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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六房的秘密

    一直在旁观的江承紫在内心里又将自家老娘的腹黑指数上升了一个等级,看来以后面对各类牛鬼蛇神,自家老娘都会是一个可独当一面的好队友。

    江承紫在兀自高兴,那边厢杨王氏已到了杨舒越的床前,轻声喊:“景兄。”

    床上一直捂着头哼哼唧唧的中年男子骤然停止SHENYIN,一下子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瞧着眼前的杨王氏。周遭的人都不作声,只有大风从楼道里盘旋而过,呼呼作响。

    两人对视良久,床上躺着的杨舒越忽然就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宁儿,宁儿,你去何处了?我如何天天都不见你。”

    “景兄,景兄,我去找阿芝啊。”杨王氏一下子坐在床沿上。

    杨舒越一下子坐起来,顾不得头疼,就杨王氏搂在怀里,呜呜哭泣,说:“秀红骗人,她说宁儿不要我,她骗人。”

    杨王氏也是泪光盈盈,用手拍着杨舒越的后背,柔声说:“是的,她骗人。我怎可能不要你。我只是去找阿芝,如今,找回阿芝,我便不离开你。”

    “当真?”杨舒越很是高兴地问。

    “是。”杨王氏笑。

    杨舒越便高兴得像个孩子,开心地拍手欢呼。

    此时,杨清让与杨云等人早就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自觉地默默背过身。只有江承紫依旧瞧着自家爹妈九年后重逢的场面。

    从此时此刻看,自家老爹虽然智力受损,但并没有很严重。另外,自家爹妈的感情看起来还不错。从这点来看,以后若是那秀红有什么风吹草动,对付起来也容易得多。

    “阿芝,清让,你们过来见过阿爷。”杨王氏与自家夫君重逢,声音都明媚了许多。

    杨清让与江承紫应声上前,齐齐跪拜在地,说:“孩儿见过阿爷。”

    “乖,乖。”杨舒越说,尔后又神志不清地来一句,“我没带红包呢。”

    杨王氏柔声安慰:“景兄,都是自家孩子,又不是逢年过节,不要红包。”

    “哦,我,我糊涂。”杨舒越拍了拍额头。

    杨王氏执他的手,轻声说:“你只是没养好,过些时日就好。”尔后,她对杨舒越说,“景兄,来,看,这是嘉儿,这是阿芝。”

    杨清让与江承紫齐齐抬头,杨舒越一下子就愣住,睁着大眼睛很好奇地瞧着江承紫,然后喊了一声:“小姑姑。”

    江承紫一愣,杨王氏也是一怔,便是柔声为杨舒越纠正,说:“景兄,这是我们的阿女杨敏芝,你未曾见过,就被老夫人送走。我与嘉儿找寻多日,终熏得她归来。”

    “可此人明明就是小姑姑。”杨舒越很是固执地说。

    杨王氏没与他争辩,只是怜惜地瞧着他,心疼地笑笑,说:“是,阿芝与小姑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姑姑,你可允我与宁儿的婚事?”杨舒越嘀咕一句,尔后也不等江承紫回话,就蹙眉喊‘宁儿,宁儿,我头疼啊’。

    杨王氏立刻慌了神,如临大敌,一把将他抱住,连忙喊来周氏询问情况。周氏只说六爷的病症是当年堕马所致,变天或者睡眠不好,就会疼。有时整夜整夜地叫,睡不着。扎针、吃药寻仙问道都做过,却就不见好转。不过,后来小夫人秀红跟老夫人身边一个相熟的道士拿了仙丹,又学了一手推拿法,六爷每次发病才不会那样痛苦。

    “那便速速让她来。”杨王氏喊。

    周氏得了吩咐,便匆匆出门。云珠低声一句:“六夫人,怕不妥。”

    “无妨,六爷为重。如今不比在祖宅,她涌不起多大的浪。”杨王氏一摆手。

    “可她这人,毕竟是老夫人带来的本家,一手培养,难保没学什么狠戾手段。”云珠低声说。

    杨王氏还没表态,那秀红已跌跌撞撞推开门跑进来,一副焦急杨舒越病情的模样。尔后又学低眉垂首状向杨王氏请安。杨王氏没多说,只示意她快快拿出仙丹与杨舒越服下,赶快再推拿一番。

    秀红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黑木盒子,忧心忡忡地说:“我向陈道长求了一盒,只怕吃完便没处求了。”

    “你啰嗦甚?我早年听人说起,蜀中多仙山,到时候寻便是。”杨王氏不悦地说。

    秀红这才打开那盒子,拿出一颗乌黑的大药丸,长相很像九十年代的乌鸡白凤丸。江承紫仔细瞧着,忽然灵台清明,脑袋顿时清晰地知晓这丹药的成分与功用。

    这只是加了各种药材炼制的普通丹药,只因加了镇痛的药草,所以又镇痛作用。但其它成分混杂,副作用相当大。且这丹药里还含有一种能损害人神经的慢性毒物,长期服用,会让人神智越来越不清明。

    江承紫看出其中端倪,顿时明白杨舒越之所以糊涂痴傻,并非堕马所致,而是有心人日积月累地暗害。

    不过,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亲奶奶杨崔氏早就仙逝,杨舒越虽是杨氏嫡子,但没才没权,更没有已故的爷爷留下的大笔财产,自家老爹也一向低调做人。那到底是何人还要这样处心积虑地暗害于他?并且那秀红到六房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六房还真有什么惊天秘密,比如杨氏宝藏什么的。

    江承紫兀自分析,而秀红已经将丹药给杨舒越服下。原本江承紫可以阻止,但她暂时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幕后之人。所以,她便只能任由杨舒越再多承受一点毒素。

    杨舒越服下丹药后,秀红开始替他推拿头部。江承紫瞧出那不过是普通的推拿之术,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而杨舒越也因丹药的作用,疼痛明显缓解,整个人放松下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杨王氏见状,松了一口气,便屏退众人,交待杨清让照顾好长姐与阿芝,她亲自坐在床边固执地守着她的丈夫。

    江承紫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但看到阿娘一颗心只落在阿爷身上,她只好作罢,静待来日,她再来搞清楚六房的秘密,以及阿爷口中提到的小姑姑到底是谁。

第四十六章 恶毒的人牙子

    三月末的渡口,寒风肆虐,江承紫从阿爷屋内出来,就被吹个透心凉。

    她赶忙裹紧大氅往房里大步走,杨如玉则提议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弟弟妹妹一并去她房里,一家人说说话,熟悉熟悉。

    杨清让不反对,江承紫更求之不得。她正好可向长姐打探一番秀红平素的为人,探一探秀红真正的底。

    毕竟,老夫人动了杀心,但她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江承紫并不知晓。她唯一知道的是踏出洛水田庄之后的每一步都危机四伏,若是一个小细节不注意,就可能全家命丧黄泉。所以,这一路上,虽有杨恭仁派出的贴身护卫护送。江承紫却还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直都像是一只注视着耗子异动的老猫,瞪大着眼睛。

    如今,一家人终于聚首。可秀红虽是阿爷的侧室,但毕竟她是老夫人的丫头,且阿娘方才也提到她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六房的。

    那么,此人不得不防。

    只是秀红的水到底多深?她与秀红初次见面,也没有识人这方面的异能。所以,并不知其深浅。

    当然,除了秀红之外,江承紫也并不信任旁人。

    她生性谨慎,加上在特种部队接受各种严酷训练,本人又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所以,她早就在出洛水田庄前,就将秀红、周氏等除了杨王氏与杨清让之外的人都列为可能倒戈相向给予致命一击的坏人。

    这番,自家长姐提议去叙家常,江承紫正好趁此机会,摸一摸六房的情况。

    杨如玉得到弟弟妹妹的肯定,十分高兴地吩咐周氏去问店家拿些小吃,便执起江承紫的手,十分亲昵地往房里去。

    当三人正要进房时,江承紫瞥见楼梯那边有人上楼。

    原本客栈楼梯上下人是很正常的。但这几个人之所以引起江承紫的注意,是因为那妇人怀中熟睡孩童包被下露出的衣裳一角颇为华贵。而那妇人以及妇人身边的几个人都不过是普通行商者打扮。

    “阿芝,怎了?”杨清让很是敏锐,低声询问。

    “无事。”江承紫轻笑,却又瞧了那几人一眼,才在杨如玉的催促下进屋闲聊。

    兄妹二人毕竟没与杨如玉在一处长大,加上年龄差距大些,杨清让虽能言善道,但闲谈之事上又确实是个闷葫芦。所以,三人闲聊得并不欢畅,许多时候都是你问我答。也不知是杨如玉故意,还是表达能力本身不好。总之,三人闲聊到吃晚饭,江承紫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晚饭时分,因杨舒越睡下了。杨王氏便吩咐店家送了饭菜到屋里,与三个孩子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席间,大约因之前杨如玉与杨王氏的冲突,各自都尴尬,便鲜少谈话。吃完之后,杨王氏就说第二日要赶路,让大家都各自睡下。

    江承紫跟杨王氏一个房间,梳洗完毕,杨王氏却是去照顾杨舒越,只留了她一个人在房间。

    坐了一天的马车,颠簸得屁股都疼,再加上她一路上都警惕着可能有的变故。所以,她觉得非常疲累。

    但是躺倒床上后,江承紫还是睡不着。一则是因为她直觉有事发生;二则是她觉得这里并不太平;三则是她发现自己受五色石影响所具备的异能不仅仅有夜视功能和感受植物喜怒哀乐,如今,她躺在床上,凝神聆听,发现自己听力过人。

    比如,方才她躺到床上,闭目凝神,却连楼下喧闹的喝酒人在说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她仔细一听,居然还听见在这些喧闹声里,有压低声音的对话。

    起先,她听到一个声音粗粝的男子在低声说:“方才我见着二楼有女童与男童。十来岁的模样,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看样子可是好价钱的货。”

    江承紫因忽然听见此人说的女童男童似乎是说她与杨清让,且卖个好价钱什么的得是人牙子才干的事。所以,她便凝神留心听下去。只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低声警告:“老三,如今,长安那边有人查你们,在此地还不太平,若不是今晚风太大,我断不悔答应你们在此停留。你却莫要再生事端。且那家带了护卫,绝不是普通人家。”

    这人说得果然是自己跟大兄。看来方才并不是自己敏感,那群人确实有问题。而且有人居然狗胆包天,打主意到他们的头上。

    江承紫继续听下去,便听到那老三很鄙视地说那康爷归隐几年,归隐得胆子越发小了,还很是得意地说:“这几年,我们做得大,普通人家的孩子养得不好,味道不鲜,我们还不做呢!”

    江承紫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敢情这群暴徒贩卖孩童的目的却是满足变态的口腹之欲。与江承紫一样吃惊的还要那康爷,当即就气愤地喝道:“你们,你们,竟敢这样伤天害理。”

    老三冷笑道:“康爷,当年你带我入行,做得却也是这伤天害理之事。”

    “我,我不曾教你取人性命。”康爷大约想起从前,语气不如方才那般义正言辞。

    老三还是冷笑,反驳康爷说:“当日,康爷可说利益为上,再者,让人母子分离又如何不是伤天害理?”

    “你们,真真可恶。”康爷隔了许久才咬牙切齿地蹦出这一句。

    “承蒙夸奖,能得康爷肯定,我老三是死而无憾。”老三笑嘻嘻地说。

    康爷许久不曾说话,那老三等得不耐烦,便又缓和一下语气,说:“康爷,我们不做,别家也要做。你如今上岸,却要对下水的人指指点点?入了行,便得往前行。”

    那康爷许久不语,江承紫都等的不耐烦了,他才叹息一声,说:“罢了,我亦不是个干净的,没资格说三道四。只是先前,我再三告诫你们,莫要去长安动手,那里即便是个叫花子,指不定也跟什么七弯八拐的朝廷要员扯得上关系,麻烦不少。你们却还是去了长安,如今惹得这麻烦,被人查得这般紧——”

    康爷说到此处,颇为无语,又是一声叹息。

    “富贵险中求。再说,康爷,你且放心。若没靠山,我们怎会敢在长安动手?”老三颇为得意地说。

    那康爷更是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问:“靠山?你们竟与朝廷之人有牵扯么?”

    “嗨,康爷,你别问。如今,我们撤得这样快,却还有别的任务。只要这一单任务完成,对方所付的报酬足可以让我们金盆洗手。”老三更加得意。

    那康爷一听,大惊失色,连忙说:“老三,我瞧着你长大,你听我一句:混迹官场的人,心狠手辣,你们玩不起。若想活命,就此打住,速速乔装打扮,改头换面。”

    “康爷,我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老三得意洋洋地说。

    康爷不再说话,像是转身走了,因为老三声音忽然加大,在喊:“康爷,康爷,你不再吃些么?”

    “那孩子是何来历?”康爷到底是低声问出这一句。

    “无可奉告。”老三回答。

    “若当我是前辈,立刻放人,趁黑渡河回蜀山。”康爷语重心长。

    老三默不作声,良久后,康爷一声叹息,两人的谈话便结束在这一声叹息里。

    江承紫从头到尾仔细听着,到此时,也是背脊发凉。

    通过这两人的对话,可判断那一群扮作行商的人是职业人牙子,手段极其残忍,主要是贩卖小孩满足变态者的口腹之欲。下手对象就是高门大户、官宦之家等大户人家的孩子。如今这伙人牙子已与朝廷之人勾结,也不知在筹谋什么大事,但被人发现。如今,正有人在追击他们。

    可是就在他们被人追得跟狗似的时,竟还敢打他们兄妹俩的主意,真真是太猖獗了,看来得想办法将之除掉。

    江承紫因出身军人世家,保家卫国、保护弱小那种责任感与生俱来,眼里实在见不得这种肮脏的东西。所以,她听闻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得将这伙暴徒收拾干净,不然得有更多的小孩与亲人分离,被送上恶心人的餐桌。

    只是如今自己不是将军的孙女,虽出身世家大族,却自身难保。而这伙人牙子背后的靠山却是朝廷要员呢。听那老三的口气,对方的权势与地位应该不小。

    若是对付这伙人,自己势必会惹上那背后之人,亦或者过早进入那些歹人的视线,为杨家带来危险与麻烦。

    这事真让人左右为难啊!

