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对决
“云姐姐,你如此一惊一乍作甚?”江承紫问。她印象中的云珠虽年纪小,但人却很沉稳的,看她这样子绝对是大事。
“先前是有人上门来提亲,这会儿是蜀王跟人打起来了。”云珠乱糟糟的一句话概括了事情。
江承紫听明白大概,却也没完全明白,但一听到阿念跟人打起来,便顾不得整理衣衫,就径直往前院去。一路上,又问:“谁上门提亲?”
“先前,你与阿默到后园切磋时,就有人前来提亲。来人是对方的叔父,来提亲的是益州一等一的金牌冰人,还携带大量的提亲聘礼,本人也亲自来了,找你父亲攀谈。”云珠介绍。
江承紫蹙眉,虽然她对这古代的婚姻嫁娶制度不太熟悉,但也断然不会男的直接上门的道理啊。所以,她狐疑地问:“这才来提亲,就携带聘礼,还男的亲自上门?”
“是,我亦举得奇怪,但对方的解释这是因为重视杨氏六房。”云珠回答。
“这样?”江承紫不太相信,但还算能勉强接受这个理由,随后便问,“可知他们来求娶杨氏六房哪一位?”
“自是姑娘你啊。要不然,阿念公子怎会与那人打起来。”云珠回答。
江承紫隐约也猜到对方求娶的人是自己,却也这样证实一下,而且她几乎猜测得到对方可能是什么人。因为能做出这种无厘头举动的只有那么一人。
“杨氏六房断然不答应,这大麦没黄小麦黄的事,定是做不得。”江承紫随便说一句。
云珠也是附和,便又补充:“对了,来提亲的是蜀中张氏,眉州**镇人士。”
“张氏?没说是河东张氏?”江承紫先前猜测的是张嘉,却不料怎么又冒出个蜀中张氏。
云珠摇摇头,说:“具体我并不知,只是老爷与夫人和那人的叔父在攀谈。那公子在院落里赏花,不知怎的就与阿念公子不对付,打起来了。哦,他们似乎彼此相识。”
江承紫听闻这一句,已确定不管是河东张氏,还是蜀中张氏,怕人还是没变,都是那张嘉。她想到张嘉,莫名的就气不打一处出,虽然先前从阿念哪里知晓,张嘉其实也是他们家族的牺牲品,且上辈子对她可算是心魔执念,但最终他毕竟还是伤害了她。即便他最后陪着她赴死,也只能让她觉得他可怜,而不会有男女之爱的感动。
唉,他若是带着记忆,这般苦苦纠缠到底也是没意义啊。
江承紫不多言,只“嗯”一声,对云珠说:“你去忙你的,我去就行。”
云珠离开,江承紫刚到前院,迎面就瞧见秦铭急匆匆地来,见到她,脸上一喜,说:“阿芝,你来得正好,阿念与晋华打起来了。”
“晋华?”江承紫略一蹙眉,听秦铭这说法,似乎还认识这张嘉。
“你也见过的,张氏晋华,我与他是旧识。以前在太原时,有过一面之缘。”秦铭解释。
江承紫看他那模样,似乎是知晓她与张嘉之间认识。但她也不好直接询问,秦铭知晓多少。只问:“他们如何打起来?”
“因为你,具体情况,我亦不明,两人所言,在下实在听不明白。”秦铭回答。
江承紫料想两人大约说到上辈子什么事,因此秦铭才听不懂。她也不多说,与秦铭一并到了前院,一袭白衣袍子的阿念正与那一袭灰色蓝襟春衫的张嘉你来我往,手中所持武器,皆是剑。
那剑不是好剑,但两人一招一式都走得特别凌厉。江承紫蹙眉,也不管什么礼数,径直喊:“住手。”
两人一收,便落在近处,阿念笑道:“阿芝,你如何来了,我与张公子切磋一二呢。”
张嘉亦是点头,说:“我与蜀王切磋一二,早就听闻蜀王谋略过人,武功无双。”
“那也不能在这前院动手,知情的人知晓你们在切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杨氏六房做了什么事,竟让两大公子大打出手。”江承紫板着脸。
两人则同时将手中剑丢给侍从,阿念略略撒娇地说:“是阿念错了,一时兴起,也没顾及这一层,阿芝莫生气。”
“是呢,我二人一见如故,一时兴起,请阿芝原谅。”张嘉亦是拱手行大礼。
“好了,既然只是切磋,想必也累了,来人,给二位公子奉茶,送到偏厅来。”江承紫手一挥,大步往偏厅去。
两人知趣得很,也一并走进来。三人落座后,江承紫也不询问阿念,径直就问:“张公子今日来我杨氏六房,不知所为何事?”
她虽然知晓张嘉上辈子手刃挚爱,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但不知为何,她并不能因此而对他有太好的语气,或者太过亲近。
“我,我提亲而来。”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语气小下去,神情亦不自然。
“哦,我长姐倾城之貌,人也贤良淑德,你实在有眼光。”江承紫不咸不淡地说。
张嘉蹙眉,道:“我心匪石。即便阿芝不待见在下,你亦不能让我去喜欢别人。”
“你有资格么?阿芝是我的。”阿念径直说,语气充满讽刺。
“别以为你是皇子,你就有资格?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不清楚?”张嘉对李恪也并不客气。
“我做过什么?我不过爱她罢了。用我的方式去爱她。”李恪缓缓地说,语气里满是落寞与伤感。
江承紫想起前世里李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是抽抽的心疼。这个男子爱上自己不该爱的人,又想要守护自己心爱之人,便只能冷淡她,远离她。白白蹉跎一生,最终也没有守住。
那时的他应该落寞而后悔吧,而且那种自责与愧疚延续到了这一世。她默然无语,只不自觉就感到心疼。
“自己的方式?呵,她的命运不过也是受你之累。若她与你毫无瓜葛,又如何有那般可悲的命运?”张嘉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阿念听闻,神情蓦然一凝,瞬间没有说话。张嘉却又继续残酷地指出:“这一次,你的命运依旧不曾改变。你依旧是皇帝的庶子,纵使天大的功勋,天大的才能,也注定成为被牺牲的棋子。你纵使多方努力,你以为凭借今时今日的你,能抗衡你父亲以及关陇新贵们么?你身份高贵又如何?杨氏、独孤氏、李氏的血统之最又如何?你不过是一个庶子。”
“你闭嘴。”阿念喝道。
江承紫知晓他是怒了。从前不认识,她只从历史里看到他的事迹,就知晓他的悲剧命运。那是他无法摆脱的伤痛,再加上上一世对她的愧疚,他心中最重最痛的也是他的身份。
可是,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沉了脸对张嘉说:“适可而止。”
张嘉脸上瞬间绽放出悲凉,凄凉一笑,道:“阿芝,你到底还是偏心。无论何时你都不待见我么?前日里,与我在客栈吃一顿饭,亦只是敷衍于我吧?”
“你待要如何?用你张氏的财富与惊天的本领再杀我一次?”江承紫径直就说了。
张嘉张着嘴,脸“唰”地一下白了,他哆嗦着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就那只直直地盯着她,神情像是颓败的花朵,迅速枯萎。
江承紫也觉得自己这话残忍,便是叹息一声,说:“过去都已过去,揪着不放,无意义。放过自己,才能获得不一样的人生。人生如沧海一粟,白驹过隙,短短的时光,何必要执念于一处。”
张嘉并没有回应他,反而是看向阿念,恶狠狠地问:“当日,在客栈,你向我承诺过,自己的身份自己向阿芝揭示。你何以不守信?”
阿念瞧着他,冷笑道:“你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潜藏吗?过去经历的一切,是我们三个人的,阿芝也有份儿。”
“他的确不曾告知于我,是我晚上总是有支离破碎的梦,梦见你们,也梦见你最后一刀毙命的狠辣。”江承紫缓缓地说。
张嘉蹙眉,神情语气皆不信任,问:“可是真的?”
“我虽小女子,却也不打诳语,言必诺。我为守住我心爱之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最终你给我一刀。出师未捷身先死,不得不与自己心爱之人阴阳相隔。这种恨意与疼痛,我怎么能忘记?”江承紫冷冷地说。
此刻的她,一想到那一世的事,恨意愤怒满胸,语气也不由得冷漠起来。
张嘉咬着嘴唇,整个人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喃喃地说:“你,你何时,何时知晓?”
“就在前几日,与你在客栈分别后的第二晚,无端地就是各种梦境,支离破碎。但拼拼凑凑,还是看出这一段事情。原本我以为是一场梦境,但当阿念迫不及待地说前世里对我的亏欠时,我便明了那不是梦境,那是我前世的记忆。”江承紫语气缓和些许,但她对张嘉依旧没有好语气。
“我——”张嘉脸色刷白,再说不出话来。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前世里的事,我们谁也别追究。上天眷顾,给予我们再度聚首的机会,背负两世记忆存活的我们,怕不应着眼于那小小的利益,而应该活出不同的风采来。难道上天给我们机会,只是让我们修正上辈子的错误么?”
张嘉缓缓抬头,看着江承紫,凄惨一笑,说:“我自杀于我们初相识的桃花树下,想起我们初相见,你额发初覆,我——,我那一世心心念念的是你,却最终不得不失去你,而且还是亲手手刃于你。每每想到,我都恨不得将我自己碎尸万段。阿芝,我的疼痛不比你少。或者,你以为我没资格与你说这些,的确,一个杀人凶手是没资格。”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凄凉得如同古道西风里的如血残阳。
江承紫无语,他却继续说:“这一世,我睁眼,我以为上天给予我弥补的机会。我一心想着与你相逢,想着让你远离带给你悲剧命运的三皇子李恪。然而,一切却再也不像前世那样,那一棵桃花树下,我再也没有遇见你。后来,我被家族带走,各种九死一生的磨难。每次快要死时,我总想到,我还没见你一面,还不知这世上是否还有一个你。阿芝——”
他喊得很轻,江承紫垂眸,道:“今时今日,都说清楚了,我们三人也算彼此有个交待,那么就不要执着于过去,放下执念。”
“你让我放下,可你放得下吗?这辈子,你还是护着他,向着他。明知他的命运,还不远离他。”张嘉激动起来,语气瞬间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眼神凶狠地等着阿念。
阿念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神情还是恍惚,像是遇见了莫大的刺激似的。
“你,明知道不能百分百保护他。如今,还要弄得天下皆知。原本,我想让阿芝自己选择。但今时今日,你弄得满城风雨,而你自己又没能力将局面百分之百控制。那阿芝,就交给我来守护。”张嘉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阿念的神情更是万分沮丧。张嘉的话无疑击中了他的软肋,他自己也在疑惑眼前的路是不是该退缩。他向来是举手无悔从不曾有一丝犹豫之人,但大凡涉及到阿紫之事,他总是会再三权衡利弊。
“阿芝,你知道跟着他,就要承受他的悲剧命运。那是一条极其辛苦的路。”张嘉已从方才的打击中古完全清醒过来,目标明确地游说江承紫。
江承紫轻笑反问:“上辈子,若非你在关键时刻给予我致命一击,你觉得我掀不翻他们?”
“你过得多辛苦,你以为我不知?你过早就白了头发,你以为我不知?阿芝,那条路有多辛苦,你清楚。你方才说,人只是天地之浮游,短短的时日,为何要那样辛苦?”张嘉蹙起眉来,一脸的疼惜。
江承紫仰起头,笑了,说:“看来张公子并不知道,我这人只随自己的本心生活,我种植马铃薯、红薯,找寻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农作物,又或者我制作茶叶,改造什么,那都是随我的本心。如今,我要守护他,也是随我的本心。遵循自己的本心生活,又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她的反问让他无言以对,便只蹙眉瞪着她。江承紫垂眸,道:“好了,二人莫要争论,我选择怎样的生活,都是我自己的事。况且,我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我上辈子这辈子,也都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去生活罢了。我爱上那么一个人,我就想若不与他一起,我这人生便没有意义,无趣得很。所以,我做什么决定,都与你们无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双赢
“你说得很好。我们彼此不过也是自私,遵循自己的内心的声音去生活。那么,既然如此,阿芝,你也莫阻止我遵循我的内心去生活。”张嘉立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江承紫一愣,随后便说:“公子所言极是。”
这一句呛得张嘉一时无言,只生气地瞪着她,瞪了片刻,说:“杨敏芝,我认输。”
江承紫听他无奈,便是“噗嗤”一笑,缓和了语气,说:“哪里来的输赢呀?我们三人既然得上天眷顾,再聚首,就不该拘泥于上辈子的束缚,而是应该利用我的优势,创造不朽的基业。”
张嘉眸色一沉,神情一凝,有些狐疑地问:“你的意思是?”
“别误会,我对权力很喜欢,但我没耐心去玩政治与阴谋,也不想去让自己累。”江承紫连忙以委婉的方式向张嘉说明自己不是要造反夺取天下做女皇。嗯,第一位女皇现在还是个小屁孩呢。
张嘉听闻,神情明显放松下来,问:“那阿芝的意思是?”
“创造不朽的事业啊。”江承紫一边说,一边亲自剥开烤红薯,拿勺子轻轻刮着吃,吃得十分淑女。
“这,这就是你种植出的?”张嘉在一旁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却又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便想到这几****轰轰烈烈的丰收宴一事。
“正是。张公子也请享受一二,可否?”江承紫对他作了个请的姿势。
张嘉笑道:“听闻来自虚无缥缈的仙山,仙境之物,能享用一二,在下求之不得。我就不客气。”他说着,就拿起一个红薯,学着江承紫那般将外面焦黑的皮剥开,露出里面绵软金黄略略泛红的红薯肉。
那红薯冒着丝丝热气,在屋内氤氲,张嘉亦拿起勺子轻轻刮了刮放到嘴里一尝,神情一亮,“呀”了一声,说:“如此甜软,果真仙品。”
“什么仙品。不过是在海外的物品,我师父觉得这物品可暂解百姓饥饿,才让我带回来。这带回来,便是给大家填肚子所用,世间俗物而已。”江承紫缓缓地说。
张嘉摇摇头,说:“阿芝,你所言差矣。这红薯与马铃薯是世间没有,你带回来,若从商业来看,毕竟能赚金山银山,可你就这样无偿贡献给朝廷,给予天下百姓。这物品即便俗物,却也不俗。”
“张公子谬赞。这种作物早一日到百姓手中,就能早一天造福。若是要走商业道路,未免太愚蠢。”江承紫一边吃,一边与张嘉攀谈。
她方才与张嘉咄咄逼人的对话时,忽然想到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为何又有纠结,被上辈子束缚呢?人们若是知晓可能的未来,不是更应该避免重蹈覆辙么?所以,她觉得与其与这人对立,时时刻刻提防着他的致命一击,还不如与他合作。有张氏的助力,无论是盐、茶叶、农作物,还是以后可能开创的别的产业,都会容易得多。
与其敌对,不如合作,还可以双赢。
所以,她选择了合作这一条路,便缓和了神情,开始游说河东张氏的未来继承人参与她要做的事业。
“阿芝以天下百姓为先,倒是我俗气,亵渎阿芝。”张嘉起身盈盈一拜。
江承紫轻轻一笑,说:“张公子莫多礼。”她说完,便朗声吩咐外面的人去请姚公子前来。
“请他作甚?”张嘉颇为狐疑。他这一路上暗中跟着江承紫,也知晓姚子秋与阿芝交情匪浅,而且姚子秋对阿芝是颇为相护。
作为男人,张嘉很清楚姚子秋的心思,因此,他也喜欢不起姚子秋。
“今日,我是诚心邀请张公子加入我们,与我们一起创建不朽的事业。嗯,暂且将这不朽的事业定为‘神农计划’,张公子可有意?”江承紫缓缓地说。
如果说她获得马铃薯与红薯时,想的是种植一番,小打小闹,赚钱大笔的钱财,但经过这一路的奔波,又与李恪相遇之后,她忽然想的是将这个时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或者李恪就可以不用面对他悲剧的命运,而且还不用在孤寂的王座上荒废一生。
当然,关于是否登顶王座这件事,阿念明确地与她说过,若是可以就那样守住他在乎人,他绝对不会想要那个孤寂的位置。
他是清醒的人,说那个位置每日里都要被人各种算计。而他不过是想过平凡的生活,与自己在乎的人白头到老。
因他有这一份儿心思,她就不能走政治的路线,而是另辟蹊径,嗯,比如,在大唐打造一个中科院,而自己与李恪就是这中科院里有着巨大贡献之人。
这样的人,天下百姓爱戴,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才,一旦动了,就是动摇国之根本。再者,一边醉心于科研之人,基本会给别人政治无害之感。
这一条路,或者会走得通。嗯,当然,若是将来能去得长安,她得想办法祸害一下那些可能成为威胁的老少爷们儿,革新一下他们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嗯,颠覆三观之后,再为他们再度打造一个强大的大唐。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沉浸在大唐帝国隆隆的车轮声里,哪里还会再去纠结一个醉心于科技的庶出三皇子会不会对帝王的位置造成危险了。
这就是江承紫在与李恪互吐衷肠后,她苦思之后觉得最靠谱的路。
张嘉这一生,原本不想要接手河东张氏,但他怕如果自己不将河东张氏紧紧握在手中,到时候,张氏要对她不利的话,自己就无能为力。
所以,他还是经历九死一生拿到张氏继承人的权力。当然,上辈子当他将刀狠狠插入她的胸口,看到她的血喷射出来时,就已后悔。
这辈子,他竭尽全力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哪怕要与家族为敌,与全天下无敌。哪怕要丢掉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他发现自己居然重生回到小婴儿时,唯一的想法。为此,他一直在全力以赴地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当然,他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遇见她,他既惆怅,又觉得高兴。
因为没有遇见她,就意味着这一世已经改变,或者她的命运也可以改变,他因此而高兴;但没有遇见她,他不知这个时空是否还有她,或者她会不会与自己的生命有所交集。
当他可以自由活动,辗转打听到她这一世的悲剧命运时,他想:无论她是痴傻也好,丑陋也罢。张氏一族向来尊重族长的选择,他会向杨氏提亲,娶她为妻,守护她一辈子。
他觉得杨氏没有任何理由会拒绝他的提亲,毕竟她在众人眼里形容痴傻,可有可无。
可后来的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她不仅仅不是痴傻,其光芒更比上辈子更甚。他第一次求亲失败后,就想若是与她在一处就好,能陪在她身边就好,哪怕她终究不爱他。
他从洛水河畔一路追随她入蜀,到达晋原县。他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没办法靠近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恪一步一步靠近他,状若亲密无间。
他逼于无奈,才上门提亲。他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拒绝。他甚至想过,她或者从此之后,当他是路人,或者仇人。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对自己和颜悦色,并邀请他一起开创伟大的事业。
“我可以?”张嘉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这是一场梦境。至少能得到她这般和颜悦色的对待,对于他来说,似乎都在梦境里。
“河东张氏,可是最务实的家族,河东张氏乃隐者家族,其根基深厚,不是平凡的名门贵族可比拟。就凭这一点,河东张氏绝对有资格与蜀王府、杨氏六房、暮云山庄联手。再者,我与阿念和张公子乃是这世间仅有的旧相识,我们合作,定然会更加锐利。”江承紫笑着说。
“我真的可以。”张嘉有些激动。
“自是可以。”江承紫笑道。
门口却响起清雅的声音,和颜悦色的男子站在门口,问:“阿芝,这位兄台是谁?”
