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题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承紫用过早饭,就让人送了兰花管理配方和注意事项去刘府,叮嘱要遵照这方式使用。
等处理完兰花的事,铁匠铺子送来江承紫订的铁器,虽然与图纸上相比还差强人意,但也就马马虎虎,还在她能接受的范围。
等检查完铁器,让账房给铁匠支了账,然后又开了单据,让周嬷嬷的男人去采购一些用品,命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制作了简易的野外生存包。
等忙完这一切,日光正好。杨清让便领了长孙濬与韦方正前来。长孙濬一袭白衣,比起之前的打扮要夺目些。
白衣折扇,腰佩玉珏,坠红璎穗。玉冠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远远望去,倒让人想起一树雪白的梨花。仔细瞧来,因他眉目里有异族模样,眉目深浓,眸光清明。
至于那韦方正似乎酷爱戎装,身上还是昨日那一般打扮,戎装在身。
他瞧见江承紫,便是嘿嘿笑,似乎是很熟络似的,大嗓门道:“阿芝姑娘,你那酒酿圆子甚为可口,我不觉一碗又一碗,醉甚。”
“要是韦将军喜欢,我午饭后,也让人给韦将军送一些,添蜜饯酸梅冰镇后,更美味。”江承紫笑着,却是无意间瞧见长孙濬的眸光,隐隐有不同寻常的执着。
她不由得一怔,心里隐隐有些明了,便也假装没瞧见,只对欢喜异常的韦方正继续说:“想必韦贵妃亦会喜欢。将军此次,不如将这配方为韦贵妃带回去。当然,我这是异想天开,想韦贵妃亦品尝一番我这小小粗鄙之食。”
“阿芝姑娘此话差矣。这配方我是一定要向你讨要,却不是带给我姑姑,而是带给当今陛下。陛下得此美味,便是我姑姑得此美味。”韦方正哈哈大笑。他到底是觉得自己为人办事体面了一会。
一旁的长孙濬神情略略鄙夷,却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径直打断这个话题,拱手施礼,问:“不知阿芝姑娘可否领我们参观一番花圃?”
“这正是今日大事,自是可以。”江承紫笑着,便与杨清让一并领人往后院去。
夏日里,暑气足,日头足。然而,一跨过门洞往后院去,便有清凉扑面而来。后院是高大林木,假山泉水、几丛芭蕉、几丛竹被栽种得随意。
但江承紫的异能分明感觉到这些植物正在欢欣地生长,生长得十分愉快。也正因如此,江承紫就任随这些植物疯长。
杨王氏与秀红却觉得这后院是避暑好地方,又加上江承紫在各处移植了驱蚊草,没有蚊虫鼠蚁。所以,杨王氏与一干女眷倒是经常在这后院走动,只不过大家都很有默契,不会往江承紫种植红薯马铃薯的小院那边去。
江承紫带着长孙濬与韦方正进入后院时,那一干女眷倒是纷纷避讳,帷帽遮面,躲到亭台楼阁里去。韦方正与长孙濬都是君子,目不暇视,径直跟着江承紫参观了花圃。
花圃里,各种花草茂盛,红薯与马铃薯第一轮已收完。第二轮正在培土栽种,经过精心选拔的小厮、丫鬟们正在按照江承紫的要求努力翻新土地、仔细培土。
“这是?”长孙濬是大家公子,不曾见过农耕。
“翻土,培土。土质细腻湿润,适合马铃薯与红薯的生长。”江承紫回答。她唯一遗憾的是这个时空没有薄膜技术,不能做薄膜育苗。
“这,我,我不太懂。”长孙濬有些汗颜。他向来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比自家哥哥长孙冲更博学多才,但因不是长子,自然没有那样受重视。再者,他也不想背负家族责任,因此一直都很低调。但他从来觉得自己博学多才。
可是,昨晚,他见着这个女娃,就惊讶于她的博学。如今,她连这农事都懂得,他便更觉得自己汗颜。
“长孙公子是大才之人,这种农事自然不需懂。”江承紫笑道。
韦方正倒是豁达,立刻就劝长孙濬,说:“你呀,总是太较真。别以为你从前低调,我就不知你。在太原时,你博学多思,比你大兄厉害呢。”
“胡说啥。”长孙濬扫了他一眼。
韦方正也不恼怒,继续说:“我没胡说,你长孙濬虽不如你大兄出名,我却是清楚的。只是,如今,你这不知是客套话,还是别的。竟如此说话。你大才之人,定是治国安邦,而我这种武夫自然驰骋沙场,至于阿芝与清让老弟这种博学奇才之人,定然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其道,不必羡慕人之长,只瞧己之短。”
韦方正侃侃而谈,江承紫听在耳朵里,对这人也是多几分好感。这样通透真诚之人,即便你是一介莽夫也是难得之人。
“韦将军大才,此番见解,我辈之人定该铭记。”杨清让施礼赞颂。
江承紫亦是笑着附和,道:“韦将军豁达开朗,实在难得。”
“哪里哪里,是你们一叶障目。我是粗鄙之人,从小笨拙。家父就这样说我,说若是你做不到别人期望的,就做你做得到的。”韦方正朗声说。
“令尊亦是大才之人。”江承紫拱手赞颂,说,“若是韦将军不嫌弃,阿芝与大兄可否尊称你一声韦兄?”
“哈哈哈,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弘农杨氏与我韦氏一族本来就是故交,只因这几年很少走动,大家才生分。再者,我可听闻杨氏这一辈里,你大兄、阿芝、以及你的族姐杨氏元淑算作佼佼者。今日,我粗鄙之人,能得你二人称一声韦兄,实乃三生有幸。”
一旁的长孙濬听得不是滋味,略略蹙眉,语气有些酸溜溜地问:“韦将军何时也开始如此说话了?”
韦方正一听,也不恼怒,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回答道:“我也是读过几天书,与阿芝、清让这等知书达理之人说话,哪能如同战场对待敌人那般,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的?”
这人倒是真性情,江承紫掩面噗嗤一笑,只连连赞赏说:“韦兄此言甚好。对待敌人,就该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讲什么仁义道德都多余;对待自己人,就该春日暖阳,知书达理。”
“哈哈哈,还是阿芝了解我。”韦方正越发高兴。
江承紫转过头瞧那长孙濬,知晓他不是滋味,便是轻声说:“长孙公子,你来此处,自是奉了皇命。我那马铃薯与红薯是偶然所得,是我师父赠送于我,让我带给百姓的。当时,分别只有一颗,我得细心种植,摸透其习性。如今,你虽不懂农事,但公子大才,阿芝稍微讲解,必定能融会贯通。”
“那,请阿芝姑娘为我讲解。”长孙濬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后退一步,这才施礼。
江承紫便挽起袖子,从选土、培土、采光到种植方法,施肥的时日与种类都一一讲解,并且还将她每日里记录下的红薯马铃薯对于温度、日光的喜爱程度拿给长孙濬看。
调查报告一样的记录,每隔一段时间还对物种喜好进行总结。长孙濬博览群书,也知晓许多的格物知识,但却从没看到有人这样来记录。
“你这,这甚为科学。”长孙濬不由得说。
江承紫笑道,说:“格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而且真正要做出成绩,每天都很忙。哪里有时间去想别的?”
她这一句也是话中有话,长孙濬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她是在指朝廷担心他们做大后与蜀王勾结,影响社稷之事是小人之心。
若是之前在长安,他也觉得她这样大才,若是嫁给李恪,到底是为那小子如虎添翼。虽然,他长孙濬其实是比较欣赏李恪的,无奈他不是出自长孙氏,不是姑姑的儿子。
可现在,他来到蜀中,这心境竟然完全改变。他甚至觉得眼前这女娃以及杨氏六房根本就不是蝇营狗苟之徒。
这女娃清新淡雅、聪颖无双,举手投足皆大气,她的大兄举止有度,聪敏淡泊。兄妹二人所求之事,完全不是朝堂之上那等蝇营狗苟之辈所求。
“旁人不知,总以自己的准绳瞧旁人。鹓鶵不食腐鼠,蝇营狗苟之人,几人能知?”长孙濬回答她。他终于这样说出来,终于敢正视着她的脸,很硬气地说出这一段。
他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终于可以离她近一点,让她知晓自己的心并不是在怀疑她。
江承紫看到他眸光里神秘莫测的情愫,她垂了眸,微笑着说:“能得长孙公子这番话,阿芝便是再放心不过。”
“我长孙濬向来公私分明,对事不对人,一是一,二是二。”长孙濬接话回答,说完之后,他又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刚刚才缓和一点的氛围,被自己这一句话一说,似乎又敌我分明。
江承紫看他略略蹙眉,多少猜测到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事上计较。本来历史上已经很明确,在大唐初年,关陇军事新贵崛起,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军事新贵以及秦王府旧部垄断整个朝堂,而装逼型旧贵族已经衰落,结成联盟也涌不起浪花。
自己身在弘农杨氏旧贵族,本来就与他处在敌对阵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手段
“长孙公子为人公正,想必这也是当今大家让公子前来晋原县调查马铃薯与红薯事的原因。”江承紫展颜一笑,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真挚。
长孙濬略略不自在,便是转了视线看着旁边开得艳红的石榴,有些不自在地回答:“大家之心,不敢妄自揣测。在下竭力做到公正即可。”
“如此,阿芝多谢公子。”江承紫盈盈一拜,尔后便又将她的实验记录一一解释给两人听。韦方正早就没有兴趣,瞧见不远处的沙袋倒是来了兴致,上前去练拳。
长孙濬瞧见韦方正,面上略略鄙夷,内心却很是愉快。韦方正拉着杨清让一并去瞧杨氏六房后院里开辟出的练武场,只剩下自己与杨氏阿芝单独相处。嗯,虽然这周围还有匠人在,但她所言却全是对着他。
长孙濬只觉得夏日的风凉悠悠的,很是舒服。她在仔细地为他介绍每一页的种植记录,她的神情专注,声音还是稚嫩的童音,脆生生的,甚为好听。
他站在她身侧,看到树荫下,她的粉嫩的肌肤如同某种新生嫩芽,让人心颤颤柔柔,那样喜欢。
“这是这一季的种植记录,总体上看来,在这一季长势良好,若是日光足够,马铃薯与红薯的收成应该会更好。但蜀中日照不足,尤其是冬日。恐怕冬季的情况就不是很良好。”江承紫很认真地说。
长孙濬不断迷失在她的美好里,却又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会儿忽然听见江承紫作总结性的话,他很是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才说:“那这就说对日光的依赖很大。”
“只是说有依赖,并不是说在没有日光的地方就无法生长。另外,这两样物种耐寒性,还有待研究,我暂且不能做出判断。毕竟这才一季,我还不曾研究过冬日。不过,就平素看来,马铃薯的耐寒性比红薯要强。因此,红薯需要窖藏,防霜冻。”江承紫介绍一番。
“这,我定会禀告陛下。”长孙濬回答。
江承紫盈盈一笑,眨着大眼睛打趣说:“长孙公子是做大事之人,这种农事,你记着一二便可。我自会写了折子禀告陛下,劳烦长孙公子呈给陛下即可。”
“阿芝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考虑周全。”长孙濬讪讪笑笑,随后却又叹息一声,说,“其实,什么是大事?谁又能分得清?这天下什么不是大事,又有谁说得清?”
江承紫听他所言,想起自己十五六岁时,也曾这般迷茫。那会儿她已经是军队里的佼佼者,是爷爷最得意的后辈。爷爷还拿她跟那些老战友的孙子比,啧啧地鄙夷“你们家小子连我家阿紫都及不上”。
但她就是迷茫了,也曾有过像长孙濬这样的困惑。当她问爷爷时,爷爷沉默很久,最后才说:“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所做之事就是大事。”
江承紫当时愣了许久,奶奶在一旁解释:“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东西。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只要你能做好你能做好的事,对社会对人类有益,你所做之事就是大事。”
奶奶的解释,爷爷的教诲,让她在之后的日子没有任何的彷徨。当她在丛林里与敌人格斗,一刀毙命时;当她在狙击点潜伏几天几夜时;当她在生死一线时......
她想的是:这是我能为这个国家与这个社会做的。因此,第一次杀人时,她依旧如同平常,连心理干预小组都啧啧称奇。
“我不过是在救人,保护弱小。”她平静的回答。
如今,长孙濬也有这样的迷茫。她忽然觉得这个少年跟昔年的自己何尝不相像呢。于是,她顿了顿,便将爷爷与奶奶的那番话缓缓说出来。只不过,这一次她把讲述这一番话的人换成她所谓的师父,而有这种迷茫的是她的一个师兄。
长孙濬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反复咀嚼:“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所做之事皆为大事。”
“对。我师父就这样对我三师兄说的。”江承紫语气神情都很天真。
长孙濬像是恍然大悟,如释重负轻轻一笑,说:“多谢阿芝姑娘提点,我长孙濬此次入蜀真是三生有幸。”
“长孙公子太客气,朋友之间,此种小事何足挂齿。”江承紫笑道。
长孙濬一听她说到“朋友”二字,一颗心竟抑制不住地萌动,内心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欢欣,像是周遭繁花盛开,所有的花朵都在欢呼。
“朋友。”他不由得重复这两字。
“若是长孙公子觉得阿芝高攀,我就——”江承紫抬眸瞧着他,语气谦卑。其实,她知道自己这样有勾引之嫌,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在长安,不能见到李世民,与之正面对决,这种传话的人就尤为重要。再者,李恪与自己前世里有那一出,她怕他人在局中太过冲动,毕竟他的冲动是出了名的。
所以,即便是自己所不齿的勾引与虚假,她也去做了。人有时在面对生存与发展时,所表现出的龌龊,让自己都可能惊讶。
“阿芝,莫胡说。我只是想你我的处境,你竟还能当我是朋友,我,我高兴。”长孙濬的声音低下来,连同头也低下来,眸光亦低沉下来。
江承紫只当浑然不知,一派天真,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道:“原是如此。我就说,长孙公子乃通透之人,父辈的利益仇恨与我们何干?”
长孙濬一听,内心说不出的高兴,便又是笑,道:“阿芝能这般想,长孙濬感激不尽。只是,既然你我是朋友。日后,私下里,你叫我重光即可,我叫你阿芝可好?”
他问,江承紫垂了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好。”
“阿芝。”长孙濬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江承紫“嗯”一声,随后就转了话题,说:“我还是为你介绍我完毕,再写一份儿折子,你递上去。也免得对去识记这些陌生且无用的事。”
“哪里会。”他说。
江承紫却已不管,又带他入了室内。室内是薄薄的玉瓦,透进强烈的日光来。几大缸的马铃薯与红薯长势茂盛。
“咦?这种植在室内?”长孙濬不明所以。
“这试验要多方面进行。这是之前春寒料峭时,我种植在大岗内的,防寒。但若没日光却又不能活,我便奢侈一些,命人寻玉瓦来引日光。但因日光终究不足,长势不如地里,因而到此时还不曾丰收。”江承紫介绍,尔后又说这屋子实际是有地暖,她的目的是想在大雪纷飞之时,还能让屋内春意盎然,种植出最时令的蔬菜。
长孙濬不曾研究过农事,对此似懂非懂,加上他心不在焉,又加上江承紫承诺过会写个折子,所以,他最后只能连连点头称是,脑袋一团浆糊。
这边厢,江承紫带他参观完花圃,又介绍了一下接下来可能会入山寻找盐矿之事。长孙濬一听,眉头蹙起,语气也不好,喝道:“此事非儿戏,你一小姑娘,莫胡闹。”
江承紫一愣,随后便笑,说:“我师承仙者,不怕。”
“你之事,我亦听闻,你再厉害,不过小姑娘。再者,你能厉害得过险恶的人心?”长孙濬板着一张脸。
“这,如何说到险恶人心?我只想到大唐缺盐,经过这不断的战乱,那些制盐的方法都已失传。我大兄恰好有这方面的研究,我亦跟着他一并研究,如今我们也想为大唐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已。”江承紫神情语气皆天真。
长孙濬眉头蹙得更厉害,之那样怔怔地看着她,轻叹一声,说:“到底是我这等俗人,拿凡夫俗子之心来丈量阿芝与清让的赤子之心。”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读书不多,长孙公子所言,不很明白。但我知晓长孙公子在担心,只是不知担心什么?”
