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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暮云山庄

    江承紫略一怔,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然而船舱外阳光明媚,似乎一切如常。或者是自己太过于草木皆兵吧。

    江承紫在窗边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回到原位吃了一小块胡饼,喝了点水,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搬卸货物,雇佣脚夫与挑夫,找寻合适的马车与马匹,再加上找寻合适的落脚点。来来去去就花去大半日。

    等到一切安排妥帖停当,周氏夫妇来回话时,太阳已被远山遮去大半边脸,虽然山里黄昏来得早,日头落得迟,现在日光还算强盛,但到底已经算傍晚,并不适宜赶路,许多人也就在码头附近安营扎寨,或者找客栈、民宿驻扎下来。

    另外,还有一部分客旅行商携带甚少,通常在这进山口的山间小镇买卖衣物、干粮、防身刀具等物品。再加上这里是进入北蜀道的入口,来往客商颇多。所以,在这码头之上的山谷里形成一个小镇,名曰:暮云镇。

    暮云镇与其说是一个镇,还不如说像是一个码头形成的小型集市。镇上店铺林立,各种客商需求的物品应有尽有。各种档次的客栈、民宿也是应有尽有。

    此刻,日头虽落,山里有一层蒙蒙的青雾,但其实离日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小镇上依旧熙熙攘攘。

    周氏在船舱外低声地回报:“夫人,一切安排妥帖。住处由杨总管安排,说是杨氏门生故居,颇为雅致清静。”

    杨王氏施施然起身,整了衣衫,隔了帘子听完周氏的汇报,才说:“我已知,你且去六爷那边瞧瞧,打点打点请六爷上岸。”

    周氏夫妇得了吩咐,便往杨舒越的船舱去。因杨舒越昨夜病情不稳定,头疼了一夜,今日一直在船上昏睡,先前杨王氏在那船舱照顾,但因别的事,便是让周氏的大儿子在那边照顾。

    周氏夫妇去照顾杨舒越,杨王氏就催促三个孩子收拾一番,尔后又给杨如玉和江承紫戴好帷帽,由云珠牵引二人上了岸。

    码头上便有身着富贵的中年男子,理着髭须,笑盈盈地迎上来,拱手作揖道:“是弘农贵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六夫人,这是大老爷先前的门生姚安,隋末乱世,避祸这山中小镇,便在此安家落户。这些年,大老爷每每要出入蜀中,皆是在此歇脚。”杨云向杨王氏介绍。

    杨王氏戴了帷帽,甚为端庄地扶着杨舒越,便是点头道:“既是大老爷的门生,必定是信得过之人,就一切劳烦阁下。”

    “六夫人客气,这是姚安福分。这边请。”姚安十分有礼貌地鞠躬作揖,尔后吩咐身后的小厮带几位贵客回山庄。

    几个小厮牵来良驹,拿来车辇供他们挑选。

    杨清让虽年纪尚有,但小男子汉还是选了一匹身材瘦小、颇为温顺的小马,试了试翻身而上。女眷们则都选乘轿撵,矜持而有身份。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挂上“姚府”字样的旗幡,姚府的护卫们驱赶好事之人,一路顺顺当当经过集市,便拐入青石板铺就的上山路。

    车轱辘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江承紫早就取下帷帽,斜倚在轿辇窗边瞧窗外景色。窗外正是春日暮色,薄薄的青雾,在林间来来去去,再看山腰隐隐约约的亭台楼阁,真像是神仙洞府。

    “那就是暮云山庄吧?”杨如玉也在窗边瞧,很是好奇地问。

    “回禀姑娘,那正是暮云山庄。”旁边跟着轿辇伺候的丫鬟轻声回答。

    “真是神仙洞府呢。”杨如玉啧啧地说。

    那丫鬟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说:“多谢姑娘赞赏。”

    杨如玉也只是笑,又与那丫头攀谈,问了问姚府有没有什么禁忌或者不适宜的举动,怕自家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江承紫则是闭目养神,心里对杨如玉这举动并不太喜欢。因先前杨云为双方做介绍时,先为杨王氏介绍。根据礼仪来看,姚安显然不及弘农杨氏尊贵,再加上他又是杨恭仁的门生,这地位便是矮了一辈。那么,他们入住暮云山庄,若真有什么大的禁忌,得是姚安恭谦地来与他们说,而非这般有**份地询问。

    但杨如玉是自家长姐,江承紫也不好说。倒是一旁骑马的杨清让看不下去,来了一句:“长姐,姚老爷定然安排得妥妥帖帖,你还这般询问。岂不是太不礼貌?”

    杨如玉好歹是在杨氏祖宅长大,礼法也是知晓,听闻自家弟弟这般反问,脸一下就红了,尔后又刷白,悻悻地放下帘子,兀自闭目养神去了。

    江承紫也一并放下帘子,片刻后,就已入了暮云山庄。

    因杨舒越身体不适,姚安就直接将他引领到清净的厢房内休息。而后又在这厢房附近为他们各自安排单独的房间。

    江承紫刚入房安顿好,将随身携带的包裹里的马铃薯和红薯拿出来透透气,检查一下是否还活着。她刚拿出红薯来,就似乎感觉到那红薯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被关太久的人重见天日似的。

    她噗嗤一笑,便说:“行了,等到了晋原县,我第一时间将你们种植到土里,不让你们负了这好春光。”

    她说着瞧了瞧半掩的窗外,这山中桃花正艳。她却忽然感觉到那红薯似乎是听懂她的话,发出一声欢呼。

    江承紫仔仔细细瞧着红薯与马铃薯,越来越觉得自己这能力好神奇。正要再与这马铃薯、红薯交谈一下,但目之余光所及,窗外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她向来警觉,便将马铃薯与红薯收起来,整理一番,施施然开了门,便看到厢房外的院落内,有个青衣、玉冠的男子站在那里,正瞧着一支桃花出神。

    这人不是杨氏之人,身份不明,又是年轻男子。江承紫看见院落内四下无人,觉得这样贸然前去询问并不妥帖。

    她想着就要退回来,那男子却是忽然转身,直直就瞧过来。

第六十一章 暮云危机

    江承紫原本想着男女大防,也不知来人底细,会不会这是一个圈套,被人暗害。所以,她决定悄无声息地进屋关上门,自顾自地睡大觉。

    可就在她刚伸手要关门时,那男子听见有轻微的动静,便蓦然转身,隔了三两支桃花,直直地瞧过来。

    江承紫当即就呆住,一只手就放在门上,瞧着站在桃花树下的那个男子。是少年人的模样,青丝玉冠,面目干净,周正的五官,墨玉般的眸子,穿戴整齐,一丝不苟。

    他算不得多好看,但他整个人有一种熠熠生辉的光芒。

    这一刹那,即便在许多年后,江承紫的记忆依旧很鲜明。这青衣玉冠的男子转过身来的刹那,顿时有一种云破月出的惊艳。

    他瞧见她,只短短的惊讶之后,却是先红了脸,乱了神情,赶快垂了眸,慌忙胡乱拱手,道:“我,在下,在下不知姑娘在此,实在唐突。”

    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反而让江承紫放松。现代社会的男子初次见面总恨不得如开屏的孔雀急不可耐地要展示自己天下无双的美貌和智慧,像这样不知所措的慌张率真模样,却是再难见到的。

    她只是瞧着他不语,只觉得心情愉快,他却只管弓身站在那桃花树下手忙脚乱地拱手说话,院落里除了他慌乱的声音,便是一片沉静,而远处山中有鸟鸣的空音。

    “我,在下,我,这就离去。”他终于是找出合适的词语来。

    江承紫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关门。因为在这时,她还感觉那些花木对于这个男子有着一种莫名的欢欣。

    “你,我——”他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只言片语也没有,便终于是缓缓抬起那仿若有千斤重的头,偷偷地瞄了一眼。

    江承紫依旧站在门框内,与那男子之间隔了三两枝桃花,便是隐隐可入画的场景,让人会无端想起诗里初见的浪漫。

    然而,男子太过局促,仿若不曾与女子,即便是小姑娘这般单独说上一两句。只是好不容易抬头瞧了她一眼,便又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说:“在下,唐突。”

    江承紫虽然一直防备着,但到了此时,却是忍不住掩面“噗嗤”一笑。

    他听得她笑,便是怯生生地抬眸瞧她,问:“敢问,姑娘,是....”

    他后面便问不下去了,脸红得很。江承紫便觉得这男子越发可爱,就脆生生地问:“你是要问我是谁家的,怎在这院落里住着?”

    “是。”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得玉冠都有点松。

    江承紫不由得又嘻嘻笑道:“瞧公子衣着也是富贵人家,却屡屡失礼,你却没说你是谁呢。”

    她本就是九岁的女童,声音稚嫩娇脆,加了略略的撒娇,那声音有一种黄莺出谷之美。他一愣,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拱手,连连赔礼,道:“在下乃暮云山庄二公子姚子秋,别号草木道人。”

    “草木道人?”江承紫对这别号有点奇怪,便是问了一句。

    谁知道姚子秋还没回答,便有脆生生女子声音响起:“阿秋,你禁足期间,又到处乱跑,仔细阿爷知道又罚你。”

    “大嫂,你莫说与阿爷听。”姚子秋着急地喊道。

    江承紫循声看去,便看见廊檐那边走过来一个身着齐胸窄襦裙,披着红色大氅的女子健步而来。女子绾了乌云髻,在这刚健的步伐里,乌云发髻上的金步摇摇曳多姿。

    女子面若云霞,眉眼间含着笑意,光华灿烂的模样以及那银铃般的声音,让江承紫骤然想到《红楼梦》里的王熙凤。

    “二叔这话却是不对。你这般说来,却让贵客以为我是搬弄是非之人呢。”女子一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站定,她却是伶牙俐齿地打趣姚子秋。

    姚子秋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被这女子一打趣,更是闷在原地不吭声。

    女子却是吃吃地笑,转过来对江承紫说:“九姑娘,我家这二公子方才唐突,你却莫要见怪。这暮云山庄内的一草一木可都是他的宝。他最喜欢就摆弄这花花草草。为此,我公公却不知讨了多少气来受。”

    “大嫂,你这般——”姚子秋又急又恼,直直跺脚,却又怕踩着一旁种植的花草,那模样十分滑稽。

    女子却是不顾矜持哈哈大笑,说:“二叔,你从来沉醉于你的花草,即便阿爷罚你,你也不曾这般恼怒。如今却是怎了?”

    女子虽是询问,却又是一番打趣,姚子秋干脆不说话,低着头,尔后夺路而去。

    女子这才笑道:“九姑娘,你却莫见怪。”

    “何以见怪呢。二公子倒是有趣得很,仿若对这花草都有情。”江承紫随口敷衍一句,心里倒是暗想这女子好生无礼,也不自我介绍,这会儿就在这里与她攀谈。

    这女子哈哈一笑,说:“二叔从小就喜欢花草。家国天下,建功立业,马革裹尸统统不喜欢。他所在意之事都是园丁之事。为此,我公公,唉——”

    女子啰嗦重复地说这一句,尔后又叹息一声。江承紫耐着性子,终于等她又说完一遍,才问:“不知阁下前来,有何赐教?”

    她话语说得疏离客套,那女子也是个人精,便是一愣,随即才想起自报家门,说是暮云山庄大公子的正妻姚萧氏,前来此地是奉庄主夫人之命来请九姑娘一并前去后院赏花,并且一起用晚膳。

    江承紫知晓这种大户人家来了客人,经常是要开设晚宴的。一般来说,男士与男主人在正厅举行比较大型正式的宴席,女主人就在自己的花厅或者别院举办女眷们的宴会。

    有客人到场,这种宴会很正常,对方来邀请女眷参加也是十分有礼数的举动。但因为杨老夫人的事,她一听见这女子是姚萧氏,便十分警觉。

    “阿嫂太客气,叫我妹妹即可。”江承紫盈盈一笑,先是这般攀谈一句,尔后才说,“咦,阿嫂来自萧氏,却不知是萧氏哪一家呢?”