    江承紫更是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最后索性坐起来抱着枕头叹息。一颗想维持正义的心与想要明哲保身保护亲人的心互相纠结着,让她觉得像有千万只猫爪子在心上此起彼伏地挠着,心烦得很。

    江承紫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管这件事,除非对方真敢狗胆包天对她下手。

    想到此来,她又很有受虐倾向地祈祷对方对她下手。所以,她又凝神来听,却只听到大风肆虐、席卷而过,大堂里喝酒的人一片喧闹,还有远处渡头江水拍岸的声音,偶尔的一两声凄厉鸟鸣。至于像刚才那种对话却听不见了。

    原来这听力跟六脉神剑似的,时有时无啊。

    她正在感叹,却听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哟,说曹操,曹操到?真敢对老娘下手,老娘身后有几千年的精英文化做后盾,分分钟收拾死你们。

    江承紫顿时来了精神,再度躺下,认真注视着窗外。

第四十七章 真假杨清让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极其轻,若非江承紫听力过人,在这大风肆虐的喧闹晚上,根本不可能听到。

    这外面之人到底是谁?

    江承紫竖起耳朵,努力分辨杂乱无章的喧闹里,这几乎细微到不易觉察的脚步声,根据过去的经验判断来人的信息,包括年龄、身高、体重、行路习惯等。

    但来人十分狡猾,走走停停,所制造出的声音给予的信息都是矛盾且杂乱的。江承紫很是疑惑,难道外面那人也懂得特种部队的训练项目,故意给她杂乱的信息,扰乱她的判断么?若真是如此,那人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同时也说明门外之人是极端危险之人。

    若那人真跟那老三是一伙的,那还真不好对付。

    江承紫感觉如临大敌,立刻摸了摸枕头下,将杨清让送给她防身用的匕首握在手中。随后,她蹑手蹑脚下床,就桌上一杯冷茶轻轻倒在手帕上,用手帕捂住口鼻,端坐在帷幕低垂的床上,静待对方可能的举动。

    可那人却在门口站定,便没有任何的举动。是的,以江承紫的夜视能力,透过窗户纸看见那人就站在门外。身材瘦削矮小,看起来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

    此刻,他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就那样站在门口。晃眼一看,倒像是江承紫的房门口放了镇宅的石狮子。

    来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外面那人没动,江承紫自然也不动。就这样一个屋内,一个屋外,静默对峙良久,那人才忽然挪了步伐,倏然闪身离开,速度极快。

    咦?难道真来探虚实的?江承紫暗想。就在这时,却又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越来越近。而且来人为两人,且速度极快,下脚极轻。

    根据脚步声判断,来人应该是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年龄该在三十岁左右,两人都习惯左脚先使力。

    两人来到江承紫的门前,干净利索地轻轻开了门。江承紫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因为这具身体很瘦弱,就算自己的功夫再好,那也是上辈子的事。这会儿反应能力虽在,但身体机能未必跟得上啊。

    只有制服其中一个,才能有胜算!

    作为典型的机会主义者,她立刻就在这纷乱的处境里,做出最佳方案。

    她确定方案后,就静下心来,让自己的呼吸缓慢而绵长,让耳力好的人听起来像是入睡一般。

    江承紫心无旁骛地潜伏在床边,等待敌人来袭。

    那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房间,在房门口撒了一把粉末。等了片刻,才要往前走。江承紫有夜视能力,此时瞧见二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只是那张脸戴了戏台上的面具,瞧不出面目。身材矮小些的男子拿了一把刀,另一个拿了绳索。

    “应该差不多了。”那矮个子低声说。

    高个子并不答话,径直就往前走。脚步不如先前那般谨慎,走得肆无忌惮。

    近了,近了!江承紫正在目测距离与角度,准备在一击必中的距离范围内对那高个子男子出手。

    就在这时,又有人蹑手蹑脚地往这边跑。那高个子一听,立刻就停住脚步,折返到门后藏起来。

    门外之人在江承紫的门前停下来,径直敲门,低喊:“阿芝,阿芝,我是大兄,有大事找你商议。”

    来人竟然是杨清让!

    江承紫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杨清让虽聪敏,但不会功夫,对付不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而且一旦动手,杨清让还可能成为歹人对江承紫的掣肘。

    “阿芝,你睡了?”杨清让又喊。

    江承紫唯有不吱声,让杨清让喊一阵子,自行离去。另外,不吱声还能让那两个贼人降低警觉。

    “阿芝,阿芝,你且醒醒!十万火急之事。”杨清让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喊着。他喊了一阵,见屋内没应声,就站在门口一会儿,像是在听屋内的动静。

    “阿芝。”杨清让在听了一会儿后,又将声音提高了些。

    江承紫依旧不吭声。杨清让便是自言自语:“咦,阿芝睡眠向来很浅的。”

    此话一出,江承紫暗叫“糟糕”,那两人也开始行动,想要先将屋外的杨清让先逮住。

    好在杨清让天生聪敏,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劲,在说出那句话后,撒腿就跑。

    “逮住那小子,莫让他跑了。”矮个子低声喊道,两人便顾不得屋内的江承紫,径直追杨清让。

    那两人大约是以为江承紫中了迷香,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但若不逮住外面那小子,那小子很可能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所以,两人就放心大胆地追出去。

    江承紫得到片刻喘息,立刻翻身下床,将窗户呼啦啦全部打开,让猛烈的风直直灌进来,将屋内的迷香全部吹散。尔后,她戴上遮面的面巾,拿着匕首匆匆出门,去拯救自家老哥。

    她匆匆出门,正要去找杨云帮忙,却不料刚转过一个拐角,就迎面遇见杨清让。

    杨清让见着她,很是疑惑地问:“阿芝,这么晚,你还去何处?”

    江承紫一愣,便是仔仔细细地瞧着他打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阿芝,你怎了?”杨清让继续问。

    “大兄,你又去何处?”江承紫略蹙眉。

    杨清让扬扬手中的书,压低声音说:“我且去与阿娘说道说道。阿爷所服食的丹药,副作用太大,莫要再食用。”

    “哦,你方才在何处?”江承紫没在意那丹药副作用,径直问出心中疑惑。

    这会儿换杨清让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江承紫一会儿,才说:“我自然是在屋里看书。你也知我习惯,不看书定然睡不着。”

    “你方才没来找我?”江承紫已隐隐知晓方才在门外之人并非杨清让,而是有人假扮。

    杨清让抓了抓脑袋,很是担忧地问:“阿芝,你咋了?我方才并没找过你啊。你自己不记得么?”

    江承紫摇摇头,掩面轻笑,说:“我当然记得,我只是打趣大兄。”

    “你呀,吓我一跳。”杨清让如释重负地笑了,眉如弯月。

    江承紫也笑了笑,催促自家大哥快快去报告阿娘。杨清让也觉得自己的发现是大事,事关阿爷的生死,便只一边吩咐妹妹速速回房,一边奔跑着往杨王氏那边去。

    待杨清让跑远,江承紫站在大风肆虐的走道上,已明白方才是有人假扮杨清让为她解围。

    到底是谁在暗处帮自己?前路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第四十八章 异动

    到底是谁在暗处帮自己?

    江承紫站在大风肆虐的楼道上,仔细想了想方才那人来时的情景。

    那人是少年人身形,与杨清让的身形颇为相像。另外,那人来时的脚步与嗓音都刻意模仿杨清让,才让处于高度紧张中的江承紫没觉察出来。

    要不然,凭借自身的视力、听力与判断力,江承紫早就认出门外之人并不是杨清让。

    这少年到底是谁,又为何帮助自己?

    江承紫目前接触的人和事,都让她在这件事上理不出头绪。她索性也不做过多纠缠,而是蹑手蹑脚摸索到杨清让的房门口,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江承紫才拿了一根发簪撬开锁进屋,拿了杨清让一套男装穿上,这才出得门来。

    她出门来,楼道上大风肆虐,有几盏灯笼已熄灭,剩下惨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若是常人所见,这楼道黑漆漆的,瞧不清楚。但江承紫有夜视能力,却是将这楼道瞬间就打量得清清楚楚。楼道里没有任何的不妥帖,只是在靠山一边的一间房间里,有呼吸浓重之人。

    那人的呼吸起起落落,如同潮水来去。听在耳朵里,就像是竭尽全力在呼吸,要将肺都要呼穿似的。从此状况可判断此人已濒临死亡。

    江承紫眉头一皱,她怕是方才引走歹人的那个少年遭难。便顾不得许多,快步向前。

    她刚转过一个拐,就瞧见一间房门骤然打开,正是先前抱着锦被小孩的妇人端着洗脚的木盆出门。

    妇人唇红齿白,鬓边插着一朵小白花,一身素服,可见是在守丧。她见到急速奔跑的江承紫,顿时一愣,随即举着木盘就要往江承紫打来。

    江承紫对这伙人早有防备,一下子闪身躲开,同时以袖掩面。那妇人果然一把粉末就随手撒过来。

    到底是什么粉末,她也来不及计较,只快步跑过这妇认一段距离才粗着嗓子喝道:“你这娘子好不晓事,我自回我房间,碍着你什么事?”

    那妇人一听,立马赔笑,说:“我,我只是骤然出门瞧你忽然跑来,一时慌乱,才,才做出不敬的举动,公子莫要恼。”

    江承紫冷哼一声,说:“歹人若要收拾你,你且能瞧见歹人?没个见识的东西。本公子也不与你计较。”

    “多谢公子。”那妇人盈盈一福身。

    江承紫没理会,径直跑过这个楼道,拐个角就到了靠山的那排房间,那人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是随时还有一口气提不起来似的。

    她跑到房门口站定,四处瞧瞧,又仔细听听,没什么异动,这才轻轻推开门。

    房内没有点灯,乌漆墨黑,但江承紫一眼就瞧见躺在地上成年男子,头歪向里,胸口起伏,呼吸如同潮水状。那人的身下有一滩血,正慢慢渗开,如一大朵盛放的巨型玫瑰。

    这身受重伤的是成年男子,并不是先前引走歹人的少年,江承紫略略松了一口气。

    那么,现在该不该离去?

    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应该拔腿就走。但她听着那潮水状呼吸之声,以及濒临死亡时的那种呼吸挣扎,她实在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所以,她查看一下周围情况,便快步上前查看。

    那人一张白如纸的脸赫然呈现在她面前,竟然是杨家护卫里的杨鹏。原来杨氏护卫竟然遭难,难怪之前那些贼人居然那样猖獗,敢对她下手。而且她出门来也没见着杨云与杨迪。

    看杨鹏这状态,怕杨云与杨迪也是遇上了不得了的对手。

    “杨鹏,杨鹏。”江承紫轻声喊。

    杨鹏没有知觉,对于她的呼喊毫无知觉。江承紫只得使劲吃奶的力气将他挪了挪,检查一下他的伤。

    他身上只有一处伤,就是在后背处,深入背心,血还在往外冒。

    江承紫查看一下伤口,是刀伤。从刀口的形状与角度来看,杨鹏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从后背插入。

    江承紫上辈子在部队里混,知晓一个刀口舔血的武者,断不会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对一个陌生人毫无防备。

    那么,杨鹏的伤应该是他极其熟悉的人所为。

    这熟人若不是这次同行的护卫里的,那就该是杨老夫人派出的。看来老太婆的人也已开始行动,如今再加上猖獗的人牙子,这客栈就有两拨人要对付他们。

    这一路上,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危险,形势比预计的还要严峻。

    江承紫蹙眉,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拿手帕将捂住杨鹏的伤口,又摸出杨鹏随身携带的白布条,为他勒住伤口,拿了床上的被子裹住杨鹏,她才轻轻关上门。

    出了房门,江承紫并没有原路返回,反而是找寻到后楼梯,从黑漆漆的后楼梯蹑手蹑脚地下楼。

    后楼梯通向后院,以及后厨。江承紫躲在暗处,观察后院并没有任何异动,正想要趁人不备从后院矮墙翻出去瞧瞧。却听见大堂那边骤然喧闹起来。她还没听出因为什么而喧闹,楼上的各个房间都有人在开窗户。

    “呀,前头打起来了!”后厨里有人惊呼。

    “管你们什么事?上菜不及时,那些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会宰了你们,还不做事?”厨房里有大嗓门喝道。

    厨房里一群人顿时压低声音骂骂咧咧,没了兴致。

    江承紫则是从旁边一扇虚掩的侧门溜出去,躲在一扇楼梯下的暗处,查看大堂里的情况。

    大堂里的一批人基本上都是住不起店铺的人,但他们也不想露宿野外,就一帮人叫几盘菜在这大堂里喝酒到天明,再渡河赶路。所以,大堂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此刻,这些人都来了兴致,挤在临街的窗口前瞧着门外大路上。

    门外大路上,似乎有五六个人起起落落,刀光剑影正在动手。因江承紫所在地的视线问题,又因大堂里的人挤在窗口挡住视线,所以,她倒是看不到门外到底发生什么事。

第四十九章 千钧一发之际

    江承紫四下里看看,大堂里没有任何异常。她正想要冒险往前,到窗边看看屋外的情况。刚猫身要起来,就听到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很轻。

    原本客栈楼梯有人来去很是正常,但一般住客上下楼,不会刻意将脚步放得这样低,而且不止一个人将脚步放轻,这就很诡异了。

    江承紫本身自小跟爷爷在军队混迹,对这等事很是敏感。

    所以赶忙又缩回来,屏住呼吸,蜷缩在楼梯下。

    那几人一边下楼,一边压低声音在说话,那声音几乎等于耳语。但江承紫听力很好,又对这几人怀疑,便凝神仔细听。

    有一人悄声说:“你们且警醒些,四处找找,若抓不住那男童和女童,就立刻撤退。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九爷,莫不是长安之人?”有一人低声问。

    “长安没这快,且长安有高爷打点,总得吊着他们。否则高爷要除的人就没办法除掉。”那九爷回答。

    “高爷毕竟是朝廷之人,莫可信。”另一人亦说。

    “他有求于咱们。”九爷回答。

    “朝廷之人,最不可信。”有人反驳九爷。

    那九爷轻叹一声,说:“只有利益才是最牢固的同盟。做完这票,咱们就径直往南诏,收手不干,不与这姓高的有牵扯,更不与这李唐有牵扯。”

    “九爷,要不,咱们留一手,毕竟,毕竟这次涉及到皇家。”有略微惊恐的声音响起。

    九爷一听,立马恶狠狠地低声呵斥:“你若再这般,这后山就是你葬身之地。再说,我何曾将他李家放在眼里?”