她瞧着他,一副孜孜求教的模样。他不想说,却熬不住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据实以答:“锋芒太露,终究不是好事。天威难测,小人众多。阿芝,你还小,不明这人世险恶。这盐矿一事,你还是缓一缓,莫要与别人说起。这件事,我暂且不上报,等你找寻到盐矿,且做出来之后,再来上报。此事就通透得多。你且容我回长安,与你铺垫铺垫。”
“这,官场之事,我确实不明白,多亏公子提醒。”江承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长孙濬轻笑,随后又说:“如今只有你我,又非正式场合,阿芝何须如此生分?叫我重光就好。”
“嗯。”江承紫终究还是叫不出来,只是“嗯”一声。
长孙濬也不勉强她,只是与她随意走走,似乎一瞬间对植物感兴趣,逮着她花圃里的植物问个不停。江承紫则是耐心地一一解释,包括哪些植物的生活习性也一并介绍。
江承紫耐着性子介绍许久,最终命人泡茶,拿来文房四宝,她研磨让杨清让来写折子。那韦方正却是喜欢上江承紫与杨清让平素里练武的地方,在那里蹦跶。还将江承紫与杨清让平素绑在腿上的负重沙袋一并绑在腿上跑来跑去。
待杨清让写完折子,韦方正迫不及待地跑来喊:“阿芝,听清让老弟说,你功夫了得啊。”
“我也只是略懂皮毛。”她回答。
“那我们比比箭?”韦方正技痒,立马提议。
“韦将军你何必欺负阿芝?你是军中神射手,师承王伯当,你以为我不知?”长孙濬板了脸,朗声阻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试探
(不出意外,十二点前,还有一更,此时,我先去给孩子洗澡)
江承紫听闻这韦方正居然师承神射手王伯当。对于这王伯当,她还是从《隋唐英雄传》里瞧见的,因为是李世民的敌对,正史没有他的份儿。她一直就怀疑此人是作者杜撰出的人物,却不料还真有这么个人存在。
而眼前这看似大老粗的韦氏一族的家族子弟居然就师承王伯当。江承紫来了兴致,问:“呀,我可是听说过这王伯当,据说能一箭三发,绝无虚发。不知道可有此事?”
“阿芝,确有此事,只是我师父神弓已不传世。他老人家也仙逝,我与他只有一年师徒情分,尔后,他便仙逝。说来惭愧,我这做徒弟的到底不如师父技艺,技艺不精,不敢说是师父弟子。”韦方正先是颇为得意,后来又是黯然神伤。
江承紫从他话中分析一二,想这王伯当能成为神射手,一方面确实很厉害,弓箭之术了得;另一方面,他手中之弓定然有不传世的技艺。
“韦兄亦不必神伤,你英勇杀敌,保家卫国,这便是对你师父最大的尊敬。我听我杨氏父辈讲隋末天下英雄,其中也说到王伯当,也是以天下百姓安危为己任之当世英雄。”江承紫径直说。
韦方正一听,十分惊喜地问一句:“当真?”
“阿芝,莫胡言。”杨清让与长孙濬异口同声,神情语气竟一般无差。
两人因这惊人的巧合相视一眼,杨清让神情严肃,率先开口,道:“阿芝,大兄知你这般打诳语是想安慰韦兄。但大兄要郑重告知你,这话休得再说,以免为自己为杨氏引来祸端。”
江承紫自是知晓王伯当算作李世民的敌对,这会儿赞美一个叛臣逆贼实在有谋逆嫌疑。但她说这番话其实有着别的心思:
一方面,她想要探一探韦方正与长孙濬的态度,若真是为她好,这会儿必然有所举动,若是有别的心思,日后也会成为一个攻击杨氏的点;另一方面,她也要在某方面表现出“笨拙”来,算无遗策这种事总是爱惹来祸端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心思,在韦方正与长孙濬说到王伯当时,她才这样率真地说出这一番话。
“啊?”她听闻杨清让的话,不由得面露惊异之色,然后瞧了瞧一旁的长孙濬。
长孙濬蹙着眉,对她点点头,说:“阿芝,你师父是世外高人,关心的是百姓名声,对于这蝇营狗苟、步步为营的权势之事,想必是不屑一顾吧。”
“嗯。”她低着头回答,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低声说,“师父极少与我说话,即便说到人间大事,也不过是提到那么一两个人。”
“阿芝,原你并不知我师父,冒这般险却只是怕我难过?”韦方正大为意外,也大为感激。
江承紫眨巴大眼睛看看他,小声说:“韦兄切莫悲伤。”
“不悲伤,不悲伤。”韦方正立刻说。
杨清让却又严肃地说:“阿芝,我知晓你命运奇特,自降生之日就有一番奇遇。之后又师从仙者,学的都是造福百姓的大本事,对于朝廷权贵以及俗世的汲汲于名利之道颇为不懂。今日,你是一番好意,但却差点酿成大错,若今日不是长孙公子与韦将军在,而是旁人在。怕你,或者杨氏六房乃至杨氏一门都要陷入困境。”
“此乃,此乃‘祸从口出’么?”她一派天真捂了嘴,神情惊慌。
长孙濬看她模样,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才算放下。整个人忽然觉得轻松:到底她不是妖孽一般算无遗策,若是那般,不管她是否有心于这个天下,或者搅和进蜀王的事里,她都会成为自己的父亲和当今陛下的眼中钉。那么,当她成为长孙一族除掉的对象时,自己又当如何?
她太聪明,似乎并不会藏拙。长孙濬一颗心就一直悬着,他甚至在竭力地想如何向当今陛下以及自己的父亲汇报,才能让她在他们看来,威胁小一点,再小一点。
这一刻,因为随口一句“王伯当”的事,让他发现她并不懂得的一面。长孙濬因这份儿轻松,轻笑起来,对杨清让说:“杨公子,你也莫恼阿芝姑娘。他毕竟在仙者身边成长,俗世纠缠并不懂得。此番委婉曲折你日后慢慢与她道来即可。今日之事,今日之话,我长孙濬虽算不得侠之大者,却也是千金一诺的君子。我便没听过。再者,阿芝,率真之言而已。”
“多谢长孙公子。”杨清让拱手鞠躬道谢,尔后又呵斥江承紫道,“阿芝,你还不感谢长孙公子?”
“多谢长孙公子。”她亦依照杨清让的模样拱手鞠躬道谢。
长孙濬眉目舒展开来,唇边噙着一抹笑,江承紫这会儿倒真不知他笑啥,倒是有女子朗声说:“阿芝从小不在俗世,这礼数不周全,还请公子见谅。”
说话的人正是盛装而来的杨如玉,戴了薄纱短帷帽遮面,却着实遮不住,反倒有若隐若现的朦胧美。十六七岁的少女,出自弘农杨氏大家,其祖母、外祖母、母亲都是有名美人,她自然也是极美的。稍稍一打扮,便脱俗如同梦中仙子,惊鸿而来。
此番衬着盛夏浓荫,从绿野里走出来,即便是吟咏一番曹植的《洛神赋》也不为过。
韦方正转过脸去就看呆,连嘴都忘记闭上。杨如玉沿着木槿花开得热烈非凡的小径款步而来,对长孙濬盈略略屈膝,盈盈一拜,道:“长孙公子,我乃杨氏如玉,阿芝与清让的长姐。”
“昨日宴会,早见过姑娘倩影,今日有幸言谈,长孙濬三生有幸。杨姑娘莫要多礼,我与阿芝、清让皆为友人,便也不必多礼。”长孙濬甚为客套,还不等杨如玉说话,便瞧着江承紫笑道,“阿芝此番率真却正是世间难得。长孙濬何曾有幸,能得此份率真。”
“正是,正是。如玉姑娘莫计较。”韦方正也回过神来。
杨如玉一瞬间颇为尴尬,就站在原地。江承紫知晓她心里的变化,也知晓此时此刻,她定然在恼她这个妹妹,便立刻上前拉住杨如玉的胳膊,甜甜地喊一声:“长姐,你真美。”
第一五十四章 江承紫的小心思
杨如玉的心思,再寻常不过。
她自己本来在杨氏一族的这一代里就是极美的,无奈自家祖母死得早,这杨氏观王房被祖父的续弦杨萧氏把持。自己父亲那般境遇能活着已是不错,自己的母亲也待不下去,找个理由,带着弟弟去乡下田庄避祸。
当日,她小小年纪,不愿与母亲一并出走,只因她过几年就及笄之年,要谈婚论嫁,跟着母亲实在没前途;当然,还有原因就是自己不甘心向命运低头,她认为只有留在祖宅才能有机会扭转命运。
这么九年,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等待扭转自己命运的机会,最终等来的是举家迁入山高皇帝远的蜀中。若是族中无人举荐,就自己父亲那副模样,怕杨氏六房就是几辈子也翻不了身。
杨如玉从未那样绝望抓狂,于是在垂柳客栈见到母亲时,一直以来的隐忍全然爆发,歇斯底里地将所有的罪过与绝望都发泄给自己的母亲。
但她从不知道,她的母亲绝不是她所知的那般,逆来顺受,低眉顺眼,柔弱如同一只兔子。从母亲反手给她一巴掌,然后眉目冷峻地教训她开始,她忽然释然,隐隐觉得自己的未来似乎还有盼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平素嚣张跋扈的红姨娘母女被自己的小妹与母亲教训得不敢有丝毫造次。不仅如此,父亲病痊愈,那小妹手段非凡,早早就置办下极好的房产。母亲也极有手段,随便一番计谋,杨氏六房就富足得不得了。
曾经想要的穿金戴银,出入华丽车辇,全都实现。而今,唯一发愁的便是年岁已大,若再过几年,朝廷再出个什么政策规定多少岁必须出嫁,那就是父母也留不得自己了。到时候,若还没有如意郎君,自己也只能草草了事,配个不如意的。
杨如玉自视甚高,家世、容貌一等一,才学也不输给很多人。就是家族里公认的杨氏元淑,她也是不瞧在眼里的。
可偏生的,自己生在杨氏六房,无论如何夺目,她都觉得在自家小妹面前黯然失色。
先前,蜀王来此地,眼中只有小妹。她好一番嫉妒,后听云珠说起小妹与那蜀王是旧相识,她也就释然:人家毕竟是旧相识呀。
至于那几个世家子弟,柴家公子看起来就不舒服,至于程咬金的儿子到底是粗莽武夫,不是杨如玉所中意。那秦叔宝之子倒是知书达理,但她几番暗示,人也没甚意思,再者,她从前听闻秦叔宝虽有赫赫战功,但到底属于瓦岗寨旧部,即便后来归顺秦王府,到底不是秦王府亲信。在当今陛下那里也得不到重用,因此,杨如玉也作罢。
当然,那时,杨敏芝也打趣过她,姐妹俩在闺房里闹作一团。杨敏芝就扑在杨如玉身上,悄声问:“长姐,你瞧那几个都是世家子弟。家世不错,你却是瞧上哪一个?”
“你这丫头不害臊。提这事。”杨如玉被说破心事,脸滚烫滚烫的,撇嘴回答。
杨敏芝嘿嘿笑,说:“阿娘可记挂你婚事呢。无奈这蜀中偏远,虽有贵族,到底配不上杨氏身份。原本母亲也中意张氏一族,但张氏一族,一来门第不够高;二来,那张嘉曾在洛水田庄向我求亲,怕长姐不自在。因此,母亲作罢。”
“那位,我不喜欢。虽也是翩翩少年,豪门子弟。但瞧人的眼神颇为防备,阴森森的颇为渗人。”杨如玉摇摇头。想起自己初见那张嘉,起初只觉这人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不自觉退避三舍的冷冽,之后再看他的眼神,那一瞬间,杨如玉只觉得眼前这少年似乎对自己怀着很深刻的敌意。
杨如玉不由得后退几步,即便隔着觥筹交错的人群,她还是觉得应该避开此人。
“河东张氏也好,蜀中张氏也罢,都不如弘农杨氏地位高。”江承紫撇撇嘴,一副“他配不上我长姐,我长姐最好”的神情。
杨如玉笑笑,姐妹俩并排躺在床上说起那三人。她委婉地表示自己瞧不上,希望自己的夫君至少得是王侯公卿。她不知自己这番要求,这个小妹会不会暗地里笑自己不自量力。但她清楚,对这小妹说了,自家母亲就知道。那母亲至少也不会为她找个差劲的。
但蜀中毕竟是蜀中,天高皇帝远,哪能如同长安。王侯公卿满大街,世家子弟到处是。好不容易来一个蜀王,只中意自家小妹,她一颗心如同火烧火烤,不知何时会有好事近,尤其是她觉得自家虽然好转,但杨氏六房似乎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偏僻的小县城。
杨如玉的心如同在火上慢慢被炙烤,直到圣旨到杨氏六房。她起先以为是朝廷下圣旨让杨氏六房回去,结果不是。再看看那宣旨之人,却是粗鲁武夫。
杨如玉颇为失望。却不料当夜,听闻那粗鲁武夫身旁之人竟是长孙无忌之子,杨如玉顿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然而,她是大家闺秀也不好与母亲说出心意。再者,弘农杨氏与长孙一族原本就不对盘,属于敌对阵营。一夜辗转,杨如玉越发觉得这将是她最后的机会。所以一大早就盛装打扮,仔细描眉,衣裳一身一身地换,最终选一套不轻浮又惊艳的着装。
听闻长孙濬去参观小妹的花圃,她便款款而去。成败在此一举,她那样惊艳出世,可眼前的少年言语之间似乎跟自己小妹更亲昵,一口一个“阿芝”。
一瞬间,杨如玉只觉得嫉妒满胸,若是没有小妹,眼前的少年怕就会眼里只有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好笑,但就是忍不住不喜欢自己的小妹。
可是,小妹却是天真地抱住自己脆生生地喊:“长姐,你真美。”
杨如玉一瞬间,只想哭,说不出话来,只是拍拍她,说:“你还小,不知道人间险恶。你率真,别人可不当一回事。切记祸从口出。可不是人人都如同长孙公子,还有韦将军。”
她说这一番话时,瞧了瞧长孙濬,便在话语的末尾顺带捎上韦方正。韦方正一听,哈哈笑,道:“能得如玉姑娘称赞,韦某三生有幸。”
“别掉书袋,白白让如玉姑娘笑话。”长孙濬说那韦方正。
“我长姐才不是那样肤浅之人。”江承紫撇着嘴维护杨如玉。实际上,她觉得杨如玉要是跟长孙濬能看对眼,长孙家跟杨氏结亲家,那才真是好玩的事。
敌对的两家,又是亲家,剪不断,理还乱嘛。那样,肯定好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各怀心事
杨如玉听自家小妹这番话语,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温暖,对她的嫉妒与不喜略略减退,这才垂眸道:“总之,二位从长安远道而来,我杨氏有何招待不周,亦请你们多多担待。阿芝还小,总是率真,若有冒犯,你们亦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如玉姑娘实在太客气。”长孙濬行礼。
江承紫看这气氛马上要转入尴尬,立马就提议:“韦将军与长孙公子来瞧这花圃,听我与大兄絮叨半日,定是累了。茱萸,你且让人奉茶,将我平素里做的点心小菜呈上来。”
茱萸是江承紫从家仆里选拔来的女仆,乖巧伶俐,家里本身就是耕作之人,吃不起饭,将她卖掉。江承紫见她不错,就调到这小院来做事。
她平素负责这小院房间的打扫,以及茶点的准备。一大早,就被九姑娘吩咐准备时令茶点,要冰镇一番,酸爽可口的小菜也要备好。
这会儿,茱萸听见九姑娘吩咐,便脆生生地应答:“婢子一切准备就绪,还请九姑娘与客人入座。”
江承紫也是应答一声,就请了一行人入了那小屋,穿过小屋后,便是另一方小院落,花木葱茏,尤其是那石榴花开得红艳艳,期间却又有白色栀子花开得纵情,幽香在晴空夏日里浮动。
廊檐下,早就置备两方竹榻,黒木的案几,雕刻着细致的花鸟纹路。案几上边缘,三脚小鼎有缭绕的檀香幽幽。
案几之上,是白瓷的碟子,装着切成细丝的泡萝卜条,酸爽可口的马铃薯丝,还有各种时令的小蔬菜,皆是蒸、煮、泡,加上各种植物汁液的调配,色香味俱全。再者,小小的糕点摆放桌上。
那身段苗条的茱萸戴了改良的短帷帽,又另外在不远处置办一方根雕的案几,烧水泡茶。所用的茶叶,正是江承紫江府拿来的,不同于这个时空的茶也都是用来研磨成碎末煮成面糊,调上调味吃的。这茶叶正是后世工艺,用来泡茶喝水。
长孙濬与韦方正这几日早见识过,此时也不大惊小怪。只不过,长孙濬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即便是小丫鬟也训练得如此清风朗月,大方得体。”
“多谢长孙公子夸奖。要论这杨氏礼数,得是我长姐最周全。我这丫鬟妙人却都是长姐教导呢。”江承紫此话倒是不假。她虽上辈子也算名门,但与古代真正的贵族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所以,她找寻的这几个丫鬟都让杨如玉来训导规矩。
长孙濬瞧了杨如玉一眼,倒是如沐春风的笑,说:“杨姑娘蕙质兰心,不愧为杨氏名门。”
“长孙公子谬赞,如玉实在愧不敢当。”杨如玉垂了眸,脸颊绯红。
江承紫看她模样,知晓她中意长孙濬。她亦很希望这两人看对眼,但看长孙濬目前这样子,似乎是没什么意思。不过,就算是两人彼此倾心,长孙无忌未必会同意,毕竟这是弘农杨氏是蜀王李恪背后的势力。长孙无忌这种老狐狸肯定不想。
“如玉姑娘太过谦虚。”长孙濬依旧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语气谦和。但江承紫听来就是客气与敷衍,要继续谈下去,恐怕这杨如玉就要哭了。
所以,江承紫端杯介绍茶叶,岔开话题。那韦方正也斯斯文文饮了一杯,直直赞叹:“喝这么一两杯,顿觉得神清气爽,这嘴里都像是要长出香味来。”
“韦将军说笑,这香味如何能长出来?”长孙濬打趣,杨如玉也掩面轻笑。
韦方正嘿嘿一笑,说:“我乃俗人,说不好,还请长孙公子品评一番。”
“从前,我极不爱吃茶,只觉还不如汤饼实在。为此,曾鄙夷过长安、洛阳吃茶风气。亦不知茶叶到底有何溢出。今日,想来,怕是神仙风雅,被凡人窥伺,却不得其中真谛,只得一二,弄得不伦不类。而阿芝师承仙者,我等才能有幸品尝此等仙品吧?”长孙濬缓缓地说,眸光明灭,唇边满是笑意。
江承紫对着他展眉一笑,道:“长孙公子此等话,只在此院落说说即可,昔年到了长安,若是让人知晓,定然要闹大笑话。”
“阿芝此言差矣。我虽大老粗,也分得出好坏。你这喝茶远比吃茶来得好。”韦方正朗声道。与此同时,又向茱萸再讨要一杯,夹了一筷子爽脆的泡萝卜,啧啧地赞叹。
“是呢,阿芝此言差矣。这茶水入口,唇齿留香,仿若是将暖阳春日之美全然释放在唇齿之间,啧啧,真乃神仙风雅。”长孙濬折扇一开,也是赞叹。
江承紫听闻,眉开眼笑,道:“二位能给予我这茶叶如此高之评价,实乃三生有幸。我已命人为二位包了些许茶叶,还请二位不嫌弃。”
“阿芝,你我是友人,说此话,太见外。你送我礼物,我可是毫不客气地收下的。”韦方正大声说。长孙濬也在一旁点头表示同意。
杨清让这才笑着开口,说:“我这妹妹,虽师承仙者,有时豁达不拘小节,但实在也是怕人说她礼数不周。在某些事上,免不了钻牛角尖。二位谅解一番便是。”
“哈哈,这也是真性情。”韦方正哈哈笑,随后又不好意思瞧瞧杨如玉,问,“如玉姑娘,你举止大方,却要跟阿芝说说,免得将来到长安,被人诟病。”
“多谢韦将军提点。”杨如玉说着又瞧瞧长孙濬。
长孙濬此刻倒是端杯瞧着院落里开得繁盛的花草,兀自想着心事。杨如玉免不得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说。几人便喝茶吃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承紫也是趁机了解了一下长安的各种情况,比如物价,比如风尚,比如大事件,比如趣闻。
当然,事关政治格局、军队秘密、朝堂内外,江承紫是一概不问,全然避开。
几个人,一壶茶喝的淡了,又换了一壶茶。先是雪芽,尔后是毛尖。其中小菜糕点也是换了几种口味。
蜀中即便夏****长,却因蜀山高峻,黄昏来得极早,日光早早收了,只在山尖上露着一点。整个蜀中便有一种薄薄的青光雾气,周遭便略寒,天光却迟迟不肯收。
江承紫觉得凉寒,也累了,便收了摊,几人各自散去。
晚上,她一个人躺下来,却就是想起阿念来。
微微闭目,觉得累,又觉得像是一场梦。怎么辗转一番,跨越时空,遇见这么一个人,却偏生就是那个悲情的皇子,即便是相隔了一千多年,他依旧能凭借几行字就牵动她的心绪。
而那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到底只是一场梦境幻觉,亦或者是杨敏芝的前世,又或者是自己上一次穿越与李恪纠纠缠缠的失败一生。
那么,若是那般,这一世,老天又给自己一次机会,甚至给自己异能,这是可怜自己的彩蛋么?
