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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心底的愿望

    来人落在窗前,却又只是站着不动,没有说进屋,也没有去别处。

    他就站在窗前的那棵枣树下。初春的枣树,嫩芽新发,在没有日光的晚上,在江承紫夜视的视线里,枣树周身有泛着黄绿的光,奇妙无比。

    那人就站在枣树下,往窗户里看。一袭的夜行衣,只留了一双眼睛。

    那一双眼睛充满哀伤,那哀伤那样重,如同万年不化的雪山。仿若是经历了千秋万载时光的悲惨凝结而成。

    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江承紫判断,不由得对这人多了几分好奇。

    要不要走出去跟他打个招呼,问:“嗨,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需要帮忙吗?”

    不过,他穿成这样,在伸手不见五指乌漆墨黑的夜晚躲在枣树的阴影里,应该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只不过,他为何来到自己的窗前,凝视着自己的屋子,流露出如此浓重的悲伤?

    “呀,有贼,有贼。”忽然,有沙哑的声音尖锐响起,吓了江承紫一跳,也惊得枣树下那人,轻轻一跃,就跳上枣树,落在枣树的枝桠上。

    “哪里有贼?哪里有贼?”院落外有声音粗犷的男子在大声问。

    紧接着,院落内外的灯次第亮起来。杨王氏、杨清让房里的灯也亮起来。

    那人看情况不妙,倒是轻轻一跃,几个纵身之后,落在院墙外。而与此同时,杨云已带着一帮夜巡的护卫追了上去。

    江承紫站在窗前,看那黑衣人的身手,料想杨云等人并不能逮住他。便转身回屋,也在内室掌了灯,以免众人都掌灯,就她这么黑灯瞎火,引来众人的关怀。

    到时候,人都一股脑涌过来,每个人关怀你有没有见到贼人,有没有受伤,那真是想想就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她刚点燃油灯放到桌上,杨王氏、云珠、杨清让就都赶到了。杨王氏一进门,就问:“阿芝,可没甚事吧?”

    “没呢。我自沉沉入睡,忽听有人呼有贼,我记挂阿娘与大兄,便起身点灯了。”她神色自若地回答。

    杨王氏看她神情确无异常,便是松了一口气,才说出她的担忧。

    原来先前江承紫回来,模棱两可地说老夫人那边遭刺客,老夫人欠了她救命之恩。杨王氏就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跟云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分析眼前的形势,揣度老夫人接下来可能怎么做。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有贼”,她第一反应就是先前那些贼人会不会找阿芝报复,因为阿芝搅乱了他们的好事。

    “阿娘,你多虑了。他们布局周密,显然目标是老夫人,哪能为我浪费时间呢?”江承紫笑着回答。

    杨清让不悦地说:“阿芝,阿娘这是关心你呢,你莫要不知好歹。”

    “胡来,怎么跟妹妹说话?”杨王氏轻声斥责杨清让,“你妹妹从前只在永不岛上修炼,哪曾见过这吃人的场面,今日定然是吓坏了。你方才莫瞧见,她从老夫人那里回来,脸色刷白,像是丢了魂似的。”

    杨清让一听,便是愧疚,低声说:“阿芝,是大兄言语鲁莽,你却莫要生气。”

    她摇摇头,笑着说:“我才不生气呢。我知阿娘与大兄,还有云珠姐皆是真心待我,真的关心我。我幸福呢。”

    是的,江承紫觉得很幸福。虽然眼前的处境比前世里艰难千百倍,但前世里,她从记事开始,就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对爹妈的印象只限于照片上。

    那时,奶奶身体不好,喜欢安静。所以,他们住在很偏僻的老宅子,屋里只有一个厨师,一个打扫的,和一个司机。

    奶奶大部分时间在阅读或者睡觉。江承紫从小就被保姆告知不要吵着奶奶,所以,自从记事开始,她高兴了不能大笑,悲伤了也不能大哭。

    她成日里都是安静的。看书、看电视、弹钢琴,接受爷爷安排的每日训练。以至于她上学后,依旧是个沉默的人。因为她没有玩伴,已不知如何去跟小伙伴相处。再后来,她被爷爷丢到军队,那里是铁血的军人,没有同情和泪水。

    前世里,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呼风唤雨。若不是刘晋那个渣男的欺骗,她的一生可以说辉煌得没有污点。

    但是,前世里,她不快乐。因为不知被人关怀着是如何的幸福,所以,在学校里,只要跟父母有关的作文,她从来不做。

    那时候,她不止一次想:如果爸爸妈妈没有离婚,就像大伯父与大伯母那样住在一起。那么,她就可以像承佑哥哥那样靠着自己的妈妈看电视,二十多的人了还会搂着妈妈撒娇。

    可是,没有如果!

    父母在她出生时就离婚,尔后各奔东西。

    她从没想到,魂穿千载,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艰难的处境,却有兄长与母亲倾心的关怀。

    这些时日,她已当他们是真正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人。她也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带他们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幸福就好。”杨清让腼腆地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

    屋外来来去去抓贼的人不少,灯火通明。杨王氏看到自家女儿没啥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便催促杨清让速速去歇息,怕明日老夫人缓过气来,又会有什么刁难。

    杨清让“哦”一声,便由云珠掌灯引去睡了。杨王氏这才转过来拉着江承紫的手,低声问:“可真没事?”

    江承紫摇摇头,说:“没事呢。”

    “那就好。”杨王氏用温暖的手握住她略略冰凉的手,说,“这夜里凉寒,周围又闹贼,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着实不放心。你随阿娘一起睡,可好?”

    江承紫一愣,同自己的亲娘一起睡觉,到底是什么感觉?

    前世里,她做过梦,很美好的梦境,以至于醒了之后,她发现是梦,二十来岁的人了,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了大半宿。

    “可否?”杨王氏看她没说话,又问了一句,随后又补充说,“今时不比往日,若没看到你们,我这心不踏实。”

    “求之不得呢。”她高兴地回答,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杨王氏便要牵她出去,江承紫到底还尚存了一丝的理智,如今五色石已毁,那里面的植物定然无法再拿出来。那么,衣柜底部的那几块红薯与马铃薯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仅存。她这一走,怕有贼人来搜屋,到时候落入贼人之手,还真是哭都没处哭。

    所以,她悄声说:“阿娘,容我收拾一番。”

    杨王氏点点头,便在外间坐着喝水,江承紫进屋,拿了装马铃薯与红薯的布包,又拿了一件旧夹袄与打补丁的小斗篷抱在怀里,这才随了杨王氏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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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只鹦哥叫云歌

    她与杨王氏回到屋时,杨清让早已搬过来,在外间的坐床上铺褥子。他瞧见自家妹妹,便是笑着说:“我是男人,便是要睡外间的。阿芝放心,大兄会保护你。”

    “别多话,早些铺好入睡。”杨王氏叮嘱,又吩咐云珠将那坐床上的案几搬开,省得杨清让睡觉不老实,一脚下去,那案几上的杯子就碎了。

    云珠立马应声,动手去搬案几。杨王氏却是引着江承紫入了里间。

    这是她第一次来杨王氏住所的里间,前几次来,却都在外间与杨王氏说话。这里间格局与她所住的地方差不多。

    一张雕花木床,绣了“花好月圆,鸳鸯戏水”的床帘,素白的蚊帐,三四口朱漆箱子,一个矮凳子做的床头柜。

    杨王氏将油灯放到床头柜上,便说催促:“阿芝,快些躺下,今日累坏你了。”

    江承紫一颗心跳得怦怦的,不断地想起那一次做梦,梦见跟妈妈一起入睡,抱着妈妈的胳膊,闻着她的气息,暖暖柔柔的。那时,她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妈妈怀里更安全的地方,也没有比妈妈怀里更温暖的所在。

    只可惜,那是一场梦。而此时此刻,她却要实现这个梦。虽然眼前的妇人,并不是前世里叱咤珠宝设计界的风云设计师。但毕竟是自己的妈妈。

    她慢吞吞地将斗篷以及布包放到一旁的藤条箱子里,将盖子关上,刚走到床边上,就闻到一股甜香。她仔细嗅了嗅,正是桂花味。看样子这些被褥应该是用干桂花熏过,让被褥保持一种整洁清香。

    她侧过头看在处理头发的杨王氏,一举一动从容不迫。江承紫忽然觉得这女人其实很强大。或者她从小到如今的不幸经历,恰恰让她更懂得如何去生存吧。

    “怎么还不上床?”她转过头看到出神的江承紫,便催促地问。

    江承紫也不顾什么礼数,只是嘿嘿一笑,撒娇说:“阿娘整理头发的身姿好看,阿芝看呆了。”

    杨王氏一听,“噗嗤”笑道:“你这孩子何曾学得这般油嘴滑舌,阿娘老了,哪里好看。”

    “阿娘才正是盛放之花,岂能说老呢。”江承紫扮鬼脸,内心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幸福。原来这就是母女之间的相处,果然好温暖。

    她笑着,鼻子却已发酸,眼泪在眼里打转。她只好略略转身,让自己逆着光。

    “越发不正经。”杨王氏嘴上责备,眼角眉梢却都是笑,继而催促她速速上床躺下,说她外衣已脱,这初春春寒料峭,仔细受冻。

    江承紫“哦”一声,迅速爬上雕花木床躺下,拉了桂花香的被子盖上。被子是多年的老被子,棉絮有些死板,但被子并没有什么霉味。

    杨王氏是个整洁爱干净的勤劳妇人。此刻,这个妇人将头发放下,梳成两个大辫子便上床来与江承紫并排躺下。

    “阿娘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睡觉。若是不解开头发,戴满头的朱钗步摇,我是如何也睡不着。”杨王氏自顾自地说。

    “阿娘,我也喜欢这样,简单自在。”她侧身瞧着杨王氏说。

    杨王氏也略略侧身,伸手将她拥在怀里,缓缓地说:“这几年,你不会说话,看起来似乎痴傻。阿娘也曾想过这般与自己的阿女躺在床上谈心,但越想就越绝望。如今——”她说到此处,吸了吸鼻子,抹了抹泪,才有继续说,“如今愿望达成,我阿女聪颖懂事,也不枉我当日离开杨家。”

    杨王氏语气一直很平静,但江承紫听得心酸,伸手紧紧抱住杨王氏,将头靠在她温暖的胸口,说:“阿娘,过去便不提,是阿芝不孝。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过美好生活。”

    “嗯,嗯。”她抹了抹泪。

    母女俩后来又随意说一会儿话,期间提到江承紫还有一个亲姐姐在祖宅,九年前已经七岁。当日,杨王氏请离祖宅时,这个亲姐姐坚决不与她同行。

    杨王氏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在她年幼便舍她而去。如今,也不知道订亲与否,婚配何家。

    江承紫将杨王氏抱得更紧,安慰她说:“阿娘莫伤心,待我们离开此处,阿芝与大兄定会过上好日子。待那时,若是大姊未曾婚配,便由阿娘亲自挑选门当户对的名门子弟。”

    “你呀,说得好。但这谈何容易。”杨王氏叹息。江承紫犹豫几番,还是未将马铃薯与红薯的事告知于她。

    “阿娘,你要相信我。”她笑着说。

    杨王氏拍拍她,没再说话。江承紫也累极了,躺在杨王氏怀里,闻着母亲特有的馨香,在满屋子的桂花香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江承紫是被古怪的“早安”声吵醒的。她原本睡得极沉,但猛然就听见有沙哑的声音大声在喊“早安,早安,早安”。那声音连续不断,成为持续性的聒噪声。而且这声音像是变声期的小男孩发出的。

    谁家男孩这样无礼,跑到这院落来扰人清梦。

    江承紫施施然睁开眼,洗漱一番出去,才知道一直在喋喋不休对每个人喊“早安”的是一只鹦哥。

    此刻,杨清让与云珠,还有几个杨氏护卫站在江承紫窗口的枣树下,正看着站在树上的鹦哥。那只鹦鹉羽毛优美,神情倨傲,在树上旁若无人地梳理羽毛。

    “这谁家养的鹦哥,一大早就扰人清梦。”云珠问。

    “哼,懒惰不起床,怪我?”鹦哥回了一句嘴,声音果然不太好听。

    这鸟居然还能回嘴,看来是同类中较为聪明的。众人听鹦哥还嘴,到底是乐了。杨清让便说:“从前没见过这鹦哥,这附近人都养不活,断然养不出这样油光水滑的鸟。”

    “是呢。”云珠附和,便问杨云,“杨总管,可是大老爷或者老夫人所养?”

    杨云摇摇头,云珠思索片刻,又问:“可否是那位元淑姑娘所养。”

    杨云一听,变了脸色,便压低声说:“闺阁姑娘家怎会养这样物什,你若这般问人,便有毁元淑姑娘清誉之嫌。”

    云珠吐了吐舌头,杨清让却在一旁总结,认为这鹦哥定是迷路,来此地过夜。这样灵性的物什,主人家一定很着急。所以,他就好心地问:“小鸟,你家主人是谁?”

    “你才是小鸟。”鹦鹉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哼了一声,说,“我叫云歌,我主人名讳,为何要告知于你?”

    鹦哥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杨清让也摸摸脑袋,说:“我是好心,想帮你找到主人。”

    “哼,我的主人我自然会找。”鹦哥趾高气昂地说,随后,它拍了拍翅膀,绕树打了个旋,就往江承紫飞过来,一边飞,一边高兴地喊:“呀,美人,美人,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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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是福是祸

    江承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鹦哥见状,立刻就在她面前的一棵细嫩的木槿上停歇下来,嘴里还还喋喋不休地喊:“美人,莫怕,我无恶意。”

    什么样的主人才能将一只鸟教得跟流氓似的!江承紫额上瀑布汗。

    她原本想问这鹦哥的主人是谁,为何在此。但就在此时,她却感觉到鹦哥所停歇的那一株细嫩的木槿疼。几乎出自本能,她便指着旁边的石栏杆说:“你莫停在上面,这木槿太细嫩,撑不起你,它疼。”

    鹦哥一听,却是夸张地“哦”一声,问:“阿芝,你知道它疼?”

    江承紫被这鹦哥一问,不由得一怔。是啊,刚刚自己明显感觉那棵木槿在SHENYIN“啊呀,好疼”。

    鹦哥一边说,一边听话地跳到石栏杆上,又自言自语说:“都这样喜欢发呆,可不好。”

    江承紫顾不得理会鹦哥为何知道她的名字,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毕竟鹦哥说话这种事古来皆有,并不稀奇,而明确感受植物情绪这件事就很诡异。

    昨晚,那五色石碎裂。回屋时,江承紫的双目有了夜视功能,当时她就想过或者除了夜视功能,受那五色石的影响,或者还有别的异能吧。果不其然,这会儿能感受到植物的情绪?

