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我想
“你们别忘了,我也属于洛阳王氏,我家那一房也是嫡出一房。如今,这一房就剩下了我。我可以直接去见族长,让他对当年我们这一房的事作个公道。当年的事,我可全都有证据。”杨王氏缓缓地说。
“全都有证据?”王瑛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他们拿我威胁我姑姑。我姑姑就那么好对付吗?所有的证明都一并送到了范阳王氏,而且神不知鬼不觉。这些证据混杂在我嫁妆里,指明了将来是我的陪嫁。我也是到了杨氏清点嫁妆才发现这些证据的。一件件,我都保存完好。”杨王氏冷笑。
“啊?阿娘,你去洛水田庄明明什么都没带呀。”江承紫很是疑惑。
“我全藏在六房,又不起眼,更不值钱,这次回去,我已取出。只是你们事情多,我也没打扰你们。可对我来说,我父母兄长不能白死,我姑姑也不能白白牺牲。那些作恶的,自然要付出代价。我原本你打算等我生下这孩子,杨氏根基稳定了,我回王氏一趟,如今,阿瑛来了,又有这样的契机,我就不能放过他们。”杨王氏神情冷漠。
江承紫这才发现,杨王氏神情冷峻,宛若战神。这个平素沉静娴雅的女子,安安静静地过着属于她的日子。可到今日,江承紫才发现,这幼年就经历了家破人亡,有着奇女子姑姑的女子比她想象中更厉害。她以为这位是心如古井波澜不惊,会在京城养着孩子,享受荣华富贵,再不济自己鼓捣一门产业的女子。却不料,她对很多年前的仇恨铭记于心,平时一点都没外露。
“自然不能放过,我大兄死在随州,我母亲也怀疑根本不是外人所为。”王瑛冷冷地说。
杨王氏没有继续王瑛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这一房是要讨回公道的,也不能没人。我兄长过世,这一房后继无人,可我还在,我可以为我兄长过继后人。”
杨王氏瞧着王谢,神情缓和些许,略微笑着说:“反正你也姓王,也就挂个名字,逢年过节给我父兄上一炷香,就这事。”
“好处就是三房的一些秘方都可以给你,比如,我听闻三房是有烧瓷秘方,还有一个秘密瓷窑,还有一处丹砂矿,对吧?”王瑛接了杨王氏的话。
“嗯。”杨王氏点头,依旧瞧着王谢,说,“我瞧得出你眉宇清明,不是贪图这些的人,也正因此,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议。”
“哎呀,堂姐,你这是公开跟大房抢人呢。”王瑛笑着说。
杨王氏摆摆手,说:“去去去,我这不是确保他能顺利认祖归宗吗?我这也是等你那边有结果了再做的事。不过,那些证据我可以借一小部分给你拿着,各房造次什么的,亮一点给他们瞧瞧,效果估计很好。”
“哈哈,好,我今日来拜访堂姐,真是大有收获。”王瑛极其高兴。
“今日见到瑛妹妹,我也是大有收获。”杨王氏笑盈盈。
江承紫在一旁坐着,只觉得其实两位老娘都是同类,一样的厉害。
两人今日各有所得,惺惺相惜,更是姐妹情深。
尔后,张妈进来说晚膳准备好。李恪与王谢离席,去了男宾的外间正厅。女宾客就在这兰苑正厅用饭,江承紫还亲自去请了杨如玉过来。正好是两对姐妹,加上一位文静娴雅的青湮,期间随意聊天,说得其乐融融。
待吃完晚饭,杨王氏便与杨如玉说了下月初八婚礼的事。杨如玉顿时呆愣了,杨王氏瞧着她那样,很是担心她在东宫拿不出分寸,便是轻叹一声,道:“如玉。”
“阿娘,我在。”杨如玉很是乖巧地回答。
杨王氏却是怔住了,不知该怎么说,又挥挥手,说:“没事,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杨如玉很是疑惑地看江承紫。江承紫也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杨如玉只得告退。杨王氏站在兰苑正厅门口,若有所失。
“阿娘,怎了?”江承紫问。
“我不知如何向你长姐说训诫,今日淑妃所言,你也是听见了。”杨王氏轻叹。
“嗨,一句话的事。”王瑛插嘴。
“什么话?”杨王氏问,江承紫也很是好奇。
“她是侧妃,嫁过去,地位不低,但也不能越过正妃苏氏。直接一句:不可丢了娘家尊严,点头哈腰;亦不可越了本分,让家庭不睦;更不可做翻脸无情,于娘家至亲不顾。”王瑛作了总结。
杨王氏点头赞赏,说这总结很棒,随后又邀请王瑛歇息在她那边,今晚就不要回如意坊了,她还想听一听王氏祖宅那边的情况。
王瑛也点头同意,两人手挽手,就要往兰苑外走。
江承紫连忙送出来,刚过了拱门,就瞧见花圃那边有人提灯过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名丫鬟提灯引着独孤思南。
独孤思南一眼就瞧见红灯笼下的她们,便是热情地喊:“王少东。”
“独孤先生。”江承紫喊了一声,立马就向杨王氏解释:“阿娘,这位就是独孤先生。”
“拜见杨夫人。”独孤思南拜了拜。
杨王氏瞧着这人甚为好看,光华霁月的相貌,便笑着说:“先生这相貌果然名不虚传。”
独孤思南也很尴尬,打着哈哈说:“没想到杨夫人也是直爽之人。”
杨王氏顺着他的眼神,瞧了一眼王瑛,了然于心地说:“我与王少东是堂姐妹,自然性子也差不多。”
独孤思南一听,倒是不好意思,随后又鼓起勇气说:“不瞒杨夫人说,我倾慕于王少东,一见如故,一见钟情,想与她结百年之好。不过,她就是不待见我。如今,见着杨夫人,还请替我说几句好话。”
“呀,此话当真?”杨王氏一听来了精神。
“千真万确。”独孤思南说。
杨王氏笑道:“心诚则灵。”
“王少东,你几时回去,我送你?”独孤思南问王瑛。
“我今晚宿在堂姐这里,你自己回去。”王瑛扫了他一眼。
“这样啊,那我正好跟六爷讨论一下格物院的风水布局,我也宿在这里。”独孤思南也立马说了自己的决定。
“随你了。”王瑛挑衅地看他一眼,回头就对杨王氏说,“夏夜也是风寒露重,你快些回去才是,我们走。”
杨王氏还一脸八卦在围观独孤思南与王瑛,被王瑛一拉,这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青湮平素就住在杨王氏那边,自然也是跟着回去照顾。如今杨王氏年纪也不小,这一胎格外的要注意。于是,凉风习习的院子,就剩下独孤思南和江承紫。
江承紫看了父亲一眼,说:“你真是让人无语,这才分开多久?”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你不明白?李老三要不是被杨恭仁拉住,我估计他比我还早过来。”独孤思南说。
“好吧。”江承紫扶额。
独孤思南却已转身。自从找到了他媳妇,对于这个女儿,他是完全都没花心思似的。啧啧,典型的重色轻女儿。
江承紫对着独孤思南的背影鄙视一番,随后回到兰苑。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厅堂,冬梅也备好了洗澡水。江承紫泡了个澡出来,就瞧见李恪在坐在外间,正靠在一张桌子上打盹。
“阿念?”江承紫叫初识时的名字。
李恪一下子睁开眼,转过来看着她,傻乎乎地笑了,主动说:“你家这陈年老酿,有点上头。”
“是累了吧?”江承紫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醉眼迷蒙,笑得毫无防备,眼睛微眯着,只那么看着她,说:“不累,你真好看。”
“傻不傻?”她笑着轻声呵责。
李恪就斜靠在案几上,傻乎乎地嘿嘿笑。
“你来这里找我,可有事?”江承紫一边梳头发,一边问。
“就是想来看看你。”他声音轻柔,像是月夜原野里,草间的轻雾似的,悄无声息地飘着。
江承紫觉得很是甜蜜,也很是放松,有些娇嗔地催促:“你也瞧见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也不反抗,只“嗯”了一声,但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让小九进来扶你?”江承紫询问。
李恪摆摆手,又摇摇头,说:“等一下。”
“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江承紫低声问。
“嗯。”他点点头,拍了拍额头,来了一句“嗯,终于想起来了,你家这酒真厉害。”
“想起来什么事?”江承紫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他忽然睁开了眼,眸子幽深,像是一潭不可测的湖水。他看着江承紫,很认真地说:“今天,我向父亲提起杨如玉的婚事,是有私心想要早日将你迎入蜀王府。可最重要的是因为可能要打仗了,我怕一打起仗来,指不定有什么变数。”
“打仗?我记得这一年,除了收拾了梁师都,没别的战事呀?”江承紫很是讶异。
李恪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从前所知的走向已改变,很多事情没发生,发生了的也已对不上号了。因此,我只是根据我的判断,怕今年可能有一战。”
“与突厥吗?”江承紫问。
李恪点头,说:“恐怕,与突厥的那一战要提前了。”
江承紫此番蹙起眉头来,说:“若是提前,大唐能否招架得住?毕竟还在碧厉兵秣马阶段。”
“不知啊。”李恪显得有些心焦。
“你外祖母写给陛下的信,是否说了突厥有大变动?”江承紫好奇心,还是问了一句。
“嗯,突厥颉利斩杀了不服气的部落首领,如今十八首领只剩下三人,三人也是跪地受降,交出了兵权。也就是说,颉利已将突厥的兵权统统握在他一人之手。”李恪的酒醒了大半。
江承紫也蹙了眉,问:“你与独孤先生说过此事吗?”
“分析过了,独孤先生的意见是随州之围可能要提前到今年,最快初秋后,那时,收成时节。”李恪缓缓地说。
江承紫看他神情肃穆,立马意识到他跟她说这些,必定有其深意,便问:“你要做什么吗?”