    她这一句一出,便自己瞧那姚萧氏,果然神情里有一丝不自然,随即便是叹息一声说:“妹妹,我只是兰陵萧氏旁枝庶出,先父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家母亦悬梁自尽,追随父亲前去。庄主与我父亲是同袍好友,见我孤身一人,身为可怜,便带回山庄,让姚夫人照拂,久而久之,我与大公子情谊日渐深笃。庄主便为我与大公子大婚,才得今日之安身立命之所。”

    这姚萧氏说到后来,便是抹泪了。江承紫也不知其所言真假,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连连道歉,是自己不好,提及她的伤心事。

    姚萧氏摇摇头,说:“都是久远的事了,天下大乱之际,我尚年幼,记忆也不明,妹妹勿要内疚介怀。如今,还请妹妹准备准备,也来瞧瞧我们暮云山庄的晚宴。”

    “姚夫人与嫂子如此客气,阿芝十分感激,还劳烦阿嫂前去,我先去换件衣衫。”江承紫说着就往屋里去,要将红薯与马铃薯收拾一番,随身携带。

    那姚萧氏一听,便笑道:“那妹妹先梳妆一番,我先去张罗张罗,随后亲自派轿辇来接你。”

    江承紫盈盈一笑,说:“那就有劳阿嫂。”

    姚萧氏也是客套笑了笑,便命了身后的丫鬟将上好的胭脂水粉给江承紫搁下。尔后,她又往这院落的另外几个房间,去通知秀红以及她的两个女儿去参加晚宴。

    之后,姚萧氏离去。江承紫瞧着桌上的铅粉含量高得吓人的胭脂水粉,只整理一下鬓边发梢。正在这时,她听到姚子秋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在喊:“大嫂。”

    姚萧氏吓了一跳,责怪道:“二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爷平素的教导,你是一点都没听。你这样无端窜出来,简直吓死人。”

    姚子秋不管她的责问,只问:“大嫂,你出身萧氏名门,为何要骗那位杨姑娘你出身旁支庶出?阿娘本在益州外祖父家参加春祭,又怎会在山庄举行宴会?”

    “二叔,你竟做出听墙角之事,别忘了你还在禁足。”姚萧氏不悦地说。

    “大嫂,能被阿爷安排在那个院落的人,想必都是贵客女眷。你若想要做什么,怕会给暮云山庄带来灾祸。”姚子秋的声音非常平静,带着不可名状的威严,这倒让江承紫一惊。先前见着这人,只当是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少年,却没想到人不可貌相,这一番话竟然有这样的威严。

    “二叔,没想到你人不可貌相,也不全是暮云山庄的废物。”姚萧氏一惊,随后却又换了一副语气说,“二叔,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摆弄你的花花草草,这暮云山庄前途命运,你可不用担心。今日我所做之事,皆是为暮云山庄好。”

    姚子秋喊了一句:“你这般举动,可是阿爷所示?”

    江承紫只是听,看不到姚萧氏的神情。但这个问题她格外留心,竖起耳朵听着,隔了半晌,才听姚萧氏冷冷地说:“二叔不必知晓。来人,送二公子回百花园。”

    这对话并没有答案,江承紫不由得蹙起眉来。先前以为这暮云山庄庄主乃杨恭仁门生,会比在客栈什么的安全些,看来到底是自己太天真。

第六十二章 暗害者

    这姚萧氏到底是受何人指派,又有什么目的?这暮云山庄的庄主姚安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一时之间,江承紫只觉得周围的风如刀,刀刀致命。这种危险感比她在特种部队时,在丛林与毒贩激战时更让人觉得可怖。那时,虽然也是与死神在赛跑,但起码有各种后勤保障,知晓敌人可能的位置,前方可能的危险,以及敌人的数量以及战斗等级。

    再者,那时在丛林里,还有战友在身旁。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是真正可以生死相托的队友。如今,她虽然知晓周遭雨箭风刀,但却不知敌人到底多么强大,而且还不知道敌人的目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身边没什么队友,阿娘与大兄的战斗力还太弱,至少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他们渣都不是。

    可怖,真心可怖!

    该如何化险为夷?

    江承紫蹙眉瞧着暮色蔼蔼的天空,不由得一声叹息。而隔壁,秀红母女几人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如何装扮去参加宴会。

    该怎么办?

    江承紫久久想不出办法,索性就站在窗边,看敌人有什么举动。

    不一会儿,院落那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三人,其中一人来到江承紫的房门前,停顿片刻,敲了敲门,低声喊:“九姑娘,婢子是大公子夫人的婢女,奉命前来询问九姑娘可否前行?轿辇在院门口候着呢。”

    婢子前来催促,江承紫虽没想出万全之策,也便朗声回答:“你且先候一候,我就来。”

    那婢子应了声,果真就在院落里候着了。而另外与这婢子一起来的人则是往秀红屋内去。到了秀红屋内,其中一人就笑嘻嘻地喊了一句:“红姨。”

    “哟,是雨棠,已亭亭玉立。”秀红声音颇大。

    那女子立马就压低声音说:“红姨,小声些,莫让那九姑娘听见。”

    秀红倒是没说话,旁边秀红的女儿则是很有兴趣地低声问:“好姐姐,有何吩咐?”

    “夫人让我来与你们说说,没有宴会。”雨棠低声说。

    秀红的俩女儿没明白,便是“啊”一声,问:“宴会取消?”

    雨棠没理会,却只是对秀红说:“红姨,夫人先前收到杨老夫人的加急密信。密信里说,若是红姨一行人顺利到达暮云山庄。夫人和红姨务必让杨王氏母子三人,尤其是那九丫头止步于暮云山庄。”

    “什么?在山庄动手?”秀红也是吓了一跳。

    “是。”那叫雨棠的女子回答。

    秀红便问:“这,万一给暮云山庄造成麻烦,毕竟暮云山庄是庄主是大老爷的门生。若非大老爷帮那贱婢母子,他们如何能到达暮云山庄。”

    雨棠回答:“红姨放心。毕竟大老爷是老夫人的儿子,还能如何?再者,暮云山庄虽是我公公,但这产业却还是杨氏。当年,杨氏支持,庄主才能买下这暮云山庄周遭的地。另外,那母子三人不过低下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但在山庄内动手,还是不妥吧。”秀红回答。

    江承紫暗想这秀红还不算笨,知晓在这山庄动手,若是有人追究,别人大可将帽子扣给她。毕竟这里最有动机的人就是她了。

    “这点,我家夫人让红姨莫要担心。庄主也在为暮云山庄的未来打算。”雨棠说,然后又说了一句,“老夫人还说,若是暮云山庄这边也失手,红姨就务必动手。若是事成,老夫人先前承诺的事也一定会兑现。”

    秀红没马上说话,过了片刻才说:“好。”

    雨棠这才告退,出得门来,瞧见那婢子在院内站着,便问:“九姑娘还没妥帖?”

    “九姑娘说妆容还有点,让我等片刻。”那婢子回答。

    雨棠“哦”了一声,说先出去打理,让她务必要遵照夫人的吩咐照顾好九姑娘。那婢子应了声,却还站在院落内。

    江承紫站在屋内听着那雨棠与秀红的对话,心里逐渐明晰。原来在偌大的杨氏六房,有危险的人只是阿娘、大兄以及自己三人。看来,杨老太婆对于生辰贴李代桃僵之事还是不放心,怕东窗事发,杨氏一门背上欺君之罪,非得要置他们于死地。

    只是,杨老太婆这般举动,不正说明杨敏芝的生辰贴正好被选成李恪的正妃了么?只是即将要嫁入王府的人是族姐杨元淑,而不是她杨敏芝。

    难道这就是历史上的真相么?果然历史看的都是表面,而内里的风起云涌,都在时间的流逝里不露痕迹。

    如果没有这阴谋阳谋,自己是不是就能嫁给这个人,全面参与到这个人的生活。不过知晓历史的自己,又如何能拨乱反正呢?

    政治的事,向来复杂肮脏,尔虞我诈正是她最为厌恶的。而且她就算知晓结局,也未必就能斗得赢那些老狐狸们。

    一时之间,江承紫想到李恪,心里乱了。只一个念头:不能死,自己不能死。还没有见到他。没有帮到他。

    这时,她忽然想到阿念。即便这少年漏洞百出,但阿念说了是他府邸的人,或者通过他,便真能快速地见到他呢。

    她思绪翻飞,屋外的婢子却等得不耐烦,又敲了敲门,轻声问:“九姑娘,可收拾停当?”

    “莫急,就来。”她回答,人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重新梳理一遍眼前的情况。根据方才秀红与那雨棠的对话,可知晓老太婆要灭掉的人是阿娘、大兄和自己,长姐与阿爷是暂时没危险的。而且秀红母女是老太婆的帮凶,且得到过老太婆的承诺,大约就是灭掉他们母子三人后,可让他们继续回祖宅什么的。

    那么,如今第一件事是要让阿娘与大兄知晓秀红的祸心。第二件事则是要找人来救,比如阿念他们。第三件事就是要压暮云山庄。

    思路瞬间清晰,江承紫转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将先前的披帛整了整束在腰间。将马铃薯与红薯放在怀中,同时将阿念给的传信物件绑在袖子上,将大兄给的防身匕首拢在宽袖之中,施施然打开了门,才说:“这位姐姐,我好了。”

第六十三章 我不是坏人

    那婢子一愣,显然是瞧见她的衣着实在不像是一个要去参加别人晚宴的人。

    “可有不妥?”江承紫笑着问。

    “姑娘这般打扮——”婢子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闭嘴。

    “如今不流行太过繁琐的打扮,长安流行正是我这种。”江承紫胡诌一句,意思是说“你说我的穿着有失|身份啊,实际上是你们土鳖”。

    那婢子一听,十分惊讶地“哦”了一句。江承紫没再理会,只说:“我先得去瞧瞧我阿娘,毕竟我该与阿娘一并出席。”

    “九姑娘,你莫担心,是夫人举行的家宴,只是女眷之间的。已派人去接杨夫人。”那婢子连忙说。

    江承紫柳眉倒竖,轻声反问:“你这是要禁足于我?”

    “呀,九姑娘,婢子不敢。”那婢子连忙就跪地,在地上磕头。

    江承紫不理会,只说:“我是客人,我自然懂得为客之道。你们身为主人,却处处限制我,难道这是暮云山庄待客之道?”

    “是婢子错了。”那婢女磕头如捣蒜,脑袋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咚作响。

    江承紫没有饶恕的意思。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不会在自己随时可能殒命的时刻,还在怜惜敌人的命。她只冷冷地瞧着,说:“去找你庄主与庄主夫人来,我倒要讨一个说法。是我作客有失体统,还是你们暮云山庄欺人太甚。”

    那婢女声泪俱下,说:“九姑娘,你莫恼,是婢子的错,婢子这就去请示夫人。”

    “笑话,我见我阿娘,还要得到你家夫人的同意?这不是摆明把我当犯人?”江承紫冷声笑道。

    “不,不敢。”婢女浑身发抖,现在只是求放过,说若是江承紫不肯放过,怕她只有死的份儿了。

    “死不死,是你的事。”江承紫斜睨一眼,毫无商量的余地,说。“今日之事,必得有个说法。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找你家庄主与庄主夫人找个说法。至于你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丢去喂狗,还是丢水里喂鱼,还是身首异处,那边是看庄主的心情了。”

    那婢子一听,顿时跌坐在青石板上,额上鲜血汩汩而下。她动动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副绝望的模样。

    一个院落的秀红早就倚门看热闹,这会儿不由得阴阳怪气地说:“九姑娘好生厉害啊,把这小婢女吓得,啧啧。”

    “红姨娘,管好自己的嘴。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不清楚。即便没有我母子三人,你也回不到祖宅。”江承紫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丢出这么一句。

    秀红一听,当即就愣住,随后眉目闪烁,说:“疯子,不知你说什么。”

    江承紫冷哼一声,说:“红姨也不是愚笨之人,仔细想想,仔细看看,有些人是什么秉性。你就发现很多美好的前景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一边说,一边瞧那秀红一张脸唰唰就白了,手也哆哆嗦嗦。仓皇关门进屋时,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不与你这疯子说,你要闹,这,失,失了杨氏体统,不关我事。”

    她说完就关门不再说话。江承紫懒得理秀红,只对那婢子说:“你速速找你家庄主,或者庄主夫人,再不济,把你家夫人找来。我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眼神好。你不是庄主夫人身边的丫鬟,你以为我瞧不出来?”

    那婢子身子一震,神情更绝望。江承紫垂眸,对她挥挥手,说:“我且在房里等着,没说法,我却是不去。你看着办。”

    她说完,就又关上房门,独自在房里来回踱步。

    方才她也是灵机一动,觉得这事必须闹大。她得在姚萧氏与秀红下手之前见一见姚安,探一探姚安的口风,拿杨恭仁或者李恪来压一压姚安,确保大兄与阿娘的安全,至于自己,看来得想办法脱离他们的监控,走自己的路,把这些歹人带着绕圈子。

    在丛林山中生活,自己的经验比他们多得多。再者,蜀山地形、西南地形,她虽不知道古代的地名,但那地形她烂熟于心。就算是桑田沧海,一千年的变化,也不会全变了模样。

    她来回踱步,屋外那婢女呆了片刻,也离去。周遭万籁俱寂,只有空山鸟鸣。

    这婢女带来的人会是姚萧氏,还是歹人,亦或者就是姚安?他们是会开门见山直接动手呢,还是要试探她一番?