    她还在怀疑阶段,忽然一阵风吹过,墙角似乎有一棵海棠正在疼痛难忍地SHENYIN。似乎是遭受着鞭打刀砍的折磨。

    江承紫想要袖手旁观似乎都不行。那海棠嫩苗的SHENYIN声似乎是濒临死亡时发出的。她没法袖手旁观,便往那墙角瞧了瞧,也没个鸟雀啄,更没有什么毛毛虫噬咬。

    肉眼看去,那海棠苗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异常。但江承紫分明感觉到海棠苗的痛苦。所以,她喊:“云珠姐,你且瞧瞧你种的海棠。”

    “咋了?”云珠还跟一群人在讨论鹦哥的来历,听江承紫大喊,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我看那长势不太好,怕是土里有虫在噬咬,你且瞧瞧。”她经过观察分析,得出了如下结论。

    云珠却是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左右瞧瞧,对她喊:“九姑娘,我看长势颇好,不像遭虫咬。”

    海棠花的SHENYIN还在继续,江承紫垂眸,说:“你且挖开瞧瞧。世间万物,植物扎根于地,其命理亦在地。植物又是这世间顶顶能忍受痛苦之物。我们断不可以一双肉眼去瞧。”

    “那该如何瞧?”

    云珠虽聪颖,也不过是跟着杨王氏,识得几个字,走过一些地方,见识过豪门大家的规矩与尔虞我诈。如今,九姑娘在仙山修炼归来,见识非凡,她自是崇拜得不得了,每每抓住机会,都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用心去感受,他们也是有喜怒哀乐。”江承紫的回答很模棱两可。

    云珠似懂非懂,只仔仔细细瞧着一动不动的海棠花苗,还是想不明白如何用心感受。久久没说话的鹦哥看她那模样,就嘲笑:“愚笨之人,想不明白主人所言,执行即可。”

    云珠白了鹦哥一眼,便拿了树枝小心翼翼地将海棠挖出来,将那些泥土轻轻抖落。果然在海棠花的根部有一个米黄色的肥胖虫子,正用用力的嘴钳噬咬海棠肥美的根部。

    “呀,九姑娘,果然啊。”云珠惊呼,将那虫子拍落在地。

    “呀,阿芝,你竟知晓这些?”杨清让也很是惊讶。

    江承紫只得笑笑,又将这种超能力归结于那位住在永不岛上的潘师父。说潘师父曾说她仙根颇佳,所以在传送她吐纳之术之前,让她修习与植物的沟通之术。只不过,她当日在仙山修炼时,魂魄不全,所以修习得术数时灵时不灵。

    反正这是一个信奉鬼神仙道的年代,编排合理,毫无漏洞之下,即便是当今帝王也会相信她所言。

    杨清让听闻,一脸失望,说:“若是当日,你能学全了这本事,这可是世间一等一的本事了。”

    “那是大兄嫌弃阿芝碍手碍脚?”江承紫故意反问。

    杨清让没反应过来,久久没说话的鹦哥却是幽幽地说:“魂魄都去修炼,岂不是驾鹤西归了?”

    “啊?大兄糊涂。”杨清让也不跟一只鹦哥计较,何况这鹦哥并未胡说,虽然它语气实在很嘲讽。

    “没有的事。”江承紫笑笑,叮嘱云珠好好照顾那棵海棠。

    这会儿,她再度凝神静气,感受周围时,就觉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奇妙。院落里各种植物的喜怒哀乐,她都能觉察出来。比如荷塘里刚要出水的荷钱超级怕冷,一直在拒绝出水,等待日光再喝暖一些;花圃里的瓜苗被寒霜所冻,正瑟瑟发抖与病魔做斗争;枣树神情安宁,正在闭目享受春日的美好,每个毛孔都在畅快呼吸......

    果然能感受到植物的情绪!江承紫再度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虽然暂时不知这样的能力到底有什么功效,会不会一直在。但此时此刻,她真觉得因为能感受植物的情绪,周围的世界变得好奇妙。

    “阿芝,如何?”杨清让立马来问。

    江承紫赶忙摇头,装着很是疲累的模样,撒谎说:“很耗费精神,稍稍运用一下,就觉得精神不济。方才我是不经意间感受到那海棠花在嚎叫**。大约也是因它太痛苦,我才能感受。”

    杨清让点点头,尔后又催促她速速去喝点粥,再去睡个回笼觉。

    江承紫很镇定地点点头,大步往厨房去。她内心狂喜,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众护卫见她离去,也便在鹦哥很犯贱的“大家退散啊”的叫声里悉数离开这院落,院里再度恢复平静。杨清让开始打拳,云珠依旧在摆弄海棠花。杨王氏在厢房里收拾东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江承紫在厨房内喝了一碗白粥,咬了两口没一丝盐味的青菜,还是想着自己所拥有的不知祸福的超能力,心里对未来充满隐隐的期待,却又有些许怯生生的害怕。

    “哟,阿芝,阿芝,不请云歌吃早饭么?”鹦哥飞到厨房廊檐下的青石台上停下,贱兮兮地问。

    “你要吃啥?喝粥么?”江承紫将粥递过去。鹦哥连忙用翅膀作摆手状。

    江承紫讪讪笑笑,说:“我不知鹦哥吃什么。”

    她还真不知鹦鹉吃什么,要如何喂养。上辈子,堂哥江承佑有养一只鹦鹉,但好像吃的是专门的鸟粮。

    “罢了,开玩笑而已,世间广阔万物,处处皆美味。”鹦哥很是霸气地说。

    江承紫还是尴尬地笑笑,问:“你真不喝粥?”

    鹦哥摇摇头,江承紫觉得此鸟甚有意思,便很想知道它背后的主人是谁。于是,她一边喝粥,一边跟他聊天,最终绕来绕去,还是问它的主人是谁。

    鹦哥一副得道高僧的口吻,说:“机缘到时,我自会告知阿芝。”

    江承紫“噗嗤”一笑,便又与那鹦哥聊了些有的没的。最终的结论:这是一只智商颇高、训练有素的鹦哥。来此的目的不详。就目前的了解来看,这堪比以前部队里搜集情报的王牌军犬和猴子。

    看来,以后处事要处处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对周遭万物都要保持警惕。否则,自己上辈子好歹是堂堂军政世家千金,又是优秀的军中之花,若是被一只鹦哥算计,那自己都要唾弃死自己了。

    “我咋感觉你在套我话。”那只鹦哥果然贼精,在与江承紫简单交谈后,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承紫反将一军:“你又何尝不是在套我话呢。”

    鹦哥“嘿嘿”一笑,说:“我对阿芝无恶意。”

    江承紫垂了眸,正要回答,却听得有人喊:“六夫人,老夫人有请,望你携小公子与九姑娘前去。”

    (困啊,晚安)

第三十三章 盛装

    江承紫顾不得再套鹦哥的话,放下碗筷,到井台上打水漱口洗脸后,整理一下衣裙就等在廊檐下。

    不一会儿,杨王氏从她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袭青衣梳着双丫髻的云珠。

    杨王氏则将平日里穿的素色衣衫换下,今日穿了浅灰小碎白花的夹袄和鹅黄挑边襦裙。头发绾了十分平正的发髻,插了一朵木质的发钗。那眉目也是仔细描过,只不过腮红、口脂、眉黛都是次品,虽然妆容不错,但却不能仔细看了。

    江承紫看得心酸!一个名门嫡女过了几年得意的日子,尔后就是被各种算计,好不容易嫁到夫家,夫家也不错。但娘家没背景,也只落得被人算计欺凌的下场。尔后,因担心幼女安危,不顾自身前程,来到这鸟不生蛋的田庄,忍气吞声。

    眼下这一身衣衫未曾将她穿过,却又并非新衣裳,想必也是压箱底舍不得穿。而平日里素颜的她,今日仔细妆容,这些化妆品怕也是许多年前攒下,仔细保存至今的。

    “阿娘。”江承紫低喊一声,鼻子发酸。她竭力留住眼泪,对着杨王氏微笑。

    杨王氏对她和蔼地笑,向她伸手,说:“来,阿娘牵着你。”

    江承紫看着那一双手,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呜呜哭起来,将手递过去。

    杨王氏吓了一跳,掏出手帕为她擦泪,很关切地问:“阿芝怎了?”

    “是呢,阿芝怎了?”杨清让也在一旁关切地问。

    江承紫一边抹泪,一边看看杨清让,又看看云珠,再转过来看着杨王氏。三人神情都万分紧张,看得出是真心关系她。

    她吸吸鼻子,摇头说:“我无事,只是瞧见阿娘今日仔细妆容,竟这般好看,有所感慨。阿娘若非为了阿芝,却是可日日这般好看。”

    杨王氏一听,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说:“即便不在这田庄,又哪能日日这般打扮呢?又不是戏台上的。即便是名门命妇,平素也是淡扫蛾眉。这般打扮唯有正式场合。”

    “可若不是因为阿芝,阿娘便可用更好的口脂、眉黛。”她嘟哝撒娇,越发不像是前世里那个任何时候都冷静自持,似乎没有喜怒哀乐的江承紫了。

    杨王氏一怔,随后有些无奈地笑笑,说:“一家人安平就好。别的东西能有则有,若是没有,便是命中注定。”

    江承紫垂了眸,很郑重地说:“阿娘放心,阿芝和大兄会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哈哈,阿芝是富贵命。”鹦哥在廊檐下的栏杆上冷不丁嚎一嗓子,吓得四个人都一惊。

    江承紫斜睨了它一眼,说:“下次发言之前,记得说‘报告,我要发言’。声音不好听,还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很吓人的。”

    鹦哥一听,十分高兴地拍拍翅膀,反问:“阿芝是允许我留下了?”

    大爷的,果然被这鹦哥阴了。她立马板起脸,说:“在你没告诉我,你主人是谁之前,我可不对你提供任何的庇护,包括食物。别人逮住你,要把你蒸了煮了,我可不管。”

    鹦哥作瑟瑟发抖状,然后跳过来停在江承紫的肩膀上,用鸟脸蹭了蹭她的脸颊,问:“你真这么狠心?”

    “我言必诺。”江承紫将鹦哥拍飞,又随口问一句,“其实,你主人是个还在变声期的孩子。你这声音是跟他学的吧。”

    江承紫之前听这鹦鹉的声音,就琢磨其主人。后来,她偶尔听见鹦鹉嘀咕,其实那声音挺清脆,根本就不沙哑。但鹦哥平素说话那声音沙哑,就像是变声期的男孩。果然,江承紫问出那句话之后,鹦哥马上就拿翅膀捂住嘴,大约停顿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地说:“阿芝,你在讹我。”

    “说吧,你主人是谁!”江承紫继续询问,心里已经猜测这鹦哥可能是杨宸留下的,昨夜也不知歇息在哪里。不对,不对,江承紫忽然想起昨晚冷不丁的那一声“有贼,有贼”,仿若就是这鹦哥的声音。

    鹦哥一副宁死不就的样子,将头竭力拐向另一边。江承紫退而求其次,问:“昨晚是你喊有贼?”

    “哼,自然。”鹦哥转过脸来很是高傲地回答,声音已恢复正常。

    “说吧,你主人是谁。”江承紫不屈不挠。

    鹦哥惨叫一声:“女人可怕至极,不玩也。”而后,扑腾翅膀飞走了。

    杨王氏笑着说:“你跟一只鹦哥置气作甚呢。”

    “阿娘,你看着鹦哥可不普通,我怕它是别有用心之人放在此处,怕它对我们不利。”江承紫回答。

    杨王氏、云珠、杨清让三人脸色大变,显然三人起初不过只是将它当做一只鸟而已,如今听江承紫这般说起,都惊讶得不得了。

    “是呢。我听师父说,从前有人专门训练飞禽走兽为自己所用,刺探情报,投递病毒,甚至执行暗杀。”江承紫将前世里在军队中的知识以这么一种方式告诉三人。

    “呀,太可怕。”杨王氏直直摇头。

    那院门那边却有青衣丫鬟在催促:“六夫人,可有准备妥帖,老夫人等候多时了。”

    杨王氏应了一声,这才结束了鹦哥这个话题,四人匆匆赶到前院。

    杨老夫人这次并没在大堂等他们,而是在偏厅接见主仆四人。老夫人端坐在坐床上,杨恭仁则坐在坐床案几的另一边,一袭淡青衣衫,金丝绣线牡丹花纹领的杨元淑站立在养杨王氏身侧。两名青衣丫鬟正在搬小马扎凳。

    “你母子三人入座吧。”老夫人指了指那三个小马扎。

    杨王氏带一双儿女谢过,便依次落座。待三人坐定,杨老夫人便说:“今日找你来,我也不转弯抹角。自从隋朝灭亡,炀帝身死。杨氏儿郎遭受各种磨难,这些年越发艰难。如今,大老爷受隐太子玄武门之事牵连,也是赋闲在家。唯有驸马爷(杨师道)一人在朝。其余全然窝在家中,才华无可施展。”

    杨老夫人说到此处,不由得叹息一声。杨王氏也是一副黯然神色,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今日第一更)

第三十四章 老狐狸的算盘

    杨老夫人看气氛凝重,便才缓缓叹息一声,说:“好在千年望族,杨氏子弟皆是才华之辈,当今陛下亦是明君。”她说到此处顿一顿,缓缓站了起来,杨元淑眼明手快,赶快低头扶住她。

    江承紫坐在窄窄的小马扎上暗想:这老太婆起承转合,谈话节奏把握得不错,只不知又打了什么算盘,在算计什么。

    她看了杨王氏与杨清让一眼,两人神色谨慎,看样子也不清楚这老太婆的用意。

    两人并没说话,只是老太婆起身后,杨王氏与杨清让立刻就站起来,云珠还顺带拉了江承紫一把,示意她起身。

    江承紫站起来后,主位上的杨恭仁也跟着站起来,伸手去扶杨老夫人。这古代就是规矩多,在一个屋内,长者不曾坐着,小辈坐着就是不懂规矩,没有家教。

    老夫人倒是摆摆手,连连说:“坐下,坐下,莫要拘礼。”