“阿紫,这战事一起,不论成败,总有百姓损伤。一旦有百姓损伤,作为国君就会下令皇室之人为百姓戴孝,我们的婚事就要推后啊。”李恪说到后来,一脸悲戚。
江承紫扶额,还以为他在忧国忧民,原来真是没出息,还是在想婚事的事。
“哎呀,所以,你为了早日迎娶我过门,就要阻止战事发生?”江承紫问。
“哪能啊?你以为我是颉利啊,我说不打就不打?”李恪说。
“那你又不能阻止,那你说个啥?”江承紫反问。
李恪打了个哈欠,说:“比如颉利死了啊,各部落过各部落的日子去了什么。大唐百姓没有损伤,就不会影响我们婚期了嘛。”
江承紫算是听懂他的意思了,这是要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其实,以他们俩的能力与身手,杀掉一个颉利,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哦,似乎是个好主意。”江承紫笑着回答。
李恪却没回答,他就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江承紫走过去推他,喊阿念,他没醒;又改喊了十几声“蜀王”没反应;她为了测试这家伙是不是装的,便在他耳边轻柔地喊“夫君”,喊了十来声没反应,江承紫嘀咕了一句:“唉,看来是真睡着了。”
初夏夜里,兰苑周遭林木众多,还是微凉。江承紫怕他着凉,便站起身来,想要找人来将李恪送去客房歇息。
她才起身没走两步,他忽然起来,从背后将她抱住,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沙哑地说:“阿紫,不许走。”
“你,你不是睡着了么?”江承紫慌乱得不行,周遭的气息充满了侵略性。
“我没睡熟。”他在她耳边嘿嘿地笑,暧|昧低语,“你知道么?你喊我‘夫君’,喊得我要癫狂。”
“你,你不许啊。”江承紫慌了,语无伦次地说。
“我想。”他说。
“不许,不然我不放过你。”江承紫如临大敌,立马警告。
“傻啊。我珍惜你,因此,我不会。”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地说。
江承紫松了一口气,他却又低声说:“可你不能阻止我不想。”
江承紫吓了一跳,立马要挣扎开。他抱得更紧,低声调戏她,说:“你叫我一声‘好夫君’,我就放开你。”
“好夫君。”江承紫立马叫了一声。
李恪一愣,随即将她放开,哈哈笑,说:“阿紫,你真是没有一点反抗精神。罢了,罢了,你赢了。”
“夜深了,早点睡。”李恪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呆愣的江承紫说。
“哦。”她回了一声,李恪已在外面对小九说,“走吧,回府。”
江承紫连忙走出来,瞧着他背影,花木扶疏里,若隐若现,最终转过月牙洞门瞧不见了。她若有所失地走回来,只觉得空气里还有他干净好闻的气息。
她抬头看天,繁星满天,心情很是不错。
“啧啧,阿芝思春了。”又是那清雅澄澈的男子声音,云歌这只鸟居然停在廊檐下黑黢黢的地方。
第七百二十六章 意外收获
“鬼鬼祟祟的。”江承紫扫它一眼。
云歌拿翅膀捂着嘴,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想被人当作异类。”
“事情怎样了?进来说话吧。”江承紫说着,就往里屋走。却听见云歌在叫,还叫得抑扬顿挫,很是动听。紧接着,便是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江承紫顿时觉得不对劲儿,云歌的翅膀不可能扑腾出这样大的动静。难道是白凤来了?她猛然回头,就看到白凤扑腾腾地收了翅膀,停在一旁的栏杆上。
“白凤来了?”江承紫惊喜叫。
“呀,阿芝你小点声。”云歌连忙压低了声音。
“行行行,你们俩再这里躲一躲,稍等片刻。”江承紫也压低了声音,还凝神静气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这兰苑附近没有旁人,兰苑里只有阿碧、冬梅与碧桃三人在收拾屋子。
江承紫又叮嘱了云歌不要四处走动,她则去了里屋,询问了今晚值夜的人是碧桃,她便让碧桃去外间值夜,而冬梅和阿碧快些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收拾。
待三人离去,她才打开窗户,让两只鸟从窗户到了寝室里。
“云歌,你怎么把白凤带来了?你不怕苍炎?”江承紫询问云歌。
云歌翅膀一摊,说:“我是无辜的。我到了那里,还没说明来意,白凤就喊我带他来找你。”
江承紫凝神静气,用意识问:“白凤,是这样吗?”
“是。”白凤直接回答。
“苍炎应该跟你说过,人的世界很复杂,很肮脏,而你作为来自昆仑的神鸟,不该出现在人世。你,此次前来,很危险。”江承紫担忧地说。
“因此,我跟云歌天黑才悄悄来找你呀。”白凤笑着说。
江承紫一愣,觉得白凤跟从前不一样了,便说:“白凤,你变得有趣了。”
白凤笑了,问:“是吗?”
“是。”江承紫对着白凤微笑,然后,她诧异地看到白凤在笑。她顿时就愣住了,似乎这一次的离魂让他的异能更厉害了。要知道,她从前跟白凤不太能沟通的。她的沟通主要是在草木植物。如今,她不仅能与白凤沟通,还能瞧见白凤在笑。
“我似乎看见你在笑。”江承紫喃喃地说。
“嗯,我在笑。”白凤回答,声音依旧悦耳。
“我,我似乎变得厉害了呀?”江承紫很是惊喜。
“你是比从前厉害了。居然能看见禽类的表情,那么,阿芝,你能看见那只耗子的表情吗?”云歌用翅膀指了指一只企图悄悄从墙角蹦跶过去的耗子。
江承紫扫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能。”
云歌听闻,又跳到窗口叫了一声。随后,一只猫头鹰很不礼貌地就从窗口蹦跶进来,很端正地站在桌子中间。
“那你能看清这一只的表情吗?”云歌又问。
江承紫仔细看了看,嘿嘿笑,说:“这个满脸疑惑。”
“哈哈。”云歌笑了一声,然后又叫了一声,那猫头鹰也叫了几声。
云歌回头问:“阿芝,你听清楚我跟它说什么了吗?”
“你骂了一句‘滚’,它骂你‘脑子有病’。”江承紫将两只鸟的鸟语简单翻译了一下。
云歌顿时愣住了,随后啧啧地说:“厉害了,我的阿芝啊,竟然能听懂鸟语,感知鸟的喜怒哀乐了。”
江承紫正欲说什么,那只猫头鹰站起来要打架,却在看见白凤时,乖乖地上前跪拜一下,随后很是害怕地逃跑了。
“看来我还真是进步了。”江承紫发现这异能还能升级,越发高兴了。
“不止你进步了,我也进步了。”白凤低声叫了几声,在江承紫的耳朵里,就是极其清雅的人声,只不过分不出性别而已。
“你也进步了吗?”江承紫问。
白凤笑了笑,回答说:“我原本回昆仑一趟,正巧遇见离魂的你在游荡,又跟你一起遇险。最终,我带你去昆仑出口,送你回来时,那一道白光笼罩了我,顿时,我的能力就提高了不少。”
“恭喜你。”江承紫由衷地为白凤高兴。因为白凤以前是因为这一身不合时宜的羽毛被迫离开昆仑到迷途山生活的,如今,它能力提高,昆仑的众鸟们必然不敢小觑它了。说白了,无论在哪里,绝对的实力才是最能让人臣服的道理。
“谢谢。”白凤也笑了,有些腼腆地说,“阿芝,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并且向你亲自道谢。因为这一次的奇遇,我或者可以过几日试一试确定自己的性别,成为我长姐之后,在我兄弟姊妹里第二个确定性别的。”
“呀?你的能力已经这样厉害了?”江承紫惊讶万分。她单知道白凤的实力提高了,却不知白凤的实力提高这么多。
“嗯,这全是托阿芝的福。”白凤羞怯地回答。
“不,不,这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那时,我作为一缕魂魄,根本没有什么能力,若非你,我早就烟消云散了。”江承紫连忙摆手。
白凤却是不同意她的说法,它反驳说:“阿芝,你莫要谦虚。我的兄弟姊妹也有很多从那个出口到外面来玩,可它们来来去去也没什么长进。而且,我也来来去去都没有长进,这一次,与你一起,却是大有提高。总之,我就认定是托你的福。”
“好吧,既然白凤这么认为,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江承紫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一只凤鸟的好意。
“嗯,就该这样。”白凤微笑着说。
云歌则在一旁催促,说:“你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完,回去。不然,苍炎就杀过来了。它那么大一只老鹰,这长安城里百步穿杨的人多得是。”
白凤点点头,便对江承紫说:“阿芝,我想再锻炼一段时间,然后确定我的性别。”
江承紫这才隐约记起来,白凤说过确定性别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飞上昆仑山顶,那长满木禾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能选择自己的性别,并且日后不能改变。
木禾!
这两个字再度拨动江承紫的神经,让她觉得异常兴奋,心里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那么,在不违背昆仑戒律的情况下,你能带我飞上那山顶吗?”江承紫思量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背着你,我不一定能飞上去。”白凤有些沮丧地说。
云歌却在一旁笑得捶桌,说:“看吧,让你每天吃几顿吧?肥了吧?人家驮不动了吧?”
“滚蛋。”江承紫一巴掌拍飞云歌,继续说,“那没关系,背不动,我就不去。”
“你是不是要那木禾?”白凤问。
江承紫犹豫了片刻,缓缓地点头,说:“是。我想要那木禾,若是能推广栽种,就会少很多的天灾,还可以阻止土地沙化,让周围环境全是绿色。”
“这似乎是很好的。”白凤赞同。但片刻后,白凤又忧心忡忡地问,“阿芝,这木禾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若它来到人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第七百二十七章 生存法则
江承紫一愣,她从打木禾主意那天开始,就一直在绘制大唐新农业蓝图,并且还认为这是环保大事,是从根源上治理土地沙漠化。她甚至还觉得这是创举,可以解决日益增长与耕地之间的矛盾。找到木禾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
她真的从没有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考虑过一个新的物种的出现,会给这个地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是灾难性的变化。比如,以前提到的福寿螺以及水葱花草等外来物种的危害。
那么,木禾这种植物一旦现身于唐朝,怎么就确定一定带来的是利,而不是弊呢?