    “九爷,老六说得对。留一手,朝廷之人最是狡猾。”另外几人又回答。

    那九爷没说话,几人也没再说什么,只轻手轻脚地下楼,在大堂里四处寻找。江承紫这才知晓这几人是人牙子一伙的。而与这伙人牙子牵扯在一起的朝廷官员姓高。只是江承紫历史学得不透彻,一时想不起哪个官员姓高。

    不过,听他们的对话,那帮自己引走歹人的少年是个高手,这群人牙子根本没追上他,他如今是安全。

    江承紫松了一口气,但却还是没从楼梯下出去。因那几人还在人群里正在寻找她与那少年,她断不可自投罗网。

    那几人找来找去,并无所获,脸上显出焦急之色。而那九爷始终背对着江承紫站在大堂中央,一身的宽袍博带,皂巾束发,手持一柄纸伞,看起来倒像是文人雅士。

    几人无所获,便向他禀告。他停顿片刻,终于缓缓转过来,是个面目白净的中年男子,留着髭须,神情阴沉,用一种冷厉的声音说:“再仔细找找,那女童不过是普通之人,想必不会出了这客栈。”

    “男童呢?”另一人问。

    “身形太快,绝不是那女童的大兄。你们这些不长脑子的,早叫你们莫要横生事端,如今平白惹出别的麻烦。”九爷的声音越发冷厉。

    此时,楼梯上又下来一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袭齐胸襦裙,披着披帛,梳着倭堕髻,扭着腰肢到那九爷跟前,轻笑说:“九爷,你也莫恼。不就是乳臭未干的孩童么?那女童在屋内呆过,即便没中迷香,也是沾染了那气息。让小刀去找。”

    “你知我不最信任的就是畜生。”九爷冷了一张脸。

    女子不怒反笑,说:“哟哟,九爷,这世道,畜生可比人可靠。”

    “就让秀姑一试吧。”旁边几人建议。

    那九爷也不说话,女子就略略转身,侧身对着江承紫。这会儿,江承紫才发现这女子手中把玩着一狸猫样的东西。

    那东西通体雪白,有猫一样的眼睛与耳朵,只是脸要比普通的猫咪尖很多。

    “小刀乖,去把歹人找出来,我给你吃上好的鸡肉。”那女子十指抚过手中动物光滑的皮毛。

    江承紫一听,才明白这女人口中的小刀就是这只狸猫样的畜生。更要命的是那畜生竟然听到要吃鸡肉,立刻就嗷呜嗷呜地叫起来,立马就要蹦跶下来执行任务。

    江承紫猫起身子,一时之间想不起应对之策。就算这会儿要开跑,也是跑不过这类畜生的。或者唯有大叫“救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群人应该不会乱来。

    “那女童是其次,主要是那男童。”九爷忽然又说。

    “那男童可有沾染什么?”女子又拍了拍小刀,轻声安抚一下。

    九爷没答话,倒是旁边一人说:“那男童没沾染什么。但既然他是来救这女童的。那找出这女童,说不定那男的也会现身。”

    “所言极是。”女子笑嘻嘻地说,随后就让她手中的小刀去寻找。

    江承紫已将匕首握紧,准备那小刀上前来,她就先将之干掉。然后再喊救命,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定然不敢乱来,到时候杨氏护卫也会出现。

    虽然这样会暴露在人前,但这似乎是此时此刻最好的方法。

    江承紫打定主意,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手臂,目测着可能的距离,只等在可能的范围时,她就一击得手。

    那小刀嗅了嗅,也着实厉害,就朝着楼梯这边狂奔而来。

    近了,近了,眼看就要扑进来了。江承紫也准备出手了,就在这时,横斜里一个黑影闪过,那小刀受到惊吓,倏然就跳开了。

    “哟哟,身法不错。”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江承紫也瞧出横斜里闪出的竟然是云歌。此时,云歌正站在楼梯上,很拽地梳理羽毛,慢腾腾地瞧着那小刀。

    “呀,有一只鹦哥。”大堂里看屋外打斗的人一下子看见云歌,就有人惊呼起来。

    “我刚听见他说话。”另一个很是兴奋地说。

    “还有只狸猫。”另一人说。

    所有人都七嘴八舌里议论,还有人跑过来,试图要抓住狸猫和云歌。狸猫惊慌失措,往那叫秀姑的女子身边跑。而云歌则是气定神闲地梳理羽毛,来了一句:“路不拾遗,且我有主人。若强行抓我,便是盗匪。”

第五十章 面具少年

    众人一听,顿时乐了。那九爷倒是蹙起眉,轻声对秀姑说:“这鹦哥定不是普通人可教出的,你且带小刀回房,收拾收拾,我马上去见康爷,立刻启程。”

    那秀姑立刻抱了收惊吓的小刀匆匆上楼。云歌挪了挪地方,还义正言辞地教训说:“不灵性的野物就莫要养。养了也要拴好,免得伤及无辜。”

    “死开。”秀姑脾气不好,腰间鞭子鞭子抽出来就打向云歌。

    众人“呀”一声,云歌已拍疼翅膀飞开,不悦地说:“没教养的小娘子,小心嫁不出去。”

    那秀姑还不悦,抬手就是朝着云歌一鞭子,云歌立刻闪开,还啧啧地嘘声,活脱脱像是堵在放学路上对着女孩子吹口哨的小流氓。

    秀姑气得柳眉倒竖,直直跺脚。那九爷却是咳嗽一声,以示提醒。秀姑这才不太敢甘愿地将鞭子收入怀中,气冲冲地抱着小刀快步往楼上走。

    眼前千钧一发的危机,因云歌的出现暂时解除。江承紫松了一口气,瘫坐在狭窄的楼梯下。待那秀姑携带小刀离去,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涔涔。

    “小刀方才很是敏锐,说明那女童或者男童就在附近。”旁边一个人忽然对九爷耳语。

    江承紫听得真切,心下一惊,再瞧那九爷,一张冷面阴鸷,正透过对云歌指指点点的人群往这边看。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啊。单看那人的眼睛,就像是要透过人群,透过楼梯,直直地看透过来似的。江承紫直觉危险万分。她知道应该立刻逃离此地,但她更知道一旦挪动,对方就会立刻发现她的行踪。到时候,她只能喊大喊救命。

    江承紫不是无知少女,她懂得大喊救命是下下策。杨鹏已经受重伤,杨云杨迪不知所踪,定然也是遭遇到麻烦。

    若是她喊救命,只能阻止眼前之人暂时不动手,但她会暴露在众人之下,尤其是暴露在杨老夫人派来的杀手面前。

    挪,还是不挪。这是一个问题。

    江承紫正左右为难,云歌忽然就扑腾着翅膀在大堂里飞一圈,一边飞一边很二逼地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一群人听闻,哈哈大笑,都在说这鹦哥的主人定然是个妙人。云歌飞了一圈,忽然转了方向,扑腾着往那九爷飞去。

    九爷那群人没料到,连连后退,各种护卫。一时之间,大堂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混乱中,有人忽然从江承紫背后拉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说:“别出声,跟我走。”

    这人是何时在自己身后的,自己竟然没有察觉?江承紫背脊一凉,愣在原地。那人却是催促说:“走,莫在此处。我若是歹人,早可以悄无声息对付你了。”

    江承紫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虽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来历,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还是先离开这狭窄的楼梯下为好。

    她便趁混乱之际,跟着这无名之人快速离开危险的楼梯下。等从下面窜出来,又闪进旁边一扇小门。江承紫这才看清,拉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个少年,一袭青灰大氅,皂巾束发,戴了半截银质的面具,看不清长相。

    小门之后是一条小小的甬道,通过甬道之后,便是上二楼的楼梯。江承紫上到二楼后,停住脚步,将他的手挣脱,说:“多谢救命之恩。”

    他转过头来瞧她,眼里全是疑惑,他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问:“怎了?”

    “你助我脱险,此恩大德,但如今我身缠麻烦,不想连累你。”她委婉地表明不再与他同行。不管眼前之人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她都觉得此时此刻,不应再连累无辜,或者再与谁有牵连,落入另一个圈套。

    他略一停顿,好看的唇角略略弯了个弧度,轻声笑道:“无妨,我生平最喜挑战之事,路过渡口,夜宿于此,瞧见歹人作祟,自不可不管。”

    “他们不是普通人。”江承紫又说。如今,她也不能贸然与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说起九爷一伙人是与朝廷高姓官员勾结的人牙子。朝廷之人的事,一旦说出,那九爷一伙就断然没有放过她杨氏一家的道理。

    “我知晓。”少年低声回答,警觉地听着各处的动静。

    “那就此别过。”江承紫言简意赅。

    少年还未答话,手上却是一紧,压低声音命令道:“形势危急,莫要拖泥带水,这般婆婆妈妈,走。”

    他一个“走”字落下,已将江承紫往怀里一带,顺势半拖半抱,快步通过甬道,从对方杂物储物间穿出去,尔后轻轻一跃,跳过后院的矮墙,径直往荒野里去。

    “阁下此去何处?”江承紫紧紧抱住他,连忙问。

    少年一边奔跑,一边回答:“去好去处。”

    “你这算劫掠名门闺秀。”江承紫说。

    少年脚步略一停,又是轻笑一声,说:“就算是吧。那我这一生也就劫你罢了。”

    江承紫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大风呼啸,四野的植物此起彼伏,像是凶猛到极致的怪兽。

    “你这般掳走我,我大兄与阿娘会担心的。”她轻叹一声说。

    他却不作声,跑过一片小树林,才说:“情势所迫,我不得不如此。那伙歹人分明目标是你。”

    “你我萍水相逢,助我脱险,已是大恩。”她又说。

    少年却不喜欢听了,不悦地说:“你莫说此,如今我带你去个去处,暂且躲避一番,待我回去查探查探。”

    “去处?”江承紫瞧了瞧前路,荒草凄凄,瞧不出一丝一毫的路径。说明这里常年人迹罕至,少年却轻车熟路,一路在荒草丛与树林间狂奔。

    “嗯。我早年游历四方,来往于这渡口多次。有一年,天气正好,桃花盛放,层层叠叠,甚是美丽,便停留于此,游玩几日。发现山中有一绝妙去处。”少年放慢了脚步,与她攀谈。

    江承紫还待要问,却听得有潺潺水声。少年将她放下来,却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拨开那些灌木与芦苇往前走。

    因为是晚上,月黑风高夜,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又不便点火,所以走得越发慢了。

    “抱歉,我对这里并不太熟,晚上看不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无妨,我视力好,你且说去何处,我跟你走。”江承紫看周围看得跟白昼似的,便率先站到了他的面前。心里却是想:若你是个歹人,在这种地方,老娘看得清清楚楚,你也是没啥胜算的。

    少年一听,惊讶地“咦”了一声,尔后才说:“你身上有他们特制的迷香气息,所以,得淌水去除,再换一身衣裳。”

    “我没带衣裳。”江城子一听到脱衣裳,立刻就很是警觉。

    少年或者没想那么多,语气依旧如常,说:“无妨,我先前有安排,放了包裹在前面的山洞。”

    江承紫一下子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时,一片新鲜的芦苇叶子就在少年的脖颈间。少年一愣,她冷冷地问:“你是何人?”

    少年一动不动,只说:“路见不平之人。”

    “说实话。”江承紫冷声说。

    “句句属实。”少年回答。

    “你信不信,我瞬间割破你的脖颈。”她问。

    少年却依旧是平静的语气,说:“凭你未曾中对方的迷香,我就信你有这本事。但你舍不得杀我。不然,你也不会跟我走到此处。”

    “盲目自信。此处才是杀人好去处。”江承紫故意与他拧着。

    少年呵呵一笑,说:“你是如此敏锐之人,能看得出我身上有没有杀意或者歹意的,对吧?”

    江承紫一愣,她还真是不管前世今生都能闻出一个人的杀意与歹意来。方才,这少年人确实只有温暖柔和的气息,没有丝毫的杀意与歹意。他身上有洁净的气味,像是清风朗月的明净。所以,她刚刚才没有反对,任随他带着她奔逃。

    眼前的少年同样是个敏锐之人!江承紫如此判断,便将手中的芦苇叶子放下,站在淙淙流淌的小河边,问:“你既是做好事,却又为何遮遮掩掩。”

    “我——,不喜高调,亦不喜惹上麻烦。”他回答。

    “多管闲事,就是惹麻烦,你真矛盾。”江承紫略略讽刺,伸手接住一只飞来的萤火虫,任随它在掌心酥酥麻麻地爬过。

    少年则是叹息一声,才瞧着沿河芦苇丛里飞舞的萤火,语气落寞地说:“实不相瞒,亡妻曾交待我,为人低调,方可保安平。故请小娘子见谅。”

    江承紫一愣,转头仔仔细细地瞧着这少年,虽然戴了银质的半截面具,但从皮肤、身高、身形、嗓音来判断,顶多不过十五六,如果往小里说,怕只有十一二岁吧。怎么就有亡妻了,而且此话还是这样沧桑的语气,像是看尽了人生悲欢离合之人才可有的心境。

    “亡妻?”尽管知晓不该提,但她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看阁下年纪不过十来岁,何以如此沧桑?”