    江承紫没有个定论,因为她不了解敌人,便只能这样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她听见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是动物在缓慢爬行,又像是老鼠在鬼鬼祟祟作作索索地活动。

    江承紫内心一紧张,仔细听了听,那声音像是来自地下。她第一念头就是这底下有暗道,歹人怕是蹑手蹑脚要从暗道里来暗害自己。

    想到这些,江承紫握紧匕首,寻找来人可能出现的地方,最终确定是在内室的一个钉死的门后。她就隐没在这扇门旁边的帷幕中,屏住呼吸听着那动静。

    那作作索索的声音渐渐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吱呀一声,像是木质的盖子被打开。随后,就有人爬了上来,在门的那边拍了拍衣衫。

    这门似乎是钉死了。这人要如何过来?江承紫静静等待。却听见那人在轻轻敲门,低声喊:“杨姑娘,杨姑娘。”

    江承紫想要应声,但却没有做声,她怕有诈,一出声就暴露自己。

    那人喊了几声见没反应,便是疑惑地自语:“难道不在房中?”

    江承紫听这声音很是耳熟,仿若是姚子秋的声音。果然那边停顿片刻,又开始敲门,低喊:“杨姑娘,我是姚子秋,我有大事找你。”

    江承紫还是不作声。姚子秋又在自语:“莫不是出大事了。”

    说着,他就开始那工具在拆这一扇门。他大约是怕周围的人听见,便拆卸得很轻很慢。过了一会儿,他才算将那扇门拆卸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低声喊:“杨姑娘?”

    江承紫一步上前,匕首就在他的后腰处,冷声说:“莫动。”

    “啊,我是姚子秋,我,我不是坏人。”他急切地解释。

    “偷鸡摸狗的方式入女子闺房,还是好人?”江承紫冷笑反问,心里却是经不住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亲眼所见都不可能是真的,眼睛看到的基本上都是虚假的。这姚子秋先前装得多腼腆纯情的。

第六十四章 姚子秋的梦想

    “我,我这是逼不得已。”姚子秋说话再度结巴起来,与先前江承紫听见他质问姚萧氏时,判若两人。

    “很多人都喜欢找这样的借口。”江承紫平静而冷漠地说。她生平最讨厌欺骗,想到过去居然被那个渣男的甜言蜜语哄骗,就觉得那是人生一生的污点。

    “在下实在逼不得已。杨姑娘,你,你听我说。”姚子秋语气十分着急。

    江承紫停了片刻,才说:“你且说。”

    “我,我阿娘在益州参加外祖父举办的祭祀,不在庄内,根本没有晚宴。你莫要去参加。”姚子秋说起这话来,就比方才顺畅得多。

    江承紫虽然知晓他之前与姚萧氏的对话,但难保这姚家人不是沆瀣一气,已窜通好来对付她的。所以,她还是将姚子秋划入敌对名单,很是警觉地问:“你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

    “我,我不知我大嫂要作甚。我怕她与你们有什么私怨,做出过激举动,损害我暮云山庄。”姚子秋说。

    “呵。”她轻笑,那匕首却还是紧紧抵在他腰间。

    “姑娘,你,你莫要不信。我,我真怕。”他说。

    “即便你知晓,你又要如何?”江承紫反问。

    姚子秋一愣,随后语气无比沮丧,说:“是啊,我知晓,我,我也做不了什么。或者,或者唯一的就是带你走。”

    “带我走?”江承紫有些意外,随后又觉得或者这姚子秋身上也有什么阴谋。

    “嗯。我被禁足。自不可找我父亲。我父亲向来不待见我,若他也起了对你不利之心,我怕我去问了,我就不仅仅是被禁足,到时候要救你,就难上加难。”姚子秋说,随后有强调自己真的是来救她的。

    江承紫自然不信他,便说:“你若真要救我,就让你爹来见我。”

    “万一,万一,他——”姚子秋没说下去,但他所要说的话却很明确,他怕他老爹也与他大嫂一样要杀了眼前的女子。而为人子者怀疑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很不孝,所以他便没说出来。

    江承紫轻笑,说:“别的你不管,你真想要救我,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你父亲来这里见我。”

    “我带你去见他,可否?”姚子秋想要回头来。

    江承紫的匕首往里插了一分,那血骤然冒了出来。姚子秋疼得“嘶”一声,连忙举手说:“你,你小心些,我,我,我这就去想办法。”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那门里走。江承紫却是喝道:“慢着。”

    他一顿,低声问:“姑娘,你,你还有何吩咐?”

    他语气慌张,如同初见时那般。江承紫停顿片刻,才用一种闲聊的语气问:“你喜欢花?”

    “嗯,我喜欢种花养草,喜欢寻找各种花草。世间千千万万的植物都有其特性与习性,各自有其生长规律。且草木都是宝,人类衣食住行皆离不开草木。我想,若是人足够了解草木,或者会找到让我们衣食无忧的草木。”姚子秋说起草木来,语气里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骄傲,仿若此时此刻的他正在诉说他最伟大的构想。

    江承紫在他背后,瞧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想象到此刻,他的脸上定然有一种熠熠的光芒和骄傲的神色。

    “杨姑娘,我,我年幼时,因战乱与家人失散,在荒无人烟的山野,独自过生活一年。我起初,饿极了,后来,开始吃那些虫子,可不好吃。便开始寻找植物吃,根、叶子、果实、花朵,千滋百味,简直人间美味。起初到每日吃饱,到后来,还储藏食物,准备过冬。我,我从那时起,就喜欢种植草木,觉得一草一木皆有灵性。”他语气十分激动,简短地讲述了幼年时的一段经历。

    江承紫不知他这一段经历的真假,但他所说的观点是值得肯定的。人类自从诞生在这个地球以来,就与草木结下最深厚的缘分。人类的衣食住行却是都可以从植物里得到,如果致力于植物研究,确实可以改变人类的生活,改变一个国家的国力。

    如果姚子秋放在现代,那就是科研人员。可惜在这个人人都可能是科学家,但国家并不怎么重视这种科研的年代,姚子秋的举动只会让一心仗剑天下、以建功立业为评价标准的家人失望,社会嫌弃。

    况且,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科学作为基础体系。他的研究注定只能凭经验与直觉,而且也鲜少能找到与人交流的人。所以,他的研究注定是缓慢的。

    “杨姑娘,我,我就觉得一草一木无比奇妙。远比什么战争、功勋有趣得多。我,我一直,想,想找到可以让百姓吃饱的植物,我——”他说到此处,叹息一声,语气沮丧。

    “怎了?”江承紫问来一句。

    他又是一声叹息,才回答:“我父亲却从来觉得我是不务正业。家人也觉得我那时走失,坏了脑子。你,你会不会也认为我——”

    他没再说下去,江承紫将匕首略略放松一点,才回答说:“你说得很好。为百姓大众,为整个人类找到吃饱的东西,远比战争与政治更有趣。”

    “你,你也这样认为?”他十分高兴地问。

    江承紫轻笑,说:“我不但这样认为,而且若我今时今日还能活着,也必定能帮你找出那种植物来。你或者不信,但你问你的父亲,弘农杨氏的九姑娘,可不是个一般的人。”

    “我,我信。我,我长这么大,我还,我还没有遇见相信我所言之人。”姚子秋很是高兴。

    “我原本也在研究草木,还想若是安全到达晋原县,便置地做研究,晋原县地处益州西北,正是植物丰富所在。唉,却不计在这路上,步步惊心。有人想要暗害于我。”江承紫叹息一声。

    姚子秋却是急切地问:“到底是谁要暗害于你?你不过一个小姑娘。”

    “二公子还是不要知晓的好。如今,我怕你父亲也是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做了别人手中刀,过后还要为人做替死鬼。”江承紫又是一声叹息。

    “替死鬼?”姚子秋蹙眉。

    江承紫“嗯”一声,又是叹息说:“这事涉及朝廷,到底我是汉王部下。若我有三长两短,汉王必定追查到底。二公子想想,暮云山庄还可否如今这般平静?”

第六十五章 敢不敢赌

    “汉王?”姚子秋一惊,语气也是变了。

    江承紫自然不信任姚子秋,确切地说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对杨王氏、杨清让和云珠都保持着几分的怀疑,何况是敌对之人。

    “是,汉王。”江承紫回答得很是平静,心里却想到汉王是那个人,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可,杨姑娘是闺阁女子,如何又认识汉王!”他嘀咕一句。

    江承紫冷笑,反问:“若非如此,又为何有人要暗害我这个闺阁女子?”

    姚子秋哑口无言,过了片刻,才点头说:“也对。那,那如今,你,你要我做什么?”

    “带你父亲来这这院落。”江承紫平静地说。

    “可,可我被禁足。”他又小声嘀咕一句,然后没等江承紫说话,便叹息一声,说:“好吧。我这就去,你当心些,我大嫂可不是普通闺阁女子。”

    “嗯,看出来了。”江承紫回答,却还是警觉着姚子秋在脱离自己掌控之后会反戈一击。但姚子秋在脱离她的掌控之后,只是伸手过来扶住后腰那块被匕首戳出的伤,一瘸一拐地进入了门那边,从一个地道慢吞吞地爬下去。

    江承紫不由得问:“这里通向何处?”

    “后院花园的石洞。”他一边往下爬一边回答。

    江承紫站在洞口看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从洞口来看,这挖洞的技术实在不好,而且洞很小,只容得下一个成年人爬出去。

    “这是简陋工具挖出的小洞。”江承紫很笃定地说。

    “嗯。我用勺子挖的。以前,我就住在你刚才在的那房间。这整个院子都是我的,父亲将我关在这里读书,练剑,不许我踏出院门一步。后来,我在这里的种花草,被他发现。吊起来打了好几天,我昏死过去好几次。再后来,治好之后,就被禁足在你那房间。我惦记后院的几株花草,央求人不行的情况下,用勺子挖洞出去的。”姚子秋又讲了讲。

    江承紫抚抚额头,这人说的若是真的,那真是对花草痴爱成狂。若是以后自己研究花草,或者这人会适合。

    “我,我先去找我阿爷,你,你小心些。”姚子秋看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太罗嗦惹人烦,立马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嗖嗖嗖就往洞里爬。

    江承紫看他爬走,为避免有人爬过来,就将门再度钉死。

    做好这一切,她将自己的包袱收拾好,该随身携带的都随身携带。尔后,关上门窗,在正厅里坐着。

    就在这时,她听见极快的脚步声,像是有一行人“嗖嗖”而来。

    来者不善!

    江承紫听那脚步声,内心涌入的唯一感觉就是这个。她快速躲到窗边,从缝隙里望外瞧。但由于角度与视线问题,根本瞧不见来人。

    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瞧瞧,却听见有人小声命令,把屋子钉子,这座院子都烧了,一个都不许逃出来。

    这发命令的人正式姚萧氏。连自己人也不放过,这姚萧氏真狠毒啊。

    那么,从她连秀红也不放过这一举动来看,这女人是要将杨氏六房一网打尽。然后对外宣称暮云山庄走水,杨氏六房不幸遇难,暮云山庄深表哀叹,但实在无奈。而这杨氏六房原本就没有背景后台,死也就死了,有谁会来调查追究?

    姚萧氏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必这也是杨老夫人打的算盘。或者这老太婆还算到自己的大儿子会为了保护杨氏六房让他们入住暮云山庄。所以提早给姚萧氏送来如何对付的方案。

    或者一开始,这姚萧氏没有这般简单粗暴。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任务。而今,因有江承紫大闹一事,她怕节外生枝,才这样简单粗暴地要置她于死地。而同时,或者她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能让秀红一干人也活着。

    灭口,就要灭得彻底!

    呵,果然不愧是杨氏屹立不倒的当家主母。其心如此深黑,难怪会成为世家门阀的领军人物。

    贱人,真狠毒。

    江承紫骂了一句,外面的人却已开始拿锤子钉子在钉死门窗。

    秀红母女这才觉察动静,在屋内使劲拍门,骂骂咧咧。一时之间,叫骂声,幼儿的哭声,此起彼伏。

    江承紫听得心烦,又担心阿娘与大兄也遭遇不测,所以,决定从那狗洞里钻出。她刚打开那扇门,就看到姚子秋从那狗洞里爬出来,咳嗽着爬出来,眼泪鼻涕一起下,说:“有人,有人往这洞里熏烟,我,我——”

    他说着又咳嗽起来,披头散发地趴在一边。

    江承紫站在一旁,冷冷地说:“你大嫂钉死了门窗,要烧了这座院落,你看着办吧。”

    “啊?”姚子秋大惊,顾不得咳嗽,大步跑出来,那些人已经在堆放柴火了。

    他大骂一句:“挨千刀的,竟敢钉死二公子的房门?”

    外面的人一愣,他骂道:“还不开门?”

    外面的人便没有动静,随后有人小声嘀咕让另一人去请示少夫人。

    姚子秋就一个劲儿地骂:“你们这些人办的糊涂事?谁让你们动手的?杨姑娘一行人乃朝廷钦派的官员,杨小公子乃天子门生,你们做这等事,是要让暮云山庄覆灭?没脑子的东西。”

    外面的人还是不作声,随后就听见有人走进来。江承紫站在一旁,只说:“你大嫂来了。”

    姚子秋一听,大喊:“大嫂,你到底是受何人教唆?胆敢这般放肆。”

    “二叔,你在禁足期间,却被这妖女勾搭,光天化日入她房,于暮云山庄脸面不顾。”姚萧氏喝道。

    “你,你,你——”姚子秋不是对手,气得发抖。

    姚萧氏却说:“这伙人根本不是杨氏六房的人。他们是朝廷里一伙穷凶极恶的人牙子,劫了朝廷大员的儿子,如今朝廷正在追查。昨夜于垂柳客栈与官兵大战。有人趁机谋害杨氏六房,拿了他们的名帖,冒名顶替而来。二叔,你莫被美色迷了眼。”

    姚子秋一下没说话,转过脸来瞧江承紫。江承紫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很平静地问:“你敢不敢赌?”