“我没想过。”江承紫很惭愧地回答。
“阿芝,一个新物种的出现势必会的带来很多改变。比如,森林里一片山头,就算是来了一只老虎,这一片的情况都会有各种变化。何况是一种世间罕有的物种带到人界。”白凤忧心忡忡地说,“苍炎与我说过,虽然世间万物都趋利避害,但我听苍炎说过你们人类的生存法则。在我看来,与草木与飞禽走兽都不同。我们是世间万物的一员,而你们并不会考虑这么多。”
江承紫点头同意白凤的说话,叹息一声,说:“是我考虑不周到,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没有将人性考虑在内。”
“阿芝,我不是推脱。若是你确信能驾驭木禾,我拼尽全力也为你弄到。”白凤连忙解释。
江承紫摇摇头,说:“白凤,你说得对,关于木禾的事,我还是要仔细想一想才是。”
“阿芝,我真的不是推脱。”白凤看到她情绪不高,神情严肃,慌忙承诺,“我额努力将我的能力提高,争取在最近去确定性别,到时候一定为你带一棵木禾回来。”
江承紫看到白凤如此紧张,轻轻一笑,说:“白凤,我不是在生气,我是在认真思考,你方才说的话很正确,我需要重新去评估木禾来到人间所带来的好处与坏处。”
“我,我刚才真的没有说错?”白凤问。
“没有。”江承紫伸手抚了抚它背上的羽毛,很轻柔地说,“我会在你启程去确定你性别之前,给你答案的。”
“好。”白凤笑了。
江承紫则是起身去了外间,让丫鬟们自己去小厨房做些烤肉来,云歌回来了要吃些,同时拿些时令的水果来。
她再返回来时,两只鸟在小声聊天,用的是她听不懂的鸟语。
“阿芝。”云歌看到江承紫回来,便说,“这夏日里黑夜太短,这都快到午夜了,我怕要带白凤回去了。”
“等下,填饱肚子再走,我给你们俩做了烤肉,还要了些水果,我算过,不耽误行程的。”江承紫说。
云歌一听,立马就过来用脸蹭着将江承紫的手撒娇,白凤倒是腼腆,就蹲在木做的躺椅上笑。
“行了,别狗腿了,你办完事,迅速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膘。指不定过一阵子还要与我们一并出门。”江承紫将云歌拍飞在地。
云歌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非常兴奋地问:“去哪里?是去办大事吗?”
江承紫看这只鸟这么兴奋,怀疑它刚才听到了些什么,便问:“你这么兴奋,刚偷听到什么了?”
“我哪里有偷听?”云歌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似的,赌咒发誓地说自己没偷听。
“不可能吧?你看你贱贱的表情。”江承紫斜睨了它一眼。
云歌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并没有偷听,无奈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而我听力太过敏感。”
“就知道你要狡辩。”江承紫也不追究它狡辩,只说,“你既然知道了,保密就是。”
“这点你放心了。”云歌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点她还真放心,毕竟是李恪养的鸟,懂得轻重。
“行,我放心。”江承紫点头。
云歌就笑嘻嘻地说:“那我与你们去立功,会不会有什么奖励啊?”
“你要什么奖励?给你找个媳妇?”江承紫打趣云歌。
云歌吓得连连摆手,说:“不,不,媳妇的事,我自己搞定。阿芝,你千万不要乱来,我不想伤害女子,更不想屈服于你的安排。”
“行了,我就那么一说,别自作多情了,我根本没空管你这种私事。”江承紫很嫌弃地对云歌说。
云歌用翅膀捂着脸,装哭,数落江承紫无情无义,还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想让它去打白工,不给报酬。
“什么工作?阿芝,我也可以去的,我不要报酬。”一直在一旁当观众的白凤连忙问。
“呀,白凤,你有意思吗?你抢生意,懂不懂规矩?”云歌立马停止了哭泣。
白凤很无辜地反问:“我怎么不懂规矩了?阿芝不是我们的朋友吗?我听苍炎说过什么是朋友。你帮你的朋友,还要朋友给予你什么报酬吗?”
“总之,就是你,不对。”云歌发现无从反驳白凤,就强词夺理。
白凤很无语地看了看江承紫,然后决定不理会云歌,径直问:“阿紫,你要去突厥吗?”
“哦,是。”江承紫其实不太愿意白凤出现在人类视野中,更不愿意非亲非故的白凤为她涉险。
“很危险吗?”白凤温柔地问。
“没啥危险的。”江承紫轻描淡写。
白凤有些不放心,说:“我与你一并去,可好?”
“你呀,太醒目,目标太大,并不是太好。”江承紫小心翼翼地拒绝。
白凤很是失望,说:“那我让苍炎跟你们一起去吧。”
“别,千万别。”云歌马上发话了,“突厥那些蛮子最喜欢拉弓射老鹰,呵呵,你家苍炎过去,就是去当活靶子的。指不定还要误事呢。”
“是这样吗?阿芝?”白凤看着江承紫。
“是。”江承紫连忙回答。
白凤有些失望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摇曳的烛火。屋内,一时间,很是安静。
“白凤,这事真不危险。”江承紫看白凤神情落寞,很是不忍心,便出言解释。
“可它去了。”白凤指了指云歌,问,“是因为它是你和蜀王养的,而我不是,你就觉得我不是你家的吗?”
“这——”江承紫看着白凤落寞的眼神,真是说不出“你本来就不是我家的”这句话。
白凤却是看懂了,叹息一声说:“我懂了。”
“不是你理解的这样——”江承紫要解释。
白凤打断她的话,说:“总之,阿芝是我的朋友,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就要跟我说。”
“嗯。”江承紫点头。
外间,冬梅在询问是否要将烤肉送进来。江承紫让白凤稍微回避后,便让外间的丫鬟们将烤肉和水果送进来。云歌跟大爷似的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丫鬟们将烤肉与水果放到它面前的案几上。
“姑娘,这是不是太多了?”冬梅不由得看了看云歌的体型,很是担忧地问。
“还好吧?”江承紫也不能说还有一只体型更大的需要吃,只敷衍回答。
冬梅却是语重心长地说:“姑娘,这养动物跟人不一样,动物喜欢吃的,它就会一直吃。这过犹不及,吃多了,就会生病呀。你看看它这体型,若是将这么多烤肉都吃下去,恐怕于它不利啊。”
“我有分寸的。再说,你也知晓云歌是有灵性的鸟。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江承紫打发丫鬟们退下。
云歌已不顾形象,招呼白凤出来大快朵颐。
白凤第一次吃到烤肉,也是愣了,然后评价了一句:“似乎挺好吃的。”
“哈哈,阿芝家的伙食一直都很不错。”云歌吞下一块羊肉说,“要不,以后我们就住在阿芝家?”
“好啊。”白凤回答,随后看了看江承紫,说,“就不知道阿芝的答应与否。”
“我不答应,我家穷。”江承紫回答,然后对两只鸟说,“吃完赶快走,我还要休息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睡吧。我们一会儿自己走。”云歌连忙回答。
江承紫也真是困了,便是接受了云歌的意见,回屋去睡了。
第二日醒来时,白凤与云歌早没了踪迹。江承紫梳洗一番,王谢就来了。
“东宫今日不该我当值。”王谢主动解释。
江承紫吩咐了丫鬟上早饭,自己则是去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等一套太极完成,她回到厅里落座,早饭已送来上。
江承紫示意王谢一并用饭啊,王谢也不客气,喝了一大碗粥。
待两人用过早饭,江承紫端着饭后果汁,问:“你真决定要回到王氏去?”
“嗯。我今早问过师祖了,师祖也将信物给了我。”王谢语气淡淡的,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蝴蝶玉牌向江承紫晃了晃。
“我记得你不是喜欢这些的人。”江承紫看着她。
“昨天,王少东说服了我。我觉得她说得对。”王谢轻笑着,瞧着江承紫。
江承紫与他对视,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里,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忧郁。
“那是什么理由?那算理由吗?”江承紫不满地抗议。
王谢还是似笑非笑,说:“你以为我是为了你么?我的队长呀,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天真得很。人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那些目的,最终都是为了他自己。”
江承紫不理会,只有些赌气地挑衅:“那你说出你的目的,我听听呀?”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杞人忧天
王谢看她激动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抱着手在一旁瞧着他。
“你别顾着笑,你知道接手下王氏,意味着什么吗?”江承紫板着脸问。
王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波澜不惊地说:“知道啊,不就是要勾心斗角嘛。”
“你是勾心斗角的人?”江承紫一脸严肃地反问。
“只分有必要和没必要,并不存在所谓的是不是。”王谢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非得要去?”江承紫蹙了眉。
王谢点点头,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们都是达官贵人,总不能我太次吧?”
“我们会嫌弃?”江承紫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王谢笑着说:“不,我会嫌弃我自己。所以,这对于我来说,是个契机。再者,你别忘了,以前我也姓王,祖上也是琅琊王氏。”
江承紫一愣,随即说:“那我是不是要去寻一下江氏先祖?”
“哈哈哈,你寻得到吗?”王谢哈哈笑。
江承紫板了一张脸不予理会,王谢笑了一会儿,忽然严肃地说:“更何况,我不去做,你也会去做。昨晚,你也瞧见了,你阿娘要复仇的决心。与其让你绞尽脑汁掺和其中,还不如我名正言顺地去做。”
“我是没法阻止你了吧?”江承紫问。
王谢“嗯”一声,说:“你也不用觉得是为难我。我这是有机会换种日子过,还挺新鲜呢。”
“勾心斗角,被你说成玩——”江承紫无语。
王谢又是哈哈一笑,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不说笑了,我今早来瞧你,有两个目的:一则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二则是要跟你商量一下,我接下了这事,但短期内我手边无人可用,得向你和蜀王借一些人来用。”
“好。这是应该的,若有什么必要,我们也可以亲自驻扎。”江承紫说。
“我想那倒没必要,我还是很相信我的能力的。”王谢得意地说。
江承紫也不跟他抬杠,只将这些事的前前后后思量再三,又提出疑问:“那东宫那边,你跟太子说了?”
“嗯,太子还拨了人给我。毕竟,我此番去东宫当差,算作是投了他这靠山,我此次是去执掌王氏,他求之不得。”王谢回答。
“那还真是。”江承紫感叹。
随后,两人蹲在花圃边,沐浴着早晨的晨光,又闲聊了许多。聊到后来,江承紫便将木禾的困扰跟王谢说了。王谢也是愣住了,点点头说:“还真是这样,若是木禾产量高,人又贪得无厌,势必会砍伐别的树木,大量种植。最终导致的结果,也是生态平衡被破坏,怕带来的是另一种灾难了。”
“我现在就苦恼这一点。基于这点,我真心纠结。”江承紫也颇为苦恼,指尖轻柔地拂过花圃边缘的那些绿草,她能清晰感觉那些绿草的战栗。
她如今是能感知这些植物的喜怒哀乐,还能跟它们聊天。可若是当有一日,木禾问世,本性贪婪的人或者会大面积种植,这些树木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你纠结什么?怕给植物界引来灭顶之灾吗?”王谢问。
江承紫点点头,说:“是啊。若是一步不慎,会给子孙后代带来不幸。”
“呔。”王谢撇撇嘴,很鄙夷地说,“说白了吧,你是怕担责任。这世上的事,哪一件是没风险的?只在于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做。”
“我——,目前不清楚。”江承紫很是懊恼。
“不清楚?你的蓝图已经绘制,说明你一直很想要木禾引种。而今,你经白凤提示,觉得新物种的来到可能会带来负面问题,你很担心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遗症。”王谢很认真地分析。
“对。”江承紫点头。
“可既然知晓可能有负面问题,那么,负面问题就是可控的。至于怎么做,我想你有很多方法,比如,你本身就是个神棍啊。”王谢继续说。
“你才是神棍呢。”江承紫瞪了他一眼。
王谢不怒反笑得更开心,说:“事情总是有解决的办法的嘛。我现在只觉得你太好笑了,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事吗?”