江承紫觉得很是荒诞。屋外,清冷的月光让蜀中的夏末已有初秋的凉意,她很累,没睡意。最后还是翻身而起,因为夜视能力,她根本不曾掌灯,从容穿上衣衫,坐在床边发呆,思绪万千。
若那梦境真是上一次穿越的失败人生,那么,那时的自己一定是呕心沥血要将关陇军事新贵统统拉下马来,却不料最终被张氏一族意外插刀,瞬间身死。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最好写照。
李恪,今生,我早就决定另辟蹊径去守护你。可如今这形势看来,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江承紫想起这一次的圣旨,还有长孙濬与韦方正的暗示明示,都表明李世民对李恪的防备颇深,或者说都表明关陇新贵对以弘农杨氏一族旧贵族时时刻刻提防着。
只不过,他是一个上位者,不可能让朝臣一支独大,需要的是互相掣肘,互相牵制。弘农杨氏不可能永远沉寂,而长孙一族也不可能一直风光无限。
看来要尽快回到弘农杨氏,之后还要尽快回到长安,开始入朝,才能有所建树。所以,格物院的建立尤为重要。
江承紫垂眸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思索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东西,能让李世民尽快建立格物院,让杨氏六房进入长安。
盐,还得是盐。如今大唐最匮乏的物质之一。
江承紫思前想后,还是将一切定格在最初的构想之上。也是这一刻,她下定决心明日就入山一趟,在翻云寨选择好手,让道长一并入山寻找盐矿。
至于别的情况,都暂且搁下。江承紫决定下来,一颗纷乱的心总算是安定了。然后,她翻身上床,正要睡去,却听得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
那脚步很轻很轻,速度极快。但还没有武侠小说里那样夸张,什么踏花拈叶而来。这个时代虽然崇尚武侠,但真心没有那样夸张的轻功。除非是有江承紫这种异能之人,才可能习得武侠里所谓的轻功。
当然,有了异能之后所习得的还叫不叫轻功,这都有待商榷。
总之,这时刻,江承紫凭借敏锐的听力听见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往后院花圃方向而去。花圃虽没有什么名贵之物,但到底是她的地盘。
江承紫怀揣格斗刃,几个纵身就翻过院墙,寻声而去。
后院,高大的树荫遮天蔽月,院落内能见度不高,但江承紫本身有夜视能力,这对于她毫无阻碍,倒是那贼人对此地并不熟悉,因此脚步很轻,速度却并不快。
江承紫在一棵树后站定,正仔细观察那人的举动,却看到那人并未着夜行衣,一袭白衣翩然,折扇在手。月光之下,那人赫然就是长孙濬。
他站在花圃门前,沐浴在月光里,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花木扶疏的小径。
江承紫蹙眉,实在想不透这长孙濬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来到这里做什么,难道他以为这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来夜探花圃。
这花圃本来平素有人夜晚值守,但因马铃薯与红薯收获之后,江承紫一颗心算是放下。夜晚值守一事就被江承紫取消。毕竟,后院也算是女眷所在,有人值守实在不好。
所以,这花圃如今倒是没人值守。
或者长孙濬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来暗示她不要掺和政治,要与李恪保持距离,还有更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江承紫就站在树后,静静地看着那白衣折扇的少年。只见他在那门口站了许久,最后是轻轻推开篱笆门,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慢慢往那屋里走。
然后,在白日里,江承紫与他讲述花圃情况的那地方站定,又站了许久。尔后,他蹲身下去,就蹲在那里。
如果是有什么目的,不该四处查探么?
江承紫颇为疑惑,但却还没有现身,只是在树后站着瞧长孙濬。
长孙濬在那里站了约莫半个小时,缓缓进入了屋内。江承紫有夜视功能,却没有透视功能。所以,她只能从树后现身,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她选择了一处隐蔽之所。只见长孙濬径直穿过那房间到达那白日里喝茶的小院,就在廊檐下的木质地板上坐下来,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
窗影移,月光斜入户,他还是坐在那里。
江承紫瞧着他这样子,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举动似乎不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啊。
“长安之人,盛传你仙女下凡,除却绝美容颜,还有极高的功夫。那我这般闯入这里,你为何不出现?”忽然,他低声自语。
江承紫讶然一惊,忽然明白长孙濬或者只是有点小心思,明日要离开此地,此时在这里缅怀。那么,他说的她便是自己了。
江承紫蹙眉,她知晓恰当的情愫可以有助于自己,但若是这种情愫太深沉,怕有朝一日成为定时炸弹吧。现在应该做点什么?
江承紫对于感情这种事向来不会处理,前世里被堂哥的那帮发小嘲笑过情商低。她正纠结,他却终于起身,在月光将近,东方将晓时,离开花圃,回了客房。
江承紫松一口气,也回房打坐调息。
第二日,天刚破晓,杨氏就设宴送两位钦差离开。因此,杨氏六房又是一派热闹。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孙濬的告诫
天刚破晓,杨氏六房就设宴送两位钦差离开。家里小厮丫鬟,各房的婆子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杨清让作为长男,一大早就整装与父亲前去请韦方正与长孙濬二人入席。因是早宴,杨氏女眷除去夫人杨王氏与侧室秀红之外,别人倒是没有出席。
长孙濬与韦方正急着赶路,只是草草吃了些许,就告辞启程。
送别之时,作为神农计划的负责人,江承紫、杨清让、姚子秋三人皆去送行。江承紫是女子,出门总是戴帷帽,她甚觉不便,就换了干练男装。
神农计划三人,皆骑马送行。三人贵公子模样,一时各有千秋。
韦方正与长孙濬在杨氏大门口瞧见三人牵马而来,皆是一愣。韦方正哈哈大笑,也碍于场合,没点破,只说:“甚妙甚妙。”
江承紫也是豪爽抱拳,道:“二位此番离开晋原县,不知何时能相见。今日,我兄弟三人就送二位前往益州,也算作尽一番地主之谊。”
长孙濬一听,神情一凝,便是瞧过来,犹豫片刻才说:“益州离此,相去甚远,你三人好意,我与韦将军心领便是。不必这般劳顿。”
他说的时候,就瞧着江承紫。江承紫便是笑,朗声道:“长孙公子这般客气。我们兄弟三人更该送到益州。再者,我们亦要去益州,找寻一些记载资料。恰好二位欲益州停留两日,正好有求二位与我们说道说道,行个方便。”
“原是如此。”长孙濬低语一声,笑容还凝在脸上,但失望却难掩。
江承紫折扇一开,掩面吃吃笑,那杨清让也是人精,立马就说:“你莫听阿芝胡言,我与子秋兄是要去送二位,这人好说歹说才说动父母,同意她去益州。若非找些名目,何以能得父母之允?”
“哈哈哈,这倒是我以前常做之事。”韦方正大笑,便说,“那就不罗嗦,这天看起来也是日头高照,怕再不走,一会儿,日头就晒得凶。”
“正是,那就不多言,请。”一直沉默不语的姚子秋也接话,勒住缰绳策马到江承紫身边,低声说,“我知你骑术甚好,但到底不曾经常走动,我在你身边守着。”
“多谢姚兄。”江承紫笑了笑,便是请长孙濬与韦方正先行。
于是在清风徐来的夏末早晨,一行人从晋原县出发,策马奔腾直直往益州城去。
益州作为蜀中政治文化的中心,其繁华富饶本来一直就直逼长安、洛阳等地。而益州周围的几个县城也算繁华,因此,这期间的官道还算修得平整。
几人跑起马来,也是一路顺畅。加上这几匹马都是暮云山庄走南闯北搜集的好品种,在晌午前,几人竟有率先到达益州城。
韦方正与长孙濬出示公派,益州那边官府听闻就已一派繁忙,益州文武官员都一一来迎接,场面甚为盛大。长孙濬不喜这场面,只应付几句,在当地招待官员的别馆住下,拒绝当地官员安排的豪华客栈,将不相干的一些人都赶走,只留下几个掌管文化的管事。
约莫是在杨氏六房吃过饭,在这别馆吃饭,几人都觉得不是滋味,一点胃口都没有。
江承紫见几人这边,便亲自下厨。因调味不足,她就骑马出去,在附近的花圃里站定,凝神入定,感受花草树木的情绪。然后试着用异能与这些草木对话,是的,在研究马铃薯与红薯的过程中,江承紫总是于月光朗净或者日光盛大的时刻,凝神入定,仔细去感受植物的喜怒哀乐。
渐渐的,她能感受到植物的情绪,还能听见植物的话语。后来,她还试验了一下跟植物对话。也因此,她帮助了许多植物。
很多植物出于对她的报答,会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当然,一开始,植物们与她之间的对话很费神,她要需要多次曲折描述,植物们才能懂得她的意思。也因此,她耗费很大的精力才能与植物们说明白一句话。
不过,渐渐的,她也掌握到植物们的规律,更搞笑的是这些植物还带蜀中方言。
正因为她****开发这异能,能与植物沟通,又能帮助植物。所以,她发现很多植物的汁液可以作为调味品,又发现很多植物根茎叶花都各有妙处。
当然,她在取用之前,总是会问一问植物的意见。江承紫在长期与植物打交道的过程中发现:植物们比人类更豁达,更安之若素,更懂得自然法则。
它们认为自己存在于这世间,总是有一定用处的。春来秋去,自然荣枯,都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日光、清风、土壤、空气滋养自己,让自己生长,那在无关生死的情况下,自己为世间万物做一丝贡献,哪又有什么呢?
“只是,我们不喜欢被过度打扰,不喜欢需索无度。”曾有一株木棉花这样说。
旁边的野稻穗撇撇嘴,奚落说:“你能有啥被打扰,被需索?不过就是开一树艳红的花,被人采摘罢了。”
木棉花反唇相讥:“你不过野稻穗,花期无人问津,连稻穗也不饱满,鸟雀都嫌弃。”
两株植物在一起吵了起来,江承紫轻轻笑,劝慰一番,说:“花朵美丽,愉悦自身与他人,这就足够。稻穗的存在,我会让你大有用处。”
于是,江承紫将那野禾苗小心翼翼地移植回了小花圃。因不是水稻,只是旱稻,便种植在地里。她想将来有朝一日,定然要用这种异能,改良一下水稻品种,让这个时空的百姓不要过得这样苦逼。
江承紫看着那野禾苗在花圃里迎风舒展,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也许上天让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给予自己又一次与李恪相遇的机会,不仅仅是让自己来守护李恪,或者还有别的用处吧。至少现在的自己还想好好利用这异能,改善这个时空的百姓生存状况。
这一次,江承紫亦是利用自己的异能,在附近寻找几种汁液调味。尔后又找寻几种爽口的野菜,采摘部分回去。
她虽然凝神入定很累,但好在这异能也改善了她的身体。她身轻如燕,很快就恢复过来。
她带着野菜与调味的汁叶回到别馆,将草叶放在石臼里捣,韦方正就凑过来瞧,看了一阵,好奇地问:“这是?”
“调味汁。”她回答。
韦方正讶然一惊,随后便说:“军队野外行军,有时也吃草叶草根,却不曾做过这等调味品的事。”
“嘿嘿,那你被敌人所围困,饿得要死不活,蚯蚓你吃不?”江承紫询问,想起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吃鱼腥草、鼠茅草的根,蚯蚓、生鱼等也得吃下去。
“这,为了活下去,也是要吃。”韦方正想了想,似乎有点想呕吐,面露难色。
江承紫继续捣草汁,心里想的是大唐的军队训练制度还不够严格,堂堂将军竟然对吃蚯蚓这件事还要面露难色。若是将来有机会,自己能训练军队,定然要把以前军队里那套都用上,或者能训练出大唐最精锐的部队吧。
虽然在现代,军队以先进的武器取胜,人的作用似乎微乎其微。但每个人在军队接受的训练,却也是最严苛的。江承紫所在的部队又是特种部队中的精锐,她所接受的训练连训练死亡率都在百分之二十左右。
那一套严苛的冷冰冰制度放在当时国际上,都是让人觉得可怖的,更何况是在这古代。
她兀自想起那些峥嵘岁月。过去觉得烦死人的、可怖的、艰难而枯燥的军营生活似乎都亲切。
“那味道确实不好,但,活下去才能谈别的。”韦方正看江承紫没说话,以为她在鄙视自己,于是又补充一句。
“嗯,以后有机会,我告诉你几种草的草汁,可去除腥味,味道颇好,吃起来就不那样难吃。”江承紫对他笑笑。
“呀,那真好。”韦方正呵呵笑,随后又问,“那我可告诉我那些同袍?”
“自然可以。我大唐将士为国杀敌,能为将士们尽一点绵薄之力,乃我的荣幸。”江承紫客气地说。也许是因为出生军人世家,又是军中的铁血之花,所以,她对军人有一种天生的同情、敬佩、亲近与好感。
韦方正听她这样说,十分敬佩地说:“你小小女娃这样见识,真让韦某佩服。”
“韦兄客气。”江承紫客套回答。
韦方正在旁边看一阵,又有些担心地问:“我听闻,许多植物身怀剧毒,这能吃?”
“你怕死?”江承紫笑嘻嘻地抬头问。
“杀敌沙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何曾怕过?”韦方正撇撇嘴。
“那你说我能做株连九族之事?”江承紫反问。
韦方正抓抓脑袋,呵呵笑,说:“不会。”
“那请韦兄放心食用。”江承紫笑嘻嘻,将那些的汁液调配妥帖,做了简简单单几个菜上桌。而那边厢,姚子秋也是露一手,做了黄焖鸡米饭,用的是上好的大米。
一桌简单的饭菜,韦方正与长孙濬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江承紫为两人泡茶。长孙濬忽然就叹息,道:“蜀中叨扰这几日,如同神仙日子。这嘴也被阿芝养刁,回长安大约要食不知味呢。”
“正是,正是。”韦方正也说。
江承紫掩面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清江白,上面写的是几种调味的草的名字,以及调配比例。她笑着递给长孙濬说:“这就送给长孙兄。”
长孙濬一愣,接过去一瞧,眉目一展,无端来了一句:“阿芝,你这般考虑周详,让我来日如何娶妻。”
这话让周围众人都一愣,气氛骤然尴尬。江承紫也脸色微沉,她没想到一直冷静的长孙濬会这样调笑地说出这句话。
片刻的沉默后,姚子秋哈哈一笑打破沉默,朗声说:“长孙公子这话夸人夸得甚妙,甚妙。阿芝能得长孙公子这般夸奖,真是三生有幸。阿芝,你还不谢谢长孙公子?”
