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一样的队友
杨恭仁直截了当地说出是来收拾江承紫的,而且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伪白兔杨王氏一听,立马惊慌失措,泪眼盈盈地摇着头说:“大老爷此言差矣,俗话说‘知子莫若母’。阿芝是不是我阿女,做母亲的岂能不知?”
“杨王氏,你莫执迷不悟,被妖邪迷惑。”杨恭仁不悦地说。
杨王氏将江承紫往身后一拉,停住了哭泣,斩钉截铁地说:“大老爷,阿芝不是妖邪,她是我女儿。”
杨恭仁眉头一蹙,很不高兴地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这开堂,按规矩你不可在场。只因这田庄,你也算主母,另外,毕竟阿芝是你女儿,才允许你在此。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再者,我只是告知我要清理门户,并非要征求你的意见。”
“大老爷,我亦知杨氏家规森严,非当家主母,不能参与开堂,更别说在开堂之上多言。可阿芝是我女儿,今日有人欲要置她于死地,我又岂能无动于衷?”杨王氏上前一步,朗声陈述,神情姿态完全不是小白兔状。
杨恭仁看她这样,神情略略诧异,继而是以审视的目光扫过杨王氏。然后,他来来回回踱步五次,才冷冷地开口:“看来洛水田庄的妖孽还不少,那今日我就一并清理了。”
这明显就是对付我江承紫还要捎带上杨王氏的节奏啊!
江承紫在心里国骂了一下杨恭仁,但她还是没有打算说话。
因为自家伪白兔老娘已卸下了白兔装,开始出言力护她。自家老娘的举动,表明无论她是不是杨敏芝,杨王氏都是站在她这边的,是她乘风破浪的队友。
所以,江承紫想要继续看看自家老娘的战斗力与智慧力,以便于在以后遇见各种事情时,能更好地与自家老娘通力合作。
这边厢江承紫没说话,杨王氏亦还没开口,倒是坐在对面的杨清让坐不住了,忽然喊了一声:“大老爷”。
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子,原本就控制不住嗓音力道。再加上情急之下才吼了这么一嗓子,杨清让沙哑的嗓音里透出的尖锐,震得人耳膜疼痛。江承紫都下意识地去捂耳朵。
杨恭仁一个不注意,被杨清让这么一吼,身子不由得一颤,愤怒地看了杨清让一眼。
杨清让却已施施然走到了大堂中间,对杨恭仁拱手作揖,朗声替杨王氏求情:“大老爷,息怒。阿娘爱子心切,故而言语冒犯,请见谅。”
“清让,今日开堂,你无需多言。”杨恭仁不悦地说。
杨清让急切地喊了一声:“大老爷,她是我阿娘,阿芝是我亲妹妹,若我不能多言,如何对得起杨氏孝义之祖训,还配为杨氏族人?”
杨恭仁却懒得跟杨清让理论,径直对护卫挥挥手,说:“将小郎君请走,好生看管。”
“大老爷,大老爷,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你须好生调查啊。”杨清让大声呼喊。
杨恭仁怒道:“拖下去,成何体统。”
先前两个护卫立马从请的姿态转换成架起杨清让就往大堂外走。
杨清让被人驾着走,却还越发大声呼喊:“大老爷,我阿妹两岁那年,大病一场,药石无用。后来一个名叫潘的道人救了她。且与我阿娘说,阿妹乃天女下凡,儿时较弱,易招妖魔鬼怪蚕食。故而封了她的惠敏,带了她的二魂五魄前往灵山修炼。前日里,有人暗害,想要灭她。她的二魂五魄不得不返回来,冲破了潘道长的封印。如今,我阿妹满腹经纶,这是杨氏之福。大老爷,大老爷,杨氏从东汉开始,就是累世公卿,但到如今,是什么光景,你自是清楚。我以为我阿妹是杨氏复兴的希望,大老爷三思。”
杨清让说完这一句,就被拖出大堂了,随后的声音淹没在烈风吹帷幕的沙沙声里。
大堂之上,江承紫还是站在杨王氏的身后,但她真心傻眼了啊。
她从来以为杨清让只是比一般同龄孩子聪敏,却从没想到他才区区十二岁,这表达能力、逻辑思维能力与忽悠能力却如此强悍,简直可以秒杀无数现代同龄小朋友。
呀,看来伪老白兔教育出来的儿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过,这样也好,有了两个得力的队友,免得遇见什么风吹草动,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又累又凄惨。
杨清让被拖走了,杨恭仁再度把目光投向了杨王氏,眼眸冷如刀,厉声喝道:“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杨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杨王氏呵呵一笑,语气讽刺地问:“也不知是谁人丢了杨氏的脸面,今日终于找了借口杀人灭口了么?”
“住口。”杨恭仁暴怒地喝道。
“我与阿芝,清让已到这田庄,只求平安一生,大老爷难道还不放心么?”杨王氏又朗声问。
杨恭仁气急败坏地喊:“来人,将这两人一并拿下,就地杖毙。”
“举头三尺有神明,大老爷,万物皆有因果,会有报应的。”杨王氏不紧不慢地说。
江承紫听到这里,总算是笃定眼前的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而且,现在两人已经翻脸,杨恭仁要将杨王氏置于死地。
或者自己才是被杨恭仁这老匹夫顺道解决掉的那个吧。
江承紫正这样想,一堆护卫就冲上来,将两人团团围起来,领头的人说了一句“得罪了”,然后就示意手下将他们抓起来杖毙。
“放肆。”杨王氏朗声喝道,那群护卫一愣,是没有立刻动手。
但杨恭仁立马又喝道:“执行家法,这二人皆被妖邪所控,遗留世上,恐危及杨氏。”
那几个护卫听闻,立马就要动手,杨王氏将江承紫往身后一藏,本能想要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孩子。
江承紫鼻子一酸,便决定不再作壁上观。所以,她朗声喊:“大老爷,你可敢与我打赌?”
杨恭仁没说话,江承紫却是一个闪身躲开来抓她的护卫,同时一个旋转,从另一名护卫的刀鞘里拔出刀径直抵在一名护卫的脖颈处。
护卫们显然没想到九姑娘的身手如此了得,顿时一愣。
“大老爷,你莫不是怕输,所以不敢与我打赌吧?”江承紫朗声笑道。
杨恭仁眉头紧蹙,死死地盯着她,很是冷酷地说:“你以为抓了区区一个护卫,我就会放了你?”
“我从不是那么天真之人。我师父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身居高位之人,即便是文官,那也是踩着众人尸体踏上去的。这类人,心狠手辣。”江承紫朗声笑道,稚嫩的声音响亮干脆。
杨恭仁在主位上徐徐落座,才疑惑地问:“你师父?”
“方才我大兄所言,句句属实。昔年,是师父潘道长让我大兄与阿娘保密,才不曾向老夫人汇报。如今,我既回归,师父在我临行前自是告之于我,定要向老夫人汇报此事。大老爷匆匆而来,可有看过我昨日送到祖宅老夫人手中的书信?”江承紫不紧不慢地说,尔后将手中的刀一收,放了那个护卫。
杨恭仁没有说话,还在端坐在主位上,面上无波地看着江承紫。
江承紫扫了一眼周遭蠢蠢欲动的护卫,冷笑道:“好歹是杨氏大老爷的护卫,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竟敢在此时动手?”
那些护卫被戳中痛楚,立马就看向杨恭仁,想从自家主人那里得到明确的指令。但老狐狸根本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江承紫。
“想必大老爷来得匆忙,还不曾见过我给老夫人的书信吧。”江承紫缓缓走向杨恭仁,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定,笑盈盈地说这么一句话。
“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妖孽之流,杨氏定是容不得,来人,斩杀之。”杨恭仁很平静地说。
那些护卫要蠢蠢欲动,江承紫朗声笑道:“大老爷,你何必急于一时呢?我既是带着祥瑞降生,就必然能光耀杨氏门楣。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看老夫人会如何处置我。”
“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老夫会上这种当,早就尸骨无存了。”杨恭仁冷笑。
沉默许久的杨王氏却是忽然上前,想要对杨恭仁说什么。江承紫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把情况弄到不可把握,立刻就拉住杨王氏,说:“阿娘,从前,女儿让你受苦,如今又累及你性命。阿芝欠阿娘的实在太多。今日,就请阿娘莫要多言,让女儿来保护你,你可信阿芝?”
杨王氏脚步一顿,眼泪簌簌而下,抿着唇点头,说:“我信我的阿芝。”
“母女情深的戏码,我见多了。这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杨恭仁冷酷地说。
“是么?”江承紫轻轻一笑。
杨恭仁看到她这一笑,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杨王氏已倏然扑过来。杨恭仁躲避一下,江承紫手中的刀就抵在他的腰间。
“大老爷,得罪了。”江承紫笑道。
“你以为你困得住我?”杨恭仁面色极其难看。
“我早听闻大老爷虽是文官,但却也冲锋陷阵,功夫了得。但我想困住谁,谁还没跑过。”江承紫狂傲地笑了。
杨王氏却是忽然凑上前,在杨恭仁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杨恭仁顿时身子一震,随后叹息一声,说:“我接你这个赌,输赢就看你造化。”
“君子一诺千金,大老爷是德高望重之人,自是说话算话。”江承紫笑呵呵地将刀收起来。
杨恭仁则是招来了随身护卫,让他回祖宅请老夫人亲笔信。
江承紫扶了杨王氏,心里八卦因子爆棚。她很想问杨王氏到底说了什么话,杨恭仁一下子就同意打赌了。但好歹是自家老娘,而且方才杨王氏说话那场景,无论如何都让江承紫想到段誉他老娘对段延庆耳语那场景。
嗯,估计不是什么好话。江承紫自然不敢问。
她只是在杨恭仁结束安排后,提议结束开堂,移居厢房歇息,吃吃茶,等候老夫人的指示。
杨恭仁也没有异议,径直宣布退了吧。但众人还没撤出大堂,大堂外就闪身进来一个护卫,朗声说:“回禀大老爷,门外有一少年求见,递了名帖,说是河东张氏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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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家人
江承紫一听“河东张氏”,立马就笃定来人正是那神叨叨的张嘉。而且凭直觉,江承紫就觉得张嘉来求见杨恭仁跟自己有关。
自己好不容易才稳住眼下的局面,跟杨恭仁周旋一把。若是张嘉来说些有的没的,那自己损失可就大了。
不行,千万不能让杨恭仁见张嘉!
所以,几乎是那护卫禀告的瞬间,江承紫立刻就很疑惑地问:“河东张氏?”
“回禀九姑娘,来人自称河东张氏。”那护卫十分有礼貌地作揖。
江承紫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很是不屑地说:“我弘农杨氏是累世公卿的名门望族,这河东张氏,我可想不出有什么有名望的人。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士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敢求见我弘农杨氏的大老爷。真不把我杨氏放在眼里了。”
“回禀九姑娘,前朝将军张诚出自河东张氏。”堂下那名护卫很是敬业地回答。
“哦,据闻也不是多有军功之人。”江承紫装模作样,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张诚是谁,因为她在隋唐历史上没有看到过张诚,也在研究名门望族时,不曾听到过河东张氏。
“张诚其人,儒将,用兵严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其为人低调,军功多为同僚所有。”杨恭仁缓缓地说。
“若张氏是累世公卿,张诚之军功何以有人敢贪?”江承紫反问。
杨恭仁点头同意,一边让人撤了大堂,送九姑娘与六夫人回厢房,好生照看,一边对那来禀告的护卫说:“你引了那少年人去偏厅。”
“大老爷,你真要见这么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河东张氏虽为士族,却堪堪入不了流。”江承紫十分惊讶地说。
在她的印象中,唐初士族名门虽已衰败,但还是瞧不上门第不如自己的家族。她没想到经过一番的铺垫,还是没能打消杨恭仁见一见张嘉的念头。
她还在发呆,杨恭仁已缓步走出,却又难得很不拿架子地停步说了一句:“张氏一族,为人低调,我所遇之张氏,皆为才学之士,今日,我方到此,此少年既已知,说明亦非等闲之辈,自然是该见一见。”
人家老狐狸难得和颜悦色地解释,又字字珠玑,江承紫无可反驳,只得拍马屁似的连连称赞大老爷心细如发心如明镜。
杨恭仁扫了她一眼,又扫了杨王氏一眼,神情颇玩味地转过身,宽袖一拂,大步走出了大堂。
杨王氏与江承紫这才在护卫的押送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刚一入了院门,杨清让一下子飞奔过来,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小大人模样,抬着袖子擦着滚滚而出的眼泪,问:“阿娘,阿芝,大老爷答应放过你们了?”
