

    江承紫这时才想起大约是云歌对杨宸说起她想要知晓杨宸真实的身份,便立刻阻止他召唤云歌过来受惩罚,说:“我记起来了,我是有话要问你。”

    “哦?何事?”杨宸问,随手摘了一旁的桃花在把玩。

    江承紫站在他面前,看着站在繁花深处的少年,白衣玉冠,眉目如画。那一双眸幽深明净,让她想起梦境里的片段,那一年长安三月,垂柳梢头的初见,英姿勃发的他,一袭戎装,凯旋回来,似乎也是这一张面容。

    她看着他,思绪飘飞,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支离破碎,哀伤又甜蜜的梦境之中。想起那些点点滴滴,似乎不是梦境,似乎是自己曾经历过的一生。而眼前这人,在那梦境里,在那一生里,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是自己誓死守护的男子,是自己日思夜想却始终不曾靠近的温暖。

    “本公子是很好看,可你看够了没有?”他倏然来到她面前,低声询问。

    江承紫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是垂眸不语。他却继续打趣:“你大家闺秀如此盯着男人瞧,传出去,可不好嫁。”

    “不嫁便是。”江承紫嘟嘴回答。

    他轻笑,尔后将方才折下来的桃花做成的发簪插入她的发髻中,低声说:“你不是有事问我么?只要你问,我就知无不言。”

    那声音高高低低像是拨弄琴弦的手,而她的心便是那琴弦,被他的声音拨弄得怦怦跳。

    “我,我只想知道你是谁。”江承紫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

    “我叫杨宸。”他回答。

    “公子说过,知无不言。”她有些恼,原以为他说那话是多么重视她,这答案却也想是糊弄。不知是不是有那梦境的缘故,她便是无端生了气,语气也不太好。

    他瞧出她不悦,便是投降,说:“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你莫要恼。”

    “公子打趣人。”她撒娇。

    他便笑,讨好的语气说:“好了,好了,我说就是。”

    她便低头,等着他回答。他却良久不回答,江承紫有些好奇,抬头瞧她,他正低头看她。两人视线相撞,便是彼此红了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问:“你为何知晓我不是杨宸?”

    “直觉。”她回答。

    他有些失望,原本他以为她是否也是带着记忆而来,是否已认出他来。却不料她只回答是直觉。

第九十六章 相遇即重逢

    江承紫回答是“直觉”,自然也没有说实话。但她想既然杨宸已说要对她知无不言,那么是不是就要告诉自己他是李恪,当今的三皇子了呢?

    想到他可能是李恪,那个穿越了的时空,凭借历史典籍里短短几行字,就荒诞地占据她心灵的人。江承紫竟然十分紧张,如同第一次丛林实战,对付一伙穷凶极恶的毒贩时那般紧张。她双手在袖中紧紧握住,握得有些麻木。整个人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面目如画的英俊少年回答。

    他抿了抿唇,轻轻呼出一口气,才缓缓地说:“关于我的身份,今时今日,还不能与你透露。”

    江承紫听他这样说,虽然很是失望,但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江承紫得知自己来到初唐,与李恪同在一个时空时,她就知道依照自己的执念与性格,迟早会与李恪相逢,即便没有机会,她也会制造机会。

    但她从没想过会这样快与他相见,也没想过是在这山穷水尽一路危机的时刻与他见面。此时此刻,她还没有与他相逢的心理准备。她还没有排练与他相逢时该有的吐纳呼吸眼神姿态,也没有演练过,与这心心念念心疼许久的人相见,该说些什么。

    她唯一余下的就是紧张,以及一片空的脑袋。

    好在他并没有说出他自己的身份,江承紫因此轻松些许,却难免有些失望,便只是淡淡地“哦”一声。

    “阿芝,你莫恼我。”他语气低下来,如同风吹过的原野上起起伏伏的野草。

    江承紫摇摇头,说:“先前,云歌以及阿念也说过,公子是贵胄之人,在外定然要提防一番。”

    “这话是没错。可我对阿芝却是从不曾提防!”杨宸着急起来,语气神情都十分急切。

    江承紫瞧着着急的模样,轻轻一笑,说:“不可盲目信任谁,身在高位,须得多多提放。你这般信任我,是犯大忌。”

    他“嗯”一声表示赞同,下一句却是微笑着说:“然则,全天下我可提放,亦不提放阿芝。”

    “可你不愿告诉我你是谁。”江承紫原本不想说这一句,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便是语气落寞地说出来。

    杨宸一听,神情着急起来,说:“不,阿芝,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我没有做好准备,如何告诉你。因为——”他说到这里,似乎也说不下去,只是一味的抿着唇,一副着急的模样。

    “好了,我不为难你,你莫苦恼,待你可与我说之时,再说。”江承紫看他那模样,便也不忍心。

    他却是狐疑地审视她,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出她是否生气。江承紫瞧他那样,问:“怎了?”

    “你不生气?”他低声问。

    江承紫哈哈一笑,说:“为何生气?”

    “我不坦诚。”他语气落寞地说。

    “你很坦诚,告诉我不是时候,我岂是不分是非之人?”江承紫坦言。

    杨宸“嗯”一声,便又说:“其实,是我没做好准备,如何用我的真实身份面对你。”

    “那就等做好准备再说。”江承紫这会儿反而不执着了。反正这杨宸即便不是李恪,也是朝廷贵胄,自家大兄的前程是跑不了的。如今,杨氏六房需要的就是在晋原县休养生息。她好在这里鼓捣出足以让杨清让功成名就的事,当然最重要的是为杨氏六房积累些许财富。否则就杨氏六房这般经济状况,莫说打点些什么,就是吃饭穿衣也困难,日子过得紧巴巴。

    “谢过阿芝。”杨宸郑重其事地行拱手礼。

    江承紫掩面一笑,说:“你莫要这般拘礼,说起来,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有些局促不好意思,随后便转了话题,说这山庄春色正好,是否一同随意走走。江承紫便陪他在这山庄之内踏青。这宅子果真是豪气得很,一草一木都是精心配制,若是这宅子在一千多年后还在,那苏州各大园林都是黯然失色。

    两人随意走走,彼此不知说什么,便是大段大段的沉默。后来,两人走到一处曲桥边,杨宸在一株花树下停住脚步,问:“阿芝,你可认得这花?”

    江承紫对花木也是有些研究,便是凑上前瞧瞧,那花树没有开花,也没有花骨朵,看不出是什么花。但看那叶子的色泽脉络,像是中国南部家家户户都种植的栀子花。

    “是否是栀子花?”江承紫不太确定地问。

    杨宸一愣,暗想:她果然不记得上辈子的事,连她最喜欢的花的名字都喊错。

    “不是么?”她看他没回答,便又轻声问。

    他摇摇头,说:“这是芙蓉。”

    “芙蓉形貌如此?”江承紫很是狐疑地瞧了瞧。前世里,她也曾在四川呆过一段时间,那会儿是在蜀山中练兵作业。所以,对于四川的风土人情也有几分熟悉。她知晓成都被称为蓉城,市花就是芙蓉花。而那时,三一八国道线大成都段两旁遍种芙蓉花,而且在成都,人们房前屋后总有那芙蓉花。因为一树三色花,她还专门上网查过三色芙蓉叫“弄色木芙蓉”。那芙蓉花与栀子花的模样可是差异巨大,就连叶子也是差别很大,芙蓉花的叶子上有细细的毛,而栀子花却是光滑得很。

    “木芙蓉?”江承紫很疑惑地问。

    “长在此处,自然木芙蓉。”杨宸不由得扫她一眼,暗想她那样聪颖,怎么问出这样没水准的问题。

    “花开何色?”江承紫更是疑惑,她可以笃定这就是栀子花。

    “大红。”杨宸回答,然后轻轻抚摸叶片,缓缓地说,“此花不易栽种,亦不易存活,因而极其珍贵。昔年,我有幸从蜀中搬运一株入长安,有一年花开盛极,满树大红绿叶,甚为惊人。然,自此后,立刻衰败枯萎,请遍能工巧匠,皆无法使其存活。”

    他说得很轻,亦说得很惋惜。脑子里却浮现的是那一年,她被人刺死,离他而去。她院落里精心栽培的木芙蓉盛放了整个秋日,于当年死去,再无逆转。他觉得那是她在生他的气,要将最后一点念想都带走。

    他坐在她平素活动的一方小小院子里,不吃不喝,大半个月,终于扑倒,病了一场。自此后,他就搬入这一方在王府众人看来类同冷宫的地方。只留了女子的贴身侍婢伺候,每一天闲暇,都与那侍婢说起她。那些他遇见她之前的事,以及她在这一方院落里的生活与心情。

    然而,越说起她,他越觉得自己太禽兽,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掌控全天下,却不料傻得不可一世。

    “主公,你莫要再想姑娘,她想尽办法要护你,定不愿你这般活着。”到最后那侍婢亦看不下去,劝说无效,便自剪断舌头,留书信言:为自家姑娘愿,不再开口。

    他默默不语,从那小院搬离,再次成为英姿勃发的吴王。可他内心里已极度厌恶争斗,他开始策划归隐。因为即便君临天下,那也毫无意义,因为想要守护的那人已不在。

    他想起那时,神情不自觉便悲凉哀伤起来,兀自陷入沉思里。那时点点滴滴的疼痛再度袭来,让他只觉得心里有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

    江承紫听他的声音,起初还很平静,到后来却有一种凄怆,她吓了一跳,仔细看那他神情姿态,竟是哀伤浓重。她料想这花定然是一段哀伤的故事,这会儿定是想起不开心的事,勾起了心底的伤痛。

    只不过小小孩童,不过十来岁,哪里来这样深浓的哀伤呢?

    江承紫疑惑,但却没有问出来,只是故作不知地说:“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有生就有死。杨公子如此介怀,非大丈夫所为。”

    “让阿芝见笑。”杨宸一惊,转过脸来,便是瞧见她的眉目,虽然与前世里初见时想比,形容尚小,还没完全长开,但那一张脸,那神情眉目都与那时极为相像。连她瞧着他时,会略略偏脑袋的举动也是一般无二。

    “公子性情中人,阿芝若嘲笑此事,便是见识浅薄。”江承紫轻笑,随后便转了话题,说,“其实这木芙蓉也叫栀子,大多数花为白色,红色实属罕见。栀果入药,止血消肿,镇静护肝。”

    “还有白色?”杨宸询问。

    “当然,只是白色贱活,宜栽种,于花匠来说,无甚挑战。再者,花色白,不吉,花匠亦不敢献于富贵之家。”江承紫继续讨论这栀子花,转了杨宸的注意力。

    “原是如此。”杨宸点点头,随后夸赞:“阿芝懂得真多。”

    “哪里。不过乡野长大。再者,随师父在永不岛修炼,师父亦主张万物皆有灵性,应归于自然。人生来便是自然一员,期间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来自自然恩赐。”江承紫回答,说着说着就觉得有必要提一提自家“师父”,不然别人会觉得她懂得那么多,近乎妖邪。

    “潘师父这般言论,果真高人。”杨宸回答。他从前不信有什么神鬼,前世里对李淳风、袁天罡都不太客气,对于钦天监那批人也没啥好看。但经过重生一事后,他虽然一度怀疑自己那些遭遇是南柯一梦,但却真实得让人惧怕。再者,他验证了几件事,皆发生了,这便不得不让他觉得或者这天地间真有鬼神存在。

    江承紫听闻,便是说:“师父一直是高人,博学多闻,睿智淡泊。只可惜,他说与我,与我师徒缘分已尽。从前,他管教鸾鸟不严犯下之错,也算弥补。我再也不能见到师父。”

    江承紫这不过是编造一个谎言,但此时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不能见到亲爱的战友,也不能见到垂垂老也的爷爷,想到爷爷在送走奶奶,送走爸爸之后,再亲自送走他,她只觉得鼻子酸得很。最近的一次回家,亲自为爷爷下厨,虽然爷爷对于她离开部队的行为还是不能原谅,没给她好脸色看,但经过两位亲人离世的两人相对而坐,还是感慨良多。

    默默吃饭时,江承紫看到爷爷头发白发苍苍。后来,他吃完饭,大踏步上楼梯时,背也佝偻了。

    想到爷爷,想到再也无法相见的那些人。江承紫顿时不能自已,泪如雨下。

    杨宸看到她这样,有些手足无措,着急得不知如何安慰,便一下子将她抱住,说:“阿芝,乖,莫哭,莫哭,师父定然是骗你,要你好好努力。像我爹娘从来都说,再不帮你,但事实上,他们在我危难时,总是伸出援手。你师父也该是如此。”

    “嗯。”她原本就伤心,这会儿靠在他怀里,被他宠溺地拍着后背安慰,她有生以来,有除了奶奶之外的第二个人这样真心地宠溺她。瞬间,她有生以来的坚强都崩塌倾城。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呜呜哭泣。

    杨宸不再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骗在摇篮里的弟弟那般,极尽温柔。

    江承紫哭了一会儿,情绪宣泄得差不多,才止住哭,发现自己鼻涕眼泪把人家白衣袍弄得皱巴巴湿乎乎的一大片。她很是不好意思,连忙从他怀里站起来,低声说:“抱歉,请原谅我失仪。”

    “性情中人,我甚为喜欢。”他低声打趣。

    江承紫不言语,只低头。他便又说:“只是阿芝莫要这般忧伤,分别是为更好的相聚,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重逢。”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重逢?”江承紫觉得这句话颇有禅机,不由得重复。

    “是。”他微笑,心想:我与你这一世的相遇,可不就是上一世的离别的重逢么?

    “那我们遇见,也是重逢?”江承紫问,无端想起那些梦境来。有人说:太过诡异的梦,或者是前世的记忆。那么,若那些梦境是真的,这一世与他的相遇,可不就是重逢么?