    她说着,便率先坐下,又命人为杨元淑也搬了小马扎,一群人皆坐定。

    老夫人这才开始闲话家常似的地说起当今陛下是明君,前日里,恩准淑妃回家省亲,给了杨氏无上荣光。另外,淑妃回家省亲,除了选杨氏淑女匹配三皇子外,还一并恩赐下一些缺漏。这些缺漏虽算不得要职,但好歹是给杨氏儿郎一些施展才华的机会,他日总归是可有出头之日。

    她说到此处,江承紫倒是心中一亮,想起昨日这老太婆说的话,暗想:这老婆子一大早将他们找来,又说这番话,莫不是要留一个官位空缺给杨清让,开个小恩放他们母子三人离开这田庄?只不过,杨清让太小,即便是世袭也不到年岁。

    她兀自想着,杨王氏已趁老夫人言语停顿之时,说:“这倒是极好,杨氏先祖庇佑。”

    杨王氏语气不咸不淡,说起这场面话亦是端庄得体。一说完后,她依旧低眉垂首端坐在小马扎上,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杨王氏都这般谨慎,杨清让与江承紫当然不会不识趣地插嘴,也端坐在一旁,一幅很有家教的样子。

    老夫人则是连连叹息几声,才语气沉重地说:“自西汉开始,杨氏千年基业,累世公卿。却到我们手里落魄,实在是无言见祖先。”

    “老夫人,莫要自责。杨氏千年,亦是沉沉浮浮。一个家族,亦如同一个人,人生际遇,本是如此。况且,我们经历了隋朝的璀璨,自然要在新朝迎接璀璨后的落寞。”杨恭仁语气平静地劝说老夫人。

    江承紫听闻这一番言论,不由得抬头看看那主位上头发全白的老者。

    前日里,因为彼此还算敌对,针锋相对之下,她从自己的角度去看这老者,只觉得这老者冷酷、迂腐、不懂变通,万分讨厌。

    而今,彼此不再你死我活,换了角度来看,杨恭仁这一番就事论事的言论,足可见他这些年官场沉浮,对人生世事看得透侧,年岁与阅历让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智者。

    江承紫在一瞬间对此人刮目相看,甚至颇有好感。只不过她想到历史上的杨恭仁在贞观时,并没有活几年,心里很是感慨。

    老夫人却是板了一张脸,不悦地扫了杨恭仁一眼,说:“若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想,杨氏振兴之职谁来承担?堂堂一个家主,在晚辈面前,说话越发没轻没重。”

    杨恭仁被斥责,面色不然好看,却也不敢对自家母亲发作,只得颓然坐到主位上,三缄其口。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屋外的微风轻轻拂过,引起屋檐下风铃在叮当脆响。江承紫明显感觉屋内的这种沉默正化作一股低气压在屋子里来回地转啊转。

    过了许久,老夫人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叹息一声说:“罢了,今日算是一家人私下会面,是我太计较。”

    “老夫人心系杨氏,自是处处严格要求,作为晚辈,严师之下,获益匪浅。”杨元淑声音柔柔,一字一句都是拍马溜须的高境界。

    原本就厌恶她的江承紫,此刻更没来由地厌恶。在江承紫看来,杨元淑这种人就是上学时候,那种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各种装可怜装柔弱使唤人的那种贱人,俗称绿茶婊。

    “元淑知书达理,人又聪颖貌美,实则是杨氏之福。”杨老夫人话锋一转,从杨氏千年基业,就说到杨元淑身上来了。

    “元淑多谢老夫人夸奖。”杨元淑立刻就跪地行了稽首大礼。

    这两人一唱一和,江承紫觉得超恶心。不过,她恶心归恶心,心里却还是跟着杨老夫人话在认真分析她这一番话到底目的为何。

    她我还在一边恶心,一边分析。老夫人已将杨元淑扶起,立刻就夸奖杨元淑自小就聪颖漂亮,学富五车,小小年纪才学就超越许多人,最主要的是知书达理,聪颖听话。

    老夫人说到“听话”二字时,语气有些重,像是刻意强调。

    江承紫先前一直在分析老夫人的目的,这会儿听这两个字,顿时就低眉哂笑,心如明镜。

    老夫人自小生在望族兰陵萧氏,出嫁之后,又在弘农杨氏,见的都是宅门内斗的各路妖蛾子,早就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能不知杨元淑是个什么货色?此时,她还将这女人夸上天,也不过是夸给他们这些人听的罢了。

    之所以夸给他们这些人听,江承紫认为,无非就是想说这女人各方面的条件,尤其是听话这方面,是最适合跟三皇子联姻的。

    那么,接下来,这老夫人定然要说联姻之事。

    江承紫此刻心如明镜。果然,老夫人铺垫一番,停顿片刻,便是话锋一转,说杨氏千年基业,累世公卿,短短不可败在此番,败在我们这几辈的手中。

    “我们定然尽心竭力。”杨元淑立马附和,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杨清让与江承紫作为晚辈,也不得不起身表一下决心。

    老夫人作抬袖抚泪状,一时间,似乎感动得老泪纵横,十分激动地说:“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坐,坐。”

    三人谢过老夫人,一一落座。老夫人这才说:“杨氏子弟就该这般齐心。”

    “是。”三人亦齐声回答。

    老夫人这才说到淑妃省亲,最大的事就是为三皇子选杨氏淑女为正妃,匹配三皇子。但淑妃也是爱子心切,选妃之前,先要看了各位的生辰贴。前日里,观王房祖宅里的姐姐妹妹们的生辰贴都给淑妃过目,淑妃请了李淳风一并前来,看了那些生辰贴,一一都否了,让杨氏再拿寄养别处,或者别房的淑女生辰贴去瞧瞧,若是没个合适的,这事也不好办。

    “因此,老夫人此番让阿芝将生辰贴交上去,实际是,是让她——”杨王氏十分惊喜的模样。

    江承紫知晓自家老娘心跟明镜儿似的,这会儿的惊喜定然是装的。她也不能是个木头人,这个时候,定然要有所表现。所以,她在杨王氏惊喜的时候,立刻作出害羞的模样,说:“阿娘,你莫胡说,我才不嫁什么皇子。我要与阿娘一处。”

    “傻阿芝,与皇家联姻,这是杨氏的锦绣前程。若是你能跟皇家联姻,也算是为杨氏尽一份绵薄之力。”杨王氏还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杨清让也是傻乎乎的在一旁打趣,说:“阿芝,我自小在祖宅时,可听闻那三皇子打小就聪颖,英武不凡呢。”

    “那也是道听途说,总之,不理你们。”她一脸娇羞的模样。

    上辈子一辈子没撒过娇,没露过女儿家这种娇羞态。如今在这里做戏,居然是做全套啊。江承紫心中感慨万千。

    老夫人冷眼看他们娘三人发疯,心里只讽刺太没眼力劲儿了,亏得方才还做了那么多铺垫。不行,不能让这三人继续发疯,否则,再等片刻,她都没办法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口了。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说:“你三人且坐下。”

    杨王氏母子三人,这才落座,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眼角眉梢都还露出喜气。江承紫可不认为自家老娘不懂老夫人的话,但此时她唇角那笑意那竭力憋住的笑。

    啧啧,自家老娘演技真是登峰造极!江承紫将视线从自家老娘脸上收回来,不由得扫了杨元淑一眼。那女子虽然一脸平静,但看向江承紫时的眸光却像是在看可怜虫似的。

    去你大爷的,贱|人!江承紫在心中腹诽。想到自家男神以后就要被这绿茶婊霸占,心里像是吞了一万只苍蝇一样恶心。不过,好在历史上,男神好像不太待见杨氏这位,而是更喜欢另一位妃子萧氏。

    想到此处,江承紫有一种恶俗的幸灾乐祸的心理,若非是这种场合,就凭她那性格,估计会对杨元淑来个意味不明的“呵呵呵”嘲讽一下。

    “九丫头的生辰贴拿去让淑妃选一选是不假。但九丫头自小在田庄长大,人虽聪颖漂亮,但到底礼数不够,且性子野一些。若是入了高门大户,还好一点。但若是在皇家,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甚至给杨氏带来灭顶之灾。杨王氏,你作为九丫头的母亲,想必也想她安平吧。”老夫人缓缓地说,还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杨王氏先前竭力忍住的笑来不及褪去,就凝在唇边,整张脸一副惊讶莫名的样子。她瞧着老夫人,而后咬咬嘴唇说:“是,作为母亲,只望儿女安平。”

第三十五章 去处

    老夫人很满意地点点头,说:“所以,杨氏不能浪费这一次机会,亦不能随便找个嫁到三皇子府上,即便淑妃真抽中阿芝,也不能是阿芝去。你得要明白。”

    她说完,又看了看杨元淑。杨元淑立刻低下头作娇羞状。

    杨王氏是不是装的,老夫人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无论是谁的帖子合了三皇子李恪的八字,嫁给李恪的人都是杨元淑,她是杨氏共同选出的代表。而别人作为杨氏的一份子,就不要逼逼地瞎闹。

    “罪妇明白。”杨王氏低眉垂首,语气落寞地回答。

    “莫要提罪妇一词。那事就此揭过,以后,你还是杨氏六老爷的正房夫人。”老夫人缓缓地说。算是锤了杨王氏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间接给杨王氏许诺若是此事成了,他们一家子安分守己的话,杨氏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多谢老夫人。”杨王氏从小马扎上噗通就跪在地上,哽咽地说,“多谢老夫人宽恕。”

    “说了莫要提。当日,到底是我处理事情太过火。”杨老夫人摆摆手,才又说,“至于阿芝的婚事,她还小。待他日,我定选名门子弟予以匹配。这个你放心。”

    “多谢老夫人。”杨王氏嘴里还是这一句话,然后示意江承紫一并来谢恩。

    江承紫连忙也跪下,脆生生地说:“多谢祖母。”

    “哈哈,阿芝就懂事得多。我之前说了是私下里的家常,不必一口一个老夫人。我喜欢阿芝叫我祖母。”杨老夫人笑声爽朗,那一脸的笑活脱脱一只大灰狼。此刻,狼祖母正向江承紫招手,说,“来,到祖母这里来。”

    江承紫依言上前,三分之一的屁股坐在杨老夫人所指的坐床边上,以便于显得格外淑女端庄。

    杨老夫人常常一声叹息,说:“到底是要委屈你,只是我瞧你这模样,也是个有福气的,莫要恼。”

    “祖母这般安排,对阿芝极好,求之不得呢。”江承紫十分乖巧地回答。

    “嗯,你是懂事的。”老夫人又是赞美。

    江承紫却不想继续与这老太婆这么虚伪恶心下去,任由她给一个小孩子灌迷魂汤。所以,她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瞧着老夫人,又是一番感谢,而后不等老夫人发话,就话锋一转,放低声音怯生生地对老夫人说:“阿芝想问,我大兄他——”

    她欲言又止,老夫人是人精,立刻就笑着说:“你这孩子,无论何时都想着自家大兄,你放心,这回淑妃带来的缺漏,我挑选个合适的给你大兄。”

    “多谢老夫人。”江承紫照例先是谢恩,然后就立刻问出疑问:“祖母,大兄年岁尚幼。”

    “你莫担心。你兄妹二人,亦不是无父之人。这缺漏先由你父亲挂着,实则是清让在历练。过几年,你父亲身子不适,清让年岁也到了,便可挂了这缺漏。这便是做妥帖的安排了。”老夫人说。

    江承紫在心里骂了一句:去你二大爷的。随后就委婉拒绝说:“我听闻父亲身子不适,怕不宜劳顿。”

    “你父亲无甚障碍。让你二娘母女三人,加上你大姐一并前去照顾,定无大碍。”杨老夫人立刻回答,那语气神色都是一字一句不容反驳。

    “祖母这般安排,真周详啊。”江承紫笑着说,心里已经恨不得将这老太婆一张伪善的脸皮撕下来。

    老夫人还是笑着,但是她这会儿已不理会江承紫,径直对杨清让说:“清让,你是杨氏子弟,切记好高骛远,以后要踏踏实实,施展你的才华,为杨氏增光。”

    “孙儿谨遵教诲。”杨清让拱手回答。

    老夫人说这一番话,似乎是在铺垫什么。江承紫根据自己多年坑人经验,认为这老太婆肯定在坑杨清让。

    她心中暗自腹诽,却听老太婆说:“我思来想去,根据清让的年龄与能力,挑选了晋源县县丞作为你们历练之地。”

    果然,这官职是够小,够没用的。不过,江承紫的印象中,这晋源县在太原,还不算穷山恶水,偏僻地带。从这点来说,老太婆还算并不那么绝。

    “太原?”杨王氏有些兴奋地问了一句。毕竟杨王氏的本家就是太原王氏。她是在爹娘过世之后,被寄养到范阳王氏旁支的。如果真是去晋源县,她到底跟家族里的人走动走动,再加上自家一双儿女有出息的话,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

    杨王氏的想法也正是江承紫方才觉得这来太婆还不算恶毒的原因。可是,江承紫对这个老太婆的看法是太有下限了。

    就在杨王氏问完那一句“太原”之后,杨老夫人就摇摇头,说:“杨氏累世公卿,又与前朝皇族过往甚密,就算再怎么有才华,帝王再怎么明君,也不可能不提防。所以,给予杨氏之缺漏又怎么会在中原地带。”

    “那是何地?”江承紫不由得询问。在她的记忆里,晋源县是在太原附近没错啊。那会儿在部队,有个训练作业就是在太原附近的晋源县完成的。

    杨老夫人垂了眸,叹息一声才说:“蜀中。”

    江承紫一听是蜀中,并不是古代南边的瘴气之地,便是松一口气。但杨王氏却显然并不觉得蜀中好。在唐初,成都虽然是繁华之地,但蜀中到底还是巴山楚水凄凉地。

    “老夫人,这——”杨王氏神情焦急地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选来选去,也只有这一个官职适合你们。”杨老夫人回答,绝了杨王氏的希望。

    江承紫则是上前,拉了拉自家老娘,说:“阿娘,莫急。祖母这是照拂我们呢。虽人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但蜀中有平原,沃野千里,却是极好的去处。”

    杨王氏一听,问:“当真?”