“羞羞羞,大兄还哭鼻子。”江承紫笑嘻嘻地打趣。
杨清让白了她一眼,不悦地说:“我甚为担心,亦十分懊悔自己羸弱保护不了妹妹和母亲。你这没良心的却来打趣我。”
江承紫看他一本正经,眼睛都红了,就知道他方才是真的担心懊悔着急,自己那句打趣确是过了。她便吐吐舌头,嘟哝着央求:“大兄莫生阿芝的气,阿芝以后再也不敢这般鲁莽了。”
杨清让板着个脸,却很严肃地说:“我永远也不会生阿芝的气。”
“你说的哦。”江承紫撒娇。
杨清让点点头,很宠溺地说:“我说的。”
她嘿嘿笑,却还是看到杨清让眉宇间的愁,她便撒娇:“你说不会生我的气。但你却还是不高兴,哼,摆明就是生我的气。”
杨清让虽然聪敏,但毕竟是孩子,在面对自己的亲妹妹怪罪时,立马就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懊悔,懊悔自己这样弱小,根本保护不了你和阿娘。”
江承紫一怔,一股被保护被重视的暖意顿时直直冲上心头,眼泪湿了眼眶。
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开导一下杨清让,却听得云珠朗声说:“小郎君,你只是龙游浅水,凤凰落凡罢了。待时机成熟,定能功成名就,你切莫妄自菲薄。”
“时机成熟!”杨清让喃喃自语,看看高而远的天,一抹沮丧从言语神情里渗透出来。原来九年看不到未来的田庄生活,并不是没有在这个聪敏少年的心上留下阴影。
江承紫只觉得心疼,便笑嘻嘻地说:“大兄,何必苦恼。从前,你一个人担着。如今,我已回来。我们兄妹联手,天高鸟飞,海阔鱼跃。”
杨清让看了看她,苦笑一下,很是担忧地说:“阿芝,谈何容易。大老爷今日摆明来者不善。”
江承紫不愿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便是笑着说:“大兄,莫要担心。福祸相依。虽然是祸事,但有本事的人就会抓住机会将之变成好事。”
她笑嘻嘻地说,杨清让眸光一闪,脸上有一种恍然大悟的光芒,继而笑了,说:“阿芝聪颖,是大兄迷惑了。”
“大兄,莫愁。”江承紫拉着杨清让的手,一并去看种植的红薯苗。同时,还吩咐云珠摆好饭菜鱼汤,待大老爷前来。
杨王氏一直在一旁看着一双儿女,脸上浮上微笑。在江承紫吩咐云珠准备饭菜时,杨王氏才说:“准备好饭菜,将我衣柜里白瓷罐子的茶叶拿出来泡了,准备一会儿煮茶。”
云珠脆生生地应答,便与杨王氏一并着手准备去了。
兄妹二人则蹲在廊檐下的花盆前看红薯苗。因杨清让细心照料,红薯苗已呈现出生机。
“阿芝,这东西叫什么?”杨清让好奇地问。
“红薯。”江承紫径直回答。
“有何作用,你这样宝贝它?”杨清让趴下身,视线与花盆一样平,仔仔细细地观看眼前平凡无奇的小苗。
“嘿嘿,这是我师父赠送我的。说能保我一家没有饥荒。若有必要,则能使你我功成名就,能让整个大唐国富民强。你说宝贝不?”江承紫凑过去对杨清让耳语。
杨清让吓得“啊”了一声,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残破的小苗,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么一株小苗会让大唐国富民强。
“这么一株小苗......”杨清让不可置信地转过来看着江承紫。
江承紫很笃定地点点头,尔后又往四下里看了看,护卫们都在较远处,但不排除有耳力极好之人。所以,她继续凑过去在杨清让耳边耳语:“大兄,世间只此一棵,小心呵护,使之繁殖,方可成就大业。所以——”她说到此处,指了指那小苗,低声说“我们的秘密”几个字。
“明白,明白。”杨清让不住地点头,大约是从一株小苗看到了璀璨的未来,看到了大展拳脚的海阔天空。
江承紫看到杨清让这般高兴,她也不由得笑了。短短的几日,她已将杨清让当成了真正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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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有字少年
杨恭仁见了张嘉回来时,江承紫与杨清让正蹲在廊檐下看红薯苗。在外人看来,像是俩孩子玩心四起,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家。
所以,杨恭仁即便走到了他们身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略略疑惑刚刚那两个对自己针锋相对的小鬼真的是眼前这一对看蚂蚁搬家的兄妹么?
杨恭仁在槐树下顿住脚步,略略疑惑,不由得转念一想:毕竟是孩童。再精明聪颖,也脱不了玩心。
他释然了,刚要上前一步,江承紫就嚷道:“大兄,蝼蚁之力真不可小觑啊。明明那样微小之物,只因团结,种群就能战胜比它们强大百倍的敌人。”
“是呢,这就是团结的力量。”杨清让朗声说。
“好厉害。”江承紫奶声奶气地赞叹。
杨恭仁刚释然的心听到兄妹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又警觉起来。他眉头一蹙,暗想这兄妹二人看蚂蚁搬家竟然说这种话,莫不是在隐晦地暗示家族待他二人苛刻,实则是有损杨氏精气神的愚蠢举动?
他还在自顾自地思量兄妹二人的举动,江承紫与杨清让已站起身转过身来,一脸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手偷偷在衣襟上蹭。
二人其实早就看到杨恭仁,方才这一番话还真是说给他听的。
江承紫认为洗脑要潜移默化,抓住每个契机,采用各种方式。杨清让深以为然,十分赞同自家妹妹的说法,于是兄妹俩就开始创设情景,飙了一回演技。
“你二人在此作甚?”杨恭仁拿出长者的架子,语气十分威严。眸光却是注意捕捉二人最细微的神情举动,却没发现这两个孩子有什么不妥之处。杨恭仁顿时又怀疑自己多心。
“回禀大老爷,是我拖了大兄在此看蚂蚁。”江承紫立马回答,同时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愧疚模样。
“大老爷,你莫恼阿芝。是我刚看完书,眼看快到饭点,想要舒活舒活筋骨,才拖阿芝来瞧这蚂蚁搬家的。而且阿芝从小师从高人,即便消失,亦能讲出不一样的感悟,与她一处,我获益匪浅。”杨清让立刻说。
杨恭仁“嗯”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一对互助互爱的聪敏兄妹,忽然意识到在杨氏祖宅养大的那些同龄的孩子确实没有一个能有这般的灵动聪颖,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两个孩子似乎比宅子里那些孩子更懂家人的意义。
也许这两个孩子对于日已衰败的弘农杨氏来说,真是一个转机!
只是——
杨恭仁想到这里,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咬着嘴唇,一脸无辜的瘦削女童。
若眼前这丫头只是单纯的聪敏灵动,或者自己还可以使用手段堵住悠悠众口,再说服老夫人让她回到祖宅。
可偏偏她先有不祥的身份,后有妖孽附体的嫌疑,另外还颇会算计,外面也有不干不净的瓜葛。
她这样的人,纵使有惊天之才,老夫人也不会任用的吧?
杨恭仁看着眼前的女童,兀自陷入了沉思。
“大老爷?”江承紫看他若有所思,心里笃定此刻的杨恭仁一定在纠结对自己的处理。她心花怒发,面上还是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
“嗯?”杨恭仁抬眸看她,正对上一双晶亮亮的眸子,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我们做了饭菜,请大老爷用饭。“江承紫原本想问张嘉来见他的事,但看他一直在走神,而且如果自己直接问,并不是太好。所以,她话锋一转,请他吃饭。
“莫急。你先随我来,我有话问你。”杨恭仁看着眼前眼神真挚的女童,一时之间又疑心自己对她是不是成见太深。他决定要亲自问一问今日之事。
“哦。”江承紫回答一声,连忙提着裙子跟在杨恭仁身后。
杨清让着急了,喊了一声:“大老爷,阿芝真的无心冒犯。”
“大兄,大老爷只是有话问我。你且去瞧瞧饭菜,让云珠姐姐他们准备,稍后,我便请大老爷过来了。”江承紫脆生生地说,又以目示意杨清让不要担心。杨清让才不甘心地闭嘴,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妹子跟杨恭仁到了远处的花台边。
花圃里都被杨王氏种了菜,早就没了花。护卫们在杨恭仁的示意下,将这周围都看护起来。杨恭仁就在这花圃前站定,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眸子晶亮亮的女童,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地问:“那河东张氏的少年,你可识得?”
呀,张嘉果然说了有的没的,不然这老狐狸不会这样问。江承紫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与其编故事骗人,不如直接说了。这张嘉有什么阴谋阳谋都留给这老狐狸来一一击破算了,自己才不操心呢。
所以,她垂了眸,嘟了嘴,说:“大老爷,你可别怪阿芝没教养。实在是我们很久没有月钱,吃饭都困难。阿娘那一点点首饰也被王婆子耍手段拿走了。我们很久没见过肉味了。大兄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说重点。”杨恭仁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悲剧的生活。
因为之前他已从护卫调查那里知晓了这母子三人九年时间里日子,那简直是比奴仆的境遇还惨,难怪这周遭的人根本不当他们是弘农杨氏的人而任意欺负。他们这种日子,他不能说没有责任。
“哦,阿芝就翻墙出去摘野菜,抓鱼,想改善生活。没想到翻墙出去,在杏花林里就看到一个少年,他说是赏花,自称河东张氏,名叫张嘉,字晋华。后来,我在河边遇险,杨云总管救了我,我回来时,又遇见了他。他还说大老爷你来了田庄,若我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包括什么求亲。”江承紫拉拉杂杂地叙述了一番。
杨恭仁并不太相信地问:“除此之外,再没有见过他?”
江承紫顿时进入搜索记忆的状态,片刻后,才很笃定地回答:“阿芝不敢有所隐瞒,除此之外,再没见过他。我也觉得他这人奇怪,说得话像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江承紫说到此处,故作大惊地“啊”了一声,问,“大老爷,莫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杨恭仁听到她问这一句,眉头皱起来,没回答江承紫,反而问了一句:“阿芝,你可知这少年十四岁的年纪,却是有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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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杨恭仁的转变
在古代,只有比较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才有比较齐全慎重的姓名。若是有字,那更表明此人的身份地位都很显赫。
若是小小年纪就能有字,那得是贵族世家的嫡子,或者是贵族世家未来的继承人。
杨恭仁问的这句话并非是在讨论张嘉的字,而是在询问江承紫是否意识到这个少年是河东张氏的嫡子,还有可能是张氏的继承人。
江承紫先前与张嘉相遇,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奇奇怪怪,所以就一味警觉,不曾注意他自报家门时也报出了字。
此时,经杨恭仁提醒,她才惊觉张嘉身份不一般。
不过,她早打定主意要与张嘉撇开关系,让杨恭仁自己去挖掘张嘉的身份、处理张嘉的问题。所以,当杨恭仁问出这一句话时,她起先是一脸震惊,尔后便平静地说:“他自报家门时,说了他姓张,名嘉,字晋华。当时觉得擅入他人庄园者,不是好人,一味警觉,就不曾注意他原来是有字之人。”
杨恭仁看她神色不像是说谎,便是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疑惑地追问:“你真不曾与他相识?”
“大老爷,这周围都是杨氏的护卫。阿芝一家的性命皆在你之手。虽你先前说接下我这个赌,只不过因你这长者怜惜我这晚辈,给我机会罢了。难道我还真不懂事,以为凭我这点小聪明能与大老爷抗衡?妄图欺瞒于你?”江承紫没正面回答杨恭仁,而是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番让人受用又得体的话来回答。
杨恭仁听到却是眉头一蹙,本来是长辈与晚辈的谈话,可这丫头句句话都小心翼翼,像是有诸多忌讳似的。
他叹息一声,拂袖道:“现在是私下谈话,你莫一口一个‘大老爷’,叫我‘大伯父’即可。再者,你小小年纪,与我说话,不必这般忌讳,径直说了便是。”
江承紫听到杨恭仁说这话,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下来,她知道在这次赌博里,自己已算是赢了。若是过得了老夫人那一关,杨清让回归祖宅是迟早的事。
等回到杨氏,有了门第,接下来就是自己大展拳脚,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的事了。
江承紫略略想一想,就顿时觉得前途一片辉煌,一种抑制不住的高兴从内心里蹦跶出来,化作惊喜的语气询问:“真的可以叫‘大伯父’吗?”
杨恭仁负手而立,很是威严地略略点头表示赞许。
江承紫嘴乖,立刻就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大伯父”,随后才朗声说:“既是大伯父允许,阿芝便径直说了。我之前所言句句属实。我与那张嘉也是今日才见了两次,觉得他这人无礼且奇怪,初次见面就说什么求之事句句属实,绝不敢隐瞒大伯父。”
“若只见了两次,却是不应该。”杨恭仁蹙了眉,陷入思考。
“大伯父,那张嘉来见你,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阿芝句句属实之下,大伯父还不敢相信。”江承紫看杨恭仁这模样,想必张嘉那家伙定然是说了什么有的没的。此时,她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就问了。
杨恭仁看着眼前的女童,眸光干净,神情天真,丝毫没有算计与隐瞒。他一时之间失了神,只觉得她像极了那一个人,此生此世,他摸爬滚打多年,亦只见过那么一个人,干净灵秀到不似凡间之人。
江承紫看着杨恭仁,以为他会说出张嘉来见他的情况,却不料这老者居然走神了。对于一个历经隋唐两朝,在官场沉浮许多年的人来说,一生之中怕也不会出现几次走神这种危险的事。
官场沉浮之人,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时时刻刻都保持警觉,想着阴谋阳谋呢。
可今日,江承紫从杨恭仁脸上看出了几次走神,尤其是杨王氏与他耳语之后,他更是看着她频繁走神。她再度确定杨王氏与杨恭仁之间有这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她无心八卦,目前只想知道张嘉那神叨叨的家伙到底与杨恭仁说了什么。所以,她低喊一声:“大伯父。”
杨恭仁随着她的这声喊,骤然警觉,想起之前的对话,这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说:“今日张嘉求见于我,递上了名帖,只为来求亲,让我允了将你嫁给他。”
他大爷的!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陈秋娘扶额哀嚎:“大伯父,我总共才见过他两次,而且对他印象也不好。你,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杨恭仁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问:“阿芝不想知晓他递出的名帖是啥?”