江承紫看着他一本正经,非常疑惑不解,低声问:“我不是在为大自然的未来慎重考虑吗?”
“哈哈,你得到木禾了吗?你有得到木禾的方法吗?你证实了木禾一定能在这里种植得活吗?你证实了木禾一定会给植物界带来灭顶之灾吗?你什么都没有,你却在这里愁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你不觉得你像是连彩票都没有买,却整夜都在琢磨怎么去领奖,怎么躲避媒体,怎么安全地领走这五百万。”王谢说到这里,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哼,你这是诡辩,典型‘吃一截萝卜才剥一截皮’,任何事还是从长远打算。”江承紫反驳,但心里却不像先前那么纠结了。
“得了,总之,你要烦恼,也先要弄到了木禾,对它进行种植后,再进行评估,若真是会带来灭顶之灾,那么,就毁之。”王谢说着,站起身来,说要去找一下王瑛与杨王氏,商议一下入主王氏的事,问江承紫要不要一起去。
江承紫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有事,王谢也不勉强,自己就往杨王氏的院落去了。江承紫看他转身,自己也回到兰苑的书房,拿起鹅毛笔写下了关于木禾的初步评估。
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若不是冬梅来喊,江承紫还没察觉已到了午后。她摇摇头,又继续修改,最终又花了一个时辰,才将关于木禾的初步评估做出来。随后,又抄写了一份儿命人送给了在西郊建立格物院那边指导建试验田的姚子秋。
做好了这一切,江承紫才让厨房帮她做一碗面。面才吃到一半,方舍人就登门来传旨了。传旨让她甘露殿觐见陛下,她只好三下五除二将面吃完,略微梳妆一下就急匆匆出门了。
她一出门,照例懒得戴帷帽,只翻身上马往皇宫门口去。她刚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就瞧见巷子那边有人在朝这边看,而且不止一个,似乎都是少女。
第七百二十九章 迷妹
有人鬼鬼祟祟,江承紫心生疑惑,暗想莫不是歹人?她不由得勒住了马,凝神静听。有个声音清脆的少女在小声问:“怎么样?出来了吗?”
“出来了,出来了,我瞧见了。”另一个声音柔美的女子回答,语气神情很是激动。
“穿的什么式样的衣服呀?”清脆声音的少女继续问。
“穿的骑马装,很是干练,英姿飒爽。”另一个略显声音粗犷的女子回答,依旧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啊,我真想去认识九姑娘。”有几个少女在小声叫。
“小声点,小声点,别让九姑娘听见,你们这样失了礼仪。”先前那声音清脆的少女阻止道。
“对,对。”其余的女子附和。
“我其实好想问九姑娘那些衣服式样啊,真是一件比一件漂亮。”声音柔美的女子感叹。
“你是李尚书的孙女,是可以去问的吧?”有女子说。
“可我祖父从来不参加什么朝廷宴席,我祖母又去世了。我阿爷阿娘驻守边关,我大兄也在军中。现在这尚书府可就只有和小姑姑在。”声音柔美的女子声音非常沮丧。
“就算你能去参加朝廷举办的宴会又怎么样?我去过太子妃举办的宴席,也没见九姑娘来参加。”另一个女孩子说。
随后,几个女孩子齐齐叹息。
江承紫听到此处,大概明白了这些少女其实是自己的粉丝?
“姑娘,怎么了?”锦云看她忽然勒住马,凝神静气,也知晓她发现了异常,所以低声询问。
“那边巷子里有一群小姑娘在玩,我听一下的。”江承紫轻描淡写地回答。
“可要属下过去查探?”锦云问。
江承紫摇摇头,说:“不必了,不过是一群小姑娘,涌不起什么浪。”
锦云嘴上回答是,心里不由得反驳:你也是个小姑娘啊,你到哪里不是涌起大浪。
“走吧。”江承紫轻轻拍了马的额头,马儿嘶鸣一声出发。江承紫骑术了得,自然是控制了马儿稳稳当当地走。锦云则是跟四个护卫紧随其后。
忽然,另一边巷子里窜出一个小姑娘,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是新鲜的桃子,还带着鲜嫩的碧叶。她走到江承紫的马前,双手将篮子举高,说:怯生生地说:“我,我家自己种的,我,我想请九姑娘尝尝。”
这又是一个粉丝?
江承紫看小姑娘穿着粗布衣服,看样子像是小门小户的农家女,并不是刚才那一波。
“大胆,九姑娘有急事,你岂能拦住九姑娘?”锦云不悦地说,其余四名女护卫也是紧张万分,注视着周围。
“锦云,无妨,你收下便是。”江承紫摆摆手,然后瞧着那小姑娘,说,“多谢你的桃子。今日出门匆忙,并未带带物什,便送你一支发簪。”
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支小小的银发簪让锦云递给小姑娘。小姑娘不住地摇头,说:“我,我是感谢九姑娘,才送桃子来的。你改良制盐,我们家也吃得起盐了。红薯、马铃薯储存起来,我们冬天里也能有吃的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这只发簪,不值钱,但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江承紫笑着说。
小姑娘听闻,笑得很甜,从锦云手中接过那一支发簪,连声说“谢谢”,还自我介绍说叫“曾五娘”,在家排行老五。
江承紫点点头,命锦云安排人送小女孩回去,这世道歹人太多,她一个女孩子不宜走动。
锦云不答应,只指了指迎面来的巡街,说:“九姑娘恳请几位军爷将这位迷路的小姑娘送回家。”
几人在这天下脚下巡街,管着长安街道上的治安,对这长安的勋贵了如指掌,对这杨九姑娘也是早有耳闻。如今,杨九姑娘戴了帷帽就在马上,她的护卫如此美丽。
美人所求,断然不可能拒绝,几位巡街当即就打了包票,一定送到。
“多谢。”江承紫说。
那几人连忙说:“九姑娘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这是我们应该的。”
江承紫也不说话,径直策马前行。至于那巷子里的几位,言谈之间肠子都悔青了,说早知道就送九姑娘物件了,指不定还能得一件九姑娘亲手做的物品。
锦云耳力也不错,也是听了这些话。走了一段,锦云才打趣说:“姑娘,看来你是继独孤先生后,长安又一位收获无少女芳心的人了。”
“锦云,下次出门,今日的事可不能发生了。”江承紫却不理会锦云的打趣。她不是大明星,人也很懒,根本不想去应付这些陌生的喜欢。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让迷妹儿们疯狂。这当街送桃,得小心有诈。
“是。”锦云应答,随即小声地问,“那,要查一查这小姑娘么?”
“嗯。最近突厥蠢蠢欲动,查一查。”江承紫吩咐。
锦云立马就吩咐了其中一名护卫去彻查。其余三人则陪同江承紫前往皇宫。
江承紫不再说话,策马到了宫门口,将马儿丢给护卫,将兵器交给了护卫,带了锦云径直去了甘露殿。
这是江承紫昏睡一个多月后,首次来到皇宫。看着这里草木依旧,太监宫女来来往往,想起那日梦中所见,反而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她在廊檐下顿住脚步,回头看那碧瓦飞甍,绿树红墙,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一场冗长的梦。
“阿芝。”浑厚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江承紫转身便瞧见一袭朝服的长孙无忌,她略略福身,漫不经心地说:“见过舅舅。”
长孙无忌听她称“舅舅”,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和颜悦色地问:“陛下也召见了你?”
“是。”江承紫只回答。她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她,可眼前的人是长孙无忌,她得防着,于是就忍着不问到底所为何事。
“听说,谋害你的那人抓住了,估计是要认一认人。”长孙无忌自顾自地说。
江承紫走在他后面,“哦”一声,并没有说话。长孙无忌见她兴趣缺缺,也没打算继续跟他聊天。一老一小两人前后脚入了甘露殿。
江承紫与长孙无忌一起拜了李世民。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从大堆的奏章里抬起头来,命舍人为两人赐座。所谓赐座,不过就是给两个垫子。江承紫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心里猜测着李世民叫她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认人么?
第七百三十章 殇
甘露殿里很是安静,周围的鸣蝉都被宫人们捉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将手中一本奏折看完,才从成堆的奏折里站起来,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缓缓地说:“阿芝,前次,多谢你救朕一命。亏得你醒来,否则,就算给你杨氏六房无上荣耀,也是弥补不了的。”
“陛下客气了,臣女只是尽了本分。”江承紫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低垂着头说。
“阿芝呀,你莫要客气,朕这条命是你救的。”李世民朗声道。
江承紫还是低眉垂首,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你是天子,是大唐百姓的天,是大唐的定海神针。有你在,百姓才和平。在那种情况下,换作任何人都会全力以赴,恨不得以自己这不值钱的命留住大唐的天下太平。”
“你这孩子呀,太会说话了。”李世民哈哈笑,然后对长孙无忌,说,“辅机呀,你看着丫头,是不是鬼灵精怪啊?”