    江承紫点头回答:“阿芝断不敢欺骗自家娘亲。”

    杨老夫人在一旁很是赞赏地说:“九丫头见多识广,是个有见地的。”随后,她又瞧着杨王氏说,“你也是个有福气的。看你这一双儿女。”

    “多谢老夫人。”杨王氏虽不明白江承紫的举动,但自家女儿这番举动定然是有所深意,她也不继续与杨老夫人磨什么,便知书达理地谢恩。

    江承紫安抚了自家老娘,便又问杨老夫人,这晋源县具体在蜀州何处。

    杨老夫人摇摇头,搞不明白。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杨恭仁却是开口说:“晋原县并非你们所认为的太原的晋源,此地属剑南北道,距离益州不远,虽说不上繁华,却也比边陲小镇强。”

    “原来距益州不远。多谢祖母。”江承紫跪拜在地。

    杨清让对这些地理概念不懂,但也是一并跪拜下来。杨老夫人则是抬袖擦泪,作依依不舍状,说巴山楚水,他们此番去了,山长水远,要相见怕就只能在梦中了。

    江承紫正在纳闷老夫人这话,杨清让却已对老夫人说:“祖母切勿伤心,孙儿过几年,便可调回中原,届时便时时来拜访祖母。”

    老夫人一听,立刻板着脸说:“你还小,要认真学习,打好基础,切莫要过早钻营这等事,白白浪费自己。”

    “是。”杨清让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

    江承紫这才恍然大悟:呵呵哒,老夫人这招真狠啊。将他们一家扔到巴蜀边远地方。没有升迁,或者朝廷召唤,他们全家根本就不能离开蜀州。若没有大作为,得不到推荐,朝廷里有没有人活动。那么,杨清让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根本就回不来。而他们一家就会在那里生根发芽,子孙后辈都会跟千年望族越去越远。

    高门大户里,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

    杨王氏显然早明白这一点,此刻就端坐在小马扎上,一言不发。而杨老夫人还在流着鳄鱼的眼泪,诉说对江承紫一家的依依不舍,说委屈他们,杨氏不会忘记他们的。

    江承紫在内心将她呵呵哒了无数遍,随后说:“祖母放心,我大兄才华横溢,定会出人头地,我们在蜀地也不会太久。”

    杨老夫人听闻此语,不由得一怔,然后点点头,喃喃地说:“是呢。你兄妹二人都是有才华之人,真可埋没呢。”

    老夫人语气很轻,江承紫却从她所谓的慈眉善目里看出不宜察觉的凶狠。她心里一咯噔,想到即将前行的道路,或者并不难太平。

    “我和阿芝会努力的。”杨清让说。

    杨老夫人点点头,一脸疲惫的神情,说:“你们且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就要启程,我也乏了,你们退下吧。”

    母子三人行了礼,杨王氏在云珠的搀扶下,主仆四人回了院落。

    杨王氏并不太高兴,只坐在窗边发呆。云珠则在收拾包袱,一边收拾一边嘟囔,说:“又要跟二姨娘母女相处,真真是头疼。”

    江承紫这才想到这一次真正上任的是自己堕马痴傻的爹,处理事务的才是自家的大兄。而爹爹上任,他的妻儿小妾也得一并前行。不知怎的,江承紫想到那竭力踢走自家老娘,九年来把自己当夫人的小妾如今也得长途跋涉去蜀州,她就莫名觉得暗心情舒畅。

第三十六章 夜宴

    当日下午,拿了江承紫的书信与生辰贴后,老夫人一行人就启程回了祖宅。

    因王婆子一家被处理,祖宅那边又没有合适人选派来,洛水田庄这边的春耕也暂且停工。整个田庄空荡荡的,只剩了杨王氏、云珠、江承紫兄妹。当然,老夫人临走时,还留了护卫下来,说是最近不太平,这田庄这边也是多事之秋,让这些护卫在这三天里保护他们一家的安全。

    杨恭仁也因此找借口留下来,说:“只是护卫留在这边,他心里不踏实。”

    老夫人大约也是心里不踏实,便允许杨恭仁留下。至于她不踏实的原因是不是与杨恭仁相同,就不得而知。

    暮色黄昏,老夫人一行人已远去。杨恭仁命人送来了大米、小米、粟米、白面等各色粮食以及小块的盐和一些调味料。另外,还命人在附近买了鸡肉、鱼肉,猪肉,还有半只羊,一些时令的蔬菜。

    他命人送来,自己倒没有来这院落与他们一家打照面。毕竟男女有别,他还得避嫌。

    杨王氏看着那些食材,眉目轻蹙,站在廊檐下许久,才对云珠说:“你且是收拾收拾,我亲自来吧。今晚,请大老爷吃饭。”

    云珠应声,杨王氏便转头对江承紫说:“我瞧你虽非一般闺阁女子,但女子到底以后是要嫁人生子,洗手羹汤,缝缝补补之事,虽不必亲力亲为,但还得学一些。”

    “是。”江承紫正瞧着那块泛黄的盐左看右看,在十来天没怎么见过盐味的日子里,这些盐简直就是久旱的甘霖。大唐的制盐业不太发达,盐有时候贵如黄金。许多老百姓基本吃不起盐。她瞧着那块儿盐,想着即将要去的蜀州,似乎有几个点是产盐之地,若是加以现代的制盐技术。那么,这必定又是一项壮举。

    她兀自想这些,杨王氏说什么,她也只是随声应了。杨王氏见她盯着一块盐心不在焉,便叹息一声,说:“即便去了蜀州,你却也莫要灰心丧心,好歹还有杨氏这个身份在,你到底也不会配个乡野匹夫。”

    江承紫这才回过神来,听到自家老娘叹息,便安慰说:“阿娘,你且放心,我的夫婿定然是英武不凡之人。”

    杨王氏垂眸,说:“支援你一生安平,不受人欺侮即可,什么显达富贵,英武不凡,我便也不奢求。这人间,争得再多,又如何?谁能知道谁的明日?”

    “阿娘所言极是。”她不喜欢看到杨王氏的感伤,所以,她笑嘻嘻地说。

    杨王氏伸手抚了抚她肩膀上不知何时飘落的落花,很温柔地说:“好了,去换衣裳,帮阿娘做晚饭。”

    “好叻。”江承紫蹦跶着就去换衣裳。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杨王氏也已换上朴素简单的裤裙,袖子挽得高高的,露了粉白的手臂,正与云珠再洗刷羊肉。她说是让江承紫来帮忙,事实上就是让江承紫来观摩学习,每做一道菜的步骤,以及一些独门秘方的细节都告诉她,偶尔让她帮着拿个器具。

    “九姑娘,你且要好好学,若是将来入了世家名门,亦或者钟鸣鼎食之家,得有能一人操办祭祀宴席之能。”云珠说,而后又很得意地补充说,“不是云珠吹牛,杨氏祖宅那些夫人,可没人能比得上咱家夫人能干。”

    “云珠,干活,莫说那有的没的。”杨王氏斥责,云珠只好悄悄对江承紫吐了吐舌头,继续去和面做蒸饼。

    江承紫就在一旁打打下手,亲自目睹唐朝简单宴席的诞生。

    鸡肉用去年储藏的干香叶浸泡洗一刻钟,热水洗去血水,清水洗干净,放到土陶罐里加上一小撮小米用小火慢炖着。至于鱼,一条鱼用刚抽嫩芽的藿香叶熬汤,藿香叶的香味并不浓,但恰好压住鱼腥味,又有一种甜香在汤里;另外的几条鱼都被杨王氏用笨重的、卷了口的菜刀片成极薄的薄片,每一片鱼肉都晶莹脆薄,然后,她将生鱼肉片排列成层层叠叠的花朵形状,装在缺了一个小口的白瓷盘内。瓷盘的边缘铺上切得整齐的翠绿细葱,瓷盘旁边是一小碟芥末酱汁。

    煮了鱼汤,切了生鱼片,然后猪肉炖了白菜,肥腻的汁液,江承紫竟然不觉得反胃,反而觉得无上美味。大约这就是久不见荤腥,觉得猪油美的感觉。

    至于羊肉,据说这是每个有点身份的家庭宴席时,必得的重头戏。一般来说是一只,但这院里也没几个人,所以杨恭仁送来的是半只。在唐朝,对于羊的做法基本上就是架上火烤,熟了就用刀割下,送到客人盘子里,案几上会有简单的调味品。

    总之,杨王氏忙碌了许久,一直到了深夜,各种菜肴、蒸饼、饭食做好,才命了杨清让提灯笼去请杨恭仁前来吃饭。

    杨恭仁也不推辞,杨清让只去片刻,他便来了。换了一袭浅灰色宽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他站在厅堂里时,瞧着那摆在桌上的饭菜许久,眼神定定的,思绪似乎已飘远。

    杨王氏洗手羹汤后,进房间梳妆一番,换了曳地泥金罗裙,披帔在身,盛装而出,对杨恭仁盈盈一拜,喊了几声“请大老爷上坐”,杨恭仁才算回过神来,很是慌张地在上位落座。

    开始吃饭时,杨恭仁喝了那鱼汤一口,又瞧着生鱼片,叹息一声说:“这味道,还是许多年前,在太原尝过。”

    “这鱼汤却是我王家家传。”杨王氏说得云淡风轻。

    杨恭仁倒是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因“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杨清让与江承紫作为晚辈自然不能插话,于是只认真品尝饭菜。两个小家伙都是正长身体时,一年难得能吃到点油水,这会儿更是无暇于别的事。

    待一餐饭吃完,杨王氏又邀请杨恭仁前往偏厅吃茶。茶叶是杨王氏的珍藏,平素里放在她衣柜下的陶罐里,密封得严严实实,绝对舍不得拿出一丁半点来喝。听云珠说,这茶叶是杨王氏的陪嫁,十几年了。

    江承紫一听这年份儿就不敢用茶,何况唐朝并非泡茶,而是煮好茶,放上油盐酱醋,调配好之后,一人舀上一小碗,跟喝芝麻糊似的喝下去。江承紫前世里喝茶就是个嘴刁的,劣等的,杀青、烘焙做得不太好的,她都喝不下。

    所以,她只说自己吃得饱,便只在一旁坐着看他们吃茶。心里在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有自己的茶园,自己训练人亲自处理茶叶,在大唐喝上真正的茶。

    她端坐在自己的坐席上,兀自思索。那边厢,自家老娘已打开话匣子,说她虽是闺阁女子,但也知道此去蜀州,路途遥远,且道路不平。这拖家带口一家子,女眷妇道人家,加上孩子父亲又痴傻,若是没个人照应,怕这路上有什么闪失。

    “你且放心,老夫人命了周氏夫妇跟随你们前去。周氏夫妇本就是六弟院里的管事,里里外外的事,最为妥帖。”杨恭仁回答。

    杨王氏略略低头,说:“我夫君自小就由周氏照看,她到底是妥帖之人。但周氏夫妇年岁大了,这一路劳顿,若是遇见个什么歹人,怕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这事,方才商议也没想到这一层。回头我便派人将此事报告老夫人,让她命了杨氏护卫护送你们前往蜀州。”杨恭仁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茶,才给出这个建议。

    江承紫这会儿也不琢磨茶的事,心中只对这杨王氏更加佩服。她没想到杨王氏也预见有人可能对他们动杀心,这番亲自洗手羹汤,做了太原王氏特有滋味的宴席,却是为了寻一个庇护。

    “大伯父,最近淑妃省亲,祖宅那边必定忙得不可开交,老夫人年岁已高,又要操持大事。相比而言,我们这等小事,就没必要麻烦老夫人,大伯父为我们做主就是了啊。”江承紫脆生生地说,说完后,还眨着大眼睛瞧着他。

    杨恭仁到底多年走南闯北,眼前女童所言,以及方才杨王氏所求,他又怎么能觉察不到呢?但老夫人是自己的亲娘,又如何能违背呢?

    江承紫看他不语,对他的心里也是猜测拿捏一番,认为他定然是在斟酌此事,便决心给他加猛料。所以,她又说:“作为杨氏子孙,我们得以杨氏前途命运为重。如今正是杨氏艰难之时,杨氏上下更应团结一心。大伯父,你是一家之主,独具慧眼,能再度让杨氏走向辉煌之后辈到底是谁,你必定心如明镜。”

    杨恭仁听她这一番话,分明是说她和杨清让是能让杨氏再度辉煌的后辈,希望他这个家主务必用心护得他们一家安平到达晋原县。

    “不知天高地厚,威胁家主。”杨恭仁十分不悦,径直指出这一句。

    江承紫垂眸轻笑,轻声反问:“难道大伯父,不想看看我与大兄能为杨氏带来怎样的变化么?”

第三十七章 铤而走险

    杨恭仁慢慢地踱步到窗边,伫立良久,才转身过来瞧着江承紫,说:“你亦知道我走南闯北,怎可相信一黄口小儿?”

    “你为一家之主,若要杨氏东山再起,方法多得是,何必铤而走险?”江承紫笑盈盈地说。

    杨恭仁听闻此语,大吃一惊,不由得再度仔细端详眼前女童。明明是十来岁的女童,面目稚嫩,形容尚小,眸光尚且明净,偏生那神情语气却似乎洞察了杨氏一切的秘密。

    诚然,从北周开始,天下的各大世家贵族手中的权力渐渐被削弱,各大世家都开始走下坡路。世家贵族子弟越发不成样子,加上世家内里腐朽与争斗,外在寒门士族当权者的打压排挤。这些曾风光无限、咳嗽一声皇权都要换三换的世家贵族,正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而且这些大家族的统领们更悲哀地发现这种衰落速度在不断加快,甚至有不可阻挡之势。

    可以说,从北周开始,累世公卿的世家,比如弘农杨氏、兰陵萧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等,都在不可避免地急速衰落。

    这种急速的衰落,让本就有着联姻关系的各大旧贵族放下各种前嫌走到一起坐下来,以一种恐慌的姿态商量如何止住这种衰落,让各大世家重新辉煌,掌控天下。

    为了避免恐慌,世家豪门的私下结盟,只有世家豪门的高层贵族知晓。而彼此结盟之后,行动步调一致,才算延缓了世家贵族衰落的步伐。

    结盟之后的世家贵族,知晓寒门已觉醒成为不可小觑的力量,若要重树昔年之辉煌,必须要将从前世家贵族所唾弃的权力牢牢掌控在手中,成为这个世道规则的制定者。所以,他们做了第一件事:推举可以为他们带来好处的杨坚,支持他篡夺了北周宇文氏的天下,从而建立隋朝。

    杨坚只是一代权臣,寒门出身,弘农杨氏给予他贵族身份,又以贵族世家之首给予杨坚以莫大的支持,他才能在建立隋朝后,轻而易举地南渡灭掉陈等国,统一天下。

    贵族世家再度成为掌权者,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寒门士族的日子举步维艰。

    当所有的名门贵族才堪堪松一口气,他们以为能控制得住的杨广却陡生反骨,一心想要摆脱世家贵族们的掣肘。

    最终的结果是名门贵族们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灭掉杨广的势力,但同时也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至于天下大乱之际、群雄并起豪强林立之时,这些世家大族却显得力不从心。

    等到乱世结束后,李唐执掌天下。这一群累世公卿的贵族们悲哀地发现:他们早就被以李世民为首的军事新贵们联手排除在皇权之外,有些家族甚至连权力都接触不了,更不要谈掌控天下。

    从前,这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这种累世公卿的世家之眼,但自从玄武门之变后,名门贵族们发在世家大族进入了真正的寒冬。他们再次私下集结,认为若不想出积极应对之策,怕用不了多久,不用别人使坏,各大名门自身就会分崩离析。

    扭转乾坤,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所以,这些世家大族最终的决定是:铤而走险,将希望放在下一代君王身上。

    这是名门高层们的最高秘密!若非名门望族绝对的决策者与掌权者,是绝对不会知晓的秘密。

    可眼前的女童,瞒也不瞒,就这样戳穿!