“即便他是天王老子,我也不稀罕啊。”江承紫直接回答。
杨恭仁眸光一凝,想这丫头毕竟是小姑娘,不知这是如何好的一个机会,便很严肃地出言引导:“他递上的名贴是张氏继承人。也就是张氏下一任的族长。阿芝,据我与张氏交往所知,张氏一族选族长甚为严格。唯贤是举,选出无论嫡庶的孩童若干,加以培养、考验,最终只留下一个最合适作为张氏的下一任继承人。张嘉应该就是那个最终被留下的,阿芝,你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承紫听闻杨恭仁的说法,对河东张氏也颇感兴趣。但她想起张嘉,就本能想要远离,直觉不想与他有所牵连。
所以,她立刻在杨恭仁面前恭敬垂首回答:“若他所言非虚,那此人定是大才之人,如今天下初定,正是大展拳脚之时。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你既知晓他之前途,再看看这一方院落。”杨恭仁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这田庄。
这田庄不过就是比普通村人的住所好一点罢了。若不是杨氏摆谱,这田庄还根本不会有厢房这种东西存在。
而江承紫很可能因为一系列的事,被一辈子钉在这田庄之内。但若是她现在答应嫁给张嘉,她就可以直接离开田庄,成为张氏未来的当家主母,有璀璨未来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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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拒绝
杨恭仁是在提醒她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个原本是来处决她的老者,不知因为什么,此时此刻正在努力地关心着她。
江承紫也不过多追究,只福了福身,朗声说:“阿芝多谢大伯父。然人生在世,虽得步步为营,方能有所成就。然阿芝尚年幼,还算热血沸腾,并不想让婚姻一事亦与利益相关。况且,我与张嘉见了两面,直觉不是一路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伯父,请原谅阿芝任性。”
杨恭仁听闻这一番话,不由得一怔。她为何与那一人如此相像,就连这想法都如出一辙。
“阿芝,从古至今,谁人婚姻不是交易?世家儿女,必得要为家族尽一份心力。你若回了祖宅,也必定要走联姻这条路。你若未曾回去,前途亦渺然。孩子,你还真是天真。”杨恭仁不住地摇头,眼前却想起的那个人。
那时,她站在一株桃花树下,骄傲地说:“即便是逃不出世家儿女联姻的命运,我亦要与我中意之人联姻。”
“大伯父,阿芝知晓您真心待我与大兄。今日,阿芝有一事相求,若是大伯父肯了。他日,阿芝必报答于你。”江承紫对着眼前正出神杨恭仁深深地鞠躬。
杨恭仁回过神来,忙说:“都是杨氏族人,何以说报答,你且说何事即可。”
“阿芝恳请大伯父能保我一家性命。至于我一家的前途命运,自有运行。”江承紫恳切地说。原本她不觉得自己一家会有性命之忧,但因张嘉神叨叨地跑来提亲。她就担心杨老夫人怕会下狠手。所以,她便在观察了杨恭仁数次走神之后,暗自分析自己可能是杨恭仁的某根软肋。
因此,她大胆恳求了杨恭仁此事,也算是拿了一块护身符。
杨恭仁听闻,不由得一惊,眼前的女童真不是一般的聪颖,不过几件小事,她竟能分析得那么远。
此女乃千年难遇之奇才,若是加以培养,怕真就如杨清让所言,她会是弘农杨氏的转机。只是此女聪颖,不是谁人可控制的。
不可控制之人,即便惊天奇才,也是世家大族不需要的。
想到此来,杨恭仁活了几十岁,第一次在一件事上纠结得心肺疼痛啊。
“大伯父,若是此事甚难。那,那就当阿芝不曾说过。”江承紫看杨恭仁甚为纠结的模样,便以退为进,怯生生地来了这么一句。
杨恭仁摇摇头,说:“此事有何难?即便我赋闲在家,我亦是这一代的杨氏观王房家主。”
“阿芝多谢大伯父。”江承紫一听这事有谱,立刻就拱手深鞠躬拜谢。
杨恭仁却不在此事上多言,只又劝说:“阿芝,你若愿为张氏主母,你担忧之事却根本不会出现。”
“大伯父,我还想擦亮双目,等待良人归来。”江承紫不卑不亢地说。
“你与那张嘉只见过两面,焉知他非你之良人?”杨恭仁不知不觉间就打从心底里想要这女童走一条简单安平之路,因此竭力说服她答应这一门婚事。
“伯父,有些人,只需一眼。”江承紫下意识地抗拒亲事。
一则她觉得张嘉内里有什么秘密,根本不单纯,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夫妻;二则是她不想草率地决定自己的婚事,因为在看男人方面,她的眼光实在很差。
上辈子,她出身军人世家,名门闺秀,也算是智商极高,结果在看男人方面,屡屡看走眼。以至于在遇见那个渣男时,竟然相信他的甜言蜜语,与他闪婚。最后却被他算计公司与财富,若不是顾汐风暗地里提醒,她就会在高速路上香消玉殒,留那个渣男与情人拿着她的财富双宿双栖。
上天让她再活一世,她江承紫自然要小心谨慎地考察一番,扒拉出一个真正的良人。嗯,再者,她的男神还没娶妻呢。
“你既是选择一条艰难之路,我亦不勉强。”杨恭仁叹息一声,随后就说,“张嘉欲要见你一面。即便你不愿与之为妻。此人乃河东张氏下一任族长,你亦应广结善缘,他日定会有用。”
“阿芝多谢大伯父教诲。杨氏礼数,我定会做到。”江承紫朗声回答。
杨恭仁只是挥了挥手,让那些护卫撤出田庄。而他丢下一句“张氏在前头偏厅”后,大步往饭厅而去,对于吃饭一点都不客气的样子。
江承紫看着杨恭仁走远,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你来我往的话,看起来平常,但若有一句没有说正确,这慈祥的大伯父也会立刻动杀机,就算她可能是他的某个软肋。
待杨恭仁走远后,江承紫提着襦裙去了前院偏厅。
她走到门口时,一袭淡青袍子的张嘉正在偏厅里踱步,他一转身看到门口的她,高兴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江承紫正在疑心古代刷牙问题,张嘉已高兴地迎上来,却有些局促不安地问:“九姑娘,可否?”
“张公子,抱歉。”江承紫叹息一声,一脸愁容。
张嘉笑容凝在脸上,渐渐扩成悲伤,他轻声问:“你不愿意么?”
江承紫抿唇点头,说:“张公子是极好的人。然如今,一切都不成熟。”
“有何不成熟?你若答应我,你身后就有了整个张氏,弘农杨氏无论谁要动你,都要掂量掂量了。”他急切地说,眉宇间全是着急。
江承紫叹息一声,凝视着他的脸,缓缓地问:“张公子,对你来说,婚姻是交易么?“
张嘉眸色一深,怒气直至而上,没好气地说:“张氏族长以及主母,皆是贤者居之,从未有门第之分。族长及其妻皆是两情相悦。张氏何来的交易?”
江承紫忽略他的怒意,直截了当地说:“张公子既然认为婚姻不是交易。那又为何那般劝说于我?”
张嘉听她所言,一时语塞,只咬着唇,思考片刻,才说:“我只想着这样能救你,不曾想那么多。”
江承紫听闻此语,看他那神情也不像是说谎,略略咀嚼他刚才那一句话,心里涌起感动,鼻子一酸,眼泪湿了眼眶。
“阿芝多谢张公子为阿芝安危舍身取义。”江承紫打从心底里说。
“呸,读书少就别乱用词,什么舍身取义的。我是心甘情愿。”张嘉急切地表白。
江承紫觉得应该要快速结束对话,否则,指不定自己就被眼前这个少年绕进去,还真把刚刚在大唐开始的人生定格。
所以,她站在偏厅门口,很严肃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很郑重其事地说:“不论张公子是何种想法。今时今日,阿芝断不能答应这门亲事。还请张公子速速离开此地。”
“阿芝,为何?”张嘉一步跨过来,挡住江承紫离开的去路。
“不合适。”她模棱两可一句话。
张嘉着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阿芝,为何不合适?我遇见了你,你不曾遇见别人。我可以保护你,可以让你有璀璨的未来。”
他说到后来,语气近乎哀求。江承紫看着近在迟尺的少年,只觉得他眸光里有某种哀伤,让她的心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略略蹙起眉,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
“你是怕河东张氏惹上弘农杨氏,你是在保护我,对吧?”张嘉立马兴奋地脑补。
江承紫觉得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所以,她摇摇头,说:“张公子,你真心想多了。”
“难道你觉得是你配不上我?你不用怕,张氏不讲究地位。你如此聪颖,张氏一族都会尊敬你这个当家主母的。对了,待你我大婚之日,就是我接任族长之时。”张嘉自顾自地说,语气相当急切,像是生怕江承紫说出什么让他绝望的话。
江承紫深刻知道他的想法,亦在怀疑杨敏芝这个痴傻女难道还能俘获了这个明显是高富帅少年的心?但自己继承的杨敏芝记忆里,也没有这个少年啊。
可这个少年说的一切,都似乎在说,他爱着她,所以会护着她一辈子。
江承紫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然懂得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天上掉馅饼,必定也是裹着尖刺鱼钩。
所以,即便张嘉说得这样情真意切,像是深爱她多年似的。江承紫也是稳住心性,很冷静地说:“张公子多虑了。我杨敏芝配得上任何人。”
“那你是为何?”他很是着急地问。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张公子亦是聪敏之人,如何不明白我说‘不合适’之后,就不必再多说?”
张嘉一张脸瞬间刷白,抿着唇,良久才吐出一句:“阿芝婉拒,是晋华不知进退,唐突于你。请阿芝见谅,晋华这就告辞。”
他说完,便大步往院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回转身来,喊:“阿芝。”
江承紫应了一声,原本以为他想要说什么,他却只是站在原地,隔了一段距离凝视着她。
他神情里全是哀伤,江承紫被他看得极不舒服,便率先躬身说:“阿芝恭送张公子。”
张嘉听闻,叹息一声,转身大步走出了田庄。
江承紫怔了怔,暗想我还没出大招说我有心上人什么的呢,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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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长安杨氏?
张嘉离去后,江承紫蹦跶着回厢房。
杨恭仁坐在主位上,正与杨清让、杨王氏其乐融融地吃饭。
江承紫站在门口瞧,只觉得杨恭仁都这么大年纪了,杨王氏却才将近三十,左看右看,这两人都不像是有奸|情的模样。
但若说没有什么关系,那杨王氏只是对杨恭仁耳语了一句,来势汹汹的杨恭仁立马就转变态度,不仅仅不除掉他们,还时时刻刻想着帮他们。
这两人一定是有很密切的关系的。而她方才与杨恭仁过招,也全是将这种关系算计在内的。
从前,她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商场,都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善于捕捉微小的机会,获得莫大的成功。
“阿芝,既是回来,速速来用饭。”杨王氏瞧见她在门口出神,便朗声喊她。
江承紫脆生生地应答一声,便走了进去,与三人问好之后,很端庄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洛水田庄偏远,这几年,我们娘三人生活从简,便合桌而食,不曾分食。还请大老爷莫要嫌弃。”杨王氏客气地说。
“家宴便该如此,其乐融融。”杨恭仁说。
杨清让便先为杨恭仁盛了鱼汤,说:“这是阿芝采集的新鲜野菜与鱼,菜谱亦是阿芝所创。请大老爷尝一尝这鱼汤。”
杨恭仁接过热腾腾的鱼汤,不由得又瞧了江承紫一眼,一边喝一边说:“原本世家大族,食不言寝不语。但大伯父要破例问你一次,你真不走张氏那一条路么?”
江承紫看了看杨王氏,又看了看杨清让,说:“大兄与阿娘十分疼我,原本我应走张氏那一条路,答应张嘉求亲。”
“不可。我一辈子不回祖宅亦无所谓。”杨清让立马出言阻止,“大兄向来厌恶婚姻为交易,亦认为我之才学,即便不回祖宅,亦有大作为。阿芝莫要做傻事。”
杨王氏亦点点头,说:“九年前,我既敢选择与你来这洛水田庄,就不曾想过还能回祖宅。阿娘希望阿芝能觅得良人,而非这样委委屈屈定了姻缘。”
江承紫听闻,心内一阵感动,连忙笑着说:“大伯父,我阿娘、大兄疼我,不肯让我委屈。最重要的是,我认为凭我大兄与我的才学,即便不回祖宅,将来也定有一番作为。”
杨恭仁一碗鱼汤一饮而尽,眉头却是蹙起来,他很是严肃地扫了扫杨王氏,厉声说:“糊涂,糊涂。他们两人自小在田庄,不知豪门大宅之手段,你也不知么?”
杨王氏垂眸,神情凄楚,说:“我本出自太原王氏,自小却被丢到旁枝范阳一脉。父母双亡,养父母早逝。自小在豪门大宅飘零,看尽了肮脏龌龊的手段。本以为嫁了夫君,能一家人安平过日。但命运弄人,我不得不来到这田庄与一双儿女相依为命。这九年,我别无所求,只求与一双儿女一起,哪怕耕种打渔亦无所谓。难道杨氏容不下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如此微小的愿望么?”
杨王氏缓缓叙述,声音越发低下凄惨,听得江承紫都想要流泪。
杨清让很懂事,此时并没有说话,只拉了拉杨王氏的胳膊,示意会陪着她。杨王氏拍了拍他的胳膊。母子俩神情十分哀伤难过。
杨恭仁却是不看谁,默不作声地又喝了一碗鱼汤,才赞了一句:“这鱼汤味极鲜美。”
“大老爷喜欢即可。”杨王氏回答。
杨恭仁则是站起来,说:“我吃饱了,要回祖宅一趟。”
杨王氏母子三人同时站起身来,恭送杨恭仁。
杨恭仁并不看杨王氏,只瞧了瞧江承紫说:“你拜托大伯父之事,大伯父定当尽力。”
“多谢大伯父。我虽女子,但所言亦是一诺千金。他日,我定会报答大伯父。”江承紫鞠躬行礼。
“罢了,你有心就好。”杨恭仁拂袖而去。
他人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廊檐,有个护卫从院外匆匆进来,刚过圆门一瞧见杨恭仁,便行礼禀告:“大老爷,老夫人派人吩咐,让你将杨王氏母子三人看管起来,她要亲自来处理。”
那护卫的声音很大,站在门口的江承紫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她还清清楚楚地看到杨恭仁在听到那护卫的禀告时,身体一怔,那背影似乎有一种苍凉。
江承紫看那背影,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很想问杨王氏,祖宅的老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还是忍住,站在原地看杨恭仁的举动。
“淑妃可来了?”良久,杨恭仁才问那护卫。
“回禀大老爷,淑妃已抵达祖宅,老夫人与十老爷亲自接待。下午拜先祖,今晚就过名帖。”护卫回答。
“带了何人?”杨恭仁又问。
护卫一愣,大约是摸不着自家主子这个问题,便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说:“宫女婆子护卫一堆人,未曾有朝中大臣陪同,三皇子并未一同前来。”
杨恭仁一听,便挥手让他退下。
那护卫朝江承紫这里看了看,又说了一遍老夫人让杨恭仁将这三人看管起来。杨恭仁顿时发火,抬起就是一脚将那护卫踢飞出去,喝道:“老夫即便赋闲在家,也容不得你来教训。”
那护卫爬起来连连说不敢。杨恭仁懒得理会,只转身看着杨王氏母子三人,说:“情况有变,你三人亦不用太担心。”
“有大老爷做主,我母子三人自不担心。”杨王氏得体地行了鞠躬礼。
杨恭仁“嗯”了一声,说一句他在外间,有事找他就让护卫通报之后,转身就要大步走出这院落。正在这时,又有一个护卫匆匆进来禀告:“大老爷,有个人说要见你。”
“谁?”杨恭仁蹙了眉。
江承紫扶着杨王氏正要进屋,听见有人又要见杨恭仁,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只听得那护卫说:“来人衣着打扮皆是富贵之人,他说他家主子要见大老爷。他家主子不便出名帖。”
“不出名帖,也想我见?笑话。”杨恭仁心情正不好,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回禀大老爷,我亦这样说。但他说,让我告诉大老爷,就说他是长安杨氏,你就会见他。”那护卫又说。
杨恭仁一听,立马惊讶,说:“长安杨氏?”