“回陛下,阿芝聪颖,善良,心怀百姓,想的是大唐的和平繁荣,最难能可贵的是实诚。”长孙无忌回答。
这人毫不吝啬地夸了她,可最后刻意强调她实诚是啥意思?江承紫不由得扫了长孙无忌一眼,长孙无忌目不斜视,特别正直的样子。
“是呀。阿芝真是个好孩子。”李世民叹息,随手又对两人挥手,说,“你们俩坐下,别站着。我是坐在这里批改奏折太久,想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是。”长孙无忌依言坐下,江承紫也坐下。
李世民就叹息一声,说:“辅机,你替我想想,如何封赏阿芝啊。什么封郡主公主的就算了,她是恪儿的未婚妻,封郡主公主不像样子。大封也不现实,毕竟阿芝这事牵扯了道法,不好昭告天下。”
“陛下,臣以为既然不好昭告天下,那就奖赏实际点的。”长孙无忌回答。
江承紫听闻老狐狸的提议,顿时对他的好感上升了不少。刚才李世民说到奖赏的事,江承紫就在想不要什么封号,要点实际的才是,比如田地,银两啥的。
“奖赏点实际的?比如?”李世民询问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只回答:“此事问阿芝比较好。她需要什么,陛下赏赐什么,这比较好。”
“我怕阿芝不敢说啊。”李世民瞧着江承紫哈哈笑。
长孙无忌一本正经地回答:“陛下,你别担心,阿芝是个实诚率真的人。”
去你大爷!江承紫在心里骂了一句。
“真的?”李世民却是瞧着她问。
江承紫尴尬地对李世民笑了笑,说:“是真的。”
“哈哈,看来国舅与阿芝的关系挺好啊。”李世民忽然开怀大笑。
“阿芝知书达理,很有礼貌,与我也不生分,一口一个‘舅舅’,关系自然是好的。”长孙无忌回答。
“呀,阿芝都叫舅舅了,是不是也提前叫我‘阿爷’?”李世民笑着问。
江承紫尴尬地笑笑,说:“即便是嫁了,也是叫陛下呢。”
“一家人就叫‘阿爷’,又不是外面,叫什么‘陛下’呢。”李世民嗓门颇大。
“规矩还是要的。”江承紫小声说。
“哈哈,我也不跟你继续争论这事,阿芝,你与我说,你想要我赏赐你什么?”李世民径直问。
“陛下,我想在东郊要些田产,我日后要自己种植各种喜欢的作物。”江承紫很实诚地提了。农耕时代,要良田是最保值的。
“就这?”李世民问。
江承紫点点头,李世民想了想给了一千顷良田,说那边有个从前秦王府的别业宅子,一并赏赐给江承紫。
“另外黄白之物,也上次一些。”李世民走来走去,又加了一条。
旁边的舍人就顺手写下了圣旨初稿给李世民看,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这样。”尔后,就让方舍人去办这件事。
方舍人刚走,李世民转身过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江承紫和长孙无忌,说:“这第一件事办了,该说第二件事了。”
“请陛下明示。”长孙无忌彬彬有礼地说。
“辅机,这第二件事是你家老三写了信来,信中提到了你,也提到了阿芝。因此,我才宣了你们两人来。”李世民神色严肃地说。
江承紫心中一咯噔,暗想:自己是李恪的准老婆,这长孙濬写信还提到她,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话。若是说些不合时宜的,岂不是陷害自己了?
“陛下,不知重光写了些什么?”长孙无忌也颇为讶异。
“是战前家书。”李世民缓缓地说。
江承紫听到这几个字,不由得一愣,心猛然一沉。她在军队呆了很久,又属于国家利剑。这一利剑每次出鞘之前,每个战士都会写下战前家书。说白了,就是做好牺牲的准备,把想要说的话写下来,若是一旦牺牲,这信件就会到达想要送达的人手里。若是平安归来,这些信件就会退还给主人,主人自行处理。
如今,长孙濬写下战前家书,说明北地起了战事。而战前家书如今在李世民手中,那说明长孙濬......
“战前家书?”长孙无忌变了脸色,声音终于有些颤抖,“陛下,你是说北地起了战事。”
李世民眉头紧蹙,点头说:“五天前,突厥忽然大举进攻夏州。夏州守备,一边向朝廷报告,一边迎敌。夏州不敌攻城,已于第二日黄昏陷落。守城的先锋部队已全部阵亡。因此——,辅机,你,节哀。”
长孙无忌身子摇了摇,颓然坐在垫子上,神情悲戚,整个人似乎瞬间就苍老了。
“那,那尸身可,可有回来?”长孙无忌问,每个字都在颤抖。他又观察了长孙冲,发现并不如意,刚下定决定要将继承人换成重光,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尸身并未找到。”李世民叹息,说,“我已派遣我的暗卫莫小宋前去寻找,辅机,朕也不知如何与你说。”
“陛下什么都不必说,他,他若是去了,也是死得其所。”长孙无忌强忍悲痛。
“辅机,也许还有生机,毕竟没有找到他。”李世民安慰。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李世民又说:“重光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朕的,一封是给阿芝的,一封是给你这个做父亲的。如今,你们两人都有涉及。你们是现在看,还是等找到他之后再看?”
“请问陛下看了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江承紫问。
李世民点点头,说:“我看了,他提到了你们。因此,我才请你们两人前来。”
李世民说着,转身从案几里抽出一封信来,说:“这是他写给我的那一封,你们自己瞧瞧吧。”
第七百三十一章 诀别书
江承紫伸出手,长孙无忌却是一把抓过去。用来写战前书的纸张是长孙濬自己带过去的清江白,是出使突厥回来后,长孙濬向李恪讨要的。却不曾想厚厚一叠纸如今竟是派上这样悲凉的用途。
长孙无忌抓着长孙濬写给李世民的那一封信,顿时老泪纵横,神情悲戚。他看完后,依旧将信紧紧捏在手中,瞧着李世民,说:“陛下,我不如重光。”
“辅机,你莫要如此说。是我们过去的日子太艰难,才让人不得不处处防备。”李世民安慰。
长孙无忌摇摇头,站得笔直,然后才说:“事实上,正如重光所言,我关心大唐稳定,关心和平,初衷是好的,可我因偏见,因可能就判定蜀王会成为大唐之祸,处处提防,处处想着除掉。这实在是不应该。”
长孙无忌说到这里,又转过头来看江承紫,一脸悲戚地说,“阿芝,从前,对不起。我不想为我的所为讲什么大道理。”
“舅舅,不必如此,你亦是为了大唐尽心尽力。”江承紫看着这瞬间苍老的长者,从前的恩怨在这一刻全都放下了。此刻,他就是一位孩子战死疆场的父亲,他脸上全是悲戚。
江承紫看着他的脸,依旧像从前发放抚恤金那般,面对战友的父母,不知如何安慰。她看着他面上的悲戚,眼里的悲伤,隔了好一会儿,才很无奈地喊了一声:“舅舅。”
长孙无忌略点头,然后转身对李世民说:“陛下,臣现在就看重光给我的信件。”
李世民点点头,从案几上拿出一封信递给长孙无忌。那信火漆封口,上面写:“父亲大人敬启”字样。长孙无忌颤巍巍地接过去,撕了几次,都没有撕开。
“辅机,我来帮你。”李世民叹息一声。
长孙无忌轻轻点头,身形微微发抖,动了动嘴唇,说:“我,我对老三向来不太好。”
“辅机,你哪里是不太好?你是恨铁不成钢,那是爱之深,责之切。”李世民说。
“总之,我,我对老三没有过好脸色。”长孙无忌的话语里有着深深的自责。此时此刻,再不去权倾朝野的国舅,只不过是个失去孩子的父亲。
“你呀。”李世民不知该如何说,只将撕开了口的信件递给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接过来,从信封里掏出信件。整整五页的清江白,江承紫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出是用鹅毛笔蘸墨汁写的。
“阿芝,这还一封是你的,你是现在看,还是以后找到了重光,再看?”李世民看着江承紫问。
“陛下,三公子是我与蜀王的好友。因蜀王与国舅过去的罅隙,他一直忧心忡忡。估计此番出征,凶险万分,便是想到希望蜀王与国舅尽释前嫌,才写了这封信给我。我选择,现在看。”江承紫站起身来,对李世民拜了拜。
李世民点点头,将另一封信递给江承紫。江承紫接过来,想起与长孙濬的几次会面,想着这人这就没了,心里很是难过。
信封与给长孙无忌那一封一样,只上面写“杨氏阿芝亲启”字样,也是火漆封口。江承紫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出信来。三页的清江白,行书小楷,潇洒飘逸。她站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这封信是长孙濬的战前书信,笔触一如既往的幽默潇洒。
他说:
阿芝!