    她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知晓其中缘由?

    杨恭仁来回踱步,想想这女孩前前后后的举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所以,此时,他只是面露不悦地问:“你什么意思?”

    江承紫看他沉默许久,早就从他这份儿犹豫与沉思里瞧出自己当年对于这一段历史的观点是正确的。

    当年,她读唐朝这一时期的历史,不知不觉就从寥寥数语中喜欢上那英武不凡的悲情王子李恪。所以对于他的事就多了解了一些,甚至还专门研究过他之死,随后又将课题定在唐初这时期的旧贵族与新贵族的朝堂之争上。她当时得出的观点就是旧贵族从不曾安分守己,私下里与新贵族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是插手未来君王的争斗。

    刚才,她丢出模棱两可的话,杨恭仁沉默了就是肯定她观点的最好证明。

    “就是大伯父理解的意思。”江承紫不疾不徐地回答,女童的声音奶声奶气。

    杨恭仁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眉头蹙得更紧,来来回回踱步许久,才换了一种问:“什么叫铤而走险?”

    “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顾可能的风险,选择危险的捷径。”江承紫没有回答,杨清让却神情严肃地为自家大伯父将“铤而走险”这词语解释了一下。

    自家大哥可真欢乐!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听不懂江承紫与杨恭仁之间的对话?但他却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来了这一神来之笔。

    杨恭仁听闻,眉头蹙起,不悦地说:“清让,我在问九丫头。”

    “阿芝虽师从潘道长,在海外仙山修炼,但她魂魄不稳,表面上说是修炼,实际上她只是在修养。平素里读书并不太多,有些词,她会用,却不一定解释得出。”杨清让一本正经地说。

    杨恭仁更是不悦,喝道:“那这也不该是你随意打断长辈问话的缘由。杨氏子弟不该如此放肆。”

    “谨遵大伯父教诲。”杨清让十分有礼貌,鞠躬后退时,目光朝江承紫扫过来,眸光甚是担心。

    江承紫知晓杨清让的意思是不要显露太多,以免激怒杨恭仁,最终引得他也对他们下杀手。但今时今日最熟悉老夫人手段的非杨恭仁莫属,只有他保护他们一家,才是最万全的。她江承紫而今还年幼,没有自己的势力,武力也不够厉害。守得住自己,未必守得住一家老小。

    所以,她以眼神示意自家大哥,自己有分寸。

    杨清让退到杨王氏身边时,虽然目不暇视,但那神情颇为无奈。

    江承紫却是轻笑,对杨恭仁说:“大兄向来爱护我这妹妹,怕我在大伯父面前丢脸,故而忘了礼数,还望大伯父莫要责怪我大兄。”

    “你莫废话,我且问你,你所言,何为铤而走险?”杨恭仁的语气咄咄逼人,神情已不耐烦。

    杨王氏见状,立刻上前,朗声说:“大老爷,阿芝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并且——”她顿了顿,又用一种落寞的语气,说,“不过是个女子。”

    她神情悲怆,语气落寞。江承紫听得其中定有文章,再看那杨恭仁,因了这话,神色一僵硬,神情语气才都缓和下来,对杨王氏说:“你莫恼,不过因阿芝太过聪颖,却又不通人情世故,锋芒太露,我此番教训她一下罢了。她这般作派,若是落入别人之手,你自知后果。”

    “如此,便是多谢,大老爷。”杨王氏轻轻一福身,便又叹息道,“大老爷也知晋原县是蜀中之地,与长安相去甚远,官员家属,非祖宅大事,抑或奉诏升迁,不得离开所在地。若是这长安无人打点,怕此生此世,我们一家人就得常住蜀州了。”

    杨恭仁不语,低了头,端了一杯茶吃了一口,才说:“你也知我赋闲在家。”

    “大老爷不过是暂时困境,他日定有作为。”杨王氏说。

    江承紫也立刻点头,说:“是呢,大老爷不日就要重新回到朝廷。”

    杨王氏与杨恭仁齐齐看向她,一脸惊讶。江承紫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说:“我偶然听我师父提起,说我将来回去,必定会惹得人不悦,有杀身之祸。若是到那时,首先就要找我的大伯父,他是观王房的一家之长,为人最为公正严明,对后辈最是照拂。当时,我就多问了些,师父没告诉我。倒是前些日子,我被歹人所害,师父不得已要送我回来,就告诉我:若是旁人不信我在永不岛上修炼,就告诉旁人今年的日食,明年的蝗灾。同时,告诉我大伯父,今年会被任命为雍州牧,加封左光禄大夫,并代理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这样,大伯父必然会相信。”

    杨恭仁眉头一蹙,看了看四周,立马关上窗户,走到江承紫近前,低声说:“阿芝,此话切不可乱说。”

    “阿芝明了。我家师父说除了我阿娘、大兄,也只可与大伯父说起,他说大伯父为人心胸宽阔,公正,定不会加害于我。”江承紫拍马溜须,把莫须有的师父抬出来,一阵得体舒服的话说出来。

    杨恭仁也不由得面露喜色,问:“你师父真这样说?”

    “自是这样说。他是得道高人,有无上智慧,但听闻与杨氏先祖有渊源,对杨氏自是关注些许。再加上,他与昆仑仙山西王母下棋,才弄得鸾鸟衔着石子到处捣乱,以至于累我降生,所以,才会现身收我为徒。否则,就我这般愚钝之姿,又诸多红尘牵绊,我师父他老人家才不肯收我。”江承紫继续忽悠。

    反正以后她要在这个时代混下去,而且要混得好,对于一些不合理的解释,都要沿用这个离奇身世的。索性,她以后要反复拿出来说,把这事当成是真的。再说了,在现代社会,她学的那些知识,哪一个点滴不是无上的智慧啊。她的师父就是几千年人类文明,那可真真是高人啊。

    (我最近要上班,要带孩子,见缝插针写更新,可能错别字较多,若是大家读到,请帮我捉虫,我在书评区开个捉虫贴,谢谢大家)

第三十八章 征服

    江承紫一席话,既对自己将来一直要沿用的离奇身世做了再次的渲染描述,更将先前的剑拔弩张氛围轻松化解。

    杨恭仁在她得体合适的拍马溜须里,先前的戾气早就没有了。现在,这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跟所有人一样,对江承紫的师父充满好奇,更对江承紫的师父如何评价他充满向往。

    于是,他在有些不好意思地吃了几碗茶后,终于是咳嗽两声以遮掩他的尴尬,才很严肃地说:“你既得了此造化,便该低调行事,切莫可这般咄咄逼人,锋芒太露。”

    “多谢大伯父教诲,我就知道师父不会骗我,大伯父为人最是公正严明,对后辈也最是爱护。”江承紫高兴地说,神情语气都是一个小姑娘的撒娇。

    杨恭仁看她这模样,不由得失了神,想起当年初见那个人,那笑容神情便是这般张扬肆意。当年,那人一袭红色斗篷,在梅花怒放的雪地上跳舞,眉目里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阿芝,不得无礼。”杨王氏虽然斥责,但语气神情都不似先前那般紧张。

    江承紫知道真正的危机已过,若不出所料,杨恭仁会答应派人护送他们一家去蜀中。

    杨清让也是个看得清形势的,这会儿看情况已缓和,母子三人所图谋之事已有眉目,他才举手说要去出恭(上厕所)。得到允许后,他一溜烟跑得不见影子,完全顾不得世家子弟的形象。

    “无妨。”杨恭仁摆摆手,这才问她会不会记错,他今年真的会出任雍州牧。

    江承紫蹙眉,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她也怕自己的记忆出错,或者是史书本身就出错。所以,她就假装思索半晌,摇摇头回答:“师父就这样说的,应该不会错。”

    “若真如此,便——,便真是上天开眼。”杨恭仁有些激动。毕竟他是一家之主,若是长期赋闲在家,面子上总是挂不住,自己心里那一关也是过不去。若是有官职在身,做起一家之长来,背脊骨都硬得多。

    “那我便携一双儿女提前恭喜大老爷。”杨王氏起身,盈盈一拜。

    杨恭仁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八字也没一撇。”

    “既是潘道长所言,便不会假。只是我们一家三日后就要去晋原县,届时大老爷喜事,我们便不能当面恭喜。”她说到后来,声音越发小了,低了头。

    她那模样,就是江承紫瞧了都觉得心疼、酸楚,更别提与杨王氏本就有些瓜葛的杨恭仁。

    顿时,杨恭仁有些乱了,想要伸手扶他,却又觉得不适合,便只安慰说:“你放心,你这一双儿女养得很好,皆非等闲之辈。他日定得有大作为,再者,我是一家之长,是会为杨氏利益考虑的。”

    杨恭仁这一番说辞,算是委婉地对杨王氏承诺:他若真再度做官,定会帮她打点杨清让的前程。

    “多谢大老爷。”杨王氏也不管委婉不委婉。她拼尽演技,也不过是为了杨恭仁这一句话。纵使希望一家人安平,但为人母亲也希望儿子出人头地,有好的前程。

    “一家人,切莫说这等话。”杨恭仁说。

    江承紫听到“一家人”几个字,顿时有了狗仔队成员一般的敏锐嗅觉,开始以这句话为蓝本开始脑补各种狗血剧情。

    然而,杨王氏听闻这句话,也没什么慌乱,只是唇角转瞬即逝一抹讽刺的笑,尔后就起身去剪灯花。杨恭仁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蹙起,尔后负手踱步到窗口,看着廊檐下的灯笼。

    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阿芝,你先前说铤而走险,你师父有告知于你?”

    江承紫愣了愣,才想起他还在纠结刚才那铤而走险之事,便是“嗯”了一声,小声地说:“我师父说,世人何其愚钝,不懂不破不立之理。既然寒门崛起不可避免,联手已遮不住天,又何必遮天。”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他喃喃地说,神情激动,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杨清让还年幼,即便再聪颖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在一旁摸不着头脑。杨王氏即便知晓其中缘由,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一个拉风师父作为背景可以畅所欲言,所以,她也不说话。

    只有江承紫与杨恭仁对话,说:“是,不破不立。既然联手遮不住天,那就累世积起的优势鹤立鸡群。世事沧桑,没有谁可一成不变地辉煌。再者,古代大禹治水,就已表明:堵不如疏。”

    她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明了:名门世家的衰败不可避免,他们即便联手也遮不住天下,挡不住寒门崛起的步伐。那么,与其这边苦苦支撑,堵漏口,失了先机,还不如利用自身优势,培养自家优秀子弟,为名门带来另一种辉煌。

    杨恭仁能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本身就是个人精,这会儿听到江承紫这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不住地说:“果然是高人,果然是高人。阿芝,你与师父所学,你须仔细琢磨,与你大兄一并论议,将来,你们,你们必成大器。”

    “阿芝,谨遵大伯父教诲。”江承紫连忙福身。

    杨清让也上前拜谢杨恭仁的教诲。他神情再也不似之前,眼眸神情透出一种让人“朝闻道、夕可死矣”的光芒。

    “你,你好好照顾这一双儿女。你且放心,我派我的心腹前来护送你们去蜀中。”他对杨王氏说。

    杨王氏瞧了瞧他,垂眸点头,说:“多谢大老爷。”

    杨恭仁听闻这一句,神情有些焦躁,但欲言又止,最终只叹息一声,说:“我回去休息,阿芝,你且提灯笼,随我走一走。”

    江承紫知晓杨恭仁定还有话要对她讲,便点了灯笼,随杨恭仁出去。

    初春的夜晚,风格外凉寒。灯笼在风中摇曳,惹得烛火也突突的跳动。江承紫走在杨恭仁身后侧,走了一段廊檐,他才停住脚步,叹息一声,低声说:“阿芝,你今日与我所说之话,莫要与人提起。”

    “是。”江承紫乖巧地回答。

    杨恭仁又叮嘱,说:“恃才放旷,下场悲惨之人,古来比比皆是。你有才,却要懂得敛起锋芒。这世间,若是让别人感觉到威胁,别人恐怕会鱼死网破。你可知?”