    “是。”他依旧微笑。

    江承紫微微眯起眼,在倾城而下的日光里,白衣玉冠的英俊少年微微笑,春风带着飞花,吹起他飘飞的衣袂。江承紫忽然觉得似乎活这么久,就是为了遇见这么一个人。

第九十七章 拯救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

    江承心里默默咀嚼这句话,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觉得世间这样美好,周围似乎所有的花朵都纷纷盛放。

    杨宸亦站在开得热烈的花树下,亦微微笑。他的眸光温柔如水,她便不好意思地低头,脸上火辣辣一片。她无端想起以前堂哥江承佑啧啧地感叹,说她怎么就跟木头似的,见着个男人都不知害羞啊。那时的她,只觉得荒诞,为何要害羞,男人很可怕么?

    “你朽木不可雕。”江承佑最后是直直摇头,扶额叹息,“天,来个人把这祸害收了。”

    后来,她遇见那渣男,带他见家长。江承佑什么也没说,只是蹙眉,瞧了他好几眼,最后只说一句:“江承紫,你做生意眼光可以,看人眼光真不咋滴。”

    江承紫撇嘴,不予理会。

    江承佑在临行前,却又凑过来,低声问:“江承紫,你跟他一起,有害羞与心动么?”

    “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他这人还不错,对我也好。”她摸摸脑袋,想自己大约是因为在军营呆久了,性格太过豪爽,不懂女儿家的娇羞。

    江承佑严肃地蹙眉,然后走了。

    江承紫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害羞,不会有书中描述的男女心动的感觉。可如今,穿越到初唐,成为一个小女娃,见着可能的偶像少年,居然就脸上一片火辣辣,心里莫名慌乱。与他对视不到一秒,就不得不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这,这就是江承佑那贱人说的心动的感觉?她自问。

    其实,杨宸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断想要靠近她,却又紧张得不得了,心跳乱了节奏,呼吸也乱得无法控制。他只能站在花树的阴影里,借助那阴影掩饰自己的尴尬,竭力保持平静,才能与她继续说话。

    他之前原本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可他临到要说出口那一刻,又觉得自己与她还没有真正熟识,若是有这层身份在,彼此会不自在,所以临到要出口,他又反悔。

    两个人,彼此中意,却彼此沉默,在蜀中的阳春三月里,各怀心事,低头偷笑。

    忽然,有尖锐的“救命声”响起,是云歌在凄厉叫喊“救命,抓刺客”,声音正是胖小童钓鱼的地方。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惊,不约而同快步往那池塘边奔跑。江承紫虽然睡了几天,身体有些乏力,但身怀异能,加上本来在部队里时就是最会运用呼吸吐纳的人,她几乎是片刻之间就调整得极好,身轻如燕,几乎几个纵身就跃过了花圃院墙。而杨宸身手也不弱,几个箭步、几个纵身,几乎与江承紫并肩而行,齐齐朝胖小童钓鱼的地方去。

    江承紫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云歌飞来飞去,而不远处的花圃那边,一群侍卫正与挟持着胖小童的紧身黑衣人对峙,那黑衣人身材魁梧,头发凌乱,脸上有深深的刀口,深可见骨,旁边的血已凝滞。他一手拿着太刀,一手挟持胖小童,对那些侍卫呵斥:“叫那阿念出来,不然我杀他。”

    “阿念公子已押解贼人回长安,不在此处。”为首之人正是黑衣。

    “胡说,我派人四处埋伏,不曾见到。”贼人叫嚣。

    黑衣冷喝道:“朝廷秘密押解,岂是你贼人能窥伺?”

    “让他来,不然我杀他。嘿嘿,杀他,李世民都得让你们陪葬。”贼人笑得格外阴沉。

    黑衣还要说什么,江承紫却已是帷帽在身,朗声说:“这位兄台,你莫激动。”

    “你是什么东西?”那自认恶狠狠地喝道。

    “我乃阿念公子贴身侍婢,自幼跟随阿念公子走南闯北。”江承紫胡诌。

    那人狐疑地瞧了瞧,江承紫也不理会,只施施然往那边走,杨宸要跟上,她一摆手,低声说,“你莫来,四处部署一番,查看他是否有同伙。”

    杨宸脚步一顿,他不想她上前涉险,但想起前世里她独自让朝野害怕的举动,想起前日里,她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的智慧与功夫,他忽然就停步,只瞧着她从容向前的脚步。那脚步没有一点点的畏惧,仿若眼前的一切都掌控在她掌中。

    世人只晓武家三姑娘厉害,成了女皇,却不知若是武氏三姑娘与她比起来,简直都不够看。

    他愣了神,她却已从容向前,对黑衣等人说:“没眼力劲儿么?伤着了阿泰公子,看你们如何向朝廷交代。还不赶快退下?”

    黑衣一愣神,不由得看看杨宸。杨宸轻轻点头,他真的想亲眼看看她翻云覆雨的本身。前世里,他可笑的自以为是,让自己与她总是相隔遥远。

    黑衣得到自家公子的示意,便是让一群侍卫齐齐退得远远的。江承紫在离贼人三米远地方站定,缓缓地问:“你本已脱身,冒险前来,所为何事?”

    “把老九放了。”他说,拉杂的胡子因为激动沾上肮脏的唾沫。

    “他是主犯,岂有放了的道理?”江承紫语气依旧平静。

    那人眉头一蹙,面目凶狠地说:“你若不放,我就先割下他的右耳,再割左耳,然后双目、****、双脚、双手.....”

    胖小童听闻,虽然吓得面如土色,但却紧紧咬着牙,不露一点胆怯。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你我都是明人不说暗话,你自知没那机会这样做,何必说自欺欺人之语呢?我家公子如何,此次,你也领教过。”

    “我,我拉他陪葬,也值。”他被看穿,立刻就朗声威胁。

    “你呀,何其愚也。”江承紫叹息一声。

    贼人觉得眼前之人,声音奶声奶气,实在像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但一言一行又一点都不像个女娃。他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害怕。江承紫看他不语,便继续说:“你们此次劫持之人身份贵胄,震惊朝野。当今天子自然要给万民一个交代。也就是说,这事必定要有人去承担责任。如今,选定之人是你家老九。你就是宰杀多少人,这也是铁板钉钉之事。”

    “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哼,你别以为我不是知晓这小胖子是谁。我要杀了他,你们没人能活着。”贼人得意无比。

    江承紫从他的话语听出胖小童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而且瞧胖小童之前跟杨宸在凉亭里的对话。他还要杨宸向他行礼,那身份定然比杨宸还高。如果杨宸是李恪,看他对胖小童的态度来看,胖小童应该是李世民的第四子魏王李泰。

    嗯,正好他也叫阿泰!

    若他是李泰,那先前那些贼人闲聊时说起的两个孩子的舅舅应该就是长孙无忌。只是长孙无忌掩人耳目,所用化名姓高。

    若真是长孙无忌,他除掉李恪还说得过去,但除掉李泰又是为何?难道他已瞧出李泰威胁到李承乾的帝位?

    江承紫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更是善于推理之人。根据一点点蛛丝马迹,基本就能推出一件事的大概,何况她对于初唐这一段历史早就熟读在心。

    “怕了的话,就让你家公子速速出来,放了我家老九。”那贼人看江承紫久久没说话,立刻就得意起来。

    江承紫方才是略略整理一番思路,这会儿听他叫嚣,便是轻轻一笑,说:“阁下既知晓你手中之人的身份,定然知晓你若伤他,莫说你带不走老九,就是你在蛮夷之地那些族人也无法幸免。”

    “你敢。”贼人暴怒地吼道。

    江承紫早就在垂柳客栈就听到贼人谈话,知晓他们的大本营是在云南一代的蛮夷之地,这会儿就顺势将这儿拿来糊弄贼人一把。

    “当今那位,南征北战,说一不二,对待敌人绝不姑息,你以为敢与不敢?”江承紫依旧是平静的话语,不紧不慢。而那贼人手已发抖,不过最让江承紫佩服的是胖小童,看脸色与神情应该很是害怕。但他却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唇。

    “那你要如何?”贼人终于有点走投无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晓自己远在蛮夷之地的妻儿是否真的安好,是否真不在这些人的掌控中。

    “你以为就凭你们能逃得了这么远?”江承紫又继续给贼人心理施压。

    贼人能突入重围,自然也不是笨,听她的话,立刻就问:“你什么意思?”

    “若真心要拿你们,你们连长安城都出不了,还能来到益州?你们也是走南闯北之人,原本以为你们好歹与众不同,有勇有谋。却不计,到如今还这般糊涂。”江承紫说到此处,啧啧地摇头。

    “你吓唬人。”那贼人此时全然忘记此来的目的,已全然围绕江承紫的话题在思考。

    江承紫看到自己将话题权掌控住,便继续说:“我唬你?就是二位公子亦不过是少年英雄,配合演一场戏,将贼人一网打尽罢了。”

    “你骗人。”贼人有些崩溃。他一直以为老九谋略独步天下,又有高姓官员里应外合,定然不可能输给礼堂朝廷的走狗。可眼前的女子说他们一切的行动都不过是人家配合的一场演戏,目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骗你无意义。你想想,若是依照你的想法,我们顶多追踪你们到锦城,又怎会控制住你们的家人?”江承紫说得煞有介事,说得在一旁听着的杨宸讶异无比。前世里也有人牙子这一茬,只不过没有她参与,他是将计就计,在益州将这伙贼人拿下,一网打尽。尔后又从蜀中出,去陇右道击溃一支羌人蛮夷。凯旋回长安,父皇设宴款待,夸他少年英雄,颇类他。当即封他为蜀王,遥领益州大都督,不前往上任。也是同一年,圣旨下来,母妃亲自省亲杨氏,为他选了她为妃。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的光彩足可将兄弟们的照得自惭形秽,若日积月累、足够强大,定然也会成为这个国度未来的主人。那么,就不用一直活在那些人敌视的眼里。重活一世,他从身死长安的噩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上辈子是那样可笑。

    他要改变一切,最重要的便是不错过她。他相信上天已给予自己这个机会,至少上辈子的她是杨氏娇女,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这辈子的她却是从出生就坎坷;前世,她不曾参与这件事,而今,她亲自参与这件事。他反而退居幕后。

    他在一旁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思绪万千。

    而江承紫还在尽力击溃贼人的心理防线,找寻拯救胖小童的机会。那贼人在听闻自己的家人被控制之后,立刻就狂躁起来,恶狠狠地说:“你骗人,你快放了我家人。”

    “你阿女很聪敏。”江承紫缓缓地说。

    贼人脸色惨白,他确实有一女,聪敏伶俐。眼前这人若非控制住了自己的家人,又如何知晓自己的女儿呢。至此,贼人已完全相信江承紫所言,颤抖着问:“你要如何?”

    “放了他。”江承紫喝道。

    “不。”贼人将刀往胖小童的脖颈间递一分。

    江承紫见状,万分紧张,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说:“你既知晓他身份,定知道,若你伤他一毫,当今那位不会饶过你。相反,若你不曾伤他,当今那位一向宽宏大量,即便你的罪责难逃,但绝不殃及无辜。”

    “是,本王亦保证。”胖小童终于亮出自己的身份,虽然惊吓过度,声音里有点颤抖,但在这种情况下,胖小童的语气竟然还是很镇定。

    真不愧是博学有魄力的魏王李泰!

    江承紫不由得看看胖小童,这小子的确聪敏,能抓紧时机说最恰当的话。当然,也是他的这份聪敏毁了他一生。

    那贼人听闻,喝道:“我不信任你。”

    “我阿爷能容得下隐太子的部从在朝为官,能在吉利入侵长安时,将重要的宫门交给太子旧部来镇守。这你总该知晓吧。”李泰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虽然贼人的刀就在脖颈间,但他说话却越发从容。

    贼人没说话,李泰却是接过江承紫方才的角色,开始循循善诱,继续对贼人说:“你们原本可不劫持我。若不是劫持我,那就不会被这般追杀。说到底,造成你们这般损失与后果,造成你们可能家破人亡之人到底是谁?你可想过?你能轻易放过?”

    李泰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江承紫一听,都不由得在心中骂一句:我靠,不愧是能把李承乾拉下马来的心机婊魏王,小小年纪就比自己还深谙心理之道。简直比自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者。

第九十八章 逗比啊

    胖小童承认自己就是李泰!

    江承紫仔细打量一下,这小子果然如史书里记载的一般,是个胖小子。她因为对李恪十分心疼,顺带就扒拉了一下与他相关的人,其中就有魏王李泰,说这家伙博学多才,十分聪颖,但心眼特多,是个胖子,又是个吃货。

    就看眼前的情景,史书所记不假啊。这小子很会抓机会糊弄人,反应很灵敏啊。

    那贼人先前本来目标明确,是来挟持魏王李泰,交换老九,共同谋划。可他来之后,先是遭遇江承紫步步为营,将他带入一个怪圈,连自己来的目的都有些模糊,自己的话语权完全交给了对方,跟着对方跑。这会儿,魏王李泰又趁机说来这么一段话,简直是字字句句都诛心。

    那贼人在江承紫和李泰的联手忽悠下,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来的初衷。功夫不错,但脑子不够使的贼人兄台正在思考李泰的话,就听见在自己刀下的胖小子叹息一声,说:“最可恨,你你杀了我,你九族株连,我命丧黄泉。唯独那害我之人逍遥法外。当然,你以为我命丧黄泉,那人会救你们么?他一定会严办,你们无人能逃脱。”

    江承紫在一旁听着,也不得不佩服李泰这小子。才九岁的年纪,在贼人刀下随时可能身死,自己明明吓得发抖,忽悠起人来还有板有眼,一套一套的。并且,这演技简直杠杠的。

    “那,那我拉你陪葬,也值得。”这贼人脑子确实不好使,想了一阵子想不出法子,就要鱼死网破。

    江承紫吓了一跳,连忙喝道:“住手。”

    贼人手一顿,那刀才没在李泰脖颈上继续下去。但刚才那一下用力,李泰的脖颈上也是流了血。他龇牙咧嘴也不敢动,只可怜兮兮的瞧着江承紫。

    “少废话,横竖一死,拉李世民的儿子陪葬也不错。”贼人凶恶地喝道。

    “阁下好不晓事,魏王是在给你活路走,你却偏要选死路。”江承紫冷冷地说,趁那贼人不太在意,又往前挪了几步。

    “活路,还有活路?”贼人精神有些崩溃。

    江承紫看这情况不对劲儿,知晓要尽快将李泰解救出来。虽然历史记载,李泰不会在这个岁数就死去,但她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呢?