信送达汝手之日,我已身死。昔年,未识得你之前,我于长安,浑噩度日,为家族棋子,从无自我。每每夜深人静,念及所为,心里厌恶,却无力改之,想摆脱,却不知何为。故而荒唐,纸醉金迷于烟花之地。内心空虚,实若行尸走肉,人生了无生趣。
然,我何其有幸,遇见你。你若明月清风,若灿烂云霞,若高山流水,让我惊叹于你的博大无私,又汗颜自己虚度年月。
你制盐,推广种植红薯、马铃薯;你建议建立格物院发展农业科技;你集采众人智慧,研究水利,为祛除旱魃洪魔出谋划策,还将蝗灾扼杀于摇篮;你为朝廷安宁,殚精竭力,对付世家(你没想到吧?你在弘农杨氏对付世家时,是我奉命在暗地监察),迫使他们改革;大唐万民安乐,竭心尽力,愿边境安宁,可千里奔袭,击杀敌人。
你柔情似水,对人极其友善;又坚强如铁,对来犯之敌绝不手软。你娇嗔可爱,对亲近之人撒娇;你却又极有分寸,对人礼数周到。你守护着你在意的人,你对名利从无半点兴趣。
阿芝,我何其有幸,可遇见这样的你。也因遇见你,我终可与蜀王靠近。从前,我佩服蜀王,却无法与之相交。他所作所为皆让我欢喜,然而,经历玄武门之变后,我父亲疑神疑鬼,生怕悲剧重演,动摇大唐根基,天下再起烽烟。故而,他的宗旨是将旧贵族之望蜀王灭之。因此,我与蜀王从无交集之可能。
可我遇见了你。你与蜀王,让我瞧见人间美好,让我忍不住想要保护。今日,在此不知生死之时写下此信。一则欲要与阿芝说,不管你与蜀王如何看待我,我却已从心底将你们当作知己,挚友,弟弟与妹妹;二则欲要逞我脸皮之厚,向阿芝讨一份儿对我父之原谅。我父亲兼济天下,一心继承祖父遗志,为百姓谋求福祉,惧怕烽火战乱,故而对太子未免严苛,对蜀王亦颇有偏颇。
阿芝,今日,诀别之时,我便与你说起,长孙氏之野心,对太子所作一切,实在与我父无关。长孙氏内里腐烂,各房野心勃勃,素质良莠不齐,我父以为可力挽狂澜,实则此马车早已失控,他驾驭不得。阿芝,若此番侥幸未身死,长孙氏一事,我必得亲自处理,护你与蜀王,亦算护我父亲。若不幸身死,我亦会修书一封给予父亲,他若看透收手,还请阿芝能看我薄面,与之言和,若他执迷不悟,你该如何就如何。
阿芝,我多愿直到你苍颜白发,亦不会看到这封信。我亦想与你们一并迎接大唐盛世来临。可,世上之事,总半点不由人。我到北地戍边,与刘兰成一并查探了突厥情况,颉利亦枭雄,野心勃勃。北地局势不稳,战事随时可能发生。若一旦战事起,我怕要身先士卒,死而后已了。
若此信到达你手,恳请阿芝莫要悲伤,我也算死得其所。
愿阿芝长乐无极,儿孙满堂。
落款只写了他的名字“长孙重光”,下面的日期写的是七天前。看来在七天前,他们就已预见到了战事起,故而写下了这诀别书。
江承紫看了两遍,心里却是愧疚万分。长孙濬几次三番待她都是极真诚,就是在李恪出使突厥这事上,他也是偏向于他们的。可她跟李恪一个重生,一个穿越,因对世事的了然,对长孙濬就提放着,从不肯交付多少真心。可人家是真诚地对待。
她不由得又看了一遍,眼泪不由得扑簌簌落下来。
“阿芝,重光说,莫伤心,他,他为国为民,死得其所。”长孙无忌看到她哭,便出声安慰,声音却也是颤抖得不行。
“嗯。”江承紫一边抹泪,一边重重地点头回答。
“你,看看,这封信吧。”长孙无忌抬起手来,将长孙濬写给他的信递了过来。
江承紫很是诧异,长孙无忌示意地点点头,说:“你先看看。”
江承紫又看看李世民,李世民也是点头说:“你看完这封,把他写给朕那一封也看了吧。”
“是。”江承紫应了声,将两封信都接了过来。
她先看了长孙濬写给长孙无忌的那一封。那封信很长,内容大部分是在感谢长孙无忌的养育之恩,说自己从小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并且以有这样的父亲为骄傲。
在感谢了父亲的养育之恩后,长孙濬直接陈述了长孙氏已无药可救。他为生在长孙氏这样的大家族为耻辱,长孙氏各房的明争暗斗以及各种龌龊,他全看在眼里。同时,他还列举了打量各房所做的坏事,最终得出结论,长孙氏已没有救了,若父亲还执迷不悟,终将误入歧途,使君臣嫌隙,兄妹不睦,甥舅反目,使名节受损,长孙大房亦会被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长孙濬建议父亲扼腕斩断,大房独立出来,不与各房牵连,方可起死回生。他还劝他的父亲,世上之路千条万条,换一条路走,长孙氏或者会更加繁盛,比如,他所去往军中,建功立业就是在寻求一条新的道路。而作为继承人的大兄,自小聪颖,然受各房挑唆与蒙蔽日久,恐已生异心,希望他的父亲要予以重视,耐心教导,以免其误入歧途,自掘坟墓。
在信件的最后,他写“杨氏阿芝,品行高洁,蜀王亦乃通透之人,二人绝无汲汲名利之心,望父切勿偏听偏信”。同时,他恳请父亲将蜀王当作亲外甥对待,同时亦彻查各房对太子的控制以及在立政殿安插人,企图控制未曾降生之皇子,赶快修复与太子之甥舅关系。
江承紫看完这一封信,心中很不是滋味,鼻子再度泛酸。她默默将信件递给长孙无忌。
“重光比我通透,是吧?”长孙无忌问。
“舅舅,若是重光还活着,你是不是要把继承人换成他?”江承紫问。
“嗯。”长孙无忌点头,落寞地说,“事实上,我昨晚就想好要换成他了,可是——”
长孙无忌说着,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流下来。李世民叹息一声说:“辅机,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你说哪里话?重光是为国为民。”长孙无忌连忙说。
李世民也不说话,只让江承紫看长孙濬给他的那封信。江承紫这才打开那封信,内容不外乎是希望李世民能感念情谊,帮他父亲一把,整个长孙氏已病入膏肓,若不断了,会拖垮长孙氏大房。
同时,长孙濬还提到了长了公主的婚事,说原本他不该多言,但此信若是到了陛下手里,意味着他已死了。已死之人,想必必要会原谅。他说长孙冲以继承人自居,这几年经营长孙家,为父亲分忧,钻营之事做了不少,而长乐公主单纯美好,两人本不是一路人。陛下若想要奖励长孙一族,不如让大房的孩子们到军中锻炼,到格物院打杂,或者送到杨氏族学学习。杨氏族学天下闻名,而格物院汇聚天下真正的英才,军中则是真正能体味到生死,体味到民间疾苦。
最后,长孙濬分析了突厥颉利的野心,北地地形形势,指出可能会战的地方。另外,他还分析了大唐跟突厥的兵力对比,假设他是颉利,该如何消灭大唐军队。
江承紫看这些分析,看了好几遍,心里暗暗佩服这长孙濬在军事上还真是个天才。也是到了此时,江承紫才明白,为什么从前李恪对长孙家只看得起一个长孙濬。
“陛下,我看完了。”江承紫将信件双手捧给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去,问:“阿芝,你对重光所言,可有见解?”
“陛下,我于打仗一事上并不精通,但看三公子所分析,字字珠玑,三公子真乃军事奇才。”江承紫回答。
李世民叹息一声,说:“谁说不是呢?只可惜这孩子,我大唐又少了根栋梁。”
“多谢陛下抬爱。”长孙无忌说。
“辅机,你说这话也没意思了。今日,此事,暂且不要声张。毕竟,还没找到重光,万一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李世民说。
“是。”长孙无忌回答,整个人绷得僵硬。
“关于冲儿的事,也暂时不要提。至于你家那几房,过些日子,你直接脱离他们吧。他们那些该去的官衔,该处理的人,朕着手安排人去做。”李世民又说。
长孙无忌只神情木讷地谢了恩。李世民也不忍心看,只对江承紫说:“阿芝,今日之事保密,你们退下吧。你顺带送你舅舅回府去。”
“是。”江承紫应了声,便扶着长孙无忌走了出来。
第七百三十二章 危矣
太阳已西斜,残阳如血,长孙无忌步子有些踉跄。江承紫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着,小方舍人也追出来,帮着江承紫一起扶着长孙无忌。
“国舅爷,三公子聪颖无双,我估摸着没那么容易过去。如今也是没找到他,指不定就是困在何处,过几日就能找到的。你放宽心。”方舍人也是劝慰。
“嗯。”长孙无忌很机械地回答。
江承紫感觉到他巨大的悲伤,心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沉默着。
“国舅爷,你放宽心。陛下派了莫小宋去找。莫小宋是陛下身边顶有本事的侍卫。再者,我听闻柴大将军与候大将军率兵前往北地了。”方舍人继续安慰。
江承紫忽然想起李恪分析“绥州之围”恐怕提前,若是颉利提前进行“绥州之围”,那柴绍与侯君集的大军都危矣。若是,绥州之围大唐战败,那颉利就会挥军南下,届时,再无遮挡,直逼长安。届时,驰援长安的军队又会被各方伏击,且各大军队还不能呼应,无法做到呼应,只会被一一击破。
如此一来,天下势必打乱,落入蛮夷之手。这岁月还有什么静好所言?爸妈重逢后的美好日子,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杨氏六房的前途命运,自己与李恪的平安喜乐,诸如此类,全都会化作泡影。
击杀颉利,势在必行。
江承紫忽然站定,朗声道:“舅舅,此时,不是悲伤时。”
长孙无忌也是停了脚步,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舅舅,你可知绥州?”江承紫问。
长孙无忌木讷地看着她,点点头说:“知道这地方。”
“此地形势如何?”江承紫又问。
长孙无忌反应略略迟钝,江承紫便提示:“此地乃孤绝之地,虽是小地方。”
“不明白。”长孙无忌说。
江承紫也不多说,只一句:“哎呀,舅舅,总之,你不能悲伤了,方才重光写给陛下的信里,你也瞧了。此地距离夏州不远,亦算边境之地,若是颉利攻打此处,各地军队势必驰援。然,若是设伏,则会逐个击破,大唐危矣。”
长孙无忌一听,顿时打了个寒噤,道:“快,快,去见陛下。”
“是。”江承紫才应了一声,长孙无忌已跑起来,在转角处摔了一跤,他也顾不得,迅速爬起来赶紧往甘露殿去。江承紫也紧跟其后,只有一脸蒙了的小方舍人还站在原地。
江承紫与长孙无忌也顾不得许多,没等人通报就径直入了甘露殿。李世民正在沙盘上瞧朔方边境的事,手边摊开的是长孙濬的一封信。
“陛下。”长孙无忌喊了一声。
“辅机,你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李世民问。
“陛下,方才我与阿芝想到了,想到了重光提出的一个处适合伏击,以逸待劳,有来无去的地方。”长孙无忌立马上前。
李世民一脸惊讶,江承紫点点头,长孙无忌已快步上前,将代表敌人的一面小旗插在了绥州,说;“陛下,此处距离夏州不愿,敌人大可绕过夏州,径直攻打绥州。若是绥州一破,径直挥军南下,就可取长安。因此,我们势必驰援,各方驰援。然后,绥州地形宛若口袋,若他们设伏,我们大军太深入,来不及退出,就会被逐一歼灭。届时,大唐的军备会尽数被灭。颉利便可以,为所欲为。”
李世民也是变了脸色,道:“正是此地,果然如此。”说着,他便与长孙无忌来了一番沙盘上的演练。随着演练的深入,两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快让人传旨,着令柴绍与侯君集停止前行啊。”长孙无忌喊道。
“可夏州臣民——”李世民心痛地说。
长孙无忌一下子跪地,道:“陛下,柴绍,侯君集带着北地精锐,若是此番被灭,我军元气大伤。”
“舅舅,你不必多虑,至少颉利只是攻打了夏州,我想他还在试探阶段。两路大军应算暂时安全。”江承紫插话道。
“阿芝,可若不驰援,夏州陷落是迟早的事。”长孙无忌神情凝重地说。
“这一战,怕不可避免。”李世民神情也很是凝重。
江承紫此时站在大唐的两位最高领导人身边,听着他们讨论事关大唐命运的事,心里却是想起前世里,对那些犯我中华的贼子,他们无数次的绝杀。以精锐击杀之,那是实力的碾压。
而今,一支精锐可以做什么?这一场战争如何才能避免?