    江承紫知晓杨恭仁这是在教她,立刻恭敬地回答是。杨恭仁又点点头,说:“你是名门之后,又不是个平凡之人,将来定然与名门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切要记住:当你没办法站到最高的位置俯瞰众生时,就只能按照既定的规则去玩游戏。而名门或者权贵,最不需要就是不可控的棋子。”他说到此处,一边做个抹脖子的动作,一边说,“对于不可控的棋子,又有威胁的嫌疑,名门通常如此。”

    江承紫一愣,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诉的酸楚。前世里,除了爷爷与奶奶,再无他人这样教她,而今,这个老者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教她,实则是真正关心她,将她当作真正的后辈来关心。

    她对这个老者全是算计,这个老者却在此时,对她表现出莫大的关心,而且,江承紫知晓这个老者没几年可活。一时之间,江承紫只觉得内心有一种难以言诉的复杂。

    杨恭仁看她没答话,只低头站在一旁,以为她不服气,便又叹息一声,说:“阿芝,你莫要不服气。这些却都是大伯父这么些年的金玉良言。”

    “阿芝知晓。方才不言语,只是内心感激于大伯父的关心,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回答。

    杨恭仁笑了笑,说:“你聪敏,能听进去便好。”

    江承紫乖巧地应答,打着灯笼跟在他身后,夜风吹得紧。走了几步,杨恭仁又停住脚步,说:“我有一事甚为好奇,倘若今日,我对你之请求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你可能没有翻身的机会。”

    “若果真如此。那我只能求助于外人,比如长安杨氏,河东张氏。”江承紫据实以答,实际也是让杨恭仁知晓她背后并非没有人。即便她不清楚张嘉的目的,但在非常时期,一切的资源皆可为之所用,这便是真正的机会主义者。

    “长安杨氏,河东张氏。”杨恭仁轻笑,笑声里有几许嘲讽。

    “是。”江承紫不卑不亢。

    “若我不答应你,便会阻止你。这高墙深院,你纵使惊天之才,也飞不出杨氏护卫的铜墙铁壁。”杨恭仁很得意地说。

    江承紫从容回答:“若想要知道消息,花鸟虫鱼皆可成为传信之物。我随我师父修炼,此等小术数自然不在话下。”

    杨恭仁一惊,想起今早手下来报告的鹦哥之事,知晓这孩子所言非虚。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竭尽全力护住这一双孩子,给他们一片天地,看他们能带来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如此,倒也难不住你。”他竭力平静下来,却又不甘心地问一句,“只是,你先前说起,与那河东张氏并不熟络,至于长安杨氏,你也只与人泛泛之交。你却敢?”

    “若是逼到绝境,我自是敢。”江承紫说。

    杨恭仁蹙了眉,想起年少时的自己。那时,自己刚刚成为弘农杨氏未来的继承人,意气风发,想着凭一己之力定然可将杨氏带上更高的巅峰,创造更高的荣耀。可是时光匆匆,弹指而过,如今杨氏举步维艰,自己也赋闲在家——

    他想到此来,心里不免生出“人生啊”的无奈之感,同时瞧着眼前意气风发的自信小姑娘,也兀自觉得年轻真好。

    杨恭仁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未来的杨氏应该交给后辈们了。或者,这次回去应该跟母亲谈一谈。

    “希望你到我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的自信。”他笑着说,语气亲切,充满鼓励。

    “当然。”江承紫自信地回复了两个字。古人固然智慧高超,但她可有几千年的文明做老师哟。她可不是现代社会里离开机器就活不了人哟。

    杨恭仁听闻,哈哈一笑,不住地点头,说:“那就一直保持这份自信。好了,你且回去,诸事勿忧,我定会派心腹之人护你们平安到达。”

    “多谢大伯父。”江承紫盈盈一拜,随后便说,“大伯父,且慢,阿芝还有一事想问。”

第三十九章 长安杨氏

    杨恭仁转过身来,决定对这个后辈知无不言,而且他并不认为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她。但他没想到她再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开口询问都是长安杨氏到底是哪一家?

    “大伯父,我虽不在祖宅长大。但天下世家亦知晓一二,更何况是我杨氏本家。听闻杨氏子弟尽数被打压,能在李唐权贵下当权者,却是没人。”江承紫说出心中疑问,她想这并不是一个有难度,涉及什么秘密的问题,定然会在杨恭仁这里得到结论。

    但她没想到杨恭仁在知晓她问这个问题后,竟然在夜风中沉默了。

    江承紫心有疑惑,难道这长安杨氏还有天大的秘密?

    而对于杨恭仁来说,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丫头的问题。因为这世上本无长安杨氏,但那一个又可以说算是杨氏子弟。他在长安兀自显赫,说自成一家也不为过。但那人再三叮嘱他,不可对任何人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包括阿芝。

    “大伯父?”江承紫看他沉默,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出声提醒。

    杨恭仁回过神来,咳嗽一声,说:“的确有长安杨氏,只不过这是比较特殊的一家。”

    “那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家?”江承紫十分好奇。因为从她的历史知识来看,贞观年间,长安可没有显赫的杨氏。今日所知或者才是历史真相。

    杨恭仁显得有些为难,蹙了眉,很严肃地说:“你既与长安阳市相识,便该由他来告知于你,断不可由我来说,况且他这一家的确特殊了些。”

    “大伯父,你亦知,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还。哪里还有机会亲自询问。”江承紫语气略略落寞。

    杨恭仁摇摇头,瞧着她说:“我可不信你会一去不复还。”

    江承紫听他这样说,也知他在委婉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便也不坚持,只说若是大伯父为难,她就不勉强了。

    杨恭仁并没有接话,恰好此时来接他的护卫提了灯笼前来,他便说:“你且回去,不然,你阿娘与大兄又要担心。”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站立在门口的杨王氏与杨清让。江承紫看着黄晕的灯火下,那倚门而立的身影,觉得有一种融融的暖意在心里流动。

    江承紫转过头来向着杨恭仁郑重其事地拜了拜,还是放心不下,便只委婉地提醒他,说听闻师父曾说,这几年大伯父有凶病星作祟,须得修身养性,平和心态,方可渡过。

    杨恭仁大惊,忙要详细询问,江承紫已摇头说他师父所言,便只有那些。师父那人生性不爱多言,尤其是红尘之事。

    杨恭仁听闻颇为失望,但同时也觉得自己幸运,能得仙人这番告诫。眼前这来自九天上的小女孩也不知所知多少,但不管如此,她都会为这天下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到此时,他越发看重这个小女孩,更加认定自家母亲所做之事实在是妇人之见。须知,千百年也未必有一个这样的人,若是有幸遇见,能亲眼看着她做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该是何等幸事啊。

    杨恭仁思绪万千,江承紫已提着灯笼转身,往她喜欢的那一团融融的温暖走去。

    看着她瘦削的身姿,那一步一步说不出的自信从容。杨恭仁忽然想起那一日,那个英武不凡的小子忽然递了名帖过来,自称长安杨氏。

    那小子自小聪敏,英武不凡,谁人都暗地里说他容貌酷似其母,聪颖更甚其外祖父。

    大约因为他外祖父杨广是败亡于旧贵族联盟,所以,虽然她母妃从小寄养在杨氏,但母子二人从来不愿与杨氏为伍,一直与杨氏保持距离。

    李唐以来,崛起的关陇军事新贵们把持朝政,旧贵族日益艰难。这小子的降生,让旧贵族们看到了希望:这小子聪明,身后没有依靠。若是帮他夺得皇位,旧贵族必然会重新崛起。

    作为杨淑妃的旧识、杨氏的家主,联盟一致推举他去做这个说客。

    他曾私下里拜会杨淑妃,但被拒之门外。他又拉下老脸,好几次在路上堵过这小子,想要与这小子谈一谈,但这小子才不过几岁,就直接说:“我不喜欢你们,莫要耽误我去打猎。”一副“懒得理你”的姿态,径直走了。

    这几年,在各种可能的场合,旧贵族联盟都有不少人想要与这小子接触。因为放眼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他总能在人刚刚提起时,就委婉地三言两语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败走。

    不过,旧贵族不曾放弃这小子,一个个老狐狸都认为这小子还小,听他老娘的。等他大了,就知道世态炎凉、权力美味了。所以,各大家族的细作一直监视着他的动向。

    于是关于他的消息不细作们细细描述,隔三差五地送来。

    美仪容、善骑射,太宗极其喜欢他。历史典籍、水利工程、农事皆有涉猎,小小年纪就已聪颖到一种让人惊叹的地步。

    杨恭仁曾在看到这些消息时,也有隐隐的冲动,若是他日此子为帝,不知会有如何的一番盛世?

    那年月,他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几十年,让他惊叹佩服之人,从前有一个李世民,之后的就是那小子。

    可如今,恐怕害的再加上眼前这一个吧。

    杨恭仁看着那一步一步走得从容的女娃,小小的身形在摇曳的烛火里自有一种挺拔。他预感到这女娃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这样的女娃,千百年难见一个,也难怪那对杨氏不屑一顾的骄傲小子会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自称长安杨氏,主动递名帖来亲自拜会他。

    那一日,他震惊之余,匆匆赶到了书房,见到那小子。

    他以为会看到一双冷漠嫌恶的神情,却没想到那小子平素里的冷漠与厌恶都收敛起来,见到他,便站起身,很有礼数地鞠躬行礼,说:“小侄拜见舅舅。”

    杨恭仁吓了一跳,立刻还礼,说:“使不得,蜀王,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

    “舅舅何必见外。我母妃与你本是杨氏族亲,如今我要在杨氏选名门淑女作为正妃,以后我们可是同气连枝。”他神情语气皆从容,仿若从前给予他这个老头子刁难的人都不是他。

    杨恭仁看着眼前这个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心里在揣测他来此见他的原因:难道是长大了,生出了夺取太子之位的心,所以来找他,以示合作的诚意么?

    他兀自揣测,面上却是十分谦恭,说:“杨氏能与蜀王结亲,乃杨氏荣幸。”

    “舅舅,我说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见外?”他轻笑,明明是粉雕玉砌的孩子,那笑容却冷得杨恭仁背脊发凉。这孩子这神情哪里是来谈合作的啊。

    “是,蜀王厚爱。”杨恭仁客套地回答。

    那小子却是瞒也不瞒,开门见山地来了一句:“我与阿芝是旧识,听闻她在杨氏过得不好,舅舅是观王房一家之主,还请多多照拂。”

    杨恭仁一脸震惊,想起先前有河东张氏少年前来提亲,也是因为阿芝。而今,蜀王从祖宅马不停蹄赶来见他,竟然也是为阿芝。

    “阿芝一直寄养在田庄,不知何德何能,得以认识蜀王。”杨恭仁小心翼翼地问。

    不出意料,这小子并不回答,只说:“这是我与阿芝的事,小儿女之事,舅舅日理万机就不必过问。”

    杨恭仁问不出什么,只连连道歉说自己逾矩了。蜀王摆摆手,道:“舅舅不必见外,阿芝之于我,是极其重要之人,若是舅舅能从中翰旋,日后之事,我们也是好说。”

    “蜀王吩咐,我定然竭力完成。请蜀王放心。”杨恭仁稍稍分析,就知晓蜀王所说之事,是这一次他想要的王妃是阿芝。若一个阿芝能换得他与名门联盟合作,这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买卖,想必为了杨氏的前途,老夫人也会妥协的,所以,他满口应承。

    “如此这般,我便先回祖宅,一切就看舅舅的。”他起身告辞,翻身跃马,小小年纪已经英姿勃发。

    杨恭仁当时还处于旧贵族联盟终于能与蜀王合作的狂喜中,他并不认为让阿芝当选准王妃会有什么难度。但他没想到老夫人那样固执,并且认为杨敏芝是不可控因素,不能留,更不能送到蜀王身边。否则来日的蜀王会比当年的杨广更厉害。

    杨恭仁无言以对,当年,他还年少,却也因是杨氏观王房未来的继承人,全程参与了对杨广的围剿。双方你来我往,明里暗里,死伤无数,相当惨烈。当然,杨广身边的萧皇后也是厉害人物,同样对旧贵族倒戈相向,致使名门世家损失惨重。虽然,最终杨广没能斗过这些老狐狸,但世家联盟却对萧皇后与杨广的联手记忆深刻。

    “儿啊,糊涂。当年萧氏之祸还不够么?如今,这九丫头小小年纪,就不是个省事的,若是与蜀王联手,这两人会比当年的萧氏与炀帝更难对付。”老夫人一句话,让杨恭仁哑口无言。

    (昨晚本来要更新的,结果在哄孩子睡觉的时候,自己也睡着了。所以一大早更新,下午或今晚会再更新一章。)

第四十章

    对于老夫人的说法,杨恭仁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一对若是凑在一块儿,会是更可怖的存在。

    但或许是他老了,或许是厌倦了争斗,又或者是她与那个人长得太相像,总之,他有点期待这个女孩与那个小子在一起的场景。

    所以,他又争辩了一句:“可若是李代桃僵,蜀王不与我们合作,怎么办?”

    老夫人冷笑一声,扫了他一眼,喝道:“你越发糊涂。岂不知‘形势逼人强’之理?他蜀王纵有惊天之才,也须得背后有势力,否则拿什么保全自己,与长孙氏一争高下?再者,除了我们,他还可能有谁?谁还能有强大的势力可支持他?你作为一家之主,最近赋闲在家,这脑子是越发不清醒。”

    杨恭仁无言以对,但还不死心,于是又搬出河东张氏。

    老夫人再度冷笑,说:“别以为我不知你那点心思,当年你因月华之事,在九丫头的事情上,就有意照拂这贱人,如今也要让她女儿为她挣一个前程?你可别忘记,你八弟为何而亡。”

    老夫人提到月华,提到当年,提到八弟。杨恭仁只觉得浑身内外凉透,自己像是只剩了一口气。他耷拉着脑袋,脑子里乱糟糟的,便是来了一句:“八弟之事,说句不好听的,是他咎由自取。”

    “放肆。”老夫人怒喝,一拐杖打在了杨恭仁腿上,打得他腿脚发麻。

    他倔强地站在那里,觉得此时的自己再也不是当年的自己,原来人的心境真的会变。月华当年说得没错啊。

    “不是个东西,你还是不是我儿?”老夫人气得发抖。

    他不说话,心里乱乱的。却又听老夫人喝道:“看来这丫头非死不可。”

    “母亲,何必!”杨恭仁喊道。

    老夫人不语,自顾自地走出去,携了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去找那母子三人。后来,他以为阿芝对老夫人有救命之恩,所以老夫人决定放过他们一家,只将他们丢到偏远地方自生自灭。却不曾想,老夫人只是换个地方动手,不失她和善之名。

    “大老爷,夜里凉寒。”提着灯笼的护卫低声提醒。

    杨恭仁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对他说:“这几日,你注意些,我总觉得这周围有谁在窥伺着。”

    “大老爷放心,兄弟们都来了。”提灯笼的护卫正是他多年的心腹杨迪。

    “六夫人院里也要留心些。”杨恭仁吩咐完毕,才大步回房,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躺到了床上。

    这边厢,江承紫提了灯笼回来,杨王氏与杨清让松了一口气,便询问她,大老爷有什么告诫。

    江承紫摇头,说大老爷什么都没说,只说让我以后不要锋芒太露,毕竟是女子。杨王氏一听,略略点头,嘀咕了一句:“总算还有点良心。”