江承紫立马沿着姚子秋给的台阶倏然而下,盈盈一拜,调皮地说:“多谢长孙兄。”
长孙濬也是笑了笑,说:“阿芝本身就很好。”
杨清让却是及时岔了话题,与长孙濬说起神农计划,以及拜托他们在长安与当今陛下说道说道。他们杨氏六房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能以一己之力造福于百姓。
长孙濬与韦方正再三保证,一定不辜负他们对百姓的美意。双方在这午后的时光里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与此同时,江承紫利用长孙濬的关系与姚子秋一起查阅了有关于蜀中制盐的资料。
到了晚上,江承紫也不敢回江府,怕让长孙濬与韦方正瞧出什么端倪来,对杨氏六房不利,更对李恪不利。于是,她也歇息在别馆。
当晚,月朗风清,江承紫正要睡,听见有脚步声,尔后便有人敲门,正是长孙濬来找她。江承紫穿戴整齐,推开门瞧见一袭白衣的他坐在别馆院里的石凳子上。
“重光兄,何事?”江承紫问。
长孙濬转过来瞧了她一会儿,才说:“原本我想我走了就走了,没说就没说。毕竟,你知道我姓长孙,而你姓杨。”
“嗯?”江承紫有些莫名其妙。
长孙濬顿了顿,又继续解释说:“你或者师承仙者,但应知晓杨氏与长孙氏的立场吧?”
江承紫点头,道:“这是自然。”
“我与你,我们的家族始终对立。”他话语无比哀伤。
“那是他们的事。”江承紫回答,语气天真。虽然她其实知晓,家族门第这种东西是最难跨越障碍。
长孙濬垂眸,感叹一句:“年幼就是好,有足够的勇气。”
“重光兄说得自己多老似的。”江承紫反驳一句。
长孙濬轻笑一声,然后又严肃地说:“不与你扯太多。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多么喜欢李恪,他始终是庶出。而且,他太聪颖,一个庶出太聪颖,即便在高门大户也很让人忌讳之事,何况是皇家。因此,你,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第一百五十七章 火大
江承紫站在月光里,看着清朗的月光里,神情严肃的少年,感受到这少年诚挚的心意。作为一个敌对家族的有志少年,能对敌对的女娃说出这一番话,着实不易。
“多谢。”她深深鞠躬,很诚挚地说出这一句话。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一句话。”他说,语气固执而严肃,神情像是最严酷的黑夜。
“我不知道。”江承紫违心地回答。
长孙濬就没说话,两人就站在月光里,在徐徐而来的清风中,听蝉噪蛙鸣。良久,他才缓缓地说:“杨氏阿芝,我就明确与你说,我长孙濬不想成与你为敌。”
江承紫知晓他的意思,却也只是装疯卖傻,对他天真地笑,说:“为何会为敌?我们是朋友啊。”
长孙濬蹙眉,不悦地说:“阿芝,你莫要装疯卖傻,我知你听得懂。”
“那重光兄要我如何。”她叹息一声。
“远离蜀王。”长孙濬不再委婉,也不想让她有借口躲避,径直对她说。同时,也是要看清楚她的态度。
江承紫知晓他这既是表白,也是试探,算作双重目的。她依旧垂眸低头,瞧着地上月光透过树影竹丛洒下的细碎光斑,默不作声。
长孙濬看她不回答,叹息一声,语气倒是缓和下来,说:“你还太小,不知人间险恶。你且瞧瞧你,出身弘农杨氏观王房,又是嫡出女子,门第高贵,才华横溢,聪颖貌美。你这样的长子将来长大,还愁不能觅得良婿么?你何必沉溺于蜀王。,他不适合。”
“我知晓重光兄是为我好。”江承紫叹息回应。
她何尝不知李恪处境艰难,跟着他,会走很艰难的路,甚至会赔上身家性命,以后还会步步为营、处处算计,过疲累的生活。
但这世间,有些事,有些情,似乎生来就是无来由,不知道前因,亦不想知后果。即便知晓会飞蛾扑火,也总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逃不出心魔、看不破那业障。
“你知,你知。却为何不听?”长孙濬忽然就发火,有一种想要把这女娃打一顿的冲动。他一直是淡漠如水的人,从小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平静如水、遇事冷静的性格。也因这性格,他的父亲很多时候更喜欢他,甚至比喜欢大兄更喜欢他。
他这么多年,自己引以为傲的也是冷静自持,老成持重。同龄之人,对他颇为忌惮。但这一刻,他真就忍不住发火。
江承紫看他怒了,便是往后退了几步。长孙濬瞧见她的举动,心里又是抽抽的不舒服,只后悔自己冲动吓着她。她即便师承仙者,聪颖若妖,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阿芝。”他低声喊她的名字。
江承紫听出他这话里的情绪,便是“嗯”地应了一声,淡然地说:“我,我没生气。”
他苦笑,叹息一声,问:“李恪有什么好?只因他于洛水河里救起你么?”
江承紫也没惊讶他知晓这件事,本来她将神农计划、马铃薯与红薯呈给李世民时,她在这个时空为数不多的经历就会呈现于李世民以及关陇贵族们的案几前。
“救命之恩,自是大恩。”她回答,然后又摇摇头,说,“我亦说不清什么,可你若要问我男女情愫之事,阿芝实在还不懂。”
这一句回答像是给长孙濬打了一闷棍,他忽然就愣住了。内心里一直在骂自己太愚蠢,怎么就忘记她先前九年的岁月是在仙山师从道者学习道法,于人间之事知之甚少,而且才堪堪满打满算虚岁十一岁,如何懂得男女情愫之事。
先前,李恪闹着要回蜀王的封号,要亲领益州大都督,亲自到益州驻扎。就算犯忌讳他也闹着去,径直跟陛下说他是因为一个女子才去的。
李恪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李恪迷恋一个女娃,杨氏六房的奇女子。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女娃也是钟情于李恪。
众人都忽略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女娃,且养在仙山,不谙世事。如此的年龄,对于男女情愫哪能懂的透彻。
“我,抱歉。”长孙濬怔怔地瞧着江承紫好一会儿,终于说出这一句话。
江承紫听他这样说,心里轻松些许,知晓这件事就此揭过,至少目前为止,长孙濬还不可能成为敌对。
“重光兄原本也不曾想到这一层。毕竟,很少人会记得我只有九岁。”她缓缓地说。这倒是事实,她虽然瘦骨嶙峋,但骨骼都像父母,长得高挑,加上聪颖,神情世故,谈吐不凡,很少人会想到她不过才堪堪九岁。
他面上略略尴尬,咳嗽两声,才说:“是为兄之错,不曾细细探查就这般毛躁。”
“重光兄原也是担心我。”江承紫嘟了嘴。
他看她模样,月光下的她,肌肤如玉,有一种干净柔嫩的光彩,那神情越调皮,分明就是个小女孩。他忽然如释重负,有一种莫名的欢欣:她不过还是个小女孩。
“嗯,我是关心则乱。”长孙濬回答,语气很是愉快,在江承紫没有回答之前,他又说,“今晚月色不错,可否陪我走走?”
“自是可以,只是,我怕蛇。”江承紫怯生生地说。
长孙濬哈哈一笑,道:“那你还想去山里找盐矿?”
“并非我一人,有熟悉山里的老把式,我自是不怕。”江承紫回答。
长孙濬“嗯”一声,便说:“你既是怕蛇,那就在这院内陪我说说话。我这回去,亦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
“是。”江承紫很是乖巧地回答。
长孙濬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却不知说什么了,只是瞧着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她,一颗心不知怎的有一种莫名的**,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只在心里直直骂自己禽兽。
他被自己这心思吓得不轻,脸上也是变了脸色。江承紫看到他脸色一沉,并不知他心思,便是问:“怎了?”
她声音怯生生的,很小,但这声音对他来说,如同惊雷一般滚过,他被吓了一跳,身子也不由得一怔。
江承紫料想这男人心里定有什么事,不然不会这般一惊一乍。但她现在是天真无辜的小女娃,不能懂得太多,但又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因此,她蹙了蹙眉头,说:“瞧重光兄这举动,怕得是心绪不宁,须得注意注意才是。道法上所谓‘魂不守舍’,讲述的就是这种症状,魂魄极其容易离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我自会注意,阿芝莫要担心。”长孙濬敷衍。
“嗯。”江承紫回答。
两人便又说不下去,只是彼此看着。过了片刻,长孙濬才打破沉默,说:“阿芝,你记得,不管你是否懂得男女情愫,对李恪有无情谊,都记得要与他保持距离。”
“哦,好。”她言简意赅。
长孙濬看得出她的敷衍与不想提,他也不敢再次强调,惹她厌烦,毕竟李恪是她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李恪的救助,阿芝早就葬身于洛水之中了。
于是,他选择对于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闭嘴不谈。
“那好,你自己掂量,若实在不懂,可请教你父母与大兄。”长孙濬还是不放心又说一遍。
“好。”她朗声回答。
他却不能就此问题纠缠下去,便转了话题,说明日一早要启程回长安,他要去休息了,且催促江承紫也去休息。
“多谢重光兄关心。”江承紫依旧知书达理故作天真。
长孙濬听这些话,只觉得自己与这女娃之间总是忽远忽近。他内心唏嘘叹息,心绪不宁得很。
“你不必如此,去睡吧。”他站起身来,将折扇一收,径直往房里走。脚步有些踉跄,他想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一定很仓皇。
是的,他心里很慌乱。那一刻,月光之下,他瞧着她,竟有龌龊的想法。甚至,就是此时此刻,他也在做着一个荒唐的梦:想方设法娶她为妻。
江承紫看长孙濬近乎落荒而逃,在原地呆了片刻后,便转身回屋内休息。
第二日,长孙濬一大早就出发,那时,江承紫还睡得正香。杨清让要叫醒她,长孙濬死活不肯,说她这些日子够劳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因此,江承紫醒来时,长孙濬与韦方正所带的人马已出了益州城。江承紫也没啥遗憾,既来之则安之,她径直泡在益州的那些地方志等记载里查资料。
杨清让、姚子秋两人也一并来筛选有用信息,三人一阵忙碌。只听得书房内只有“哗哗”的翻书声,不曾见谁有说话。
终于,三人埋头看书看得太累,杨清让忽然当着姚子秋的面就很严肃地喊了一声:“阿芝。”
江承紫被杨清让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杨清让问:“大兄呼我,所为何事?”
“杨氏六房,我是长男。”他神情还是严肃。
一直在整理书籍的姚子秋也听出不对劲,放下手中的资料,正襟危坐,问:“杨嘉,怎了,如何这般神情对待阿芝?”
杨清让没理会姚子秋,神情语气皆严肃,甚至含有几分告诫意味:“杨氏六房,我是长男,杨氏六房的兴衰荣辱皆由我来承担。我知你聪颖,但有些事,为兄不喜欢你的手段。杨氏从来不惧怕长孙氏,即便他长孙濬回到长安诋毁我们又如何?你明知道他对你有所图——,你——”
江承紫听到杨清让这话,才明白杨清让定是瞧见两人昨晚会面,而长孙濬怕也有意在杨清让面前暗示他与其妹妹杨敏芝的关系不一般。这双重刺激下,杨清让才会像是炸了毛的狮子,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她。
“大兄,我怎了?”她一脸无辜。
杨清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妹妹还这样小,他总不能说出什么勾引、****的话来。他便是气急了,瞧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姚子秋听出其中端倪,便是蹙眉,道:“杨嘉,你怎说此话?”
“我。”杨清让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噎在那里,过了片刻,恨恨一跺脚,道,“总之,这杨氏六房有我,阿芝,那旁人,你切勿理会。像昨夜,长孙濬来找你,你就该直接拒绝:夜深,孤男寡女,实在不宜,有何事明日再说。”
江承紫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一声,说:“大兄原是因此事。当时,我以为长孙公子还有什么大事交代,亦不曾想这样多,便出门见他。再者,我们并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是在清风朗月之下,在院落光线明亮之处。当时,我亦不曾想这样多。”
“我,是大兄多虑。大兄只是担心,那长孙濬坏你名声,也怕,也怕你为了杨氏一族,委屈自己。”杨清让说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不能明确对自己的妹妹说清楚,只觉得无比烦躁,只得又是叹息一声,径直就摔门出去了。
“大兄他生气了。”江承紫看看姚子秋。
姚子秋轻轻一笑,说:“他大约只是觉得自己无用,要妹妹来守护杨氏。而他却不能守护妹妹。”
“呀,大兄如此想的?”江承紫讶然。
姚子秋点点头,说:“世人只知你大兄聪颖,却不知其实更要强。他的梦想不是让杨氏一族万古流芳,建功立业对得起列祖列宗。他的梦想是让家人平安富足。”
江承紫“嗯”一声,随后便说:“我亦如此,想要守护值得守护之人。因此,我也要变得强大,强大到世人只知仰止,而不知嫉妒。”
“你呀,哪有人不知嫉妒呀?有人之处皆有嫉妒。”姚子秋摇摇头,眉宇之间抖落的全是洁净的温柔。
江承紫展眉一笑,说:“我曾听人言:只比别人多一点成就,就会遭到嫉妒;若你的成就到了世人所不能企及之地,世人便只有敬佩与羡慕。”
“这,似乎很有道理。”姚子秋略略蹙眉,温柔地笑了,然后不等她说话,就将面前的几本书推过来,说,“你且瞧瞧我选出的几册。”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众人
江承紫凑过去仔细瞧了瞧,就看见姚子秋选出了关于制盐的一些资料。那些竹简有些残破,但也可瞧出蜀中制盐业比别的地方还是要发达些许。
若是蜀中制盐发达,那就证明蜀中盐矿必然存在。当然,江承紫这会儿是很后悔那时候学习没多用功,不然随随便便弄一下,在这个时空也是受益匪浅。
“你瞧这些资料,真有用么?”姚子秋询问。
“有用。”她回答,兀自拿了毛笔蘸满墨汁,在一旁的清江白上写。
“你要记什么,我来。”姚子秋看她那字写得不太认真,便提议。
“嗨,无聊,瞎写的。”江承紫随意地说。
姚子秋抹了抹额头上因翻看竹简而渗出的汗珠,很想吐槽一句:九姑娘,你用的是纸张纸张,是顶级的清江白,皇家也多得很的人用不起。
但他终究没说话,因为那清江白是那人留给阿芝的。拿了一大叠,丢给她,说:“随便用,不够了,就让念卿给你拿。”
她从容淡定,只当是冥币似的不在意,说:“好呢。”
姚子秋当日这以为她说说而已,之后的日子,她还真的就是拿来写写画画,全然不知这些纸拿到市面上,价值连城。
“为卿一笑,连城璧买歌喉”,人蜀王就爱这么宠,有什么办法?
“这,这纸张很贵。”姚子秋终于还是说出口。这纸张就是皇家也未必敢这么用。
“哦,是呢。”江承紫略略觉悟,瞧了瞧自己的字,蹙眉说,“我的字是不太好。看来要多加练习。”
姚子秋扶额,他想起阿芝练习毛笔字,居然也用的是清江白的纸张,顿时觉得内心崩溃。
“没事,你的字很好很好,这簪花小楷,甚为典雅。”姚子秋看她没点觉悟的样子,立马就这样拍马屁。
江承紫“噗嗤”笑了,随后,才说:“看把你憋得,你我之间,有话直说,可知?”