“姚兄,这位正是河东张氏新任族长张嘉。张公子乃我与蜀王旧识,对我们所要开创的事业也很有兴趣。愿意在各方面为我们的事业提供帮助,并且参与到我们的研究中来。故而,我特让人请你前来商榷。”江承紫施施然站起身。
一袭淡青衣衫的姚子秋轻甩衣袖,衣袖上的祥云飘洒开来,举手投足都是惊艳。他施施然走到屋内坐下来,端详了一下张嘉,又瞧了瞧失魂落魄的阿念,缓缓地说:“河东张氏之名,暮云山庄亦听过,据说是特别务实的家族,有河东张氏的加入,我们开创事业定然如虎添翼。我是无异议。只是,张公子亦要清楚一点,我们开创的事业,是造福人类的不朽事业,自然跟封侯拜相金钱万千有所相悖。这一点,张公子可要想清楚。”
“在下亦不是慕名利之人,阿芝所说的此等事业,正是在下求之不得的。”张嘉客套地说。
姚子秋抬眸轻笑,道:“我自是无异议,但若有一人有异议,怕公子也不能入得这不朽事业。”
他说完,瞧了瞧阿念。姚子秋这分明是知晓两人不对付,这番是表明立场站在阿念那边。
张嘉一听,也明了姚子秋的做法,他立刻就说:“能与蜀王、姚二公子以及杨氏六房合作,是我河东张氏之幸。从今往后,就是合作者,不分彼此。”
阿念还是失魂落魄,兀自沉在自己的心魔里,姚子秋略略着急,却也不敢说什么。江承紫施施然,起身,笑道:“这是自然。从今往后,我们就要同气连枝,争取在有生之年,创造盛世。让大唐的粮仓,不论公私,不论家国,全都满仓。”
“好,说得好。”姚子秋连连拍手。
是的,若说这一次有谁是最高兴的,那就该是姚子秋。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就是能找寻合适的农作物,提高产量、缩短收获日期,让百姓能解决温饱,无奈典籍很少,他只能缓慢地进行这伟大的事业,还要被自己的父亲说成没出息。
如今,他遇见杨氏阿芝,她天生的凝聚力凝聚一帮奇人,更重要的是她做着与他相同的梦。只不过,她对于梦想的实现非常有信心,并且有条不紊地着手去做。
他跟在她身边,忽然庆幸,能遇见她。他甚至想过,也许这一生最美的时刻就是遇见她。
“阿芝所言,让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热血沸腾。昔年,我接受家族历练,曾走过很多地方,看到饿殍遍野。不是百姓不勤劳,而是灾荒、兵祸、赋税,让他们没有活路。如今,我们寻找产量极高之作物,对百姓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露。”张嘉缓缓地说。
江承紫看他这样说,就想着把他所知道的张氏秘密都套出来。因为据阿念所言,前世的张氏很是强大,而且他们的先祖曾成功地预言历朝历代的走向,大大小小,事事巨细。当时,江承紫怀疑张氏家族是有历史疯子穿越了,又不想后代破坏历史走向,就利用鬼神之说,来捏造一个所谓的守正僻邪、守护历史的祖训。
另外,江承紫还听李恪说过河东张氏有很强大的技术。她搭上张嘉,也是想将这部分隐藏的科技给挖掘出来,或者就能创造一个辉煌的帝国大唐。
“张公子今日算是正式入主我们不朽事业,本应该由我来做地主之谊,但今日我实在有要事,就不招待张公子,便由姚二公子来为你介绍神农计划,可否?”江承紫笑着说,却又不经意地瞟了姚子秋一眼,又瞧瞧阿念。
姚子秋也是聪明人,知晓阿念情况不对,阿芝此番离开,定然要是处理阿念之事。所以,他没等张嘉回应,立刻就附和江承紫说:“阿芝尽管放心,介绍神农计划,就由我来,包在我身上。”
“如此,便劳姚兄了。”江承紫对他一边,又与张嘉行了别礼,这便提着衣衫出去,到了门口,便又吩咐守在门口的小九,说,“你家阿念公子似乎身体不适,去扶他休息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光
日光明媚,落在黑亮的案几上,泛出暖意。
蜀中气候宜人,虽是初夏时分,这靠山的后院园林里,却是凉得正恰当。
江承紫端坐在案几前,执笔在纸上写一手簪花小楷。她执笔书写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那字也是极其漂亮,温婉娟秀里又有一种饱满飘逸。
可,她毕竟是来自现代,总是时不时就写成简体。斜倚在案几便的男子,长发披拂下来,淡青色的宽袍散落着。刚洗了头发的阿念,就斜倚在案几晾乌发。
他眸子微眯,神情慵懒,眉目入鬓。慵懒的他,似乎在假寐,但大凡江承紫写错一个字,他立刻就指出来。
如此在三,江承紫写错了几个字,觉得太浪费纸张(须知在这个年代,纸张可是奢侈品,大多数人还是用竹简),便搁下笔,嘟囔道:“不写了,浪费。”
“我不说便是。”阿念施施然端坐,声音温雅,带着宠溺。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说:“只是不想浪费纸。”
“我带了不少,都是上好的清江白。莫担心。”他语气依旧宠溺,像是细细的羽毛拂过耳际。
江承紫心里颤巍巍的,羞得垂眸,道:“不写,要不,你来?”
“我却不知阿紫要写什么。”他语气还是好听得很,好听得江承紫有点想跳过去揪着他掐一掐。
她走了神,便没回答他的话,他便又低声喊:“阿紫?”
“啊,我口述,你笔录。”她说。
这些日子,与她相处的人都习惯她时不时不通顺的语句,只当她是在永不岛学到的。与她相处几日,阿念也便懂得她每句话的意思。
“行。”他笑着回应,而后宽袖轻拂过,他坐直身子,眉目含笑,问,“阿紫可否为我磨墨?”
“好。”她脆生生地回答,便挪了挪,跪坐在案几前缓缓磨墨。
下午的日光正好,周遭蝉鸣鸟叫,清风徐徐而来。她在案几旁红袖添香,徐徐磨墨。他则缓缓落笔,昂贵的清江白纸上,墨水渲染开来,却是一幅美人图。
碧纱窗,芭蕉丛,倚窗而立的女娃,团扇半遮面,眉目调皮,仿若正在对人吃吃娇笑。
“如何?”他问。
江承紫惊讶地蹙眉,道:“从前,可不知你除了打仗之外,还有这等才华。”
“你怎么说话?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你这意思是——”他学着她的口头语一本正经地问,说到这里,却是压低声音凑上前,继续问,“你的意思是你从前只觉得的夫君只是一介武夫?”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的夫君在我眼中是盖世英雄。”她嘿嘿笑。
阿念斜睨她一样,佯装生气,撇撇嘴,说:“盖世英雄,那还不是拐着弯骂我一介武夫?”
“你不讲道理。”江承紫嘟着嘴撒娇,却又不由得仔细去看那画。明明墨只是一色,用水来稀释出浓淡,但他画的这幅水墨画却让她觉得那芭蕉绿得青翠欲滴,而整幅图画都是有颜色的。
“妙哉。”她不由得赞叹。
“送你可好?”他轻笑,又拿画笔为那图上女子略略描眉,女子的五官轮廓更突出,分明就是江承紫。
“这自然必须是我的。否则你还想送谁?”她反问。
他便逗她,说:“那可说不一定,我可送之人多了。平康坊里的郭娘子可是名满长安,嗯,她早年就求取过我的画作。我不曾给她,要不这一幅差人送去?”
江承紫一听,横眉冷对,然后便是绽放笑容,说:“去吧。”她说完,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欲要离开。
“你要去何处?”他问。
“帮你叫车虎过来办事,顺带央我爹爹瞧瞧青年才俊,为我留意一番,可有良婿。”她大方回答。
他抓狂起来,即便知晓这女子说的是戏言,他也听不得她要离开他,另觅他人为良配。哪怕是她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他也受不得。
所以,他倏然起身,轻轻一理袍子,拦住她的去路,恶狠狠地说:“不许去,你只能是我的。”
他声音处于变声音,有时控制不好,便略略沙哑。她听得心惊,却还是低头垂眸嘟囔说:“就允许你给平康坊的头牌娘子送画,不允许我瞧瞧是否有青年才俊么?你不讲道理。”
她原本就是撒娇,即便是说这话,也不是真恼。那声音绵绵如琴音。阿念听来,只觉得这声音与这周围醉人的夏日时光丝丝缕缕缠绕,让他只觉得心尖尖都发痒。
“我就不讲道理,你是我的,便不许看别人,想着别人。”他张狂起来。
她便后退一步,对他做鬼脸,说:“阿念不讲道理,不公平。”
“哼,我说说而已。这世间的女子,除了我母亲外,也只为你提笔。未来,或者会为我的女儿提笔。”他缓缓地说,一字一句都像是前年陈酿,直直就沁入她心内。
江承紫只觉得内心甜蜜,却还是竭力忍住笑,反驳:“你倒是没作画,人郭娘子如何知晓你画技超群,非得要求取?”
“阿紫,你实在冤枉我。从前,有去过一次平康坊,同行之人对那郭娘子说我画技超群,郭娘子打趣便要我为她作一幅,我说只为我母亲妻子作画。郭娘子便打趣说,那倒真是很想要一幅。我方才不过拿来与你开开玩笑,瞧你这模样。”阿念一边打趣,一边啧啧打趣。
江承紫嘴一扁,说:“看吧,人家都像你表白了。”
“她表白是她的事,我又不是物件,任凭谁如何就要如何?你这家伙,要我如何?我错了,阿紫,阿紫,莫要恼。”他倒是低下声来。
他不觉得这般来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伏低有什么丢脸,他甚至觉得这般,才是真正的男人。
江承紫看他这样,便是绷不住,“噗嗤”一声,说:“好了,不闹了,你且写一写,记一记。这一份儿详细的报告是要呈给当今大家的。得慎重措辞。”
“嗯,是该慎重,毕竟是你公公。”阿念一本正经。
“作死。”江承紫斜睨他一眼,横眉冷对。
阿念不以为然,轻轻蘸好笔墨,江承紫在屋内踱步,来来去去地口述。最终,在日暮黄昏时分,两人将呈给李世民的报告准备好,包括对马铃薯、红薯的种植技巧、储藏技巧,以及可能的亩产计算。另外,还把“神农计划”详细地汇报给了李世民。
“这计划才拟定,这就报告给当今大家,不妥吧?”读完书匆匆赶来的杨清让蹙了眉。
“没什么不妥。这种事须得先报告朝廷,先给大家一个先期的印象,我们的大都督到蜀中来是为百姓谋福利的,我们大都督可有更远大的志向。另外,这事报告朝廷,还能让我们的计划更顺利,到时候,我们四处寻找育苗,若有当今天子特批的公验,我们行走也方便些。再者,大家就算再抠,这经费到底要意思点,即便他不意思。嘿嘿,他一言出,要支持我们的计划,那还不多得很的达官贵人要为我们添砖加瓦啊?”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阿念在一旁听着,便是宠溺地打趣,说:“清让兄,看到了么?你这阿妹可比你更适合做奸商呢。”
“我好心为你们筹谋,哼,还说是奸诈之人。”江承紫撇嘴。
阿念和杨清让哈哈笑,三人又是一番打闹,才到晚饭时分。因张嘉要入伙“神农计划”,也一并留下来用饭。杨舒越因衙门那边有事,又加上朝廷要统计户籍,忙的不可开交。杨王氏身子也不适,早早睡下。家里只剩了他们这一伙年轻人,便就在偏厅做夜宴。
江承紫将云珠、杨如玉一并请过去,就连秀红所出的俩姐姐也一并喊过去。两人倒是会看眼色,自从被杨如玉教训之后,又经过暮云山庄事件,两人学乖不少,对江承紫亦是颇为惧怕。
江承紫也尽量不与她们有什么牵连,且让人处处盯着秀红母女。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夜晚饮宴,由杨清让与杨如玉主持,一众宾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张嘉时夜喝得比较畅快,很快就醉倒,呼呼大睡,被他的侍从抬到厢房加以照顾。尔后,江承紫也推说累了离席。姚子秋也一并跟出来,与她说起之前与张嘉交流的结果。
“张氏一族的根基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厚。与他几番交谈,从字里行间可发现张氏掌控很多产业,对我的研究肯定是百害无一利,但我这心总是不踏实。”姚子秋径直说。
“我知晓你为何不踏实。但我反问你,若是河东张氏作为我们的敌人,你觉得如何?”江承紫轻声询问。
姚子秋沉默片刻,才说:“头疼至极。”
“两害相权取其轻。”江承紫回答。
姚子秋“嗯”一声,便也不追究这事,径直说:“你这般说,我便明了得多。与其为蜀王树立强敌,还不如拉拢,少一敌人,还能增加我们的实力。”
“但对于他也不可掉以轻心,你且瞧着。你走南闯北,到底是看得比我清楚,若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却要与我说一说。”江承紫叮嘱。
姚子秋连连回答是,随后又很疑惑地说:“我看张公子与阿芝像是有旧恩怨。”
“这事等时机成熟再与你说起,姚兄就莫要问了。”江承紫阻止道。
姚子秋也是识趣之人,便岔开话题,说:“夜深了,你最近忙碌,还是早些歇息。”
江承紫“嗯”一声,却又说:“阿念公子表面上似乎云淡风轻,但内里怕到底是放不开。我再去劝说一番才是。”
姚子秋听闻,立马就识趣地说要进去喝酒,与杨清让切磋一下行酒令。
江承紫则是沿着后院的小径缓缓地走着。月光朗净,从高大的树木间细碎地洒下来,落了一地不真实的浪漫。
自从后面这片园子成为江承紫的试验田以来,这里就禁止闲杂人等入内,即便是洒扫的丫鬟婆子,也得是周嬷嬷安排的专人。
江承紫时不时就在这院落里走走,这里俨然成了她的办公地,更成了她放空自己的乐园。
她沿着林间小道来来回回地踱步,不一会儿,阿念便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低声问:“方才听子秋说,你有事找我?”
江承紫“嗯”一声,说:“我找你赏月。”
“若是赏月,你哪能这样大张旗鼓?必定是有别的事吧?”他开门见山地问。
江承紫轻轻一笑,说:“你真无趣。如此美好的月色。”
他没说话,只低头瞧着一旁的她,只觉得她比初见时圆润些许,不再那般瘦骨嶙峋。那眸子在月光下越发晶亮亮的。
他也不继续追问,也是与她并肩站着,凉风习习,佳人在侧,月色正好,实在是良辰美景。
许久,江承紫抬头看见,似乎都看到玄妙的星空在运转,脖子也有些疲累,她才收回眸光,在旁边石凳上坐下来,喊了一声:“阿念。”
“嗯?”阿念很是疑惑地瞧着她。
她笑了起来,说:“没事,我就想喊喊你。”
“嗯。”他回答,随后便放低了声音,不无诱惑地说,“其实,你也可以喊我郎君,或者夫君。”
“死开。”她拍飞他的爪子,这才嘟囔着说,“先前张嘉那般说你,你失魂落魄,半日不成有言语。后来,我让云珠请你到这院落来,你却又不说。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我觉得我得要找你说一说。”
“你要说甚?”他垂眸轻笑。他承认张嘉的那一番话确实击中了他,上辈子她的悲剧到底是因他而起,若与他没瓜葛的话,阿紫不至于会被卷入这无端的命运。有那么一刻,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兵败如山倒一般。前世里,失去她时的那种恐惧与无力狠狠地袭来,联手将他狠狠打压。
他一度在想,这一生还要将她拉向自己做什么?她远离自己才算逃离悲剧的命运啊。也许她嫁给张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百三十九章 礼物
因为张嘉一句话击中阿念,于是他突然之间魔障,觉得似乎她的悲剧全是她带给她的。越想他越觉得难受,恨不得彻底远离她,好让她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她忽然对张嘉说:“像我这样璀璨的人,无论与他是否牵扯,都注定是要走不平凡的道路。这么璀璨的人,注定是要遭人记恨的,不在此处,就在彼岸。这就是命运。”
张嘉无言以对,大约想要揶揄她两句,却也说不出话来。江承紫就嘿嘿笑,说:“好了。纠结那么多作甚?这一世不是上一世的翻版,也不是上一世的重复,更不是上一世的延续。这一世是独特的一世,是上天给予我们最佳时机,来创造一个最强大唐。若你们还是纠结于旧日的命运,那就没意义了。可知?”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张嘉,尔后又回头看坐在主位上的他。他虽然失魂落魄,但也认真在听她的话。他虽然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但她这一段话却让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震动,像是冰封的湖面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春日的暖阳投射下来,春水乍现。
“人永远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活在当下,把握当下,这才是最有意义的。”她又说,然后就说还有事,留了他与张嘉在这里相对。
她说话的时候,夹杂着一些错误的说法,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总是分不清前后。但他却很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沉湎于过去,或者空想未来,都是无意义的举动,最有意义的是做好眼前,把握好每分每一秒。
她走后,张嘉忽然感叹一句:“你与我,也许从未了解过她。她也许是比你我所认识的她更强大。”
他“嗯”一声,第一次很平和地与张嘉对话。
也是这一刹那,他忽然就醒过来,这一世已经与她相逢,而且她依旧爱着自己。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携手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去创造崭新的未来?
所以,他在她离开后,忽然站起身,笑道:“我竟魔障了。”
张嘉一愣,姚子秋也是愣住。他宽袖轻摇,说:“我去沐浴更衣,这夏日不及时沐浴,浑身不是滋味。”
他沐浴更衣,长发湿哒哒的,就披拂着去找她。远远的,就瞧见她端坐在案几前,煞有介事地写字。执笔姿势很是稚嫩,像是不习惯似的,但她那一手簪花小楷却又像模像样。
他微笑着在她面前坐下,斜倚在一旁,他发现她写的字,虽然漂亮,但却总是会写错字。那模样可爱至极,像极了前世里过早夭亡的安康公主。总是笨笨的,一本正经地练字。
他瞧着她,满心都只有一个声音,今生今世,这个女人都必须是我的。无论前方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我都必须对她不离不弃。
他以为自己的举动,她应该放心。殊不知,这家伙还这样不放心他,还在晚宴后,约他后园赏月。
他垂眸轻笑询问她要说什么。她张口半晌,才问:“你,你自己释然了么?”