    “自是有活路。此次,若非有人暗害魏王,你们也不会去动皇亲贵胄。不是有人引诱你们老大与老九,你们也不会铤而走险。那人才是罪魁祸首,当今大家向来宽宏大量、是非分明,你们若是可指正那贼人,朝廷自会给你们活路。”江承紫缓缓地说,也缓缓地暗里往前挪动。

    “你,你骗谁。你们这些朝廷中人,最不讲信用。”那贼人想了想,忽然就凶狠起来,举起刀作势要将李泰砍杀。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刀离开李泰的脖颈一段距离,就这段距离,江承紫忽然闪身向前,空手夺白刃的手法训练过无数次,擒拿格斗亦是她的强项。几乎是瞬间,她将贼人的刀夺在手中,将李泰一拉丢到旁边的草坪上。

    贼人还想奋进,江承紫的刀已在他脖颈间。

    “你——,你不讲信用。”贼人喊道。

    “魏王给过你机会。”江承紫沉声回答。

    “我,我愿意指证幕后之人。”贼人慌乱叫喊。

    江承紫不语,李泰却是挣扎几下,才总算止住发抖,端坐在草坪上。一旁伺候的小厮终于从被吓得半死的状态爬过来伺候,李泰也不顾不得发脾气,更没直接下令将那贼人处死。

    “没人需要你的指证。”江承紫冷冷地说。她虽不曾从政,但毕竟生活在名门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知晓政治是个什么玩意儿。此时此刻,李泰和李恪没什么证据,还不宜动得了那幕后操纵之人。

    “不,我不求活着,只求我的妻儿能活。我愿意指证那官员,他化名高有,实则就是长孙无忌,魏王的亲舅舅。”贼人嘴快,大声说出来。顿时,周围的侍卫一愣,都面面相觑。大约都不相信为国为民的长孙无忌会做这种事。她甚至听见不远处有侍卫在小声嘀咕:怎么可能,那可是魏王的亲舅舅。

    这一句话造成的不好影响必须要消除!

    江承紫看了看四周,李泰张着嘴,眉头紧锁,显然即便他事先有所怀疑,也是不相信的。不然,江承紫先前进这院落时,李泰怎么会跟杨宸将不相信是自家舅舅呢。

    “贼人污蔑朝廷命官,企图折损我大唐栋梁,用心险恶,其罪当诛。”荷塘那边,白衣玉冠的杨宸缓缓而来,声音沉静而威严。

    “不,我没有,真是长孙无——”贼人喊道,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一支利箭就贯穿他的喉咙,将最后一字封存在他喉咙中。然后,贼人睁着双目,身体站立几秒钟,立刻扑倒在地。

    血在顿了片刻后,从他的脖颈间喷射出来,污脏了江承紫的襦裙。江承紫虽然也曾格杀贼人,但还是闻不惯血腥味,便是忍着反胃后退几步,这才发现杨宸拿着大弓。方才的箭就是他射出的。

    江承紫不由得佩服起他来。果然与史书记载符合,少年英雄,英武不凡,让敌人闻风丧胆。而且此时处理这一件事,也是当机立断,颇有远见,深谋远虑。她心里自是万分高兴,顾不得血腥味,便是无比崇拜地瞧着他。

    他将手中一张弓交给身旁的侍卫,才让在场侍卫小厮都集合在空旷的草坪上,朗声说:“大唐初定,周遭蛮夷妄图颠覆我大唐,不仅派出军队屠杀我大唐子民,派间谍窃取大唐各种情报,还找人制造各种事端。今时今日,阴谋者居然设计连环计策,不惜身死,妄图折损我大唐忠臣良将。其心险恶万分。各位皆是大唐铮铮男儿,须警惕此类情况。切勿中计,传贼人之谣,动摇国之根本。若是今日有人敢传出于丞相不利之言语,便以妄图颠覆国家罪,株连十族。尔等,可明白?”

    “诺,属下谨记。”众人齐齐呼喊。

    杨宸这才挥退众人,叫了黑衣上前,部署一番。江承紫始终站在远处,瞧着指挥若定的他,打从心底露出微笑。自己心心念念心疼的这个人,果然没让自己失望,自小就英武不凡。

    “阿芝。”李泰忽然喊。

    江承紫转过身瞧他,他还坐在草坪上,神情十分疲惫,大夫正在为他处理脖颈上的伤口。他疼的龇牙咧嘴,却没有叫出声来,只是笑吟吟地瞧着他。

    “民女见过魏王。”江承紫略略躬身行礼。

    李泰神情一凝,抿了唇,想要说什么,但大夫让他不要动,否则伤口包扎不好。他便闭了嘴,但那眼神却还是直直瞧过来,嘴唇抿得高高的,像是很不乐意似的。待大夫为他包扎完毕,他就爬起来,快步来到江承紫身边,有些央求地说:“阿芝,你不要介意我身份,可好?”

    “不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江承紫拿这话敷衍,妄图与这小胖子疏远一点。毕竟这小胖子不是个安分的主,属于搅屎棍级别。历史上记载,就是李恪的悲剧命运多少也与他有关。

    “阿芝。你不许说这——”李泰嘟着嘴,一脸不高兴。

    “你身子不适,改天再说,先回去休息吧。”江承紫声音放柔和一些,像是大人在哄小孩儿睡觉似的。

    李泰来了脾气,便是固执地说:“偏不。谁让你提什么长幼有序,长幼有序是最不公平的事。”

    “魏王,你不是长子,这话,你莫再说了。若是旁人听去,定然大做文章,说你有不臣之心。”江承紫压低声音。

    李泰一怔,随后脸色柔和下来,笑嘻嘻地说:“阿芝待我真好。”

    江承紫被这话弄得一愣,李泰却又在说:“你若要说长幼有序,按按照礼数,你就我一命,我无以回报,是否该以身相许?”

    “魏王自重。”江承紫板了脸。

    李泰看她不悦,连忙说:“我开玩笑。你莫当真,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说笑便是。”

    “魏王有伤在身,回房歇息对身子有益。再者,过几日就要动身回长安。若不休息好,舟车劳顿,你可受不了。”江承紫循循善诱,只想把李泰这家伙送走,自己清静清静。

    李泰听后,倒是没有反驳,乖巧地点点头,说:“嗯,阿芝所言极是。我吃些糕点便是休息。”

    江承紫不由得扶额,暗想:果然是个吃货啊。这半个时辰前,他才吃了两条烤鱼、一只烤鸡腿,这会儿又要吃糕点。

    李泰想起自己的糕点来,倒是高高兴兴就要去吃糕点了。江承紫目送他背景,才刚刚放松一点,李泰忽然又转身,有些沮丧地说:“阿芝,我以身相许可否?”

    “魏王,莫打趣民女。”江承紫连忙说。

    谁都知晓贞观元年刚过年,李世民就定了年号,结束为隐太子李建成的半年守孝。一过除夕,先是定了年号,然后便是选天下名门淑媛充实后宫,一时之间,天下名门一片喜庆。

    这份儿喜庆持续到了三月初才算告一段落。老子李世民选妃后,便轮到几个儿子定亲。儿子们虽小,早早定下来,也是安定世族大家的一种策略。当然,除了安定世族大家,李世民心中自有别的盘算。

    先是嫡子当先。长孙皇后贤德,身后又有长孙无忌等军事新贵族撑腰,她自是主打“选妻选贤”,与李世民商量一番,长子李承乾选了苏家贵女为太子妃。苏家在隋朝虽然也是四大贵族名门之列,但经过隋末动乱,早就败落。次子李泰则是选了阎家姑娘,阎家同样也是破落名门。

    所以,李泰的亲事已定,正妃人选也拟定,不日就会迎娶王妃阎家姑娘。他此刻这般说,江承紫自然定论为打趣。

    “唉。”他叹息一声,便又是嘟囔一句,“你如何就出自杨氏呢。”

    别人不懂这话,江承紫却是知晓的。杨氏是世家名门旧贵族的代表,是旧贵族联盟之首,而相对的军事新贵之首就是长孙氏。而李泰是长孙皇后的儿子,即便是如何阴差阳错,长孙皇后要如何表示贤德,也不断段不可能为自己的儿子选杨氏淑女做正妃。

    江承紫只是笑笑,说:“我本就是杨氏女。”

    她说这话时,不由得又瞧了瞧杨宸。他还在低声吩咐手下务必将贼人一个不漏地灭掉,将这院落整理整理,征用为别院。

    “杨氏。”李泰重复一句,尔后神情沮丧地叹息一声,说,“我还是先去吃点糕点。”

    他虽然心机深沉,但毕竟孩子心性,一想到糕点,整个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他身子胖,跑起来动作很是滑稽。

    江承紫见李泰离开,便松一口气,转身瞧杨宸还在详细地部署。她觉得无趣,裙子上又沾了那人的血,十分不舒服,便决定先找套衣服换一换。所以,她信步要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走,才刚踏出一步。她就瞧见念卿手持包裹匆匆忙忙地朝这边来。

    “婢子见过姑娘。”念卿小跑过来,低眉垂首站在她面前。

    “念卿有何事?”江承紫看她行色匆匆。

    “先前看姑娘衣服被血污了。阿宸公子特吩咐婢子为你捧来新衣。”念卿说着将一个大大的包裹捧在手里。

    “哦,我还是先洗澡再换。”江承紫回答。

    “姑娘所言极是。阿宸公子先前也是这般说。他说姑娘裙子被污,定要先洗个澡,才换衣衫。已吩咐婢子准备汤泉沐浴。”念卿回答。

    “汤泉?”江承紫十分讶异,便抬眸瞧杨宸。他正好吩咐完毕,正款款往这边走,面目温和,笑盈盈的。

    “此处又汤泉?”江承紫直接问。

    他点头,说:“后山有一处汤泉,那边那一排房子都是汤泉屋。我特命人打扫一处与你,你且去泡泡,放松放松。”

    “如此甚好。”江承紫也觉得太累,需要美美地洗个澡。

第九十九章 可能的真相

    汤泉在宅子后院一角,有室内汤泉,亦有露天汤泉。一草一木都别具匠心,看得出这宅子的主人是个会享受的主。

    江承紫选了一处半露天的小间为汤池,伸手试了试水温,便转身在更衣间将衣衫脱下,穿交领里衬缓缓步入汤泉中。春三月的蜀中,即便是日光和暖,身着薄衫还是凉寒,江承紫步入汤泉,汤泉温暖将她包裹,水流被搅动,四周带起氤氲的水雾。江承紫仰头看着头顶,上方是飞甍屋檐的一角,挂着铜风铃,在风中微微摆动,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更远处便是高高的蓝天,白云丝丝缕缕地漂浮着。

    江承紫觉得这生活无比惬意,念卿则是款款而来,手中托盘里放着吃食,因为盖着盖子,她也瞧不见是什么。

    念卿撩起裙摆,俯身蹲在汤泉池边,在池边的小石桌子上将托盘放下,才说:“姑娘,请用糕点。”

    江承紫刚刚才用过饭不久,并不觉得饿,再者她一想到李泰那身形,就压力大,便说:“你先搁着。”

    “是。”念卿躬身退走。

    江承紫伸展四肢,在汤泉中舒活一下筋骨,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坦无比。她再瞧瞧这四周,墙壁上的浮雕装饰,屋檐风铃,以及汤池的形状、汤池边上的一桌一椅都是自己特别喜欢的。

    不,应该说,这个宅子从选址到格局,从壁画到一草一木的布置,从用色到家具样式都是自己最喜欢。

    这宅子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竟然选这么个洞天福地之所,修筑这样大气精致的宅子,而且最重要的是跟自己有一样的审美。当然,最让江承紫好奇的是这宅子的建筑风格。虽然这宅子也中中国传统的古典园林,无论从什么角度瞧,都是一幅绝美的中国山水画,每一处都将中国山水画的风韵做到极致。但这宅子园林的风格却与初唐时期的建筑风格迥异,装饰种种也不是唐朝惯有。

    起初,江承紫初入这宅子,目的是看地形,布置人手,完全是从军事角度来看这宅子。因此,她虽然觉得这宅子极美,肯定花不少白花花的银子,感叹一番这主人肯定贪污该抓之外,却没有发现这宅子有什么不妥。

    对她来说,这宅子就是古代园林的典范,可以赶超曾见过的南北园林,甚至够得上承德避暑山庄的规模。

    但此时此刻,她在这汤泉池中安静下来,瞧着四周,回想来到这宅子所见到的风景格局以及一些细微之处的装饰,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初唐,甚至不是唐宋时期的园林风格,应该是明清事情的风格,更趋近于清朝中后期。

    因为江承紫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人,所以,只要不是钢筋水泥的建筑,对于她来说,都是古典建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最开始才没发现这园林的古怪。

    清朝中晚期的风格!

    江承紫根据自己对于园林知识的了解,判断得出这个肯定的答案。她是又欢喜,又震惊。

    在初唐出现清朝中晚期风格的建筑!这说明不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与自己一样穿越了时空,就是这个宅子的设计者是个穿越者。这个穿越者至少是清朝中晚期之后的人。

    如果能找到这个人,或者——

    江承紫想到这里,无比激动,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姑娘,你要果汁,还是茶?”念卿打开汤泉池便的落地门,跪坐在那落地门前,朗声问。

    江承紫一愣,搜索一下记忆,貌似历史上没说大唐人开始喝果汁啊,有果酒是真的。

    “什么果汁?”江承紫问一句。

    “此时,只有林檎汁与梨汁。”念卿回答。

    江承紫知晓林檎又名花红,俗称小苹果。以前她野外生存时,在山中见过。小小的苹果,颜色艳丽,甜美多汁。来一杯这种果汁倒是不错,但这屋外梨花与桃花开得热烈,林檎也是深秋才成熟,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林檎与梨?