第五十一章 月光色

    江承紫问出这一句,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她感觉出身旁这少年的心陡然之间波动,情绪瞬间落寞纷乱。

    “抱歉。”她立刻说。

    少年却是轻轻摇摇头,低声说:“无妨,已经过去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但江承紫还是听出其中说不出的落寞与难过。她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太罪过,便又说抱歉。

    他却是轻笑,神情语气比方才明媚许多。他抓了抓脑袋,说:“无妨。已经过去了,索性老天待我不薄。”

    江承紫听不懂这两句话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却也没多问这个禁忌的话题。她从旁边捡了块石头丢入河中,试了试水的深浅,发现水并不是很深,能够趟过去。

    江承紫正准备淌水而过,先远离客栈那帮人再做打算。旁边的少年忽然说:“我最亏欠与愧疚之人便是她。”

    江承紫一愣,随即明白他所指的那个人是他的亡妻。这世上最让人唏嘘的事就是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抵不过命运,阴阳相隔。

    她暗自感叹时,他却自顾自地说:“从前,我痛恨她的家族,逼不得已娶她。我以为终其一生都不会爱上我讨厌的家族女子。”

    他停顿下来,看着眼前盛大的萤火翻飞,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江承紫亦瞧着眼前不甚真实的盛大萤火,缓缓地问:“后来,还是爱上了么?”

    “呵,很是讽刺,新婚之夜,一见钟情。我吓得那夜之后,再不敢见她。”少年的声音充满讽刺与嘲讽。

    江承紫只觉得这是一个比自己想象中还复杂纠结的故事,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纠葛还复杂。她略略蹙眉,想起自己年少时,对于某个人一见钟情的心境,却也只是感叹一句:“谁不曾年少,管不住自己的心。”

    少年没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她却并不与我计较,运用所有的智慧与能力,与我的敌人周旋,守护我。我看在眼里,却更不能对她好,期望她得不到回应自己离开,不再卷入纷乱里丢了性命。她却依旧安静,坚定不移地与我的敌人周旋守护我。那时的我——”

    少年说到此处,声音哽咽,吸了吸鼻子。江承紫知晓他是哭了,便是低声说:“她是聪慧之人,如此在意于你,便不希望你有丝毫难过。”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便说:“那时,其实我已想明白,不论她是谁。她也只是我要一生一世的发妻。”

    “那你——,是否让她知晓你的心意?”江承紫看他许久没说话,便小心翼翼地询问。

    少年如同一座雕塑,良久不动,任凭山风吹得他的大氅翻飞。许久之后,他才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终于想明白,于是不顾一切去找她。她却被我的敌人所杀,死在我怀里。呵,这就是命运。”

    江承紫默不作声,世上最难过的事莫过自己以为一切来得及,殊不知上天根本就不给自己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背负着内疚与遗憾活着。后来的日子,却把自己活成所爱之人的模样。

    周围萤火虫盛大,夜鸟凄厉,大风肆虐。两人就站在水汽弥漫的河边,荒山野地的芦苇丛中,彼此不语。

    过了许久,风停了。他忽然偏过脑袋,哈哈一笑,倏然凑到她耳边,颇为暧|昧地问:你在为我难过。难道你不认为我在编故事么?”

    江承紫瞧着他略略下弯的嘴角,明亮的眸子里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伤感与沧桑啊。

    “你骗人?”江承紫有些气恼地说。

    他哈哈一笑,什么都没说,径直说跳入冰凉的水中。忽然又回头说:“你又焉知我在骗人?”

    “你的笑容,你的眼神。”她嘟着嘴说。

    他倒是回头来瞧她,很是疑惑地“咦”了一声,说:“你眼神这样好,月黑风高夜,还能瞧见我的眼神与笑容。”

    江承紫听闻,心内一慌,暗叫大意,眼前的少年心思缜密,自己言行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抓出什么来。到时候暴露了可不会好。

    江承紫此时内心慌乱,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她只是平静地回答:“有些人天赋异禀,也没啥好稀奇。”

    “嗯。”少年像是很赞同,随后也没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对她招手,轻声说,“来,涉水而过,将身上的迷香气息清洗干净,杜绝追兵。”

    江承紫没有将水交给他,而是自己提了提衣摆,缓缓踏入水中。少年站在水中央,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忽然,云破月初,惊飞芦苇丛里的鸟儿,扑腾腾地往山林深处飞去。江承紫一愣,瞧着眼前的少年,他站在波光轻漾的水中央,银质的面具闪出月亮的银光。他的眸子清亮,有月光在眸光里盛放。

    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江承紫也站在水中,瞧着他。

    江承紫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她这一愣神,倒是眼前的少年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跨过来,就将她抱住,顺手往水里一拽,水一下就没到她的脖颈。

    他再将她一提,用手泼了她一头的水。冰凉的河水就这样将她浇透。山风猛烈,她只觉得浑身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身体不由得瑟缩发抖。

    他却也是快速将自己浇透,再起身时,快步过来,低语一声“得罪了”,一下将她抱起,跃上河岸,快步往前跑。

    月光明净,洒了一地,四野草木摇曳看得清清楚楚。光线明亮,他看得清楚,便奔跑得极快。

    “原本我安排了人灭掉那小刀,你我不必淌水,但我不想冒险。”他一边跑一边说。

    江承紫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很荒诞。如果换作过去,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敢这般对她,她早就将此人擒下问罪,哪里还能任由他抱在怀里?并且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实力悬殊不想出手,而是从楼梯后到此刻,她都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这不是个好现象啊!她蹙眉低头,看到脚下是流淌的月光。

    “这里。”他说。

    她只觉得月光被隐去一大片,片刻的黑暗后,她看到的是山洞里清澈的水,隐隐冒着热气,空气里还隐隐有硫磺的气味。

    “这是温泉。”她低声说。

    “若非附近有温泉,我怎敢将你丢入冰冷的河中。乍暖还寒时节,你这身子骨,这般折腾是会生病的。”他轻笑,已经将她放下来。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旁放置的火把,这才回头对她伸出手,说:“来,仔细脚下的路,不平。”

    江承紫瞧着他那一双手,还是刚刚在长成成年男子的模样,手粉嫩粉嫩的,手指头虽然修长,但整体看起来还有点婴儿肥。

    江承紫凝视那一双手,无端地想起那个渣男来。初次见面,他就这样不无诱惑地向她伸出手来,低声在她耳畔说着“自此一生,不离不弃”的情话。可后来呢,呵呵呵,血淋淋的真相是他与小三要害她性命,谋夺她的财产。

    “来。”他见她站着不动,便出言提醒。

    江承紫回过神来,冷冷地说:“我会走。”

    他一愣,便转身说:“那你仔细脚下,地不平。”

    “嗯。”她低声应声,觉得自己方才做得真不对。因为一个渣男而无辜地迁怒于一个几千年前的路人。可要向他道歉,她也做不到。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山洞里只有淙淙的水声,偶尔有山洞的大口,会有山风呼啸着灌进来,形成一种低沉如同洞箫的空鸣。

    虽然山洞里的光线太暗,对于江承紫来说与白日里根本无什么差别。但到底在山洞的某些缺口,月光漏下来时,还是别有一番风情。

    大约是因为太过沉默,走了一段路,他还是打破宁静,自顾自地说起这地方是他与亡妻所发现的。后来,就花钱在此整修,盘下那家垂柳客栈。

    江承紫脚步一顿,便是“咦”了一声,说:“原来你是这客栈的老板。”

    “我只是盘下来。却不是我在经营。”他解释。

    “那你也是老板,那客栈的所有权属于你。”她说。

    少年一听,呵呵一笑,转过身后退着走,一边走一边点头,说:“若是如此说来,确实算。”

    江承紫不语,他也觉得说得无趣,便也不再言语。两人继续向前走,走了大约四五分钟,江承紫顿觉眼前豁然开阔起来。

    一大块凸起的平台之上,石桌石凳子,亭台楼阁,木质的衣橱,锅碗、酒坛。倒有一种“神仙洞府”的感觉。

    “每每忆起她,我便来此地。故而有简单整理一番。”他解释。

    江承紫怕言多必失,且此人身上虽没散发出恶气,但毕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她计较一番,还得提防着。再加上此人心思缜密,或者一句话都能让他瞧出什么端倪来。所以,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他见她不言语,大约也知道她在提防着他,便也只是叹息一声,走到亭台中央,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灭掉手中火把。

第五十二章 身轻如燕

    江承紫站在雾气氤氲的水边,瞧着那戴着银质面具的少年。他点燃了蜡烛,从木质的箱子里翻出一套襦裙夹袄递给她,说是他昔年为妻子所置办。因其妻很喜欢这汤泉,他便在这里置办了生活用具。

    “只是想不到——”他的语气神情再度落寞。

    “人固有一死。”江承紫缓缓地说。

    她前世里,或者由于出身军人世家,见多了生离死别。虽然每次有人离去,她也会撕心裂肺地疼痛,但她却清清楚楚地知晓每个人只要降生,就会有死亡。

    这是无可奈何,却是不可逆转的生命法则。

    “小小年纪,你还真冷漠。”他讽刺地说。

    江承紫垂眸不语,也不戳穿他话语里的漏洞。呵,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说什么亡妻,说什么昔年,搞得自己好像历经几世沧桑似的。她看起来年纪小,可她不是傻子。

    不过,此时此刻,去追究真相针锋相对,反而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所以,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过他递过来的粉青襦裙,兀自蹲身试了试水温,便缓缓踏入水中,然后将自己全然放在汤泉池内。泉水温热,将方才的寒冷全然驱走,四肢百骸在这瞬间得到舒展,适才的紧张也一扫而空。她靠在岸壁上,觉得格外放松。

    她靠在石壁上,想要安静地理一理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以便于让自己时时保持冷静。他却是拿了另一套白色的袍子放在岸边,在另一个汤池里泡着。

    江承紫瞧着他,面具还戴着,头发却已散开,乌发青丝不作任何修饰,就那样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她忽然很想知道在这张面具后,到底是怎样一张脸。若是倾世容颜,配上这青丝乌发的风流,怕得要吟咏一句“但觉眼前,明艳不可方物”了。

    她自顾自地想,不知不觉便从心底里笑自己,居然成了这样的女登徒子。

    他许是瞧见她的笑,便好奇地问:“怎了?”

    她摇头否认,他也不追究。只又接了先前的话,低声问:“她亦说过那句话。我想问你,你说这话是什么心情?”

    “什么话?”江承紫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便随口一问。

    “人固有一死。”他缓缓地吐出这一句。

    江承紫几乎是在他说出此话的同时就明白他所指的也曾说这句话的人是他的妻子。她忽然一愣神,若眼前的少年说的话是真的,那么——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才问:“你妻在最后对你所言么?”

    “是,是。”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激动。

    江承紫看到他的嘴唇,像是要接着说出什么来,却欲言又止,紧紧咬了好看的唇。

    “人与人不同,所想亦所异。”她回答,尔后又问,“我自小师丛道者,亦知晓所有人皆会亡故。”

    “道者?那飞升也算亡故么?”他问。

    “从俗世之尺度来看,算。”她还是平静地说,心里却在觉得好笑:简直鬼扯。前世里的自己每日里沉浸于世俗喜怒哀乐,从不曾入庙求佛,道观烧香。对于佛道从不信,如今在这千年之前的初唐,因编造的一个身世,居然越发像是道者了。

    他沉默良久,终是叹息一声,说:“若以道论,世间万物皆无意义。”

    “蝇营狗苟,纷纷扰扰,皆无意义。”江承紫越发像个道者,随后便又略略讽刺地轻笑,“可人之所以为人,皆因有七情六欲。看得透之本就少,看得透颠得破的人凤毛麟角。”

    他转过头来瞧她,一双清亮的眸若有所思,问:“那你是属于哪一种?”

    江承紫垂眸,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我师从道者,却也颠扑不破。只是对于世人执着之名利淡了而已。然人若在世,便有牵绊。有想守护之人。”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他用心在听,这会儿听她停住,便急急地问:“又当如何?”

    “要守住一个人,必得要强大。便免不了汲汲于名利。”她笑。内心却在思量到达晋原县后,该好好将红薯与马铃薯种一种,想合适的方式挣一些银钱,打点一番。杨王氏手中可没几个银钱了,而听杨如玉所言,弘农杨氏这几年本就不如外面所言的风光,家业又因战乱败亡不少。整个杨氏府邸连护卫都削减了不少,放了一些自己谋生去了。所以,老夫人给予各房的月钱早就只够温饱。

    各房娘家有些财力的,嫁妆不少,还可以贴补。像六房,杨王氏是以庶女身份嫁过来,爹娘去世尚早,嫁妆不丰厚,早些年就用光了。而秀红虽是老夫人的婢女,但也算是没娘家的,所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甚为凄惨。

    杨如玉说这几年都没做新装,即便是秀红也是拿了前些年藏的料子做的一身冬装,才没在妯娌间丢了脸。

    因此,这一次上路,即便秀红是将家里的坛坛罐罐都差不多带上,却也没啥作用。再者,秀红想必也是私藏了钱财防身,哪里会拿出来开销呢。

    她想到来路,兀自沉思,等回过神来。他那边有了声响,她转过头瞧见他已爬上岸,对她说:“我换衣裳,去客栈打探一番。”

    他也没等她回答,就湿哒哒地入了石室。片刻后,一袭青灰窄袍,玉冠束发,披了黑赤色狐皮大氅走出来。

    江承紫瞧着他那玉冠,心里一惊。瞧这玉冠得是有身份的贵胄才会使用的物什。这人会是什么身份?