“自然,你那番话,我若没点动容,却如何配得上你?”他笑嘻嘻地回答。
江承紫仔仔细细地瞧他,似乎真没有一点阴霾,她这才放下心来,说:“如此这般,正好。我便放心了。”
他轻笑,只觉得暖意融融,若是可以,就此停下来,与她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不过,他到底还是顾及她的名声,打趣说:“你也是大家闺秀,即便觉得这俗礼无趣,也得遵守。”
“嗯。我知晓你在意我名声。”她点点头,也觉得该注意一些,免得让爹娘担心,或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说告别,却良久都还在依依相望。
不知又对望多久,才各自回屋睡下。
第二日,依旧是响晴的天,翻云寨一大早就送来名册,还说已经整理好山中好手,就等主人家一声令下。送名册来的正是谢老三。
谢老三换了一袭青布袍子,打理得干干净净,倒没有一点的山匪气质。这一次,接待他的人是杨清让,作为杨氏六房的未来的继承人,这个规格算是挺高的。
谢老三见是杨清让,与之谈话之余,不免又问九姑娘如何不相见?
“九姑娘这几日整理资料,到底是累了,再者,她是女人家,不方便抛头露面,还请谢三爷明鉴。”杨清让很有礼数地回答。
谢老三先前也找人打听过,说这杨氏六房的小郎君是个谦逊聪颖之人,将来必定是挑大梁的。而九姑娘将来前途也不可限量,杨氏六房当日进益州城,后来进晋原县城,那场景简直让人咂舌,就是蜀中最显贵的张氏一族出行也不过如此。
当探子回翻云寨汇报关于杨氏六房的消息后,翻云寨几大当家一个个傻了眼,面面相觑,彼此相看。最终大当家试探地问:“各位,杨氏九姑娘提出的要求,你们可有异议?”
“老大,何来的异议?若真能成为杨氏六房的人,即便不是这般快意恩仇,到底体面。而且,九姑娘说要在这里发展产业,若是做好,将来被当今天子接见也是可能。若真如此,这十二山七十二峰大大小小的山寨,恐怕只有我们能摆脱山匪的身份。”二当家回答。
其余几人也附和,足智多谋的潘先生理了理道袍,也说:“当日,我做不下去道士,落草为寇,也是因这世道逼迫。若是还有活路,谁愿意做盗匪呢。今时今日,有这机会,我倒觉得各位不必要犹豫。毕竟,九姑娘承诺若我们归附于杨氏六房,就是杨氏六房的人。杨氏六房若要开采盐矿,我们就是为朝廷做事,莫说俸禄多少,至少吃饱穿暖没问题。我们当初落草,不就为吃穿二字?”
“潘先生所言极是。那,就决定?”大当家还有点诚惶诚恐,毕竟这在决定一个山寨,三百多口人的前途命运。
“这并无好犹豫,若我们不接受,九姑娘大可找寻别的寨子,届时,我们就白白错失机会。再者,这次来巡边的人是益州大都督,是蜀王,是三皇子,若不是九姑娘,你觉得我们的人能轻易被放出来吗?”潘先生又说。作为一个花甲之年的老道士,他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带着这帮子人,尽力出谋划策,却也找不出好的出路,如今这样天赐良机摆在面前。他可不想这帮人继续为草寇,白白浪费这大好时机。
“是,确实是。”众人纷纷附和。
潘道士看没有人反对,便让账房来清点一下财物、人物都清点成册,给杨氏六房送去。
潘道士与谢老三沐浴更衣,梳洗一番,两人骑着两匹瘦马就往晋原县城。潘道士到了杨氏六房门前,又有别的事要办,就让谢老三一人前去,反正这谢老三也算是有见识的,不至于将这事办得不漂亮。
此番,谢老三将名册恭恭敬敬递上,对杨清让说:“小郎君说得是,是在下多嘴。”
“谢三爷莫要见外,日后,都是一家人。”杨清让拱手道,接过他手中的名册,便问,“不知诸位当家可有别的要求?”
“小郎君客气。杨氏六房对翻云寨的大恩,没齿难忘,哪能还有别的要求。”谢老三回答。这其实是潘道士教的,说九姑娘与杨氏六房不是亏待人的主,你不提要求,他们自然会为你考虑周全,你提了,反倒没有什么好处。
谢老三依照潘道士的话回答,杨清让一听,沉思片刻,说:“这几日,倒也没啥事。那寻找盐矿的事,我也不妨与你们透露一二,这是益州大都督委托杨氏六房以及晋原县县衙一并进行,属于朝廷的事。这边厢,我们要活动一二,你们那边也做好准备。当然,具体情况,我要先看看名录,分配一下人数,再做定夺。”
“这是自然。”谢老三很是恭敬。
杨清让继续说:“再者,这事要上报朝廷,就要请你们缓几日,耐心等待几日。”
“是,是,我们等。”谢老三回答。
杨清让笑道:“谢三爷来此,也不能空手回去,正巧九姑娘有礼物送你们。”
谢老三一听,也不看是什么礼物,径直多谢。杨清让两个小厮提了两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正是马铃薯与红薯,还有附赠的种植方法以及保存方法。
“这是?”谢老三瞧了瞧,也是没见过这东西。
杨清让笑道:“你们也是杨氏六房的人,前两日六房举办丰收宴,便是丰收这两样东西。这是九姑娘研究出的好东西,你且带回翻云寨种植,也可谓翻云寨种植一些吃食。”
“呀,这真是极好。”谢老三顿时眉开眼笑,再三谢过。前几日,他们的探子却是来打听过,说这杨氏六房的大公子研究出稀罕的物种,亩产量高,是填饱肚子的好物什。当时,一帮人还在巴巴地想什么时候也向九姑娘讨厌一二做种。却不料这边厢皇帝还没拿到这东西,六房居然就送他们一篮子。
“这确是极好。但也因你们是杨氏六房之人,九姑娘与我也忧心山寨的情况,这才提早给你们种植。你们断不可丢了,或者外传。这物什都还在进贡途中。”杨清让叮嘱。
谢老三十分高兴,随后又说这晋原县城中翻云寨共有一十八人,是作为探子存在,平素伪装身份,潘道长去召集他们了。随后,还请杨清让一并接待一番。
杨清让听闻,立刻表示一定接待,同时也送走了谢老三。
谢老三一走,他立刻就蹦跶到阿芝的厢房,喜滋滋地说:“阿芝,你真神了,翻云寨真的要带他们在晋原县的探子给我瞧。”
江承紫合上竹简,笑道:“他们也是识趣,若是能知晓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不会出什么岔子。这几日就麻烦大兄将那名册点一点,看看如何分组安排。至于不懂之处,怕要你求教念卿姑娘,再不济,嗯,这——”
她说到此,向旁边一努嘴,阿念正在斜倚在案几上假寐,眉目如画,呼吸平缓。
杨清让蹙蹙眉,倒吸一口凉气,说:“阿芝,你们这般,不行啊。”
江承紫知晓杨清让的意思,却也是无奈地说:“他早饭后就过来,也不做啥,就在旁边,悄无声息的看书,看文件,或者假寐发呆。”
“那你搬别处。”杨清让低声建议。
“你觉得有用?”江承紫反问。
杨清让摸了摸头,看看那斜倚在案几上的少年,蹙蹙眉,觉得这家伙一定是疯癫魔怔了,最近做事越发不靠谱。虽然是名满天下的三皇子吧,这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家妹妹。即便是夫妻也该有所避嫌,不然私下里会有对男女双方都不好的流言蜚语。
比如说男人不务正业,沉溺于温柔乡;比如说女人狐媚子,不持家劝学。杨清让越发觉得不能好端端地让自己待字闺中的妹妹无端背上这种恶名。
于是,他决定要跟阿念谈一谈,正在琢磨时机。江承紫起身,说:“我去找找阿娘,片刻即回来。”
杨清让“嗯”一声,待阿芝走远,便毫不客气地在阿念对面坐下,敲敲案几,道:“蜀王,我们谈谈。”
阿念徐徐睁开眼,斜睨他一眼,径直说:“没什么好谈的,谈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可你这般,会害了阿芝。”杨清让恨不得将之打一顿,十分恼怒地说。
阿念施施然伸了个懒腰,才不紧不慢地说:“这世间,最不会害阿芝的人,便是我。为她,我可舍弃生命。”
“你莫随便胡言。萍水相逢,即便阿芝再好,如何说这舍弃生命的话。”杨清让不相信他的话语,只觉得他这不过是甜言蜜语拿来哄骗小姑娘。因此,杨清让的语气也很是严肃。
阿念也不恼,只是轻笑,说:“与你说,你亦不知,待你有朝一日,也爱上一女子,那时,你再来与我论议。”
“那是将来的事。今时今日,我与你谈阿芝的事。祖宅那边,你订婚对象是元淑。这边,你却天天粘着阿芝,惹别人闲话。”杨清让说。
阿念一愣,说:“我原本打算明日启程去一趟祖宅,处理这事。你且放心,我的大舅兄,我断不会亏待你家妹子。再者,我自己的女人,我疼得很。”
第一百四十章 离别
阿念说得振振有词,杨清让一时无言以对,只愣在原地。
阿念却径直理理衣衫,走出书房,朗声呼来小九,吩咐他去打理一番,明日要早点出发。
“是。”小九得令离开。
江承紫刚回来就听见阿念说要离开,一下子愣在房檐下。说实话,她也知道离别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样突然。
她只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诉的不舍与难过,像是有种抽抽的不舒服郁结在心中。从前,她是淡漠的女子,觉得生离死别都是很正常的事。
“人总是要死的。相聚总是要离开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曾经,她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这些话。因此,很多人觉得她冷血,没有感情。她却觉得人家太矫情,太奇怪。明明是那样的道理,为何又要去无济于事地纠结呢?
可到如今,她面对这小小的离别竟然生出惆怅情愫来。她自己愣了一下,随后便仔细去瞧阿念,日光影里,他的侧脸真是好看,如同梦境中一般。
阿念亦感觉到她到来,转过脸来瞧见她愣住的模样,便是抿唇,略略尴尬地解释:“阿芝,我总是要走一遭的,也怕夜长梦多,横生变故。”
江承紫点点头,还是觉得心里有点酸楚。她略略想要是有一日没瞧见他,那日子似乎都不知该如何过。她才这样一想,就觉得太过荒唐,太过害怕,过去的岁月,哪里有这样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依赖。
“我快马加鞭也要不了几日,去去就回,你莫担心我。”他低声说。
她嘟囔:“谁担心你。没瞧见你,我清净。”
阿念看她这模样,便是哈哈一笑,抚着她的头,说:“傻啊。”随后,又低声在她耳边说,“其实你想我想得紧,我知。”
“走开。”江承紫只觉得脸滚烫,兀自跑开。
她一边跑,一边也觉得自己越发不像自己。原本是杀伐狠戾的战场红颜,如今却像是闺阁里怀春的少女,动作心态皆是小女儿姿态。
她入了书房,一个人坐在案几前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杨清让看完名岑来找她商议,她才回过神来。投入到盐井矿的开采中。
杨清让先是说见了潘道士,觉得对方是个有学问的,而且潘道长带来的十几人个个都是干练的好手,在这晋原县中也有各自的身份。有客栈掌柜,棺材铺老板,还有衙役。总之,五花八门的身份,让江承紫不由得摸一把额上的冷汗,因为就光看这阵容,若是先前在翻云寨的事没处理停当,恐怕会给杨氏六房带来莫大的灾难。亏得那会儿行善念,不然到底是麻烦缠身。
“阿芝,你看这翻云寨如何?”杨清让到底还是小孩子,对于这样庞大的名册还是有点后怕,毕竟那些都是草寇。
“他们既然将晋原县内的暗桩都带来拜见你,足以可见他们的诚心。大兄莫要畏首畏尾,要有杨氏先祖的大家风范。”江承紫合上那名册目录,安慰杨清让。
“嗯,这是自然。我也就与你说道一二。”杨清让回答。
江承紫又询问与翻云寨谢老三以及那些暗桩见面的情况,听完之后,她便意识到那潘道长才是高人,便对杨清让说:“你得了空,给那潘道长修书一封,请他来杨氏六房作客,就说阿爷喜欢清谈问道。”
杨清让一听,便是赞叹道:“阿芝当真厉害,只听我说只言片语便知晓那潘道长才是高人。”
“这道长能落草为寇,若非奸诈之徒,就是高人。但无论哪一种,这道人在翻云寨的影响力必定不俗,我们得要好好见一见,拿捏一番才是。另外,也可以让他瞧瞧阿爷手中的丹药,他们道家一脉于这事最精通。”江承紫说出自己的考量。
杨清让点头,兄妹二人便合计好这事,又琢磨好书信内容,便到了晚膳时分。兄妹二人因在讨论盐矿的寻找,以及若是找不到盐矿后,翻云寨的出路在何处。这么大个山寨,也是个问题。
江承紫也考虑过这一茬,笑道:“无妨,翻云寨那边的田地可成为神农计划的研究基地。大面积种植研究这世间罕见之物。”
“阿芝,你竟是想得那样长远么?”杨清让十分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是白白担心,自家妹子早就想好了。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收编翻云寨时,没想好。我只是单单知道神农计划需要人力。而翻云寨正有人,并且他们也急切希望找寻一个途径来摆脱土匪的身份。仅此而已。大兄,有时候看利益就好,莫要纠结太多。政治在本质上来说就是商业,唯利是图。”
“这,这太深奥。”杨清让蹙眉。
“阿芝这比喻实在妙极。”阿念在书房门口笑道。这会儿却不是穿宽袍,而是换一身窄袖交领的衣衫,高高的玉冠束发,衣衫袖口、衣襟、腰封都是金丝银线绘制的祥云图案,整个人看起颇为贵气。
江承紫看着他,黄昏的日光斜斜地照射过来,落在他脚下,他正微笑地瞧着她。
“你来也不让人说一声,悄无声息出现,就不怕冒昧?”她撇了嘴,心里却如同春花齐绽放,四周摇曳的都是花香。
他笑着在软垫上端坐下来,说:“我何时出现,你都觉得冒昧。看来早日将你娶进门,我出入你房门,你便不会觉得冒昧。”
他打趣她,江承紫只觉得心里慌得很,忙斜睨他一眼,说:“再胡说,我明儿个就订婚去。”
“哟,明儿个。”他喜欢学她的话语发音。上辈子没怎么相处,便不太清楚。但最近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发现她的发音有些奇怪,甚至夹杂很多双音节的词。她解释说是永不岛上的言语,他便喜欢学她的发音,觉得很好玩。
“不理你。”她作势要起身。
他便跟着起身,说:“好阿芝,我不多嘴,你莫恼。”
她垂眸在一旁,还没说话,他就在对杨清让说:“大舅兄,你也太没眼力劲儿了,我与阿芝在这里说私房话,你却也不知回避。”
杨清让本来起初对于这家伙的印象不错,觉得长相举止都适合自家妹妹,后来又听说是当今三皇子,虽不是嫡子,但好在身份贵胄,又名满天下,匹配阿芝实在不错。
可是,杨清让最近看他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就跟在阿芝身旁打转,简直到了极其过分的程度。在杨清让看来,那简直就是轻薄自家妹妹。
嗯,作为大兄,肯定要方方面面保护自家妹妹。因此,他早就不爽李恪,只是一直没发作。这会儿,看他又来调戏自己妹妹,气正不打一处出,却不料这小子居然还来赶自己走。
“你调戏我妹妹,我还要回避?”杨清让朗声反问。
阿念一愣,便笑道:“你到底没爱上一个人,不知晓那相思蚀骨疼痛,不知想时时刻刻见的念想。”
杨清让不听,只严肃地说:“不管你是蜀王,还是阿念将军,亦或者是长安杨氏。对于我来说,你如今这般对待阿芝,不合礼数,就是登徒子行为。作为杨氏六房的长男,作为阿芝的大兄,我有理由有权力赶你离开杨氏六房。”
杨清让上纲上线,让气氛一凝,江承紫颇为尴尬地低声喊:“大兄。”
杨清让横眉冷对,说:“你闭嘴。不知这世间俗人最最看重的就是这等俗气之事么?你既入世俗,就因遵循世俗规则而行。这不是海上仙山,亦不是你师父的神仙洞府。我可不想放任你不管,以免将来你后悔。”
“清让兄多虑,我爱护阿芝,自有分寸。”阿念讨好地说。
阿念依旧一脸冷漠,反问:“你觉得你所作所为有分寸?”
阿念神情一凝,叹息一声,道:“我亦知晓我此番作为,定会让你们反感。但,我控制不住,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从前不知晓,但自从遇见阿芝后,便是知晓这其中滋味。不相见时,总是想念。相见时,恨不得没有离别。”
“那是你的事。你若真爱护阿芝,哪能如此自私,唯一己之欲,毁她清誉。”杨清让语气缓和下来,却还是这般反问。
阿念没说话,只是瞧着江承紫,神情落寞。江承紫只觉得这话太沉重,便对杨清让说:“大兄,我知晓你为我好。但我亦自有分寸,你且放心。”
“你有分寸?瞧你那样,我便是木头也知晓你心心念念都是他。魂都被他勾走了,还谈什么自有分寸。”杨清让毫不客气。
江承紫愣神,从穿越过来这么半年,杨清让从未对她说过重话。可见,他这一次是真生气了。
“清让兄,你莫恼,是我不好。我以后注意分寸便是。”阿念瞧见这情况,便自动服了软。
杨清让一挥手,说:“莫叫清让兄,我比你还年岁小些。你也莫要说是依着阿芝。阿芝现在还与你没关系。待来日,你婚书聘礼一并下了,明媒正娶之后,再依着她来叫我。”
自家大兄这般计较,也是深怕这般没名没分儿污了她名声,白白让人占便宜。江承紫抿着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感动。有亲人真心真意地心疼与保护的感觉真实特别好。
阿念听闻倒是叹息一声,说:“我明日一早就要回长安,去一趟弘农杨氏祖宅,处理婚姻之事。阿芝,你等我。”
江承紫不敢看他,只是点头。杨清让却又不依不饶说:“等你,也该有个期限。若是你一辈子没处理好,也让阿芝等你一辈子?”
“这,我不是那样无能之人。我必定在她风华正茂时,铺十里红妆,明媒正娶。”阿念连忙说。
江承紫看他略略慌乱的模样,心内也暗暗觉得好笑。大兄像是在三堂会审,俨然充当了审查女婿的岳父或者丈母娘的角色,每句话都咄咄逼人。
而江承紫也明显感觉到阿念在回答这些问题时的慌乱与诚惶诚恐,像是初次见岳丈的新女婿似的。
不知道怎的,她就是想要笑。而杨清让也是不负众望,一个娘家严格审查者的角色扮演得有板有眼。阿念已是软下来,作各种承诺。他却还不放过,又咄咄逼人地问:“明媒正娶?你哪个身份明媒正娶阿芝?是蜀王,还是阿念将军,又或者是长安杨氏的当家?”
阿念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无语,只尴尬地看看江承紫,顿了顿才回答:“若阿芝答应,杨氏阿芝嫁给蜀王李恪,江氏承紫嫁给长安杨氏家主,至于阿念将军这个身份,迟早是要消亡的。”
“这般,日后再说。”杨清让没等江承紫回答,抢先回答。
阿念略略颔首,说:“多谢清让兄。”
杨清让挥挥手,拿了名册拂袖,道:“你明日一早启程,有什么话与阿芝说便说。我却警告你,莫要做出什么毁阿芝清誉的事。”
“多谢。”阿念又说。
杨清让已将书信与名册往怀里一揣,径直就离开了书房。江承紫与阿念面面相觑,而后又相视一笑。笑了一阵,他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问:“你笑什么?”