    姚子秋的神情变得哀伤,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第六十六章 惊天秘密

    姚萧氏见姚子秋没动静,便又在门外说:“二叔,我知晓你本事不弱。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山中存活一年有余。”

    “当年之事,我一再忍让,不予追究。回到山庄,也一再表明,我对暮云山庄没兴趣。大嫂,腐鼠而已。”姚子秋朗声道。

    “二叔,莫要扯远。你好歹是我暮云山庄的二公子,我们是一家人。今日,你若擒住这人牙子,我就将你放出来。若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大局为重。你好自掂量吧。”姚萧氏冷笑道。

    江承紫依旧站在一旁,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明白这其中似乎还涉及家产之争,而当年姚子秋被扔在荒野里自生自灭,怕还与这姚萧氏有关。

    只不过,江承紫纳闷的不是暮云山庄的家族内斗,而是这姚萧氏看起来也不是个没头脑的女子。若杀她真的是杨老夫人下的命令。那么,这杨老夫人到底给予这姚萧氏什么样的好处,让她为那老太婆这样拼命置她于死地?

    这会儿,江承紫已不如先前那般紧张。大约因为姚子秋在这里,这事就还有转机。另外,她手腕上还绑着阿念给的烟花信物。

    所以,趁着姚子秋与姚萧氏对话的时候,江承紫仔细分析,找寻这件事的转机。至于旁边秀红母女的房间已烧起来的问题,她实在无能为力,即便他们哭喊的撕心裂肺。

    这边厢,姚子秋没有回答姚萧氏。只垂了眸站在窗边蹙眉沉思,神情颇为恼怒。

    姚萧氏没得到回应,便又朗,自顾自地说:“我给你半刻,若是半刻之后,你还未擒下她,就休怪嫂嫂。”

    隔壁的秀红早就撕心裂肺地叫了一阵子救命,这会儿姚萧氏与姚子秋对话,她也是认真听。听到此处来,便是逮住机会,软声大喊攀关系:“三姑娘,你,你放我出来啊,我是红姨啊。”

    姚萧氏没理会,那秀红就大叫:“三姑娘,你可别糊涂。老夫人,老夫人可没让你杀我啊,你是否弄错了?”

    江承紫不由得叹息一声,这秀红真是没眼力劲儿。狐死狗烹道理都不懂,真是白在老太婆身边混这么多年了。这摆明就是杀人灭口啊。无论她秀红杀不杀得了杨王氏母子三人,知情人必定是一个都不会留啊。

    姚萧氏听秀红胡说,便是气得很,厉声喝道:“好可恶的人牙子,到如今,还敢冒充我红姨。”随后,她命人多放些柴火,让火再大一些。

    秀红一听,气势弱了,呼天抢地求饶求放过,她两个女儿也是呼天抢地,顺带让好不容易睡下的小婴儿又再度哭泣起来。

    一时之间,院落里此起彼伏都是哭声。

    江承紫则是思索片刻,便隔了窗户,朗声问:“萧姐姐,敢问我阿娘与大兄何在?”

    姚萧氏一听,呵呵冷笑:“哟,你倒是稳得住。不愧是让长安城小儿止哭的人牙子。你那阿娘与大兄以及你的一干护卫,我早就逐个击破,被我擒下。待我先收拾掉你这诡计多端的妖孽,再去收拾她们。”

    “萧姐姐,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实在让人敬佩。只是今时今日,沦为你的阶下囚,却有一事请教。”江承紫从容不迫地问。

    姚萧氏顿了顿,才问:“何事?”

    “你如此聪慧之人,却雷厉风行为人办事,丝毫不留余地与退路。可见对方是许诺了你不得了的东西。”江承紫缓缓地说。

    姚萧氏冷笑:“你果然狡诈。”

    “承蒙萧姐姐夸奖。我此番只想问一句:对方许你的真会实现?萧姐姐可想过许诺于你的或者只是镜花水月。对方是何人,萧姐姐岂能不清楚?”江承紫朗声说。

    秀红也是听得江承紫的话,便立刻就叫道:“三姑娘,三姑娘,阿芝说得对。她,她是心狠手辣之人,否则当年,当年也不会取代长姐嫁入杨氏。你看,你看我就是下场,我为她竭心尽力,她许诺我一旦得手,就可回去....回去,回去。三姑娘,我可是前车之鉴啊。还有,哈哈哈,你若放了我们,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祖母的秘密。”

    “闭嘴!”姚萧氏喝道,不知在说秀红,还是在说江承紫。总之,她的语气可听出她气急了。

    那边厢秀红听到姚萧氏这般说,已顾不得秘密交换的原则,兀自就在大声喊:“你以为你祖母是失足落水么?呵呵,不过是瞧见那贼婆暗害自己长姐,被强行推入水中。我啊,我也是知道太多秘密,活不得,活不得!哈哈哈,你们听到这些秘密,你们也活不得。哈哈,她怕阿芝,阿芝与她祖母长得像,与那差点掀翻她的王淑娴长得像。哈哈哈。”

    秀红癫狂起来,江承紫也是听得心惊。同时,也知晓那边火势肯定很大了,秀红定然是绝望到底,才将这些秘密都抖出来。

    姚萧氏没说话,江承紫便是朗声喊:“萧姐姐,你是聪敏之人,如今我们皆为你阶下囚,何必急于一时?”

    姚萧氏依旧没说话,片刻后,才喝道:“灭火,将这毒妇拉出来,我要好好盘问。”

    江承紫听到她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秀红固然该死,但幼子何其无辜,被活活烧死实在人间惨剧。

    那些人得到命令,立刻就灭掉了火,将秀红母女几人都一并带走。

    这会儿,整个院落便只剩下江承紫与姚子秋。姚萧氏很是不耐烦地说:“二叔,我给你半刻时间。”

    “大嫂,你可是为大兄之事奔走?”沉默许久的姚子秋忽然开口。

    姚萧氏没说话,许久才恨恨地说:“你也知晓你有个大兄么?”

    “大嫂,阿爷当日投错主,大兄亦跟错人,之后身陷囹圄,如今也不知在何处。这些年,阿爷没少奔走。可我们没办法,杨氏那位就有办法么?”姚子秋也不是个糊涂之人,秀红方才的咒骂,江承紫的询问,让他顿时明白自家大嫂定然事出有因,也知晓幕后之人可能是弘农杨氏的老夫人,这才联系前因后果说出这番话来。

第六十七章 谁是救美者

    “不用你管。你只说,你动不动手。”姚萧氏固执地喊。

    “大嫂,方才那妇人所言,你不信?”姚子秋试图说服姚萧氏。

    “少废话。姑祖母最疼我,如今杨氏与汉王联姻。那李世民定然是要重用杨氏,以杨氏制衡秦王府旧部朝臣。你以为我不知?杨氏一旦得到重用,救我夫君便易如反掌。”姚萧氏回答。

    江承紫恍然明白,原来姚萧氏是救夫心切,对于暮云山庄众人已不信任。然后听闻杨氏与皇室联姻,敏锐的政治直觉让她知晓这是杨氏即将得到重用的信号,这个女子想到救夫有望。想到杨氏掌权者就是昔年疼爱自己的姑祖母,于是就修书前去,这正中杨老夫人下怀,让她帮着灭掉杨王氏母子三人。又或者是杨老夫人知晓这个本家孙女的心事,主动修书来提条件。

    为了自家夫婿,为了自己的前途。姚萧氏自然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或者在这过程中,姚安也是被算计在内。

    “大嫂,你切勿糊涂。”姚子秋蹙着眉头十分着急地喊。

    “我数到五十,你若还没动手,就休怪我无情。反正,这么多年,你们都当你大兄不在。”姚萧氏语气凶狠,话语越发混账。

    姚子秋还要说什么,江承紫小声对他说:“答应她。”

    姚子秋一愣,随后便低声说:“好。那我假装擒下你,待她开门,你,你挟持我。”

    江承紫轻笑,想我又不傻,擒贼先擒王,我挟持你有毛用。不过,她也就是想想,表面上向姚子秋点点头,却又调皮一问:“你信我不是人牙子?”

    “我不想你死。”他很认真地说,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把装饰精美的匕首,也不打开,只从背后抱着她,匕首象征性地放在她脖颈上。

    江承紫想着姚萧氏所做的这个决定本就很荒唐,姚子秋说挟持了,她也没法验证啊。到底还是要开门的,她还很硬气地跟人讲条件。要说她智商欠费啊,但她又晓得李世民拿自己的儿子跟杨氏联姻,目的就是想要启用旧贵族来压制长孙无忌为首的军事新贵。再者,她似乎还知晓人牙子的事。要说这人牙子的事,江承紫也是在这客栈才知晓的。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江承紫觉得这件事诡异,也想不透姚萧氏的做法,便想着走一步算一步。

    姚子秋则是将未曾抽出鞘的匕首抵在江承紫脖颈间,大声喊:“大嫂,万事好商量。我如今擒住她,你且开门,将她拿下来。救大兄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姚萧氏没回话,只让手下将这门打开。

    门“吱呀”开了,映入江承紫眼帘的是身着黑衣的暮云山庄护卫,以及对面被烧得乌漆黑的房子。姚萧氏一声断喝:“放箭。”

    一瞬间,后排的弓箭手纷纷放箭,狭窄的院落,箭矢如雨,漫天而来。也是这一瞬间,江承紫才明白姚萧氏的目的还是想要亲自杀掉她。因为人会对危险有自救本能,姚子秋在这一瞬间,定然会将她挡在前面。那么,她江承紫就会万箭穿心而死。

    另外,若是她江承紫会躲避,就会扑进屋内,那么,近在迟尺的护卫定然会将姚子秋擒下。剩下的事就是将她江承紫活活烧死。

    至于秀红母女,待姚萧氏审讯完毕,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而必定是要死的。

    歹毒,真歹毒。

    箭雨纷纷,江承紫的脑袋瞬间清明,但平素里如何了得的身手在这一刻都似乎没有自救的可能。

    “大嫂,出尔反尔。”姚子秋气急败坏地大喊,抽出匕首来抵挡也不过是无济于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五色石破碎时的辐射问题,江承紫的视力好得惊人,而此时此刻,她看那些箭雨,看得清清楚楚,都是朝着她飞过来,招招致命。

    似乎无可躲避,即便现在跳入房内,也定然会被射成刺猬。

    我必死么?我还没见着他,就要结束我的唐朝生涯么?

    江承紫蹙眉,想要做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做。如同当日在神农架的山间,那团浓雾裹挟的龙卷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除非是神仙,否则什么样的惊天本领都无济于事。

    我必死么?

    那些箭雨纷纷!