“是,对方是这样说的。”护卫又回答。
杨恭仁立马就说:“快,带我去瞧瞧。”
长安杨氏?江承紫所看的唐朝历史里,没有这一脉啊?
她不由得杨清让和杨王氏互相看了几眼,便问:“阿娘与大兄可知这长安杨氏是哪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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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看不懂的招数
杨王氏茫然地摇摇头,说只知弘农杨氏。而长安贵族,向来没有杨氏的份儿。再说,杨氏几大支系,在隋末就死的死,亡的亡。剩下的身居高位,没卷入隋末的争斗中,也是被打压得喘不过气。
观王房一脉,若不是十老爷杨师道娶了高祖之女,成为驸马爷,还算活跃在朝堂。观王房也不会成为杨氏几大支系里领头的一脉。
“我亦没听闻有杨氏还有一脉在长安。”杨清让思索片刻,才很严肃地回答了自家妹子。
“奇怪。难道那护卫说错了?”江承紫蹙眉。
杨清让则是坐在一旁,颇为担心地说:“阿芝,我们现在不是该关心长安杨氏是谁吧?方才那护卫在说老夫人要来田庄。老夫人那人——”
杨清让说到这里便顿住,看了看杨王氏。
“老夫人是怎样的人?”江承紫先前就想知道。
之前只听杨王氏闲聊,知道老夫人来自兰陵萧氏,是杨雄的侧室扶正。为人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在弘农杨氏颇有威望。除此之外,江承紫对这个老夫人丝毫不知。
“为人狠戾,极其喜欢掌控。对于无法掌控的人和事,皆不喜。”杨王氏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回廊里渐渐远去的杨恭仁,用寥寥几句评价了杨老夫人。
“若真仅此而已,阿娘与大兄不必担心,我们不要逆着她即可。”江承紫说。
杨王氏听她这样说,叹息一声,缓缓走过来,将她搂在怀里,说:“阿芝,你年纪尚幼,不知人心险恶。大凡能立威者,皆是心狠手辣之流。”
江承紫听闻此语,心情顿时黯淡,靠在杨王氏怀里,喃喃地说:“我看大老爷此间表现,像是会护着我们的。”
“阿芝,莫要太天真。阿娘最初也是太原王氏嫡女,人生际遇,沉浮起伏。后来活脱脱成了庶女,嫁到这边,你父亲虽为嫡出,但我娘家没势,还不是被一个侧室算计?”杨王氏拉拉杂杂地叙述她的际遇,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江承紫也担心老夫人手段狠戾。
说实话,她前世虽也是出生名门世家,但现代的世家与古代完全不同。她所知道的那一点点世家内斗知识全是来自奶奶的叙述。她的奶奶是来自家规森严的大家族,在民国大家族崩盘的年代,尤其是斗得惨烈。奶奶尚幼,在那些斗争里深受其害。
武力值不够,靠山没有。江承紫对于即将到来的杨老夫人,还是有一点隐隐担心。
但她不想给愁云惨淡的杨王氏再增添什么凄苦。所以,她依偎在杨王氏的怀里,撒娇地说:“阿娘莫担忧。从前,你为我受苦,如今老夫人若是来了,我自有办法对付。”
“阿芝,唉。你莫这般,阿娘只盼老夫人来时,你莫多言,亦莫要出风头。”杨王氏叹息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嗯。”江承紫乖巧地答应。
杨王氏叹息一声,便催促杨清让去读书,她要休息一下。
江承紫与杨清让兄妹从房里退出来,结伴在院里走一圈。杨清让压低声音问:“阿芝,你可有良策?”
江承紫摇摇头,说:“没有良策。”
“那该怎么办?我亦听闻祖母为人狠戾。”杨清让担忧地说。
“走一步算一步。她来此地,想必先也要了解情况。而且,我们先看看她的目的。随机应变。”江承紫安慰他。
她心里没底,但她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根据情况应该能找出最好的策略。
“也只好如此。”杨清让叹息一声。
兄妹俩不再说话,随后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看看院墙内外到底有多少护卫。
春日里的日头暖暖的,嫩柳摇青。两人路过那瓦罐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着那红薯苗。
“阿芝,若是紧要关头,这东西——”杨清让欲言又止。
江承紫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若是到了生死关头,是不是可以向杨老夫人献出这红薯苗保命。她立刻摇头说:“不可。若是真得要到了你我性命不保的地步,那即便我们交出来,也没有活路。临死还要白白便宜了这么个恶人。”
杨清让听闻,也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是“嗯”了一声,垂眸叹息一声,十分沮丧地说:“我为人兄,为人子,此时此刻,竟束手无策。”
“大兄,不要胡说。人世间的事,大多数都不能用来衡量一个人。何况,有你在,阿芝与阿娘才有盼头。你是铮铮男儿,泰山崩于前应不改色,何况是区区一老妪,若是惧怕之,他日何以建功立业?”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杨清让一听,大为震动,感叹:“我竟魔障自此,不及阿芝见识。”
江承紫笑着说:“好了,大兄,你我且去休息,养精蓄锐,待贼人来时,联手破敌。”
她说得豪气干云,杨清让毕竟是个孩子,听得热血沸腾,便与江承紫分别,尔后去午休了。
江承紫告别杨清让,也是回了自己的屋。躺在床上,摆弄了一番脖颈间那石头,看看能不能开开这空间,找到什么快速有效的杀手锏,直接对付老夫人。
不过,很是遗憾。脖颈上挂的锦囊里的石头还是平常模样,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当日,到底是如何打开的?江承紫仔仔细细回忆一遍,又照着做了一遍,还是没打开这空间。反复几次,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当时有先见之明,先挖了些红薯与马铃薯出来。
在床上摆弄了一番石头,一无所获。她便将石头收好。又想杨老夫人来时,该如何对付。这杨王氏应该还是有战斗力的,就不知道面对杨老夫人时,她的战斗力如何。
江承紫在床上翻来覆去,头绪万千,一无所获。看窗外光线也已暗淡下去,料想快黄昏了。她索性就起身出门。
那些护卫还如同笔直的树,站在院落周围。云珠拿了菜刀在磨刀石上很认真地磨着,配着暗淡了的光线,那感觉很像是恐怖片里被鬼魅附体的人,很是渗人。
“你在干什么?”江承紫问。
云珠抬起头来,泪痕滚滚,说:“九姑娘,饭已做好,照你的吩咐蒸的鱼。”
江承紫吓了一跳,忙问:“我问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那贼婆要赶尽杀绝,我得拼了我这条命。”云珠一脸赴死的悲壮。
江承紫扶额,连连叹息,说:“你做好端茶送水的伙计就可以了,要对我们要信心。”
“九姑娘——”云珠拿起明晃晃的菜刀,还要说什么。
江承紫跳将过去,一个擒拿格斗,就将她的菜刀抢在手中。在她的一脸震惊中,问:“云珠,你看看,我都轻而易举夺了你的刀,你认为老夫人身边的护卫你能对付得了?”
云珠跌坐在地上,一脸呆滞,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江承紫以防云珠添乱,立刻就让她去准备准备,毕竟他们才是这田庄的主人,老夫人来了,没撕破脸之前,还是要礼数周到。
云珠一听,觉得自家九姑娘说得十分在理,就快速爬起来,说去准备准备,不能失了礼数。
云珠平素是干练冷静的人,此时都有点崩溃的嫌疑,可见杨老夫人确实恐怖。看来这是一场硬仗了。
江承紫垂了眸,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就在这时,忽听得前院有喧嚣声。不一会儿,就听有许多人往这边来。
率先进入院落的是个红衣襦裙的女子,一进院落就朗声喊:“杨王氏何在?好不懂礼数,老夫人来了,也不知迎接。”
“罪妇在此,不知老夫人前来,有失远迎。”杨王氏从屋内出来,换了一身干净华贵的衣衫,全然不是平素那落魄的妇人样。这语气虽自称“罪妇”,但不卑不亢。
那女子冷哼一声,没再说话,而是站在院落门口。不一会儿,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拄着个拐杖,在两个青衣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进来。
而她身后则是八个护卫抬了个大坐床,摆在了院落里。八个护卫摆好大坐床后,又有四个护卫抬来了案几。紧接着一干的丫鬟婆子一阵忙碌,给大坐床铺上软垫,在案几上添加了果品糕点,又在大坐床的四角点了檀香,加了华盖。
那老妇人才在两个青衣丫鬟的搀扶下,在那坐床上端坐下来。
杨王氏这才携了一双儿女上前,跪在了老妇人面前,说:“罪妇杨王氏携带一双女儿恭迎老夫人。”
“嗯。”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周围挥了挥手,训练有素的丫鬟婆子护卫都一并退下。最后,她身边只剩了那个红衣襦裙的女子和两名青衣丫鬟,另外一直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只瞧着地面的杨恭仁。
“起来吧。”老夫人挥挥手。
杨王氏这才谢恩,拉着跪得腿麻的江承紫与杨清让站起来,退到了一边站着。
“今日我来,亦不拐弯抹角。九丫头的信,我收到。”老夫人缓缓地说。
“是。”江承紫低眉顺眼地回答,原本以为接下来这老太婆会说日食之事,却不料她只是扫了江承紫一眼,眸光盯着杨王氏,缓缓地说:“人这一生,走什么路,皆是自己的选择。你可明白?”
“罪妇知此道理。”杨王氏回答,语气依旧是不卑不亢。
老夫人大约不喜欢杨王氏的态度,便蹙了眉,很嫌恶地说:“你母子三人还是杨氏之人,总得要为杨氏繁荣做些事。”
“但请老夫人吩咐。”杨王氏还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江承紫瞬间疑惑,这老太婆不喊打不喊杀,也不说她是妖孽,却说要他们母子三人为杨氏出力。自己母子三人,到底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能得以老太婆亲自跑到这偏远田庄来说这事?
这招数还真是出得人出其不意,完全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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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机会主义者的掌控
杨王氏低眉顺眼站在一旁,说仅凭老夫人吩咐。老太婆却还端了架子,没立刻说话。反而是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吃了一口,又拈了麻将大块的糕点水晶凉糕咬了一口,徐徐吞下,才对旁边的红衣女子说:“芷晴,让堂姑娘也一并进来。”
那红衣女子立马应声,随后恭敬地退出了院落。老夫人这才抬眉打量江承紫母子三人,随后对杨清让招招手,说:“清让,过来。”
杨清让很懂礼数地应了一声“是”,便从容上前,神情动作没有献媚,也没有畏惧。既有为人子孙的礼数,又不落人气场。
江承紫暗暗感叹,这杨清让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气场。想到此处,她不由得以眼睛的余光瞟了瞟杨王氏。倘若杨清让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场,那定是杨王氏教导的。
那么,杨王氏这只伪白兔的战斗力恐怕比自己先前想到的还要厉害。江承紫想到此处,只感觉肩头的担子略略松了些。
“眉目端庄,气正聪颖。嗯,看来这洛水实在养人。”老夫人端详了走到近前的杨清让。
“多谢老夫人夸奖。洛水田庄周遭山水明净,又鲜少闲杂人打扰。实乃读书佳处。”杨清让缓缓回答。
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慈爱的模样,说:“你倒懂事,但功夫可有落下?”
这老太婆摆明就是为难。这田庄哪里来的师父教授杨清让?另外,这隋唐时代的功夫其实主要问的就是马背上的功夫。洛水田庄只有套马车的劣等马,哪里有供人练习骑射之马匹啊。
这老太婆着实可恶!
杨清让却依旧从容淡定,朗声回答:“功夫是野路子,却也不输人后。虽无骑射师父,但书中所言,强身健体,吐纳呼吸。我每日里练习,想必也不会输于别人。”
江承紫听闻,都在内心为杨清让欢呼。
那老太婆很是傲慢地“嗯”了一声,才丢了一句:“如此甚好,你且退下。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会埋没人才,定会安排去处与你历练历练。”
“多谢祖母。”杨清让弓身谢恩,缓缓退到了一边。
江承紫隐隐觉得这老太婆应该不是良善之辈,先前问杨清让的功夫一事足见其不善。那她说要为杨清让安排历练,怕也没安好心吧。
她的怀疑刚起来,就听那老太婆说:“你也不必谢我。历练如何,将来前途,全看你造化。”
哟,这一句就是没安好心的。我上辈子还研究过各种心理学,这种平素里挖坑坑人的话,我再熟悉不过了。死老太婆,死老太婆。
江承紫心里咒骂老夫人。杨清让则是很得体地回答:“多谢老夫人教诲。”
“嗯。”老太婆又是鼻腔里哼了一句,而后就叹息一声,说自己腿疼。她旁边有俩青衣小婢立马跪地要为她捶腿,她却是手一抬,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指了指江承紫说,“九丫头,来,到祖母这里来。”
那语气亲昵得不得了,就好像她是多慈祥的祖母,平时多么多么爱护她似的。
大凡名门世家的人,都虚伪得不得不了,个个都是演技派高手。
人家笑脸相迎,江承紫这会儿也不能太出格。她便乖巧地应声,踩着小碎步十分端庄地走了老夫人面前站定,说:“阿芝拜见祖母。”
“嗯”老夫人点头,随后便叹息一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这春寒料峭时候,最难将息。一到黄昏或者变天,这腿就疼得很难受。九丫头啊,你先前信里说起,你曾师承仙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江承紫听这老夫人说了一大段,立刻就明白这老太婆是考验她,同时让她来捶腿。
她江承紫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且她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这样的人,不仅仅是抓住每一个机会,更能根据情况创造机会,把话语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所以,她假装没明白老太婆的意思,便蹙了眉,装思索状,停顿了片刻说:“回禀老夫人,我师父起初只因我魂魄太弱,带我回去餐风饮露,练习吐纳之术,别的倒没有学习。”
“推拿之法,也不曾有?”老太婆看江承紫不上道,索性说得十分明确。
江承紫还是装不懂,只蹙眉摇摇头,说:“师父不曾传授过这些方法。不过,师父传授的吐纳之法,从根本上说,也是强身健体,健康长寿的一种诀窍了。他老人家说,这世间万物,若能顺应自然,必得长寿。若是老妇人不嫌弃,可允许阿芝在这里坐下,给大家传授一下吐纳之术?”