    “这季节有林檎与梨?”江承紫很是疑惑

    念卿点点头,说:“自然不是新产,林檎与梨都是去年贮藏下的。”

    “原来如此。”江承紫点点头,又十分疑惑古代人民用什么方法贮藏水果,能保持其新鲜啊。她以前只关注李恪,读得多的都是朝堂之事,了解的是初唐世家斗争,各家争斗。因此对于这一段历史,她历来瞧的就是正史。至于什么风物志,她倒是鲜少读,因此也并不清楚唐朝人民吃饭玩耍该是如何。

    “嗯。林檎与梨汁液饱满,便于贮藏。公子极其喜欢,因此每年都会备下不少。”念卿缓缓回答,将一盘林檎与梨托起来给江承紫瞧。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有水雾氤氲,但江承紫视力极好,还是瞧出那果然是林檎与本地的丰水梨,看起来卖相不好,但水分是极足的。而且应该贮藏得很不错,那林檎与梨都是活的。

    “你公子真享受,舟车劳顿,还能带好东西。”江承紫感叹一句,忽然就觉出不对劲来。这杨宸与李泰都在长安,两人先前也没在益州呆过。这一次,两人之所以来到此处,是被人牙子劫持而来。之后来到这里的阿念与侍卫们也好,念卿也罢,都该是来营救这两人的,怎么会带这些奢侈品舟车劳顿来到此处呢?

    这其中必定有人说谎!

    江承紫历来善于分析,这会儿略略想一想,就觉出不对劲儿,再瞧那念卿,她神情一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江承紫根据推理,再看念卿这表现,立刻就判断她有古怪。但到底是将她立马拿下,还是盘问一番。她犹豫了。

    就在她犹豫的这会儿,念卿神情已恢复如常,低声问:“姑娘,你要果汁么?”

    “莫急。”江承紫摆摆手,挪了挪身子,在汤泉里游一个来回,才说,“你且说说茶是如何的茶。”

    “回禀姑娘,是公子特制。并非是煮茶,就不知姑娘可否喜欢。”念卿缓缓回答。

    “不是煮茶,那是如何做?”江承紫询问。她虽然鲜少读唐朝风物志,但她是一个酷爱茶的人,因此对于茶文化与历史的有关资料品读不少。她知晓在陆羽《茶经》之前,比如现在的唐朝,一说到茶,都不说“喝茶”,而是说“吃茶”。那时的茶都是用来吃的,并不是用来喝水的。那时的茶加工工艺与贮藏工艺都很差,基本都是做成茶饼。需要“吃茶”时,就取茶饼一小块研磨成粉,烧水放入茶粉,煮成浆糊状,根据个人口味放上油盐酱醋芥末等各种调料,有讲究的人家还会放上植物提取下的使用颜料,让茶碗里的茶有视觉上的美感。很像是现代化的冰淇淋的感觉。

    基本上,煮茶完毕后,一人一小碗,放上调料,配着糕点,就着如画风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旁边的小侍婢不着痕迹地为自家主人添一添茶水。

    这就是吃茶的最高境界,也是泡茶时尚出现前,贵族们最流行的下午茶方式。当然,后来还有煎茶、烹茶,那又是后话。但是,据江承紫所知,在初唐基本就只有她说的那种煮茶方法。可念卿居然说不是煮茶,难道是煎茶、烹茶?总不至于是泡茶吧?

    “是泡茶。”念卿回答。

    江承紫瞬间觉得有闷雷从头顶滚滚而过。若不是遇见了穿越同辈,就是以前的历史书都扯淡了。

    “泡茶?如何泡法?”江承紫低声询问。

    念卿则是十分有礼貌地点头拜了拜,才说:“茶叶是我家公子特制,烧水至沸,冲泡茶叶,滤去初杯,再冲泡,喝那茶水即可。”

    念卿说得很简单,但这基本就是现代泡茶方式无疑。而且念卿此时捧起的茶叶罐子里的茶叶俨然就是现代工艺炒制的绿茶。虽然看起来炒制的手法很粗糙,但已初具绿茶端倪。

    难道杨宸不仅仅是李恪,还尼玛是穿越分子?

    如果是这样——

    江承紫只觉得这几日的震惊太多了,她都快不知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样的时空了。

    “姑娘,你要果汁,还是茶?”念卿又回到这为问题。

    “茶。”江承紫回答,才觉得这一路走来,不合理的地方似乎实在太多,一切都与自己的认知相符合,但却又大相径庭。

    此时,江承紫只觉得头脑乱乱的,不由得拍了拍额头,伸手将旁边的点心盖子打开。一打开,看见那糕点就傻眼了。她几乎怀疑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都是在做梦,此刻是在江承佑的半山别墅泡温泉,这一盒是江承佑的秘书送来的顶级曲奇饼外加江承佑私家厨房那个帅气厨师新鲜出炉的蛋挞。

    没错,托盘上的是一小碟曲奇饼和三块蛋挞。

    我去,若不是老子做梦,就是这世间绝对还有穿越者。江承紫对于这个认知,惊喜非常的同时,还觉得心中有一万头神兽咆哮而过。

    “姑娘,那梅花饼与蛋糕是我家公子教婢子的。婢子做了几次,手法不及我家公子地道。”念卿看她揭开了盖子,便朗声介绍。

    “你说杨公子教你?”江承紫问,仔细观看念卿的神情,想从她神情里观察一下,此女是不是说谎。

    念卿却是很笃定地回答:“是。我家公子平素闲暇时,就喜欢摆弄花草与吃食。他摆弄的吃食,可都是世间没有的珍奇。”

    “确实是珍奇。”江承紫看着那曲奇饼喃喃自语,想到自己遇见的李恪同学可能是与自己来自同一时期的穿越者,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若不是情势不允许,她怕都会跳出来来一段“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倾诉,表达一下“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若李恪是穿越分子,那么他定然知晓历史上李恪的悲剧命运。那么,知晓李恪命运结局之后,这个人会怎样扭转乾坤呢?

    江承紫思绪翻飞,念卿却已泡好茶,小心翼翼地将竹托托住的薄如蝉翼白瓷杯端到江承紫面前的小桌上放好。那白瓷杯工艺很不错,看来他在这用器上也下了一番功夫。白瓷杯里的茶水虽不是顶级,但汤色还算清澈,茶的原始香味扑鼻。这应该是四川地区特有的茶树出产的绿茶,而且应该是明前茶。

    “这不是新茶吧?”江承紫看着想喝,但也并没有喝的意思。现在她还不知道这念卿是敌是友,水有多深。而且她对周围的环境还没了如指掌,她便不能轻举妄动。

    “姑娘好眼力。这茶是去年的明前茶,公子特制,放入瓷罐里贮藏。”念卿回答。

    江承紫觉得这话简直侮辱智商啊。这个时节的茶叶刚抽嫩芽,就算能摘下来,要做成真正的茶,其工序要复杂得多。而且即便是工序到位,也未必可能制出茶叶来。

    她没说话,念卿大约也觉得此话欠妥,便低眉垂首,连声道歉说:“是婢子说话不经考虑,请姑娘莫恼。”

    江承紫只是摆手,说:“你不必这般诚惶诚恐,说起来,你比我年长,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

    “姑娘折煞婢子。婢子出身卑微,怎敢与姑娘相比。”念卿伏地惊恐地回答。

    江承紫不理会,只思考如何来试探这念卿。两人便沉默,周围只有风吹着风铃的叮当声清脆悠长。

    “姑娘,若,不趁热用,凉了就不好吃。”念卿终于按捺不住沉默,开口回答。

    江承紫“哦”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你既是公子贴身侍婢,公子此次蒙劫难,你带的东西倒是不少。公子还真是会享受之人。”

    她此话一出,念卿神情一凝,立刻就回答:“回禀姑娘,公子在吃食上颇会享受。婢子实话,我虽是公子贴身侍婢,但三年前就离开公子,不在他身边伺候。”

    “哦?那你如何在益州?”江承紫这会儿的话就咄咄逼人,早先在水中摸到的锋利石头已然握在手中。

    念卿神情倒没变化,只抿唇,说:“婢子三年前就来到益州,为公子找茶,因此婢子一直在益州。”

    “原来如此。我先前还一直奇怪,公子一直在长安,这次也非出游,为何会带这么多好东西。”江承紫恍然大悟,但心里也并没有对这念卿打消怀疑。

第一百章 宅子主人

    在汤泉与念卿一袭谈话,江承紫震惊非常。

    若念卿所言非虚,那现在的李恪就很可能与自己是同时代的穿越分子。即便他不是,那也一定与穿越分子私交甚好。

    江承紫想到这个时空,还有与自己有着同样文化的人,她起初是觉得惊喜,而后就觉得背脊发凉。

    若是有跟自己来自同一时空的人,那自己编织自己是道者仙人门徒的谎言很可能被戳穿,自己之后要做的事也需要格外谨慎,否则被那人知晓,若对方还算良善之辈固然是好,但若对方是歹人,那自己肯定会一败涂地,还会连累无辜家人。

    以后一定要谨慎。她兀自沉思,却也分了几分心来留心念卿的一举一动。念卿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汤泉池边上,等待她的吩咐,神情举动倒是没有异常。

    “念卿姐姐,你与我说说你,可好?”江承紫思考片刻,还是觉得与念卿拉拉家常,旁敲侧击地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说谎,同时打探一下那可能存在的穿越者。

    念卿一听,张着嘴,神情惊讶地“啊啊”两声,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捂住嘴巴,这才问:“姑娘,想要知晓什么,婢子自当言无不尽。”

    “你莫这般害怕,只当是闲话家常罢了。就说说你的家乡,家人,又是如何去公子府邸伺候的。”江承紫依旧泡在舒服的汤泉里,将想要知晓的内容抛出来,便是认真地瞧着念卿。

    接下来的谈话里,她要运用心理学知识对念卿的神情、动作、眼神、语言进行全方位的考察,还要进行缜密的推理,以确定自己想要的信息。

    念卿神情举止如常,整个人毕恭毕敬地弓身拜了拜,才十分有礼貌地回答:“婢子乃卑贱之人,姑娘想知晓,婢子便说。只是不污姑娘之耳才好。”

    “念卿姐姐,我尊你一声姐姐,你一口一个婢子,我也不多说,像方才这种卑贱之类的话,以后莫要与我说起才是。”江承紫严肃地说。

    她从小就是看惯嫡庶尊卑这种东西的人,也能安然接受古代的礼数,但她听到念卿这般说,心里却还是不太舒服。

    念卿一听,一下子跪坐下来,说:“姑娘,莫恼,婢子以后不说便是。”

    江承紫看她这样,简直窝火,却也懒得计较,只摆摆手说:“你且莫说别的,说说你吧。”

    念卿口称是,然后讲起她的身世。说她是淮阴人,本叫齐红秀,后遇见兵祸,父母双亡。祖母走投无路,带着他与幼弟到弘农投奔姑姑。却不料姑姑一家也是遭了灾祸,弟弟也在路上染病身亡。祖母与她露宿街头,靠乞讨为生。那几年,天下动荡,到处都是兵祸、饥荒,祖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念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不住地道歉。

    江承紫也知晓自己做着一件很残忍的事,但她不得不这样做。否则根本无从对念卿进行判定。

    “你莫要道歉。原本是我考虑不周,勾起你回忆之伤。”江承紫叹息一声。

    念卿却是吸吸鼻子,努力留住眼泪,说:“好在遇见公子,公子当真是极好之人。”

    “那时,你多大?”江承紫询问。

    “那时距今六年,我那时八岁。大雪纷飞,冷如冰窖。祖母与我紧紧拥抱,睁不开眼。我以为我们会死——”念卿说到此处,声音越发轻了,紧紧咬了一会儿嘴唇,深深呼吸之后,神情缓和不少,面上也是轻轻的笑意,用一种柔和的语气继续说,“姑娘,你知道么?我以为我们就要死去。公子的车辇就停了下来,鹅毛大雪飘飞,当时只有五岁的公子一身裘皮大氅,旁边侍卫为他撑伞,他缓缓而来。”

    念卿说到此处,唇边露出甜蜜的笑,整个人像是沉浸在当日的美好里。她瞧着氤氲的水雾,眸光柔和,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声音继续讲述当日的情景。

    冰天雪地里,衣衫褴褛的祖孙俩在异乡的街头互相拥抱取暖,然而温度一再下降,祖孙俩的身体渐渐僵硬,连神志也变得迟缓。就在祖孙俩都认为必死无疑时,有贵人的车辇缓缓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住。念卿睁开眼,便瞧见一袭裘皮大氅的杨宸从车里款款而下,徐徐走到她面前。

    黄昏大雪天里,念卿看见面前的小男孩,一袭贵族装束,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姑娘,婢子永远也记得初见公子时,他那神情,小小的他略略蹙眉,看向婢子的眼里有同情与怜惜。”念卿说到此处,虽然竭力克制,还是落了泪。

    她从怀中拿出手帕擦眼泪,抱歉说失态,好不容易控制情绪后,才又继续说,她的公子在她面前站定,缓缓地问她可愿从此后跟着他。念卿挣扎着冻僵的身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哆哆嗦嗦地回答了好几遍“我愿意”。

    那几遍“我愿意”到底有没有回响在天地之间,念卿也不知。因为她那时已濒临死亡,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疑心那是幻觉。不过,还在不是幻觉,杨宸带走她与祖母,两人在弘农修整了三日,等俩人身体恢复差不多,就一并回了太原。

    “回太原?”江承紫颇为疑惑地问一句,随后就想起来李恪在李世民成为勤王之前,一直是跟随杨淑妃住在太原,那他自然会将念卿带回太原。

    “是呢。公子先前并未住在长安,而在太原。前两年,公子一家才迁到长安。”念卿回答。

    江承紫一边点头,一边判断方才念卿的表现,看来看去,这念卿却是没说谎。只是到底谁是穿越者,这一番谈话却连皮毛都没触及。

    “姑娘,你要起身么?”念卿看她动作,连忙询问。

    江承紫也觉得泡德够久,便点点头。念卿连忙就拿了干净帕子来为她拭擦身体,又捧来新衣裳为她换上。换衣服的当口,江承紫便问:“你家公子那饼做得喷香,不知师承何人?”