    千钧一发之际,那些箭雨到底没有“噗噗”没入她的身体,让她被射成刺猬。因为就在这生死存亡的瞬间,不知何处飞来几面盾牌,将她与姚子秋团团围住。

    不,也许这几面盾牌比箭更先出手。只是她瞧见弓箭手,听见姚萧氏下令放箭,她被吓得有些懵了,所以不曾注意这些盾牌从何处飞来,又是何人发出,救她于水火。

    “谁?敢多管闲事?”姚萧氏喝道。

    那些箭雨停了。但江承紫还是躲在大盾牌围成的狭小空间内,不敢挪动一分一毫,静待救她之人将姚萧氏处理了。

    她虽然内心还跳得怦怦的,但她毕竟是经历过丛林实战的人,很快就冷静下来。知晓救自己的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救她于水火。那么,就一定有能力处理姚萧氏。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姚子秋很是沮丧地说,同时挪了挪身体,将她护在宽大的怀里。

    “无妨。”江承紫回答,却无心与他对话,只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姚萧氏那一声断喝,并没有任何人回答她。随后,便是有多人惨叫,纷纷倒地。

    “谁?装神弄鬼,暮云山庄可不是吃素的。”姚萧氏还在喊,但声音里有着深浓的恐惧。

    没有任何人回答她,随之而来的又是“嗖嗖”的声音,类似某种极其细小的暗器破空而来。紧接着就是周围的护卫惨叫倒地的声音。

    姚萧氏大约是吓坏了,直直就冲着盾牌奔跑过来。江承紫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里瞧见她的一袭红衣直直就奔过来。

    江承紫反应灵敏,知晓姚萧氏此刻是要将她挟持在手中已求自保,所以,她袖中匕首握在手里,准姚萧氏来到跟前,就出手对付她。

    可是未曾等到她奔到跟前,一柄太刀“嗖”一下飞来,没入盾牌前的地上,将姚萧氏的去路活生生地挡住。姚萧氏因这一柄太刀的骤然停住脚步,神情惊恐,身形如同一枚巨大的惊叹号。

第六十八章 阿念

    姚萧氏就站在离江承紫的盾牌阵咫尺之遥的地方,周围是护卫们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远山还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在空山里回荡,让这个黄昏显得格外宁静诡异。

    此刻,周遭的一切对于姚萧氏来说都是可怖的。而对于江承紫来说,就要美好得多。原本命悬一线,但却有人来相救,而且看现在的形势,已然已经反转。

    只不过,是谁这特么爱装逼,非得等到老子水深火热才出手相救?江承紫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

    她这一句腹诽刚说完,就听见少年人的声音,脆生生里带着变声期的略略沙哑,他冷冷地说:“胆敢对汉王的人下手,暮云山庄还真大胆。”

    “你,你是谁?”姚萧氏不愧是出身戎马的女子,即便是明知自己实力与对方相比简直九牛一毛的时候,也是竭力稳住语气,朝那繁花柳密处的人影问道。

    江承紫从缝隙里瞧见那边桃花烂漫处,花影浮动,嫩绿的垂柳被分开,一个锦衣华服、戴着白玉冠的少年公子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从这缝隙里瞧过去,这人应该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只是那脸上戴着与阿念一般无二的银质面具。

    又因为缝隙的限制,江承紫没法确定这正在走动的锦衣公子是不是阿念。

    “这不是我山庄的人。”在一旁的姚子秋终于开口。

    “嗯。”江承紫没空理姚子秋,只认真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提到汉王。莫非,他就是汉王?”姚子秋又在说。

    江承紫一怔,想到这人可能是李恪,内心忽然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脸都倏然红了。

    “不过,听闻汉王虽然生下来能言,从小英姿过人,但似乎没这般大。”姚子秋又说。

    江承紫一听,想到现在是贞观元年,李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得有十三四岁吧。是呢,他是杨淑妃的宝贝,是李世民钟爱的儿子。李世民那么多仇家,怎么可能容许自家孩子到处跑,还跑到蜀山边缘的暮云山庄来嘛。

    自己真是听不得他的名字!江承紫垂眸暗笑,又想到若是此时见着他,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要是还流着个鼻涕蹭奶喝的话,自己会不会觉得幻灭呢?

    她兀自想自己的,外面姚萧氏却是倔强到底,喝道:“这年头,冒充天子的人比比皆是。莫说小小一个汉王。你有何凭证?”

    “一个毒妇而已。即便有,为何要与你看?”少年冷笑,随后就朗声打趣江承紫,“还不快出来,是否要与你送鸡蛋进来,等你孵出小鸡?”

    江承紫没动,姚子秋却是一本正经地问:“阁下是否确认暗处已无歹人?我看他们非得置杨姑娘于死地。”

    “不用姚二公子操心。”少年语气略冷,随后又换成温和的语气,说,“快出来,你蹲在那里,不闷么?”

    江承紫听他语气,不知怎的就有点撒娇了,嘟了嘴说:“你没说你是谁,不出来。”

    “哈哈。听我声音,你还不知晓我是谁么?”他笑起来。

    江承紫听这笑声,还是嘟哝着嘴说:“像是阿念。”

    “什么像是阿念,我就是阿念。”少年笑着说,随后有点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他说着已到了近前,江承紫蹲身在盾牌后,却也闻得出那淡雅的熏衣香,倒是跟杨宸那小子用的是同一种,看来今年长安流行这种淡淡日光青草味的熏衣香呢。

    “来——”他见她没行动,便拉开盾牌,向她伸出手来。

    暮色黄昏,山中有薄薄的青雾涌动,光线不太明亮,他的手有修长的手指,摊开在那里,等待她将她的手放在他掌中。

    江承紫忽然想起前世里那个渣男,也曾这样对她伸出手,说从此之后,会宠她爱她如女如妻如母如姐。但还不是谋算她的财产,还要害她性命?

    想到前世里的事,一种莫名的凉意袭来,她顾不得腿脚有些发麻,一下子站起身来。

    阿念的手抖了抖,有些尴尬地收回去。江承紫倒是起来得太着急,腿脚发麻得疼痛,一时之间站不稳,一个踉跄就要跌倒。身后姚子秋正要扶住,阿念却是一把拉住她,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分开姚子秋与江承紫的距离,将她搂在臂弯里。

    “小心些,蹲太久,也不知缓缓起身,非得这样逞强。”阿念责备。

    江承紫转头看到阿念的眼睛,晶亮得让人想要屏住呼吸,他的唇也是好看得很。她不禁再次想:这一张银质的面具之后,是不是有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呢。

    她想着,便就那样瞧着他。这时,天光渐收,周围桃花粉嫩,垂柳繁密,影影绰绰花影晃动,加上方才燃烧未尽的焚梁冒着袅袅的烟。而近处的他身上有微微的熏衣香,还有好看晶亮的眸子。

    江承紫从未这样与一个男子这般对视,就是前世里与那渣男一起,那渣男也不曾这样看过她。她便如同小女儿家一般,只觉得心怦怦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与此同时,还犯花痴地伸手去摸他的面具。阿念倒是紧张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不可。”

    她斜睨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疑问。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说,“面目可怖,怕惊扰众人。”

    “你的眼,你的唇,你的脸部轮廓,这样好看。怎会面目可怖?”江承紫毕竟不是闺阁小女子,便是这样直接了当地赞美。

    不过,好在隋唐时代还算是民风比较开放的年代,一个女子直接赞美一个男子,是一件美事,浪漫事,不会如同后世的程朱理学那样将直接赞美男子的行为与女子行为不检点联系起来。所以,当江承紫说出这句话时,她看到阿念唇边明显露出一抹笑,随即才将她的手缓缓放开,低声说:“有姑娘这一句,阿念更不能让姑娘瞧见我这张脸。刺字之人。”(题外话:书评区一片荒芜,我想知道还有木有人在看啊啊。另外,下个月一日要入V了,想提前向大家求一下下个月的月票支持。我会有月加更的哟)

第六十九章 何况是你

    阿念声音本就轻,最后四个字更是吐得轻飘飘的。但对于江承紫来说,这四个字却像是有人拿针密匝匝地在她心上扎,细细密密全是疼痛。

    脸上刺字之人,都是获罪之人,或者获罪之人的子弟,那是他们一辈子的伤与耻辱,除非大功绩,否则一辈子都不能洗去。

    难怪他戴面具,原是脸上刺了字。

    哎,好端端的一个帅哥就毁了。江承紫有些惋惜,随后就安慰阿念:“我不看便是,你莫要恼。待他日,你建功立业,将字洗去便是。”

    “嗯,来日再说。”他声音依旧很轻。

    江承紫不知他是不在意这事,还是不愿再触碰与面上刺字有关的耻辱伤口。她顿了一下,便说:“你放心,将来我定会助你。”

    他轻笑起来,唇角略略翘起,露出些许洁白的牙齿,打趣地说:“你呀。还不知我是不是好人呢。”

    “你说话做事,诸多矛盾。然,你对我没歹意与杀气,救我于水火。我自然知恩图报。”江承紫一本正经地说。

    他唇角却是缓缓展平,神情变得严肃,瞧着她叹息一声,才很严肃地说:“你记得:你不欠任何人,包括我。”

    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江承紫自然不能回应,好在外面有人走进来,对他拱手说:“将军,一切皆处理妥帖。原是那庄主也被这妇人下了药,全都还在昏睡。而杨氏护卫也对一个妇人不曾防备,这才着了道。”

    “哼,杨氏也真没落。”阿念冷哼一声,便让人将姚萧氏押走。

    被江承紫和阿念晾在一旁的姚子秋,这会儿急忙开口说:“公子,且慢。”

    “何事?”阿念问。

    姚子秋急忙抱拳道:“在下自知我家大嫂所做之事罪大恶极,但,但她亦是救夫心切。如今,也未曾有人员伤亡,在下恳请,恳请公子能饶过我大嫂。”

    阿念没说话,只是把视线朝江承紫投过来。江承紫则是垂眸,冷冷地说:“先押下去,严加看管。”

    “杨姑娘。”姚子秋急切地喊一声。

    江承紫立刻朗声喝道:“二公子,是否造成人员伤亡,或者是否对我杨氏造成伤害。不是仅凭你一句话的事。你大嫂将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得与她做下多少恶行匹配。”

    姚子秋被江承紫一顿骂,便耷拉着脑袋,拱手说:“姑娘教训得是。在下,在下代表暮云山庄向姑娘道歉。”

    江承紫看他模样,觉得适才自己那语气态度似乎太过严肃,想要说什么来缓和,却又说不出来。一时之间僵在原地,也是这会儿,她才瞧见姚子秋的胳膊被鲜血染红,这人原来受了伤。想必就是方才箭雨来时,他护她心切,挡在她身前所致吧。

    想到此处,江承紫更觉愧疚,便是说:“二公子,若是调查清楚。我们也不是刁难之人。”

    “嗯。”姚子秋低声回答,而后要告辞说去瞧自家阿爷是否无恙。

    “你,你的胳膊受伤,我替你瞧瞧吧。”江承紫对于急救有自己的一套心得,终于在他要告辞时,说出这一句话来。

    他脚步一顿,旁边的阿念一下子跨过去,说:“你一个女儿家,莫要动手,污了罗裙。让我手下来。队里有治伤的好手。”

    江承紫一听,觉得这样甚为妥帖,便拜托阿念让人为姚子秋治伤。姚子秋一听,立刻就摆手说:“小伤,无妨。我自有药。”

    他一说完,就快步离去。

    阿念这才吩咐自己的人再将山庄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保无歹人骚扰杨氏六房的人。他刚吩咐完,姚子秋却又回来,抿着唇站在阿念面前,很是恭敬地一拱手,说:“公子,我听杨姑娘说,你是汉王的人。”

    “我是朝廷之人。只是朝廷派我保护汉王。”阿念很是得体地回复一句话,以免别人说汉王一个庶出的皇子、小小年纪就培植自己的势力,心怀不轨。

    姚子秋不太明白,木讷地“哦”了一声,才问:“那就是认识汉王了?”

    阿念咳嗽一声,回答:“算是。”

    “那,那请公子能否请汉王帮个忙。”姚子秋激动起来。

    “何事?”阿念问道。

    江承紫已猜测出这姚子秋是想要阿念帮忙寻找自己的大哥。果然下一刻,姚子秋就忽然跪地请求阿念帮忙寻找一下自己的大哥,还将大哥先前是王世充的部下,后来王世充败亡后,大哥被俘,但至今毫无消息,家里找了好些年,皆无音讯。今日大嫂所为,也是救夫心切。

    “汉王府不是寺庙。若是暮云山庄能保证杨氏六房安全到达晋原县。本公子自然可为你打听一二。”阿念回答。

    姚子秋一听,立刻又是跪拜。阿念便懒得理会,只挥挥手让他退下。

    江承紫站在一旁,倒是有些愣神。这阿念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一种威严。她不禁猜测这阿念即便真是汉王府的刺字护卫,想必在获罪之前也不是普通人。

    姚子秋退下后,阿念便是转身来仔仔细细地瞧她,轻声问:“可有伤着?”

    “没呢。”她回答。或者因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的相救,江承紫对他的防备没有先前深浓,说话语气也温柔许多,两人像是熟识了许多。

    “那就好。方才,我真怕来不及。”他说,神情语气都很紧张。

    “咦,你方才不是一直在墙上?”江承紫问。方才她还腹诽谁那么装逼啊,非得等千钧一发才出手。装逼过度是会出人命的啊。可现在听他的口气,像是急匆匆赶来的。

    他嘴唇一抿,有些不高兴地反问:“你以为我是那些不中用的纨绔子弟,人命关天的事,还要先梳妆打扮,等到万分危急才出手?这世上什么都可冒险。唯独人命不可冒险。何况——”

    他顿了顿,却是停住没说下去。

    江承紫竖着耳朵在听接下来的内容,却看他没说的意思,便问:“何况什么?”

    他低了头,不愿意说,江承紫看他模样,便说:“你不说算了,我去瞧瞧我大兄与阿娘。他们胆小,定是被那贼婆吓坏了。”

    她说着就蹦跶着往外走,阿念以为她是生气,便是快步追上来,有些忸怩地说:“何况,是,是你。”

    江承紫一愣,不是她情商低,也不是她不解风情。纵使她国色天香,也不过才实岁九岁,虚岁十岁而已。论身材、论容颜、论可爱程度、论见识,都不太可能让阿念同学动心啊。

    所以,她在片刻脸如火烧后,立刻就冷静下来,认为这是阿念词不达意所造成的问题。她索性就大方接受,然后说了一句:“多谢公子。”

    他语气像是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江承紫正要询问,前面又有一人匆匆而来。

    (我是很有节操的,我会多更滴)

第七十章 傻傻的笑

    来人一袭黑披风,从廊檐那边匆匆而来。江承紫还在瞧那人面目,阿念忽然将拿在手中的帷帽戴在她头上,说:“外面人多眼杂。”

    然后,他还没等江承紫发言,就将她一拉,藏到他身后。

    江承紫这才发现原来阿念其实并不是太高。嗯,毕竟还是个少年,严格说来还是个孩子呢。不过,为何自己老是忽略他是个孩子呢?