“我啊。”江承紫想到刚才他回答杨清让问题时的紧张与诚惶诚恐,就又忍不住笑,说,“你方才与我大兄说话,却甚为紧张。”
“那自是。我得笼络阿芝身边所有人,让他们都替我看着阿芝,祝福我与阿芝。”他的声音就在耳际,有一种蚀骨**的魔力,让她觉得惊心动魄。她忽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觉察她的异常,依旧是低沉的声音,问,“阿芝,怎了?”
男声音更是丝丝缕缕直直往心里钻,她一把推开他,佯装生气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气鼓鼓地说:“不理你。就知道欺负我。”
她说的话,自己也觉得是撒娇,便是扶额叹息。他看她动作可爱,一颗心柔软得不得了,便是上前一步,托着她的脸,轻叹一声说:“阿芝,我是来与你告别的,本来想要明日启程,但怕夜长梦多。杨氏不是省油的灯。再者,长安有变故,我怕母亲有危险,须得先行瞧瞧。”
“呀,你就要走?”江承紫一听,他就要启程,心里一点的离别准备还是为明日准备的,这下猝不及防,她一颗心顿时空落落的。
“跟你说几句话,就启程,护卫们在府门外面等我。”他回答,不由自主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说:“我很快回来。你照顾好自己,等我。”
“嗯。”她觉得千言万语,却不知怎说,便这的这一个字。
“我把杨初留下打理江府,让念卿陪在你身边。她这几年就在蜀中扎根,对这边颇为熟悉。再者,前世里,她就是你最贴心的丫鬟。”阿念说。
“听你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只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看着窗外渐渐黯淡下去的天光,闻着他好闻的熏衣香。她忽然疑心这是一场梦境。
他却在听恍惚之际,俯身在她耳际落下轻吻,趁她愣神之际,他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
她站在书房良久,看着窗外的光影明灭,生出一种庄周梦蝶的迷惑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题
阿念急匆匆离去,江承紫兀自在房间里呆到夜幕降临。杨王氏款款而来,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阿芝,蜀王一事,你可想好了?”
江承紫知道自己让阿娘担心,便反手抱着阿娘,说:“阿娘,我想好了。”
“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杨王氏怜惜地说。
江承紫想到前世里自己无端就对一个历史人物着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便摇头轻笑,回答:“阿娘,有些事一开始就是注定。这一生,是才刚刚开始,但之后的岁月,怕都有他。”
杨王氏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她也曾见证过美好的爱情,也曾亲眼看到美好爱情的陨落。她在年少时,内心也有细小而隐秘的向往,也有初次的心念转动。并且,当她在遇见杨舒越时,也是眼一闭,心里想:横竖这一生,便与这人同气连枝,为他运筹帷幄,在所不惜。
“阿芝。我与你阿爷的意思一致。你——”杨王氏虽不知如何劝慰,但作为这孩子的母亲,她这番话也定然要说的,因这孩子心地善良,很可能会杨氏利益牺牲自己。这也是自己与夫君所当心的事。
但她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而是扶着她的双肩,蹲身下来与这九岁的女娃平视,这才很严肃地说:“那日,蜀王求亲,我与你阿爷便在考虑这事。我们一直很忐忑,怕你想不开,为了杨氏六房的利益委屈于他。毕竟,你父亲小小县丞,祖宅不打点,我们也没有出头之日。”
江承紫听出阿娘的意思,便是笑着打断她的话,说:“阿娘,这些时日,你亦见识过我的本领。你真认为我们非得倚靠别人才能有出头之人么?说句不好听的,地位家族我们有千年望族弘农杨氏,而且父亲还是这一辈的嫡子。我们是杨氏六房,这是尊贵的身份。大兄只需努力,我自有办法让朝廷无法忽视大兄,他就可入朝为官。我杨氏六房何来不兴旺?我根本不需要使用这种手段,是你与阿爷关心则乱,太多虑了。”
“真,真是我们多虑?”杨王氏有些不敢信任。
这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夫妇俩,再加上最近周嬷嬷总说蜀王老是去找九姑娘,九姑娘也不避嫌,长此以往,怕对九姑娘不好。杨王氏表面淡定,内心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终于还是决定来跟阿芝谈一谈。毕竟这关乎自己女的终身幸福。
江承紫很笃定地点头,说:“是,你们多虑。”
“难道阿芝你对蜀王已——?”杨王氏问,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江承紫想到阿念那一张脸,想到他悲剧的命运,以及他那种香甜的气息和对她绽放的如沐春风的笑,呵略略沙哑的干净嗓音,便垂眸低声回答:“阿娘,有些人,一眼万年,一眼就是命运。”
杨王氏听到此语,也知晓自己女儿心意已决,便叹息一声,说:“你既心意已决,阿娘只能祝福你。只是蜀王英武不凡,又是庶子,去年玄武门之变历历在目。你阿爷所言,他日后之路怕并不平顺。你若与他一道,不光是你,就是整个杨氏六房乃至整个弘农杨氏都要担莫大风险。”
“阿娘,我亦知此事。你且放心,我自有方法顺利度过此等难关。阿娘只需作杨氏六房的当家祖母,貌美如花、高贵无比,阿爷也只需做杨氏六房的当家,有担当有见识,儒雅风流。”江承紫很自信地回答。是的,在这个时空,很多条件都能具备的情况下,她真的能创造出让世人咋舌的盛世。到时候,权势什么都太渺小,她与李恪都让人高山仰止,哪还有什么腐鼠嫉妒之事。
杨王氏听小女儿这样说,心中虽然有另一种担忧,但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不由得“噗嗤”一笑,说:“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
江承紫嘿嘿笑,母女俩又聊了聊女红之事。杨王氏因记挂杨舒越的身体状况,又怕秀红趁她不在勾搭杨舒越出什么幺蛾子,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了江承紫一人。虽是初夏,但靠山的晋原县夜晚还没啥暑气,为避免身体受凉。江承紫点一盏油灯,搭一条小披风在膝盖上,端坐在案几前写详细的勘探实施方案。
这一晚,她忙到夜深,拒绝云珠与念卿的帮忙,仔细回想自己前世里学过的各类知识,将勘探方案写得更为简单详尽。同时,也列出勘探所需的清单,在第二日提交给云珠。
第二日,一大早,江承紫用完早饭,就拉杨清让一并看勘探的方案,与他讲解格物知识。杨清让不愧是学霸型人物,江承紫三言两语点拨,他就融会贯通,完全咀嚼清楚。
与此同时,她亦找来念卿,跟她说清楚这几日会亲自进山一事。念卿没有任何惊讶,只施施然拱手行礼,道:“蜀王知姑娘脾气,料定他去处理事务,你定会亲自探测盐矿。故而,他让我贴身保护姑娘,希望姑娘不要为难我。”
“他了解我,我何尝不了解他?”江承紫嘿嘿笑,尔后才又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这一次进山,需要你与我前去。衣物、干粮、水、匕首、火折子、换洗衣物等,一样都不能少。念卿也准备准备才是。”
“谨遵姑娘教诲。”念卿又是盈盈一拜。
江承紫略略点头,便立刻开门见山地转了话题,问:“上次我在江府,你给我泡茶。说那茶是蜀王教你们制作。我喝那茶,虽初具雏形,但还有所欠缺。如今,我神农计划里有一项就是研究茶叶,并找寻能保持其色香味俱全茶叶以及加工方法。一旦加工方法革新,便于贮存与携带的茶叶,或者会为我们带来丰厚的汇报,甚至改变整个大唐。”
念卿也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江承紫的意思是让她说出加工方法。本来这秘而不传的办法,念卿是不想说与旁人听的。但整个江府包括蜀王都是她的,这小小的加工方法还藏着掖着干啥啊。
所以,她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帛递给江承紫。那是早先就准备好的茶叶的改进方案递给了过去,说:“这是蜀王要求我婢子给姑娘的。”
“嗯,你且坐下,我们好好讨论一番。毕竟,我们今时今日所为国为民的大事越多,在将来遇见什么时,才可有更有筹码。”江承紫缓缓地说。
念卿身子一顿,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说:“你,你是想说把这制茶也一并推广?”
江承紫一边看那布帛上的文字,一般回答:“所有先进的技术都不值得藏着掖着。所以,从根本上来讲,所有先进的工艺以及技术,都是黎明百姓。并且,这些先进技术只有发扬光大,才显现其价值。”
念卿自诩聪颖,这些年跟着蜀王走南闯北也学到不少,但她还是没办法理解九姑娘的想法,便也只是迷茫地摇摇头。
江承紫也不与她多争辩,只是拿了笔墨,将这份儿方案誊抄在竹简上,其中还查漏补缺,做出一份儿完整的制茶工序。
“改日,写一本《茶经》,从如何选茶树,确定其生长环境,采摘日期与方式写起,再写采摘后的晾晒、杀青制作工艺,最后写如何烧水泡茶品茶的方式。”江承紫将方才写好的一方竹简放在一旁晾干,一边对念卿说。
念卿在一旁帮着晾晒竹简,看到竹简上所增补的缺漏,十分惊讶,道:“姑娘,我前几次百思不得解的问题,你这里竟写出来了。”
江承紫自然是说在永无岛上所学,一句话就打消对方疑虑。
念卿点头,尔后表示自己很喜欢茶叶,很喜欢蜀王所言的那种吃茶方式,希望江承紫能指点她一二。江承紫笑嘻嘻地说:“这没问题。只是那种方式应该叫喝茶,吃茶恐怕不合适。再者,我正想求一位热爱茶叶,并且懂得茶工艺的人来掌管这一块。如今看来,非念卿莫属。”
“这,这如何使得。方才听姑娘所言,这是大事,关乎国家命运,我一介女流,这不适合。”念卿连连摇头。
江承紫板了脸,说:“念卿,你是我杨氏六房的人,亦是江府的总管,这点见识都没有?这开国公主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坐正长安为大唐奠定基础。女子又怎了?”
“姑娘教训得是,我们女子不可妄自菲薄。比如姑娘就是璀璨得许多男子与你相比都黯然失色。”念卿回答。
“你呀,莫要说这等话。”江承紫觉得她这话有拍马溜须的嫌疑,便是蹙眉摇摇头。
当然,说到女人建立伟大功勋之事,她倒是忽然想到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来。若是记得不错,这武则天现在应该刚刚出生不久。
江承紫记得武则天出身不高,父亲又不是高门大族,其母倒是八竿子巴着过来说是弘农杨氏的远亲。因此,武则天及其女儿太平公主对弘农杨氏情有独钟,在她们当政期间,允许弘农杨氏女眷随意出入宫门。
那么,武则天已降生,一介女子,若无背景,在这个“上品无寒士”的朝代真能在后宫屹立不倒么?江承紫忽然蹙眉,仔细去想武则天当政到底是哪一年。但想来想去,却不太确定。
“念卿。”她不确定,便喊了一声念卿。
“姑娘,有何事吩咐?”念卿看她方才陷入沉思,便在一旁等着,不曾打扰,却不料她忽然就喊她的名字。
江承紫本想让她派人查一查武士彠此人,了解一下武士彠一家的情况,看看小武则天是否已经降生。但她转念一想,待她进宫还有很长的时间,没必要现在就去寻找,眼下还是事业要紧,所以,她摆摆手,回答说:“无事,你且去整理一番,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山中找寻一番。”
“是。”念卿知情识趣地退下。
江承紫伸伸懒腰,又在院落里练一会儿剑,刚收势完毕,就看到一袭青灰袍子的张嘉长身屹立在廊檐下。
“张公子,何事?”江承紫放下手中的长剑。
张嘉轻笑,说:“我河东张氏,祖宅乃在蜀中眉州**镇。我此次入蜀,还未回祖宅拜见老祖宗。这在晋原县也叨扰阿芝多日,如今想要启程回**镇一趟。”
原来是来告别的。江承紫拱手行礼,道:“那张公子一路安平。只是不知何时动身,我送送你。”
“即刻动身。你也不必送,我过几日,便回来。”他说,语气轻松,神情始终微笑。
但江承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张嘉的微笑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让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我还是送送你。”江承紫说,便快速跑回去,说,“我拿个帷帽,换身衣衫,你等等我。”
她快速跑回屋,他却站在她屋外,低声说:“阿芝,你不必劳神。我,我这就走。我只是——”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声息。待江承紫穿戴完毕出来,只看到屋外案几上有一封信,只一行字:他走,你心乱如麻。我如今告别,你眉宇清明,并无半点不舍。这一世,我终究输了。
江承紫抿着唇,略略有些心烦。她最不会处理的就是感情纠葛。说到底,她是英明果断的女子,容不得拖泥带水。
“唉,你这是何苦,感情的事总没办法强求啊。傻。”她自语一句,将那信收入怀中。正要去找杨清让,却看见云珠跑来,说:“阿芝,阿芝,潘道长来了。”
“呀?这样迅速,今早才送出信,这会儿就来了?”江承紫吓了一跳,随后也释然。他们迫切想要见一见潘道长探一探虚实,人潘道长估计也有这心思,于是火急火燎的来了。
“替我沐浴更衣,我去见一见潘道长。”江承紫吩咐。
之后,便是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拿着自己的几套方案,江承紫急匆匆前往正厅见那潘道长。
她刚入了正厅,便见到自己的父亲与一头发花白的道人正在堂内相谈甚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潘道长
潘道长一身蓝布袍子,盘腿坐在正堂客席首座,一旁的杨舒越也是一身灰布道袍,一并端坐在一旁的席子上。
江承紫在门外站定,便是朗声说:“阿芝见过父亲,见过潘道长。”
两人正在论道,听闻女童清脆的声音响起,便停下来朝这门口看。杨舒越看到是自己颇为优秀的女儿,不免得意,招了招手,道:“阿芝,你来得正好,潘道长来做客,我正琢磨着你的事情也做好了,让云珠去叫你前来。”
江承紫提着裙子施施然入内,对潘道长用道人的作揖,道:“阿芝见过潘道长。”
潘道长本就是翻云寨前清微观的道人,自小就在那道观中修道,不料天下大乱,做道士也做不下去,清微观的观主被当时在蜀中起兵的一个小头目杀害,镇观之宝也被抢走。整个清微观也不烧杀抢掠,他当时正好在河边打水才逃过一劫。
后来那一伙贼人被剿灭,但他却心灰意冷,也没有钱财重建清微观。再后来,天下大乱,百姓越发活不下去。便纷纷逃往深山,落草为寇。
他亦被翻云寨几人所绑,几人见他有知识有文化,人也聪敏,便留他做先生,教书识字,出谋划策。那翻云寨老大还自比刘备,称他该是那足智多谋的诸葛亮。
潘道士十分痛恨流寇匪类,如今沦为匪类阶下囚,断然不可能为翻云寨服务。但翻云寨的老大耐心十足,一而再再而三地礼贤下士。潘道长也在这过程中接触到翻云寨六兄弟还做的不错,收容了许多老弱病残在山寨内,而且也绝对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觉得留在这里,帮助他们也是一种修道。或者这就是上天给予自己的磨练,所以,在翻云寨的几兄弟再来请求时,他就答应了,而且跟翻云寨的六个兄弟约法三章。
那六兄弟都是爽快之人,看他约法颇为合理,而且也觉得就该这么做。并且他们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落草为寇也是迫不得已,几兄弟还梦想着等天下太平,还带着一干众人回去过平静日子。
这几年,天下逐渐太平,李氏掌管天下。翻云寨众人想要回归,但苦苦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这几年,潘道长也是出谋划策,以各种方式将翻云寨的一些人送回到各自的乡里,让他们过平常人的生活。然而,翻云寨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若是以他的方式来做,得要猴年马月才能都送回去啊?
况且翻云寨有许多人在这几年的打家劫舍中有案底,他纵使有惊天谋略,也很难为他们洗清楚。
可机缘巧合,就有这样一个女娃将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送到翻云寨面前。潘道长比任何都高兴,原本他想随谢老三一并来拜会一下杨氏六房的小郎君以及当家的。但他深深知道能做出那样大气决定人必定要看翻云寨的诚意。
因此,潘道长这才临时决定去找翻云寨名册上没有的人,也就是在晋原县内的暗桩。他知道只有将这些人送到杨氏六房面前,才算是真正的诚意。
之后,这些人纷纷来拜访杨氏六房的小郎君,然后收到的回礼竟然是最近在晋原县轰动一时的新奇玩意儿——马铃薯与红薯,并且还附赠了九姑娘亲自书写的种植、采集、食用以及储藏的详细方法。
翻云寨一干人欣喜若狂,要跟着杨氏六房的心更坚定。潘道长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格外佩服那素未谋面的九姑娘。对杨氏六房,他也更觉得好奇。
却不料,这才过一日,就接到杨氏小郎君的来信,诚邀潘道长去论道。他接到这信,琢磨一番,越发觉得杨氏六房的人不简单,这翻云寨若真能就此跟着杨氏六房,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当即,潘道长又将翻云寨的几位当家都召集起来,将自己的想法与意见说一说。翻云寨的六位当家都说这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潘道长不必担心。
潘道士这才骑马狂奔一路到了晋原县,于日光正好的上午叩响了杨府房门。
杨舒越谈吐不俗,但还没让潘道长觉得是能握住全盘的主。不过,家主杨舒越倒是颇喜欢论道,于道学上颇多领悟。
不过,潘道长一心想要见的人是那九姑娘与小郎君,心中免不得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听的清脆女娃声,心中一凛。只觉得这女娃声像是清脆的铃铛,甚为好听。
他不由得瞧过去,就见到一眉目清秀的女娃站在门口,身后是上午颇为明亮的日光。女娃提着裙子走进来,盈盈一拜。
潘道士阅人无数,却瞬间还是十分惊讶。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女娃有一种璀璨,如同皎洁的月光。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有一种月朗风清之感。
“想必这就是九姑娘,贫道久仰。”潘道长也连忙起身,对女娃作揖。
其实,依照他们的年龄差距与辈分差距来说,潘道长完全可以不必起身,然而他不由自主起身。
江承紫见状,连忙摆手,道:“潘道长莫要如此,这是折煞我也。您是我的长辈,哪能受你如此大礼。”
“方外之人,不讲求俗礼。况且我这一拜,是为翻云寨众人而拜。九姑娘为他们指出一条明路,此乃善举。受得起这一拜。”潘道长笑道。
江承紫也是笑,又说:“潘道长心善,自是高看于我。你却莫要忘记,我与翻云寨一事,却是有条件。”
潘道长哈哈一笑,对着杨舒越说:“杨居士,你这小女当真聪颖得很。心底也是极好,明明是她善心,多方打点,帮助翻云寨。此番,却只当自己是逐利之人。杨居士,你这小女当真教育得极好。若非女儿家,就这等胸襟,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杨舒越被人夸赞,笑意盈盈,瞧着江承紫,说:“这孩子自降生就不凡,与道者结缘,于海上仙山修炼九年才得以返回我与她母亲身边,这看起来自是与旁人不同。”
翻云寨先前的探子也有说这九姑娘从小师从得道高人,但具体如何。由于杨氏六房初来乍到,本地人也不太清楚九姑娘之事。只是见过九姑娘的人,都觉得那是个聪颖无比,让人不知不觉就要仰视的女娃。
如今,潘道士听到杨舒越此语,更是惊讶,便“哦”一声,瞧着江承紫问:“姑娘还有这等奇遇?”