    “此事,婢子亦不知。只听闻公子自幼时起,就常做梦。梦中有仙女与他论议,每次醒来皆有所得。”念卿回答,随后又说,“公子这做饼手法与制茶方法据闻来自梦中仙女授。”

    做梦遇仙,仙女传授各种技能!!!!

    啧啧啧,这跟她编造“自己这几年魂魄离体在仙山跟随自家师父修炼,因有歹人暗害才不得已返回”这种借口有何区别?

    看来,杨宸还真可能就是穿越者。不然,他不会为了隐藏超时空技能的来源而编造梦遇仙女的鬼话。

    想到穿越者很可能就是杨宸,也很可能就是李恪,江承紫居然很是迫切地想要看看他会在他的悲剧命运来到之前,做些什么呢。

    当然,其实穿越到初唐,在这天地间,她是很孤独的,因为她熟悉的那些东西,都没人能理解;她走过的那些地方,遇见的很多趣事,与人说起,别人也不会知道,甚至觉得她神经病。她很想有个现代人一起谈天说地,随便说说什么也是好的。所以,此时,得知杨宸可能是穿越者,江承紫的心中就有一种隐隐的冲动,很想跑过去说:嗨,我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上海,你的家乡又在何处呢?

    但她知道此时还不能。莫说还没最后确认他是穿越者,就算他是,也还要确认他对自己以及杨氏六房是绝对安全无公害的才可以有相认的举动。

    “婢子这名字就是公子赐予。我见到公子时,公子已很久都不能梦见那仙女。他一直处于孤寂与沉闷之中。”念卿或者很久以前就想与人说起这一切,说起这些在她心底的关于自家公子的事,但没有这样一个人可听她倾诉。所以,她一直沉默。

    今日,江承紫主动勾起话题,念卿起初还有所顾忌与保留。尔后,就打开话匣子,说起自家公子的那一段神奇的际遇。据说那仙女交给他很多本领后,触犯天条,已被打下凡间轮回转世。

    江承紫听闻,简直傻眼了。这杨宸看来穿越过来后,寂寞太久,开始编故事忽悠人了,连打下凡间轮回转世这种烂大街的剧情都用上了。

    “轮回转世?”江承紫竭力忍住笑,装出一脸惊异的样子。

    念卿则是很严肃地点头,回答:“是。公子说仙女临行前曾来拜别,说若是人海有缘,定会相见。因此,公子这些年,走南闯北一直在寻找梦中仙女。而婢子之名,名则就是公子所赐,取寓意:思念佳人。”

    “原是如此。”江承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姑娘,天气甚好,但蜀中凉寒,还是披上这披风吧。”念卿建议。

    江承紫任凭她搭配妥帖,尔后又推说不饿,拒绝了茶水糕点径直出了汤泉屋。念卿则是低声嘟囔,说:“姑娘,你尝一口也是好的。你瞧魏王却是每日里都去找我家公子,便是想讨这吃食。”

    “魏王自与别人不同。此番,我确是吃不下,你且收到我房里,我饿了便吃。”江承紫吩咐。

    念卿得了吩咐,就去打包饼干与茶叶去。江承紫一人站在汤泉屋外,对着和暖的日光,舒展四肢。经过刚才汤泉的浸泡,她隐隐觉得有热流走遍四肢百骸,整个人都觉得精力充沛,身姿轻盈。

    她正准备在这四下无人处蹦跶一番,就瞧见繁花深处,有蓝衣人影款款移动,正往这边来。

    江承紫赶忙作淑女状,将帷帽穿戴好,假意在一旁赏花,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繁花深处蓝衣人的动向。不一会儿,那人从花深处的小径转出来,却是换了一身衣衫的杨宸。

    他站在繁花沿途开放的小径里,远远地望着这边,脸上是如日光般温暖明净的笑。那些细碎的樱花纷纷落下,像是一场盛大的花雨。

    “你,过来。”他向她招手,声音柔和。

    虽然他举动并不合礼仪,江承紫却也不想计较,便是提着裙子,缓步踏过青苔密布的青石板台阶,款款而下,走到他面前。他声音越发温柔,问:“汤泉可还舒服?”

    “极其舒服。”她回答。

    他便顾不得礼仪,哈哈笑起来,随后便是说:“我想你定是喜欢。”

    “亭台楼阁,一草一木,装饰图案,皆匠心独运,让人流连忘返。”江承紫依旧彬彬有礼。

    杨宸听闻她的夸赞,爽朗一笑,道:“你喜欢便是。”

    江承紫“嗯”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她很想问可能同为穿越者的他在那个时空是属于哪一年。

    两人便面对面站在繁花深处沉默。片刻后,杨宸才叹息一声,说:“本想在益州多停留几日,但朝廷那边催促得紧,可能后天就要动身。”

    “侍卫护送方案可有呈上来?”江承紫立马也从风花雪月的场景转换过来,以一个特种兵的素养立刻就直奔主题。

    他点点头,说:“昨日就拟定了。”

    江承紫看似乎不想多说,也不便追问,便只挑无关痛痒的话随便闲聊。两人一路从汤泉院一直往中和园去。中和园算是宅子主人所居住之地,如今杨宸与李泰就居住在这园里,而江承紫与念卿则是一并住在男主园子后面的女主人院落紫来阁里。

    两人从汤泉院一路往中和园走,期间闲话家常。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江承紫在问,杨宸避重就轻地回答一些无光痛痒的答案。江承紫觉察出他并不想与她说太多,便也闭了嘴。

    李泰早就在中和园生闷气,原因是他想要在这里呆上十天半月,结果被侍卫、大臣以及杨宸无情否决,理由只有一句话:非常时期。然后几个贴身侍卫已帮他收拾好东西,并且大有他不愿出发,就将他绑回长安的气势。

    “阿芝,阿芝。你与他说说,在留几日呗。”李泰瞧见江承紫前来,便是蹦跶过来,可怜兮兮地央求。

    江承紫面露难色,只是瞧瞧杨宸。杨宸则是面无表情,径直说:“魏王莫要任性,非常时期,蜀中危机四伏,待来日肃清贼子,魏王再来益州游玩。”

    “这——”李泰嘟了嘴,一脸的不高兴,那神情看起来随时可能哇哇大哭。

    “你收拾一番,回长安,我把我的糕点厨师送与你。”杨宸看李泰实在不乐意,便开是别的办法利诱。

    李泰本就是个吃货,一听这事,立刻就换了注意力,惊喜地问:“当真?”

    “我何曾食言?”杨宸反问。

    李泰已经蹦跶着进屋主动指导侍卫们收拾属于他的东西了。他来回踱步,最终却还是不太舍得蜀中的美景美食,便从窗口探出头来朗声问:“阿宸,那待益州贼子肃清,你来益州可得带上我。我来瞧阿芝。”

    “自然。”杨宸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泰有些不放心,便又说:“那到时候,你要允许我参观你这宅子,可不许说是为未来阿嫂准备的宅子,就不许我参观。”

    咦?这院子是为未来阿嫂准备的——

    之前阿念不是说是无主的宅子,是被朝廷查封的么?这会儿听李泰说来,这宅子似乎是杨宸为他未来老婆所准备。

第一百零一章 心怀鬼胎的男女

    李泰听问杨宸的回答,又继续去督促收拾物品,不过时不时会从窗口探出头来询问一些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

    比如,“晚上是不是有新鲜出炉的饼吃”,又比如,“可不可以邀请阿芝一并吃点心”,又或者是询问某道菜会不会有。总之,此时此刻的李泰,吃货本质显露无疑,还蹦蹦跳跳的,简直是个呆萌的团子。历史记载里的聪敏、机智、腹黑一点也没有,落井下石坑兄弟、挖坑打井偷埋人等恶劣举动的影子也没瞧见。今日所见,胖小童李泰只展示了他忽悠人方面的天赋,以表明他真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杨宸则是站在院子里,和颜悦色地回应李泰。李泰颇为高兴,便对江承紫做个鬼脸,说:“阿宸平素可不大方,定是因为要款待阿芝之故。”

    “你再胡说,就不与你准备糕点。”杨宸急忙威胁。

    李泰隔了窗户,撇撇嘴,说:“那我就不回去,看阿爷惩罚你。”

    “要丢你回去,我方法多得很。不是非得要你同意,你搞清楚。”杨宸回答。

    李泰想了想,就闭嘴关窗户。杨宸这才勉强对江承紫笑笑,说:“我与魏王自幼相识,他也口没遮拦。阿芝莫要介意便是。”

    江承紫点头,李泰却又打开窗户,一本正经地说:“阿芝,我才不是口没遮拦之人。他污蔑我。”

    “饼干取消。”杨宸威胁。

    李泰快要哭的模样,说:“好,好,我不说便是。”随后关上了窗户。

    “去厢房里坐坐吧。”杨宸提议。

    江承紫“嗯”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就入了西厢房,在软垫上落座,便有青衣小婢来布置糕点水果。屋外日光正好,从窗户里斜斜射进来,落了一地的金黄。杨宸拈了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便又瞧过来,却不料瞧见江承紫正在看他。两人视线碰撞,便是各自心别开眼,彼此的心都怦怦跳。

    屋内安静极了,林间有鸟鸣声,江承紫耳力极好,便听到他呼吸乱了。因此,她没来由的,心里更是慌乱得很,想要抬眉看他,竟然是不敢了。一颗心乱得不得了,便兀自想:难道真是上辈子不开窍,感受不到害羞,也不觉得盯着男生看是一件会让人害羞的事。这辈子穿越初唐,竟然是要全然感受么?不过,也许上辈子只是没遇见让自己这样脸红心跳之人吧。

    唉,真是冤家啊。上辈子,自己那样冷面冷心,无端地因为历史书里几行字,对一个作古一千多年的人心生怜悯,继而心心念念。如今,便真真又遇见了他,这新仇旧恨,哦不,新情旧念的,真让自己没法冷静。

    她端坐垫子上兀自低头,脸红心跳,思绪天马行空。杨宸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与她视线相撞,呼吸乱了,一颗心也不受控制,怦怦乱跳。他向来是冷静自持之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平静下来。

    他内心兀自感叹:没想到过了这样久,每一次见面,却还是手粗无措,连呼吸都不自在。

    屋内极其安静。杨宸却觉得作为主人,这样冷落她是极度不礼貌的行为。他便偷偷抬眼瞧她,只见她端坐在软垫上,略略低头,瞧着自己蓝色的襦裙,不知在想些什么。因为她侧面对着他,便只瞧得见她的侧脸,肤如凝脂,脸颊上又透着红霞。而再之下,则是雪白的脖颈,与乌发相映衬。

    杨宸只这样看一眼,便觉得身体一颤,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受。他连忙别开眼,觉得春日里还烧地暖,这些仆人该拉出来批评一番了。

    两人各怀心事,直到念卿前来确认晚宴的菜单,这屋内似乎凝滞的气氛才算化解。杨宸这才算松一口气,仔细确定念卿拿来的菜单。

    江承紫也是这时才算真正平静下来,抬眸去瞧他。虽还是少年人,有小童的模样痕迹,但却真真是眉目如画。假以时日,定然是美男子。

    嗯,虽然他可能比不上他外公的外公独孤信那般高颜值,帽子把风吹歪了一下,全城男女老幼都为之倾倒,甚至开始争相模仿。但他这长相周正阳光,那眉目任凭如何看,都让人赏心悦目,再加上英勇不凡.....

    江承紫瞧着在认真确认菜谱的杨宸,无端地就想起梦里的场景。梦里的自己初见他时,他一袭戎装凯旋而回,眉目冷峻,英武不凡,简直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白马王子,还持着锋利的宝剑。

    是不是该横竖就这个人了?江承紫略略蹙眉,顿时又觉得自己好荒唐啊。历来都是理智之人,每次下决定,都会做全方位的考虑,冷静分析,可面对他,似乎一切都乱了,都在凭感觉行事。

    “嗯,再来一个凉拌鱼腥草,调料用茱萸汁,提取其辛辣之味。”他最后确认一下。

    “是。”念卿拿了菜谱,弓身徐徐退出去。

    江承紫赶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以免被他发现。杨宸早就感到她在瞧自己,但却不戳穿,也不想让她尴尬。并且,他一想到她在瞧着自己,他心里就觉得万分的舒坦。他甚至还很龌龊地想是不是该摆个撩人的姿势引诱一下她。让她更全方位彻底地欣赏自己的美。

    “阿芝。”他这会儿才敢偷偷瞧她,发现她已经装模作样看窗外,便是微笑着喊了一声。

    “嗯?”江承紫转过脸来,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他。

    “我——”杨宸一时没想好说什么,一下子卡住,随后便赶忙说,“暮云山庄的车队已在城外,我派人驻守。你父兄阿娘皆安好,我安排人护送你们去晋原县。”

    “多谢杨公子。”江承紫要起身来行礼。

    他却率先起身,几步就走过来,不高兴地说:“你记得,以后不许对我行礼。”

    “礼数不可废。”她说着,也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好矮啊,才到他的脖颈。我去,照例说只是两三岁,顶多四岁的差别,自己过去到底都吃啥了,若是长不高,真心郁闷。

    “别说废话。”他有点不耐烦,板了一张脸。

    “哦。”江承紫低头,不知怎的,又想起诡异的梦境来。暗自想:那梦境好真实。

    杨宸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自在,便又缓缓踱步回到主位上坐下来,一边让江承紫尝一尝糕点,一边说:“

    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接他们,打魏王旗号送过去,那边的人也不会刁难你们。”

    “公子这番安排,阿芝不知如何报答。”江承紫客套一下。

    杨宸斜倚在软垫上,乌发披拂,姿势撩人,漫不经心地说:“说书人都怎么说?嗯,似乎此时此刻,你要说‘以身相许’。哈哈哈。”

    他哈哈笑,打趣她。这种级别的玩笑,江承紫从来不怕。但此时,却因为是他在开这种玩笑,她便有些招架不住,心里怦怦乱跳。连忙板了脸,说:“公子也打趣人。”

    他一愣,随后便不管不顾,径直说:“若我不是打趣呢?”