    她在心里猜他的身份,他却只交代一句去前头瞧瞧情况,若有事就摁那亭台石桌上的铃铛,洞外有他的护卫。她腹诽这到底是保护还是囚禁,但她面上也只是回答一句:好。

    少年走后,江承紫站起身来,瞧那石屋没关门,径直走进去。里面是女子的卧房,屏风梳妆台,雕花的木床,锦被木柜。虽说简单,但每件家具都制作精良。她只稍作打量,就将八扇屏风合围起来,迅速换下湿湿的衣衫,穿上那少年给的襦裙,夹袄,以及一件黑色红边的斗篷。

    这一套衣裳裙子与斗篷的造型,江承紫甚为喜欢。但就是宽大些许,看得出应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所有。所以,她想了想,将裙摆拉高一些,在房里找了针线,系了起来。穿戴完毕,又将桌上的帷帽戴拿上,将匕首藏于袖间,匆匆出了山洞。

    由于外面月光明净,她也不需要打火把来隐藏自己的夜视能力。她出得山洞,忽然横斜里就跳出一个黑衣人,将她一拦,低声说:“公子交代,让姑娘且等他回来。”

    “我阿爷阿娘,大兄,长姐皆在客栈,我护卫身受重伤,敌人凶残狡猾。那客栈危险重重,我岂能独自在此?”她回答,却是一下子绕过他。

    那人一愣,不由得赞叹:“姑娘好俊的手法。”

    “兄台过奖,你公子让你保护我,却没说拘禁我。若兄台不放心,大可与我前去。”江承紫一边说,一边已经调整呼吸,往远处的孤灯星火奔跑。

    那黑衣人身法很快,快步追上来,说:“姑娘留步,想必公子与你说过,这客栈是他所有。你如今遭遇危险,他定会为你处理好,保证你家人安全。”

    “多谢兄台与你家公子。如今,我必得要去。”她一边回答,一边快速奔跑。也不管周围是灌木还是乔木,亦或者是芦苇。江承紫发现自己奔跑起来,竟然有点身轻如燕,甚至有点电视剧里所谓的轻功之感。

    那黑衣人也渐渐落在后面,只万分疑惑,又啧啧地惊叹:“从前只听有轻功,亦见过一些能人异士表演,却从没见过姑娘这般身轻如燕的。”

    江承紫一愣,便是停步,想自己奔跑这么长一段距离,速度很快,但呼吸却如常。这就是上辈子,体能最好的时候,也是不可能的。

    看来,当日,那块五色石真的改变了身体的很多机能。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不过,目前看来这些改变是带来了生活的便利,就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大的影响。

    她呆了一下,那黑衣人追上来,略略喘息,很兴奋地问她师承,可否教一教。江承紫摇摇头说:“这是道者仙法,不能外传。她也只学得强身健体,别的仙法倒是不会儿。”

    好在这是一个很迷信,也狂热追求修仙的时代,黑衣人虽然失望,却也深信她所言。便是点点头说:“是呢。无数人入蜀山寻仙,修道,却极少数能被仙人所相中。姑娘的这份儿幸运并非任何人都有。”

    “我只是身体羸弱,师父慈悲之心,怜我罢了。我本无仙根,故而这几年也以愚钝之姿,修得身轻如燕。而师父则说与我缘已尽,日后再不相见。”她这谎话说到后来,语气越发黯淡。

    黑衣人有点嘴笨,看小姑娘情绪不高,便是慌乱地安慰说或者师父只是让她独自在世间修行悟道,莫要伤感什么的。

    “我不伤感,如今,却要快快去瞧瞧我父兄。我先前听那群人牙子说话,皆为穷凶极恶之辈。我怕你家公子着他们的道。”江承紫说着,做抹眼泪状,将前世里学得的吐纳之术运用一番,再度身轻如燕地往客栈那边去。

    也许因为她是仙人道者的弟子,这一次,黑衣人没阻拦,只竭力赶上来,与她同往客栈。

    云破月出,月光明净,倾泻而下。春日四野,凉寒的风吹得树木野草摇曳不止。就在这其中,耳力极好的江承紫忽然停住脚步,因为她听见有细小的声音在说:“快,快,从这小径撤,有康爷的大船。”

    黑衣人显然也听出来,落在她身旁,侧耳倾听,从呼呼的风声里,听出有人撤退的声音。

    “那边。”他指了指。

    江承紫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到底是回客栈,还是追击这一伙人牙子。就在这时,忽然又有听得那从小路撤退的人牙子在低声对话。

第五十三章 做还是不做

    那几个人牙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由于有风声,又加上江承紫耳力极好。她便听得其中很是得意地感叹:“没想到这两条大鱼这么快就追来。”

    “若非棘手之辈,高爷怎会忌惮,急于要除掉?”有人回答,语气恨不得说自己的同伴“文盲”。

    那感叹之人并不气恼,反而是赞同同伴:“是呢。不过高爷也真下得了狠手,毕竟其中一个是他亲外甥。”

    江承紫一听,竟然还有亲舅舅向外甥下手,看来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定然很大。

    先前那人冷哼一声,颇为讽刺地说:“你平素也不动动脑子。这玩政治之人,最是心狠手辣。你我与之想必,却都是比不得。”

    那人也不管同伴的鄙视,径直问:“那如今,大鱼已上钩,高爷那边作何打算?”

    “我们不急。等入蜀中,再进入南蛮地界。待远离老狐狸,将他之许诺兑现。我们再将这两条大鱼卖个好价钱也不迟。”另一人回答。

    那人连连赞同说:“这等玩政治的人,最不讲信用。这等大事,怕一旦完成,就是过河拆桥。只是,那边怕不得好价钱啊。毕竟南蛮。”

    “你总不懂行。南蛮土司的钱财可不比李世民的国库少。他李世民去年才给突厥洗劫一场。哼——”那人回答,对当今帝王李世民是不屑一顾。

    江承紫暗想这人也不知在隋朝末年的乱世中是属于哪一派的。看如今做人牙子也做得这么狠戾,想必之前也不是省油的灯。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却又问,“那土司却好一口细皮嫩肉么?”

    江承紫正想要听这关键的一句回答,却只听到另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子喝道:“这两兔崽子也不知带多少追兵。三爷与九爷他们拖住那些追兵,以杨氏兄妹为幌子扰乱视线。你们还不麻利些?废话什么?”

    两人便没再对话,江承紫只听得接下来,他们的脚步声快了许多,一行人在树林里快步穿梭,正往远处的江边而去。

    江承紫这才恍然大悟,先前那群人平白无故说要抓自己与大兄,是掩人耳目幌子、扰乱视听的策略。想必当时在大堂之内那般说,并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另外的人听的,比如杨氏护卫,还有暗中的追兵们。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一个听力过人的她。

    是呢,一定是拿自己与大兄做幌子。

    要不然,怎么会让杨氏护卫知道呢?不过,人牙子虽然可能是幌子,但杨老夫人派出的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杨鹏那伤势横看竖看都确确实实是熟人所为。

    到底是去追击人牙子,还是去客栈守护家人?江承紫犹豫了。

    按照她的推论,人牙子手中逮住的两个人应该就是这几日那群人牙子口中的大鱼,都是长安大富大贵之人。若是能救下来这二人,六房全体人的命运都将改变,说不定自家大兄就可以平步青云。

    但一旦要救下这两人,可定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因为单看这人牙子的狠戾程度,就知晓与他们合作之人绝非等闲之辈,何况还涉及到政治斗争。

    她这一犹豫,站在一旁侧耳倾听的黑衣人却是低声说:“姑娘,像是有贼人暗中走脱。”

    江承紫没答话,只抬头看看天,一轮朗净的月将那银光倾泻下来,四野朦胧而明净,草木在风中使劲摇曳。

    “那贼人像是客栈里的那批,还掳走人。”黑衣人又汇报情况。

    江承紫对于去救或者不救,还是犹豫不决。她虽然是机会主义者,但机会主义者却并不是盲目抓住一切机会的人,所谓的机会还得有利弊的权衡在里面。

    眼前这事,显然利弊难分。所以,她颇为为难。

    “会否掳走家兄?”黑衣来了一剂猛料。

    江承紫的心“咯噔”一下,几乎想要怀疑这黑衣说这句话的动机,但她转念一想:并不是任何人都有她这样的耳力能听得清楚那几人的对话。所以她“嗯”一声,便是假装急切地问:“那怎么办?”

    对于她来说,谁提出问题谁解决,从这个过程中看看对方的动机。

    黑衣立刻提议:“我们跟上去看看。凭姑娘这身手,他们定然不会发现。”

    江承紫摇摇头,道:“你却太高估我。”

    “我们只跟踪,不动手,沿途为我家公子留下记号可否?”黑衣又提议。

    江承紫不由得扭头瞧瞧这黑衣,黝黑的脸庞,一双不善于说谎的眼睛不由得就躲避她的视线,略略垂眸,轻轻咬了一下唇。

    哼,显然就是在说谎!江承紫在内心中很笃定地判断。

    但她没戳穿,第一,这人是个高手;第二,要搞清楚他是谁的人,想要干什么。若逮着送上门的段位低的人不顺藤摸瓜查清楚来龙去脉,那就不能彻底击倒一个敌人。

    “我甚为担心我大兄与阿娘、长姐,你说你家公子能搞定客栈的贼人么?”她颇为着急的样子,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着急地看着他。

    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用一种恳切的目光瞧着眼前的男子,任凭谁都不忍拒绝。这黑衣却不敢看她的眼,只说:“公子年纪尚幼,但雄才大略,功夫了得。对待几个贼人,定没问题。”

    江承紫一听,才缓和了神情,像是慢慢放下心来,这才问:“我耳力也算不错,方才那贼人一共十二人,你我即便是跟踪,亦危机四伏,你却还有别的人手?”

    “山洞外还有六名护卫,却都是好手。”黑衣回答。

    江承紫点点头,才说:“那我们且去瞧瞧,你先联络你的人。”

    黑衣听闻,神情呼吸都如释重负。江承紫嫉妒确信这黑衣是想要引她去追那逃走的几个人。

    只是他的目的何在?难道他与那伙贼人是一处的,此时撺掇她去自投罗网?又或者是调虎离山,不想让她回到客栈?

    江承紫越想越玄乎,而身边的黑衣已吹响口哨。那口哨酷似夜莺在歌唱,三声鸟鸣之后,黑衣说:“我已通知他们与我们会合,姑娘,我们出发。”

    “莫急。”江承紫一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黑衣忙停住,有些茫然地看江承紫作倾听状,风已停,四野一片寂静。但江承紫听见那群人有人在对话,其中一人在埋怨:“从长安开始,这没日没夜,都没好好歇息。却又说要直接去南蛮,这让我三过家门而不入么?”

    “你且放心,取道水路一程,一入剑门,就可走走停停。届时,可在益州城稍作休整。九爷与三爷早商议过,谁会亏自家兄弟?”先前那嗓音沙哑之人询问。

    “如此甚好。只是走陆路,到底难走。”另一人感叹。

    “如今形势非常。就是取道剑门关,也得各种打点。”那人喝道。

    那些人再没说话,只有先前埋怨那人,小声嘟囔“真好”。

    江承紫听到此处,想着那些人取道去益州,要在益州停留。并且要将手中之人带往南蛮,必然不会弄丢。索性今日就让这黑衣的人去跟着,等到了晋原县,安顿好家人。她再着手看是否冒险来求一份儿富贵。

第五十四章 气场

    江承紫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先回客栈,让这来历不明、一心撺掇她去追击敌人不知是何居心的黑衣人去跟踪人牙子。她认为这样做好处多多,第一不用着了这些黑人的道(难保他们不是一伙的啊),第二也可拖长战线,让诸多的阴谋与敌人暴露出来,才能做出最好的对策,一击即中。

    再者,江承紫还想:退一步来看,若到时候形势不允许,她也可放弃拯救两人为大兄铺平青云之路的方法。她如今是有异能、异宝之人,想要滔天富贵与权势,可走之路多得是。

    想到此来,她早就释然。便对那黑衣说:“我家护卫也是好手,想必不会让我大兄遇险。再者,贼人这时走脱,定然是猖狂逃窜,哪里还会掳了人?”

    “姑娘心思缜密。只是姑娘江湖经验太少,不知这穷凶极恶之徒即便逃窜却也不忘利益。”黑衣试图说服江承紫。

    她却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说:“我知晓,他们即便逃窜亦可能掳走我大兄。先前我亦偷听到这伙人牙子做的不是普通买卖,但我实在挂念我阿娘,必得先到客栈瞧瞧,你且先跟着那群贼人,沿途留下记号,待我到客栈见过阿娘,了解情况,与你家公子会合,再沿你所留追击而来,将贼人一网打尽。”

    她说得滴水不漏,无可反驳。黑衣神情凝滞,嘴里想要说出什么来,却又说不出来。他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这女娃。这女娃跟自家公子一样,是个人精啊。

    江承紫看他模样,对接到他的暗号赶来的几人说:“贼人可能掳了人离去,你们务必不要跟丢了,另外也不要打草惊蛇。”

    那几人知道她是自家公子看管起来的姑娘,但他们的概念里是保证她的安全,必要时引她到合适的地点。可是,她怎么在吩咐他们?

    几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然后又齐刷刷地看着黑衣。黑衣垂眸,一脸“你们别问我”的表情。江承紫夜视能力,早就将这几人隐晦的表情尽收眼里。她心里暗爽,不等几人有所言语,直接指了指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的护卫,说:“这位兄台,麻烦与我同去客栈,瞧瞧你家公子和我家人的情况。其余的人皆去跟踪贼人。注意:贼人很精明,可能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跟踪过程中千万要小心,莫要打草惊蛇;也莫要跟丢。”

    几个后赶来的护卫内心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眼前的女娃说得似乎很正确啊。那伙贼人确实很是猖獗,若非自家公子早有察觉,暗处力量调查得当,在沿途做了周密部署,采用李代桃僵的方法,公子早就着了那群贼人的道了。而且这女娃说的跟踪,不打草惊蛇也很正确。

    可是——,反侦察能力是啥?