怕也只有李恪所说的,唯有颉利一死。至于突厥此地,如何驾驭,那时后话,实在不是此时此刻该讨论的事。
那么,谁能做到刺杀颉利?江承紫慢慢地垂下眼帘,暗想:也只有自己了吧。御鸟飞行,草木为耳目,有极快的速度,更重要的是她曾是守护祖国和人民的一把利剑,杀敌无数。
“也可避免。”江承紫考虑再三,缓缓地说。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闻言,惊讶地问:“阿芝,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颉利身死。”江承紫说。
李世民一愣,摇摇头,说:“深入突厥,刺杀颉利,难度太大。此行,不可取。”
“就是人选,也不好找。”长孙无忌说。
“可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江承紫缓缓地说。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李世民也肯定。
“那陛下就该早日确定人选,先下手为强。”江承紫说。
她忍住要自告奋勇的心,毕竟上一次梁师都被击杀,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她干的。若是这一次,她自告奋勇击杀了颉利,难保身为帝王的李世民会想:你既然都能杀了梁师都与颉利,万一你不高兴,你就杀了我呢?
让帝王感觉到威胁,这是一件事愚蠢的事。因此,江承紫不会去干这种愚蠢的事。她顶多就是在李世民确定人选后,暗地里协助那些人灭掉颉利。
“嗯。这个建议,我会考虑。”李世民神情凝重,随后让人传旨,召集了杜如晦、房玄龄、李靖、魏征等众位大臣前来甘露殿议事,同时也通知了李承乾与李恪前来。
“陛下,我在这里,怕是不合适了,毕竟国家大事。我想先退下了。”江承紫说。
李世民也同意她退下。江承紫却在退下之前,又说:“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要问陛下。”
“何事?”李世民问。
第七百三十三章 认人
(今日第二更)
“陛下,先前来传旨的舍人说,是让我进宫来认一下人,说是害我的道人抓住了。我这还没认人呢!”江承紫说。她自己先前是也因长孙濬的事,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李世民一听,也才恍然想起来,说因忽然接到长孙濬的诀别信,一时是专注于北地的战况,将这事忘了。江承紫这时提起来,李世民立马就吩咐小方舍人去宣两位道长将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袁天罡与李淳风两人就上甘露殿来了,身后是几名侍卫抬着担架,担架上盖着灰色的被子,被子盖到了那人的肩头,因此只露出了一个头。那人绾着道结,额上有一道疤痕,脸瘦削得像是干瘪的橘子,脸上千沟万壑。那一张脸正是在昆仑驾着大鹏鸟要击杀她的那位道士。
“阿芝,你瞧瞧,是不是此人?”李世民问。
江承紫早就看出来,却还是拿着烛台走上前,煞有介事地看看。谁知她还没有回答,那担架上的道人就激动起来,喊:“你,你,你竟然还活着。”
“你想害我,还不许我活着?”江承紫反问。
“白凤,你,你能驾驭,你,你——”那道人异常激动,随即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江承紫连忙闪开,一滴血都没染到裙子上。心里却是盘算着怎么弄死这老道,不然他说出她能驾驭白凤什么的,这事被人知道,对自己对家人对白凤都不是好事。
李世民也没在意,蹙着眉,瞧着袁天罡问:“袁道长,这位真是你弟弟?”
袁天罡摇摇头,说:“回禀陛下,先前我亦以为害姑娘的是我弟弟,因这手法是我这一派的禁咒。我抓住之后,却不计是这么个货色,再三追问,也不说跟我弟弟有什么渊源。我是个道人,也不好用刑逼供什么的,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故而让杨九姑娘来瞧瞧,是不是这货色。”
“既然不是你弟弟,那就好办,让刑部的人来用刑。”李世民说,一脸阴沉地看着那担架上的人,冷冷地说,“也让这些歹人看一看什么是大唐威严。”
“是。”门外的护卫应了声,便要将这人拖走。
江承紫心里不放心,便说:“陛下,正巧我没啥事,而且又是他害我,我想在审问审问。”
“也好。”李世民点点头。
“那陛下还要跟大臣议事,我这就挪个地方问,可好?”江承紫连忙问。
“行。”李世民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江承紫就随着那些抬担架的护卫一并出来,那道人愤怒地看着她,江承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冷笑着说:“你害我的时候也没打听一下我师从仙者么?”
那道人因方才激动吐了一口血,此时没什么力气,就不开口,闭眼不理会江承紫。
“九姑娘,你要一并去刑部么?”领头的护卫问。
“不去,就将他放在这花台旁边,我问几句话。呵,当日他就是用花木对付我的。”江承紫指了指一旁的花台,这正是当日那妖花对着她笑的地方。
几名护卫听命,便将道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花丛里,江承紫就站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我劝你还是招了吧。如今,你失败,又暴露了身份,你的主人早就想要干掉你了。”
那道人不为所动,还是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江承紫看他一副“我就不说话你能咋的”神情,不觉笑了,说:“你也知晓,你使用的是禁咒,且在暗害我的时候,你又受了重创。若是没人救你,你或不了多久了。”
那人听闻,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江承紫看在眼里,轻笑道:“而我师承仙者。”
江承紫点到为止,也没说“我能救你”之类的话。那道人听到这话,这才睁眼扫了江承紫一眼,不屑地说:“若不是白凤,你以为你能赢我?”
“若不是大鹏,你以为你又能赢我?”江承紫冷笑。
道人不说话,江承紫继续说:“说出你的身份,供出你的同伙,我或者可以救你。”
“你哄我?”道人很鄙夷地看了看江承紫。
“我若救不了,袁天罡道长与李淳风道长总是可以救的。他们可是大唐顶级的道者。”江承紫笑嘻嘻地说。尔后,她弯腰小声对那道者说:“要不,你看看我能救吗?”
江承紫说着,就意念与那些花草沟通,那些花草顿时无风自动,齐齐向这道人扑来。道人心神不稳,只觉得无数的花朵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吃掉他似的。他吓得一个激灵,翻下了花台,那些植物又弯腰过来。
“不,不,不,救我,救我。”那道人喊道。
“救你,可以啊。”江承紫蹲在一旁看着那道人。
道人眼里全是惊恐,他颤抖着说:“你,你——”
“我的厉害,你是知道的。你最好从实招来,你是谁,为何害我,你的同伙是谁。”江承紫厉声问。
“我乃突厥国师都木。你是大唐气运,突厥要灭大唐,须先灭你。因此我们的细作打入萧氏内部,得知他们的计划,便趁乱要了你和李世民的命。我的同伙,这一个多月,你们封城抓人,已死得差不多了。”道人连忙说。
江承紫倒是很意外,她想着是突厥那边的人,但没想到这道人竟是突厥国师都木。
“你们突厥还真看得起我,说我是大唐气运。三番五次想要害我。”江承紫冷笑。
道人脸色苍白,咳嗽了一阵,才说:“我,我也是中原人。”
“呵呵。”江承紫讽刺地笑了笑,这人无论什么位置,品格行为到达不了境界,总是对生死特别看重。这会儿就来套近乎了。
“我真是中原人。我乃洛阳人士,原本姓何。”道人解释。
“我没兴趣知晓。都木将军不必套近乎。”江承紫冷冷地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禁咒是向谁学的?”
“我,我说了,你能救我吗?”那道人瞧着她问。
江承紫看到他眼里是渴求生的火花,内心鄙夷,面上却说:“你也没有别的路呀,何不赌一把呢?”
“那,我不说,你没诚意。”道人说。
“我无所谓啊,我又不着急。等不起的人是你,而且我不一定非要知道这答案。”江承紫拍拍手站起身来,对旁边的护卫说,“我方才的问话,你们也听见了,一会儿到了刑部记得跟刑部的官员说。好了,你们抬走吧。”
那道人听闻,立马慌了神,喊道:“你救我,我给你们重要情报。”
第七百三十四章 尺寸
江承紫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一眼,问:“什么重要情况?”
“你救我,我就告诉你。”道人觉得抓住了一线希望。
“是关于突厥的动向?”江承紫没理他,继续问。
道人有些扛不住,点头说:“是,很重要的情况。”
江承紫哂笑,说:“不就是杀了我之后,颉利绕过夏州直奔绥州,围而不攻,引大唐各路大军前去驰援,利用绥州地形以逸待劳,灭掉大唐军队。然后,你们挥军南下直取长安,继而占领整个大唐么?”
道人脸色骤变,江承紫冷了一张脸,喝道:“你要搞清楚,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我想要知道什么,你就告诉什么。而且我救不救你,全看我的心情。”
“你,你——,我告诉你,你会杀了我。我不会告诉你,那人的下落。”他说。
“无妨,你说了你是洛阳人士,你姓何,你是突厥都木。这些信息足够找出袁道长的弟弟了。大唐间者的速度,是你无法想象的。而你,威胁我,只有死。而且据说会死得很痛苦,每时每刻都在幻境里,被魑魅魍魉啮啃而死。”江承紫说到后来,声音越发轻柔,像是在描述一朵花开似的。
道人看着她的脸,顿时觉得恐怖万分,不住地颤抖,问:“那,那我告诉,你能救我吗?”
江承紫不说话,只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袁天罡与李淳风,回头对那些护卫说:“你们将他抬走吧,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护卫们领命,江承紫一个人缓缓步下台阶。夕阳已经落下,天空还留着一丝丝的暗红,像是干涸凝固的血似的。她走在偌大的皇宫里,心里最遗憾的是这老道的意志力居然还很强,她本来是想审讯出来后,就直接弄死他,以免给自己和杨氏以及白凤带来不幸。可这老道没交代出袁天罡弟弟的下落,袁天罡又在不远处瞧着,她就不能直接弄死他。
这事还真是遗憾!
江承紫轻叹一声,觉得长安初夏的风这样大,大得让人觉得有些凉。她裹紧了披风,加快步伐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宫。她还要加紧处理另一件事。
宫门口,锦云和几名护卫还等着,看到她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锦云赶忙迎上来,问:“姑娘,怎么样?可是那害你的道人?”