姚子秋看她古灵精怪地笑,才明白她从一开始就知晓他话语的意思,只不过是在逗他罢了。
“我,我——”他脸红了。
江承紫更是咯咯笑,尔后忽然就转了话题,很严肃地说:“我大兄看得通透,也清楚。我到底是有利用人之举,姚兄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今日来这里,非为典籍而来。这些典籍还不够看。”
是呢,江府里藏的典籍才是真正的典籍。那些有用的资料若是在江府里都找不见,那在别处就真的找不见了。所以,见识过江府藏书的江承紫又怎么会在意益州官府的藏书呢。
“那你是?”姚子秋也隐隐明了眼前女娃的意思,但他还不太确定。
江承紫抬眸瞧着姚子秋,无奈地笑了,说:“姚兄,我纵使师承仙者,却也没有明月清风的情怀。我与这俗世诸多牵绊,我有想要守护之人。谋算人心,我亦会。因此,我亦不算好人。”
“阿芝,你莫要妄自菲薄。你这一丝磊落的手段算得什么谋算?你却不知世间谋算的肮脏。”姚子秋连忙安慰。
江承紫摇摇头,说:“韦方正与长孙濬都来自世家大族,而且是当今关陇新贵,掌控大权。如今,我们没人在朝,便是弱势。再加上蜀王一事,我到底是怕被人阴了。因此,我利用韦方正与长孙濬,也不得不如此。”
姚子秋这回也默然,良久,只是叹息一声,落寞地说:“到底是我们这些男人没用。”
“姚兄说哪里话?你不知,我能在世间找寻一个能理解我所想之人多困难。但姚兄能理解我对于植物种植的理念,也能理解我的理想,并且愿意与我并肩奋斗。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上天恩赐。”江承紫缓缓地说,句句肺腑。
姚子秋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这,我本来,喜欢,喜欢摆弄花草。”
“姚兄莫要太过谦虚。如今,阿芝句句肺腑。”江承紫摆摆手,尔后将那些竹简推了推,说,“姚兄也莫要再浪费时间,我们且去集市走走,买些物品,明日就返回。后天,就开始进山,毕竟夏季已末尾,秋日就要来临。”
“姚子秋果真将手中典籍放下。”整理衣衫的同时,很是担忧地问,“秋日雨季,进山怕诸多危险。”
“无妨,我们只是探一探,待到深秋再前往,水落石出风霜高洁,虽秋风瑟瑟,却正是安全之时。”江承紫回答。
“一切皆听阿芝安排。”姚子秋这一路上经历种种,早就对这女娃无比佩服,对她的能力从不怀疑。
“那姚兄便与我上集市逛一圈。”江承紫拍拍手,将毛笔扔下。
姚子秋应了声,两人便结伴往集市里转了转。益州不愧是繁华大都市,其集市上琳琅满目,熙熙攘攘的人群诉说着天府之国的繁华。
江承紫随意转几圈,也没买啥,径直就回了别馆。
杨清让已转悠回来,瞧见他二人回来,便蹙眉道:“最近也不太平,你们莫要这般乱窜,指不定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瞧着我们杨氏六房呢。”
“多少人我不知。但至少我知晓老祖宗的人肯定在,老祖宗指不定正巴巴地算计咱们呢。”江承紫一边答话,一边端杯倒水喝。
她方才去集市上走一圈,就是要走一走,顺带带着在暗处监视自己的人走走,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呢。
“她也可笑,杨氏六房从前现在,她都忌惮得很。”杨清让也不客气。
江承紫垂眸轻呵一声,说:“她到底是怕丢了杨氏当家权,在瞧我斤两下饭呢。”
“哼。”杨清让想起杨氏六房之人的遭遇,不免轻哼。
“阿芝今日走这一趟,还知晓有谁的人?”姚子秋低声询问。
“多着呢。咱们一举一动小心些即可。这些人里,怕多得很的人在等着抓我们的把柄。”江承紫回答。
姚子秋蹙眉,道:“这些人亦真是无聊。”
“人家不看清我们,如何跟我们合作?如今,别人看中我们,我们才这般热闹。”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姚子秋顿觉有理,杨清让一听,呵呵一笑,颇为轻蔑地说:“那些人也不瞧瞧,我们早就选了合作对象。”
“大方向是选了,这小方向可没选。”江承紫提醒。
姚子秋只想说你跟蜀王那情谊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但他终究没说。毕竟,对方是蜀王,且有婚约在身,那婚约之人还是杨敏芝的族姐杨氏元淑。所以,蜀王这边会不会到时候反目成仇还不好说。
“这小方向,自然选蜀王。”杨清让对于李恪轻薄自家妹子没好感,但从才华的角度来说,他颇为喜欢李恪,再者,李恪的行事作风,他向来喜欢。
“大兄,这话别乱说,杨氏六房根基未稳,如今,能暧昧就暧昧。”江承紫不紧不慢地说。
杨清让蹙眉,不悦地说:“如同你昨晚那般么?”
杨清让这句话,顿时让气氛变得火药味十足,江承紫也不怪他。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又极其爱护自己的妹妹,见不得自己的妹妹半分的堕落。
“大兄,你此番心性可进不得朝堂。”她缓缓地说。
“我是男人,我可这般。你不可。可知?你那般做,才是要不得。”杨清让气急败坏。
江承紫垂眸,道:“等过些时日,我们能回去,便好了。如今我们再厉害,也不过在边陲小县,鞭长莫及。长安的一个小角色都可以致我于死地。”
杨清让不语,他虽然不曾亲自感受过政治的黑暗,但他读过很多的历史典籍,也曾听闻自己的母亲讲述大家族的肮脏与勾心斗角。
“大兄,水至清则无鱼。我并不在意谁,我这一生,自是要活得恣肆,活得让人高山仰止。”她随意笑笑,便起身做饭去。
唐朝,猪肉还没普及,羊肉是贵族普遍喜爱,鱼脍是流行时尚,各种时令蔬菜也是上品佳肴。
但无论是哪个朝代,肉类对于普通百姓都是稀罕物。当然,大米也是稀罕物,面粉也比较贵,普遍的就是粟米、黄米,加工得不够精细,粗糙难吃。
可以说,在唐朝,家家户户老百姓基本顿顿都是吃粗粮,肚子里没一点油水,过健康生活呢。
江承紫唯一可倚靠的就是植物汁液以及各种香味调配出的调味品。拿了茶叶煮羊肉,去除膻味,又拿了一些香叶、八角等炖了一锅马铃薯羊肉,然后片了个鲫鱼煮火锅,也不顾别馆里住的一个老头轻蔑的眼神,说她那做法是暴殄天物,破坏鱼的滋味。
随便做了点饭菜,都是可口。杨清让与姚子秋能得江承紫亲自下厨,自是求之不得,吃得连连称奇。
晚上,因没别的事,各自早早睡去。江承紫自然是要坐在床上呼吸吐纳一番,让自己周身更加清明。一套太极吐纳之法运转完毕,她缓步轻轻出门,仔细听那些躲避在周遭窥伺他们的人,计算了一下位置,随后,趁着月隐天地暗,她急速奔跑一段,成功地甩掉了那些人。
待云开月明,她已奔跑出好一段。
江承紫虽还是女娃,但因异能的缘故,整个身体的机能都被改变,而且她将前世里在部队里学习的那些调息方式、训练方法都用上之后,她越发身轻如燕,只要凝神提气,就能蹦跶很高,或者踏花睬叶水上漂。而且奔跑起来,悄无声息,怕是猎豹也未必追得上。
江承紫跑的方向正是先前她听到的脚步声的方向,那人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而且,那人定然知晓她听得见,所以才故意在附近走出那样的脚步声。
哼,逮住他,看不打他才怪。江承紫撇撇嘴,终于在一处竹林边看到站在淙淙小溪边瘦削少年,一袭黑衣,戴着银质面具。
江承紫略略调息,踏着落叶前行,走到他身边站定,问:“何时归来?”
“你莫学此间人话语,不伦不类。”他说,语气里带着戏谑。
“哼,你啥时候死回来的?”江承紫不耐烦地直接化身女汉子来了这么一句猛的。
黑衣少年笑哈哈地弯下腰,说:“嗯,这才是阿紫,我的阿紫。”
“死开。”江承紫拍开他的伸过来想要抚她脸的爪子。
他哈哈大笑,说:“不知为何,我就喜欢看你这样子。这段日子,想得都快疯了。”
他的声音低下来,略略的沙哑,却正是她的阿念,蜀王李恪。
江承紫听他表白,一颗心乱得纷扰,只站在原地。他终究是走过来,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好想你,自从与你相处后,更是越发思念成魔。像是魔障了,几乎时时刻刻皆想到你。”
“在我的故乡,还有分分秒秒。”她低声说。
他问什么是分分秒秒,她便解释给他听。他是极其聪颖的人,一听就明白,立马就说:“那我分分秒秒都在思念你。”
“也不怕旁人听去。”她撇嘴,内心全是欢乐。
“怕人听去才好,知晓我李恪对这天下没兴趣,这分分秒秒想的都是你。”他情话说得顺溜。
江承紫“噗嗤”一笑,说:“高冷的蜀王殿下,何时这般抽风?”
“嗯,自从遇见江氏阿紫后。”他撇撇嘴。
两人又说了一阵废话,李恪才说起,他前几日去杨氏祖宅,说了婚事。老狐狸说要过一阵子再商议,李恪径直说:“若是你们李代桃僵一事被公开,杨氏一族可是欺君大罪。”
谁知那老狐狸竟然回答:“若蜀王亦不在意阿芝生死,那就请向你的父皇禀告,毕竟阿芝也属于杨氏。”
“这老太婆真让人气愤。”李恪恨恨地说。
“阿念莫恼,过些日子,她自会求着我们呢。”江承紫撇撇嘴,才又说,“这事暂且搁下,倒是前日里,我让人送信给你。你可有瞧见?”
“我半道上遇见杨初,已瞧见信,你所说极好。正巧,我亦觉得李承乾还不错。”李恪耸耸肩。
“格物院不涉及政治,若是让太子来主持,就算是太子的功绩了。阿念,这功劳可就与你无关了。”江承紫不确定地询问。
“我对功劳没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他倒是赤果果地调戏。
江承紫脸上顿时滚烫,撇撇嘴,说:“我在与你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呀。”他学她,还带了她说的语气词。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耳鬓厮磨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吐槽:“没正形。”
“若在你面前,还要端着,那多累。”他说着,便在周围蹦跶,蹦来跳去,像是个欢快的孩子。
“这次长孙濬与韦方正前来宣旨,你不担心?”江承紫询问。
李恪停下蹦跶,在她面前站定,说:“担心?我父亲那点心思,我还算懂。他怕我羽翼丰满,威胁李承乾。而你这样优秀,他怕你在我身边,我如虎添翼,便更有想法。”
“那你还不担心?”江承紫颇为奇怪。
李恪叹息一声,说:“我怎能不担心,不然长安之事不曾处理完毕,我就这样急匆匆赶来。我知晓你会处理好,只是让你那般应付长孙濬与韦方正,我真心疼。”
“你,你知晓。”江承紫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知晓她这几日的所有举动,并且也明白她举动的目的。
李恪轻笑,温暖的手抚在她脸上,说:“我们已两世,你是如何的人,我能不知晓么?”
江承紫听他说起前世,她却偏生只有梦境里支离破碎的片段,如同看一场残缺不全的电影,没有完整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影像,一直让她疑心那只是一场梦。
“前世,前世里的我跟这一世也一样么?”她犹豫着,还是问出口。
李恪手一凝,略略一顿,问:“你没想起来么?”
她摇摇头,说:“只有梦境里支离破碎的片段,好多人好多事,也不曾想起。唯一想起的就是你与我之间的一些场景。”
她自顾自地说,李恪就站在当前,过了片刻,才略略带着回忆的语气,说:“前世里的你呀,跟这一世倒是有些不同。”
他说到这里,却又不肯说了,神情有些落寞。他总是这样,一说起前世的她,就会有略略的落寞与伤感。
“如何不同?”江承紫迫不及待地询问。
李恪蹲身在淙淙的小溪旁,回忆前世的她,说:“前世的你,与这一世一般聪明,与人对垒,简直算无遗策。只是前世里,你始终很安静,很少多言,每次看你的背影,总觉得你很孤独。”
江承紫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不免有些失望,却又不好意思继续深究,因为前世里的事对于李恪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那我现在如何?”她转了话题。
“现在啊——”李恪拖长尾音,故意卖关子。
“如何啊?”江承紫急切地问,此刻的心情像是个小女孩急切地想要听到心爱之人的评价。
“甚为可爱,极其温暖。”他凑过来在她耳边说。
初秋月夜,空气微凉,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耳际拂过,惹得她不由得颤抖。他趁势抱住她,低声说:“阿紫,这一生,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都会护你在身侧。不会再做可笑的事。”
“嗯。”她轻声回答。
他将她抱得更紧,叹息说:“若你现在及笄之年,我就可求娶于你,你还这样小。我真迫不及待,怕夜长梦多。如今此番情况,我父亲到底是放心不下我。”
江承紫听他这话,知晓他恐怕对于眼前的情况也不是有太大的把握,于是反手将他搂紧。而他又将她搂得更紧,仿若骨骼都要纠缠。
“阿紫。”他声音听起来颇为痛楚。
“无妨。”她安慰他。其实她自己也不知这两个字说出来是啥意思。
“我很矛盾。想让你回长安,又怕你回去站在风口浪尖。我原本想让你在晋原镇安生几年,过平静日子,等我处理好一切,就明媒正娶于你。可张嘉却来了,我便乱了计划。而你那样聪颖,自有主见,我也不该擅自安排于你。”李恪缓缓地说,语气痛楚而懊恼。
江承紫轻笑,说:“你莫懊恼,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暗自揣测你父亲的心思,怕暂时是不会轻而易举地动我。”
“你又知道?”李恪颇为惊讶。
“前次吉利来那么一次扫荡,国库里早就空荡荡,经过连年征战,大唐算作军困马乏,又有突厥虎视眈眈。我这番递上去的马铃薯与红薯,虽不能解决大唐面临的根本危机,但到底让他瞧见我是有本事的。而你与我关系颇好,这番他要随便动我一下,不如我意,我便可撂挑子走人,或者不尽力。那对大唐来说,是损失。因此,他这一次派韦方正与长孙濬前来,也只是暗示于我,不要与你靠太近。是我几番迂回,才逼迫得韦方正与长孙濬不得不把这份儿委婉说透彻。”江承紫颇为得意,这也是这一次其实并不真正担心的原因。
李恪一听,笑道:“看把你能耐得,如此骄傲。”
“那是。我可是国之栋梁,千古难求,你父亲肯定更想看看我能给大唐带来什么。毕竟,我师承仙者嘛。”江承紫很得意地说。
李恪到底是略略放心,他前些日子看父亲那举动,偏生杨氏那老太婆又各种刁难,不肯把杨元淑那边的亲事做个改动。诸事不顺,关心则乱,他到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一层。
“你呀,但是看得透彻。”他捏她的脸,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才算略略放下。
“还行啦。我暂时安全,只是日子长了就要看我们如何运作。”江承紫说。
李恪将她横抱在怀里,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近乎无赖地说:“不管如何运作,不管将来如何,你必须是我的。”
江承紫听得不好意思,便是害羞地问了一个傻气的问题:“那如画江山与我,你却选谁?”
“哼,你还问?前世今生,我何曾执着过那江山?如画与否,却与我何干?”李恪生气地说,作势要将她丢在一旁。
江承紫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放下,撒娇地说:“我就问问,你莫生气。”
“我不是盖世英雄,我只是凡夫俗子,只想沉溺于心爱之人的温柔乡。”他低声说。
江承紫垂了眸,想到历史上记载的李恪似乎也对江山社稷并无意,只是其出身高贵,本就聪颖,又是盖世英雄,疆场杀敌,长相英俊,于是在那个年代拥有了众多粉丝。再加上母族杨氏以及前朝遗老们的野心推波助澜,终于让长孙无忌如坐针毡,尤其是李承乾身陨,李泰被流放,而李治太过懦弱的情况下,长孙无忌所能做的就是杀之,绝了有些人的非分之想。
“嗯。”她低声回答。
李恪不说话,只将脸埋在她脖颈间。两人就在这月光的竹林里拥抱许久,李恪才有些不舍地将她放在一旁,拿了斗篷与她披上,问:“你最近就要探测盐矿?”
“嗯。马上秋季就到了,正是进山的好时节。”她回答。
“其实你是想早日找到盐矿,为大唐提炼出精盐,让我父亲看到格物的重要性,从而更不敢轻易动你,尤其是干涉你的婚事吧。”他戳穿她。
江承紫将伏在他膝盖上,嘟哝着撒娇:“知道还问,哼哼。”
“你呀,傻。”李恪叹息,伸手抚她柔嫩的脸,越发心疼这女子,只想求老天让他生生世世都遇见她,心疼她,保护她。
“嘿嘿,傻就傻了。我江承紫辛辛苦苦来到这里,就是要守护李恪,你有意见?”她很女王气质地反问。
他哈哈一笑,说:“那我就从了女大王,从今以后,你却不许抛弃我。”
两人这般傻傻对话,全是情侣间的情趣。不知不觉,到月西沉。李恪才要告辞,江承紫不舍,便没说话。
“阿紫,我得回长安一趟。”他说。
“我知。你且回去吧、”江承紫虽然不舍,却还是乖巧地回答。
“如你所说,格物院这件事,我得回去瞧瞧。正巧我母亲生日,我回长安也名正言顺。再者,你心中所言,我自是要去拜访一下李承乾。”李恪说。
江承紫点点头,随后又很八卦地说:“其实,我还真想知道李承乾是个怎样的人。他与李泰、李治相比,谁更适合这江山。”
李恪看了看天色,说:“我认为他还行。但到底要等来日你去长安见一见,才能知晓。今日,我看不能久留,阿紫——”
他喊一声,江承紫垂了眸,说:“注意安全,吃好喝好。你莫记挂我,这里目前算我的天下。”
他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脸,俯身下来在她额头上印上轻吻,然后转身离开。
江承紫站在原地良久,空气中全是他的气息。她低眉垂首,却是在思考另一件事:如果长孙的三个儿子都不值得辅佐,那么,李恪也未必不可以上位。
当然,她只是想一想这件事,毕竟她还是希望李恪过得愉快,不要每日里操劳那些烦心事。这人想不开的,就想要做帝皇,想得开的就只做个吃货二货的逍遥王爷最好。
月渐渐落下,天即将破晓。
江承紫缓缓步入附近的街市,在坊门打开后,寻一处小店,吃了早饭。尔后,她回到别馆,看到正要出门找她的杨清让。
“我早说阿芝没事。她房里不曾有打斗痕迹,显然是自己出去走走的。”姚子秋松了一口气。
杨清让也是松一口气,有些生气地说:“阿芝,你若遇见什么事,你却与大兄说一声,我甚为担心。你若有什么事,我如何向阿娘他们交代?”