    几人终于从这种不对劲里挖出了一句话,其中一人已迫不及待地问出来。

    江承紫也不觉得有啥,径直就说:“对于追击者的谋算,换位成你们该做啥。他们很清楚,所以,他们在这过程中,可能会针对追击者可能的举动,进行部署。这就是反侦察能力。总之,你们面临的是一群极度狡猾,穷凶极恶的人牙子凶徒。你们要保护自身安全,同时务必要确切掌控他们的行踪。待我与你们家公子合计一番,将他们连根拔起,为民除害。”

    几人听这女娃一解释,大约明白啥是反侦察能力。但他们又有点纳闷,她说得好像与公子商量过了一般。难道公子真临时改计划了么?

    江承紫看几人犹豫,便是喝道:“若是战场上,战机转瞬即逝,尔等如此延误,就是砍头也不为过。还不速速行动?”

    那几人一怔,怎么感觉这小女娃说的口气与自家公子很像。

    “你却与我速速回客栈。”江承紫不再理会那几人,指了指先前点到的那个男子,自己则是略略吐纳呼吸,朝着客栈一路狂奔。身轻如燕的状态又再度震撼了那几位仁兄。

    她点中的那个护卫一直没发育她并肩前行,只在身后拼命跟上,因月色骤然隐去,他视线模糊,还被绊了一跤。

    江承紫快步跑到客栈外的灌木丛里,将帷帽戴好,等那护卫上前来后,才让他牵引,装作是来吃饭投店的。

    此时,客栈门前的刀光剑影早就没有了。先前交手的几人早就没了踪迹,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百无聊赖,睡觉的睡觉,继续在大堂里喝酒的喝酒。一切都如同来时那般平静。

    “哟,二位,客房却是没了,大堂可否?”那小二迎上来,打量了一下带着帷帽的江承紫,眉头又蹙起来,低声问,“兄台,你这般前来,莫不是拐来的良家女子?我们客栈可不敢收。”

    “小二,我是长安人士,前往锦城投亲。不料路上马车坏了,误了时辰,在前面断垭口遇了贼人——”江承紫说到此处,低低抽噎,还抬袖抹泪,才又继续说,“仆人拼死护我,才,才得已脱身。”

    她说到这里,已呜呜哭泣,大堂里听闻,便有好事者过来询问到底何事。

    “唉,你这小娘子莫哭啊。”那小二慌了神。

    旁边的护卫也是人精,立刻就说:“我家姑娘从来娇生惯养,名门之家,今蒙此劫难,丢了印信与官家手书,客栈却就不通人情?”

    那小二更是荒神,说:“当我嘴贱。二位莫要恼。只是今日不知是何日子,小店客满,真无客房。你瞧这大堂里,都是过夜行商。”

    “你可否与你掌柜一说,我家姑娘毕竟名门闺秀,断不可在这大堂过夜。”护卫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店小二更是为难,摸了摸脑袋,说:“那二位先到大堂雅间歇息,待小的与掌柜的说道说道。”

第五十五章 可怖

    说着,那店小二将二人领到雅间,便蹭蹭往后面的一排房子去。江承紫坐着不动,拿了茶水在桌上写:你家公子不是此客栈老板么?你何以不略略为店小二亮出身份?

    护卫只摇摇头,低声说:属下只是一介小小护卫,不知内里。

    江承紫也不说话,她知晓自己穿着他亡妻旧日的衣衫进入这家客栈,他不可能不知晓。且她身边那护卫是他的人。那么,不一会儿,他定然会来见自己的。

    大堂里灯火通明,另外的几个店小二上上菜上茶,穿梭其中。有些人喝得满脸通红,舞剑、作诗,高声吟咏,说出好词佳句来,甭管认识不认识的都鼓掌喝彩,文化氛围倒是很好。

    江承紫从帷帽的缝隙瞧雅间屏风外的大堂,将那些人一一扫过,从他们的动作神情没瞧出丝毫的不妥。

    就在这时,那店小二蹭蹭过来,对江承紫说:“我家掌柜说,今日确实客满,姑娘在大堂过夜也非妥帖之事。但他亦不能为姑娘赶客,只望姑娘不嫌弃,后头一排是掌柜一家的房子,里面可为姑娘提供房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江承紫知晓有戏,连忙站起身来,对那店小二盈盈一福身,便梨花带雨地细声说话,让店小二前头带路。

    店小二一看这边也没异议,这事算是解决得比较完满。抹了抹额头的汗,弓身哈腰前头带路,将二人往掌柜的院落里引。

    江承紫因穿着过于宽大,便提着裙子走得小心翼翼。露过楼梯时,便是瞧见杨清让与杨云往大堂来,神情颇为凝重,大约是在寻找她。

    她脚步一顿,却也没停下与自家大兄相认,径直往客栈后院走。

    客栈后院是很简单的三居室,连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厅堂。她一入厅堂,那银质面具的少年就将门一关,低声问:“你如何来了?”

    “你不在,我不踏实。”她原本是想说“记挂父兄阿娘”,但话到嘴边却换成这么一句。

    少年一愣,唇边就噙着一抹笑,低声问:“当真?”

    她点头回答:“自是当真。”随后又低了头,瞧着地板,小声说,“也担心你与我家人的安危,毕竟那些贼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听闻,轻笑出来,柔声说:“你莫担心,我自有完全把握,你且先坐。”

    江承紫落座,那护卫知趣地退走,这房里便只有江承紫与他。他动手煮茶,配了小菜,炭火炉滋滋,只听得那杯盏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他手法有些慌乱,江承紫的心也不知为何乱得紧。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定是饿了,先用些茶水小菜。”

    她摇摇头,只说:“我记挂父兄,实在无胃口。”

    “你且放心,你那护卫,我已遣了大夫治疗,并无大碍。你父兄家人皆安平。”他一边回答,一边在案几上为她布菜施茶。

    江承紫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像是自己渴望已久,温馨得如同最美的梦境。

    可这明明只是陌生少年平凡普通的举动啊?她略略蹙眉,只觉得灵魂里似多出了什么东西。她忽然抬头看他,想要透过这银质的面具瞧这人到底是如何的一副面孔。然而,她没有透视能力,便只与他直直地四目相对。

    他一愣,瞧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未遮蔽的地方,脸都红了。那神情举动要是换个时间地点相遇,倒是可爱得紧。

    “我,我出去一下。”他尴尬地咳嗽两声说。

    江承紫还没问正事,自是不让他走,便是一把拉住他的宽袖,怯生生一句:“莫走,我怕。”

    他身子一怔,随后将信将疑地问:“怕?”

    江承紫点头,说:“是。我早前不小心听见人牙子所言,转寻细皮嫩肉之孩童,那口感才好。他们——”她身子瑟缩一下,来了一句,“吃人。”

    他听闻,轻轻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莫怕,有我在。”

    “可是将孩子拐去做为菜。”她强调这点,语气固执得不得了。

    “你莫担心,那些贼人已悄悄撤走。”少年低声说。

    江承紫没理会他的话,又径直说:“先前,我瞧见那贼人中那三十多岁的妇人怀抱一小子,那小被子却不是他们可有。公子若有办法,可否救下那小子。”她的话语说到后来,已经是低声央求的语气,眼眸眨巴着,泪眼楚楚。

    少年有些手忙脚乱,便是从怀里掏出手帕为她擦眼泪,安慰说;“莫哭,莫哭。我先前与你说,这客栈是我的,我却不住在此处。其实,我住在长安。今晚才到此,为的就是追查这伙人牙子。”

    “呀,你是准们追查他们而来?”江承紫故作惊讶地瞧着他。其实她先前就在怀疑,这小子若不是跟人牙子一伙的,就该是人牙子口中的长安追兵。只是他如今爽快承认,倒让她有些疑惑。

    按照她先前从人牙子那边听到的信息来看,人牙子是掳走了什么人引两条大鱼来追击,从而将两条大鱼掳走,以完成那个姓高老贼交给的任务,换取属于他们的东西。

    若这少年是追击人牙子而来,那就该是那两条大鱼之一,或者是他们的人。无论是本人,还是他们的人,此时此刻,他都不该这样淡定啊。

    逻辑上说不通,江承紫就对他越发防备。他却是自顾自地说:“是,具体事宜不便多与你透露。你且放心,我就是奉官府之命追查那被拐的几个孩子而来。”

    “你是捕快?”江承紫很是疑惑。不过,若真是捕快,那此时此刻他这样淡定,也说得过去。

    他犹豫一下,回答说:“也可这样说,总之,你且放心,我会救出孩子。至于你与家人之安危,莫要担心,那群人牙子本身就是用你们来扰乱我的视听。如今,我已全然明白。”

    “呀,原来如此。我就说我们如何就与人结怨了。”她如释重负,恍然大悟的样子。

    少年轻轻一笑,说:“好了,我让人护你回房休息,你的护卫在找你。另外,这个东西你收着,若在去往蜀中过程中遭遇不测,只需点燃这个烟花,我的人就可看见。”

    “呀,好神奇。”江承紫拿着那卷成筒的传信烟花,一副很好奇的模样。

    他哈哈一笑,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说:“另一拨针对杨氏的歹人,我已让人处决,且以我家公子的名义为杨氏老夫人带了话,你莫担心。”

    这一句话说得明明就是佳音,但在江承紫听来却犹如震天之雷,让她顿觉得周围危机四伏,比先前在田庄时更可怖。

第五十六章 交集

    江承紫立刻就觉得眼前之人极其可怖。

    他若真是追击人牙子而来,即便撞见老夫人派出的杀手,顺手处决还说得过去。

    但他不仅仅顺手将这些杀手处决,还知晓这些杀手来自弘农杨氏。并且还知道是杨老夫人派出的。另外,竟然还以他家公子的名义给杨老夫人带话。

    “多谢。”她内心风雨大作,觉得可怖,面上却是一派天真的惊喜。

    少年呵呵轻笑,说:“小事罢了,何足挂齿。”

    “对阿芝来说,是大恩。”她低眉垂首,十分恭敬地站定,然后福身说,“请受阿芝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他有些慌,略略沙哑的声音,让江承紫无端想起杨宸来。

    “大恩必得如此。”她只是愣了瞬间,立刻又说。

    少年有点无可奈何,随后又说:“我瞧你听闻我所言之情况,并没大惊失色。可见你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知晓你奶奶要置你于死地。”

    “小公子既然已知来龙去脉,想必也能理解我祖母的心思。”她丢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想要探一探这人的底。

    他略一怔,便回答:“方才,我以为你会大惊失色自家祖母要害你,或者知晓你家祖母害你,会惊讶于我竟然会知晓是你祖母所为。”

    “我为何惊讶?与公子接触虽短,却也瞧出公子非等闲之辈。若是捉住贼人,审问出什么来也是正常。”她语气无辜地回答,一脸真诚。

    但她内心却可不认为浮沉与各种阴谋大半辈子的杨老夫人会做事不谨慎,派出轻易就供出主子之人执行任务。

    她之前与长姐杨如玉闲聊,听说杨老夫人身边有个老妪,是杨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别人都叫她芳姑姑。杨老夫人有什么事都让这芳姑姑去办。

    这个老妪为人谨慎,极少言语,慈眉善目,但做起事来心狠手辣,让杨氏众人为之战栗。

    可以说,杨老夫人能沉浮萧氏、杨氏宅院这么多年,芳姑姑功不可没。从某种意义上讲,不言不语的芳姑姑比杨老夫人还厉害。

    据说,这几年,世家大族每况愈下,开销支出让每家都发愁。也是这芳姑姑为老夫人出谋划策,对杨氏进行了奴仆护卫的遣散。归还一部分无用奴仆的卖身契,打发一二钱财,让自谋生路,或者租种杨氏各大田庄的土地。

    至于护卫们,则选择精英留下,另外一批人被芳姑姑说动,以小郎君杨师道作为驸马的那点点关系,将这批人送入军中,建功立业。这一方面减少了杨氏的开支,另一方面也为杨氏在军中渗入些许的力量。

    芳姑姑这样的人,来办路上除掉杨敏芝这件事,不至于会派不靠谱之人前来。再者,从杨鹏的伤势来看,来的就是杨氏护卫。在而今名门大家越发艰难的情况下还能被留下的护卫,且是专门执行这等见不得光的事的护卫,不至于一旦失败被抓就把雇主交代出来。

    那么,这少年所知恐怕并非严刑拷打而来,是有别的途径。

    这样秘密之事,若非早就窥伺,又如何能知晓其中门道?

    这是一件细思极恐之事!

    江承紫竭力平静,一派天真地瞧着眼前的少年。

    “我以为你会问我如何知晓。”少年也是十分惊讶。江承紫想或者在他的调查里,自己不该是这样不聪敏之人。

    不过,扮傻充愣就要装到底。她摇摇头,很不解的神情,说:“我并没觉得不妥啊。公子非等闲之辈洞察秋毫。抓住歹人,自会有方法让之说出所作所为。至于,我祖母所思所想,毕竟我是不祥之人。”

    江承紫说到后来,低下头嘟着嘴,很是委屈难过的样子。

    少年看她这模样,没继续说什么,却是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说:“你呀。”

    江承紫十分敏感,觉得他这语气配上这两个字,像是有所指。但她就装作不知道,嘟着嘴低声说:“本就如此,我降生之时,鸾鸟绕梁三匝,丢下五色石,又有祥瑞绕宅,看起来极贵气。可自我降生日,杨氏连殒三人,众人皆言是我不祥。尔后,九年形貌痴傻,不能言语。此番,忽然又能言语,莫说我肩负家族兴衰前途的祖母,就是平常人也会有所忌惮吧。”

    少年站在近旁,认真听她说完,只一句:“世人何其愚,莫要在意。”

    “我不在意,我直说我祖母那般对我,亦是人之常情。”她语气很低。

    少年并不在意,拿了大氅与帷帽过来,才说:“虎毒不食子。对自家子孙能下手!呵呵!”