    杨王氏的话意味深长,江承紫虽然一心的八卦,但还是按捺住,不曾探听。杨王氏说完那一句,却是转过身吩咐大家都歇息。

    这一夜,依旧是一家人都歇息在杨王氏屋里,江承紫还是睡在自家阿娘怀里,觉得格外的幸福。

    第二日一大早,一家人还没起床,就听得院外有人在喊:“六夫人,六夫人,开门啊。”

    杨王氏急匆匆起来,才知晓老夫人勒令他们不必等三日,今日午后就开始出发,说是朝廷那边催促得紧,晋原县那边的事务众多。

    江承紫暗自觉得好笑,一个小小的县丞罢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这分明就是急不可耐要将他们打发,好在路上动手吧。

    杨王氏沉了一张脸,对那人说:“你且回禀六夫人,知了。”

    她回来后,脸色一直不见好看,只吩咐云珠与江承紫收拾包袱,她则亲自动手做了一桌好饭菜,命杨清让与江承紫给杨恭仁送去。

    兄妹俩去时,没见着杨恭仁,倒是他身边的杨迪与杨云两人说:“大老爷有吩咐,要我二人带几位弟兄护卫九姑娘一家去蜀中晋原县。若有什么需要做的,请九姑娘与三小郎君吩咐。”

    “二位兄长客气。”杨清让鞠躬行礼,便说,“我们先回去收拾一番,吃过午饭,便要麻烦大家。”

    “小郎君客气,这是属下该做的。”杨迪与杨云异口同声。

    两人送饭回来,杨王氏得知是杨迪与杨云护送,脸色才缓和了些。尔后,一家人吃了午饭,正在仔细收拾包袱,祖宅便派了车来催促启程。

    杨王氏还没拒绝,杨恭仁就直接打发祖宅的车回去,说洛水田庄这边自有车,就不必由祖宅护送。

    祖宅派来的赶车的只支吾一句老夫人吩咐,就被杨恭仁一巴掌拍在地上,怒喝道:“放肆,不给你点厉害,不知谁是家主。杨云,将之杖毙。”

    而后,那嘀咕一句之人被杖毙。这期间,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那人的惨叫到最后的哀嚎,渐渐没了声息。

    春日里的日头白晃晃的,让人有些眩晕。杨恭仁端坐在前院门口,闭门养神。等杨云来报告说那人已杖毙,他才缓缓睁开眼,瞧着江承紫说:“今日之事,叫立威。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件事。你须好好记得。”

    江承紫一怔,随后便是跪地对杨恭仁拜了三拜。

    “莫要多礼。启程吧。”他挥挥手,而后转身就往正堂里去。

    江承紫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目。杨云则亲自赶车,催促他们上路。杨迪则是带了是个护卫骑着马,打着杨氏的牌子,一路护送。

    一家四口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各怀心事,彼此不言。江承紫略略挑了帘子,瞧着窗外,春日的日光和暖,春日的山黛青色明媚,春日的杏花层层叠叠,如云般铺排。还有那春日里的少年,蹙了眉站在路口,眸光复杂地投过来。春风猎猎,吹得他的衣衫乱飞。

    江承紫隐约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从那层层叠叠的粉嫩樱花树丛里走来,眸光美好,声音清澈,说:“我叫张嘉,字晋华。”

    她略一蹙眉,瞧着路旁的少年。他纹丝不动地站着,神情固执,似乎也发现车里的人是她。他略略动了动唇,似乎下一刻就要扑过来说不合时宜的话。

    江承紫不敢与他对视,连忙放下帘子,兀自闭目养神,一心等着他拦住她的去路。可是,周遭只有车轱辘一直向前的声音和哒哒的马蹄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久之后,她才又挑开帘子,窗外已是大道,风景变幻了一番。洛水田庄如云的杏花已看不见,那个少年已消失不见,或者已留在了那个路口。

    江承紫略略松了一口气,终于离开洛水河畔,前往更广阔的天地。前路,正在无限宽广地铺排开来。

第四十一章 家人会面

    马不停蹄,江承紫一行人终于在日暮时分到达指定的渡口。

    因已是日暮时分,夜晚行船不安全,再加上比他们先到达这里的父亲、姐姐与弟弟都在渡口附近的“垂柳客舍”等候。所以,杨王氏也决定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日早起再赶路。

    杨云在垂柳客舍前勒住马,搬了马凳,让云珠先下来,才扶了母子三人下车。

    母子三人下得车来,垂柳客舍门口的新嫩的垂柳下就呼啦啦跑来一个婆子对杨王氏鞠躬作揖,口称:“奴周氏拜见六夫人,九姑娘,大郎君。”

    “大郎君?”杨王氏声音颇为不悦,因戴了帷帽,江承紫便看不出自家老娘的表情。

    “回六夫人,小夫人为老爷又添了小郎君。”周氏低声回答,到底也知晓眼前的六夫人与那侧室秀红向来不对付。

    杨王氏一听,颇为讽刺地轻笑,道:“哟,她倒是勤勉。但却这礼数也是忘了?”

    “回六夫人,老爷头痛发作,一直吵闹。小夫人在服侍老爷,故而让奴在此等候。”周氏弓着身回答。

    杨王氏不与她多言,只转过身为江承紫理了理帷帽,以免闺秀容颜被不相干的旁人看去。

    周氏则还弓着身子,半蹲站着,低眉垂首,一副颇为恭敬的模样。

    “周嬷嬷不必多礼。你到底是老爷的奶娘,若是旁人瞧见,还以为我苛待于你。”杨王氏抬了抬手,示意周氏带路。

    这周氏才弓身,引了杨王氏往客舍里去。

    这垂柳客舍虽不在繁华城镇,但因这里是渡口,来来往往的客商以及送行之人颇多,这规模做得颇大。一进门是大堂,木质案几,置的是矮凳。大堂有几处置了屏风隔开,倒是精致的案几,铺了胡人的毯子。

    正是用饭时分,大堂里坐满了人,侠客、行商、歌姬、文人墨客,各类装束,一眼分明。

    江承紫从帷幕缝隙留心了一下大堂里的人,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异常。而那些人大约瞧见他们是有护卫的,便是纷纷转过来瞧。

    杨王氏牵着江承紫,低声说:“你是杨氏嫡女,莫要理会这等人的目光,且上楼去。”

    “是。”她低声回答,便在杨云的护送下上楼。

    这客栈二楼是客房,回字型的楼宇,中间是二楼的雅间,而四周则是客房。因杨迪先来打点,小二早就为他们安排下合适的房间。

    母子三人两间房,江承紫与杨王氏一间,由护卫里的女护卫杨锦守护,杨清让则由杨迪守护。杨云便是带着护卫日夜值守,保护这一家大小。

    母子三人在房内稍作休息,便梳洗一番,换了衣衫,去天字一号房拜见老爷杨舒越。

    杨舒越便是杨敏芝的爹,杨氏六郎。九年前,堕马后,就痴痴傻傻的。当时,还说是杨敏芝是不祥之人的缘故。

    此刻,自家老爹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额上覆着毛巾,哼哼唧唧地SHENYIN,脸色显得很是痛苦。所以,他们母子三人进来,他是瞧了没瞧一眼。

    而他的床前正站着个身着鹅黄衫子、葱绿曳地裙的女子,梳了堕马髻,弯折水蛇腰正在为自家老爹擦脖颈,且还一边拭擦,一边柔声安慰:“郎君,莫恼,莫恼。”

    杨王氏站在屋内,那女子分明知晓她来到,但却像是没瞧见似的,继续柔声安慰着哼哼唧唧的杨舒越。

    “小夫人,夫人来了。”周氏看情势尴尬,便是上前提醒。

    那女子听闻,才很不耐烦地转过脸来,浮光掠影地扫了杨王氏一眼,颇为傲慢地说:“夫人自己坐,郎君头疼,我得看着。”

    江承紫即便是现代人,没有不平等的这一套规矩观念,但单单就秀红这一举动,搁在现代社会也是分分钟找打的。

    小三恃宠而骄,蔑视原配!江承紫最容不得这种事。

    上辈子,她幼儿园时代的一个好友之母就是被小三折辱而死,她的好友也随之而服农药自杀。

    那会儿,她就对渣男小三深恶痛绝,更何况,后来她到底涉世未深、识人不明,遇见那么个满嘴一生一世、天天只爱你一个,实则跟小三合谋要置她于死地,谋她财产的人渣。

    对于小三,对于渣男。江承紫总是恨不得分分钟出手,将他们打个生活不能自理,打到永世不得翻身。

    当然,上辈子,因有顾家老五的提点,江承紫赫然认清渣男真面目。凭借超高的战斗力与智力,将渣男与小三巧妙设计给她的车祸送给了他们自己品尝,小三当场死亡,面目全非,而渣男则成为清醒的植物人,最后,被江承紫活活气死。

    世人都以为他挚爱之人遭遇车祸,她会痛不欲生,却不知她觉得多痛快。

    但也从那时之后,她怀疑这世间是否有爱情存在。当然,更是见不得小三、渣男的存在。

    可如今,自己身在古代。这古代男人,稍稍有点地位,都不想被人当做土包子,非得三妻四妾、通房丫头才显地位,不仅如此,还得养几个貌美的歌姬,以便于随时能拿出手送人。

    这般来说,在这古代,天下遍地是渣男,实在是不好去定义此渣男与现代社会里渣男的区别。

    至于小三狐狸精,那就好定义多了。比如眼前这从侍奉老夫人的低等丫鬟一跃而起成为六老爷侧室的秀红小夫人。

    那做派,那身姿,那眼神,活脱脱就是那种人人得而诛之的贱人范儿。

    杨王氏不动声色,就站在原地。周氏见情况不对,便上搬了凳子上前请杨王氏坐。

    “弘农杨氏,乃世家大族,何时没了规矩?”杨王氏的声音不疾不徐,丝毫没有当初江承紫初次醒来时,她被那王婆子欺负的柔弱。

    周氏为难,颇为尴尬地说六老爷头疼之类的话,企图来圆场,化解这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老爷头疼,自有丫鬟婆子伺候。好歹是杨氏嫡系,即便是落魄在外,也不至于让你一个抬了侧室分位的人去伺候。”杨王氏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说了这句话后,立马就吩咐周氏与云珠前去伺候老爷,若是老爷需要请大夫,则速速去找,耽搁不得。

    (孩子发烧,昨天就来不及发上来。一会儿会有第二更的)

第四十二章 长姐

    那秀红原先是老夫人从萧氏带来的丫鬟,本身就恃宠而骄,又加上这几年,杨王氏不在家,这六房就是她在当家,一个侧室俨然也过的是正室的日子。日子久了,她也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并且,在秀红的印象中,那杨王氏不是个厉害的角色,虽然是王氏,却是范阳王氏旁支庶出,再加上杨王氏的双亲早就亡故,娘家又没有兄弟姊妹的照拂。在杨氏祖宅,这杨王氏的日子是丫鬟都不如。

    她还记得杨王氏嫁过来时,也是冷冷清清的一顶花轿送过来,沉默少语,多数时候是躲在厢房里做女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让她的陪嫁丫鬟云珠去做。她偶尔需要做做样子请示这个当家主母时,也就去说一声。那时的杨王氏也只是低眉顺眼,细声细气地应答,从来不曾有半分的苛责。即便是后来,她生了个儿子,那性子还是没变。

    秀红那会儿还是老夫人的丫鬟,因喜欢六老爷,便是各种勾搭,最终怀女儿如镜,六老爷要将她抬为侧室,去与杨王氏说一声,她也是柔柔弱弱,一句“全凭老爷做主”就完结了。

    做了侧室后,她与杨王氏各种争抢。杨王氏从来不干与她争夺。丫鬟婆子们私下都说:六房得是小夫人当家。

    可是,这一次见到杨王氏,秀红忽然发现她的神情身姿都与过去不同。方才与她对视的那一眼,这过去柔弱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女人,居然眼眸如刀,让她背脊发凉。

    现在,她居然还敢这样吩咐自己,吩咐自己的下人。秀红心里觉得莫名的害怕与不安,便横眉冷对,厉声喝道:“王庆宁,你早就被逐出杨氏,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老爷这九年,状况时好时坏,全是我一手照顾。你如今回来,端什么架子?”

    “对,端什么架子呢?自己甩手一走,如今回来想要坐享其成?”忽然少女颇为讽刺地说。

    江承紫听闻,以为是秀红的大女儿杨如镜。她转身看到门口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少女身材高挑,说不上倾国倾城,但却肤白唇红,乌发云鬓,看起来倒是十分可人。只是那神情阴沉,眸光怨毒,活生生将她的美貌压低了许多。

    看这女子的年纪却不是十二三的杨如镜,而且这面容与秀红并不相似,倒与阿娘有七分想象。看着模样、年纪,却是自家长姐。

    自家长姐是父亲与阿娘的第一个孩子,一降生便是掌上明珠,取名如玉。

    虽然古代重男轻女,但名门嫡女在家中地位显然要高许多。因为至少她们的婚事会成为名门之间的关系纽带,也会因名门的风俗习惯,为自己的家族与父兄带来丰厚的聘礼。所以,这世代的名门,若是嫡女,加以培养,若是姿色过人,为人聪颖,再加上有才有德,那简直是身价颇高,在家族里十分受尊重的。

    自家长姐是名门嫡女,降生之日起,就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有父母疼爱,有专门的教习培养礼仪举止,还能入了杨氏女眷族学学习。若是将来能脱颖而出,衣食用度都会是最好的。并且,会匹配名门嫡子,甚至皇亲贵戚。

    如果没有杨敏芝的降生的话,那么,杨如玉的投胎技术算是一流的,她的前途闪闪发亮。

    但自家老娘生了她,因为有祥云照家宅、鸾鸟绕梁三匝、丢下五色石等异象,有心暗害杨王氏之人,便拿了这刚刚降生的女娃做文章。首先将在陇右战死的杨氏子弟算在她头上,随后自家父亲又堕马成傻子。

    江承紫很恶意地想:就凭自己与杨老夫人那点接触,都有理由怀疑,自家老爹当年堕马都可能不是个意外。

    总之,因为她降生的种种异象,有人利用她出手对付杨王氏。

    若非有人对付杨王氏,那么,以当时的境况,杨王氏大可不必丢下六夫人的头衔,自请离开祖宅去洛水田庄。因为若她还在六夫人的位置上,肯定也可以保证小女儿在洛水田庄活着。可见,当年杨王氏离开祖宅,必定一方面是放不下幼女,另一方面实在是祖宅不能再待下了。

    只是,当日杨清让舍不下阿娘,一并跟来洛水田庄。而杨如玉则是舍不得自己的锦绣前程,不想自己将来匹配贩夫走卒,索性跟自家母亲划清界限。

    不过,即便在祖宅,没有老娘照拂的孩子也真真就是一根草。杨如玉到如今也是十六七岁了,却还没有名门子弟来求亲。或者说,有人来求取杨氏淑女,若是不错的子弟,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小夫人秀红自己有两个女儿,又怎么可能多照顾杨如玉呢?