“大兄,事出紧急,我便出去了。以后,我一定注意。”江承紫解释。
杨清让问:“何事?”
“追踪一个跟踪者罢了,那人功夫太高,我也没追踪到。”她敷衍几句。
姚子秋与杨清让也看得出她在敷衍,并不想说。于是,他们也不追问,只收拾包袱,趁日头还没升起来,三人策马回了晋原县。
杨夫人则是带着秀红与周嬷嬷在商议过年礼物。江承紫路过偏厅听到这事,吓了一跳,问:“这么才刚入秋呀?”
“早些作准备,按照惯例,我们六房分出来在外做官,是秉承祖上恩泽,这过年是大节,需得为祖宅送礼。”周嬷嬷解释。
秀红也说:“这一入秋,离过年就不远了,基本各家各方都在冬至前就要将礼物送到祖宅。蜀中离弘农路途遥远,且崎岖,自是要早做准备,早些送过去。”
江承紫“哦”一声,说:“如此,也好。”
她对于送礼这种事向来不在行,就想要溜走。杨王氏却将她喊住,说:“阿紫也来参详参详。”说着,就递了一封信给江承紫,说,“你且瞧瞧,老夫人来信。”
老夫人这一年算是频繁给杨氏六房来信,对于后辈的关切之溢于言表。
江承紫将老夫人的来信随便瞧了瞧。那信件写得言辞恳切,一则是询问六房最近的情况,说听闻朝廷让钦差特意来宣旨,清让和阿芝都为杨氏增光,都是好孩子。
另外,就说蜀中富足如何如何,之后就是说杨氏祖宅这几年开销如何大,在朝廷也走得艰难,除了驸马爷杨师道,就没别人在朝为官。而江承紫的大伯父也是最近才被启用,实实在在没有个实权在手,根本就是鸡肋似的官职。
而当年为拿到杨舒越这个官职,祖宅那边少不得打点,花销颇多。如今,杨氏六房有出息,得朝廷重用,却莫要忘记杨氏一族同气连枝,本该互相扶持。然后,快过年了,这冬衣、新被,偌大的杨氏祖宅,开销还真是多得很。
另外,又提起清河崔氏有不错的才俊子弟,老夫人想让杨如玉回去一趟。
江承紫将信件看完,内心呵呵,这老夫人写这么多,最后可汇总成一句话:要过年了,你们速度送厚礼回来。
“还真给脸了。”江承紫撇撇嘴,也不怕秀红就在一旁听着。
杨王氏喝道:“你这孩子,说甚?”
江承紫也不多说,只瞧了杨如玉,问:“长姐可要回去?”
“我——”杨如玉欲言又止。这回她本想抓住长孙濬,但她也不是傻子,瞧得出长孙濬对她没意思,再者杨氏与长孙一族本就不对盘。所以,老夫人提到清河崔氏的嫡出才俊子弟,她就有些动心。因为毕竟年龄摆在那里,真要王孙公子,这年龄也耗不起。清河崔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
江承紫瞧出她的心思,便说:“若是长姐要回去。礼自是要更厚些,不能让人低瞧我六房,不能让长姐在祖宅委屈。当然,还得让周嬷嬷夫妇俩一并回去。一则是照顾长姐,二则是周嬷嬷夫妇也定是想念家人,过年回去,也算团聚。”
周嬷嬷一听,立刻激动不已,说:“多谢九姑娘,想着老婆子。”
“周嬷嬷,你也莫谢我,一切还看我长姐与阿娘的意思。至于这礼品规格,周嬷嬷与红姨这几年都在祖宅,平素各房都是什么规格,我也不懂。你们看着办。”她三言两语就说了个清楚,尔后就趁机走脱,跑去补觉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突发奇想
古代没有汽车,没有高速路,也没有高铁飞机,出行基本就靠打马。马路不是羊肠小道,就是所谓官道。即便是所谓官道,也只不过是因为走的人多,官府重视起来,发动老百姓或者军队每年整修一下,比别的路宽一些,平整一些,盗匪少一些罢了。
所谓官道,路况一样不好,跑起马来尘土飞扬。再说了,骑马哪里有当代坐车舒服啊,就是古代乘坐马车也是一件累人的事。
因此,江承紫这两日,骑马在晋原县与益州之间跑了个来回,虽说她身体素质颇好,但这样颠簸也吃不消。所以,她回家瞧了瞧杨王氏他们纠结的送礼事情后,就回房睡觉。
她睡得昏天黑地,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正是白露。江承紫日上三竿才起来,也明显觉得天气转凉。
她站在井台上愣了愣,杨清让已练功回来,手里提着剑,看见她发呆,便批评:“阿芝,你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勤加练习,如何有进步?”
江承紫笑嘻嘻地说:“我又不杀敌疆场。”
杨清让想了想,点头说:“也是。”
“大兄今日可有何收获?”江承紫随意闲聊。
杨清让将剑放到一旁,走到井台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来,说:“今日白露,天气格外凉寒,我瞧院里有些植物要挪一挪地,或者做些别的措施呀。”
“还没到霜降。不必惊慌。不过,这蜀中山多日照少,寒气颇重,指不定还不到霜降,这霜就下得浓。”江承紫回答。
“嗯,我亦这般想。于是早上问了马房的陈伯。他是这晋原县土生土长之人。说这蜀中秋冬都来得早,须得及早准备一番。”杨清让说。
江承紫只说前几日就备下了,该搬入室内的已嘱咐了手下之人,该清点入地窖的也装入地窖。至于有些植物,则不必理会,夏荣冬枯是自然法则。
“我们做人亦不求贪心,只略略改变一点自然环境,切莫可贪心,乱了规矩。”江承紫说。
杨清让连连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江承紫看他模样,也是猜到他其实是想问前晚上她出去到底干啥。兄妹俩正式相处虽才不到一年,但彼此一起经历过不少的事情,彼此还是很有默契的。
“大兄,你若没别的事,我去准备准备,明日就要进山。”江承紫直截了当。
杨清让逼于无奈,径直说:“今日这里没外人,你且与我说实话,那晚是不是蜀王回来了?”
江承紫没回答,垂眸反问:“大兄为何要问?”
“你运筹帷幄,大兄自愧不如。只是我们是一家人,若有什么异动,大兄亦可出一份薄力。”杨清让回答。
江承紫垂眸,道:“蜀王担心蜀中情况,便是偷偷回来,你亦知道前日里,他回长安,是请旨回去,加上神农计划的耽搁,当今陛下暂时不想他回来。因此,他请旨回来之事,未曾批准。再者,如今钦差来过,我们也大约知晓当今陛下的意思,他在长安反而比不在长安好。无论如何,我们长安总得有人。”
“这般甚好。我只怕是他一时冲动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也跟着疯。”杨清让松了一口气。
江承紫听闻,笑嘻嘻地问:“大兄是怕我跟他私奔么?”
“你名门闺秀,何以说出此等话来。不该,不该。”杨清让像个迂腐的夫子,义正言辞。
江承紫笑他太过迂腐,说:“这话就我与大兄私下说说罢了。”
“私下说说亦不行,若是隔墙有耳,被人听去,如何是好?”杨清让训斥。
江承紫吐吐舌头,说:“聘则为妻,奔者为妾。我才不会头脑不清醒,去做凄凄惨惨之事。”
杨清让一听,点点头,说:“你能如此清醒,大兄也放心些。”
“大兄,你莫担心。这后院之事,自有阿娘来打点。阿娘不是个糊涂的。祖宅之事,你知晓一二即可,切不可参言。如今,咱们一心要做的就是这格物院的建立。”江承紫叮嘱。
杨清让点头,道:“这是自然。这格物院一旦建立,若能给朝廷带来极好的利益,我们既有功勋,又可避免参与政治争斗,这是为兄最喜欢的方式。”
“那大兄着手准备,若有什么疑惑,再与我探讨。这几日,我得要着手进山一事,这寻找盐矿的事,我定然要落实落实,在今冬春节之前有所进展,不然对格物院以及我皆不利。”江承紫说。
杨清让也是通透之人,拿捏得透世事,当下就点头,继续去埋头苦读。
杨清让走后,江承紫就去后院瞧那些名贵的花草,吩咐手下的人搭建过冬的棚子,以及红薯、马铃薯的地窖。
她指导了地窖的挖掘,既要通风,不至于让红薯马铃薯闷死,又要保持温度。总体来说,云珠选的这一批人都是农事好手,听她那么点拨一二,立马就能心领神会,做得很好。
忙了一天,总算将植物过冬事宜处理好,算是为进山解除了后顾之忧。等到晚饭时,派出去准备用具与用品的仆人回来,一切准备得不错。与此同时,车虎亦风尘仆仆地回来,就来后院的小厅拜访江承紫。
“如何?”江承紫瞧他回来,立马就询问。
“还真被九姑娘说中,我去这后山里转了几日,寻到一处温泉,只是规模不大。”车虎接过江承紫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便将这几日去山里转悠的情况说了一二。
“可有带土回来?”江承紫询问。
车虎将行囊放下,从里面拿出些许泥土递给江承紫,又讲了讲那温泉周围的植物生长情况。江承紫听完,总结道:“看来这周围确实不适合植物生长。”
“无妨,天然地热,泥土我们可以自带,只要能在冬日里种植出新鲜蔬菜即可。”江承紫说。
车虎摸摸脑袋,不解地说:“新鲜蔬菜,蜀中冬日也不缺,这样大费周章,似乎没必要吧。”
“在蜀中自然没必要。但在长安,在北地,若在冬日有新鲜蔬菜,这可是奇货可居。入市可得万金,入朝亦可谓捷径。”江承紫展眉一笑,声音压得很低。
车虎恍然大悟,亦压低声音问:“九姑娘这是要在蜀中试验,将来去往北地,也做这番打算?”
“这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将来我们定要去长安,我喜欢吃新鲜蔬菜。嗯,原因之三,我们建立的地笼温室,花费代价太大,不太可取。”江承紫回答。
车虎这才连连点头,不住地称赞江承紫高瞻远瞩,果然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想不到的,当即表示跟在他身边实在是天大的荣幸。
“你莫这般谦卑。论侦查寻访,千里追凶,我可不如你。你于我是友人,是合作伙伴,是平等之人。却不是这杨府的仆人。”江承紫对车虎说。
车虎连连摇头,道:“你是主上看重之人,便是车虎的主人。这点,车虎永不会忘记。只是,车虎多谢九姑娘这份恩情。”
江承紫也不勉强,只点头,说:“你也辛苦,去休息休息。”
车虎摇头,道:“九姑娘,这并不辛苦。山中景色甚为怡人,你亦不曾说一定要找到。我这番悠闲得很。”
江承紫听他这样说,知晓他有话要说,便瞧着他问:“你可有好建议?”
“车虎不才,认为这事既然是秘密武器,此番定然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因此,请命为九姑娘镇守温泉试验。”车虎鞠躬说道。
江承紫原本就在物色人选,见车虎主动请缨,便说:“好,即使如此,就辛苦你。”
“九姑娘说笑,能为你分忧解难,此乃车虎之福分。”车虎拱手作揖。
江承紫悠悠喝了一口茶,说:“明日我要进山,今晚我会整理一些事宜给你,然后开支用度,用我手中之金。莫要与他人说起。明早,你一早来找我,拿用度计划,先期前去准备。另外,你带前日里我在街上买来的云横一并去。这小子认字,让他记录每日里的进度。”
车虎得了命令,就去休息。江承紫则是叫来小九,让他清点物品,准备次日一早进山。
当夜,江承紫则是在书房执笔到深夜,谁也不知杨府的九姑娘到底在忙什么,只知道直到三更天,她才算忙完。江承紫当然是在做物品清单,以及设计图样式。她要利用温泉附近的地热来做大棚蔬菜的试验,试验一下这种构想的可行性。
当然,大棚蔬菜或者说温室蔬菜唯一的难度在于找寻透光却又不散热的材料。在现代有塑料薄膜这种东西,可是古代没有塑料工艺,具备这种透光性有玉石什么的,但用玉石来搭建房屋,岂不说造价太大,就是要达到那种质地的玉石也是极其难找。
难不成为了吃新鲜蔬菜,自己还要进行工业革命,制造塑料什么的?
他大爷的,自己虽然算是天才型妹子,但也不是全才啊。哪里懂得那么多啊?真是纠结的事。
于是这一晚,她在材料上实在没有找寻到什么合适的材料,自己也有点沮丧,感觉这一次似乎要打水漂了。唯一想要证明的就是在这地热附近,可以忽略温棚效应,顶上可以开天窗,傍晚将房间密封。
当然,这种实验结果在蜀地成功,在北地还不一定成功。不过,不试一试心里总是不踏实,毕竟温泉附近除了地热,还有别的物质,会否影响植物的生长。
虽然最重要的事没解决,但她还是拟出一份儿草图和清单。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云珠就来伺候她洗漱,说已经携同青儿等人将饭菜摆放妥帖,还有江承紫吩咐的饭团也一并准备好了。
江承紫梳了干练的马尾,换了自己设计的衣裤,将衣物、食物、水都打包妥帖,又随身携带前几日设计出来,让杨王氏等人赶制的睡袋。打了个行军包,她背起来太大,倒是让人觉得她似乎随时要栽倒似的。
用过早饭,江承紫与小九携同姚子秋一并出发,随身还带了三个仆从,一行六人往嘉善山进发。
翻云寨早就接到报告,杨氏九姑娘今日会进山,早早就在沿途设下迎接之处。江承紫一行人一路上歇脚之处,茶点规格倒是堪比贵族出游,各种时令水果也是应有尽有。
第一百六十一章 开挂的人生不解释
翻云寨大当家早早在沿途设下接待处,接待杨氏一行人。而潘道长与谢老三早就领了一帮年轻力壮的翻云寨好手在禾云镇等候。
原本是跑马进山,但负重颇多,于是就慢马前行,走走停停,也是花了两个多时辰才算到达禾云镇。
潘道长早就领人站在镇门口的牌坊下,见到江承紫翻身下马,他打了个揖,道:“贫道在此恭候九姑娘大驾。”
“潘道长太过客气。我乃小辈,你如此规格,实在让小辈惶恐。”江承紫亦客套。
潘道长笑着说:“于翻云寨而言,九姑娘乃家主。如今再无翻云寨,只有杨氏六房。”
江承紫听闻,心里甚为满意。那谢老三也是人精,听潘道长这样说,便大声附和:“正是,正是。我们已为九姑娘安排好住处,吃个午饭,再为我们部署一番进山事宜,可否?”
“谢三爷破熟悉山里掌故,自然要坐下来听听谢三爷的意思。请。”江承紫做了请的手势,将缰绳交给一同前来的翻云寨小生。
这一日,禾云镇并不赶集,镇子里颇为冷静,各家铺子无精打采,只是吃茶的铺子里还有三三两连的人在,有说书人在其中说着故事,绘声绘色。
潘道长与谢老三带着江承紫一行人穿过禾云镇的主街,走过禾云镇街上的戏台,径直往狭窄的老街走。在老街的尽头,是翻云寨在禾云镇的落脚点。
潘道长叩了门,三长一短,原木褐色的大门吱呀打开,一个肤色黝黑的小厮怯生生地从门缝里往外瞧瞧,瞧见是潘道长,立刻拉开大门,惊喜地问:“原是潘道长,可是九姑娘到了?”
“小石头,你也是话多。”谢老三不耐烦。
那小厮憨厚地嘿嘿笑笑,然后闪身让众人进去。大门进去,照例是二门,进了二门便是大院子,大院子正房,东西厢房,以及与正房相对的客房、下人房。
“这原是翻云寨十三当家的家当,这些年,他云游四海,这家当就给了翻云寨。”谢老三一边将江承紫一行人引入正厅,一边介绍。
“十三当家?”江承紫颇为疑惑地问。因为先前他们给的名册也不曾见有什么十三当家,也不曾听人说起翻云寨有十三当家,一直以来都说翻云寨是六个兄弟起家家里的,因此就只有六位当家,后来加上潘道长这个谋事,也不过才七人。
“是的,十三当家。”潘道长回答。
一旁的姚子秋也是知情人,便是笑道:“却是不曾听过,一直以为翻云寨只有六位当家加上潘道长。翻云寨还真是卧虎藏龙。”
姚子秋这话自然是暗自他们翻云寨对杨氏六房不诚实。潘道长也是听出其中端倪,便直接说:“姚二公子莫要恼怒。实在是这十三当家的事奇特,且已云游三年,我们也不知如何与你们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姚子秋知晓九姑娘不好直接询问,径直就做了恶人,语气也不太好。
谢老三一听这火药味很重,立刻就打圆场说:“实在是这老十三,我们也不知算不算翻云寨之人。我们翻云寨是我们六个结拜兄弟一起组建,收的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后来潘道长为我们出谋划策,也一并管理翻云寨。至于这老十三,我还真不知如何叙述。”
谢老三摸了摸脑袋,瞧了瞧潘道长。潘道长甚为从容,理了理道袍,才说:“这老十三原本是临邛大家族叶家人,叶家在前些年遭官府逼迫,又遭受流寇袭击,最终只剩几人,携带残破的家当逃难来这禾云镇,置办下这个宅子。当时,这老十三不过七八岁,与他的兄长母亲一道在这里生活,深居简出。还算相安无事。”
潘道长说到这里,停了停,谢老三迫不及待地说:“老十三原是姓叶,名善,字安平。本身临邛县人,i家道中落,逃难至此,就是他那老十三的排行也不是翻云寨的,而是他是叶家第十三个男丁。不过,他叶家命运不济,前面十二个男丁都身死,包括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老九也在来禾云镇不久后身死。”
“不错。正是因老十三的九兄身死,这怯生生的孩子才独自上翻云寨,要讨个说法。”潘道长接话。
江承紫听到此,便问:“如此说来,叶家老九之死与翻云寨有关?”