    “公子休得胡言。”她朗声呵斥,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杨宸听闻,叹息一声,说:“阿芝,我没胡说。”

    “还没胡说?聘者为妻奔为妾,婚姻大事,岂容你开玩笑。”她一本正经。虽然她也觉得这些封建法度很鬼扯,但此时却是拿来做借口的最好方式。

    杨宸看她一本正经,像是真的怒了,心里也是害怕,语气也是慌了,说:“阿芝,是我错了,你莫要恼,我以后再不开玩笑。”

    “公子言重。”江承紫依旧是进退有度的模样。

    杨宸叹息一声,便不说话。他只觉得自己好失败,一个劲儿地生闷气。不知不觉又想起前世里的一件小事来。那次,他刚作为大唐的代表去与突厥谈判,九死一生地归来。她虽然暗中派了自己的人暗中保护他,但终究没有亲自参与,大约又听她的手下说起他在谈判时所遇见的惊险。便不管不顾他下命令让她禁足在紫来阁,擅自跑出来找他。

    他瞧见他裹一袭红衣,简单的倭堕髻,耳中明月珰,大眼睛甚为明亮。他瞧见她,心里甚为高兴。在九死一生的关头,他想的就是一定要活着回去,不然她一定会伤心。可是此时此刻,他明明高兴,想要拥她入怀,但却想到她身后的势力,想到朝中大臣虎视眈眈。便冷冷地质问:“你出来作甚?不是让你禁足么?”

    “我——”她脚步一凝,便抿唇说,“只是听闻郎君归来,特来请安。”

    “放肆,回去。”他大声斥责。

    她垂了眸,神情如同一朵溃败的花,尔后不言不语,径直转身就回她的院落去了。

    倘若那时,九死一生回来,不管不顾拥她入怀,是不是后来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他兀自失神,神情颇为凄楚。江承紫吓了一跳,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太上纲上线,便低声喊:“杨公子?”

    杨宸回过神来,“哦”一声,问:“怎了?”

    “是阿芝不懂事,你莫恼。”江承紫低声说。

    “阿芝,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到哀伤往事。”他笑了笑。

    江承紫看到他的笑容很是牵强,心生疑虑:这个时代的孩子们都过得这么不幸福么?小小年纪就有无限哀伤。先前的阿念是一个,这会儿的杨宸又是一个。

    “往事不可追。公子还须看前路。莫要哀伤。”江承紫轻声劝慰。

    他“嗯”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立马换了话题,说:“阿芝,我差人打听过,晋原县虽靠山,匪患颇多,但还不算贫瘠。再者,若有什么事,你差人到此处说一声,念卿便可为你办妥。”

    “多谢公子。”江承紫嘴上道谢,看到他脸色一沉,似乎又在为总是说谢谢这件事不高兴,她赶忙就转个话题,问,“咦?先前阿念不是说这宅子被朝廷封锁么?方才听魏王说起,似乎是杨公子的宅子,这?”

    果然,江承紫这话一出,杨宸立马也没继续追究她老是道谢这件事,而是就她提出的问题给予了答复,说这宅子对外是被官府封锁起来。实则是他全部家当修建的宅子,连图纸以及小处的用料都是他亲自设计,园林部分更是他的手笔。

    “真是出自杨公子之手?”江承紫又问。心里想若这里真是出自他之手,那他确实是穿越者无疑。这里毕竟是明清时期的园林风格。

    “是。”他很笃定地说。

    “从没想到公子竟然有此等才能,真真佩服。”江承紫立刻拍马屁,心里是越发想看看知晓李恪悲剧命运的穿越者会如何扭转命运。若是机缘巧合,帮一帮他也是可以的,毕竟自己那会儿也算军中佼佼者,训练个精锐部队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杨宸摇摇头,说:“我哪里来的这等才能。不过是一位故友教我。”

    “故友?莫不是念卿所言的梦中仙女?”江承紫也不藏着掖着,因为念卿肯定什么事都会向他汇报,这会儿正好亲自验证这件事是不是他编造。

    杨宸听闻,颇为意外,轻笑一声,说:“我却不知念卿与你一见如故,竟是这件事也说了。”

    “你可别责怪念卿,是我央着她闲聊。问她为何来救你,还带这么多糕点、茶叶。她才娓娓道来,说她就在这边,为你做茶叶,已有三年。我看糕点与茶都是世间罕见,故而询问一番。”江承紫朗声解释。

    “好,好,都依你。”他宠溺地说。

    江承紫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不语。他则说念卿所言都是真的。确实有这样一位梦中仙女,因传授他别样的技法,从而触犯天条,被贬下凡。故而,他从他们分别的那刻就开始不断寻找她。

    “我期待与她相逢,便依照她的喜好建造这一所宅子等待她归来。”他说的时候,神情动人,温柔的眼神瞧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承紫觉得他说的那个仙女似乎是自己似的。不过,她立刻就笑自己,对方显然是编造的谎言。

    “原来如此。”江承紫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想到阿念以及阿念说的那些话,便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与杨宸说一说阿念的事。

第一百零二章 杨宸的过往

    下午时分,还未曾到黄昏,因靠着山,日光早早就坠落山头,只留下几丝余晖以及山巅的晚霞。又因山中水汽足的缘故,再加上园子里草木茂盛,周围便泛起薄薄的青雾,映衬着落日余晖,在院落里流动。

    江承紫与杨宸两人在西厢一番面红耳赤的谈话后,彼此无言。杨宸则是有太多的话不知如何说,也不知现在该不该说,所以每一句话都谨言慎行,生怕一步踏错,这辈子就错过她。尤其是知晓张嘉也似乎带着记忆重生而来,他就觉得背脊发凉。

    上辈子,他亦知晓张嘉对她的情愫。两人自幼认识,算作青梅竹马,张嘉曾在与他竞争时坦言:与她初次相见,便觉得与众不同,从此后,眼中心中再无他人。后来,张嘉为了张氏的祖训,百般劝阻她无效,最终不得不亲手将刀狠狠插入她胸口,然后在他们相识的桃花树下自绝而亡。

    张嘉死前,他就立在几步之遥,冷眼瞧着他。他无比哀伤地笑,说:“即便九泉之下,怕她亦不会原谅于我。然,我到底可陪她一起走黄泉路。”

    “你痴心妄想,她可走黄泉路,抑或羽化飞升,而你这样人只配下地狱。”杨宸记得那时的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撕碎。

    “你若是我,一边是视为生命的女人,一边是家族兴衰。你当如何?我爱她,不比你少,至少我可陪着她去死。若,若,若有来生,我愿抛却所有,只求能遇见她,护着她。如今,我真真是后悔,若,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定不让她爱上你,嫁给你,受这悲剧的命运颠仆。”

    “今生今世,就是没有来生来世。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她。”那时的杨宸心如刀绞,在恶狠狠吐出这一句诅咒后,将手中长枪狠狠刺入他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那花树下的桃花瓣被染成红色。风吹不停息,吹得满树的桃花纷纷落下,如雪花覆盖了他的尸身。

    他手刃仇人,却也失去挚爱。之后的日子,他固执地站在她身陨之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直到扑倒在地,被侧妃萧氏命人寻回。

    那时,他想:若是有来生,或者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然不会那般冷落她,他定然要给她倾世的宠溺。

    时空流转,三月长安身陨,醒来时,却正是一岁那一年的太原,雪落一地,自己的父亲正在南征北战为结束这个乱世而努力,自己与母亲安闲在太原的府邸读书习字。而那时的长安城正是风声鹤唳,大伯父李建成和自己的父亲正是剑拔弩张。他看着一地的落雪发呆,母亲提了食盒款款而来,问:“恪儿,为何不用饭?”

    “母亲,我想去一趟弘农。”他转身对母亲说。

    母亲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蹙眉问:“谁与你提弘农?哪个乱嚼舌根的?”

    他知晓母亲身世敏感凄苦,本是前朝公主,无奈出生之后,就成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被寄养在弘农杨氏观王一脉。那是她成长之地,也是她不愿回去之地。至于其中原因,到底还是因为杨氏的野心太大,在自己的外公炀帝身陨后,一心想要自己的母亲嫁给太子李建成。而母亲却已然不顾老夫人威胁,与心爱之人私奔,并且生下了他。

    “母亲莫紧张。孩儿不是去拜会杨氏,只是想去走一走,瞧瞧母亲儿时生活过的地方。”他对母亲说了谎。其实,他是迫不及待想要找寻她是否还是她。

    母亲一听,自然是感动万分,但碍于他还太小,外面又是兵荒马乱。作为秦王李世民的儿子,他更不能到处乱跑陷入危险,成为敌人要挟自己父亲的筹码。所以他忍下来,开始为扭转未来的悲剧做各种部署。

    从那时起,他起早摸黑,练文习武,从不懈怠。与此同时,也有意无意地收拢一些人才,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当然,他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将他前世阅读过的她留在书斋里的典籍都一一默写出来。

    那些典籍涉及兵法、日常生活、格物学、工程学、建筑学,甚至武器制造。虽然是以手札的形式零零碎碎地记录。但因他在她去世后,整日整日都在追寻她生前的蛛丝马迹,以此来祭奠她,想念她。所以,那手札上的内容,他都能倒背如流。

    他以蝇头小楷,将她留给他的手札内容,都记录下来,成为他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

    自此后,他开始种植她喜欢的花草,吃她喜欢吃的东西,用自己的方式来纪念她。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大段大段的时间会想念她。于是,很多仆人会看见自家公子,小小年纪就会长时间发呆。无论黄昏微雨,还是朝霞满天;无论纵马奔驰,还是漫步小径。这个孩子的神情身影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像是有浓重的哀愁。

    母亲也因此询问过他很多次,是否有心事或者解决不了的事,母子之间有什么不可直说的呢?

    他摇头,说:“没有。”

    母亲垂眸叹息,说:“你我母子相依为命,你何必瞒我。天下兴亡,我也瞧见过。滔天富贵转眼成空,我亦亲眼目睹。从天之骄女到人人可欺的亡国公主。恪儿,母亲看的东西比你多。”

    他知晓母亲生气了,但他不知如何与母亲说起转世重生之事,更不知如何与她说起自己与那个叫“江承紫”的女子的爱恨纠葛。更何况,前世里,母亲对她从最初的排斥到后来的极其喜欢。她死去时,母亲悲伤得病了大半年。

    “母亲。”他顿了顿,便编造出仙女转世的谎言来。

    母亲将信将疑,他却一口咬定,加上他才三岁,世人都觉得他这样小,若是没有的事,断然编造不出。因此,母亲后来也相信了。从三岁以后,他开始想尽办法圈钱,开始暗中培植力量。五岁开始,往返于太原与弘农,寻找她的下落。

    因为家中管教极其严格,李建成、李元吉派兵多番窥伺秦王府的家眷。因此,他的行动受到限制,派出去的人也没法打听一个没有什么身份信息,只有出生日期的弘农杨氏女。

    这样来来去去,他亲自去弘农的次数屈指可数。唯一一次是将她前世里那贴身侍女带回。他原本以为在那一日,会遇见她。因为前世里,她亡故后,那贴身侍女多次向他讲述自己与祖母大雪天落难,将死之时,是姑娘与夫人的轿辇经过将她们救下,让她做姑娘的伴读,对待她们如同对待亲人。

    那贴身侍女多次说那一日的日期。于是,他不顾危险于那一日赶到侍女所说之地,就站在隐蔽之处,等到她的轿辇前来。但那一日的长街,大雪纷飞,空无一人。从天光乍破,等到暮雪白头,她始终没有出现在那侍婢的面前。

    他手拢在衣袖间,暗自想:本来午后,她就该出现,但她没有出现,难道不曾在这世间么?若是不曾在,但那侍女与她的奶奶却就在这里。

    “也许自己带着记忆重生,命运轨迹本身就发生了变化。”他最后只得这样默默安慰自己。

    尔后,他款款而下,将侍女与其祖母一并带回太远王府。随后的日子,便多方打听,但碍于父亲与大伯父、三叔剑拔弩张之事,他也要低调做人,便大大削减外出次数。一直等到玄武门之变,父亲登上皇帝之位,自己一家也举家迁往长安后,他作为三皇子,才开始以行猎等多种名目正大光明地寻找她的下落。最终打听到她可能生下来就痴傻,被杨氏视为不祥,关在洛水田庄。

    他心急如焚,奔腾而去,到底不算晚,将她从河中救起。他去洛水田庄之前,曾很纠结:若她真是痴傻,那还是不是她?自己又改如何说服父母,娶这样一位形容痴傻的女子呢?