    他语气讽刺,神情不屑。江承紫站在他面前,高度只到他的脖颈。

    “好了,我送你回去。那群穷凶极恶的人牙子必定要灭掉。并且我追踪而来,定然要救下那两人。”他一边说,一边为江承紫披上大氅,又戴好帷帽,仔细瞧了瞧,便点燃灯笼,率先打开门,说:“走吧。”

    江承紫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夜风肆虐,灯笼摇曳,拉长的人影便在地上晃动。走了一段路,江承紫终于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小声喊:“公子,我有一问想问?”

    他停步转身瞧着她,眸子晶亮。江承紫没来由地想到了杨宸。那人也有这样晶亮好看的眸子。

    她略略一愣神,便低声说:“我想问不知你家公子是何人?我可否知晓?”

    少年听闻她的话语,唇边一抹笑,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而是语气温柔地安慰:“你呀,莫要苦恼。我派去的人很是妥帖,断然不会让你在家族里难做。”

    江承紫一听,连声道谢,最后却还是低声问:“可否知晓公子口中的公子是哪一家么?”

    少年并没有藏着掖着,倒是落落大方地说:“我家公子乃汉王。”

    “汉王?”江承紫有些疑惑。她一时之间不太确定这汉王到底是不是李恪。在她的印象中,李恪是有一段时间被封为汉王。

    “是。我家公子乃汉王恪。”少年更明确地说出来。

    果然是李恪!江承紫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一片激动,甚至慌乱。没想到这样快就要与这人有所交集么?

第五十七章 阿念

    铺一卷历史,华夏五千年,英雄无数,璀璨熠熠。江承紫却独怜李恪一人。他文韬武略,颇有英气,却生来命运不济。

    暝色入高楼,她掩卷叹息:若他为帝,泱泱华夏便更该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吧。

    他是历史家的遗憾,是大唐人的遗憾,也是她的遗憾。

    她江承紫出身戎马世家,从小在军队里转。英姿飒爽巾帼女儿,唯一的闺阁柔情,便是想:若他为帝。

    她从没想过会有朝一日,时空流转,自己会魂穿千载来到他的时代。身为世家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曾以为或者要花好久好久的时间,才能见到他。

    真的,她从不曾想,这样快就能与他有所牵扯。

    江承紫在听闻眼前少年的主子居然是李恪时,脚步一顿,心里一片慌乱与激动,竟然忘记继续往前走。少年原本回答这一句话,提了灯笼要继续往前走,走几步却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便轻喊一声:“姑娘?”

    她回过神来,脸颊却不由得红了,垂了眸,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见识浅薄,却不知汉王恪是谁。”

    “哦?”少年有些不相信,随后也没追究,只是说,“汉王恪乃当今大家第三子,其母乃杨淑妃。说起来,与你杨家还颇有渊源呢。”

    “呀,你是说三皇子?”江承紫故作惊讶,随后才说,“我倒是知道他,小小年纪,文韬武略,颇有才华。前日里,还到杨氏选名门淑女为妻。”

    她说到后来,语气到底是低了下来。少年看出端倪,便问:“你也喜欢三皇子?”

    “三皇子,人中龙凤,何人不喜欢呢!”她生气越发小了。原本是做戏的事,但想到说的是他,一颗心便跳得怦怦的。

    江承紫,你一定是魔障了。二十多岁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啊。从前冷静得很,如今却到底是怎么了?她在心里对自己实在无语。

    少年却是提了灯笼,呵呵轻笑,说:“你这话回答得挺巧妙。”

    他言语中似有所指,江承紫也只装着不懂,低头提着裙子走小碎步。

    “我听闻是选生辰贴,你也是杨氏嫡女。没递上么?”走了一段,他忽然问。

    “我是不祥之人。”她语气低低的。

    他便不说话,依旧往前走。风小了不少,先前隐没的月亮忽然又出来,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对她,说:“你莫要说这等话。这天下,若是谁人娶到你,便是他的福分。”

    他语气十分认真,就是那神情,即便他戴着面具,她也觉出他说这一句话的郑重其事。她阅人无数,也曾在特种部队接受过很严苛的对人的言行分析的课程训练,但她却分析不出这一刻,这个少年说这一句话意思。

    “你,你是安慰我。多谢。”她终于还是以这一句憋足的话语回答。

    他却依旧郑重其事地说:“不是安慰,是真心。”

    “谢谢。”江承紫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是礼貌性的话语来结束这一场谈话。

    他却还不甘心,很是严肃地说:“我不是安慰你,你且记住:你杨敏芝,要嫁之人,必定得是人中龙凤。”

    江承紫听闻此语,很想开一句玩笑“人中龙凤,那可是不得了的人,比如你家公子”,但她终究不是因为此时谈论的是自己的偶像李恪,就忘记眼前少年身上有百出的漏洞足以让自己防备。

    于是,她只是“嗯”一声。他瞧出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也打住,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在楼道里时,她忽然问:“不知可否有幸,知晓恩人姓名?”

    少年将灯笼一灭,便是忽然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来,低声回答:“戎马低下之人,皆无姓名。汉王赐名阿念。”

    她的鼻子很灵,他的气息里分明有熟悉的熏衣香,但似乎又有另一种熏衣香将这种熟悉的气味掩盖。所以,她本来有一瞬间怀疑她是杨宸。毕竟,无论从身形、年龄、还是声音来看,倒真是很像杨宸。

    但也有所区别。这声音有所区别。另外,杨宸虽然厉害,但让她感觉像个傻呆呆的小屁孩。而眼前这少年,却让江承紫感觉不到是小男孩。

    她一愣,他却哈哈一笑,往回走了一大段,眼看就要淹没在拐角。

    “阿芝,定牢记恩人姓名。”江承紫朗声说,随后朝着他消失的拐角拜了拜。

    因是大半夜,月上中天,她声音略略大声。在四处寻找她的杨氏护卫听得她声音便蹭蹭赶来。

    此刻,她戴了帷帽,装束与之前不同,几人一时没直接上前,只为首的杨清让不确定地喊了一声:“阿芝?”

    “大兄,是我。”她看到杨清让风尘仆仆的模样,知晓他担心自己,鼻子发酸,语气便不知不觉间软下来,带着略略撒娇的绵软。

    “阿芝,阿芝,真是你。”杨清让兴奋得手足无措,随后又对身旁的杨云说,“杨总管,真是阿芝。”

    “是。”杨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然后建议说,“小郎君,夜深人静,我们回房再说。”

    杨清让年纪虽小,但做事妥帖,一听杨云这话,立刻就知晓在这边叙旧或者问东问西不合适,会损害自家妹妹的名声。

    所以,他也立刻说:“阿芝,快快回房,阿娘在等你。”

    杨敏芝与大兄一并去了杨王氏房里。房里已收拾妥帖,先前的迷药香味也已散尽,杨王氏坐在坐床上,正在绣花。她定是十分担心,瞧见她进来,手一抖,绣花的竹绷与针线盒子都被裙摆带倒在地。

    她也顾不得捡,只轻喊一声:“阿芝?”

    “阿娘,让你挂心,阿芝不孝。”江承紫上前,摘下帷帽就要跪下。

    杨王氏赶忙扶起她,用一种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声音喃喃地说,“是阿娘的错,未曾将你看好。”

    说完,娘俩抱头哭起来。江承紫从前从未享受过这种时刻,这会儿哭得格外动情。

    杨清让早就将杨云一行人退守在屋外,等自家阿娘与妹妹哭了一场,才来询问妹妹这段时间失踪的前因后果。

第五十八章 规划

    江承紫抽抽搭搭,便避重就轻地说出穷凶极恶的人牙子要掳走她。她再三躲避才奔出屋外求救,却没见到杨总管等护卫,又怕去阿爷房间,将贼人引过去让阿爷阿娘身处险境。

    当时便将贼人一路引走,谁知摸到一间空房间,看到奄奄一息的杨鹏,对杨鹏做了简单包扎,就被贼人掳走,亏得遇见一位公子,才得以脱险。

    “一位公子?莫不是你方才在楼道里是在与这位恩人对话?”杨清让插嘴问。

    江承紫点头回答:“正是。这位小公子是从长安而来,奉朝廷之命秘密追查这伙人牙子,正巧瞧见他们掳走我,顺手就救下我。因荒郊野外,我浑身湿透,他只好找了他阿妹的衣衫与我换上。”

    “原来如此。那我们定要好好感谢这位小公子。”杨清让很认真地说,随后又问,“阿芝,可知这位小公子是哪一家?”

    “他说他叫阿念,只是朝廷特使,却不说是哪一家。再者,他以银色面具覆面,我却是瞧不见他的容貌。”江承紫颇为沮丧地摇摇头。

    “这般打扮,必定不是普通人,怕也是富贵滔天之人。”杨王氏轻轻点头,尔后才说,“不管如何,阿芝无事。此事便揭过,嘉儿,你且去找杨迪与杨云前来。”

    杨清让立马应声出去找杨云与杨迪前来。杨王氏吩咐二人为阿芝声誉、杨氏名声,今日之事从此揭过,不要再谈。

    两人都是杨氏家生子,从来以杨氏荣誉为荣,立刻就知晓其中道理,便再三保证,绝不会做有损杨氏以及九姑娘的事。

    时夜,杨王氏让他们分作两拨,打起精神护卫。另一方面,杨王氏又细心地为江承紫处理被芦苇叶子划出的伤口。

    江承紫看得泪光闪闪,眼泪簌簌落下。杨王氏始终没有抬头,只细心地处理完伤口,催促:“睡吧,明早就要赶路。”

    江承紫“嗯”了一声,脱了外衫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屋外的天气始终不稳定,月光忽明忽暗,风又开始肆虐。

    她竭力从风中捕捉那些微小的声音,想要知晓阿念的真正身份,以及阿念的踪迹。但遗憾的是阿念似乎除了与她说话之外,便不再说话。

    江承紫虽然凭借过人的耳力听得出阿念的脚步声,但却没听到他说任何一句话。倒是在她昏昏欲睡时,听见有人来向他汇报说那伙人已上船。

    “那我们也启程。”他只说这一句,然后匆匆而去,脚步渐行渐远,终于没有声息。

    江承紫由于过于凝神静听,耗费不少精力,整个人便昏昏欲睡。在这似睡非睡之时,杨王氏轻轻伸手过来为她盖被子,顺手将女儿轻轻搂在怀里,轻叹一声,便喃喃地说:“到底是阿娘没考虑周详。如今大约你的生辰贴合了三皇子,而拿这生辰贴的人又是你族姐元淑。这事一败露就是欺君之,株连十族的事。那老太婆怕要置我们全家于死地了。到底是阿娘连累你。”

    她说着,就将自己的女儿搂得紧一些。

    江承紫原本不想出声,却感觉到她的热泪,滚落在脖颈间。她心软软的,便主动伸手搂住杨王氏,低喊一声:“阿娘,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莫过于担心。还是想一想我们到了晋原县该如何规划。”

    “阿芝,你醒着。”杨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抱着自己的女儿。

    江承紫侧身靠在杨王氏怀里,很撒娇地说:“今晚之事也怪我鲁莽,若我不是想要看看那伙人牙子掳走的小孩在何处,便不会假装让他们捉住了。”

    “啊?你是假装让他们捉住?”杨王氏十分惊讶。

    江承紫便在她耳边说:“阿娘,你以为从前我说我师承潘道长都是哄你的么?那都是真的。这些人牙子虽手段奇特,穷凶极恶,但我也不至于被他们抓了。”

    “如此。那你方才?”杨王氏有些不解。

    “毕竟有外人在,我们也不能保证杨迪杨云就真的忠心于大老爷。即使忠心于大老爷,也不能保证大老爷对我们没杀心。毕竟,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深浅来。”江承紫对杨王氏颇为信任,早已将她当作母亲。虽然此事说话有所保留,却也算是和盘托出。

    杨王氏听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可知今日,老太婆的人来过。”

    “自是知晓。杨鹏的伤势是熟人所为。”江承紫也不瞒着。

    杨王氏点点头,说:“你确实比我想象中更聪明,如此,我便略略放心些。”

    “阿娘。大兄与阿芝以后就是你的左右手。咱们母子三人谋划得当,就是他弘农杨氏我们也不稀罕。”江承紫很笃定地说。

    杨王氏轻笑,只当她是孩子式的傻话,让她在这段日子都要谨慎些,切勿大意。

    江承紫嘟哝了嘴巴撒娇说:你不相信我。

    杨王氏掩面噗嗤一笑,便是催促她速速睡去,明日还要赶早路。

    江承紫在自家老娘的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客栈里就喧闹声四起。因客栈靠近码头,从这里到北蜀道要经过长长的水道,所以,很多人就在这里拜别,饯行。一时之间,这里充满儿女情长的依恋之情。

    有人在“劝君更尽一杯酒”,有人在“折柳送别”,又有人在击节而歌。

    江承紫起床梳洗完毕,在客栈喝了一碗粟米粥,便匆匆赶往码头,启程往蜀州。

    因要换乘水路,马车便被一律遣返回杨氏祖宅。只留了随行的丫鬟婆子以及护卫们一起。杨云办事妥帖,早就让周氏带人将大小行李都搬上事先租赁好的大船。

    等物品行李先搬上船。六房一干人等才由杨云等护卫护送上了船。也是这时,江承紫才见到了秀红所出的俩女儿,也是戴了帷帽,瞧不清面目,但那行动举止似乎对杨王氏以及一双儿女颇为忌惮,表面上看起来怯生生的。

    江承紫是扫一眼,便是凝神静心,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江承紫上了船,就说累了,在自己的小房间闭目养神,警觉周围的情况。不过,这大半日的水路,着实没有什么人包藏祸心,大约是那阿念说的都是实情,他都处理妥帖,且派人以汉王李恪的名义与杨老夫人说了啥。

    不过,这一路上,她虽没听见有歹人,但倒是感觉到植物们的情绪。

    这一日,日光和暖,春风吹拂,昨夜的狂风肆虐似乎是前世。那些植物在日光里贪婪地生长,尽力地舒展着枝叶。

    植物们在春日里,似在举行盛大的狂欢。彼此叽叽喳喳,在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美貌以及花期,或者雄心勃勃今年要长成什么样。

    她听了半晌,耗费不少精神,却也是笑了:没想到作为一棵植物,在这世间讨生活也真是不容易啊。每日里,还得攀比呢。

    她想着,便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一旁为她改衣裳的杨王氏一听,便是问:“阿芝,有何好事?”