“哪能有关?九姑娘,你莫看这山,也莫看翻云寨人多名气大,实际上这山中匪类众多,翻云寨实在算不得心狠手辣。只是当时老十三不知,以为匪类就是翻云寨,处心积虑入了翻云寨。也不说他姓名,只说家里人叫他十三,识得几个字。”谢老三继续说。
江承紫大约知晓,便问:“可是他来寨子里潜伏,想要报复,可日积月累,发现翻云寨并不是自己的仇家,且翻云寨是不错的地方?”
“正是,正是。”谢老三一边回答,一边对江承紫竖起大拇指。
江承紫轻笑,又问后面如何坐上当家人的位置,又为何去远游。谢老三倒没叙述,只说这期间的几年,他在外面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出路,所以不甚清楚。
潘道长道士徐徐道来,说那叶安平长得眉清目秀,又知书达理,教寨中小孩识字,且功夫亦不错。大家有个三三两两的不通透都来请教他。久而久之,大当家以及几个兄弟,也觉得这是个人才,于翻云寨十分有利,就为他设了一把交椅。
他当时十五六岁,吓了一跳,却也没有推辞。不料过了几日,他只身一人,把周围几个风评不好,欺压百姓,抢劫财物,还时不时威胁翻云寨的寨子都挑了。
那几个山头尽归翻云寨所有。并且,当日,就是叶安平独自一人初入衙门与军营,将那些平素穷凶极恶的流匪都送给军营、官府。
“就是现在我们那些暗桩都是十三当家,一手操办。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说将来若是天下太平,翻云寨也好有洗白翻身的一天。占山为王实在不是上策。”谢老三又忍不住插话,可看得出他对这位十三当家颇为敬佩。
江承紫听闻,也是颇为惊讶。她先前就感叹这翻云寨的建制严密,又有那么多暗桩,还能跟当地的军队和官府有往来,这必然是有个深谙管理之道的顶级人才在出谋划策。
最初,她以为是潘道长,如今看来却是这叶安平。且这叶安平算起来,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实在是让人惊叹。
“自古英雄出少年。贫道见过老十三,如今再见到九姑娘与小郎君,算是真正见识到这句话。”潘道长感叹。
江承紫倒是对那叶安平来了兴趣,径直说:“若是有幸,能见这十三当家一面,倒是极好。”
“老十三前年安排好一切,家中老母亦去世,他将其丫鬟芸香托给四当家。咳,芸香与四当家情投意合,如今孩子都一岁多。”谢老三跑了题。
姚子秋径直打断他的话,问:“他为何云游?”
“只说如今天下大定,他且出去瞧瞧,好男儿志在四方。大约是觉得翻云寨实在没出路,他叶家到底系出名门。”谢老三说。
潘道长也不作点评,只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他一去三年,杳无音讯。”
“来日方长,有缘定会相见。”江承紫安慰一句,这一事算是揭过。
一行人用过午饭,就开始说这盐矿一事。谢老三带来的人,年龄参差不齐,但都是土生土长之人,对这山中之事了若指掌,也对山里的情况了若指掌。
“这位,是这里的老掌故。”潘道长指了指门口恭敬候着的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那老者是普通的老农民打扮,干练的短衫在身,岁月的风霜让这老者面上有一种风悲日曛古铜色。面上是千沟万壑的皱纹。
那老者上前一步,也没跨过正厅的门槛,便微微一鞠躬,道:“九姑娘,老头叫马老三,是这附近火井村的村民。从小在此土生土长,姑娘需要询问个啥,老头儿知无不言。”
“马三爷,您太客气。您请进。”江承紫起身,让小九搬了小马扎给那马三。
马三一听,连连摇头,说:“我哪能跟九姑娘一起坐,不妥不妥。”
“老丈,你莫要这般拘束,我们有话问你,也不是三言两语,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谈。”姚子秋对马三说。
马三看了看谢老三与潘道长示意他坐下,他才怯生生地拉了小马扎在门边一角坐下。
江承紫这便打开话匣子,先是问这火井村可是有可冒火的井。那马三听问此事,立马就说火井村就是因此得名,在附近的山上有会一口井,那边轻轻一点火,就会有窜天的大火,很是吓人。很多人都怕,于是那边就隔绝起来了。而火井村也因此得名。
江承紫听闻,十分惊喜,先前就在苦苦思索若是寻到的不是高纯度的盐矿,就需要开凿盐井,汲取卤水。到时候就需要煮盐,若是要木柴,那得需要多少木柴能源呀。若是有这天燃气作为能源,在这边直接架设煮盐设备,那届时就是一整套的利用。
“这火井当真是极好。谢三爷,你可见过这火井?”江承紫听到此来,立刻就询问谢老三。
谢老三点点头,说:“这火井村,我亦去过。我们翻云寨有好些人就来自于火井村,平素里,也曾去瞧过。前年,雷电交加,引燃山火,翻云寨也有配合官兵救火。那家伙,甚为凶险,亏得天降大雨,不然也不知惹出多少祸害。”
谢老三絮絮叨叨,一旁的潘道长倒是问:“莫非九姑娘有良策,可降服这喷火妖怪?”
“这并非妖怪,是地底之气,我们亦可制造,俗称沼气,可生火做饭。”江承紫解释一两句,也不多说。旁人听得云里雾里,也只晓得这不是妖怪,是地底的气,那火井就是地底的出气孔。
姚子秋是见识过江承紫溜出后山,命人挖坑试验沼气,对于她所说的火井是沼气就理解得透彻一些,因此听江承紫说起,便十分惊讶,问:“那,这是天然的沼气?比我们所制造得要多得多?”
江承紫点点头,随后立马就询问:“敢问谢三爷,那火井村是谁人地盘?”
“前些年是土方寨地盘,他们太过霸道,给老十三灭了,现在是我们的地盘。”谢老三很是得意地回答。
“这样最好,谢三爷派点机灵的看着那火井,切勿让闲杂人等靠近,等过几日,我去官府申请一番,得个官府看守。”江承紫吩咐。
谢老三一边答应,一边不解地问:“这火井,给我们生火做饭么?”
“生火做饭是是小,将来大有用处。你们且看着呗,好处巨大。”江承紫也不明说,只卖个关子。况且现在也不是详细解释的时候,即便解释,就凭在座的这些人的认知水平,得有百分之九十的听不懂。
“既然这样,我多派些人去看着。”谢老三也不问缘由,十分兴奋地说。
“谢三爷派几个人看着就可以了,莫要张扬。”江承紫阻止。
谢老三连连点头,已迫不及待在一旁低声絮叨人选了。江承紫也不理会,继续询问这马三,这山中的岩石状况。
马三听江承紫细细描述,仔细回忆一番,摸摸头说:“嘉善山附近,似乎有这种岩石,我们称白毛子岩,那附近庄稼长势都不好。”
“嘉善山离这里不远,这白毛子岩,应该许多人瞧见过。没人尝过?”江承紫很是奇怪。
马三摇摇头,说:“那白毛子岩很少。我说的是附近一个大坑里,我以前砍柴掉下去,爬了好几天才爬起来。别人怕是不曾见过。至于是不是咸的,我亦不知。谁没事去舔白毛子岩啊。”
江承紫听这情况,又让马三仔细描述一下那大坑多大,什么情况。马三也说不清,只说可以带他们去瞧瞧。
“那明日进山瞧瞧。”江承紫吩咐,随后让众人散了。
众人散去后,姚子秋便问:“那白毛子岩可是我们要找的?”
“多半是。”江承紫忍不住露出笑容。凭借她的地理知识,这蜀中盆地定然有沉积的岩层,只要找到就可大面积开采。
姚子秋听她这样回答,也是高兴得很,只有一旁的潘道长不言语,沉思片刻,便缓缓开口道:“九姑娘,贫道有一事,想与你说一说。”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能的危险(今日第一更)
江承紫“哦”一声,便示意潘道长说说。
潘道长便理了理髭须,说:“说起盐,翻云寨历来买不起那金贵玩意儿,倒是翻云寨后面有座丹青山,那边有个山洞,平素就有熔水渗出,那水便是咸味。因翻云寨到那边有捷径,加上那渗出的水就会流到翻云寨后的水中。因此,我们知晓那地方。”
“你的意思是翻云寨这些年的盐都来自那里?”江承紫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潘道长点头道:“翻云寨就取那水沉淀,熬煮,草木灰过滤,获得一点点盐,算翻云寨众人吊着命。”
“这做法很费神,且得到的盐也不纯。稍有差池就会吃出毛病来。”江承紫蹙眉。
潘道长叹息一声,说:“兵荒马乱的年月,这盐金贵得很。就是粗盐块,那小小一块,也是黄金不换。能有这福地,翻云寨众人已是感谢上天恩赐。哪能挑剔。如今,我与九姑娘说起,是知九姑娘神通广大,定能提炼出高纯度的盐。”
江承紫不语,只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几番,才说:“我自会尽力一试。”
“如此,贫道感激不尽。”潘道长又打拱作揖,尔后告辞说不打扰。
待人离去后,姚子秋则是凑上来颇为关切,问:“阿芝,此事,我乃外行,你如何看待?”
“待我瞧过之后,若潘道长所言属实,这自是好事。加上附近有火井可作为燃料,煮盐便不必大费周章。只是这器具井架设计须花费时日。怕在古典籍这块儿要麻烦姚兄。”江承紫回答。
姚子秋听闻,立刻摇头,道:“你莫说此话,你这理想计划能带上我,我亦是感激不尽。能在神农计划里起作用,是姚某三生有幸。”
“姚兄,你我不必如此客气。今日在此修养,待谢三当家将他们的人带来,我稍作询问分配,明日一早就进山。”江承紫说。
尔后,姚子秋就选了一处光线甚好之处,坐下来苦读随身携带的典籍残本。而江承紫则是寻了谢老三前来,又将谢老三推荐的人选一一询问一番,最终确定了进山人选。
当然,马三爷是不二人选,作为向导。等确定人选,谢老三那边着手准备进山器具,江承紫开给他的清单,他办事效率倒是很快,到黄昏时分已经准备妥帖,并请了江承紫检查过目。
检查妥帖,江承紫遣散众人,让其各自休息,养精蓄锐。
吃过晚饭,姚子秋已经按照手中残本在画盐井架子。江承紫看他画得有模有样,也不打扰,只携了小九出门走走。
黄昏的禾云镇冷冷清清,商铺早就关门闭户,整个街上鬼影子都瞧不见一个。
“九姑娘,这山中小镇最怕山匪。日暮黄昏,各家恨不得藏到地底下去。”小九解释。
江承紫“嗯”一声,也不答话,只是在镇子里走动一番,随后便问:“小九,你对羌人了解多少?”
“羌人?”小九很是疑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是自顾自地解答,“这羌人神出鬼没,长得人高马大,战斗力很强。就在这西南山中,主上与他们交锋几次,我们也死伤不少。”
“那你可曾与羌人交锋?”江承紫又问。
小九摇摇头,说:“我是主上选拔出来保护江府的侍卫,自然不会另作他用。与羌人交锋之事,我亦是听同是训练营的人说起。”
江承紫垂了眸,走到街道中间的临时戏台前,看着那台上斑驳的柱子,问:“前次,有人说古羌人就在这山中。你如何看待?”
“这——”小九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一时没有答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抓了抓脑袋,很为难地说,“九姑娘,我其实不确定。我亦瞧不懂地图,但我认为这剑南北道与羌人出没之处的陇佑道相去甚远啊。上一次,阿念将军连夜从蜀中入陇佑道包抄羌人,那也是急行军。”
“若非躲避在这蜀山之中,又如何找不出他们的踪迹?”江承紫自言自语。
小九一时无话,随后像是恍然大悟,失声喊道:“九姑娘难道担忧此行会....”
江承紫“嗯”一声,说:“羌人上次与阿念将军在陇佑道交锋,羌人惨败。阿念将军一番追逃,他们失去踪迹。尔后,听你家主子所言,程老将军的部下亦各方搜寻,终不见羌人踪迹。且如此多年,羌人皆神出鬼没。此亦大破我军军心。”
“九姑娘怀疑羌人其实一直躲在蜀中深山,有秘密通道直入陇右,伺机想要进入京畿道,随时直捣长安?”小九听江承紫那么一说,也是惊讶莫名。
“羌人人高马大,战斗力极强。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他们未必没有野心,只鉴于人数较少,一直只活动于陇佑道左右。我上次听程老将军的小儿子说起这羌人自唐以来,与唐军几度交锋,战斗力剽悍,让唐军军心不稳。”江承紫说到此处,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从某个角度来看,在天下普遍缺盐的时候,能有那等精气神去战斗,可以说明羌人拥有大量的精致盐,而且他们的马也能说明这一点。而从地质地理来看,蜀中属于盆地,是最可能有精致盐矿的地方。羌人出没的位置以及其状态来看,他们很可能就潜藏在蜀西北部,且坐拥巨大盐矿。
而这一次江承紫找寻盐矿,或者就可能与潜伏在蜀中的羌人西狭路相逢。如果狭路相逢,该如何是好。这一点在之前的计划里不曾想到,最初在在做准备时,江承紫所预见的危险都是大雨、泥石流、山体滑坡或者预见别的盗匪。
她从没想过在这蜀西北的山中,或者还有潜在的瞧不见的危险。也是在适才进入禾云镇时,她才想起先前这边驻军一事,想起之前自己也曾推论过羌人移动轨迹一事。只是那时缺乏支撑的证据,如今若是这附近有大批盐矿,这便有了支撑。
“此事若真,我们此行怕要另作安排。”小九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江承紫“嗯”一声,说:“因此,你要与我去军营走一趟,见一见这里的戍边将军。”
(情人节快乐,各位)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可曾婚配
小九立马明白这位小小九姑娘去军营之意,立马就说:“我去拿腰牌。”
江承紫阻止道:“不必,我身上有蜀王给的令牌,还有朝廷颁发的手谕,另外,还有县令给的指派。”
小九十分惊讶,江承紫已信步往军营那边走。她必须要去军营一趟,了解一下这蜀山之中可能的危险,同时也探一探他们的虚实。毕竟唐朝的军事制度真心让人无语,而且像这种常年不打仗的戍边军营基本属于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的类型。与山匪勾结都属正常现象。
“九姑娘,我们真就这样去?”走了几步,小九忽然询问。
“嗯?”江承紫回头瞧瞧小九。那小九正蹙着眉,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他看到江承紫转过头来,便压低声音说:“九姑娘,你方才分析十分有理。但若万一此地守备与羌人勾结,我们此去岂不打草惊蛇?”
江承紫略一惊,小九又说:“上一次,夫人他们被困翻云寨,我们就瞧出这地方守备与匪类勾结之事。方才,那翻云寨之人说到他们的十三当家,却是说到翻云寨之所以是这里最大的山寨,有一半的功劳来自于十三当家为他们打点,这其中也包括与地方守备、地方官府的暗中来往。这翻云寨能做,这羌人未必不能做。”
“小九分析甚为有道理。”江承紫听闻,面上轻笑,心里却是暗自赞叹:李恪果然在江府花了大心思,每个能被放在江府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从前她只觉得小九处事得当,办事效率高,悟性极好,就是种植之事,江承紫为众人讲解,也只有车虎与小九听一遍就能融会贯通,完全理会她的意思。
小九被江承紫夸赞,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这恰是我强项。自小我跟着公子,就做的是这方面的训练。”
“做这方面训练不假,但能融会贯通,得以运用,甚为了得。”江承紫赞许地点头。
小九神情更加羞涩腼腆,不好意思地低头。江承紫早就心思清明,便说:“但无论如何,这一趟我亦要走一走,敲敲边鼓也是要的。与此同时,你看看能否联络江府之人,向阿念将军报告此处情况。”
“姑娘还是执意要去?”小九惊讶地问。
江承紫点头,说:“此行必须,但经你这么一说,我会注意分寸,倒是我说一事,你能否处理妥帖?”
小九顿时明白江承紫所言,立马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此事小九定然做得妥妥贴贴。明日一早就可给九姑娘答复。”
“既是如此,你便与我往这军营走一遭。”江承紫说。
“是。”小九斩钉截铁地回答。
两人做到心中有数,便径直往这剑南北道边境的小小守备军营而去。临邛县与晋原县恰好属于这剑南北道西北部边境处。只要翻过这几座大山,山的那边就是蛮夷聚居之地,鱼龙混杂。虽然,唐初已将那边的版图算作大唐。但实际上大唐与吐蕃谁也没有将这块混乱的山区之地征服。
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晋原县与临邛县就算作是大唐西北的门户。只因蜀道难,蜀山天险,才让这边境成为战乱中离战争最远的地方。
可是,作为军队里长大的江承紫,执行过许多特别任务的她很清楚蜀西北这一代山中可能隐藏的秘密和可能有的敌特活动。
这一块看似非兵家必争之地,却是间者活动最频繁之地。所以,在晋原县与临邛县这些蜀西北的边境县看似平静偏僻,实则暗潮汹涌。而这种地方的守备军营看似简陋贫穷,其实更是肥缺,至关重要。
江承紫明白这几处守备军营的重要,也知晓可能暗藏的危险。因此,她才格外谨慎。
离禾云镇最近的一处守备军营,就在禾云镇外三里的水云渡。水云渡过去可能是个渡头,但现在已没有水,只空留一个地名。水云渡三面是巍峨的大山,悬崖峭壁,陡峭得堪称天险。这种天险,让这里的守军颇为心安理得,懒散得不成样子。
的
江承紫与小九决定来军营一探究竟,小九觉得走路太慢。江承紫便笑呵呵地说:“天色已晚,要不,你与我比一比脚力?”