“说来也是命遇贵人。我师父乃得道仙人,因身边神鸟看管不严,于我降生之日,丢下一颗五彩石,口吐祥云,影响了我的命数,为我带来灭顶之灾。我师父为弥补,才携我魂魄回仙山餐风饮露,吸收日月精华,悉心教导我。本想于我十二岁度过灾难之日再送我魂魄附体。不料前日里遭遇歹人暗害,不得已提前返回。唉,我师父说,我与他缘分这般结束,便是结束了。而我红尘俗世之躯,如何也不能再回返,与他缘分便是尽了。若是还有什么羁绊,怕只有他留给我的这一身的本领。”江承紫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这一段离奇的身世。
潘道长本就是道门中人,听此事更是丝毫不怀疑,只是最后他追问永无岛之后,颇为疑惑地说:“从前,只知昆仑、九天,却不曾听闻还有永无岛。真是长了见识。”
“我师父亦叫潘,只是不是姓,只是一个名而已。他们那里的人,姓名于他们都是代号。再者,永无岛本就在海外,师父为人低调,迩来四万八千年,不过出山过三次,都是去拜会好友西王母。”江承紫继续瞎编。
潘道长听得很认真,之后又与江承紫论道。江承紫既然敢说这个谎,就有足够的本领去让这个谎言圆满。她前世里就是一个老道士的俗家弟子,虽说是自家奶奶偷偷搞的迷信活动,说她是天上仙女下凡尘,要拜一个道士或则和尚为师。
最终,她就在奶奶的几番劝说下,与一个老道士结缘,老道士名叫凌虚子,九十多岁,只看江承紫一眼,就说:“贫道怕要打破我之前的言语,破例收你为关门弟子。你与贫道有缘,你之大劫难于我既是大劫难,也是飞升的大机缘。”
她当时只觉得这老道士九十多了还在故弄玄虚,颇为看不惯。但后来,与这老者交谈。这老道交给她的都是人生道理,没有道家所谓的道。她忍不住询问,这老道士就说:“人生就是道,自然万物都是道,何须分得那么清楚。”
江承紫就在那一刻,忽然对道家很感兴趣。有一段时间,休假,她就住在道观,跟一群道士清谈论道,打打太极拳。那会儿,听着晨钟暮鼓,看袅袅青烟,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适合金戈铁马。她向往的是安闲宁静的生活。
当然,她结束假期后,执行了两次任务,很快就离开了部队。她的心理教官给出的评论也是她不适合留在部队,尤其是精锐的特种部队。
江承紫得知真的可以不用留在部队,这才算松一口气。当晚,就携好茶好点心前往道观拜见师父凌虚子。
如今,江承紫与潘道长论起道来,简直如鱼得水。潘道长与杨舒越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这么一来一去相聊甚欢,一直聊到中午。
午饭前,杨舒越一袭戎装从的外面回来,一身的泥。
江承紫忍不住想要去打趣,他却是蹙眉说:“莫要问,我不说。”
“潘道长来了,谁要问你呢。我只是觉得你作为杨氏六房未来的继承人,自然该多一番历练,更纯熟些。”江承紫将想要问的问题生生吞下去,便说了另一番话。
杨清让一怔,语气缓和些,说:“我去梳洗一番,再来见贵客。”
江承紫点点头,趁离午饭还有一段距离,她邀请潘道长去参观她的种植园。潘道长早就听闻马铃薯与红薯都出自杨府,这一次前来,也想瞧瞧她到底是如何种植,只苦于一直没机会,正琢磨着午饭后,开门见山向九姑娘提一提。
他却没料到这九姑娘竟然是亲自带他去瞧她的种植园。杨府后院,风水甚好,园林洞天,竟是一块福地。
江承紫带了潘道长到园林里走游,一边走一边说:“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向来直来直去。尤其是对值得的朋友,值得尊敬的人。”
“九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举手投足是这世间多得很的男儿做不到之事。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可。贫道洗耳恭听。”潘道长又是打个揖。
江承紫亦是回礼,这才缓缓说:“我与大兄听谢三当家说起你,顿觉道长定然是高人。当时,我与大兄皆认为必须要尽快见你一面。同时,我爹早年受炼制的丹药的折磨。如今虽然不再服用,但过段日子就要发作一次,对我爹来说,那实在是生不如死,损耗生命。”
“难怪方才见杨居士眉宇间有隐隐黑气。原是如此。”潘道长恍然大悟。
江承紫点头,这才将自己父亲的遭遇说一番,才说:“我与大兄皆想潘道长是自家人,道家一脉相承的炼丹之术,潘道长或者懂得一二,也好为陈大夫解惑,争取能早日为我父亲解毒。”
潘道长一听,便很严肃地说道家到现在已不炼丹。那些炼丹术士却是不被道家所承认。不过,他早年亦认识一些喜欢丹砂鼎炉等物什之人,于炼丹之道倒是比别人多一些。若是需要,倒是可以与那陈大夫说道一番。
“如此,阿芝甚为感谢。”江承紫屈身一拜。
“九姑娘言重。此乃分内之事。”潘道长说,随后也是开门见山地问,“九姑娘,若是盐矿找不到,翻云寨何去何从?”
江承紫笑道:“没有盐矿,还有其他,翻云寨的前途光明得很。我杨氏六房既然接受了翻云寨,就断然没有半途扔下的道理。”
“听九姑娘此言,翻云寨便无后顾之忧。”潘道长拱手作揖。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狂热梦想
江承紫亦笑,说:“听道长此言,先前对杨氏六房还是颇多顾忌?”
潘道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回答:“九姑娘见谅。毕竟关乎翻云寨前途,千余口性命,我们若是跟随杨氏六房,就没有回返的余地,因此必须要谨慎。”
“我自是了解你的忧虑,毕竟我们亦不是本地望族,让你们那般了解。”江承紫说。
潘道长摇摇头,说:“弘农杨氏自古就是名门,我们自是知晓。四世三公可不是浪得虚名,就是昔年的王谢也只能与杨氏平分秋色。”
“道长既知晓杨氏之名,何以如此忧心?”江承紫与潘道长一前一后,在后头的院子随意走走,闲聊几句,也便于瞧瞧这潘道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九姑娘,恕我直言,四世三公也是昔年。这些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名门世家多得是。最最卑鄙的就是这高门大族。”潘道长说。
江承紫掩面笑道:“潘道长竟是如此透彻。对这高门大户看得清楚明白。不错,如今这高门大户,内里腐烂得很。许多的高门子弟,全然草包没有半分作用。那纨绔子弟的作派却全都会。潘道长透彻,难怪会担忧杨氏六房载不动这翻云寨的殷殷众望。”
“九姑娘言重。今日有幸见到杨六爷与九姑娘,便瞧得出你们不是那般腐烂的豪门子弟。”潘道长拱手说。
江承紫亦是回礼,这才说:“我亦是想着跟你们多接触,免你们心中疑惑,这才让潘道长走这一遭。等过几日,开始寻找盐矿,我还得亲自上翻云寨,与大家交流一二。另外,潘道长切莫担心。杨氏六房不走政治,不去朝堂尔虞我诈,走的是神农氏当年所走之路,谋求的是人类千秋万载的基业。”
潘道长认真听着,却还是有些不明了眼前这瘦削的小女娃所指为何。但他没有立马询问,只是安静地听着。不过,他跟随自己的师父学习多年,总觉得这女娃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仰视的能力。
江承紫说出这一番安定人心的话后,知晓对方可能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顿了顿,对潘道长做一个“请”的手势,说:“我想潘道长不甚明白。因这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去。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其实,俗气点说,是想成为这天下百姓都敬仰之人,举得功名利禄,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住之人;往大义上讲,是想尽自己微薄之力,解天下百姓之苦。”
“九姑娘之意,是想研究想马铃薯、红薯等来解百姓之饥?”潘道长略略有些明了眼前的女娃所做之事,并非是受到朝廷重用,而是想要改变百姓们的生活。
否则,若她真是熙熙攘攘为名利之人,断然不会在马铃薯红薯还没送到长安,就先送一篮子给翻云寨,让翻云寨先种植着。
难怪初见此女就觉得与众不同,浑身有一种熠熠的光芒,璀璨得很。原来却是因她心胸如此阔大。
“潘道长所言只是第一步。俗话说‘授人鱼不如授之人渔’,灾荒之时,朝廷唯一做法就是减免赋税、开仓放粮。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又影响国库储备,影响国力。若是百姓有产量更高的农作物,收成颇好,平素就能储存粮食。灾荒又算什么?国力还能强盛。到时候怕万国都要来朝。”江承紫回答。
潘道长心里受到极大震动,他只觉得从他这一生都不曾听到过有人要去研究新的农作物给大家耕种,从这个根本上解决吃不饱的问题。
“九姑娘,这,这,你这想法新奇。”一向内心如水的潘道长也不由得激动起来。他虽是道门中人,但到底不曾得道,依旧在世俗中摸爬滚打。看过太多的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如今,赫然听闻这小小女娃的梦想,内心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
“不是新奇,是一定要实现。”她很笃定地说。
是的。江承紫早就下了决心,要找寻到合适的农作物,首先改变百姓的生活。这既是拯救杨氏六房,亦是拯救李恪的一条道路。同时,也可以成为自己的梦想,能让自己长期为此而奋斗。至于什么改不改变历史,她都不觉得是自己该考虑的。
上天既然让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就必定有自己的深意。再者,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历史本身就已改变,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再说这世间庄周梦蝶之事,谁又说得清楚?
“一定要实现?”潘道长看到这女娃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而狂热的光芒,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也有些热血沸腾。
“是的。”江承紫笑道,然后很郑重其事地说,“目前,蜀王也就是益州大都督已全力支持我是计划,另外,还有蜀中大商贾暮云山庄。我的计划也被送往长安,即将呈给当今帝王。一旦计划启动,我们就可以成为神农第二,甚至是比神农更伟大的存在。”
“这!”潘道长也激动起来,说,“这,这若实现,真是太好。”
“因此,请潘道长与翻云寨的众人和我一道去实现这伟大的事业。”江承紫深深鞠躬。
潘道长吓了一跳,立刻说:“九姑娘,你这般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贫道。”
江承紫却又忽然一脸狡黠地嬉笑,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似的,说:“道长莫要这样严肃。你瞧前面那小的园子里,就是我种植之所,你且来瞧瞧。”
她说完,就蹦跶着去种植的院落,潘道长一愣。看着日光下蹦蹦跳跳的女娃,在这一刻,他才觉得这是一个女娃,一个九岁的女娃。
潘道长自认为阅人无数,却到底看不透。只觉得像是九岁女娃的身体住着一个看透世事沧桑的聪颖灵魂。
他想不明白,只是摇摇头,大步踏入那院子。
院墙是竹编而成,从墙外就能瞧见里面的一大块地里,郁郁葱葱,种满各种植物。因这里靠山,要给地留出充足的日照,所以周围的高大树木都被砍伐,偶尔有几棵不砍的,也是将枝桠修得差不多。
潘道长一顿步,江承紫便在院内两块地的石头小径上回过头来,喊:“潘道长,进来瞧瞧这庄稼。”
“十分荣幸。”潘道长回答,便推开柴扉,大步走进去。
里面是一大块地,被一条小径径直分成两块。小径两旁是葱茏的木槿,茂盛碧绿的叶片中绽放着重瓣的木槿花,层层叠叠甚为好看。小径径直通到一座小屋,至于小屋是什么,潘道士看得并不清楚。他只瞧见那女娃在小屋前的石头地板上坐下来,屋内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少女,戴着帷帽,低头问:“姑娘,谁人来了?”
“念卿,这是翻云寨的潘道长,来瞧瞧我们种植的马铃薯与红薯。”江承紫对念卿说。
念卿便对潘道长一福身,道:“原是翻云寨贵人,婢子乃九姑娘的贴身侍婢念卿,拜见潘道长。”
“念卿姑娘不必多礼。”潘道士上前拱手作揖。
三人一番寒暄后,江承紫带了潘道士参观种植在地里的红薯与马铃薯,有亲自拿锄头挖了一株给潘道士瞧。
潘道士瞧见一株马铃薯居然挖出大半篓子马铃薯,也是惊讶得不得了,不由得说:“若是照此产量,百姓储藏得当,不至于饿死。九姑娘,你寻得这宝贝,真是造福百姓。真是大善之举啊。”
潘道士被这马铃薯的产量震撼,啧啧称奇。江承紫盈盈一笑,说:“潘道长,若认真种植,还能比这收获更多。只是这东西,到底不能当做主食一直吃,还得找寻更适合的物种。”
“这地里的植物都是九姑娘在研究的?”潘道士瞧了瞧这房前地里,出了马铃薯与红薯还有别的一些木本、草本的物种。
江承紫摇头说:“那些不过是我喜欢是花,随便种植一些,你看那边角落里的,则是一些名贵的花草,是别人家种植,但快养不活,放到我这里来寻求救治。”
“九姑娘还会救治植物?”潘道士更是惊讶,但转念一想她师承得道仙人,会这点法术就不奇怪。
“可以。不过,我收费很贵的。”江承紫一边说,一边示意念卿奉茶。
潘道士一听,咳嗽两声说:“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是植物。”
“浮屠不是我道家所有。再者,就是神仙也得要香火,救治是需要耗费精气神的。”江承紫说得天经地义。
潘道士觉得她得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是说:“这,这似乎不妥。”
“没什么不妥。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有因果。我若不收钱,让他们白白承受这果,得是为他们作孽。”江承紫歪理一堆。
这回,果然潘道士有若有所思,大约也是被说服了,只一个劲儿在咀嚼江承紫的话。
她也没打扰,只在廊檐下席地而坐,置一方案几,让念卿开始泡茶。蒲葵扇、小火炉、煮茶锅、白瓷杯等一整套的茶具皆一一摆放。
潘道士本来在思量江承紫的话,却瞧见念卿摆弄一整套的器具,在那边施施然地摇着蒲葵扇烧水。他顿时觉得新奇,仔细瞧那些器具,有些是道观里瞧见过的,煮茶所用,有些则是不曾见过。
“九姑娘这是在煮茶?”他瞧见念卿旁边的陶罐里有茶叶,只是那茶叶竟不是茶饼,而是一片一片的叶子,晾晒干的。
这是茶么?潘道士在道观里,道观里的道士每日都要吃茶,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茶叶。而且以前清微观还有大片的茶园,采摘茶叶自己制作茶,这都是清微观每个道人都会的手艺。可他们也从没制作出这样的茶叶,他们制作出的都是茶饼。也有人制作出过散茶叶,很快就发霉腐烂,味道很难喝。
“不是煮茶。是泡茶。”江承紫回答。
“有何区别?”潘道士问。
江承紫笑着说:“潘道长看看便知。”
潘道长便也不说话,只全神贯注看泡茶。念卿先烧开水,舀出一小勺茶叶,待沸水收热片刻,再冲入茶叶中,拂去浮沫,将初杯拿来洗刷茶杯。然后再徐徐注入开水,轻轻摇匀。然后从茶壶口徐徐倒出茶水。
那茶汤清澈嫩绿,略略带着春日的鹅黄。念卿纤纤素手递到潘道士面前,说:“道长,请喝茶。”
潘道长一愣,接过那茶杯,白瓷的茶杯里,茶水摇曳得让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先闻香,后品茶,这是明前采摘的茶尖儿做制作,称为明前雪芽,是我杨氏六房特制。”江承紫也端起一杯,闻香,细品。
潘道长见状,亦是这般品位一杯,只觉得唇齿干净清澈,香味在唇齿之间弥散,简直是人间极致的享受。
一杯接着一杯,一壶茶喝得寡淡无味,江承紫才问:“道长以为这茶如何?”
“人间极致。”他回答。
“那道长以为世人会喜欢这多些,还是现在的多?”江承紫端着茶,缓缓地问。
潘道士是实诚地回答:“自是,这——,只不过,我很好奇,如何可以见茶做成你那边,一叶一世界。”
“这是比较复杂的工序,将来的神农计划里必定会教给我杨氏六房之人。”江承紫回答。
潘道士虽然早就让自己不要惊讶,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吃了一惊,问:“九姑娘,这茶叶也是神农计划里的一部分?”
江承紫点头,随后就说:“今日,我请道长品茶,其实也是想与道长论一论蜀中之茶。道长乃道门中人,道门中人最喜茶道。许多人还是种茶能手,不知道潘道长可否为我讲解一下晋原县周围的茶树种植情况,以及制茶工艺?”
潘道士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略通皮毛,只能讲解一二。江承紫虚心请教,潘道士便将从前清微观种茶之事与江承紫讲了一番。
三人一阵闲聊,都是关于茶叶,从中就涉及到翻云寨未来的出路。江承紫为潘道长画了一幅蓝图,盐矿,亦或者茶叶研究,再或者还有别的更适合的事。
“九姑娘,你莫说别的。翻云寨与你不离不弃,风雨同在。”潘道长立刻打断她的话,率先就表了态。
“有道长这句话,足矣。”江承紫笑着站起来,对远处的小丫鬟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去。随后才对潘道长说,“道长,我阿爷与大兄备下一桌简单宴席,还请道长入席。”
“九姑娘,太多客气。”潘道士也站起身来,宾主一并往正厅去。在路上,潘道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九姑娘,翻云寨几位当家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也请放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经营
在古代,物质匮乏的年代,很多人家是一日两餐,期间吃一点小点心吊着命。最丰盛的饭餐应该是晚饭,因为要熬过漫漫长夜。但也有富贵人家,实行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点,午夜饮宴宵夜,有的甚至通宵达旦。
唐诗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实在一点都不夸张。
杨氏六房虽然经济比较囧,但经过暮云山庄的赔礼道歉,一直到杨氏六房高调入益州、入晋原县,当地的乡绅豪强到底是要变着法子巴结。并且大家都是明白人,金钱自不会直接派送,但各种好处投资,明里暗里还是少不了。
杨舒越一概不管,杨王氏却万分精明,加上秀红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个从前势同水火的人,经过这入蜀一路上的颠簸,竟然搭成一种无言的默契。
哪家要巴结,哪家想要靠拢,杨王氏手持小本子记录一下,总是要扒拉一点下来的。若说大家族教会了人什么事。那就是大气,恩,大气,就算是算计人也算计得相当大气。
某日,江承紫忙完红薯与马铃薯,就看到杨王氏在廊檐下看本子。她凑过去瞧见,娘俩也不暗里说。杨王氏径直就说:“阿芝,你看这些人,到底谁能扯下几把毛来。”
江承紫看了看,笑嘻嘻地说:“我听周嬷嬷说,昔年,阿娘与你小姑姑设计的首饰可是各家争相要的呢。”
“那是你姑婆厉害,我只是打打下手。”杨王氏说。
江承紫掩面笑着伏在杨王氏的肩膀上说:“阿娘尽管设计一套,就说去定做,你再过几日看。”
杨王氏明了江承紫是喊她从这首饰铺子开刀。她便当下与秀红一并采样设计,因为秀红昔年在萧氏也是手巧之人。
两人设计一套送过去,说是定做。这前脚刚让周嬷嬷送过去,后脚首饰铺子的东家就亲自登门,说这首诗设计得巧夺天工,不知可否卖给他们首饰铺子做独家。
杨王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惊讶地说:“这,怎的是好?”