    江承紫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到处奔跑一圈,才总结认为是阿念说话做事老成的缘故.

    而在这期间,那来人已经上前来。江承紫从阿念身后略略探出脑袋瞧,那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留了髭须,活脱脱像是一只耗子。

    他拱手弯腰对阿念行礼,说:“公子,已安排妥帖,可需马上接人?”

    阿念对他挥手,说:“你且去前院候着,我与杨姑娘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那人忽然瞧过来,一双小眼睛里射出打量的精光。虽隔着帷幕,江承紫还是一怔。与此同时,阿念将她一拉,又藏到他身后。

    “那在下告辞。”那人便转身离去。

    江承紫也顾不得阿念将她塞到身后的举动,只询问那人是谁。阿念这才说那人是汉王的人,在这蜀山要道处为汉王值守一座小别院。这小别院与暮云山庄毗邻,平素鲜少有人居住,只留了仆人洒扫。仆人都是从前在太原伺候汉王的老仆们,平时深居简出。因此,这人来人往的小镇上,很少人知晓这小别院的存在。

    “汉王的别院?”江承紫蹙了眉,对阿念的话,她又半信半疑了。

    因为李恪如今还小,李世民也不可能允许他一个皇子到处跑啊。再者,在这种交通要道附近置别院,若是有心人使坏,会说他野心勃勃的。

    李世民自己宰杀太子李建成,才登上帝位。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他谋朝篡位、为帝位弑杀兄弟、逼迫父亲。因此,他更忌讳孩子们的举动。

    若是李恪这般悄然置办别院之事被李世民知晓,怕李世民又要万般提放这个聪敏无比的儿子了。那么,自己都懂的道理,杨淑妃会不懂?

    她疑惑满心,但阿念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她语气神色立刻就明白她的担忧,立刻就低声解释说:“姑娘莫担心。除我之外,没人知晓这别院是汉王的。在外界来说,这别院是我的。”

    “哦,原是如此。不过,你是汉王部从护卫,也该避嫌。”江承紫松了一口气,便又这般建议。

    阿念一听,一边从房檐下取下一盏红灯笼,一边回答:“我自是谨慎小心。”

    “如此甚好。”江承紫回答,只觉得一股风吹来,春日山中的凉寒竟比冬日更甚。好在阿念先前为她披了大氅,到底是暖和得多。

    “方才那人便是那边的管事。我本是歇息在那边,一则是人牙子也在附近落脚,二则是别院离这边近,若有风吹草动,我可来得及。”他话说到后来,声音就低下去,最后一句几乎羞涩得几不可闻。

    江承紫抿了唇,暗自有莫名笑意:这人在害羞。

    她暗自笑,跟着小心翼翼提着灯笼往前院走的他。两人都没说话,在凉寒的夜风中一前一后地走着。也是这时,江承紫才发现这暮云山庄还真是大。

    “你,你可,可信得过我?今夜到那边暂住。”转过一个廊檐拐角时,阿念忽然停下来问。

    江承紫停步,瞧着他真诚的眸子,想这今晚这暮云山庄无论如何也不能住了。一个姚萧氏就够难对付的了,万一再跳出个谁来要宰杀她,她可不是牛到逆天的小说女主啊。

    所以,她再三衡量,还是觉得住到阿念的别院去好一些。何况,他说那是汉王别院,那就可能是按照李恪的喜好来布置的。自己去瞧瞧,也可窥伺一二真正的李恪到底怎样。

    于是,她当下就点头,调皮地反问:“为什么不?”

    阿念听她这回答,唇角又忍不住上扬,像是一朵含苞待放又竭力忍住的花。

    “那,那我让人准备,接你们过去。”他十分高兴地说。

    江承紫也不知这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然,她不可能傻得当面问阿念。她只是笑着说:“莫急。我得先跟我阿念说明事情来由,要不然,他们如何信你?”

    “是,是,是。我高兴得忘记礼数了。”他不好意思地回答。

    江承紫笑眯眯地瞧着他,那句“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终究,她便是笑眯眯地瞧着他,他也瞧着她,两人傻傻地笑。

    两人相视傻笑,随后又各自笑得更欢畅。江承紫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若与这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熟识。

    “那就这样决定了。你且先与你父兄阿娘说一些缘由。我便差人来搬过去。”他终于还是从傻傻的笑里稳住神来,朗声对他说。

    “好,那我先去见我阿娘与大兄。”江承紫最惦记的便是这两人,早就恨不得生了脚去瞧瞧他们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惊吓。若是他们真有三长两短,她怕自己也会成可怖之人,直接将姚萧氏灭掉,以后还可能回祖宅把那老太婆拉下马来,弄她个晚景凄凉。

    她一边说,一边就去他手里拿那盏灯笼,说:“你比我高,你再摘一盏下来。这一盏便给予我瞧我阿娘、大兄去。”

    阿念一愣,便任随她夺取手中的灯笼,而她的指尖过处,是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暖。

    “哎,我,我与你一道去。让你阿娘、大兄也瞧瞧,我不是坏人。”阿念瞧着小碎步跑出一段的江承紫,朗声喊道。

    江承紫摆摆手,说:“不用。我去说便可,你且先准备准备。我稍后来找你。”

    “可是,你的东西——”他喊一声,却见那女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他有些疑惑,那灯火摇曳得紧,原本就光线不明,她却还能跑得那样快。

    他一愣神,她眼看就要跑出远门。他便快步跑过去,喊:“姑娘,你的东西——”

    江承紫先前只在想如何与阿娘、大兄说今日之事,杨老夫人到底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没将阿念的话听进去。这会儿却是听到他在说“你的东西”。

第七十一章 一场倾诉

    “我的东西?”江承紫自言自语转过身去,就瞧见阿念灯笼也没提,就那么快步跑过来,期间踢到花台,差点绊倒。

    他手中倒真是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那包裹外面是蓝底白碎花的包布,与江承紫先前包马铃薯与红薯的布一般花色。

    看到此来,她陡然一惊。这东西可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以及杨清让的锦绣前程,还可能是将来能帮助汉王的利器呢。

    “先前,你从盾阵里出来时,不小心掉了。当时,又与那姚子秋说话,便忘了还给你。”他说着,将那包裹递过来。

    江承紫将灯笼放到一旁,便将包裹接过来,赶紧将包布打开,瞧了一眼,感觉马铃薯与红薯都无大碍,便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还完好无损。”

    “这是什么?”阿念原本以为里面会是钱财珠宝,或者是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再不济也得是什么首饰。但他却没想到这女娃毫不避嫌当他面打开,而里面居然是不知名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植物的根。

    “好东西。”江承紫对他笑,然后很恭敬地说,“谢谢,阿念公子。这是我师父与我断绝关系前,赠给我的三样物什中,其中的两样。”

    “呀,那就不是凡间之物。难怪我不曾见过。”他吃了一惊。原本他对她寻仙这件事就将信将疑,但又不得不信,因为他本身就经过太多奇异之事。

    “这就是凡物。只是非中原所有,又生长在极其罕见之地,常人无法取得罢了。师父赠予我,其实是师父胸怀宽阔,想赠予世人。”江承紫胡说一通,为以后自己找李世民合作,进行大面积推广先做一做铺垫。

    她这几日,尤其是先前生死一线时,想得很清楚了。这一世,既然有一番奇遇,就不能辜负苍天的赐予,定要活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自由自在。

    “赠予世人?这是至宝啊。”他很是疑惑,即便他经历太多,她却是他始终参不透之人。在他看来,此等至宝,怎可烂俗于天下?

    “这,说来话长。”江承紫一时之间没想好如何说得滴水不漏,便一边将包裹放入怀中,一边以这样一句话搪塞过去。

    “哦。”阿念也识趣,知晓人家这样说,就是不愿意再说了,便也不多问,只与她并肩向前走,一起去找她的阿娘与大兄。并肩在廊檐下,九岁的她还太小,个子也不高,只能到他的肩膀。

    他无端地想起昔年,那时的自己从未与她并肩走过,也不曾正眼看她一眼,到今时今日,也不知她到底多高,可有及他的肩。

    想到昔年,他只觉得心里层层叠叠的疼痛,疼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刀。因他这般分心,下台阶时,竟然一下子踏空,差点摔倒。

    江承紫眼神很好,从方才就觉察出阿念魂不守舍,像是有心事。这会儿瞧见他居然连台阶都没看,不由得伸手拽了他的衣袖,喊了一声:“小心。”

    “我,我没事。”他有些尴尬,方才还夸下海口说要保护她一家,如今下个台阶都要跌倒,她又如何有安全感啊。

    江承紫只觉得眼前的少年不再是垂柳客栈那近乎妖邪的少年公子,冷静自持。如今的阿念倒像是个傻呆呆的少年。

    她不由得“噗嗤”一笑,说:“我也没问你呢。”

    “我——”他被她这句话噎得不知说什么,只得尴尬地支吾一会儿,才咳嗽两声,无比落寞的语气说,“我方才想起她。我竟不知她多高,我——,从未与她并肩行走过。那时,我怕看到她,总躲她——”

    他语气越发落寞,说到此处,却已说不下去,只低了头站在一旁的花树下。花树盛放着浅紫色的不知名花,那花在灯笼不明的光线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惨淡。

    她也停下脚步,不知该说什么,彼此停步沉默里,只觉得周围更加凉寒。江承紫她说出第一句“我方才想起她”时,她就知道阿念说的是他那亡妻。虽然她之前一直在质疑这亡妻的存在与否。但种种迹象表明,或者这亡妻还是真的存在的。

    再加上阿念是刺字之人,是经历过巨大变故的人。那么,或者阿念的身形受到了影响,其实这人比看起来要大得多。再者,或者这一场变故也与那亡妻有关吧。

    江承紫兀自沉默,默默地想一想阿念说起的与他亡妻有关的事,稍稍往深里想一想,便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刺痛,让她觉得前面似乎有看不见底的深渊,十分恐怖。

    她吓得一顿,稍稍调整呼吸,稳住心性。却听见在沉默良久后的阿念缓缓地说:“到如今,我唯一能想起的是初见与死别。”

    他说到此处,眼泪簌簌落下,喉咙里有竭力压抑的呜咽声,像是某种受了伤的兽类在嘶鸣。

    江承紫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瞧着一树紫色的花在寒凉的山风中簌簌飘落,像一场盛大的哀伤。

    她想: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做一个听众吧。或者,在过去他所经历的岁月里,他都将这些遗憾与美好、愧疚都放在心底,从不曾启封。便在内心深渊里腐烂、发酵,成为蚀心的蛊毒,时时啃噬他的心。

    如今,他应该是到达一个临界点,需要倾诉。不然,肯定成疯魔。

    所以,江承紫就站在漫天的紫色花雨里,静静地瞧着眼前的面具少年,等待他的倾诉。他隔了好久,才瞧着近处一盏摇曳的灯笼,用一种带着略略暖意的声音说起他们的初见。他说:“我不情愿地挑落她的盖头,红烛摇曳,醉眼朦胧里,我只瞧见她那一张脸,如同此生见过的最灿烂的云霞,还有那一双眸,熠熠生辉,仿若天空最明亮的星斗。”

    他说到此处时,唇边有温暖的笑,随后有点自嘲地继续说:“那时,我若痴愚之人。一瞬间,先前想的楚河汉界,当她从不存在的想法土崩瓦解。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心也可不受控制。”

第七十二章 这一夜(求月票)

    江承紫垂眸,缓缓地说:“只一眼就知晓眼前之人是自己要的人,这是莫大的幸运。要知这人间众人,有人终其一生,都未必可找到这样的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也曾对谁谁谁有过些微的动心,但仅仅是好感,不是非得是谁不可,那种喜欢可以随时叫停。

    后来年岁渐长,别人都觉得她该嫁人了,爷爷便安排各种相亲,但无论对方条件多好,总觉得左右不对。

    再后来,遇见那个渣男,看起来还算不讨厌,并且他对她的关怀是除却奶奶之外,再没人给予过的。她便觉得这一生就他吧,与对自己这样好的一个人白头到老,似乎也不错。

    所以,她一边冷面如霜,另一边却就这般轻率地决定与他共度一生。可美梦才开始,就收到堂哥的朋友顾汐风送来的警告与证据。

    梦境里所能想象到的细水长流的未来,就这样一点一点坍塌,心成废墟。她亲手把渣男设计的车祸送给了渣男与小三,又亲自到医院告诉半身不遂的渣男真相,给予他会心一击,让他一气呜呼,与小三黄泉路相伴去了。

    然后,她一滴泪也没有流过,很平静地回到家,站在十八层高楼的阳台,指间是一支细细的烟,烟上有细若蚊足的描金文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烟雾缭绕,她略略眯起眼,想:不知这一生可否有这份儿幸运,遇见一眼万年之人,即便不能白首到老,疯魔活一场也好,如同顾汐风与许仲霖那般疯魔一场。

    后来,她偶尔在网络上对一个网友提起这个想法,那网友也只感慨:可人世间多得很的人遇不见,凑活过一生罢了。

    她默默不语,良久,那位网友才问:那你有没有心心念念的人?