    三月的洛水,她转过脸来说“感谢”,那神情姿态、眸光眉目,俨然就是她。那一瞬间,他感觉有泪从心脏涌起,激动得想要抱着她呜呜哭泣。然而,她晕过去。他顾不得等她醒来,便日夜兼程赶往太原与洛阳,将父亲交代的事办妥,又赶来瞧她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赶去与母亲会合。

    母亲是为他选正妃回弘农杨氏省亲,而这一次,知晓她生辰八字的他在母亲前往弘农之前,说昔年梦中仙女曾清楚地说过他命运惊险,只有一女可助他脱险。且还说那女就在弘农杨氏,但生辰八字颇为奇特。

    母亲这几年看他所学确实有世间之人不能之术,便也八分相信。如今,他所言之事,作为一个母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也欣然同意他的提议,以生辰贴选杨氏淑女为正妃。何况,她本也不喜欢杨老夫人推荐过来的人选,那定然是他们培养好的棋子。

    他以为一切顺理成章,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待洞房花烛时,一切重新开始,这一世,他要给她倾世之宠。

    然而,他没想到名门世家果然比自己想象还胆大妄为,一个没落的贵族都敢欺君罔上,做李代桃僵的勾当,且还想置她于死地。还好她机警,还好自己来得及保护,一切都还好。

    他瞧着倚在窗边瞧窗外风景的她,不由得微笑。虽然眼前一切似乎都还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但至少她目前安平。

    不过,还要警惕张嘉、杨氏,以及朝中那些欲要知自己于死地的阴险之人,另外还有各种危险。他想了一下,忽然就觉得这世界危机四伏,十分可怖。

    这大约就是秦琼将军与自家父亲说起的生女儿的心情:总觉得世上坏人忽然多起来,危机四伏,十分可怖。

    他想到此来,再次微笑起来,只瞧着她的剪影,在黄昏曼妙的光影里,说不出的动人。

    江承紫倚窗看窗外,却无心欣赏风景,一则是因为她知晓他一直在瞧着她,她不敢转头看他,怕彼此尴尬,所以就一直瞧着窗外,装着全神贯注地欣赏风景;二则是因为她一直在想该如何与他说阿念之事。毕竟阿念是他的部从,看样子也该是十分倚重的部从,但正应为他倚重阿念,她才觉得有谋反之心的阿念于他实在不利。

    说,还是不说,这很简单。但如何说,才能让杨宸相信,且不反感,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江承紫就这事思考许久,也没理出个头绪。直到李泰收拾好行李,蹦跶过来,她也没想好。不过,李泰的到来,好歹是缓和了彼此单独相处的尴尬。

    “阿芝。”李泰愉快地与她打招呼。

    江承紫微笑回应,李泰径直蹦跶进来,拉着杨宸,可怜兮兮地说:“阿宸,听人说,锦城繁华。可否延期一日,带我转转锦城?”

    “不可。”杨宸斩钉截铁。

    李泰沉了脸,扁着嘴,委屈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为明日出行回长安,部署多日。即便你是当今天子,亦不能以一己之私擅自改变行程,造成不必要的舟车与人力劳顿。”杨宸态度很是强硬。

    李泰向江承紫求救,江承紫也不站在他那边,像是哄小孩似的,说:“杨公子所言极是。反正我在蜀州,等此间太平,你再来尽情游玩便是。”

    “那,那阿芝可要款待我。”李泰想了想。

    “定然如此。”她笑。

    李泰瞬间就高兴起来,再也不央杨宸明日要去逛成都府,只对江承紫说“阿芝,说话要算话,可不能戏言。”

    “我虽闺阁女子,也懂言必诺。”江承紫朗声回答,但也就在这瞬间,她瞧着李泰贼兮兮的笑,忽然觉得他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没有要逛益州的意思,而是通过这个事来让她做出要款待他的承诺。

    丫的,小破孩,果然从小看大,阴谋诡计都是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的。

    江承紫在心中鄙视李泰。李泰却已达到目的,蹦跶出去游玩了。毕竟是孩子心性,平素里被长孙皇后管得紧,又要在那么多哥哥弟弟里争宠不断学习,一直做人很累。这会儿天高皇帝远,他自然是尽情玩耍。

    李泰蹦跶走后,江承紫才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询问:“这次安保护卫,阿念公子可有参与?”

第一百零三章 格斗刃

    江承紫从安保工作说到阿念,杨宸点头确认,这一次的安保确实是由阿念负责。

    “你信他?”江承紫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值得这样直截了当。

    杨宸很是疑惑地瞧她,问:“阿芝似乎话中有话?”

    “公子多虑。我只是觉得阿念似乎很矛盾。”她实话实说。虽然平心而论,阿念对自己也算不错,但杨宸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而且他很可能就是李恪。

    “矛盾?”杨宸依旧十分疑惑,一头雾水的模样。

    江承紫则是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若是她要进一步揭示,这话肯定要说得太过分,有黑阿念的嫌疑。于是,她抿唇低头,叹息一声,拣了无关紧要的话问:“我看他年纪尚小,怎就有亡妻?”

    “就这?”杨宸惊讶地问。

    江承紫点头,杨宸轻笑回答:“有些人看起来年纪小而已,其实心已沧桑。”

    “那他有亡妻这事千真万确?”江承紫也颇为意外,她先前一直认为阿念是骗人的。

    “是呢。他与那位,旷世奇缘,却偏生悲剧收场。”杨宸说到此处,叹息一声。

    “原来竟是真的。”江承紫内心激荡,便再也没法对杨宸说阿念什么话,便在杨宸的再三追问里,一口咬定就是刚才的事让她怕阿念对在说谎骗人,从而她想到会对他不利。

    “他如何对我不利?他又不是我的部从。”杨宸缓缓地说。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在走万丈深渊上架设的独木桥,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而且他说出这句话时,恨不得把自己令起来打。

    她提杨宸的事,分明就已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可他就是没勇气径直告诉她,自己是李恪,当今的三皇子。他怕这身份让她疏远自己。毕竟他试探过几次,都发现她并不记得前世里的事。

    “也是,我多虑。”她牵强一笑,心里暗骂:丫的,够会装的啊。到这个情况下,身份都呼之欲出了,还抵死不承认。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再者,还有我与魏王的护卫队在。”他又说。

    江承紫连连点头,就算将阿念的事揭过去。就在两人又因为没话题而略显尴尬时,念卿一路小跑而来,递给杨宸一封信,面露难色。

    杨宸示意她知无不言。念卿才不太情愿地低声回答:“李将军命人加急送来,果如公子所言,陇右羌人来犯。”

    杨宸听闻,从书架上取下地图摊开。那地图并不如现在这般精致,基本等于手绘军用地图,但该标示的地方也已标示上。江承紫站得很远,但视力极好,便是瞟上一眼,也分得出个优劣。

    “先前派出的军队到何处?”杨宸似乎在问念卿,又似乎是在计算。

    “该从蜀北出,到达陇右。”念卿亦凑过去瞧。

    江承紫不便过去,只在想贞观元年陇右道上发生的战役。貌似历史书上并没有怎么记载,但听父亲说过古羌人十分骁勇善战,屡次进犯汉家王朝。尤其是初唐时期,古羌人如同最初的西夏,各种不要脸进犯,在陇佑道上掠夺资源,残害百姓。不过,在李世民执政后几年,古代羌人完全就绝迹。

    她以前在部队时,听闻部队里的唐朝军事研究人说过古羌人的绝迹,还说有史料表明,古羌人于贞观初,在陇佑道被灭族,但到底是谁主导这场战役以及屠杀,历史完全没有记载。

    “也许是领兵之人太过残酷,所以历史不记载。”江承紫那时初出茅庐,举手回答。

    军事老师点点头,说:“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古代军事都是以人头计算功勋。羌人被灭族,陇佑道太平,这是盖世功勋,史官不可能不计入史册。”

    “那很简单,立功之人后来获罪,或者身份特殊,为隐藏其身份。”有人分许。

    老师微笑,说:“无论如何,在陇佑道,贞观元年的这一战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当然,我可以请你们看一件物品。”

    许多的学员翘首以盼,最后老师呈上的是一柄生锈的匕首。说是匕首。其实长相更像是部队里使用的格斗刃。双面有血槽,刺进去拔出来,就是大放血。而且那匕首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光鲜,甚至还染了很多泥土,但可看出十分锋利,刀工火候都很到家。

    “报告,老师,你这不是拿来糊弄我们的?这是我们的格斗刀啊。”有人朗声问出疑问。

    “不错,就是我们惯用的。但专家鉴定过这把刀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所用的材质非常奇特,或者可能是天上陨星矿石所打制而成,才没有在岁月中风化成尘。”老师老生说。

    “呀,这真是诡异。但这证实是初唐羌人战场的么?”又有人提出疑问。

    老师点头,说:“考古专家已鉴定,这属于初唐。但专家也不能解释这刀的独特。”

    众人一听,便是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虽然也有人说穿越,说时空扭曲,但大家作为优秀的军中人才,唯物主义的践行者,谁都不相信这格斗刃是真的。大家私下里都觉得老师是故意整人的。

    而今,江承紫看到杨宸摊开的地图,忽然想:倘若领军的是李世民派出的军队。而这一支军队火急火燎奔赴前线,古代羌人却全在悄无声息中被杨宸先派出的秘密军队斩杀。

    那么,古代羌人的绝迹就神不知鬼不觉。

    “那你收拾一番,我即刻动手。”杨宸吩咐念卿。

    念卿十分担心地喊了一句:“公子,你真要去?”

    “羌人在陇佑道杀大唐子民,抢夺资源,若大唐不能荫蔽,何以让人信服?”杨宸反问。

    “可朝廷已派李绩将军前往。先期也有程老将军做先头部队。他们都是驰骋沙场的老将,公子本不用担心。”念卿立马反驳。

    “念卿,我去,不仅仅是为打败羌人,还有别的任务。你莫担忧,今晚照顾好魏王。”杨宸吩咐。

    念卿抿了唇,略略后退,低声说:“我去与公子捧来戎装。”

    “去吧。”他挥手,待念卿退去,他才对江承紫招手,柔声喊:“阿芝,过来。”

    靠在窗边的江承紫一愣,便款款走过去,有些担忧地问:“方才听你所言,似要去打仗?”

    他“嗯”一声,便说:“你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待平定羌人,我定来晋原县看望你。”

    江承紫摇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才缓缓地说:“经过吉利的洗劫,国库虽然没什么钱。可大唐不缺良将,你年纪不大,还轮不到你上战场。”

    “我自有安排,你莫担心。”他笑起来,唇边是好看的酒窝。

    真是眉目如画的男子,在暮色黄昏里,微微的风从窗户进来,吹得珠帘起起落落。念卿捧了戎装前来,替他换上。当他从换衣间走出来时,一袭戎装在身,款款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轻轻微笑,说:“你莫要担心我,在这里好好生活。”

    “我会。”她略略蹙眉。

    “晋原县那边应该会有人置办妥帖。若还有什么需求,便派人送信到此,念卿自会安排。”他交代。

    江承紫点头,想要说多谢。想到先前的事,她便硬生生将“多谢”两个字憋回去,只说一句:“好。”

    他看她难得这样乖巧,没说什么让人听起来十分别扭的谢谢,便是舒心笑了,不由得伸手覆上她的额头,打趣说:“你呀,可要安心长大。”当然,他后面还有一句“莫要许了他人,记得等我十里红妆为聘”,但他实在是懦弱得很,生怕这话一出口惹她反感。那么,他就鸡飞蛋打一场空,而没有她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死了的好。

    “我保证完成任务。”她调皮起来,本能地敬了一个军礼。

    这个标准军礼一出,江承紫就暗骂自己得意忘形。不过,她是个机会主义者,觉得既然做了,就得好好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穿越者。她注意察言观色,却发现他并没有异常,反而还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礼节?我却不曾见过。”

    “哦,这是我胡诌的。”江承紫笑着说。

    杨宸似乎很着急出发,便也没多追问。只将手中一个盒子递给江承紫,说:“阿芝,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带着防身使用。”

    江承紫打开来看,一下子就愣住。安然躺在黑檀木盒子里的不就是现代的格斗刃么?如同当初老师拿在课堂上的那一把。

    “这,这是啥?”江承紫明知故问,心里激动不已:看来他真是穿越者,竟然能制造出这种东西。

    “格斗刃。”他回答。唇边不知不觉勾起一抹笑,就在方才,她瞧见格斗刃的那一刻,那震惊的神情说明真的是她回来了。这玩意原本就是她带给他的。为此,她为他训练了一支秘密的军队,军队里人人都是格斗高手,这种格斗刃随身携带。而且,她还亲自传授格斗术数,改良他们的武器。将不实用的刀具全都改良。

    这一世,他根据她的贴身侍女所言,来打造几把格斗刃。只不过,他找到的材质只是普通材质,这格斗刃不如前世里,她打造的那般好。如今,他就是要动身,前去陇佑道取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一块上好的陨矿。前世里,她就是拿他的陨矿铸造两把格斗刃,一人一把。他当时轻蔑地瞧一眼,就扔到荷塘里去了。待到她睡后,又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不顾冬日凉寒,在荷塘里把格斗刃捞起来随身携带,为此还病了一场。

    “怎么用?”江承紫假装不懂这东西。

    杨宸拿着格斗刃,略略示范一下。还别说,做得挺标准的。若是放在军队,定然是自家队长最喜欢的那一类。

    “原来如此。”江承紫接过格斗刃要舞动一番,杨宸一下抓住她的胳膊,柔声说,“好了,穿着长裙,不适合。”

    “我倒忘了,以前没穿过这样的襦裙。”江承紫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是真忘记了,因为之前根本不会有这样淑女的裙子。

    杨宸听来却是想起她在洛水田庄受的那些苦楚,心疼不已,便更是温柔地说:“从今往后,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有我在。”

    江承紫一听,这话虽然歧义很多,但她就是单单只想到他这是变相的表白。她不由得垂了眸,脸似火烧,心里却在甜蜜鄙视:这人明明是穿越者,居然来拨弄一个小萝莉的心弦,简直有变态的嫌疑。

    “好了,有困难找念卿。嗯,你要多吃些饭,长胖些才好。”他叮嘱一边叮嘱,一边取下兵器架上的长枪佩剑,于暮色黄昏里匆匆而行。

    江承紫又略略瞧那地图一眼,便提着裙子追出去,喊:“杨公子,已是黄昏,赶路恐不太平,不如明日前行。”