人家首饰铺子的东家巴结大家族很是专业,说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设计,想必定然会火遍大江南北。他这会儿卖下去却是占了大便宜,而且他们也会在售卖时署名这是出自弘农杨氏的最新款。
杨王氏推脱一番,最终秀红就在一旁劝说:“夫人,既然人陈老板这样诚心,我们不如就——”
杨王氏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将首饰设计卖给这首饰铺子。首饰铺子的东家大约觉得晋原县好不容易来个大家族。平素里,蜀中最大望族是眉州张氏,但到底隔得远,而且张氏很少与外人往来,就算想要巴结一下也找不到门道。于是,这首饰设计的购买简直成了他巴结的天赐良机。
首饰铺子用天价购买这套设计,还赠送一套设计。杨王氏与秀红一开始还有点忐忑不安。江承紫就不乐意,说:“他们这么高调收购,又借用弘农杨氏的名号,这一套设计本身也很好。他们赚得多,依照我说,这给的钱还不够。”
她一席话,杨王氏与秀红都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打量自己,暗自觉得与江承紫比起来,他们还是不够狠。
“九姑娘说得在理。”周嬷嬷在一旁点头同意,说,“这弘农杨氏可是千年望族。从前,弘农杨氏的姑娘们的穿戴可都是长安城姑娘们的标准。杨氏公子哥的打扮是各家成衣铺争相制作。”
“这样说来,似乎是我们多虑了?”秀红怯生生地看了看杨王氏。
杨王氏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将首饰铺子送来的买断费以及一整套的首饰收走了。那买断费也是三百两黄金,至于送的那套首饰,杨王氏则是送给杨如玉,说她是杨氏六房长姐,到底是要考虑选择良婿,平素首饰盒子里得有点存货。至于另外几个姐妹,因年纪还小,等过完这一年,再做打算。
因有了首饰铺子这一桩事,别的想要巴结杨氏地方豪强乡绅则是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晋原县乃至整个益州,不到半年时间,杨氏点翠、绣品、服饰、胭脂、点心、菜式便流行开来,成为人们争相购买之物。而杨氏六房的六夫人则成为首屈一指的设计师,成为许多人的偶像。
也因为这一招,让杨氏六房的口袋颇丰,日常开支不成问题。所以,杨王氏也不吝啬,一日三餐虽不至于铺张浪费,但也做得颇为丰盛。
这一次,便是请了潘道长在这边用午饭,因马铃薯与红薯丰收,厨房少不得有红薯粥、煮红薯,红薯鸡蛋羹,还有江承紫自己鼓捣的炸薯条,以及凉拌马铃薯叶。因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姚子秋又懂得植物萃取之法,所以,那调味倒不是问题,即便没有辣椒。江承紫也能用植物的汁液调配出辣味来。
菜式颇丰,素菜为主。马铃薯与红薯主题的午饭让潘道士觉得此乃人间美味,临别时,他再三重申翻云寨跟随杨氏六房的决心,并且表明以后只有杨氏六房,再无翻云寨。
杨清让命人将潘道士送到城门口,算作是十分重视。
送走潘道士后,江承紫就与念卿二人女扮男装一并出门找了几家打铁的铺子,打造一些小巧的铁器。两人拿了图纸过去,与工匠说好,约定了提取日期。
两人从铁匠铺子出来,一阵闲聊。念卿忽然说:“九姑娘,你先前说要铁器,其实可以让我们自己人做的。”
“我知晓这些年你家主人精心经营,有不少世间罕见之物。但你主人身份特殊,即便借助江姑娘的身份,别人要查到底还会顺藤摸瓜,对你主人到底不利。”江承紫扫了她一眼。
念卿一听,立马就垂首低头,道:“九姑娘教训得是,是婢子考虑不周。”
江承紫轻笑,说:“念卿的心思我能不知?你是想瞧瞧我是否担得起主子的未来。”
念卿听闻,咬着嘴唇垂首,低声说:“蜀王这些年经营,婢子不想他毁于一旦。”
“你最好莫擅作主张,安守本分。否则,亦不知是帮他还是害他。”江承紫冷冷地说。
念卿心中一凛,要说什么。江承紫已翻身上马,径直逛集市,了解风土人情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掀开
江承紫在晋原县的集市上转了几圈,只感叹一句这真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就连蔬菜的种类都少得可怜。不过,鱼倒是活蹦乱跳、色泽光润、种类繁多。
转了几圈,念卿才找到她,立马就垂首赔罪,道:“姑娘,婢子以后再不做逾矩之举,请姑娘责罚。”
“责罚便不必。但同为女子,你那点心思,你以为瞒得住我?你不喜欢我,我亦知晓。”江承紫开门见山。
念卿如坐针毡,也顾不得在街上,“噗通”一下跪地,说:“婢子该死。”
江承紫冷笑,道:“大街之上,你如此举动,却当真好得很啊。”
念卿听闻,只觉得眼前这女娃太过聪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难道世上真有转世轮回一说么?她真的就是自家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仙子么?
“姑娘,婢子,婢子——”她假意委屈。
周遭的人指指点点,有素衣少年从马上下来,正义感爆棚,便朗声对江承紫说:“你这小娃,哪家的,如此没教养。”
江承紫斜睨那人一眼,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只是脸色不佳,像是久病似的。她也只是冷笑,道:“牛圈里伸出马嘴来,多管闲事。阁下,不知前因后果,如此指责他人,却是君子所为?”
那少年涨红了脸,动动嘴要说什么,江承紫冷冷地对念卿说一句:“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家公子的脾气,我比你了解。他的智慧,是你想象不到。搞什么小九九的举动,小心得不偿失,现在手中所握都成虚无。”
她说完,也不管念卿,径直往家走。周围本想指指点点的人,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一则是那小娃的气势让人觉得畏惧,二则是那小娃伶牙俐齿,每个人都怕招架不住;三则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惹祸上身。
于是,大家见她走了,也就散了。念卿兀自跪地片刻,便也爬起来跟上来。
“姑娘,婢子错了。请姑娘原谅。”念卿跟上来。
“不必。你原本不是我的人。是你公子让我收下你,我才勉为其难,想瞧瞧你的资质,谁知也是个没眼力劲的。”江承紫毫不客气。
念卿只觉得如履薄冰,她这些年跟着自家公子,听闻公子与自己说起过这位仙子无数次。她常常想不过是虚幻的东西,又怎么会存在于这世间。这世间怎么会有轮回转世?
她期盼着所谓轮回不会发生,期盼着那个所谓的仙子只是自家主子心中的执念,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瞧见自己的深情。
她帮他经营一切,尽心竭力,甚至想着能干掉长孙氏的三个儿子,让他登顶天下。
就这样,好几年的时间,她竭尽所能成为一个能干、善解人意的美丽女子,一心一意地只为他。
她想:若他长大,总会从过去的虚空里走出来,看到始终陪在他身边的自己。即便成不了王妃,做一个侧妃,哪怕就是小小的妾室,只要能伺候在他身边就好。
可如今,他带来一个小女娃,虽然貌美,但身姿尚小,看不出一点仙子的气息,倒是让她隐隐不安,只觉得这女娃眸光如刀,可怖得很。
但公子对她极好。她从没见过自家公子笑得那样温柔,语气那样轻,轻得如同晴天里明媚的丝线,在柔和的风中轻轻摇动。
她开始审视这女娃,越发觉得她真是可怖,近乎妖邪。似乎这天下没有什么她不能掌控在手中的。甚至,自家公子竟然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的誓言来。
念卿记得那一日,公子从长安回来,几日的奔波,疲累不堪。但他脸上却是神采奕奕,一见面就说:“念卿,她可好?”
念卿一愣,随后才知晓,自家公子所指之人是杨敏芝。她点头,说:“极好,足不出户,在种植马铃薯与红薯,也不知有何用。”
公子哈哈笑起来,说:“她自有她的用意,你莫揣测。平素听她吩咐便是。”
“是。”她乖巧地回答,胸口却有一种难以言诉的压抑。
“来,念卿,你与本王梳一下头,一路奔波,我头发乱了。”他端坐在窗前。
念卿执起桃木梳,一边为他梳头,一边问:“公子不沐浴更衣再梳头么?”
“不了,我先去晋原县。”他说。
念卿只觉得心像是被刀割似的疼痛,因此她下手重一些,扯了公子的头发,他倒吸一口凉气,她吓了一跳,赶忙说:“婢子知错,请公子责罚。”
“孰能无过?莫磨蹭。”他不在意。
她只觉得眼泪在眼里转,强行忍住才冷静下来为他梳头。他却瞧着窗外深碧的芭蕉,主动说:“念卿,你这名字,你可知道何意?”
“公子说过很多次,是怀念那位仙子。”她回答。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晓自己的名字不过也是表达他思念的一种方式罢了。
“她已回来。”他缓缓地说。
念卿觉得心脏一抽,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她知晓公子要说出的那人定然是杨氏的九姑娘,那位一双眸似乎要看穿所有的小姑娘。
果然,自家公子,又说:“就是九姑娘。”
“原来是九姑娘,公子等这些年,终是等到,恭喜公子。”她强忍着说客套的话。
公子很是高兴,也没像平素那般去计较她所言是真心还是假意,便是笑,说:“以后,你却要伺候她。之前,我能来弘农找你,全是之前她在梦里所讲。说与你颇有缘分,断不可让你继续受苦。”
“原是如此。”念卿装着惊讶,心里却全是苦涩。
她不愿意自己与公子相遇。是承恩于这个女人。她希望这只是自家公子编撰的谎言,让她死心蹋地伺候这九姑娘的谎言。
“嗯,所以你的恩人,实则是九姑娘。以后,你好好照顾她。”他说。
念卿心一惊,惊恐地问:“公子,你,你不要念卿了么?”
“此话怎讲?”公子反问。
念卿不作声,只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公子叹息一声,说:“念卿,正因当你是自己人,才让你去守护我最重要的人。”
“念卿明白。”她回答,只觉得苦涩无比。
公子平素不多话,这回却继续说:“她是我的命。这一生,惟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分离。念卿,我自小苦心经营,便是为她。你如今是在守护我最重要的梦。”
念卿只听得心惊胆战,心里便是莫名的恨意,耳际就一直是公子那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分离”,那么,就连最微小的愿望做他的侧室都没办法。
这么多年,即便大雪漫天,即将死去,她都不曾这样恨满胸。
终究,她还是在公子离开蜀中时,被调入杨府。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做什么事,也是尽心竭力。可只因这么一次小小的谈话,这女娃竟然就瞒也不瞒,径直就将她小心翼翼掩藏的心事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
念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只跟随在这女娃的身后,耷拉着脑袋回到杨府。
江承紫第一次在江府就知晓念卿的心事,而今念卿做这些事,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她还是知晓她的心理。原本她可以无视这女人,但众多各种案列表明这种女人的心思是很可怕的。所以,她就利用这件小事将之点穿。当然,下一步,就是要将她丢出杨府。
莫说她江承紫小人之心,她不可能放一个对自己不利,可能危及家人的人在家里。
她回到家,也不管念卿,径直就回屋换装休息。念卿就站在屋外厅内,一动不动地等待她的责罚。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打发
杨王氏早看出端倪,却也不便于询问自家女儿。她也是女人,且不是寻常妇人,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对于一向礼仪周全的念卿也是看得透彻。而自己的女儿这段时日来看,极其聪颖,也是个有主张的,她便只是让云珠去瞧瞧,也不掺和。
江承紫早就觉得念卿在身边是不安定因素,而且她不认为在情场上的敌对,能被自己收伏,女人是最可怕的存在。除了爱情,没什么情分可能也会让其心甘情愿。
不安定的因素就要剔除!
这是从前,她在部队学到的原则。因此,这一次正好借题发挥,将她丢回去。当然,若她太过分,她江承紫也不介意做坏人。
江承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睡得不好。而念卿却就在卧房外的厅内站立一宿。
当江承紫施施然起床穿戴完毕走出来后,也只是淡淡扫她一眼,说:“你梳妆一番,陪我用早饭。”
念卿自己站了一整夜,发现她丝毫没有一点感动与惊讶,神情淡漠,语气也淡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感觉深刻的恐惧,眼前的女娃完全不是自己可以算计。怕自己小小的一点举动与心思都会被他知晓。
“是。”她小声说,缓缓退下,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便快步赶来。
江承紫则早就梳洗完毕,向杨王氏与杨舒越请安归来,正坐在饭桌前发呆。桌上是一碟熏肉,一碟泡白菜梗,还有青翠欲滴的蒸菜整齐在盘子里,淋着调配好的汁液,那晶莹的米饭堆积在碗中。
但她无心吃饭,径直坐在刚找木匠做好的椅子上发呆。因为她最近总是会忽然恍惚,觉得这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了的梦。虽然遇见了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几乎疯癫着魔的人,也似乎收获了爱情,但不知为啥,她就觉得不真实。
“九姑娘。”念卿在门口站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出声打扰她。
江承紫收回思绪,神情恍惚地看她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用饭。”
念卿走过去,却没有坐下来,而是低声说:“九姑娘,请你不要赶婢子走。”
江承紫暗自觉得这女子聪颖,但正因如此,她更不能留她在身边,所以,她一言不发,只端了米饭,用小勺子慢吞吞地舀蔬菜汁浇在雪白晶莹的白米饭上。
“九姑娘,公子曾说,他之所以会去弘农救婢子,全是姑娘转世前所托。否则,否则——”念卿说到这里便停住。等了片刻,看江承紫继续在吃白米饭,没有要询问她的意思。她觉得十分尴尬,才又小声地说,“否则,否则,婢子怕会被公子赶走,那,那是要婢子的命。”
江承紫筷子一停,斜睨她一眼,不悦地说:“你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念卿一愣,她从没想过会有什么情况不是在自己掌控之内,可眼前这位却从不按理出牌。
“婢子,婢子知罪。”念卿反应过来,继续走苦情路线,“噗通”跪地。
江承紫将筷子狠狠一掷,就坐在椅子上,冷声道:“你装出这幅样子,真是诚心领罪?”
“婢子诚心诚意,请九姑娘原谅。”念卿又带着哭腔回答。
江承紫本来想等这顿饭才吃完后,好好与她谈一番,让离开杨氏六房,去别处为李恪继续效力,却不料她居然不让人好好吃饭,来这么一遭。
江承紫素来为人聪颖,对于女人平素里的这种小手段,小心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因她性子问题,又从小生长在军中,性格直爽,向来就瞧不起这种遇见事情梨花带雨“嘤嘤嘤”的举动。因此,前世里,她就斗不过这样的女子,为男子所不喜。
这也是她前世里没啥男人缘的原因,为人极其不喜欢这种梨花带雨嘤嘤嘤,简而言之,不会柔情似水。
“你诚心?”江承紫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说,“你这举动,让别人瞧来,到底是我待不住人,是个心胸狭窄的主子,还不宽容。你真是好得很哇。”
念卿听闻此语,顿时觉得惶恐无比。经过昨日在集市的事,她哪里还敢算计这杨氏阿芝。方才这梨花带雨的举动完全是出自本能,是想要在掌控住话语权,让这女娃原谅自己,不与公子说道太多。
她没想到这女娃径直就指出其中利害,念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面如死灰。
江承紫却是神情淡然,语气缓缓,开门见山:“你的心思,我理解;我的心思,你却不理解。杨氏六房,我的父母、大兄、长姐、云珠姐、周嬷嬷、小弟皆是我家人,重要之人。你这般对我有芥蒂者,我怎可留在身边?”