    江承紫记得那时的自己忽然停下来瞧着窗外的灯火流淌,无端地想起李恪来,所以她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说:有呢,我一想起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那赶紧的,拿下。”那边回复也快。

    “我也想。”她哈哈笑这,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可他在一千多年的初唐。”

    那边良久沉默后,丢过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女。虽然你不是历史系的,但我看遗传这种事还真说不准,快跟你考古系的爹一样疯魔了。

    她没说话,眼眶略略湿润,只垂眸在一旁,觉得世界这样阔大,那么多的人,却寂寞得不得了。

    后来命运让她来到初唐,可李恪真心心心念念要的那个人么?她也曾想过,却也只是一笑,未曾有只言片语,也未曾打一个照面,哪里来的心心念念呢。

    她想:自己之于李恪,不过就是现代追星族一般,是一个粉丝之于偶像的情愫吧。

    好在现在才九岁,日子还算长,或者还可能遇见那个让自己一眼万年的人。

    “可是,我那时年少,太自以为是,自以为可控得了自己的心,自以为可控得住局面,自以为那般可护得了她。到头来——”阿念的声音起起伏伏,在寂静的夜里,莫名让人觉得悲怆。

    江承紫也觉得心里细细密密的疼,鼻子莫名泛酸,她裹紧身上的大氅,说:“从前,有人告诉我,如果真正深爱一个人,就活成那个人希望的模样。你如今这般,定不是她所希望。”

    “活成她希望的模样?”他低声沉吟重复这一句,像是在细细咀嚼,感悟什么似的。

    “是的,活成她希望的模样。你想想她希望你活成什么样。”江承紫低声说,又觉得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三十多了,但好空洞啊,似乎生命一点都不饱满。

    山风终于落下,一树繁花却落了一地,阿念似有所悟似的,说:“那我从今以后,听她的话就好,她让我往东我绝不不往西。”

    江承紫只觉得阿念这人说话奇奇怪怪的,他老婆不是已经驾鹤西归了么?还从今以后,都听她的话?不过,或者阿念读书不多,表达能力欠缺,词不达意吧。他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要振作起来好好活着,不辜负他老婆的期望。

    嗯,好吧,若真能做到,也算是个好男人!不过,他方才那句话与之前的话相比,画风转变实在太大,江承紫一时之间接受无能,便瞧着眼前的少年。此人几分钟前还死气沉沉仿若行将就木的枯树,而现在却似乎是找对了人生方向、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孩子。

    “如何?”他朗声问她。

    这句话就更问得莫名其妙。不过出于礼貌,江承紫还是回答:“甚好。”

    阿念似乎甚为开心,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似乎磨蹭太久。”

    江承紫心里默念:你才知道啊。嘴上却是虚伪地说:“无妨,危险不在,便不急于一时。何况这山中,夜色甚好。”

    阿念听闻,四处瞧了瞧,也觉得江承紫有些瞎扯。今晚没有月亮,天上黑漆漆的,周围是猛烈的山风,哪里来的夜色甚好。

    不过——

    阿念看着眼前的女娃,形容尚小,但眉眼轮廓姿态却都已是倾国倾城的模样,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不敢看她的眼了吧。

    有她在身侧,即便今晚是月黑风高杀人夜,那夜色也确实甚好。

    ”嗯,甚好。”他心情不错,声音里也带了笑意。脑海里却想起的是方才那一场紫色的花雨,纷纷飘落的花雨里,她安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听他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怕这是一场梦境,轻轻伸出手去触碰一下,就会化作泡影。

    好在,这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他的心情便是前所未有的好。

    江承紫听他似乎不是敷衍地赞同自己的说法,自己也是瞧瞧四周。她眼睛有夜视功能,也并不觉得这一路的风景夜色多好,不过是一句推托之词,他这人也忒虚伪了。

    江承紫也不戳穿,手持灯笼,与他并肩在微微的夜风中,一并去了杨王氏的别院。

    杨王氏这边早就被阿念的手下救下,让杨氏侍卫层层守卫着。

    秀红母女几个也被救下一并送了过来,两个姐姐吓得一直嘤嘤哭,即便是在杨王氏的呵斥下,还是忍不住身体颤抖得像是筛糠似的。而秀红则是怔怔的,一言不发,像是入了魔似的,就那样跌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至于她那幼子,却已安然入睡,因其先前呛入不少烟,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住地咳嗽,十分可怜。

    江承紫与阿念来到杨王氏所在的别院时,一直担心江承紫的杨王氏正在云珠的搀扶下,在门口翘首等着。

    “阿娘,外面风大凉寒,你怎么出来?”江承紫将手中灯笼递给云珠,随后将帷帽一掀,就迎上前去拉着杨王氏的手,仔细瞧了瞧。

    “我没事。”杨王氏瞧见她十分担忧,便主动说,“那歹人想暗害于我,杨云与云珠舍命保护,又加上你的朋友前来相助,我与你大兄倒是无事。”

    “是呢,那恶妇想在吃食里下毒,你大兄机警,发现食物有异,原本想来通知你,但贼人已来。”云珠也在一旁插嘴。

    “大家都无事?”江承紫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杨清让。

    杨清让这才走过来,很是担心地问:“我们到底是在一处,一直记挂你,却是抽不开身。方才听闻那位兄台说起你所遇之险境,虽知晓你平安无事,却也是自责万分,未能在危急之时,守在你身边。你却真是无事?”

    江承紫调皮地转一圈,笑嘻嘻地说:“大兄,我没事呢。”

    “没事甚好。”杨王氏说这一句时,泪已不觉下来。

    “阿娘,莫要担心,有阿念公子在。”江承紫顺势指了指阿念,也将阿念介绍给了杨王氏。

    杨王氏听闻,立刻就对阿念盈盈一拜,口中已是十分客气地说:“多谢公子多次救小女于危难,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阿念本站在一旁,这会儿杨王氏忽然拜过,他吓了一跳,连连说:“杨六夫人,使不得,这是折煞晚辈。莫说我与杨姑娘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就是陌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该是分内之事。晚辈实在受不得六夫人此大礼。”

    杨王氏对于眼前少年的的回答甚为满意,虽然他戴着面具似乎并不礼貌。但她也是出自名门,并非见识浅薄的闺阁女子,知晓这世间奇人异士总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因此,对于戴面具这一点,杨王氏也忽略不计。但虽忽略不计,她心中对这阿念还是颇为防备,毕竟根据她这么些年的认识所感: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呢。若有人给予你一样东西,总是想要拿你另一样东西去交换的。

    江承紫瞧自家老娘的神情,便是打蛇随棍上,立刻就说出这暮云山庄怕是不太平,不如到阿念附近的别院去住。

    杨王氏还没发话,杨清让却是一下子跳出来反对,说:“一则夜深叨扰他人不好;二则暮云山庄之事,实乃姚萧氏一人所为,姚庄主方才来道歉,如今还在内屋陪着阿爷;第三,东西太多,搬来搬去劳师动众;第四,经此一事,杨总管等人定会提高警惕。如此,就不去叨扰阿念公子。”

    “杨小郎君太客气,何来叨扰一说?若是杨氏六房能赏光,才是蓬荜生辉之事。”阿念客客气气地回答。

    杨王氏自然不能啪啪打自家儿子的脸,便也是说:“是呢。我们也不在此常住,明日就启程。现在夜已深,便不再叨扰阿念公子。我在此谢过公子美意。”

    阿念笑了笑,见对方态度坚决,便说:“杨六夫人如此客气,在下也不好勉强,那在下就留下几名护卫与杨总管打打下手。我瞧你们有人受伤,人手总是不够。”

    杨王氏之前拒绝了搬去别院的提议,这会儿实在不好拂人好意,便只得答应下来。

    “那晚辈告辞。”阿念略略弓身行礼,随后就要退出去。

    江承紫想起还有些事还须问一问阿念。先前,她本想的是经过方才的惊吓,杨王氏一干人等或者会如同惊弓之鸟,巴不得搬离暮云山庄,那么就可以去阿念的别院暂住。届时,她再问他一些事,以进一步确定这阿念的身份和知晓那人牙子一伙的行踪。

    可江城子没想到自家老娘和大兄居然很镇定冷静,对于暮云山庄不信任,但对于行踪诡异的阿念也是防备颇深,根本就不想搬过去。

    那么,要知晓这些事,就只能现在创造机会问一问。所以,她立刻就喊:“公子且慢,我送送你。”

    阿念本想以“月黑风高”拒绝,但瞧见她匆匆取灯笼,那昏黄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种微微泛红的光华,在这暗夜里让人夺目得移不开眼。他就愣在原地瞧她。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她却已走上前来,说:“走吧。我送你一程。”

    杨王氏知道这女儿是个不凡的,做事自有定夺,便只叮嘱一句“阿芝,你且仔细脚下的路”,就往屋里去了。

    江承紫应了一声,便再度与阿念并肩前行。

    刚出了这院落,江承紫正在琢磨如何开口,目的性才能不那么强,才会显得自然。忽然,她听见一种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轻轻踏在树叶上,纵身一跃,又踏在下一片树叶上似的....

    如是再三,江承紫已自动脑补出绝顶高手踏叶飞花的惊人场景,而且这惊人场景就在廊檐那边的院子里。

    她记得之前姚子秋说过这暮云山庄的格局,那一边的院子应该属于暮云山庄与后山相连的后花园,平素里植物树木多得跟原始森林似的,除了他,几乎没人入住。

    而今,有人藏身在这花园里,根据这动作声音,应该不是姚子秋。而且,这人还越发近了,近了,终于与他们隔着一堵镂空的花墙。

    江承紫正想要告知阿念,话到嘴边还没出口,阿念却将她一拉,落入他怀里。

    原本就不魁梧的身体将她遮挡了大半。阿念那动作如同护着孩子的母亲,整个人略略弓身,那身形看起来有些滑稽想要笑,但江承紫在他怀里却是泪湿了眼眶。

    从不曾有人这样奋不顾身地、几乎出自本能地保护她。从前在军队,执行任务时,她是绝对的主力,运筹帷幄,便也只有她保护别人的份儿。后来,离开军队,从不是小女儿样,便也没有多少人觉得她也需要保护。

    殊不知,她是逼于无奈啊,有一个人保护,谁还自己枪林弹雨呢?

    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还不能确定敌友的少年却这样本能地将她护住,想想还真有点滑稽啊。

    江承紫想要笑,却还是无声感动一把,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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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在怀中

    (今日第一更)

    “有人,近在尺咫。”阿念判断明了,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他吐气如兰,呼吸之间的热气就在她耳际脸颊萦绕。江承紫只觉得凉寒的春夜里,脸颊一热,无来由的就觉得心跳得厉害。

    阿念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将他身上大氅一脱,倏然之间,就已娴熟地将她包裹得像一只粽子。

    “你,你做啥?”江承紫有些乱,脑袋也不太清明。

    “小声些。”他在她耳畔示意她小声些。随后,将她抱得更紧,护得密不透风。是的,从江承紫专业的角度来说,他现在将她抱在怀里这一种做法,无论狙击手(不好意思,古代叫弓箭手)在哪个点发动攻击,他都能替她挡住。

    这近乎本能的守护,一瞬间击中江承紫的心。她只觉得恍恍惚惚里似乎等待这样的守护太久了。然而,她却又纠结起来。

    她在看人这方面,眼力劲历来不好,一旦涉及感情,人家三两句甜言蜜语,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了。那么,眼前之人真的是出自本能、出自内心的倾心守护么?再者,就算他没有别的谋划,他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亡妻。

    那个人,才是他一眼万年的人。

    江承紫原本是潇洒的军中之花,性格洒脱,却不料在这月黑风高、歹人潜伏在附近的时刻,她竟然无缘无故地别扭起来。

    纠结在心中,便不由轻叹一声。他倒是敏感,低声问:“怎了?”