    江承紫索性坐起来,跟杨王氏讨论到晋原县后,是否找个乡下近城的乡下宅子住下来,置办几分薄田,种个蔬菜,到底省下几分钱。

    “阿娘,原本我们手中就无银钱。昨夜,我也询问了长姐,祖宅那边早就是空架子。红姨当家这么些年,定是有些积蓄,但她怎肯拿出来呢。”江承紫翻身而起,靠在窗边与杨王氏商议到达晋原县的情况。她得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培育红薯和马铃薯,再找适合的时机为杨清让铺平道路。

    “你说得对。昨夜,我亦仔仔细细计算过,自己要在县城里置一个大的宅子,怕是有些困难。即便是置办好了,也是捉襟见肘,吃饭都解决不了。但若不置大宅子,这十几口人,你们兄妹几人也大了,得有自己的住处。可若是城郊去置大些的宅子,到底会丢了杨氏脸面。”杨王氏也是左右问难。

    江承紫很是撒娇地爬过去,抱着杨王氏的胳膊,说:“哪里能呢。阿娘到时候大可说是我阿爷身子不太好,须找个清净之所。另外,需要空气清新。别人也知晓富贵人家多得是山野别墅。哪能看轻我们啊?”

    杨王氏一听,觉得也是这个理,却又担心在城郊终究不妥,怕有贼人前来,始终不如城内妥帖。

    这事到此时,江承紫也是犯难了。她单是从自身利益出发,想着城郊有田地,人少,适合种植培育。但她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是土匪强盗出没的年代。乡野之间的大户人家,若没有高墙深院,或者是没有养拉风的护院,基本上就是土匪强盗们光临之地。

    再者,这晋原县地处蜀西北,虽然这个时代的地名不同。但江承紫可对于蜀西北的地势清楚得很。那里就是盆地边缘了,全是高山峻岭,原始森林。许多好吃懒做、穷凶极恶的流寇贼匪都在那一带落草,占山为王。时不时就要下山干上一两票。

    “阿娘,这事是阿芝想得不妥帖。”江承紫立刻说,随后又与杨王氏商议到了晋原县后,先租住或者买个小些的宅子安顿。等过一阵子看看形势,再来筹划买个自家宅子的事。

    杨王氏深以为然,母女俩又对未来做了一些规划。正当此时,便听得船家喊了一声:到了。

    江承紫知晓水路到了尽头,接下来就要从剑门道入蜀,走的都是崇山峻岭的逼仄路途。是一段越发艰难的路。

第五十九章 打

    船家船靠岸,江承紫一家并没急着上岸。一则是对岸上情况不明,杨迪要先上岸查探。毕竟码头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

    另外,江承紫一家是举家从弘农迁到蜀州晋原县,所以,虽然家里钱财不多,但坛坛罐罐也是带了不少。从船上卸下,在码头找好合适的马车和脚夫也得要好一阵子。

    杨王氏只让周氏夫妇负责清点货物,杨迪去租合适的马车,再挑选几个合适的脚夫。其余人都被勒令呆在船舱里,杨云负责护卫。

    秀红的大女儿想要出甲板上玩,也是被杨王氏派云珠去一顿斥责,勒令其入了船舱。

    那边厢,江承紫这位二姐又哭又闹,后来云珠冷声喝道:“不要没了体统。昨夜客栈闹人牙子,你们却要让人牙子掳走?夫人这是为你们好,不要不识好歹,白白丢了姑娘家的名声。”

    云珠平素对江承紫与杨清让自然是和颜悦色,但杨王氏调教出来的丫头,到底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前杨王氏在洛水农庄,出行不方便,很多事就是交给云珠去办的,云珠从来都办得妥妥帖帖。

    如今,经过垂柳客栈一夜,杨王氏从表面上收回六房的主母之权,云珠自然展现出雷厉风行的严厉一面。

    江承紫那二姐更闹腾,哭得声泪俱下,说什么狗仗人势,一个小小的贱婢竟敢对她恶言相向。江承紫听得头疼,从这闹腾的二姐可以预见在晋原县生活的日子也不会太平顺。

    “她与她阿娘性子最相似,喜欢闹腾,在祖宅时,也爱往祖母屋里跑,讨祖母欢心。”端坐在桌边的杨如玉忿忿地说。

    “莫论他人是非。阿玉,你是六房长姐,平素里,若是弟弟妹妹敢造次,定要拿捏分寸,拿出长姐的威严来。而此番论人是非之事,不要做。”杨王氏缓缓地说。

    杨如玉脸色一僵,与这位分别九年的母亲到底生分许多,整个人忽然就更加谨慎,低眉顺眼地说:“阿玉谨记教诲。”

    杨王氏瞧她这模样,叹息一声,道:“阿玉,你我母女却不要这样生分。先前,我也与你说起当日为何要离开你,去守护阿芝。日后,你慢慢瞧,便更知晓阿娘的苦衷,知晓其中道理。昨日里,我打你,却也不得不为。当时的你——”

    “阿娘,是阿玉一时糊涂。你莫恼。”杨如玉连忙说。

    杨王氏将她搂在怀里,说:“你是阿娘第一个孩子,我如何不爱呢。当日,你在阿娘肚子里第一次动,阿娘跟你说话,你踢阿娘肚子回应。还有你的第一声啼哭,阿娘都清晰记得。如何不爱你呢。”

    杨如玉呜呜哭起来,搂着杨王氏说:“阿娘,阿娘。阿玉,听阿娘的话便是。”

    “阿玉,阿娘实话与你说吧。昨晚,你也瞧见阿芝失踪大半夜。实则是有人不想阿芝、阿娘与清让活着。”杨王氏轻轻地说。

    杨如玉大惊失色,睁大眼睛问:“阿娘,我们,我们碍着谁了?“

    杨王氏轻轻拍拍她,又伸手将江承紫与杨清让一并搂在怀里,这才说:“阿玉,此事说来话长,若是说与你知,怕也得为你惹来杀身之祸。待来日,若有机会,阿娘再与你说起。如今,你只需记得:你的阿娘与弟弟妹妹回来了,你不是一个人。你也不是没人照拂的人。你还要记住:你是六房的嫡长女。”

    “是。”杨如玉已经泣不成声。

    “莫哭,好孩子。”杨王氏轻轻安慰。

    那边厢,秀红的另一个女儿也一并闹腾起来,吵闹得岸边都有人往这里望。

    “阿娘。他们这样闹腾,怕是不妥。”杨清让说着就要站起来。

    杨王氏眉头一蹙,说:“你不可去。到底你是六房长男,这妇人之间的事,你不宜理会。另一则,你是她们的弟弟,出言便是自**份。”

    “阿娘,这事我去便可。”杨如玉站起身来,抹了抹泪,整理头发。

    杨王氏有些犹豫,说:“你性子弱一些,我怕你吃亏。”

    “如今有阿娘,我没顾忌。再者,云珠姐在那边,我定不会吃亏。”杨如玉福了福身。

    杨王氏思考片刻,便允了杨如玉前去处理此事。随后,杨王氏却是问:“阿芝,若你地长姐,你如何处理?”

    “打。”江承紫干净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杨王氏疑惑地“哦”了一声,江承紫才继续说:“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是因为不知犯此错误的后果多么可怖。如同有人被嫉妒,是因为所具备的成果还不够大,不足以让所有人仰止。这两位姐姐从生下来就跟随其母嚣张跋扈,忘记尊卑嫡庶,如今这样闹腾也属正常。若我是长姐,今日便是立威之时。从前,六房还在祖宅,一点鸡毛蒜皮的决定也得受祖母约束。如今,六房算是正式分出来了,这嫡庶尊卑的规矩自然要立起来。而如何立?昨晚阿娘用的是一种方法。但现在,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打。”

    杨王氏面露微笑地点点头,随后便问杨清让:“嘉儿,你觉得你长姐会如何?”

    “回禀阿娘,长姐胸有成竹,怕应该也知晓该如何处理。何况,云姐姐在那边,方才云姐姐只因身份问题才未动手,如今长姐前往,云姐定然会见机行事。”杨清让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回答。

    杨王氏没说话,却只是侧耳倾听。杨如玉果然是杨王氏的亲生女儿啊,即便是九年不在她身边,独自在祖宅受了九年的气,如今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

    她先是和颜悦色地询问二位妹妹这般闹腾所为何事,又斥责云珠不该仗势主母而对两位姑娘无礼。

    这两个跋扈惯了,听自家长姐这般和颜悦色,还当是从前,便是越发猖獗,更是得寸进尺,说:“像这样没教养的,就该杖责,赶走,不然杨氏的法度何在?别人还以为我们杨氏千年望族竟沦落至此。”

    杨如玉依旧是和颜悦色地赞同两位妹妹说得对,杨氏法度不可废。在两人志得意满中,杨如玉忽然声色俱厉,指责二人不顾杨氏颜面,不顾杨氏法度,实则是可恶得很。

    两人呵斥杨如玉,杨如玉直接就说二人口口声声说尊卑长幼,却丝毫没有尊卑长幼的觉悟,还在这码头丢人现眼,紧接着就说今日就要让这杨氏六房知晓什么是尊卑长幼之序,之后,她威严地吩咐云珠执行家法,掌嘴二人。

    两人叫嚣道:“你敢。”

    “掌嘴到两人知晓体统法度为止。”杨如玉声音冷漠。

    江承紫听到此处,内心一声叹息。因为她从杨如玉的声音里听出了怨气的意味,此时此刻是该打一打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杀一儆百,以便于日后到达晋原县后,能好好管理整个六房。

    然而,看杨如玉这语气声音,俨然是私怨居多,才出此手段,而且她应该没有意识到此事该采取什么手段最合适。虽然一个少女这样被欺负这么多年,婚事也耽误了,心理意难平也是正常,但江承紫却通过此事知晓自家姐姐还算不得超神级别的队友,充其量算个中规中矩,有点小聪明的人罢了。

    那边厢,啪啪的巴掌声起初还夹杂着咒骂与哭声,到后来却只有哭声与求饶声。杨如玉也要顾及自己长姐的威严,便作罢,领了云珠一并回到杨王氏这边,盈盈一拜,说事情都办妥了。

    杨王氏也不作评论过,只说办妥就好,搬运行李、雇佣马车和脚夫还要一段时间,另外还得找妥帖的住处。再者时间也接近黄昏,也不急着赶路,就让大家用一用干粮,在这船上小憩片刻。

    杨如玉得了杨王氏的吩咐,又加上今日出了多年一口恶气,便十分高兴地与云珠一起去分发干粮。

    待杨如玉离开,杨王氏便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杨清让则是吃了些干粮,喝几口水,开始看前日里从杨恭仁那里央来的兵法残卷。

    江承紫百无聊赖,就倚靠在窗边,从低垂的窗帘帷幕缝隙往窗外瞧。窗外正是春日下午,天空蔚蓝,干净明澈。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四野一片生机勃勃的嫩绿,而更远的山上,桃花粉嫩如云,还夹杂了李子花、梨花等粉白,好一派春光明媚。

    近处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装卸货物的脚夫、挑夫,还有行商的商人,身背宝剑的游侠儿以及衣袂飘飘的读书人。

    这里是入蜀的陆路的入口,许多人会从这里翻越重重的蜀山,从古栈道到达梓潼,进入蜀地。尔后,逐渐进入成都平原,去让人乐得忘记故乡的繁华之地益州。

    许多年前,她还在部队,跟随部队一并走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古蜀栈道,也曾去看过让草原铁蹄的主人蒙哥望而却步的钓鱼城。那时,她曾站在那些古蜀栈道上,在荒草凄凄之中,回望千百年来,人们的足迹。

    而今,她却就站在唐初的蜀山之前,即将要穿越这崇山峻岭,去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去见识一千年前就繁华似锦的益州城。

    江承紫瞧着窗外的一切,不由得微微蹙眉。她觉得有些恍惚,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一瞬间,她疑心这是一场光怪奇幻的梦境。

    也只是短短的恍惚,她忽然就瞧见码头上,人影晃动中,有个瘦削的身影,像极了阿念。

    江承紫因砸碎五色石的奇遇,视力变得极好。这一日,天气甚好,能见度很高。她仔仔细细地瞧了瞧,那人身形与阿念一般无二,只不过阿念身着的衣袍都像是贵公子。而这码头上的人,则是一身游侠儿的典型装束,身背一柄剑,头发只由一条布带草草地束了个马尾,也因此许多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庞。于是,江承紫便瞧不清楚他的脸。

    她轻轻起身,转了个角度,想要看清这人到底是不是那阿念,以此来判断这阿念是否其实是跟着她杨氏一家,别有所图。

    可当她转了一个角度,那人却淹没在人群中,尔后转入一片屋舍巷子,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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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001/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作者:紫苏落葵所写的《名门天姿》为转载作品,名门天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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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