老夫人神色一凝,颇为探究地看了看她,大约觉得江承紫不想说谎,且也想挺想见识一下所谓仙人传授的术数,便慢腾腾地说:“罢了,这里也不是外人,你且与大家传授一番。”
江承紫就是那种对待敌人,典型得寸进尺的家伙。所以,她得到老夫人这一点的同意,立马就招呼大家:“大家莫要这样严肃,放轻松,放轻松。来,先闭上眼睛。”
老夫人的脸有些不好看,江承紫立马就很严肃地说:“老夫人,请先闭上眼睛,放下戒备与思虑。”
“这么多事。”老夫人很是不悦。
江承紫连忙柔声说:“老夫人请放心,你来之前,大老爷已对田庄周围进行清场。护卫们尽心竭力,此处还有大老爷为你看护,断然不会出什么妖蛾子。”
老夫人眸光一亮,盯着江承紫仔细地看了看。此时,她分明隐隐感觉自己竟然没掌控局面。但眼前的女娃眸光真挚,却丝毫不像是在欺骗算计。
“若是老夫人不放心。那阿芝可否请这两位姐姐来试试?”江承紫看这老婆子很是谨慎的样子,立马就改了口,准备拖旁边两名青衣小婢下水。
老夫人年事已高,近年来身体不适,对于寻仙问药这种事也是颇为热衷。此前对江承紫所言的吐纳之法本就动心,但碍于情面以及警觉,便不配合。如今,江承紫不再勉强她,只让两名青衣小婢学习示范,她便微微眯眼,点头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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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生辰帖
江承紫得了允许,便小大人样地负手走了两圈,才朗声说:“我师父说,大凡身子弱,不通泰。通俗点说,就是思虑过重。长期思虑过重,便耗费精气神。这人啊,就是靠一把精气神活着,什么时候精气神没了,人这辈子就没了。”
她说到这里,还摊开手掌,轻轻吹了一口气,两眼一翻,作垂死状。
“好了,九丫头,你莫啰嗦。”老夫人很是不悦。
你不悦,我就身心愉悦。
江承紫暗爽,面上却是很严肃地说:“老夫人,阿芝并非啰嗦,而是有些事须说清楚,大家才更能体会到这一套吐纳之法的妙处。”
“那你且快快说来。”老夫人催促。
江承紫偏偏不如她愿,而是慢吞吞地摇摇头,十分严肃地说:“老夫人,作为晚辈,我却要不敬你几句。你聪敏能干,有大才,为杨氏日益操劳,大事小事都要考虑周全,看得长远。”
她说到这里,便用“然而”一转折,继续说,“这都是耗费精气神的事,如同一根绳子绷得太紧。这绷久了,可回不到从前。因此,老夫人要注重养生,就要懂得放松自己。”
“老夫人,前日里,陈道长也是这个意思。让你放松自己,莫要思虑太重。”一直一言不发的杨恭仁立刻逮住这个机会,算是为江承紫母子三人说话。
老夫人丝毫不理会杨恭仁,像是完全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只瞧着江承紫,冷笑一声说:“杨氏千年不衰,我观王一脉也是竭尽荣华。若是有一个争气的,我这个老婆子还能不享福?”
“呀,老夫人息怒。阿芝无意冒犯,只盼您寿比南山,身体康泰,才冒犯了你。”江承紫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她原本是快意恩仇的,但今时今日没有势力,没有权势,就不能跟对方硬碰硬,所以,她竭力要让这老太婆不对他们动杀心。
“罢了,你也年幼,不关你的事。你且说一说这吐纳之法。”老夫人说,神情有点阴郁。
江承紫知晓此刻时机已成熟,不能再继续戏弄这老婆子。所以,她脆生生地应答一声“是”,立刻就对那两名青衣小婢说:“两位姐姐,你们闭上眼睛。平时的身份地位,名利富贵,前途命运,都统统放下,将一颗心放空。”
她说着也闭上眼,耳朵却保持警惕。周围一直都没人动,一切都很安静。她学着瑜伽馆里的教练缓缓地催眠:“你们想象一下,自己是一株树,长得茂盛,生长在无人的山谷里。这白云悠悠地从天上过,和风轻轻拂过。此时,将你们的呼吸调整成最自然的状态。”
她说到此时,轻轻睁开眼,看那两名青衣小婢的神情姿态,已然入定。
所以,她用一种柔和的声音引导人放松,自由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打了一个响指,说:“两位姐姐,可以睁开眼了。”
那两名青衣小婢睁开眼,她还没开口,老夫人就蹙眉,问:“如此即可?”
江承紫摇摇头,说:“回禀老夫人,这只是入门。吐纳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也分很多个境界。今日,天色已晚,天气亦不太好,并不适合。做这种吐纳,日光和暖的午后最佳。”
“你二人感觉如何?”老夫人看向青衣小婢。
那两人低眉垂首回答:“回禀老夫人,放缓呼吸,放空心思。吐纳之间,身体真真觉得通泰了。”
老夫人有些不相信,但这两人原本是她的贴心之人,不然也不会放在这里。所以,她颇疑惑,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又将眸光投向江承紫,问:“除此之外,针灸,丹药,都不曾有?”
“回禀老夫人,仙丹难求。如今世上竟是追名逐利之辈,以次充好,欺骗众生。古来帝王,多数命丧于这种丹药。阿芝盼老夫人康泰,便冒犯一句:莫要信了江湖术士之流。至于针灸,我师父不曾传授。”江承紫很严肃地对老太婆说。她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听不听就是这老太婆的事了。
老夫人不就此发表意见,毕竟当年是自己将眼前的女童赶到这里自生自灭。当日,若不是杨王氏舍不下这女娃,想必王婆子早就动手将她扔到洛水里溺死。
难道这女娃不知这事?难道一点都不记恨自己?
老夫人从少女时代就生在世家大族的兰陵萧氏,见多了勾心斗角,佛口毒心;尔后嫁到杨氏,一步一步到今天掌权的地步,上至帝王,下至丫鬟婆子,这些人的心思,她看得透亮。
可眼前这女娃,她一举一动却是一点都看不清。
老太婆沉默,江承紫便打破这沉默,怯生生地说:“吐纳之法,入门之后,会有一些动作加以辅助。帮人减轻思虑,疏通气息。比如这般——”她说着,便做了几个瑜伽的动作。
因杨敏芝还是女童,身子骨柔软,做起动作来也算行云流水,那两个青衣小婢却就吃力得多。
这样折腾一番,老夫人才扶额说乏了,让江承紫退到一旁。
江承紫退到一旁。老夫人便看向杨王氏,说:“杨王氏,你当日抛下受伤带残的丈夫,自请离祖宅,又带走清让。可知罪?”
“罪妇向来知罪。但夫君有秀红照看,我自是放心。”杨王氏不卑不亢。
“嗯,昔年之事,莫要提了。今日我来此,一则是瞧瞧清让和九丫头;二则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秀红为你照顾舒越九年,你也该自己回去了。”老太婆缓缓地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杨王氏更是一脸不可置信,喃喃询问:“罪妇,我,还可回祖宅?”
江承紫也疑惑其中有猫腻,所以紧紧盯着老太婆。老太婆则是清清嗓子,说:“回祖宅,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清让大了,他父亲又神志不清。祖宅人多口杂,难免对孩子不好。且清让如此聪颖,便该是出外历练历练的。”
这老太婆果然没安好心,肯定有什么后招想要对付自己一家。
江承紫紧紧地盯着这老婆子,捕捉着可能掣肘她的机会。
杨王氏却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径直问:“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老夫人此时却又不回答杨王氏,反而吩咐一名青衣小婢:“去瞧瞧,芷晴这丫头为何还不曾将堂姑娘带来。”
老夫人话音一落,青衣小婢还未答话,院门口就响起那红衣女子笑盈盈的声音,说:“回禀老夫人,来了来了。先前堂姑娘见老夫人在看九姑娘吐纳之术,就不敢来打扰。”
那红衣女子一边说,一边退到一旁。然后,那院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着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少女。少女身材瘦削高挑,梳着双环髻,发髻鬓边插了扇面造型的珠花,因低垂着头,江承紫没看清此女的面目。
这少女踩着细小的碎步,迈着弱柳扶风的步子缓缓走过来,腰间脚上的小铃铛小声而匀称,显出极其良好的修养。
少女走到老夫人的案几前站定,盈盈一福身,低声细语地来了一句:“元淑拜见老夫人。”
“元淑莫要多礼,坐大祖母这边来。”老夫人一脸的皮都笑成千沟万壑,竭力表现出爱护晚辈的慈爱样。
那叫元淑的少女小声小气地回答了一声“是”,便极其优雅地走过去,在老夫人身侧的垫子上端庄地坐下来。也是这时,江承紫才瞧见这少女的脸,肤色粉嫩,一双杏眼,眸如秋水盈盈,唇红齿白。真真是美人啊。
杨清让瞧了瞧,也是略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老夫人环顾了四周,这才抓了杨清让作对象,向在场的几人介绍了眼前的少女:“这是你二祖父杨士贵公的孙女元淑,依着辈分年龄,你们且要叫一声姐姐。”
“清让见过堂姐。”杨清让拱手行礼。
杨元淑盈盈一笑,抿了唇,柔声说:“清让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杨老夫人甚是满意,便是夸奖杨元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举一动实乃名门闺秀典范。夸奖完毕,又说这几年疏于对杨清让与杨敏芝的管教,礼仪上到底不周到,希望他们兄妹二人要向杨元淑学习。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脆生生地答应了。
江承紫正在疑惑此女之父是否就是杨誉。若是杨誉的话,那眼前这少女会是这一次杨淑妃选定的儿媳妇人选。这少女以后就会成为她男神李恪的正妃啊。
妈蛋,一想到这件事,她瞬间就看此女甚为不顺眼。她甚至觉得这少女那平静无波的眼里藏满了不可一世的欲望。
不,不是自己觉得。这女的就该是伪白兔类型。
江承紫兀自判断,这边厢老夫人已甚为满意兄妹二人的乖巧,很满意地“嗯”了一声,就转头对旁边的杨王氏说:“你且去将九丫头的生辰贴拿出来。”
杨王氏一愣,似乎不明所以,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回禀老夫人,阿芝年纪尚有,未到婚配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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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对峙拉锯
老夫人不悦地扫她一眼,拿捏着架子,很是威严地责备:“让你拿来,你拿来便是,如此多话作甚?”
“阿芝是罪妇阿女,生辰贴关乎婚配。做母亲的自当问明,岂可随意交由他人?”杨王氏挺直身子,不卑不亢地回答。
“混账!”老夫人抓起一个茶杯狠狠往杨王氏脸上掷去,砸在杨王氏的额头上,杨王氏的额上顿时鲜血直流。
江承紫立刻跑过去,也不顾周围人的看法,更没理会老太婆,径直掏出手帕捂住额头,朗声吩咐:“云珠,还不打清水来替夫人清理?”
站在远处的云珠被方才一幕吓傻了,这会儿听到江承紫喊她。她立刻转身就跑到井台边打水。
杨清让也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兀自跑回屋内,搬了旧软垫给杨王氏坐。杨王氏轻轻摇头,说:“你二人不可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数。”
“百事孝为先,若清让对阿娘受伤无动于衷,那才是对长辈失礼。”杨清让回答杨王氏,尔后又转向老夫人询问,“老夫人,清让想知是否是这道理。”
老夫人本来拿茶杯砸杨王氏本来是为了在这里立威。她在祖宅,平素里扔个什么瓜果砸个谁,即便是打伤了,也没人敢吱声,更别说跑来跑去。可这兄妹俩完全当她不存在,径直就为杨王氏处理伤口去了。这会儿,这小子还反过来询问她,先发制人。而且说得有理有据,她根本无从责备,无从反驳。
所以,老夫人憋着一肚子气略略点了点头,还要赞杨清让一句懂事。
有了老夫人这一句赞,杨清让兄妹就更肆无忌惮。云珠打来清水,江承紫就为杨王氏清洗伤口,还讲前日里吩咐云珠煮过的白布拿来为杨王氏包扎伤口。包扎完毕,江承紫端详一下,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将杨王氏的脑袋包得像是死了祖宗的戴孝妇人。
“不行,这还是危险,得请大夫来瞧瞧,免得落下病根儿。就算不落下病根儿,落下个伤疤,也是不好的。”江承紫完全无视老夫人的怒容,端详着杨王氏自言自语。
“那如何是好?”杨清让立马询问。
江承紫暗喜:自家大哥真是太聪颖了,不用事先对戏,都能迅速入戏,演出最合适的角色。
她内心喜悦,面上却是发愁,看了看杨恭仁与老夫人,抿了抿唇,才款款上前,低声请求:“老夫人,大老爷,阿芝请求能为我阿娘请个大夫。”
杨恭仁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话,只是瞧着老夫人,刚问出一句“老夫人,你看”,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老夫人喝道:“你赋闲在家,越发不晓事了?”
杨恭仁垂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老夫人却是“嗖”地站起来,继续对杨恭仁喝道:“你也官场沉浮多年,越发不知分寸。我一个老婆子能有多大的力气?给她砸破点皮,那两个小的不懂事,大惊小怪,我便任他们闹。你一个堂堂观王房的家主,却也跟着起哄?”
“老夫人教训得是,是我鲁莽了。”杨恭仁垂首回答。
江承紫却是听出这老太婆虽然是在教训杨恭仁,实际上就是在委婉地警告江承紫兄妹要适可而止。
杨清让也是演戏的高手,一听老夫人教训杨恭仁,立刻就上前,将江承紫往身后一拉,神情惶恐地对老太婆说:“老夫人,是清让与阿芝失礼,还望您保重身体,莫要为我们生气,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扫他一眼,便是不耐烦地挥手,说:“你与九丫头且退下。”
“是。”杨清让赶忙拉着江承紫退到了一边。
杨王氏此时自觉地站起来,上前一步,依旧是从容的神情语气,说:“老夫人,是两个小的不懂事,也是罪妇之责,还请您不要动气。”
“废话少说,且去拿了九丫头的生辰贴来。”老夫人完全一副“没耐心理你们”的神情。
杨王氏却并不行动,而是说:“就算今日老夫人打死罪妇,罪妇还是要问老夫人拿九丫头的生辰贴要如何。”
老夫人蹙了眉,一脸嫌恶地扫她一眼,反问:“我好歹也是九丫头的祖母,你难道怀疑我会对九丫头不利?”