    “只觉纷乱事情太多,甚为心烦。”她说。

    “着眼于眼前,莫想太多不切实际之事。”他低声劝慰,尔后又低声说,“那人隐没在镂空花墙后的树丛里,一动不动。”

    江承紫这才敛起心神,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人的动静。周遭细微的动静都落入她耳中,那树丛里的人,呼吸很平稳缓慢,不像具有攻击性的样子。从前,江承紫学习犯罪心理学和犯罪细节学,都会说到一个人的心决定一个人的呼吸与神情。

    如今隔了花墙与树丛,瞧不见那个人。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从他的呼吸声里判断出他暂时不具备攻击性。那么,既然不具备攻击性,就可以假装不知,或者用简单的方法打发走。

    “那——,我们要不要假装不知?”江承紫率先提议。当然,她是竭力深处小手在阿念掌心里书写的。也是这时,她才发现阿念的掌心里有厚厚的茧子,像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迹。

    她思想又抛锚,暗想:或者阿念出身戎马世家。

    “我怕他目标是你,我一动,贼人就对付你。”阿念低声说。

    江承紫也不好解释那人并没有攻击性,索性就直接跳过这个步骤,直接说:“那好办。打草惊蛇即可。”

    “打草惊蛇?”阿念不太明白她这一决定的理念是什么,颇为疑惑地问一句。

    江承紫“嘿嘿”一笑,颇为调皮地说:“你等等就知道。”她一说完,就扯开嗓子以一种惊恐的声音喊,“有贼,后花园有贼。”

    脆生生的童音在寂静的暮云山庄骤然响起,惊得一干人等纷纷警觉。暮云山庄的护卫更是因先前自家怠慢客人之事愧疚,这会儿一听有贼人,比谁都跑得快。

    她一声既出,暮云山庄的护卫,杨氏护卫,阿念的人都一并出动。姚安更是亲自带了贴身护卫往这边赶,就连先前受伤的姚子秋也立刻就赶来。

    “哎,你这治标不治本。”阿念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得叹叹气,更像是母鸡护着小鸡一般将她护得更是密不透风。

    “哎,你,你放开我。”江承紫这下着急起来,虽说大唐民风开放,但好歹她也是个名门闺秀,被一个男子这般抱着让众人瞧见,到底对于找到如意郎君啥的不太有利。

    阿念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低声喝道:“闭嘴,那人还在近处,你却不要命。”

    “你焉知那人的目标不是你?”江承紫一半感动,一半无奈。

    “我!”阿念怔住,片刻后才回答,“我没想过,我无妨!”

    对于这样的回答,江承紫听在耳朵里只觉得雷声滚滚过。心里不由得骂:你大爷啊,你到底是木讷呢,还是追女子的高手呢。这每句话都是分分钟诱惑老子的节奏啊。

    不过,她自然对这话不能有太大的反应,还不知人是敌是友,再者,人家心中早就住了一个人。所以,她只是“哦”一声,以孩童的天真无知来脆生生地嘲讽一句:“你真笨。”

    “也许。”他随口回答,整个人还是很认真地注视着那贼人动向。

    那贼人在江承紫的呼喊里,乱了呼吸,有了略略的挪动,但依旧没有流露出那种攻击的气息。随后在护卫们赶来之前,如同一只林间穿梭的猿猴嗖嗖地纵身往深山里去。

    “贼人走了。”阿念赶忙将她放开,避免闺名有损。

    众护卫一并前来,姚安大约是听闻眼前这面具少年乃朝廷之人,对阿念也是颇为恭敬。几番询问之下,知晓贼人往后山而去,当下就安排人严加防范,务必要保证杨氏贵客的安全。

    姚安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瞧着阿念。江承紫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知晓这姚安定然也想搭上皇家这条线。因为前两年,他的恩师杨恭仁还位居高官,但他也找不到大儿子的下落。那么,寻子心切的姚安定然会想到皇家。无奈姚安先前站错队,曾跟李唐皇族一家为敌,如今想要去搭上皇家线,简直比登天还难。再加上他老师在玄武门之变时又站错队站李建成那边去了,等李世民登基为帝,杨恭仁分分钟就下课赋闲在家,姚安就更是勾搭无门。

    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可能是皇子亲信的人,姚安自然是有些想法的。果然,姚安安排完毕,没问杨氏一家的意见,反而是走到阿念面前略略弓着身子,献媚地问:“阿念公子,在下这般安排,可算妥帖?”

    阿念一愣,便随口回答:“你保证暮云山庄安全即可。杨氏六房,自有我的人保护。”

    姚安有些尴尬,笑还凝在脸上,来不及撤去,口中只机械地说着“那是,那是”。

    阿念也不说啥,只对匆匆赶来的杨清让说:“杨小郎君,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你妹妹有丝毫损伤,毕竟,她——”

    阿念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所有人都等着他的下文,江承紫也是竖起耳朵,心里觉得这阿念一定会丢一个重磅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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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璀璨之人

    (今日第二更)

    果然,阿念顿了顿,在众人都屏神凝息,自动脑补出眼前这帷帽低垂的杨氏九姑娘到底有何特殊身份,让汉王亲信拿命相护后,他才说:“毕竟,她与汉王交情匪浅,汉王素来看重。”

    我去,果然是重磅炸!弹啊。江承紫内心哀嚎:虽然与李恪拉上关系,她还有点高兴。但阿念现在对众人宣布她与李恪交情匪浅——

    一个闺阁女子与当朝皇子能交情匪浅!!!人们匮乏的想象力也只能脑补成这个皇子万分中意这个女子,这女子是他的人。将来这女子不是他的正妃,也得是侧室,总之是皇子心尖尖上的人了。

    阿念这一句话,虽然从理论上讲,是用汉王李恪的身份来让歹人不蠢蠢欲动。但这一句话却又在众人心中,把她的婚姻都定了。

    江承紫对这一点颇为不悦,但碍于众人在场,她也不好反驳打他的脸。只是从宽袖里伸出手,使劲掐阿念的后腰。嗯,反正她站在他身后,衣服又宽大,绝没人看见。

    她一掐,阿念的后腰却意外的结实,看起来是个练家子,身材真心不错啊。

    阿念正在说话,没想到身后这家伙这样大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下手掐他,报复心还真重。但变掐为摸是怎么回事?

    他只觉得心里慌得很,额头竟在这凉寒的春意沁出密密的汗珠。

    江承紫本来是要掐的,无奈掐不动,就只好摸一摸这家伙身材怎样。她只是一摸,阿念身子一僵。江承紫立刻醒悟:我去,我也成色狼级别的了,罪过啊。

    她立刻要缩回手来,他却略略一侧身,从宽袖中捉住她的手,狠狠掐了一下。

    江承紫没料到这阿念这么大胆,报复心这么强。她一怔,想要挣脱,他却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手掌中。江承紫想要挣脱,但又怕别人瞧见,不敢使劲。

    所以,她挣脱一番挣脱不了,就索性任由他握着,反正天气冷,他的手掌很温暖。

    阿念见她居然不挣扎,却又有些不习惯地愣住。随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真是登徒子啊,若不是戴了这张面具,她怕就唾弃他,以后的事都得搞砸了。

    他内心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便去瞧她是否生气,但她带着帷帽安静地站在他身侧,他瞧不见她的神情。

    “原,原来九姑娘是汉王的贵客,在下招呼不周,请九姑娘见谅,也请九姑娘与阿念公子给予在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亲自护送你们到晋原县。”姚安率先反应过来,觉得这阿念公子要巴结,这小姑娘也不能小觑。而且,从那阿念口中听来,这杨氏六房的前途不可限量。

    江承紫没回答,这种场合,有阿念在,而且自家大兄也在。即便要回答,也是他们。

    阿念却没回答,只是将江承紫又往身后拉一拉,不悦地喝道:“名门闺秀,若非遇险,你们且能见到?还这般大胆无礼,竟敢窥伺?”

    阿念呵斥的是暮云山庄那些好奇的护卫下人,就在方才阿念宣布她与汉王交情匪浅后,那些人就纷纷向江承紫投过来惊讶的目光。

    众人一听,立刻就垂眸低头。姚安立刻赔不是,说:“阿念公子莫要恼,是山野下人不懂事。”

    “姚庄主,你虽不在朝,但昔年也是学富五车。颇有名声,也曾在隋朝军中建过功勋。这山庄上下却如何管理成这般?”阿念朗声说,语气平静,却自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江承紫都觉得应该要仰视这个人。

    真是奇怪呢!江承紫兀自蹙眉,却瞧见那姚安的身子佝偻得更厉害,正连连说:“阿念公子教训得是。”

    “姚庄主莫要说是我教训。今日,原本是杨氏六房信任你暮云山庄才来此歇脚。却因你儿媳妇之故,杨氏六房差点满门覆灭在此。若是此事汉王知晓,必定追究。”阿念又拿出李恪来压姚安。

    姚安本就想搭上皇家之人,找寻自己的长子。并且,江承紫想这老头定然也想重返朝堂,就是先前姚萧氏的举动,他定然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想着杨氏如今要得到重要了,若是能搭上杨氏观王房,暮云山庄再为杨氏提供资金,必然也能重返朝堂。

    所以,这会儿阿念说什么,姚安一味点头哈腰,连连说是。等阿念说完,这姚安又表达想要亲自赎罪,送杨氏六房去晋原县。

    “姚庄主既有这样的心,我自是没异议。只不过,这事得问过杨氏六房的意思。”阿念说着将眸光投向杨清让。

    杨清让则是表示要请示杨舒越以及杨王氏。姚安一时之间没达到目的,有些讪讪的神色,嘴里却还是连连说:“应该,应该。”

    阿念有些不耐烦应付这些人,便是挥挥手说:“都散了吧。”

    姚安就遣散众人,又对杨清让说:“小郎君若是问清,派人支会在下一声,可否?”

    “庄主客气,这是自然。”杨清让也是敷衍一句,眸光却不在他那边,而是颇为不悦地瞧着阿念。

    姚安听这一句,也不敢多做停留,便就告退。

    一瞬间,这园林的矮墙下,就剩了杨清让、江承紫与阿念三人。

    众人一走,杨清让立刻就板起脸,不悦地说:“阿念公子救命之恩,杨氏六房没齿难忘。但阿念公子方才平白无故污阿芝名声,此举不妥吧。”

    “我如何污她名声?”阿念一脸无辜。

    杨清让愤愤地说:“你这人好生无礼。阿芝,走,跟大兄回去。”他说着,就来拉江承紫。阿念却将江承紫往身后一拽,轻易地绕过杨清让,说:“杨嘉,你讲些道理可好?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不能亲自护送你们到晋原县。而你们的敌人似乎是要执意置你们于死地。我不放心,我这般做有什么不妥?”

    “那也是我们的事。”杨清让回答,而后因抓不到江承紫,便是发火道,“阿芝,回去。”

    江承紫还有事没问阿念,便说:“大兄,你且先回去,我还有事询问阿念公子。”

    “他都诬你名声。”杨清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如何污她名声?你妹妹非凡人,所嫁之人定是如汉王那般非凡之人。若她要真因今日之举动嫁不出去。汉王自来求亲便是。”阿念回答。

    “越发胡说,我打死你。我妹妹不与人做妾室。”杨清让向来很有分寸,这会儿听得这登徒子这般说,便扑上来要打他。

    阿念功夫很高,并不真与杨清让纠缠,只反手将江承紫一搂,纵身东躲西藏。

    江承紫也觉得这么闹下去,怕又得引来好事者窥伺,便发话:“你别太过分,放下我来。”

    阿念听她语气不悦,生怕她反感自己。他知道她性子,爱就爱到底,讨厌也讨厌到底,九头牛也拉不回去。

    所以,他赶紧放开她,声音软了下来,有点求饶地说:“好了,好了,你别恼。我,我就是跟大兄闹着玩。”

    “大兄?他可没你大吧?”江承紫斜睨他一眼。

    “是是是,我口误。”他连忙说。

    杨清让也知晓再闹下去,让人瞧见,也只是阿芝白白丢了名声,便也停下来,站在一旁不悦地喊:“阿芝,回去。”

    “大兄,莫恼,方才事出突然。阿念公子才出此下策,再者,你妹妹这样星光璀璨的名门闺秀,所嫁之人自然非凡。若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就认为我与汉王有什么,那这样的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我?”江承紫安慰杨清让。心里却是叹息:说是这么说,能让自己一眼万年的人哪那么容易找啊。

    杨清让想了想,觉得自家妹妹似乎说得在理。若是判断不清是非,以世俗的名声来瞧自家妹子之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货。

    如此想,他也释然,便说:“那,那你也离这人远些。我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喂,杨嘉,你别污蔑你。我与阿芝是一见如故。我又是有侠义心肠之人,路见不平,自然拔刀护佳人。”阿念贫嘴。

    杨清让不屑地瞧了她一眼,轻飘飘插刀一句:“都不敢拿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还谈什么真心、侠义。”

    阿念一愣,江承紫想到他是因获罪刺字才戴面具,此刻杨清让这样说,到底是戳到他痛处。她连忙推杨清让说:“大兄,你先回去。我几句话,问问他,就回来。”

    “这,那,那我在那边等你。”杨清让到底不想自家妹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却又见江承紫似乎真有重要的事,就指了指那边的亭子。

    “好,我只几句话,你那边等我,警醒些,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方。”江承紫叮嘱几句。杨清让就往亭子那边走,阿念却是悄声吩咐身后的护卫要时刻保护着杨清让。

    那护卫走远,两人就缓步在近处,江承紫一处石凳上坐下。阿念就站在她的面前瞧着她,低声解释:“方才,我抱歉。我有要事缠身,而这暮云山庄的姚安实力不俗。而且我知晓他一直想搭上朝廷这条线,故而这样做,想让他护送你们一家到晋原县。却没想到你名声。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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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