小九一愣,随后就想起九姑娘平素在后院吐纳呼吸之事,但从未见过九姑娘的脚力什么的。
“九姑娘,今日跑马,你亦累了,我这就去牵马,半个时辰来回的事。”小九说。
“不用,若是骑马,回来时,天已黑,到底不如我们走路自在。”江承紫挥挥手。
小九不再说什么,心想这九姑娘师承仙者,定然天赋异禀,说不定真有过人之能耐,自己便不再操心,只说“恭敬不如从命”,随后就与江承紫一前一后,闲庭信步似的出了禾云镇。
在禾云镇南边拐入一条一米宽的道路,天色已昏暗。因为此处山匪出没,所以很多人在太阳还挂在山尖尖上就关门闭户了。所以,此时,野外真是一个人也没有。
白露过后的山中,寒意四起,秋风萧瑟,落木萧萧,周遭此起彼伏的山风,让人觉出一种莫名的诡异。
江承紫在路口站定,回头对小九说:“我们比比?”
“好。”小九回答,凝神提气,快速奔跑起来。但却在片刻之间,就瞧见江承紫衣袂飘飞,踏叶飞花,如同御风而行,像是传说里的仙人一般。
小九惊呆了,就那么张大嘴,脚下奔跑忘记看路,被石头绊一下,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他这才如梦方醒,顾不得下巴磕得疼,爬起来就去追赶江承紫。
然而,他只能瞧见暮色黄昏里,江承紫衣袂飘飞,倏然之间,隐没在暮色之中。小九既是惊叹,又是兴奋,但更多的是害怕。蜀王离开晋原县时,再三叮嘱小九与车虎务必寸步不离地保护好九姑娘。
可如今,九姑娘倏然一阵烟似的,就飘得不见了。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多少脑袋也不够砍啊。
小九吐纳呼吸,用尽所有的力气在路上奔跑。而江承紫奔跑一阵后,骤然停下来,因为不远处的山岗上有一个人,应该是看到了她的奔跑。
虽然暮色黄昏,但还是有些微的能见度,如果眼力足够好,是能若隐若现地瞧见她的。她有夜视能力,自然瞧得见那人,身材魁梧高大,一身精干的打扮,头发胡乱束成马尾,就在脑后。腰上有佩剑。
他长身而立,站在呼呼的秋风之中,任凭衣袂被山风吹得烈烈作响。
江承紫骤然停下来,站在原地,这一举动就是要瞧瞧这人是否有能看到她奔跑的过人眼力。果然,她停下来,那人神情略略有所改变,只直直瞧着她站立的地方。
原来真是个有眼力的。大凡能有这种眼力,都是高手。而这种高手在这乱世之中,定然是不凡的。
江承紫看他举动,立刻就判断出此人来历不俗。
她站在原地等小九,同时也在盘算,若那人前来试探,自己如何应对。当然,这种暮色黄昏,雾霭沉沉之下,能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将一切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除非是像江承紫这种天赋异禀之人。
所以,她认为那人只是恍惚瞧见,若是来询问,她得抵死不承认。
果然,她等在那里,就瞧见那人从山岗上几步跳下来,快速奔跑而来。当然,比他先到一步的是小九。
小九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九姑娘在前面等他,他顿时感觉九姑娘虽然小小年纪,但对人实在太体贴了,没有让他提心吊胆。
“九姑娘,你,你没事吧?”小九喘着粗气询问。
“我没事。”江承紫回答。
小九听她声音淡定,呼吸平稳,根本就不像是经过长途奔跑的模样,他暗自佩服九姑娘果然是师承仙者,一出手就惊艳八方,着实不凡。
但惊叹归惊叹,作为一个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他瞬间就嗅到危险的信号,而危险就来自于那山路上奔突而下的魁梧男子。
是的,能入选江府护卫训练之人,都是有特殊能力者。而小九特殊能力就是视力异于常人,即便在能见度很低的夜晚,他也能瞧得很清楚。
因此,他清清楚楚地瞧见那人奔突而下,直直往这边来。
天色已晚,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点光。
那人身法极快,而且脚步很轻,功夫绝对在自己之上。小九如此判断,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瞬间摸出腰间长剑,将江承紫护在身后,对近在尺咫的男子喝道:“来者何人?此番奔突,休怪在下无礼。”
那人就在离江承紫还有六七米的地方停下来,站在路边的一个高坎之上,眸光炯炯,审视着江承紫。
“休得无礼。”小九喝道,用自己瘦削的身躯将江承紫完全挡在身后。
“敢问姑娘师承何人?可有婚配?”那男子操蜀中方言,声音浑浊。
“与你何干?”小九怒道。九姑娘人中龙凤,这世间配问她婚配的也只能是蜀王一人,哪能让这种腌臜之人口出这等言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思量
“主人未曾开口,仆人出言不逊,实在有辱门风。”那人很是不屑地讽刺小九。
小九正欲反驳,江承紫却是徐徐开口:“阁下此言差矣。他乃吾之兄长,并非仆人。”
那人“哦”一声,轻笑反问:“我倒是看走了眼?”
江承紫不予理会,只对小九说:“兄长,我们还赶路,不必理会不相干之人。”
小九一听,立马就转身将她的帷帽理了理,用身子护住她,心领神会地说:“小妹所言,如醍醐灌顶,为兄知也。”
江承紫不多说,径直往前赶路。小九亦紧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随时警惕着那人可能的袭击。
不过,那人只是站在高坎之上,并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夜色浓烈,秋风萧瑟,两人只是一般脚程,却很快就瞧不见那站在高坎之上的魁梧男子,周围只有猎猎的风声。
“九姑娘。”小九见四野没人,便凑上去在江承紫耳边喊了一声。
“嗯?”江承紫略略停住脚步,瞧着小九。
“你,如何看待那人?”小九蹙了眉。
“自然是夜色太浓,看不清什么。”江承紫径直回答。
小九摇摇头,说:“九姑娘,这世间有一种人视力极好,能在昏暗的天光里瞧见平常人所不能瞧见。我瞧那人看你的眼神甚为诧异,我担心怕他是有瞧见你方才那华丽的奔跃。”
江承紫听这话,倒不是诧异那男子的表情,因为她视力本身极好,看到他的表情根本不足为奇。反而是那样浓重的夜色下,小九居然能隔着一段距离瞧见那人表情。
“啧啧,小九,视力亦不赖。”江承紫笑嘻嘻地打趣。
小九神情一凝,立刻严肃地说:“九姑娘见谅,并非小九有意隐瞒。实在是小九觉得这能力无足轻重,至少小九在江府护卫里算是最末流。”
“你的意思是江府的护卫皆拥有或多或少异于常人之处?”江承一惊。
“嗯。”小九点点头。
江承紫更加惊讶,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并不太理解李恪。
先前,她知晓江府是李恪亲自打造,只当这江府是李恪做的一个梦,是他隐藏实力的所在,也是他对亡妻的怀念,更是他等待她的执念。
她原只以为那雕梁画栋、花草树林、碧瓦飞甍等都是他的匠心独运,是他超群艺术创造能力的体现,却不料这江府里每一个丫鬟、小厮,门房婆子,皆是精心挑选,皆有过人之处。
此番境况,倘若他日这江府的秘密被人发现,有心人怕会以此做文章将李恪拉落马下。也许这一世并不需要等到李世民驾崩,李恪或者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江承紫想到此处,顿时停住脚步,只觉得目前看似光明一片的前方实则真是危机重重。
首先,李恪最大的政敌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军事新贵们,而之前的人牙子事件,理来理去那与人牙子勾结的高姓官员应该就是长孙无忌,江承紫后来也想过长孙无忌的母族就是高氏一族。他化名高有,合情合理。
而那时的人牙子事件,其间又涉及到江府,尤其李泰还在江府住过。虽说,名义上是江府,但长孙无忌是出名的老狐狸,能凭借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就能将敌人拉落马下的阴谋家。就是他那人畜无害模样的贤后妹妹,也是这样的货色。
所以,江承紫担心,经过上次的人牙子事件,这长孙无忌或者已嗅到什么不寻常的滋味,怕已在查有关江府的一切。
其次,江承紫根据自己这半年多的观察,认为现在经历的一切已与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大唐有所偏差。也就是说,自己的出现,或者说李恪的重生,已让很多事情改变。
改变一事,不单单会变好,也可能一个不甚有坏的结果。比如,因为环境、条件、际遇的各种不同,或者李恪被谋反事件会被提前。
一时之间,江承紫只觉得周围危机四伏,甚为不安。
“姑娘,怎了?”小九发现她停下脚步,神情严肃,不由得低声询问。
江承紫只是摇头,这事她也没法跟小九讲,更不可能对小九讲。如今,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李恪,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去,进入大唐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长安。
在长安,离敌人近一些,才能有的放矢。
“姑娘若是担心,或者是累了,我们折回去,明日再去军营。”小九建议。
本来作为护卫,作为她的跑腿者,小九从来都是尽职尽责地执行她的命令,从来不多言建议。因为他自从被选入江府护卫,唯一所接受的信息就是要誓死保护江府的主人。而她与公子就是江府的主人。从见到她开始,他就惊讶这世上竟然真有可以与公子这样相配之人。她的脸上也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胆怯与严肃的。
这个女娃在他眼中心中如同高大巍峨的山,又如同灵动小溪,从来都是可靠,却又让人安心的存在。她的面上从来没有局促不安和这种凝重。此时此刻,小九不知这个女娃到底是因为什么会有这样凝重的神色。
小九看她这样有些不安,以为她是因为方才遇见的那个明显来者不善的神秘人物。所以,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主人敬重,又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疼惜的小九便思量再三,犹豫便可,还是逾矩了本分,破天荒地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江承紫知晓他担心,便摇头,说:“不累,亦无甚担心。只是在思量别事。”
“原是如此,是小九逾矩。”小九行礼。
江承紫一挥手,道:“你兄弟三人前来助我一臂之力,已是大恩。况且我视你三人位兄长。此等俗礼不必行。”
“是。”小九回答。
江承紫也不多说,只凝神提气,一边注意周遭的情况,一边与小九两人快步往水云渡守备军营去。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已到达水云渡守备军营外围的栈桥前。还隔着好一段距离,桥边的守卫就朗声喝道:“军营重地,何人敢踏足于此?“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题
江承紫脚步一顿,便停下脚步,小九低声询问:“九姑娘,如何回答?”
“就说杨氏六房长男拜会将军,商议朝廷之事。”江承紫回答。
她先前在朝廷钦差,蜀王旧友与杨氏六房的几个身份中纠结,最终她选择了最低调的这一个。之所以选择这个身份一则是因为杨氏六房在晋原县一代早就声名远播,成为仅次于眉州张氏,渝州陆氏,临邛王氏的大家族。
杨氏六房虽然属于外来户,但因为百年望族、四世三公等荣誉,早就是天下人眼中的真正贵族。这一层面来讲,杨氏六房的身份分量会更重。再说了,杨氏六房最近与朝廷互动频繁,杨氏六房长男杨嘉更是成为蜀西北少女们梦寐要嫁之人。
而作为军营守备,尤其是跟翻云寨有过千丝万缕关系的军营不可能不知道杨氏六房。所以,之前就有这边的守备送来过书信,说建立格物院一事,若是需要在他们的辖区内进行,他们会为杨氏六房提供全程守护以及人力支持。
杨清让当时还专门跟杨舒越、杨王氏和江承紫商议琢磨,最终才回了一封得体的回信。
另外,方才在路上遇见的那魁梧男子,行踪诡异,虽然操一口蜀西北方言,但那尾音似乎又略有不同。江承紫凭借直觉认为那人是后学的蜀中方言,因此有些尾音总与当地人不同。
来路不明的男子身份诡异,在这个羌人很可能潜伏的群山之中,在这个军营随时可能勾结外敌的地方,江承紫不得不低调。
“这,会否不够分量?”小九自然不明白江承紫所想,不由得略略迟疑。
“按我说的做,杨氏六房的分量足矣。”江承紫也不想与小九解释,只催促他。
小九得了命令,便朗声回答:“此乃杨氏六房长男杨氏清让特来拜会将军(唐朝将军很泛滥,区别只只在于将军的头衔),有要事商议,还麻烦军爷通报一声。”
对面公鸭嗓子的守兵没有立刻回话,反而是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几句。虽隔着一段距离,但因江承紫有异能便将那两人的耳语听得一清二楚。
那公鸭嗓的守兵低声询问一旁的同袍:“白日里,杨氏六房可未曾递过名帖。如此突然而至——,会否为将军造成困扰?”
另一个人似乎拿不定主意,迟疑地一个“这”字拖得很长,思索片刻才说:“今夜不同往日,将军大事,不容耽误。我看,还是回绝于他们,让他们明日再来。”
“可,你我亦算将军心腹,前日里,翻云寨大当家亲来军寨,却是将杨氏六房夸耀一番。将军当下也有意结交杨氏六房。如今这杨氏长男以此夜幕前来,怕得是翻云寨那伙子人翰旋之果。”公鸭嗓说出自己的分析。
另一人沉默。于是两人都沉默,周围暮色浓重,远处高山巍峨,坐落在三面峭壁中间,只有一个狭隘出口的水云渡守备军营里灯火点点,远远看去人影幢幢。
小九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出声询问。江承紫伸手将他一拦,说:“不宜。”
小九心领神会,于是两人就站在原地等待对方的回应。那边厢,那人沉默许久,才缓缓地说:“今日两位访客皆是将军重要之人。你我二人虽为将军心腹,亦不能为将军做决定。因此,还须通报将军,让将军定夺。”
公鸭嗓听闻,便说:“那行,我让那杨氏长男稍候。”
他那边厢窃窃私语话音才落,这边厢就扯开嗓子喊:“杨小郎君请稍后,容我与将军通报。”
“有劳军爷。”小九客套一番。
那人没回话,已大步往军营去。
秋风萧瑟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小九有些心疼,后悔没为九姑娘带斗篷出来,自己也没带什么御寒物件,他倒想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给九姑娘御寒。但自己衣衫有汗味,而且自己在九姑娘面前脱衣服似乎不成体统。小九有些纠结,只能无奈地挪了挪步子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江承紫对他这不经意的举动洞察在心,心里只是暖暖的,觉得魂穿千载,在这个时空,自己终于不像上辈子那般孤寂没人疼了。
不过,她虽然知晓小九这挪步的举动,却也不说什么感谢的话,免得小九尴尬。两人便这般站在原地等着。
当然,她的思绪总是飘飞,时不时想到方才在来路上遇见的那个诡异的男子。
那公鸭嗓的脚程倒是快,在她思绪略略飘飞之间,已回到栈桥前,朗声道:“杨小郎君,我家将军在军帐恭迎。”
“多谢军爷。”小九客套一句。
江承紫便往军营而去,小九紧跟在其身侧。那公鸭嗓话音刚落,另一人却是低声问:“将军可有别的交待?”
公鸭嗓低声回答:“将军交待,若是陇道来此,便引至侧帐等候。”
江承紫听得此话,心里的疑虑便更深。陇道这很著名的地名似乎在这里指一个人。而众所周知在蜀中,还没有这种姓氏习惯。
这种姓氏习惯到底属于哪一类人?
江承紫对于这种知识较为匮乏,便无从去分析。前头两位在栈桥边迎接的士兵已不再说话。其中一人仍旧值守,那公鸭嗓则来引领江承紫与小九前往。
“此乃杨氏腰牌。”小九到了栈桥前,便与那人递上信物验证。
那公鸭嗓很是狐疑地瞧了瞧江承紫。江承紫此刻因着男装,天色又晚,那人也有疑惑,但因是军中,不担心有什么危险,便也只是嘟囔一句“杨小郎君这身子单薄些许”。
小九笑道:“小郎君日夜挑灯夜读,心系百姓,自是清瘦。”
那公鸭嗓也只是客套一句:“我们虽在这边陲深山,却也听得杨氏六房的名头,我们军中粗人自是比不得。不过,上回,你家九姑娘与长安来的几位少将军有来军营。只是,我没那福份儿,得见九姑娘真颜。”
小九听闻,却又挪了挪步,正巧挡住江承紫的脸,笑道:“我家九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见识非凡,待人极好。你倒真没福气。”
那公鸭嗓哈哈一笑,一边往前面的营房去,一边说:“你这做仆人的却不合规矩,那般挡住小郎君,这暮色浓重,光线昏暗,何以行走?”
小九讨一听,立刻道谢一番,却还是不甘心地挪了挪。江承紫知晓他担心,便轻声一句:“无妨。”
小九自是听得懂,便只得退在他身侧,与自家九姑娘一前一后地入了中军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