    所以,杨如玉十六七岁还没个着落,如今又受了自家坑货妹妹的连累,要离开祖宅,到鸟不生蛋的蜀中晋原县,要嫁个名门子弟的希望就更渺茫了。说不定一来二去的还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好吧,她怨恨自己也算事出有因,可以原谅。江承紫暗自想,又仔细瞧了瞧杨如玉。

    杨如玉看见她在瞧自己,便更是厌恶,狠狠地瞪了她两眼。

    “目无尊长,对自己的母亲大呼小叫。这就是你这几年所受的杨氏礼仪?”杨王氏语气神情皆冷漠,一丝一毫都没有洛水田庄柔弱白兔的影子。

    江承紫大约猜测自家老娘今日是要立规矩、立威严,收回这几年旁落于秀红的权力。

    杨如玉虽然漂亮,看起来也聪敏,但却不是个清醒通透的。一则不知其母日子艰难,二则不知眼前形势已变。她还一味地耍横,跟自家老娘对着干。在杨王氏反问那句之后,杨如玉就语气狰狞地反驳一句:“礼仪不够,也是因少娘老子教。”

    这一句话,在唐代到底多恶毒,江承紫不知。但若是放在现代,在中国的某些地方,若有一个人骂另一个人“你个少娘老子教养的”,那另一个人即便打不过那人,也要拼死一搏。可见,这句话的毒辣。

    杨王氏听闻,面色大变,两步走上前,抡起胳膊就是“啪啪”两巴掌,打得杨如玉一个踉跄就撞在床柱子上,捂着脸恶狠狠地喊:“王庆宁,你误我终身,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如今能从洛水田庄放出来,全是因父亲要上任晋原县县丞。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动手?”

第四十三章 冰释前嫌

    杨如玉对杨王氏直呼其名,神情狰狞,可见其心中委屈至极,也可从这一举动窥见杨如玉这九年来的日子是多么苦逼。

    江承紫很是同情自家长姐的不幸遭遇。可惜这长姐是个没眼力劲儿,也没啥头脑的。如今这形势,即便她对阿娘多有怨言,也该是毅然与自家阿娘站在一起,结为联盟才是上策。可她却是一味地埋怨阿娘,一露面就跟自家阿娘对着干。

    她就没想过自家阿娘能从洛水田庄走出来,就断然没有再度失去六房当家主母的位置么?她这举动是公然反对主母,跟秀红站在一起。

    这世上啊,站错队的人是最可怜、罪可悲的。

    显然,这样想的不仅仅是江承紫一个人,杨清让也意识到自家长姐失格,立刻就朗声喊:“长姐,这是阿娘。”

    杨如玉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阿娘?谁是阿娘?天下有不顾自己儿女命运前程的阿娘么?”

    江承紫听闻心里暗自感叹:唉,太狭隘,太没眼力劲儿了。与大兄相比,这长姐真真是个没头脑的,偏偏还以为自己聪颖,句句都要伶牙俐齿。这以后是要吃大亏啊。

    当然,她感叹归感叹,在这里她是小辈,便默不作声。再者,今时今日,自家老娘不需藏着掖着,自己当然要给自家老娘充分发挥的机会。

    “长姐,为人子女,即便父母未曾给予半丝养育,从降生之日起,却也该感恩戴德。你何以如此论?”杨清让虽然小小年纪,但理想远大,一直读圣贤书,身上有一种浩然之气。此番每一句都是正能量,让江承紫都想要为自家大兄喝彩。

    偏偏杨如玉实在不上道,自己弟弟竭力为之铺台阶,她也不知沿着台阶下来,反而是自以为聪明地冷笑反问:“清让如此高尚,却知巴山楚水凄凉地一说?今时今日,我们六房去做一个小小县丞,若祖宅这边没人打点。请问我们如何回来?将来你一辈子都在一个县丞的位置上,你到时候再来跟我谈你今日的义正言辞吧。”

    “长姐,非也。小小县丞也是一方父母官,自有其用处。再者,若是有本事,何须别人打点?”杨清让很是正能量地劝说。

    杨如玉对此嗤之以鼻,又厌恶地瞧着杨王氏。

    杨王氏再度上前,“啪啪”两巴掌,说:“我王庆宁这辈子,怎么生出你这种自私的女儿。”

    “我自私?你既不在意我,又何苦生我?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今日,你这四巴掌,就算我杨如玉还你的生身之情。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杨如玉喝道。

    杨王氏竭力忍住愤怒与悲痛,到底是将激动的情绪控制下来,很是平静地说:“你当真学得自私自利。你单单看到你婚事受阻,抑郁难平。你却不曾想当年,你已七岁,即便阿娘不在你身边,你却也能活着长大。可阿芝才生下来三天,若没有阿娘照顾,便是一丝一毫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你,真真是自私自利。”

    “阿娘,长姐无心,你却莫恼她。”杨清让赶忙说,一边说还一边瞧江承紫,示意她也一并求情。

    江承紫知道此时此刻杨王氏与杨如玉都需要台阶下,便赶紧乖巧跪地,奶声奶气地说:“阿娘,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今日长姐如此怨我们,也只是因为她在乎我们。”

    杨王氏不语,杨如玉低声嘀咕一句“谁在乎你们”。江承紫离得近,听得很真切。这一句话已不如先前那般恨满胸。显然她怨怪杨王氏是真,若说要成仇敌,她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江承紫从杨如玉这一句嘀咕判断出事情还不太糟糕,立马继续说:“阿娘,不管我们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到底是我们让长姐受累。原本是如花似玉,才华横溢的名门嫡女,却耽搁了婚事。从这一点上来说,长姐确实该怨我们。”

    “阿芝,人一生,若是这点点委屈与挫折都不肯受。即便嫁入名门世家,嫁给名门子弟,却也是守不住的。”杨王氏表面上是在回答江承紫,实际上是对杨如玉说。

    “与其夹着尾巴,如同丧家犬一般守着,还不如恣意放肆,快意恩仇个痛快。”江承紫没回答,杨如玉倒是瞧先与杨王氏对话了。只是这话中暗指杨王氏当年离家避祸洛水田庄,将当家主母拱手相让给侧室秀红,实在像是丧家犬般憋屈。若是她,她得搞个鱼死网破。

    杨王氏自然也不示弱,径直就说:“实力悬殊,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快意恩仇。”

    杨如玉听闻,只是咬了咬嘴唇不语。显然杨如玉对当年杨王氏的境况处境并不是一无所知。

    “好了,阿娘打你,却也是一时气愤自己乖巧的如玉竟这般自私,不曾考虑你的处境。你却莫闹了。”杨王氏语气缓和下来。

    杨如玉一听,眼泪簌簌而下,随后便是掩面“呜呜”哭泣。云珠是个人精儿,立刻就上前扶住杨如玉,柔声安慰说:“阿玉莫气,那些人对你不好。如今你的阿娘与弟弟妹妹回来。这一家人,任凭是谁都会巴心巴肝地疼你。”

    “是呢。长姐放心,我们会巴心巴肝地疼你。而且,我师从九天上的仙人,自有些神奇。”江承紫也是瞅准机会,蹦跶上前安慰自家长姐。

    杨如玉看了看她,眸光神情里的戾气都退干净,此刻的她眼泪簌簌下,真真是一树梨花春带雨,美得不得了。只是这美人大约还是不习惯跟从未谋面的妹妹说什么,便只是嘤嘤地哭。

    “长姐,你放心,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而且,阿芝打包票,肯定找个名门嫡子做我长姐夫。”江承紫又说。

    杨如玉一边哭,一张脸却是羞红,娇嗔一句:“谁想嫁了?”

    江承紫嘿嘿笑,一颗心终于落下。自家长姐果然还没脑残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还知晓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的道理。

    (中秋节我没有更新,因为我儿子高烧住院,一直在奔波照顾,等到他睡了,我才开始码字,若有错别字,请见谅。实在累得不行,没精力检查校对。)

第四十四章 这一场撕逼大战

    杨如玉即便诸多怨恨,也到底是向往着真正亲情。一家人这样别别扭扭,算是冰释前嫌。

    不过,一旁的秀红却太没眼力劲儿,在一家人冰释前嫌时,却偏偏要来刷一下存在感。她先是将手中为杨舒越擦拭额头的帕子往那木盆里一扔,弄得水溅了一地。尔后,就讽刺地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哎呀”一声,用她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颇为讽刺地来一句:“没骨气的东西,呸。给根骨头,尾巴摇得欢。”

    秀红这一句自然讽刺的是杨如玉。杨如玉也是听出其中讽刺,一张脸原本就被杨王氏打得略略红肿,此刻更是红得不得了,神情又急又恼,眼泪簌簌打转,恨不得以头抢地似的。

    江承紫看自家长姐这模样,知晓过去的艰难日子,她定然也曾为自己的前途命运做过对这秀红低声下气的事。如今这秀红直接骂她是条狗,这对于一个还身在闺阁的名门嫡女来说,得是多么大的侮辱。

    出不出手教训秀红?江承紫四下里瞧了瞧,想看看杨王氏与杨清让的举动。

    杨清让虽是个孩子,但他是名门嫡子,自有其教养,断然不可能参与家庭后宅这种事。方才他出言相助,也只是爱姐心切,又盼一家人和和美美。

    这会儿,他虽然也担心长姐,却也只能蹙眉咬唇,站在一旁,颇为担忧地瞧着长姐。

    杨王氏眼眸如刀,扫了那秀红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若是累了,你让云珠来,没必要做这等没教养的举动,让人看轻我六房。”

    “哟,你做的有损六房的事还少啊?王庆宁,你却别在这里给我摆谱。”秀红不甘示弱,朗声说道。

    “六夫人,小夫人,这是客栈。”一旁的周氏看不下去,低声出言提醒。

    那秀红却偏生大嗓门喊道:“哟,周嬷嬷,你这见风使陀得厉害啊。”

    周氏被秀红这么一说,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又急又恼地赌咒发誓说:“我年轻时就是六爷的乳母。这么多年,伺候六爷,什么见风使陀的事,我断断是做不出的。小夫人,你,你莫要冤枉你。”

    “冤枉你?你家小牙子出事,你是如何来求我帮他?如今,你却是忘恩负义了。”秀红一脸的鄙夷。

    周氏听闻,脸色大变,“噗通”跪地,啪啪啪就是对自己扇了三个巴掌,说:“小夫人,你莫说,是我嘴贱。”

    江承紫听得那“啪啪啪”的声音,心都在颤。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却被逼得不得不这样作践自己。这秀红还真是可恶。

    “你别仗着你是六爷的奶娘,就能说得上什么话。如今,你也别以为这女人回来了,就会为你撑腰。你可别忘记我是谁的人。”秀红洋洋得意,语气神色全是轻蔑。

    江承紫知道秀红这话只不过是指桑骂槐,表面上说的是周氏,实际上是在让杨王氏不要太嚣张,要知道她秀红背后有人。

    太猖獗了。这是江承紫对此的唯一感受。

    “你是六房的人。”杨王氏缓缓地说,神情语气都很威严,俨然就是当家主母。

    秀红一听,眸光一凌,冷笑道:“我是六房的人,可你是杨氏的罪人,六房的罪人。”

    “罪人?老夫人既然让我母子三人一并往蜀中,便断然没你什么事。”杨王氏笑道。

    秀红大约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此番听杨王氏这样说,脸色“唰”地白了,动了动唇,争辩道:“哼,这六房是六爷当家。六爷离不开我。”

    “习惯而已,任何情况久了就成习惯。”杨王氏面无表情地说。

    秀红一听,气势弱下去,声色荏苒地问:“你,你欲要如何?我,我不怕你。”

    杨王氏冷笑,神情如同看着蝼蚁,轻飘飘一句话:“简单,从今往后,六房,我说了算。”

    “你凭什么?”秀红还要争辩。

    杨王氏已懒得理会,只问杨云:“杨总管,按照杨氏一族礼法,侧室直呼正室姓名,何罪?”

    “大不敬之罪。”杨云回答。

    “作何处罚?”杨王氏又问。

    “看主母开恩与否。若是按照杨氏法度,可逐出杨氏。”杨云缓缓回答。

    杨王氏这一番对话自然是说给秀红听。此刻,话已说完,杨王氏便只瞧着那秀红不说话。

    那秀红此时已意识到眼前的女子似乎真的不是当初那个任凭自己捏圆捏扁的王家六娘王庆宁了。她神情颇为慌乱,知晓自己的处境不妙,却还是挣扎着哆嗦一句:“你,你知六爷这位置——”

    “六爷这位置自然是朝廷恩赐。”杨王氏不紧不慢地接了她的话。

    “我,我为这事走动,你,你做了什么?”秀红不甘心地问,神情语气又不服气却又惧怕。

    杨王氏冷笑,说:“你这么个蠢物,你走动?你别以为你进六房的目的我不知。”

    秀红听闻此语,脸色顿时大变。杨王氏继续下猛料,道:“如今,六房尽数迁出,拿的是朝廷皇命。出了观王房,这六房到底还是我做主。你主子——,会为你大动干戈到蜀中对付我?”

    秀红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平素嚣张跋扈惯了,脱口而出一个“你”字。一旁的杨云“唰”地拔刀在手,对杨王氏说:“六夫人,是否需要属下动手?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于你。”

    杨王氏不出声,却就看着秀红。秀红到这个份儿上,再没眼力劲儿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她连忙从床沿上站起身来,踩着小碎步到了杨王氏跟前,低眉垂首地弓身站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恭顺地喊一声:“夫人。”

    “嗯。”杨王氏也不过多刁难,径直答应之后,便说,“行了,你照顾六爷劳苦,又刚刚生产不久,今日又旅途劳顿,先回房歇息吧。”

    秀红如蒙大赦,立刻就鞠躬谢恩,夺门而出。

    原本一场撕逼大战,因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而就这样索然无味地结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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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001/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作者:紫苏落葵所写的《名门天姿》为转载作品,名门天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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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