    “无妨,我明日一早再进山。再者,那条路我走过多次,定不会有错。你莫担心。倒是你,今日早睡,明日早起迎接你亲人进城,前去晋原县。也是一路舟车劳顿,你身子弱。”他缓缓叮嘱。

    江承紫忽然觉得这像是即将上战场的男人在对妻子说情话。她也不反驳,只是连连点头,依依不舍地叮嘱:“你且要万事小心,切勿太急切。”

    “我都依阿芝。”他翻身上马,对着她一笑,尔后策马奔腾,消失在暮色黄昏的大片竹林里。

    江承紫兀自站在门口,看着四野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凉寒下来的气温。忽然觉得整颗心空落得不成样子,十分挂念他。

    她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站了良久,念卿拿来大氅,轻声请她回去用餐,说公子虽然不在,但晚上夜宴还是照样举行。

    江承紫“嗯”一声,便去参加夜宴。宴席上的菜式都是她喜欢的,李泰嚷嚷地大吃特吃,吃得最后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哼哼唧唧嚷着要吃茶去去油水。江承紫觉得很累,便推说身体不适要休息,便提前离席,回屋躺下。

    躺在床上,又没有睡意,只是瞧着屋内的陈设,无端地觉得这些陈设都这样熟悉,像是自己梦想的房间,梦想的布置。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却忽然听见远处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疾驰而来,入了这院子。江承紫心一惊,不由得翻身而起,摸出枕边的格斗刃。

第一佰零四章 一场阴谋

    宅子多植物,回廊幽深,来人到了近处,便放低脚步。从他的脚步来看,他对这院落还不够熟悉,有点摸索的意味。

    江承紫听到来人的脚步慢下来,一颗心紧张的心也略略放下,从容地从箱子里找出干练的男装穿上。这是方才念卿拿来的,说是杨宸知晓她定然会亲自督办很多事,女儿家装束在外行走,诸多不便。因此,他为她置办了几身男装和男女骑马装。

    体贴入微,为人着想!江承紫当时捧着那衣服篮子感动不已。念卿却又交给她一个包裹,说:“姑娘,这是公子临行前吩咐,说你一家举家迁入晋原县,各处定须打点。便借你五十两黄金。”

    “这——”江承紫一愣,念卿却已将包裹递过来,说,“公子说若是馈赠于你,你定不受。便是借于你,你只需写张欠条即可。另外,这锦囊中物品乃公子所赠。”

    念卿说完,就开始磨墨,为江承紫铺平纸张。

    江承紫自然不会推辞。因为杨氏六房迁居晋原县,这么一大家子,又没个家底儿,总不能去晋原县喝西北风。她先前也琢磨着跟姚子秋借一些,先置办一处落脚之地,再从长计议,赚点银钱花花。她没想到杨宸小小年纪,又走得匆忙,却将这一层都考虑到了。

    “如此,就多谢你家公子。”江承紫收了黄金与那锦囊,径直提笔要写,随后又觉得不妥,便说,“写借条也无见证人。还烦请念卿姐姐请魏王前来,与你我做一番见证。”

    念卿“啊”一声,十分惊讶地说:“姑娘何必多此一举,这借据只是形式。”

    江承紫知晓她言下之意,是说杨宸不缺钱,这黄金本就是他要馈赠于她,因怕她面子抹不开,便才说借给她的。但从她的角度来说,却不能无端受人恩惠,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偶像李恪,或者同为穿越者。

    所以,她轻笑,说:“这见证人还是要请的。还劳烦念卿姐姐。”

    念卿看她坚持,便差人去请魏王李泰。不一会儿,李泰就亲自打着灯笼前来。一进屋,便问:“阿芝,何事,何事?我肚子饿慌,你且快些,要开宴了。”

    江承紫端坐在案几前,提笔轻笑,说:“魏王亦知我举家迁居晋原县。我阿爷身子一直不大好,靠祖宅月前接济多年。如今,舟车劳顿花去一笔银钱,到晋原县怕是打点无力,我便向阿宸公子借一笔钱,这在写借据,还劳烦魏王作见证。”

    “唉,我当是何事。阿芝,还用借?若是拮据,本王赐你一些便是。”魏王说。

    江承紫微笑,说:“无功不受禄,魏王断不可随意封赏。”

    “你之前花园救我,可是功不可没。怎就没功?”李泰反驳。

    江承紫摇头,回答:“我救魏王,只因魏王乃阿芝之友。这于朝廷社稷并无功劳,魏王作为皇家嫡子,又如何能逾越位分给予我赏赐?”

    李泰一时无言,只是瞧着她,一副生闷气的模样。江承紫看他那样,便是笑,说:“魏王对阿芝好意,阿芝万分感谢。只是,你是当今圣上的儿子,一言一行代表皇家,一言一行都该是皇家典范,这随意封赏,可不是明君名臣所为。”

    江承紫从大义出发,直接让李泰欲要封赏之心死得透透的。李泰坐在一旁,很是生气地说:“你都快赶得上我的老师了,说这大道理。”

    “即是大道理,关键在于魏王。我可不想因我之事,让别人误解魏王不是有分寸之人。”江承紫和言语色,柔声劝阻。

    李泰听闻,也只得叹息说:“你为我这般好,我自是知道。”

    “那魏王可切勿再说赏赐之语。”江承紫趁热打铁。

    李泰不太甘愿地点点头,却又不死心地询问五十两黄金可是够打点。江承紫一边写借据,一边回答:“小户人家,本就没有多少开销。再者,家中之人皆勤劳。等阿爷上任,便是有月钱,还有米面,日子过得肯定滋润。”

    “这,光是米面,那一点月钱就够了么?一个县丞的俸禄,我亦知晓。”李泰甚为忧心。

    江承紫轻笑,说:“你且放心,足够。”

    李泰想要说什么,却也说不出,只得坐在一旁生闷气。江承紫也不理会,径直写好借据,一式三份,自己与念卿签名后,又让见证人签名,三人各执一份儿。念卿做完事,就退出去吩咐开夜宴。

    胖乎乎的李泰就站起身来,拿了剪刀剪了灯花,才说:“我明日就动身回长安,你在这里千山万水,我真不放心。”

    “魏王莫担心。你也瞧见我身手那般好,贼人也欺负不了我。”江承紫客气地回答。说实话,她从前读历史,也知晓这胖小子是个吃货,而且相当聪敏,但或者是因为李恪的原因,她对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李泰点点头,然后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院子,看了许久。院落内,其实就是花花草草,偶尔有麻雀蹦蹦跳跳,以及一只田园猫在一株树上磨爪子。他看了许久,也不知想了什么,总之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他看了许久,才转过身来,说:“走吧,吃饭。”

    尔后,江承紫与李泰吃了一顿饭。李泰虽然还是一枚骨灰级吃货,对美食没有任何抵抗力,虽然依旧是小童的天真,但江承紫明显感觉这顿饭,他似乎满怀心事。后来,她因担忧杨宸,无心用餐,离席回到屋内躺下。

    辗转反侧,这会儿却是听见有贼人摸索进院子,起先是疾驰,这会儿放慢脚步。

    她穿上干练的男装胡服,将格斗刃握在手中,又将杨清让送的匕首一并放在身上。又将五十两黄金以及那装着细碎金叶子的锦囊放到身上,至于马铃薯与红薯。她用布料直接做个简易的行军包装好,也一并带在身上。

    这一身,就是全部家当。虽然五十两黄金不轻,再加上杂七杂八就是一大包。但江承紫身体不错,在这以前在军队负重越野家常便饭,早就习惯。所以,她打点好一些,就轻轻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她就顿住脚步。因为先前是一个人疾驰入了这院落,往这边暗戳戳地摸过来。这会儿却又有不少人正以极快极轻的脚步疾驰而来。

    看来,来者不善。先前来的那人很可能是探路。

    这些人到此到底为何?她是天生的推理者,根据先前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有两个。第一个是那些人牙子想要拿住李泰和李恪作为活命的筹码,因此,倾巢而出,铤而走险;第二,就是那高姓的朝廷大员(嗯,根据之前那贼人所言,很可能是长孙无忌)要将李恪除掉,或者还想着将不可控的李泰也一并除掉。

    毕竟胖小童看起来是吃货无公害,但方才在面对那贼人时,所表现出的冷静与聪敏实在不可小觑。作为以足智多谋闻名、人送外号“千年狐狸”的长孙无忌,不可能瞧不出李泰若是将来成了气候,对江山社稷的危害。

    当然,她也不排除来人可能是冲着她来的。比如,杨老夫人还不是死心,觉得必须下血本除掉她,否则她寝食难安。尤其是阿念以汉王府的名义送过话前去。

    原因有三,江承紫又将第三个否定。因为从阿娘所讲的杨氏如今的情况来看,不可能一次性派出这么多顶级高手。

    那么,贼人很可能冲着李泰去的。

    江承紫蹙了眉,立马意识到其中利害,若是李泰在这里身陨,朝廷定然会彻查此地。那么,李恪所置办的这个院子必将会暴露。而且,江承紫怀疑李恪若真是穿越者,知晓自己的命运的话,定然会四处部署,配置力量。这宅子若是他亲手置办,又将念卿放在此处的话,绝对不仅仅是寻找茶叶、花木那么简单。

    她越想越觉得可怖。若是李泰一死,就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直接波及李恪。甚至到时候还可能因为自己与他相交一场,而被无辜牵连。

    江承紫分析利弊,立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虽然一切都可能只是自己的推理,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可能发生。她也不允许。

    于是,她立马前往李泰所在院落。顾不得什么礼数,径直就翻墙跃树而去,轻轻落在李泰所在的院落的回廊拐角。李泰屋内还亮着灯,看样子还没睡下。她走近一些,想要看看屋内情况,却是瞧不见。因为李泰并不在外间,而在里间,也不知在做什么。

    因他是魏王,大约杨宸也知晓贼人还会对他不利,在这周围布置了不少的暗桩护卫。若不是江承紫眼睛有夜视功能,也是瞧不见那些细微之处。现在的她只能潜伏在这一死角,静静等待。

    院落内,寂静无声,李泰的屋内灯火通明,从窗户纸隐约瞧见他在挑灯夜读。

    江承紫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符合常理,却还来不及思索,那些贼人就在这院外站定。听脚步声、吐纳呼吸之声,少说也得有四十来个好手。

    “一个不留。”有人低声说。

    下一刻,就是贼人齐齐聚集,往李泰所在的屋子疾闪而去。杨宸虽然在这周围布置了护卫,到远远不及贼人数量。且埋伏在近处的弓箭手再厉害,也不能连续数发。

    贼人虽然有所伤亡,但还是有一部分破窗而入。

    江承紫顾不得许多,亦是轻轻一跃,从那破败的窗户跳入。屋内,贼人已往里间去。

    蒙面背包扮作男装的江承紫空手夺下一贼人手中太刀,反手干净利索就将几名贼人斩杀。几名贼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略略一蒙。待他们反应过来,便是分三人与江承紫缠斗,另外几人往里间对付李泰。

    来人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江承紫又是小女娃,即便身子不弱,又有异能助阵,有许多动作还是做得不到位,再加上心急了些,一时之间,她竟落了下风。

    她心急如焚,无心缠斗,只不断寻找空档往里屋奔去。

    “那人不在此。”一个瘦削的贼人喊道。

    “情报不会有误。”另一人回答。

    江承紫松了一口气,暗想大约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杨宸早就算到会有人来,早把李泰转移到别处。

    “真无。”贼人言简意赅。

    “再搜。”那人干净利索。

    江承紫想阻止两人搜索,因为她当然还很担心李泰是知晓屋外变故,自己躲在这房间的某个角落。若是如此,那自己若放任不管,这些人迟早会找到他。

    为了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也必须要全力以赴。这是一种做人的态度。

    江承紫为了杜绝这百分之零点零一的疏忽,决定全力以赴,阻止这群贼人的猖獗。

    她进入里屋,利用自己身高矮的特点,一时之间,竟跟这几人打成平手。就在打斗胶着之际,周遭的灯火次第亮起来。紧接着,便听见沉着冷静的声音吩咐:一个不留。

    这,这不是杨宸的声音么?原来下午出门是故布疑阵啊。

    江承紫有些激动,贼人却抓狂起来,一把就要来抓她。她巧妙躲过,正要擒拿那人。那人却是直直扑向书架之后。江承紫意识到可能是李泰在那边,便从书架另一侧入内,见那人正举刀砍向李泰。

    江承紫顾不得太多,几乎出自本能,一个箭步冲上去,硬生生地用手挡住贼人的太刀。

    “阿芝。”李泰惊恐万状地喊。

    “你莫离开我即可,我保护你。”江承紫安慰李泰。

    “不,你莫管我。”他着急地说。

    “你别废话,这里可能还有内鬼。”江承紫蹙眉,先前她分析来去,认为这院落内一定有内鬼。

    “内鬼?”李泰不明所以地问。

    江承紫要护着李泰不受伤害,又要对付敌人。所以,根本没法分心再谈话。只一句:“你莫问,跟着我便是。”

    “是。”李泰十分乖巧,十分惊恐,紧紧此扯着她的衣角。

    贼人本想将二人杀死,无奈一袭戎装的杨宸带着援兵赶到。而屋外的贼人全都伏诛,一袭戎装的念卿低声问:“这里是否要留舌头?”

    “格杀勿论。我不需要舌头。”他很平静地说。

    贼人们惊恐万状,下一刻,却是全部伏诛,空气中全是浓烈的血腥味。

    “阿芝,阿芝受伤了。”李泰大声喊。

    杨宸一个箭步过来,将她拉住,蹙眉,冷冷地喝道:“谁设计这一场,我会加倍奉还。若是阿芝有什么事,敢做这种事的,全部都得陪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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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