“婢子,婢子绝无一丝一毫害姑娘之心,公子所言,姑娘乃他的命。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断不会有一丝一毫......”念卿就差赌咒发誓。
江承紫手一抬,阻止道:“人之欲,无止境。此一时,彼一时。人,最难掌控的是自己的心。”
“那,那姑娘是不原谅婢子么?”念卿神情凄楚。
江承紫斜睨她一眼,神情依旧冷漠,很平静地说:“今日,即便你以头抢地,血溅五步,事情亦不会有丝毫改变。”
念卿只觉得面前是一堵无形的墙,如何也过不去。这女娃当真厉害,能力让人折服,这心冷得也让人觉得可怖。
她没说话,江承紫便扫她一眼,说:“主仆有别,你不该妄图以任何形势来左右主人的决定,这是极端危险的想法。而且,你既知晓我来历,就该事事谨慎。”
“是,婢子知错。”念卿回答,语气也变得不自然生硬,仿若自己从来不会说话,一不小心就会说错。
“既已知错,便该知晓,不要妄加揣测主人之意,在执行任务时,擅作主张。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擅作主张的下属。”江承紫缓缓地说。
“是。”念卿这下连多的话都不敢说。
江承紫见状,便淡淡地对屋外的人说:“饭菜凉了,再换一桌。”
屋外值守的丫鬟也是听得到屋内发生的一切,因此只敢回到一个“是”字,就匆匆去备办下另一桌。
江承紫这才对跪地的念卿说:“起来,陪我一起用饭。”
念卿不敢有多的推辞,只坐下来用饭。饭菜都极其讲究,算作上品,怕就是当今天子也未必有这样讲究。可念卿食不知味,生平第一次,她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这样的感觉就是那一年大雪天快要冻死在街头也不曾有过。
一顿饭毕,江承紫缓缓站起身,说:“你的心思我洞若观火,我杨氏六房断然不会留你。因此,蜀王归来,我会向他提建议,让你去办别的事。”
“是。”念卿也只说这一句,不敢多说一个字。
江承紫扫她一眼,便说:“你既是跟随蜀王多年,定然知晓蜀王处境。并且,敌人比你想象中更强大。”
“婢子略知一二。”念卿依旧低眉垂首。
“不管你是略知一二,还是全部知晓。你的能力是不错,但还不足以可以运筹帷幄,解他危险之境。因此,在此后的日子,你切勿轻举妄动,只需依照蜀王吩咐去完成任务即可。至于你是念想,在他没有平安之前,什么念想都是白搭。”江承紫语气不疾不徐。她知晓历史的残酷,也知晓李恪处境的艰难,再加上上辈子的失败,她是真怕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产生蝴蝶效应,从而让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婢子谨记九姑娘训诫。”念卿现在与这女娃说话也只剩下回答的份儿。
江承紫垂眸,叹息一声,说:“你莫以为如今,我们占据有利地位。我却可开诚布公与你说道说道,那位的三个儿子皆不是多成气候,长孙一族先前走的那一遭,想要利用反贼绑架蜀王一事,便可说明。”
“婢子知晓,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若是对付蜀王,为何要一并搭上魏王?”念卿鼓起勇气将心中疑问问出来。
先前,她也想问一问,但在公子面前,她实在不敢有丝毫的造次。今日,这九姑娘说到,她即便害怕,也鼓起勇气问一问。
“魏王自诩聪敏,便不安分。对于不受控制的棋子,若是你,你当如何?”江承紫反问。
念卿脸色一变,想起那人是魏王亲舅舅竟也要下此毒手,不由得“啊”一声。
江承紫扫她一眼,十分严肃地说:“这就是权力,这就是政治。这些年,蜀王有意栽培你是不假,然将你放在蜀中,远离政治漩涡,实则也是一种保护。”
“婢子——”念卿听闻,实在震动。
江承紫这是一张感情牌,为李恪所打。她瞧她那模样,便也不与她多说,只叮嘱一句:“政治之事,你不懂。若要蜀王安平,只需执行任务即可。”
“多谢九姑娘提点,一语点醒梦中人。婢子定然谨记,绝不会为蜀王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也不会让九姑娘为婢子分一丝一毫之神。”念卿诚心跪在地上。
江承紫也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挥挥手,说:“你且先回江府,待你家公子回来。”
“可,姑娘这边,公子有交待。”念卿小声说,却看到九姑娘神情一沉,立马就说,“婢子知晓。”
江承紫也不多说,只施施然站起,径直往后院去,路过大堂时,对云珠说:“云珠姐,你送送念卿,江府有事,她须回去坐正。”
云珠跟随杨王氏多年,虽资质不如念卿,但历来独当一面,对于集市一事以及昨夜今早之事,早就理清楚来龙去脉,对于念卿自有一番看法。因此,江承紫一吩咐,云珠立刻就将念卿送走。
杨舒越不管闺阁之事,杨清让也自诩男子汉,闺阁后庭事不能过问。而杨王氏认为自家女儿处理肯定妥帖,也不追问。秀红、周嬷嬷、杨如玉等人也不敢问。她们虽有资格询问,但其实她们内里是惧怕江承紫的。平素对她是礼数周全,不敢亲近。即便是杨如玉也是这般。
因此,这件事随着念卿离开便没人再提。杨氏六房的人各忙各的。秀红与杨王氏几乎成为时装与首饰的设计者,那些妄图巴结杨氏的蜀中乡绅豪强,各自有家业的都是各种追捧。一时之间,杨王氏与秀红就开始引领蜀中时装与搭配潮流。
两人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谐,算作是齐心协力赚钱养家。而且,还成为闺阁女儿们的偶像,出入都有人恭敬来拜。
江承紫偶尔会去看她们画设计图,做样品。竹绷的穿花丝绸上飞针走线,让她感叹古代女子真是心灵手巧,同时也为自己啥也不会感觉十分汗颜。
不过,她不会,并不代表她不是极好的设计师。前世里,她的亲娘就是有名的珠宝设计师。所以,她会时不时地点拨一二,从简约、方便与华贵几方面去设计。
杨王氏与秀红搞合计搞得如火如荼,杨家女儿除了江承紫之外,都跟着两人学习。
至于江承紫,定制的铁器足足等了十日才拿到。因铁匠说有几种物品并不好制作,锻造得不够好,不敢交给买主丢人现眼,何况是杨氏六房要的。
在这十日的时间里,朝廷快马送来圣旨,还有一封李世民的亲笔信。信件是写给神农计划的全体成员,与此同时,蜀王也有信一并送来。
江承紫拿到信的时候,正在院落内闭目感知一盆兰花的忧伤。这一盆兰花是当地刘氏望族族长之父心爱之物,但兰花逐渐枯黄,各种移植皆不行。这刘氏望族的族长心急如焚,也听闻杨氏六房对于培育植物颇有心得,且杨氏的九姑娘师承仙者。
刘氏一方面想要搭上杨氏,另一方面,刘氏族长也想尽孝。因此,就想方设法来杨氏拜上名帖。
江承紫又不白帮人,只托人传话说这治疗花草颇耗费精气神,再者这些日子在研究造福百姓的植物,哪里还有空闲时间。
第一次婉拒,第二次,刘氏又来,先是往神农计划那基金会捐了不少丝绢,其次又送来不少的部品,比如上等人参什么的,美其名曰九姑娘救治花草耗费精气神,给九姑娘补补。
人家礼数周全,江承紫自然没有什么好拒绝。便接下这单活,替刘老太爷的兰草治疗治疗。
这边厢,刚开始治疗挣钱,那边厢就有朝廷使者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赶过来,进门就喊:“圣旨到。”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狐狸的套
江承紫估摸着圣旨早就日就该到了,却不料推迟了好几日。
当然,她早就估算到自己的计划在大唐的朝廷会引起怎样的波澜,至少李世民这样的千古明君是不会拒绝的。
不过,虽然他不会拒绝,也总是要与朝臣讨论一番。
“九姑娘,朝廷,朝廷的圣旨下来了。”门房的方婆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后院,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说,“夫人,夫人喊你前去接圣旨。”
江承紫应了声,不疾不徐地凝神找出那盆兰花的病结所在,不过是因为刘老太爷给花施肥过度,兰花不耐受,,造成的“烧苗”,只需要慢慢调理一番,精心呵护即可。可收拾兰花的人不知其习性,又大量施肥,最终造成这兰花濒临死亡。
找出兰花病结所在,她才施施然去了前院。宣读圣旨的人坚持要见到九姑娘与杨清让才宣读,因此便等着。
江承紫前去之时,前厅里已聚满人。这边陲小县城,亦不是军事重镇,能得天子的圣旨到达一遭简直就是天大的事。
因此,能找借口到杨氏六房来看圣旨的人几乎都来了。那宣圣旨的钦差看着正厅外窃窃私语的人,一时之间也有些蒙。
众人见九姑娘前来,便迅速让开路。
杨清让与杨舒越、杨王氏早就在正厅内陪着宣旨的钦差。那钦差是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的戎装。看来唐朝尚武实在不假,不像在后世,朝廷下旨,非得要文官拿足派头架子宣读圣旨,才算对帝王的尊重。
三十多岁的男子,留了髯须,身材魁梧,正在首席客座上坐着,云珠正在为他奉茶。
“阿芝,这位是朝廷来的韦将军。”杨舒越站起身介绍那位送圣旨来的男子。
江承紫一听姓韦,便知晓大约也是出自高门韦氏。这隋唐的大家族,韦氏算一门。这李世民的后宫有韦贵妃,而之后武则天的儿子有娶韦氏女,尔后成为祸乱朝纲的韦后。
“原是韦将军,杨氏阿芝这厢有礼。”江承紫盈盈一拜。
那男子哈哈大笑,道:“高门大户中,杨氏礼数最是周到。”
杨王氏黑了一张脸,大约是不愿意这韦氏的武将来评述杨氏一门如何如何。江承紫知晓杨王氏的顾虑,便是瞧了杨氏一眼,说:“我杨氏千年望族,自是礼数周到,将军这般赞赏,我也受了。”
“在长安就听闻九姑娘知书达理,颇有见识,落落大方,如今一见,果真如此。”那韦将军也没急着宣读圣旨,而是与江承紫攀谈。
江承紫“哦”一声,眉目明媚,打趣笑道:“原来我在长安却也这样出名。”
“姑娘之名,自是响亮。”韦将军一边说,一边却是打量这女娃。只觉这女娃的眉目异常的干净清秀,那一双眸子澄澈得很,却又幽深得让人捉摸不透,有一种隐隐的害怕,不知不觉就想要低头。
他战场杀敌,早年跟随自家公子南征北战,在死人堆里睡过觉,却从没有谁能给予他这样强烈的不安之感。但眼前这女娃站在那里,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他觉得有一种很强的压迫。
“却不知如何响亮?这世间名头,无非名垂青史,抑或遗臭万年,再不济便是名动一方。”她声音清朗。
韦将军一愣,随后觉得自己与她这样说话或者不太妥帖,记得皇上让他做宣圣旨的使者时,韦贵妃就让人叮嘱:“切勿多言,小心言多必失。”
这会儿,他忽然觉深切地体会到或者自己正在言多必失。可不回答这女娃的话语,又不妥帖。他便尴尬笑笑,说:“九姑娘递上的神农计划,朝廷上下皆惊为天人。”
“韦将军说笑,这神农计划却非我递上,而是我大兄以及暮云山庄二公子,还有蜀王一并构思。”江承紫缓缓地说,依旧笑意盈盈。
魁梧的男子申请举动颇为尴尬,杨舒越见状,便是呵斥道:“越发没规矩。韦将军可是代表天家前来,你还不接旨?”
江承紫调皮起眨眨眼,半撒娇地说:“哪能呢,这是大兄做出来的,我便只是格物研究,与姚二公子一起研究而已,接旨之人应该是大兄。”
“杨氏六房长男接旨即可,这也是蜀王的意思。”韦将军补充一句。
江承紫一听,颇为狐疑他的说法,但众多人在外面看着,她也不做别的举动,只与大兄一并跪地接旨。圣旨内容极其简单,就是一番文绉绉的夸耀,口头表扬,同时对于他们成立的神农基金会给予肯定,且承认这是官方合法机构,李世民要御笔朱批专款专用,每年由朝廷钦差审计,且朝廷官员必须进行捐赠资助,多则不限,少则三两银子起价。
杨清让十分有礼貌地接下圣旨,供奉在杨氏六房的祠堂。
而县令等人听闻此事,早就前来道贺,随后就是对来道贺的乡绅豪强以及当地富户门一阵教育,说这是晋原县天大的荣耀,要全力支持。
众人知晓县令之意,又纷纷往神农计划的基金里注入自己的一点心意,以表示支持。
这一日正是夏至,也算是节日。
杨王氏便是先煮了消暑的汤给众人饮用,要准备夜宴时,很多人纷纷告辞。杨氏六房便准备小型夜宴,宴请钦差大臣韦将军,以及与韦将军同来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说是少年,他却又作成年男子打扮,留了髭须。作普通随从打扮,并没有官阶戎装,看起来就像是在集市上闲逛的平常人家的公子哥。而且入得杨氏六房来,也只是站在韦将军身边。
但杨氏六房的人精多,杨舒越自不必说,杨王氏以前是伪白兔,现在是大尾巴狼。而杨清让向来聪颖,就是云珠也是极其会察言观色的。江承紫前世里在部队的工作也需要她有这等识人观面的本事,因此也专门训练过。所以,她也瞧出那人的不凡。
果然等韦将军宣读了圣旨,喧闹的众人离开后,那少年才拜会杨舒越,说明身份。是李世民派来的特使,他倒是说了官阶,江承紫却是听不懂。因为她实在没搞懂过唐朝的官阶系统,只是看自家老爹与老妈的神情,就知晓这人官阶不小。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人姓长孙。
江承紫被这“长孙”两个字刺激得心头一颤,不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防备来。
据她所知,长孙无忌兄妹俩在家族里不受待见,与长孙一族的关系淡薄。后来,长孙无忌兄妹发达了,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权倾朝野的大臣。长孙一族也是前来登门拜访拉拉关系,想着捞个什么好处。
但人长孙皇后是贤德皇后,长孙无忌也是贤臣,哪能这般徇私,于是直接拒绝了家族之人的要求。最终的结果就是长孙一族与长孙皇后兄妹划清界限。
那么,这样一来,在朝堂之上的长孙氏除了长孙无忌,就该是他的儿子了。只不过长孙无忌子嗣众多。也不知这是哪一个。
江承紫作为女儿家,自然不好打听对方的情况,就是夜宴也不便过多出风头,而是与一众女眷在帘子后面用餐。
不过,在宴席结束后,那少年却与韦将军一并在杨清让的牵引下来拜访江承紫。
其时,江承紫刚刚治疗好那盆兰花,将喂养兰花的心得书写完毕。杨清让便在门外朗声喊:“阿芝,韦将军与长孙公子说要拜会于你。”
“闺阁女子,夜已深。二位请明日再来。”江承紫隔了帘子拒绝。
三人略略尴尬,那韦将军率先开口道:“先前只是宣旨,官方些许。此刻私人会面,是陛下与蜀王吩咐,有事要告知九姑娘。”
“即使如此,那几位稍候。”江承紫不疾不徐地回答。尔后穿戴好面纱帷帽,吩咐人奉茶拿来糕点,与客人隔了帘子谈话。
帘外,那韦将军与少年跪坐席上,云珠奉了茶与果品。少年与韦将军略饮一杯,那韦将军便说:“杨氏六房向朝廷提交的神农计划,大家早些时日便瞧过,惊为天人,听家兄当时所言,大家直叹提出此计划者,其胸襟气质非常人所能及。然,大家并非鲁莽只人,也因重视此计划。故而召了朝中大臣再三论议此事。而后,又召蜀王回长安询问一二。故而,耽搁了这些时日。”
“此乃大事,自然该谨慎。”江承紫徐徐回答。
那韦将军笑道:“听闻杨氏六房,九姑娘天资聪颖,知书达理。乃蜀王良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坊间传言,将军何以较真?且还是以大家所言为重。”江承紫声音平静。
那韦将军一听,就有点冒冷汗,这女娃果然厉害,不动声色,言语之间就指出自己的不当行为。一个将军总想知晓坊间传言,实则不应该。
所以,他立马尴尬地笑笑,说:“是在下一时激动,甚为冒失。”
“将军过谦。是阿芝急切想要知晓大家对神农计划之意。”江承紫说笑语盈盈,脆生生的童音有入股的撒娇。
韦将军只觉一愣,周遭都是黄莺出谷,清风徐来,一时之间,便没说话。身边的少年瞧出端倪,便是拉了他一把。
韦将军回过神来,才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继续说:“大家经过几番讨论,又上朝论议几次。众人一直认为此计划,嗯,当然计划此语,众人皆许久才知晓其意。后听闻九姑娘乃方外仙人之高徒,不久前才回归凡尘,自有一番与众不同。”
江承紫听到这里,知晓在这段时间,李世民不仅仅是讨论这神农计划,也是对她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应该说,李世民如今下圣旨,必定是对杨敏芝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调查一番,恐怕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曾放过。
他是优秀的权谋者,更是优秀的上位者,知人善用这种事不是单纯的夸赞之词,而是每个上位者都会做的事。也不仅仅是后世传言的血滴子、东厂、西厂会干,就是那些明君都会做这种事,不会仅凭哪个大臣的一面之词,就会用一个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是拍马溜须人所言。人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早就把祖宗八代都查清楚了,你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将你连根拔除。
“我自小神魂不定,师父仁心,犯了红尘俗戒,带我回仙岛修炼,教习些许书理。原本不属凡尘。然师父仁心,看不得天下百姓受苦,便以身犯戒,为我指方向,让我自行领悟探索。我虽不才,然又结识能人异士,得到我杨氏六房以及蜀王支持。才敢不知天高地厚,提出此计划。如今,蒙大家看重,众人支持。我定全力以赴。”江承紫的声音不疾不徐,又坚定不移地将自己的身世说道一番。
韦将军一听,连忙说:“杨姑娘实在过谦。大家已为神农计划下旨到剑南道以及益州,要当地的驻军、大小官员全力配合于你们。这可是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可见大家如何支持于你。”
江承紫一边谢恩,一边心里想:这李世民果然人精,这一番下旨,不仅仅显示了朝廷对这事的重视,而且还能搞得各州府出钱出力,解决了朝廷拨款的问题。
当然,江承紫一开始就知晓李世民的算盘,也知道大唐在经过吉利的掠夺后,国库空虚,李世民恨不得逮着谁都扯下一把毛来。她就利用了众人爱慕虚名的心理,一开始就把神农计划基金会定位为官方众筹,成果喜人后,可以署名,可以抽奖。
在营销方面,她也是一把好手,挖坑埋人的事没少干。作为一个公司的领导者,她对于上位者的心里揣摩得很透彻。
因此,她在提出计划的同时,就巧妙地为李世民找出一条官方众筹的资金方式。
上位者,尤其是穷得叮当响的铁公鸡李世民,巴不得又有得力的方案让国富民强,又不需要自己掏钱。所以,江承紫早在设计方案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
当然,杨清让是不太懂这其中门道,毕竟是孩子,还怀着士大夫的正义之气。而姚子秋虽是商贾之家,但自己从未亲手经营,也是似懂非懂。只有李恪看到她的举动,只是捂嘴笑了半晌,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这儿媳妇,我父亲定然满意得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农计划的负面效应
诚然,李恪聪颖过人,又有两世的记忆,对于周围看得透彻,哪能瞧不出江承紫当时的敛财手段,以及向李世民的示好呢。
当然,江承紫也不觉得自己这一手能瞒得过李世民,或者说瞒得过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
这一招,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再者,各取所需。杨氏六房需要掌控杨氏一族,需要加官进爵,而李世民需要国泰民安,国库丰盈。更希望的是不出钱,就能有此等好事。如今,有人出谋划策,又有神奇能力,且能对江山社稷无害,李世民自然求之不得。
“既得大家支持,又得众人信任。这实乃杨氏六房以及暮云山庄之福。”江承紫接了这韦将军的话,笑着说。
“诚然如此。此乃杨氏六房莫大荣耀。”杨清让也是笑道。
“恭喜两位。”韦将军拱手道,随后便又顿了顿,才切入正题,说,“大家对于杨氏六房以及暮云山庄所提之‘神农计划’深感欣慰。只是江山社稷的稳固,还须众人努力。”
江承紫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暗想之前还是自己百密一疏,忘记想一想李世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忘记换到历史的角度去想一想了。
杨清让毕竟是孩子,没听懂其中含义,便是接话道:“身为大唐子民,维护江山社稷稳固,义不容辞。”
江承紫也假装听不懂,顺水推舟附和一番,说:“维护国家荣誉,社稷稳固,人人有责,义不容辞。这还请韦将军代为转达,请大家放心。”
韦将军本来想委婉说一说的,毕竟在临行前,自家大兄与在宫里为妃的姑姑都交代过,此事涉及蜀王,即便陛下要求你传达这层意思,你就委婉传达一番。听闻那女娃天资聪颖,或者不需明说,一点就透。就让他隐隐透出这话就是。
“那若是那女娃不知又如何?”韦将军询问姑姑。
姑姑拢了拢华彩衣袖,深深吸一口气,说:“那便任由对方,不可明说。”
“可大家那意思——”他有些不甘心。
姑姑蹙眉喝道:“天威难测,你敢妄自揣测圣意?”