“罪妇不是这意思,但防人之人不可无。”杨王氏英勇无畏地来了这么一句。
在这时刻,跟老太婆对着干,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啊。
江承紫十分疑惑自家老娘不是伪白兔么?怎么会这样不明智,还是她其实知道什么更有利的东西,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这边厢江承紫疑惑不解,那边厢老太婆再度发怒,“嗖”地站起来,就要拿拐杖上前打杨王氏。那杨元淑立刻就站起身来,拉住老夫人,说:“大祖母,莫要生气,六夫人也是爱女心切。”
因有杨元淑这样一拉,老夫人的拐杖才没敲打到杨王氏的身上。她恨恨地说:“我这是给你与阿芝为杨氏赎罪的机会,你们不知道珍惜。若是拿了这生辰贴来,你们到底还有个体面的去处。若是不拿来,违抗先祖命令,做有损先祖之事。按照杨氏家规,可立刻杖毙。”
杨王氏一听,动了动嘴唇,小声地说:“我也没说不拿,只是想知其用处而已。”
“你还敢说?”老太婆气急了,将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两下,厉声喊,“芷晴,给我掌嘴。”
那红衣女子立马应答一声,神情里全是兴奋。她快步走过来,撩起袖子就要打杨王氏。
作为儿女,有人要入动手打自家老娘,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哪怕对面的就是日本鬼子明晃晃的刺刀,也要拼杀一番的。再者,让母亲受辱于人前,她江承紫与杨清让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存在这世上?
所以,江承紫根本不想考虑后果,在那芷晴扬手手要抽打杨王氏时,她闪身过去,硬生生截住她那只胳膊,厉声喝道:“一个小小的婢女,竟敢在这里放肆。”
“你——”那芷晴没想到江承紫敢动手,怒目圆瞪,另一只手顺手就是一巴掌朝江承紫甩过来。
杨清让却是截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冷声道:“老夫人,杨氏有这样嚣张的婢子,不杖毙,迟早会贻害杨氏。”
“你们滚开,竟敢阻挡我代老夫人执行家法。还妄图在此挑拨离间。”芷晴伶牙俐齿,神情姿态颇为嚣张,看来平素里定然是仗着在杨老夫人身边,早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江承紫冷笑,反手就是快速地一个巴掌扇过去。在芷晴还没有骂出下一句之前,她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嘴里还说:“老夫人是威严之人,你替老夫人执行家法,却不知低调,神情嚣张、举止轻浮,全然不知天高地厚。对杨氏子孙,还敢用‘滚’字。”
“你个扫把星。”芷晴吐出一口血,挣扎着要打江承紫。
江承紫将她手一反。杨清让也从江承紫那里学了一些招数,牢牢扭住了芷晴。
“这巴掌是打你不知悔改。”江承紫一边说,一边甩了她一巴掌。随后,在她没缓过来时,又是一巴掌出去,嘴里朗声说,“老夫人给你历练的机会,你却狐假虎威。老夫人良善,不忍心教训你,你会没个眼力劲儿。今日,我就替老夫人教训家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的狗东西。”
江承紫说完,又是啪啪啪的几巴掌,简直是用尽了全力,打得芷晴都说不出话来,一张脸全肿了。
当人面,打人狗!
老夫人的颜面部好看,无奈江承紫一边打,一边说打的理由,而那理由竟然让人无可反驳。老夫人怒气冲冲,但不好发作,只待江承紫教训了芷晴一番,才喝道:“九丫头,适可而止,莫要误了正事。”
“是。”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一副很听话的模样,与杨清让同时放手,让芷晴跌在地上。
老夫人轻描淡写地吩咐:“杨云,将芷晴带下去。”
江承紫知晓这是老太婆在保护这嚣张的小婢。她方才打得爽,也多计较。所以,对于杨云带走芷晴,她没任何异议。
倒是待几人出了院落,在老太婆还没发言之前,江承紫一下就拦住还要争论一下的杨王氏。她自己倒是上前一步,问:“老夫人,晚辈方才旁听,你说要我与阿娘、大兄为杨氏出力,莫不是那生辰贴就是我能为杨氏所尽的一点绵薄之力?”
江承紫听来听去,看着我见犹怜的大家闺秀杨元淑,想起杨王氏分析杨淑妃省亲时,说过送到祖宅的生辰贴不会有一个合。那么,此番来拿她的生辰贴怕是对那淑妃说了什么谎话。而今,要拿她的生辰贴给别人,做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吧。
“不错。”老夫人点头,心里却是万分警惕这女娃又搞出什么妖蛾子。
“即使如此,老夫人早说,我与阿娘、大兄求之不得,又何能阻止呢。”江承紫脆生生地笑道。
老夫人微微眯了眼,仔细瞧眼前的女娃,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眉目间已可见是个美人。此刻,这女娃只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如今,你们既已知晓,那速速去将生辰贴拿来。”老夫人不耐烦地催促。
杨王氏抿了唇,站在原地,鼓足勇气追问:“老夫人,你是借用,还是拿走?若是拿走,以后阿芝婚配,该当如何?若是没生辰贴,别人只会将她当作杨氏弃儿。”
“废话多。”老夫人丢下这一句,似乎又有发怒。
江承紫怕杨王氏太执着,又把事情闹得更大。连忙就说:“阿娘莫恼,阿芝这样璀璨之人,生辰贴于我毫无用处。”
他这话说得狂妄,杨老夫人神情越发嫌恶。
江承紫也不管她,只让云珠陪杨王氏回去取生辰贴。杨王氏有些不肯,江承紫便是笑着安慰说:“阿娘,一张纸而已,人生际遇,永远看不透。那一张纸,代表不了什么。”
杨王氏再舍不得,也只得答应,转身回去取生辰贴。江承紫便转向老太婆捞好处:“老夫人,先前你说让我大兄历练历练,却不知还算话么?”
“我像是戏言之人?”杨老夫人不悦地说。
“不像。”江承紫居然还回答了,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即使如此,那就请老夫人帮衬我大兄一把。”
“你莫急,我先前便对你们作了安排。”老夫人说。
江承紫心内一惊,这人果然老狐狸,居然早就做了安排。不过,她依旧平静从容地谢了恩。
老夫人将眸光飘向远方,不再看她,表明不想与她再说话。江承紫也懒得发言,于是整个院落里安静了,只有暮风吹着树林的声音,像一首流水般的钢琴曲。
那杨元淑倒是一直偷偷瞧她。江承紫懒得理会,便也只是瞧着杨恭仁,想这老小子会不会言必诺呢。
这边厢沉默片刻,那边厢杨王氏携了生辰帖前来。江承紫在一旁看了看,才发现这生辰贴用的是上好的丝绸,上面的字全是由红线绣成,绣功深厚。所以,生辰贴不太好仿冒。
杨王氏拿着那生辰贴,仿若重若千斤,一步一步上前,才走了几步。杨老夫人就让几个小婢将那卷轴拿过去。
两个小婢速度上前拿走了生辰贴。尔后,老夫人站起身来,吩咐人掌灯,她乏了。
一干丫鬟婆子立刻就掌灯收拾,像是请老佛爷似的,点头哈腰引了老夫人去住所。杨元淑紧紧跟着老夫人,搀扶着她就要往院外走。
江承紫立马朗声喊:“老夫人留步,您生辰贴拿了,可否告知,如何安排我大兄?”
杨老夫人“哼”了一声,十分鄙夷地回头扫了江承紫一眼,径直就出了院门。在院门外,这老太婆居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九丫头,你大兄我早已安排妥帖,不仅仅是他,你与你阿娘也可一并沾光,你且放心。”
“多谢老夫人。”江承紫轻笑。
老夫人停了片刻,说:“对了,前日里,祖宅来了个得道的道士,九丫头,你那五色石拿来给那位道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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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条件
江承紫一听,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想透这老太婆为何突然要查看这五色石。
不过,她很明确一点:这五色石是至宝。虽然目前还不知它的开启方法,但既然打开过一次,就能打开第二次。
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江承紫正想办法拒绝,杨王氏却率先反对说:“老夫人,阿芝降生之日,吉瑞绕祖宅,鸾鸟落下五色石。这五色石就是她的命石,她自出生之日便带着,怎可轻易示人?”
“吉瑞还是凶兆,是你能说的?她降生之日起,杨氏连损两名军中子弟。其父从不骑马,却鬼使神差上马,从而闹市堕马,至今犹如五六岁孩童。这些事,你却避而不谈?”杨老夫人厉声喝道。
杨王氏不予理会,咬了咬唇,还是鼓起勇气说:“这是她的命石,不可轻易示人。此话却并非罪妇所言。而是阿芝的师父潘仙人所言。当年,阿芝在田庄没少生病,亦曾遭人多番暗害。一日,阿芝药石无医,潘仙人路过,便上前。救了阿芝。且叮嘱我好好保护这五色石。这是她的命石。为人母者,自是疼惜子女。今日,作为杨氏族人,为了家族利益,我让步献出了阿芝的生辰贴。老夫人拿此生辰贴作甚,我母子三日亦不计较。可现如今,老夫人这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
杨王氏从容不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完之后,挺直腰背,面朝着老夫人端庄地站着。
江承紫在一旁瞧着,心里警铃大作:看来自己还是高看自家老娘的战斗力与智商。
虽然她演技不错,编故事能力也很好。但她怎么就不明白,如今母子三人被困此处,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即便自己得了天大的理,纵使伶牙俐齿,也是赢不了的。
对方有绝对的力量,是可以修改游戏规则的人。人家老太婆一个不爽,觉得你威胁到她了,可以不按照规则来,直接将母子三人弄死啊。
如今,唯一要的就是顺从,低调,并且从这老太婆这里扒拉出最大的利益。
她先前与老太婆说那些话,不过是让老太婆将他们从洛水田庄放出去,自由活动。为的是扒拉利益,如今,杨王氏是屡次忤逆她——
唉!
江承紫心内叹息,只求事情不要向自己分析的那样发展。
可是,老太婆脸上杀意浓重,厉声喝道:“杨王氏,你好不晓事,此番没问你。”
是的,老夫人原本来这洛水田庄,就是来拿生辰贴,也来见见这忽然好起来的九丫头,看看是不是能物尽其用。
她从没想到从宅斗里一路过关斩将,高歌猛进坐上主母之位的自己,会在这小小的洛水田庄,屡次掌控不了局面。并且,眼前这妇人似乎与从前不一样。
从前的杨王氏,低眉顺眼,遇事哭哭啼啼,做的全是愚笨之事。也是因她这般好拿捏,又是王氏旁支庶出,孤苦无依,娶她不需要花费过多的聘礼,亦不需花太多心思去对付。所以,她才为那个贱人的儿子求娶了这个女子为妻。
可隔了九年时间,再度见到这妇人。她却发现,这女人本身并不好对付,善于伪装。而今,再加上她那一双儿女,怕将来成了气候,杨氏一族年轻一辈里,能与之抗衡的没有几人。
必须速速处理掉,即便不能杀掉,也要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这短短的一瞬间,这个从大家族高墙深院里一路杀出重围的老妇人思绪翻飞,表现出了极端狠戾的一面。
先杀之,若不行,再退而求其次!
这是老夫人的思路。所以,她停了片刻,便喝道:“众护卫,将杨王氏杖毙。”
“啊,大祖母,开恩啊。六夫人只是爱女心切,您就原谅她吧。”杨元淑倒是率先跪地为杨王氏求情,一副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
杨恭仁也立刻俯身在他杨王氏旁边,低语了什么话。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江承紫听不清,但老太婆脸色没有丝毫的波动,说明杨恭仁与杨元淑的求情并没有用。
众护卫虽然得了令上前,但到底还在看主子会不会收回命令。毕竟,他们此时要杖毙的不是一个下人,而是杨氏观王房这一代的六夫人。
“杖毙。”老夫人毫不留情。
江承紫闪身上前,挡在杨王氏身前,喝道:“你们且慢。”
众护卫面面相觑,像是如释重负食的。
老夫人威严地说:“屡次目无尊长,数次冒犯,立刻杖毙。若有阻挡者,一并杖毙。”
江承紫也懒得跟这婆子计较,只上前一步,对她说:“老夫人息怒。阿娘是爱女心切,才言语冒犯。此番,不过是五色石,何至于让一家人伤了和气。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要阿芝说,只要杨氏团结一致,不仅仅可守先祖辉煌,还能让杨氏上另一个顶峰。在此,阿芝斗胆喊您一声‘祖母’。请您原谅我阿娘。”
她说着,便双膝跪下,行了稽首大礼。
她江承紫向来是傲气的女子,但却也知有所为,有所不为。
杨清让见状,也是跪下求情说:“求祖母开恩。”
杨老夫人却是不为所动,依旧是冰冷的声音,说:“杨氏需要强盛,然强盛的前提是法度。今日不杖毙她,来日,便更多人敢无法无天。动手。”
看来这老太婆是定了心要灭掉杨王氏,江承紫忽然站起来,喝道:“且慢。老夫人,您不能杀我阿娘。”
“蝼蚁而已。”老夫人轻蔑地丢出这一句。
“日食,贞观二年蝗灾,此等预言异象,阿芝虽修书与老夫人。但阿芝心系天下,却也修书一封,托我的救命恩人杨宸杨小公子带回长安。”江承紫从容不迫地说。
“你威胁我?”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留着你的命即可。”
“我之预言,必为事实。如此功勋,若我是杨氏之女,便归功于杨氏。”她轻声地说,而后又补充说,“当然,我只写了仙人托梦于我,日食,贞观二年蝗灾。并未说其他,若是朝廷问起,我大可说此梦是元淑姐姐的,或者哪个姐姐。”
“你敢跟我谈条件?”老夫人冷冷地笑。
“老夫人息怒。阿芝不敢。阿芝所求,只是一家人平安健康,哪怕做贫民亦可。”她还是跪在冰凉的地上,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与老太婆的距离,想着若是她不答应,自己该如何接近她,然后挟持她为母子三人求得一线生机。
(╮(╯▽╰)╭,看我多敬业,都没人表扬我咩)
第二十六章 诡异
江承紫与杨清让并排跪在冰凉的地上,三月暮夜,风虽小,但却十分凉寒。
老夫人站在院门口,四周掌了灯,两个青衣小婢体贴地拿了狐裘过来。杨元淑娴熟地接过去为她披上,又从青衣小婢手中的篮子里拿出一个暖手炉递过去,轻声说:“老夫人,洛水河畔,近山,夜晚寒凉,您仔细身体。”
“嗯。”老夫人赞许地对她点点头,便将目光投向在地上跪着的两个孩子。
她想到刚才那丫头所言,也不知道真真假假。但这丫头从前痴傻愚钝,落水一场倒骤然开窍,这件事却是真的。而且她竟然敢写信到祖宅来预言日食一事,怕还是有些本事,有两把刷子。
若她真写信托长安贵族递交给朝廷,不论将来结果如何,今时今日,还真不是杀杨王氏的好时机。
想到此来,老夫人要杀杨王氏的执念就淡了几许。她暗自安慰自己:横竖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名门旁支庶出,没背景后台,要杀她易如反掌,不急于今日。
所以,在江承紫都觉得自己的膝盖跪得有点血液不畅时,老夫人叹息一声,徐徐开口说:“罢了,你有这一双儿女,算你造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夕颜,你给她一本杨氏女书抄抄吧。”
江承紫听闻松了一口气,便是叩了头,激动地说:“多谢老夫人,多谢祖母。”
“不必多礼。你们兄妹二人如此懂礼数,也算她有功。”杨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挥挥手示意兄妹二人站起来。
兄妹起身谢恩时,老夫人示意众人散了,却独独对江承紫说:“九丫头,你且随我来。”
杨清让正要去扶杨王氏,一听这一句话,立刻就要说话。江承紫却是拉住他,低声说:“大兄莫担心,阿芝自会应付。”
“我——”杨清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而是在袖间悄悄递给她一把匕首,低声说,“这是我两岁时,父亲送我的,万一......”