韦将军吓得一抖,便被韦贵妃扫地出门,灰溜溜揣着圣旨琢磨一路,骑马出了宫门。一出宫门,就瞧见长孙家的老三书生打扮骑着马,折扇一开,说:“大家与家父命我和你一并去晋原县宣旨。”
“当真?”韦将军蹙眉。
他韦氏一族与长孙氏向来不太和睦,他对长孙家的几个小子也挺看不起眼的,尤其是长孙家的老大长孙冲,趾高气昂,严肃得很。那面容又极其像他爹,看起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这老三倒是为人低调,但就因为低调,极少说话,也极少跟长安的官家子弟们一起玩乐。
不,应该说长孙家的皆不与别家为伍。别家在蹴鞠、打马过闹市、行猎、喝酒饮宴时,长孙家的绝不参与,都在家用心苦读,努力习武。久而久之,整个长安官家子弟都知晓长孙家的孩子是要要做大事的,不能去打扰。大家都与长孙家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当然,不仅仅是长孙家的,还有长孙皇后的三个儿子也是国之栋梁,千万不要带坏了。这不仅仅是小伙伴们的共识,也是各家家长的共识。当然,各家家长到底也是暗暗较劲,家里孩子做错事,一被批评,长孙家的孩子就是典范榜样。
可以说,长孙家的孩子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大家暗地里有羡慕,有讽刺,还有愤恨。
韦将军从小出生韦氏大家,虽不是继承人那一脉,但也算嫡子。只是不喜读书,爱好武功,家人不甚喜欢。从前与自家兄长对比,入了长安城,时不时就被人拿来跟长孙家孩子对比,被逼学习兵法。
因此,他对于长孙家子弟向来没啥好感,也不愿意结交。这会儿,长孙濬来挡住他的路,要与同去蜀中,他还真没啥好心情。
“大家下旨,另,家父亦希望我亲自往晋原县一趟。”长孙濬回答。
人家皇命在身,他也不便拒绝,两人一路快马加鞭来到晋原县。原本,他一路上入蜀道,翻山越岭,还想着这长孙家的习武不太厉害,要摆他一道,却不料长孙濬倒是一点都不文弱,骑马来去,风餐露宿,悉如平常。就是在蜀道上遇见劫匪,也是出手快准狠。
他倒是暗暗佩服上这长孙家老三,觉得比他那万年黑脸的大兄长孙冲要好得多。到了蜀中,两人亦是无话不谈。韦将军算作五大三粗,没什心机之人,不知不觉就将自己的烦恼吐露。
长孙濬话不多,只一句:“我来此,一则是瞧瞧杨氏六房,为当今大家打探虚实;同时,与杨氏六房说清楚,若要与蜀王联姻。这神农计划,他们就不必参与;若是要参与,就不能与蜀王联姻。”
“这,我亦听出大家之意。只是不知如何与杨氏六房说起。首先,这蜀王有意于杨氏九姑娘人尽皆知,说他为这女娃,是不顾人们揣测他的野心;其次,蜀王又是这次神农计划的官方蹙起者;第三,先前我大兄亦打听过,说这女娃与蜀王感情甚笃。唉,如此一来,我倒不知如何说。于情,总不至于拆人姻缘,误人前程。”韦将军据实以说。
长孙濬只是微微蹙眉,缓缓地说:“韦将军此言差矣。你我虽不曾亲眼见过那乱世可怖。但听父辈们所言,已让人心惊胆寒。这乱世切不可再来。与天下大义相比,韦将军认为这毁人姻缘是善举,还是恶举?”
韦将军一听,立马热血沸腾,道:“长孙公子这番话,我便明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长孙濬轻轻一笑,道:“既然韦将军已无顾虑,就请启程。”
两人便那一路而出,快马加鞭,往蜀中而来。
不过,虽然他是个大老粗,也分得清韦氏一族与长孙氏不可能同气连枝。他佩服长孙濬,但却不会在这件事上去听长孙濬的安排。
于是,他在传达陛下旨意之时,亦是听自家姑姑的话:既然陛下委婉,他委婉即可。
但正如他担心的那般,人家完全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韦将军心里不好受,便瞧瞧身旁端正跪坐的长孙濬,想着这小子也是奉皇命前来,自己断不可把什么都全包全揽。
长孙濬却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韦将军在心里腹诽将那人里里外外骂一顿。而那边厢,人家杨氏六房的这一对兄妹却已十分礼貌,命人再度奉茶,奉上精致的茶点。
当然,此刻,江承紫正在屋内,琢磨着如何再试探试探这两人,看看李世民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对李恪的态度。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见招拆招
江承紫等二轮茶点奉上后,便笑了笑,朗声说:“韦将军不远万里,来传达当今陛下旨意。杨氏六房感激不尽,此番情谊,于私,便是留韦将军多住几日,瞧瞧益州的风土人情,也好回长安,与陛下仔细说道一番。这于公,陛下此番情谊,杨氏六房以及神农计划的全体参与者定会全力以赴来报效朝廷。至于陛下所谓的江山社稷的稳固——”
她说到这里,略略顿一下。那韦将军听闻,立刻就问:“如何?”
江承紫看他这模样,就知晓方才他那一句话真是另有所指,只是怕有谁与他面授机宜,这大老粗才能这样委婉到她几乎听不出其中之意。然而,看他那神情语气,却到底是着急得很,想要身旁那长孙少年帮忙,但那少年却并不理会。
长孙一族,个个人精。尤其是长孙无忌的儿子,昔年看典籍,秦王府旧部的那帮人,其子弟多不成器的纨绔。唯独长孙无忌之子,个个都能担得起一方面责任。
如今这事,那少年似乎并不想多讲,但人在这里,定然还有别的山山水水。她得给予他们谈话的充分时间。
韦将军急切地问“如何”,早就证实江承紫的猜测。李世民毕竟是上位者,看到神农计划的可喜,同时也看到王朝未来可能的隐忧:
李恪作为庶子,本身就已很优秀,若今时今日再加上这神农计划的一帮人。李恪会如虎添翼。庶出过于优秀,自然威胁将来的江山社稷。所以,李世民这一方面喜欢神农计划,另一方面,当然有别层次要求。
江承紫瞧着韦将军那急切的样子,缓缓地说:“我辈虽年龄不大,但亦酷爱读史书。江山社稷若不稳固,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就是我们父辈所遭受的隋末之乱,也是让人觉得可怖。我常听父辈提起,只觉得那是人间地狱。我师父亦常说,国之根本,社稷稳固,世间百姓祸福,上位者定得担当责任。”
“姑娘小小年纪,见识果真非凡。”许久不说话的长孙濬总算是说话。
少年人的声音却冷静持重,果然是长孙一族之人,到底是苛刻要求下长大,与众不同。
“公子过奖。我亦不过一介凡人,有幸有奇遇,得开眼界,怀一颗悲天悯人的正义心罢了。”江承紫客套一番,便又笑,说,“不过,我乃闺阁女子,眼界太窄。如今,想为百姓贡献一己之力,却到底不通人情世故。内心诚惶诚恐,实在不知当今大家天威。二位皆是长安之人,天子左右,到底比我这乡野闺阁之女知晓天子之意。今日在此,杨氏阿芝还请韦将军与长孙公子明示。我与大兄年纪尚有,实在愚钝。”
她一番得体的话一出,长孙濬略略抬头,神情略略惊异,尔后便很装逼地来一句:“陛下之意,长幼有序,方能江山安定。而九姑娘大才,其姻缘大事一举一动皆关乎社稷万民——”
长孙濬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认为此女聪敏,此话点到即可。本来,当今陛下也只是让他来试探试探这女娃。
江承紫听到这话,更加知晓自己的猜测,心里万分后悔自己先前考虑不周,未曾去做帝王之谋,而李恪也操之过急。如今,两人这婚姻怕会被李世民百般阻挠。
他或者喜欢李恪,欣赏李恪,但那也只是出自父亲对儿子,君王对臣子。李世民这种人断不会自己的私人爱好而罔顾江山社稷。所以,他断不可能让李恪如虎添翼。
“陛下过奖。阿芝虽有才,但又如何能关乎社稷万民。不过是闺中女子罢了。”杨清让似乎也听出端倪,立刻笑道。
长孙濬对杨清让略略点头,道:“九姑娘学识,当今无几人企及。”
“那又与我婚姻何干?”江承紫冷言反问。
长孙濬依旧是平静无比,道:“朝廷之事,姑娘不懂。然,后羿射日之典故,姑娘可曾听过?”
“自是知晓。”江承紫回答。
“姑娘既是知晓,便知天无二日。”长孙濬冷声说。
江承紫冷笑,道:“我杨氏六房与暮云山庄是什么背景根底。阁下的父亲与当今陛下岂能不知?就这浅薄的根底,还要多番忌惮?”
长孙濬一听,脸色大变,他没想到她竟然敢这样大胆地说出来,瞒也不瞒。
“你——,你既是懂得这朝廷之事,我便不多费唇舌,这蜀王是何人,你岂能不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陛下也是为你好。”长孙濬到底还是文人情怀一些,不曾明明确确地说出来。
说实话,在他接受父亲派下的任务时,心里就十分抵触。他不惧怕任何敌人,但现在要对付的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他就觉得十分烦躁。
他曾在长安酒肆,听闻那一向为人谨慎小心的三皇子李恪,竟然不顾悠悠众口,不怕敌人会抓住他的把柄,执意要之官益州,跋山涉水,顶着众人的目光,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子。
那时,他总是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三皇子这样的人乱了步调与方寸,那样不管不顾?
他长孙一族与三皇子虽向来是不对盘的派系。两人也不曾有过什么交集,但放眼长安,诸多世家权贵子弟,他佩服的也只李恪一人。只是阵营不同,两人也不过是见面点头的关系。
长安酒肆街头,逐渐开始流传一段传奇。说那极其冷漠的皇子爱上一个极其聪颖美貌的女娃,而那女娃便是他梦中仙女的转世。
长孙濬不知这些传言到底是谁流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竟然隐隐羡慕李恪,能遇见让自己为之疯狂的人。
与此同时,他也有意无意想要知晓这杨氏阿芝到底是怎样的人。原本,他打算抽空,轻裘纵马到晋原县,偷偷瞧瞧这女娃,到底是如何摄人心魄,如何天资聪颖。
可他没想到,还没抽出空来,神农计划惊世而出。他有幸知晓那计划,每一次都是说不出的惊艳。长孙濬自己忽然有点嫉妒李恪,如何能遇见这样的妙人。
长孙濬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举杯远眺会忽然失神,想起那女娃。
他没想到这样快就与她会面。当父亲交给他这样的任务时,他那一点点的惊喜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诉的悲凉。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弘农杨氏的旧贵族与长孙氏为首的朝廷新贵一直都是敌对状态,不可能有所调和。
策马扬鞭,他努力撺掇那出了名的大老粗韦方正,希望这件事他能自己摆平,不需要自己出手。那么,或者在她心目中,自己就会一直是一个仰慕她的少年罢了。
可事与愿违,韦方正虽然大老粗,但韦氏一族到底还是名门望族,其中早就有人对韦方正面授机宜。这大老粗竟也懂得点到即止,委婉传达。
他不得不出手,传达帝王的旨意,完成父亲之交托。
这或者就是宿命,一开始,彼此就出生于不同的家族,分属敌对的阵营。
长孙濬说完那句话,便垂眸闭目,表面淡定,内心却像是咀嚼了一大块黄连,苦不堪言。
“多谢长孙公子提点。”江承紫平静地回答。
“那是一条荆棘密布之路。”长孙濬眉头皱起来,语气急切与平素的冷静自持自不相同。就连旁边的韦将军也是眉头一蹙,颇为疑惑地说:“长孙公子今日如何这般失态?”
长孙濬也不管,只是长身而跪,瞧着珠帘后彩衣端坐的女娃,内心谋生一种荒唐的想法。
“陛下容许杨氏与蜀王联姻,为何就容不下杨氏阿芝与蜀王?”江承紫叹息一声。
“阿芝姑娘,你出自弘农杨氏。”长孙濬也不藏着掖着,径直回答。
江承紫垂眸,轻笑一声,便缓缓站起身来,走出帷幕,端跪在二人面前,朗声说:“阿芝多谢二位为我传达陛下之意。”
“阿芝姑娘太客气。我等分内之事。”长孙濬与她说话,只觉得中间隔了宽阔的河,再也没办法前进一步。
江承紫垂眸,轻笑,说:“长孙公子能亲自来此,本身就是对我杨氏六房的重视。”
长孙濬一听,知晓她话中有话,暗含讽刺他们长孙一族对弘农杨氏紧咬多年。他听得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却已换了话题,说:“今日,阿芝也一并要辛苦二位,将我前日里做好的建立格物研究院之计划一并带回长安。”
江承紫说着就让云珠从书房里取来格物院的计划。这是前日里,江承紫百无聊赖做出来的。她那时很装逼地想起“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一个国家要发展,必定要发展科技。
在唐朝建立科技研究部门,这样的部门可以少参与政权争斗,若是李恪也能一并入内,醉心于科学研究,那他的危险性就减几分。
她便详详细细地做好了科学研究院计划,当然在古代叫“格物院”。
云珠将那计划拿出来,江承紫亲自递送到长孙濬手中,说:“请二位告知陛下:我杨氏六房只盼大唐有独一无二之格物研究院,专注于百姓民生,而非朝堂争斗。希望这一研究院关乎的是大唐子民的温饱富贵,而非治国统兵。而杨氏六房子弟与暮云山庄皆愿若这格物院贡献一己之力。至于我个人,愿嫁有情郎,至于其他,阿芝不曾有求。”
第一百五十章 后招
江承紫一番话,很委婉地表明立场。
这一番话看似平常,却让杨清让、长孙濬以及大老粗韦方正同时惊异地看着她。
若是先前,杨清让还没看清韦方正所言,不明其中道理,他到不觉得自家妹妹说这番话会有多么惊心动魄。可经过长孙濬与韦方正的谈话,以及自家妹妹的几句言语,杨清让忽然觉得自己还太稚嫩,跟自家妹妹相比,这洞察力还是大大不如。而且,妹妹似乎之前就对此事有预见,竟然做出建立格物院的计划来。
所以,杨清让此时对自己的妹妹佩服不已,甚至觉得杨氏六房的未来都要靠自家妹妹。
长孙濬也很惊讶。他先前就知道这个女娃很厉害,却没想到面对此种情况,她却早有应对之策。至于韦方正,他虽然大老粗,但好歹出自韦氏名门,对于这女娃对这件事的应对也是颇为惊讶。
“辛苦二位。杨氏六房对二位之恩,自然记得。”她瞧见三人的神情,微微一笑,便又说,“原本这格物院的建造构想,我欲先承给县令,一级一级往上呈现,但如今二位朝廷钦差来此。我便不走寻常路。劳烦二位。”
“长孙濬定位九姑娘传达,还请放心。”长孙濬到底是回过神来,略略低头行礼。
江承紫掩面笑道谢,尔后转了话题,问二人可在此停留几日。韦方正面露难色,江承紫垂眸,道:“是我逾矩,韦将军莫见笑。”
韦方正有些尴尬,只默默脑袋,长孙濬却正色回答:“后天一早,就要回返长安。”
“到底是赶得太急,还不曾好好领略蜀地风光。”江承紫嘴上遗憾,心里却是巴不得这两人速度离开。
长孙濬知晓她并不待见自己,但听她这敷衍的虚假,心里竟也是受用,便是回答:“蜀地风景,来日方长。再者,蜀地风景如何,也及不上神农计划所出。当然,陛下此次让我们前来,亦是要看看马铃薯与红薯的生长情况。待我与韦将军回到长安,亦好向陛下讲述此间趣闻。”
江承紫知晓这定然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便是微笑,说:“明日一早,我亲自带二位参观。今日,二位舟车劳顿,我亦有别的资料要整理,待后天交予二位一并带回长安。”
“谨遵姑娘安排。”长孙濬轻轻站起身来,对这女娃略略躬身,谦卑有礼。
江承紫亦还了礼,杨清让也是人精,径直就请了二人去偏厅品杨氏六房所制新茶。
几人走后,江承紫才松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云珠赶上前低声问:“阿芝,你为何不问问蜀王?方才在宴会上,我听那韦将军似乎提起了蜀王。”
江承紫摇摇头,说:“方才他们的话语,你还没明白?连当今那位都在暗示我与蜀王之事不可取。”
“可,蜀王一去无音讯。我瞧着姑娘你,日思夜想。”云珠说。
“云珠姐,你可放肆了,这话在这里说说便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若是说出去,别人指不定如何戳我脊梁骨,指责杨氏六房想要攀高枝。”江承紫板了一张脸。她现在心里挺烦的,虽然格物院计划算是向李世民明志,但人家接受与否还要另说。
她有些后悔,先前自己太过急功近利,没全盘考虑,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或者还会给李恪引来更多的猜忌。
“这——”云珠略略蹙眉,想要说什么。江承紫只是挥挥手,示意她什么也不说。
“那,那我伺候你休息?”良久,云珠看着皱眉在斜倚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兀自觉得冷冷清清。亦第一次从自家九小姐的面上看到愁云惨淡。她意识到这次事情的棘手,然而她亦无能为力,只能这般问一句。
江承紫摇摇头,抬头看着她,说:“你且去找杨初过来。”
“夜已深,这门房已上锁,内宅女眷到底避嫌。”云珠蹙眉。
江承紫扫她一眼,云珠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径直就转身去找杨初。
云珠刚走,江承紫则起身进屋,磨墨写信,簪花小楷以及李恪走之前留下的清江白纸张,将这里的情况一一写明,并建议他是否与太子府合计一番。
她写好之后,将信封好交给深夜前来的杨初,叮嘱:“你明日一早出城,乔装打扮,快马加鞭,将此信交到蜀王手中。”
杨初是李恪亲信,知晓江承紫之于李恪的重要性,如今接了这一份儿信件,二话没说,只是一句话:“属下,定不辱使命。”
“长安来人,你家公子定然知晓。只是此番情况,他须得有所了解,才能在长安作万全准备。你必须得赶在长孙濬与韦方正之前回到长安,且向你家公子汇报吃饭情况。”江承紫叮嘱。
杨初亦听出事情重要性,立马郑重点头,道:“姑娘且放心,杨初定不辱使命,此刻便回去准备,即刻启程。”
“可城门已关。”江承紫说出自己的担忧。
“姑娘切勿担忧,属下自有办法,只是属下不在,万事还请姑娘多加小心。”杨初亦叮嘱一番,拿了信件立刻就走。
杨初走后,江承紫又修书一封交给云珠,说:“明日,你且去一趟江府。将这封信交给念卿,让她务必安排一番,我长姐的婚事。”
云珠十分狐疑,问:“阿芝,这事按理说不该你过问,你这是作甚?我甚为担心,你此番会因这事乱了阵脚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江承紫垂眸,道:“你道长姐与我一般想法么?前日里,我与长姐闲聊,她志向比你我都大。说普通世家却是瞧不上,此生怕是想要王侯公卿。”
“如玉姑娘志向一向远大。我知晓,却不计是这般。王侯公卿,那哪样容易?”云珠摇摇头。
“此番有机缘,我便为长姐走动一番。”江承紫回答。
云珠还是不敢苟同,又很担忧地说:“此事,怕还得与你长姐商议一番。”
“你明日去送信,我明日自会与长姐谈论一番。如今在长安城的王侯公卿多得是,若是能与长姐谋个未来,也是极好的。”江承紫回答。
云珠有些不情愿地拿了信件离去。江承紫垂眸,想起李世民那心思,顿时觉得很是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