江承紫不露痕迹地利用宽袖将那匕首收在手中,低声说:“大兄与云珠好生照看阿娘,我去去就回。”
“嗯。”杨清让低垂着头,大约是愧疚。
江承紫亦不深究,只理了理襦裙褶子,朗声对杨王氏说:“阿娘,天色已晚,风寒露重,你且回屋。阿芝去聆听老夫人教诲,去去就回。”
“阿芝。”杨王氏喊了一声,语气里全是担心。
江承紫也不应她,只是提着襦裙跟在老太婆与杨元淑身后,踩着细碎的小步走到了前院。
老夫人暂且住在前院的东厢,平素是王婆子住在那边。因老夫人要来,杨恭仁早早命人收拾妥帖。如今,这简陋的房间摇身一变,却是豪华的雕花木床,黒木的案几、坐床,绣功颇好的软垫,还有曲水流觞的丝质屏风。
老夫人在主位上坐下,两个青衣小婢分立两边,杨恭仁在次坐坐下。那杨元淑便在次次坐上款款落座。
江承紫则是在堂中央,低眉垂首,等老太婆发作,手中却是紧紧握着匕首。若是一旦情况无可挽回,只能进行强硬措施,挟持这老太婆,保自家一家三口平安。
老夫人自诩心狠手辣,是揣度人心的高手,但武力值来说却是不高的。如今,她知晓眼前的女娃很厉害,却断然没想到她大胆到竟敢盘算着挟持当家主母做人质。
“九丫头,坐吧。”老夫人端详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
这堂内没她的座,却早有乖巧懂事的丫鬟搬来了小马扎。江承紫也不计较,谢过了老太婆便径直坐下。她拿了一只手捶着跪酸的膝盖,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握着匕首。
“九丫头,你是个聪颖的,祖母请你来这内堂,便是要好好与你说说话。”她说着,便瞧了瞧杨恭仁与杨元淑,说,“你二人暂且先回避。”
杨元淑立马乖巧起身,福了福身离去。杨恭仁则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看了江承紫一眼,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几名丫鬟也是知趣地退出去,这时,这屋内便只剩了江承紫与老夫人。
两人对望了一眼,便各自避开彼此的视线。
江承紫则是低眉垂首,说:“祖母有什么尽管吩咐,阿芝自当竭尽全力。”
“你所言当真?”老夫人问。
“自然当真。”江承紫斩钉截铁地回答。
老夫人轻笑,质疑道:“我自小生在世家大族,嫁到杨氏又是侧室。我见过的人心比你多得多,我见过的虚情假意也数不甚数。你会当真为从未给你带来荣耀的杨氏做贡献?”
“祖母精明,做晚辈的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江承紫索性承认。
“你很勇敢,说了实话。”老夫人很满意。
江承紫谢了夸奖之恩,继续说:“我的五色石,生辰贴,若是能帮到杨氏哪怕一丝一毫,这也是我的荣幸。然如今,因祖母的到来,我大兄与阿娘处境不太平。阿芝就斗胆向祖母讨个人情,希望祖母能如之前所言,给大兄以机会。”
“我便如你所愿。杨氏此番正有一个官位空缺,你一家便可去上任。至于以后前途,便看你们造化。”杨老夫人掂量了片刻,只觉得这女娃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心里便想罢了,若这女娃真有本事,就能翻身回来,否则一辈子都在那凄楚之地,再无前途可言。
人生际遇,全在造化!老夫人信奉这个道理。
江承紫谢了恩,便又拿来笔墨纸砚,写下一封给杨元淑的回信。大约是说她觉得越发不安,倘若元淑阿姐梦中所见成为事实,便是百姓之祸。所以,她冒死托了长安的小杨公子带了这预言设法能投递于当今陛下。
之后,她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脖颈上的锦囊,将那颗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石头拿出来摊在掌心里。
我既然不能拥有,也不能让别人抢夺去。如何才能将此石头弄碎呢?
江承紫心中盘算着将之弄碎。正在这时,耳畔响起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极其危险的声音,她本能一躲避,就看到一支箭破空而来,向老夫人直直飞去。
老夫人吓得直直后退,江承紫瞅准这个好机会,飞奔向前,将手忙脚乱的老夫人往旁边一拉,才算远离那一支箭。她将老夫人拉到里间,大声喊:“来人,来人,有刺客。”
屋外是护卫手忙脚乱的声音,丫鬟、杨元淑、杨恭仁都进来陪着老夫人。
“刺客在何处?”杨恭仁问。
“那支箭——”江承紫指了指,看了看可能的狙击方位,便说,“那个方向。”
果然,她话音刚落,院落外的大树上,有个黑衣人手持弓箭,如同一只夜鸟极快地纵身跳跃几番,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边厢老夫人吓得惊魂未定,那边厢江承紫在心里感谢了这刺客的祖宗十八代,就差要为这刺客供奉一个长生牌位。她正在焦急地想对策时,这刺客的一支箭,简直是久旱逢甘霖,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江承紫跟随一群护卫,撒丫子就去追刺客去了,还仗着地形熟悉,一直在给杨云指可能的地方。还别说,根据江承紫的指示,杨云他们一行人对那刺客是紧追不放。
江承紫像是脱缰的野狗也是一阵撒欢,等她跑得差不多了,找了个青石头,直接砸向了那个五色石。
原本以为要费一些劲儿,却不料一青石下去,这五色石应声而碎。瞬间发出强烈的白光,照得江承紫不由得闭上眼,她不由得连连后退,在感觉光线暗淡一番后,她才睁开眼睛,看到方才那地方,五色石只剩下一堆粉末。
护卫不知出了何事,便匆匆跑来,看到江承紫蹲坐在身边哭得十分伤心。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们面对一个女童的哭泣,束手无策。杨云上前询问,江承紫才抽抽搭搭地说刚才摔了一跤,五色石掉出来,她正要去捡起来,那刺客窜出来要抢。她与刺客争抢中,不料这五色石竟被那贼人拿石头砸碎了。
“呜呜——”她拖长了声音哭泣。
护卫们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惊魂未定,想着那丫头貌似相救,便也就安慰一番,让她不必伤怀,早些回去休息。
江承紫呜呜抹泪,回了自家院落,只简单地说前院遭遇刺客,老夫人差点遇害,混乱之中,五色石碎了。
杨王氏吓了一跳,颇为担忧。
“阿娘,早些睡。莫要担忧,我冒死救了老夫人,她答应给大兄明路。”她缓缓地说。
杨王氏更是惊讶得不得了,一直要询问。江承紫不想说话,便说累了,明日再细细来分析。她说完,便打水洗了脚,摸索着躺上床。
她刚坐在床边,还没躺下,就发现床上有个人。
其实床上有个人,这并不是最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最让她诧异的是她在外间吹了灯摸索着进来的,但她竟然看见了床上躺的那个人正是救命恩人杨宸啊。此刻,这个家伙身着夜行衣,正躺在她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唇边有一抹隐忍的坏笑。
屋外没有月亮,也没有路灯,屋内也没点油灯。可是居然看得这样清楚。江承紫顿时觉得这太诡异了。
第二十七章 杨宸来了
没有月亮,没有路灯,屋内也没点灯。光线暗淡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承紫从外间走了进来。起初,她因为疲累不曾在意。这时,当她看到床上躺着的杨宸居然在坏笑时,她猛然惊觉,方才自己从外间走进来,如同白日里一般,对那些物品看得清清楚楚。
换句话说,她发现自己的视力具有夜视功能。
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可不具备这种能力。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刚才砸碎的五色石发出的强光或者具有某种神奇的辐射作用,致使她的眼睛具有夜视功能。
想到此来,江承紫又担心又兴奋。担心的是这辐射作用不知对身体害处大不大。另外,这辐射作用下,这夜视功能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自己还有没有别的能力。
兴奋的是从小到大看了那么多的玄幻科幻小说、电视剧、电影,如今自己真拥有超能力了,未来的生活就会不一样,说不定还真能帮到自己的男神。
这些真是光想想就觉得异常兴奋的事!
江承紫在这思绪起伏中,兴奋战胜了那一丁点担忧,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扫了一下躺在床上的杨宸。那小子似乎是听到了她的笑,眉目里略略有惊讶。
她低头竭力憋住笑,咳嗽一声,问:“在人家床上躺够了么?”
她这话一出,立马就观察杨宸的反应。那家伙果然是惊讶得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哎,听你呼吸,你也没睡着。却为何不答话?”她又问。
“你知道床上有人?”他隔了好一会儿,问了句废话。
江承紫坐在床边靠在床头,得意地说:“这是我的房间,若我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那以后,我不得分分钟被歹人算计了去?”
杨宸一听,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尽管他身手不错,身姿轻盈,但还是让江承紫这旧木床嘎嘎作响。
“你这是要拆了我这床么?”江承紫问,看到杨宸无声地吐了吐舌头。她以为他要说个抱歉什么的,他却又换了一副地痞无赖的神情,懒懒地说:“拆了才好,引了动静来,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嘿嘿——”
“你若这般污人清白。却是硬生生逼迫我以头抢地,保清白?”江承紫撇嘴问,忍不住又去看他反应。
他神情一怔,盘腿端坐,叹息一声说:“你这人便是开不起玩笑。莫说我不会这般对你,即便会,你嫁与我,却也不会亏待你。”
她看他那神色并不像是开玩笑,蓦然想起那日他在洛水里救她起来时,问“你可认得我”。那么,或者杨敏芝身上的秘密,这个男孩也是知情之人。
她自顾自地想,思绪飘飞。他却耐不住两人间的沉默,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生气了?”
“没有。”她下意识地摇头,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
“这样就好。”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生气地问,“你这小娘子却太不知人心险恶。自家闺房来了陌生男子,却也不知避嫌,亦不知危险么?”
“你会伤害我么?”江承紫玩心四起,想着逗一逗这个男孩。
杨宸一怔,眉头一蹙,很不悦地教训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至亲,也可能会因各种利益突然下狠手,何况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你认识我么?了解我么?”
“难道一发现有人,在不知对方深浅的情况下,就贸然出手就不危险?”江承紫反问他。
他一愣,陷入思索,片刻后,又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发现有人,不知对方深浅,你就该不动神色走出去,寻求别人的帮助。而不是这样大胆,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他神情语气认真,江承紫倒是不忍心再逗他,便说:“多谢阁下教诲。可,这人若不是你,我便也不会与你说这么多,更不会在这里了。”
“啊?”他十分震惊地叫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问,“你知我是谁?”
“当然。”江承紫很笃定地回答。
“可伸手不见五指——”他很疑惑。
“但我一走进屋内就闻见你身上的气息。我这屋内可没这样好的熏衣香。”她说。事实上,她还真闻到似有若无的熏衣香,跟当日的杨宸身上的熏衣香一模一样。
“我,我换了衣服的。”他争辩,脸上却是傻乎乎的暗笑。
这家伙在乐什么?
江承紫瞧了瞧,便说:“总是会留下的。”
“你,你鼻子很灵。”他有些激动,神情语气都很高兴。不过,随后这家伙就冷静下来,问,“那你且说说我是谁?我看看你是否认错?”
江承紫掩面一笑,说:“我对救命恩人,可不会认错。是吧,杨小公子。”
她笑着回答,他眼角眉梢听闻这个答案,全是忍不住的笑。
“我起先,是想吓吓你,却没想到你鼻子这样灵,却没想到你竟然——”他声音越发小了,到这句话的最后,几乎都是不好意思的自言自语:“竟然记得我身上的气息。”
他倒是害羞起来,江承紫也咬着唇,忽然觉得这气氛很是暧昧。
你大爷的,才十多岁出头的小娃子,咋就样暧昧了?
她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却已恢复如常,不甘心地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么?”
“有啊,有很多话要问你呢。”江承紫回答,尔后靠在床上,懒懒地说,“比如,我想问你不是回长安了么?如何短短几日,你又来了?又比如,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先前我家闹刺客可跟你有关?”
她一口气问了一堆,他却是笑了,说:“你问一堆,让我如何回答?”
“那就干脆别回答,把想对我说的,告诉我就是了。”江承紫还是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英贵之气。并且他那干净的眸子里似乎怀满满的疼惜。
他在疼惜我?
江承紫蹙了眉,想到知道杨敏芝身上的秘密,却又不敢直接问。她暗想:以后跟这人多接触,也许逐渐就能搞清楚杨敏芝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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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他的理想
杨宸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说:“你所言极是。若是你来问,有些问题我未必回答,还是我告诉你好了。”
“嗯。我也这么认为。”江承紫看着眼前的男孩,总觉得似乎在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就见过似的。先前,她穿越而来,被他救起时,因人不清醒,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可此时仔细看来,他的一举一动,脸上细微的神情,那些微小的动作,竟都像是早就熟悉似的。
江承紫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该是那样,甚至他发怒时的表情,她都能想象得出。
难道是方才那五色石被砸碎之后的辐射里,不仅仅包含夜视能力,还包含了感知能力?
她兀自思索,杨宸却是转动着明亮黝黑的眸子,自言自语地说:“从哪里说起好呢?”
“就从你为何出现在这里说起好了。”江承紫听闻,便随口给了他一个突破口。
他“哦”了一声,又很严肃认真地组织一番措辞,才说:“我母亲让我速速回长安,有要事。我急忙回到长安,却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处理好了。”
他顿了顿,江承紫就很有礼貌地“嗯”一声,以便于主讲之人有勇气与动力继续讲下去。
杨宸果然很是高兴,继续说:“我处理好事务,想到那暗害你的地痞流氓还没抓住,怕你有危险。便快马加鞭来了此地,却不料——”
江承紫心中一暖,他却再度停顿,神情忽然变得很凝重,略略咬了咬嘴唇,神情里似乎有怒气。
他没说话,江承紫却恍然大悟:“咦?难道你就是长安杨氏?”
“嗯。我是。”他很从容地回答,而后又问“你如何知晓?”
江承紫便回答:“下午,你派来人来找杨恭仁时,我就在院落里。偶尔听闻长安杨氏,我还纳闷是何人。”
“哼,你却就不想是我么?”杨宸语气神情似有些生气。
江承紫嘿嘿笑,说:“我也有想过是你,可你在长安有急事,这才短短几日——”
“长安再有天大的事,也与我无关。若不是我父亲非得要我陪同我母亲回娘家一趟。我才不去呢。”他撇撇嘴,一副傲气小男孩的模样,那表情模样惹得江承紫吃吃地笑。
“你笑啥?我说的事实呢。”他不悦地说。
江承紫还是轻笑,摇摇头,宠溺地说:“我是笑你,小孩子似的,好任性。”
“我不是小孩子。”他忽然很严肃认真地说。
“你就比一般小孩子长得高些。看那脸,却是小孩子,还不承认。”江承紫吃吃笑。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男人。”他一本正经地强调。
江承紫原本想来一句“莫非你已经”什么的话打趣一下,终觉得自己现在身份是小女孩,要矜持天真纯洁,而对方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自己若用前世里跟那群流氓发小开玩笑的语气,始终是有亵渎之嫌疑。所以,她便是丢了一句:“嗨,你们小男孩都不愿承认事实。”
“说了我不是小孩,我是男人。小孩是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别人庇护,而我早已开始庇护我在乎的人。”杨宸再一次强调,神情语气都很凝重。
江承紫看他模样,想到他可能身处关系复杂、危机四伏的世家大族,怕也遇见过不少可怖的事,竟是无比的心疼。
他见她没说话,便是喊了她一声,江承紫一瞬间似有错觉,他喊的是“阿紫”,不是“阿芝”。
“你喊我什么?”她问。
“你我是朋友,不该喊你名字么?难道在这私底下,我还喊你九姑娘?”他反问,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脸捉弄的语气,压低声音说,“其实,喊你娘子也可。”
“你若在胡扯,我便喊人了。”她沉声道。
“那正好,我在你房里,众人若知晓,你便是我的。”他原本是在逗她,但说到最后一句时,那语气便坚定得很。
江承紫只听得心噗噗地跳,竟然慌乱得不得了。她现在唯一庆幸的不是白日里,他看不见她的窘态。茫茫夜色成为最好的掩饰,她便快速平静下来。
“怎了?又不高兴?”他见她没说话,便是紧张地问。
“是呢。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却偏要说此等话。”她嘟了嘴撒娇,奶声奶气的,倒是十分好听。
杨宸面上轻笑,语气却是一本正经地问:“你焉知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瞧得见他的神情,便知他在逗趣自己,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凝,语气坚定地说:“阿芝,我对于自己执着的东西,也会巧取豪夺,不择手段。”
他神情认真得有些吓人。明明是个十来岁的男孩,但这一瞬间,那神情目光却像是历经世事沧桑。
江承紫暗心疼:古代世家大族的孩子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尔虞我诈,学会勾心斗角,把所有孩童该有的快乐与天性全部割舍。她想到前世里,自家堂哥江承佑像杨宸这么大时,还在到处闯祸,拿开水浇居委会大妈养的鸡冠花什么的。
相比较而言,那个时空的孩子,即便是世家子弟也要幸福地多。
“若非必要,莫要执着。人世间,不适合的执着,总是会让自己受苦。”她越发心疼他,死来想起,也只找出了这么一句合适的话。
他落寞地笑了笑,说:“有时,若无某些执着,此生也了无意义。”
江承紫只觉这家伙固执,便也不多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便只是叹息说:“总之,人生在世,莫要委屈自己。执念太过,迷失方向。”
他乖巧地“嗯”了一声,随后又像是在诉说自己的理想似的,郑重其事地说:“此生,便想成为强者,能护得住我想要守护之人。”
“嗨,不错的理想。但还是不要太苦了自己。”江承紫像是鼓励小孩子似的。
“好。”他脆生生地答应。
江承紫这才发现对话这么久,她想知道的情况,他却是一个都没说。这样下去不行啊,还得要自己发问才行。所以,她率先问了第一个问题。
第二十九章 我会护着你
她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这发音不太标准啊,即便是现在的官话洛阳话,你这阿芝也喊得像是在喊阿紫似的?”
他听她这样问,整个人一怔,随后垂了眸,才勉强笑了笑,反问:“是么?”
“是啊?”江承紫很笃定地说。她方才听他叫几次“阿芝”,都觉得眼前的男孩在叫“阿紫”。
“嗯,我出生在太原,后来又去了长安,带了点太原与长安的口音。发音不准呢。”他回答。
江承紫腹诽:编,继续编。当老娘是文盲么?你别的发音都准确,唯独“阿芝”两个字喊发音不准?不过,既然这家伙不想说,她也不继续询问。随后,她便问他到此几日了,如何没第一时间来庄子里。
他则是一一回答,说长安那边的事虽小,但陪母亲回娘家祖宅祭拜却是容不得马虎。母族都看着母亲与他,他不好脱身。父亲知他不是个听话的,为确保他不会在回外祖母家的路上中途溜走,把他的护卫都调走。也因此,他陪母亲祭拜完母族先祖,才开溜。所以,今日接近晌午时分才带两个亲信乔装前来,却不料一来这里,就发现此处并不寻常。
“先是陈盘子已去了大半条命,被杨氏移交官府。而杨氏家主杨恭仁却亲自来这里。我怕你有危险,正要出手,哼——”他说到此处,神情却是凶狠。
江承紫吓了一跳,杨恭仁要暗害她时,似乎是张嘉来拜见杨恭仁,顺路提亲来着。
那么,这小子神情里这样浓重的杀意,难道是对河东张氏的张嘉么?江承紫虽然这样怀疑,但却没有傻乎乎地问,她只是低声一句:“咋了?”
“无事。”他轻描淡写两个字,将此事揭过,摆明不想继续此话题。
江承紫也是识趣之人,便“哦”了一声,只随他转话题。
他见她不追问,神情明显放松,便说:“我今日发帖见弘农观王房家主,主要是告诉他,你是他重要之人,切莫可怠慢。那么,他们万事都要掂量掂量。”
江承紫想这长安杨氏到底什么来头,为何历史上完全没有,而杨恭仁明显还很给这个小家伙面子?而先前杨王氏又分析这小子或者说的是假名。但若是假名,杨恭仁又怎么会去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呢?另外,他外婆家又是哪一家?
她心中疑问万千,却觉得问人家长安杨氏是哪一家很不礼貌。她便只是“嗯”一声,以表示在听。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他又轻描淡写地说。
江承紫对这句话却没办法轻描淡写地对待。
也许,他这样帮自己,只是因为一些自己不知的原因。但江承紫上上下下地审视杨敏芝以及杨王氏、杨清让等人,却发现不出一一丝一毫的特别之处,甚至发掘不出一点点有益于这个男孩的地方。
那么,无论如何,一个人不计较利益来帮忙,不管什么原因,都是一份莫大的恩情。
所以,她此时,很郑重其事地说谢谢。
“不要光说谢谢。若真要谢谢,以后报答我啊。”他原本是很正经在说一件事,江承紫也很郑重其事,他却忽然语气贱兮兮的说了这么一句。
江承紫瞧了瞧,这家伙的神情摆明就是逗趣她,把她对恩人那一点点的尊敬瞬间就荡没了。她嘟哝着“哼”了一声,便不理他的逗趣,只问那老太婆那边的刺客跟他是否有关系。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无论如何,你是我朋友,我总不得让你吃亏啊。”
他虽没正面承认,但所言表明那刺客就是他派的,或者就是他。而他的目的,不是真要杨老夫人的命,只是为了帮她划出一条生路,让杨老夫人也欠她一份儿救命之恩。
小小年纪,心思深沉,知道让老夫人欠她的情比杀了莱夫人更好。这家伙看来来头真不简单。
她前世里虽自诩揣度人心,玩阴谋阳谋也算高手。但如他这般大时,她到底还是鲁莽少女。
江承紫心里起伏,一方面是觉得这小子还真算不上小孩,就算是成年的男子也未必有他看得深远;另一方面,江承紫想到他在庇护自己,心里暖暖的,忍不住的笑意,爬上了眼角眉梢。
此时,她甚至觉得这一场穿越的遭遇,很是不错。
他却见她不说话,便又说:“她欠了你的情,终是不好意思对你立刻下手。”
“多谢。”她说。
他呵呵笑,也不对此说什么,只语气平常地说:“我原本想立刻就走,但又想见你一面。不过,那老太婆拉拉杂杂,甚是厌烦,我便兀自在你这屋里休息,等你回来。”
她“哦”了一声,便问:“杨公子来此,是否还有别的特别吩咐?”
“你这人——”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生气了,先是哼了一声,便又很不悦地说,“真无趣!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你?我来看你,就非得有目的与计较?”
“你这人——”江承紫也学着他的语气反驳,“真小气!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就生气。还说自己是男人,不是小孩子。男人,那可是巍峨如山、博大如海,宰相肚里能撑船呢。”
杨宸大约觉得她说得对,便没说话。江承紫仔细瞧他神情,似乎又在思考什么。
“觉得我说得在理了?”她继续问。
他却忽然笑了,语气格外宠溺地说:“你说是,便是。”
江承紫想要反驳一下,但这宠溺无比的语气让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一颗心竟然有些荡漾。
这不科学!这不科学!他虽谋略智慧不输成年男子,但到底才十岁出头。自己这心怎么就有旌旗摇动的迹象呢?
她一颗心七七八八,只觉得不能平静。杨宸却又自顾自地说起河东张氏,让江承紫切记要远离河东张氏。
江承紫虽对张嘉有一种莫名的排斥与不喜欢,但这会儿从杨宸嘴里说出来,就不该是直觉的问题。于是,她抓紧机会询问原因。
杨宸却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河东张氏,虽为世家大族。但他们所使用的族长选拔制度实在是残酷。若是没有什么图谋,选个族长而已,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这族长选得可比朝廷选太子还费劲儿。”
江承紫一愣,这小子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便点点头说:“所言颇有道理啊。”
“哼,是你自己笨。”这家伙得寸进尺,居然抓紧机会埋汰她。
“我不是。”她反驳。
他没继续陪她闹,而是很严肃地分析:“张氏定然有野心,你若靠得太近。若是将来有什么,怕会波及。另外,那张嘉既是张氏那种残酷的方式杀出重围当选的族长,必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若靠他太近,怕骨头渣都不剩。”
江承紫一听,觉得这小子分析得很正确,似乎就该是这个道理。张氏这种作派早就让她觉得诡异。如今听杨宸分析,才惊觉这家族难道是想造反么?
不行,以后坚决要跟张嘉划清界限,楚河汉界,阵营分明。
“以后要尽量远离张氏的人,可知?这种事上,你莫要犯糊涂。”杨宸此刻瞬间化身语重心长的长者,对让他操碎心的小妹子谆谆教诲。
江承紫左思右想,连连答应,觉得这古代世家大族里的孩子真不得了,才十来岁,稚气未脱,就懂得天下形势、尔虞我诈。
“嗯,这样才乖。切记。”他大约是腿坐麻了,说这话的时候,挪了一下身体,江承紫也正好挪了一下脚,身子前倾。于是,下一刻,杨宸还在叮嘱她切记,整个人却已凑过来。那好闻的气息就在近旁流动。
江承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杨宸也意识到失态,一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咳嗽起来,遮掩这尴尬。
江承紫看他模样,蓦然觉得很温馨。
过去的岁月,她见的那帮世家发小,一个比一个脸皮厚,从小就对小姑娘吹口哨,整个一地痞流氓。
后来,她混迹于特种部队,哪个不是功夫了得,演技也一流的高手啊,脸红害羞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再后来,她离开部队,商场沉浮,都是老狐狸过招,尔虞我诈,红脸还差不多,哪里来的脸红害羞啊。
所以,此时,她看到杨宸因忽然无意识地靠近了些,就脸红害羞,她忽然觉得温暖,一颗心柔软得很。
“我——我并非有意冒犯。”他终于平静下来,有些不自在地说。
她轻笑,说:“黑灯瞎火,不是你的错。”
他“嗯”一声,又沉默片刻,才说:“此番,我是偷溜出来,母亲还在外祖母家,你这边危机既已解除,我便要回去。”
“你现在启程?”江承紫连忙问。
“嗯。”他回答,人已准确地蹿下床,落地轻盈得如同一只猫。
“外面黑灯瞎火,春寒料峭,此间山路不平,你明日在启程啊。”她十分担心。
他却蓦然回头,一张好看的脸露出暖暖的明亮微笑,他低声说:“你在担心我,我定会小心。你莫要记挂,我时常夜晚行路,轻车熟路。”
“哎。”她一个字吐出去,他却是一闪身就从有些微弱光线的窗口轻盈跃出,似乎很着急。
江承紫翻身下床,快步跑到窗口瞧,却已看不见他的影子。
这家伙功夫看来真了得,江承紫站在窗口兀自想。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刚才说了那么久,实在是该委婉地问一问长安杨氏是哪一家,他外婆又是哪一家。
不然将来若是有求于他,都不了解,说不出所以然,便也没办法与他联络啊。
想到此,江承紫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叹息一声。却看见院墙那边,有穿着夜行衣的人,身姿轻盈地越墙而来。
咦?是他又回来了?江承紫视力很好,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才发现这个人身形要比杨宸高一些。此时此刻,那人几个起落就到了窗前,脚步无声,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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