“嗯。”江承紫点点头。
“那如何了?那道人死了吗?”锦云问。
江承紫摇摇头,说:“要刑部会审,此事事关重大,你亦不要问了。”
“是属下逾矩了。”锦云立马说。
江承紫瞧着她,笑了笑,说:“这道人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收到的那一篮子桃可不一般。”
“什么?”锦云惊讶地问。
“那女娃是来杀我的。”江承紫缓缓地说。
“啊?可我没瞧见她有杀气啊?”锦云很是惊讶。
“顶级的杀手是会将杀气收敛起来的。”江承紫一边回答,一边翻身上马。
“那么个小姑娘,居然是个顶级杀手么?”锦云大惊。
“嗯,那篮子里是一条剧毒的蛇。”江承紫说,“我当时给她的发簪并不是我亲手打造的,而是王先生给我的药容器。那种药能对付蛇虫鼠蚁,就是遇见过山风,足够分量都使之陷入冬眠状态。”
“是因为上次武元华之死,王先生怕有人也这样对付姑娘,故而为姑娘配制的么?”锦云问。
江承紫点点头,便携了锦云四人回了杨府。刚在府门口翻身下马,麻杆就迎出来说上午那小姑娘心眼太坏了,在篮子里放了一条蛇,王先生说还是剧毒的,咬着了就死。
“蛇呢?”江承紫问。
“王先生研究了一阵,说是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蛇。他已取走了蛇胆,说蛇肉没毒,让我们放心食用,这会儿估计都快炖好了。”麻杆连忙说。
“那挺好的,给大伙儿补一补。”江承紫笑着说。
麻杆喜笑颜开,江承紫径直回了兰苑。一路上锦云一言不发,她直觉自己没用,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对危险丝毫没有察觉。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有长处,我亦有短处,我的人若纠结于此,不能安然面对,我怕要将你退走,考虑重新找护卫了。”江承紫丢下一句话。
锦云倏然跪地:道:“姑娘,是属下一时钻牛角尖。还请姑娘息怒。”
“我乏了。”江承紫挥挥手,“我得睡一会儿,晚饭就等我睡醒再吃吧。”
她说完,也没有理会锦云,只让阿碧守在外间,说她休息谁也不能打扰。江承紫入了屋内,放下帷幕与蚊帐,换成黑色的夜行衣,从侧面的窗户轻轻跃出去。窗户外是一片花圃,因是兰苑的地界,很少丫鬟婆子敢在这里走动。
江承紫七拐八拐越出了后墙,跳入后巷。夜色朦胧,天上满天星斗,却没有月光,因此光线并不明显。清凉的夜风里隐隐飘着槐花香。她在后巷猫了一会儿,确认周遭没人跟踪她,她才一阵风似的掠过街面,跳入了戒备森严的国舅府邸。
他来到国舅府,是要来做一件她认为迫在眉睫的事。之前,萧氏利用桃色交易让许多朝廷大员的把柄都落在了他们的手里。李恪与张嘉去对付萧氏的时候,有一部分朝廷大员的把柄证据落入了长孙氏之手。
当然,这些丑闻罪不至死,甚至有些并不是罪大恶极,但朝廷大员都要脸,谁都不想陷入这些丑闻里。因这些丑闻一旦揭露,就可以随时毁灭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
这些丑闻把柄若在心术正的人手里,用于自保,倒是不错。可长孙冲心术不正,拿到这些证据,就可能毁了整个朝廷。
这并不是个好事。因此,江承紫今日看着鱼贯而入的朝廷大员们,看着徐徐关上的甘露殿门,她就暗暗下了决定,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必须要保证整个朝廷的稳定。
当然,她并不是认为这些官员的行为没有错。她只是从大局出发。
第七百三十五章 应亲
她跃入国舅府,七弯八拐,便找到了长孙冲跪着的祠堂。
此时,长孙无忌不在家,长孙冲还跪在祠堂里,旁边是长孙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冲儿,你最是聪敏。如今,怎么就要跟你父亲对着干呢?认个错呀,咱们一家人走到今天不容易。”
“母亲,是父亲变了,不是我的错。上次,多好的机会,我抓住了朝廷多少大员的把柄啊?父亲硬是让我毁掉。”长孙冲很是不忿地说。
“冲儿,人生在世,谁没点秘密**呢?咱们光宗耀祖要走得堂堂正正,建功立业。拿那些把柄什么的来威胁人,不是个好的。”长孙夫人一脸焦急地说。
长孙冲还是跪在祖宗牌位前,听到母亲这样说,便摆摆手,说:“母亲,这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你不要掺和,还是好好念经去吧。”
“你这个不孝子。”长孙夫人听闻,气得不得了,转身就走了。
江承紫蹲在祠堂外的槐树上,周围草木葱茏,并没有掌灯,看起来很是阴森。她待了一会儿,便不出所料见有人鬼鬼祟祟来到了祠堂。
“大公子。”有苍老的声音低声喊。
“九叔公。”长孙冲喊了一声。
“我们折损了两房人马才换来朝廷官员的重要把柄,你切勿交给你父亲。他现在是魔怔了。”那人老者说。
“放心吧,我只毁了副本,原本的还在我手里。”长孙冲得意地回答。
“你把那些交给我,我来保管。”那老者一边说,一边将手中一个篮子打开,说,“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长孙冲冷笑,道:“交给你,然后你把我毒杀了么?九叔公。”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吗?”那老者不悦地反问。
长孙冲没说话,那老者却继续说:“你父亲眼看是靠不住了,咱们这各房还不得靠大公子你呀。我们是自毁前程的人嘛?”
“你们既然知晓只能靠我,那我交代的让公主不洁的事,为何没有做妥帖?”长孙冲问。
江承紫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先前以为是老狐狸长孙无忌顺着李承乾的举动搞的鬼,却不料长孙无忌还真是为长孙冲背锅的。
“做了的,他们俩也睡了。只是揭发的时候,我们遇见了阻拦,还折损了几个人。”那老者说。
“如何折损的?”长孙冲问。
“去捉奸时,几个人被蓬莱殿的小子叫走了,那小子硬说这几人要刺杀他,蓬莱殿的护卫当场就把这几人击杀了。”那老者痛心疾首地说。
“蓬莱殿那小王八羔子居然还能坏事。日后,看来要将之除了。”长孙冲语气里全是狠戾。
“来日方长。今日,我趁你父亲不在家才跑过来瞧你,就是与你说,你千万不能把那玩意儿交出去。这东西的价值,想必你也知晓的。”那老者继续说。
“行了,你退下。”长孙冲不耐烦地说,“顺带把你这些食物也带走,我吃过了。”
“那,那些物件呢?”老者仍旧不死心。
“你别想。”长孙冲不悦地说。
那老者看无望,便悻悻退走。周遭又安静得可怕,江承紫倚靠在树干上,正对着那虚掩着的门,从门缝里看着长孙冲此时正跪在蒲团上。
跪了许久,江承紫也百无聊赖地盯着他许久。长孙冲确信四下里没人,便站起来将门关上了。江承紫觉得有异常,轻轻跳下树来,就在窗户眼往里瞧。只见长孙冲将一个祖先牌位挪开,从那牌位打开一块木板,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箱子。他拿下头上的发簪将那小箱子打开。江承紫看见那箱子装满了东西,而面上是一块折叠整齐的布帛,布帛上写满了字。
长孙冲拿起布帛,江承紫就瞧见那小箱子里正是失却的萧氏青楼红馆的账本和客人画押名录。
好小子居然就藏在这祠堂里,任凭长孙无忌怎么搜寻,估计都是搜寻不到的。
“祖宗在上,如今,长孙氏有一个无比接近于宝座的机会,父亲却不抓住。而今,我也只能与我父亲分道扬镳了。”长孙冲说着,就将那箱子盖上。
江承紫一跃而入,将他打晕在地。然后找了布条将他捆个结实放在一旁。
“你是谁?”他醒了,惊恐地问。
江承紫蒙着脸,甩了他一巴掌,拿了个沾满灰尘的布条将他的嘴堵上,然后拖出祠堂烧纸的鼎,将那些所谓的证据都付之一炬。
长孙冲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江承紫冷笑了一声,想着前世里就是这人构陷了李恪,让李恪身死三月长安。她忍不住就多踢了几脚,又拿长孙家放在祠堂的板子狠狠地打了长孙冲一顿。
打了之后,江承紫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长孙无忌回来,脚步踉跄,背影佝偻,甚为可怜。
江承紫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悄无声息地回了杨氏六房,刚换下了夜行衣,李恪就来了。
“你出去了?”李恪看着她,第一句话就是低声问。
江承紫一笑,说:“我一直在睡觉呢。”
“你骗人,你身上有槐花香,杨府可没有槐花。”李恪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江承紫只觉得他吹过来的气息拂在脸上痒痒的,于是她跳在一旁躲避。
李恪也不逗她,径直坐下来,苦着一张脸说:“我被父亲叫去甘露殿议事,刚议完,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也没吃,我叫冬梅他们去准备。”江承紫也笑着坐下。
冬梅和阿碧早就悄悄退走,去准备饭菜了。而锦云和小九则是很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
“我今日也去了甘露殿。”江承紫漫不经心地说。
“我听说了。”李恪瞧着她,越发觉得她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承紫对此并不意外,只问:“你们讨论得如何了?要打吗?”
“打。否则,夏州与绥州都危急。侯君集与柴绍不必深入,只死守夏州,把敌人关在绥州。”李恪说。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总之,绥州就是要被舍弃了。”
“阿芝,有舍才有得。”李恪看她神情不对劲儿,便劝说。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懂,你不必与我解释这许多,我原本就不是个良善的人。”
“阿芝,是我拖累了你。”李恪叹息,“若是你没遇见我,没与我有交集,指不定现在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傻了啊。没你,我来大唐干嘛?”江承紫扫了他一眼。
李恪听这话,顿觉得暖意丛生,很是激动,便走过去把江承紫一下子抱住,低声说:“遇见阿芝,何其有幸。”
这句话顿时让江承紫想起了长孙濬,她眼泪唰地流下来了,低声说:“阿念,长孙濬没了。”
“嗯,我听说了。不过,他那样的人,我不认为会没了。这不是没找到他的尸体吗?”李恪将她搂紧了一些。
“也许吧。”她落寞地回答,对于为国牺牲这件事,江承紫很多次都希望是假的,可在前世里,没有一次是假的。她的那些战友牺牲了,便是真的牺牲了。
“长孙濬被鬼还精灵,肯定不会的死的。”李恪安慰。
江承紫没有说话,只闻着他好闻的气味,伏在他怀里。周围安静极了,似乎连鸣蝉也睡着了。过了许久,江承紫才闷声说::“我不想打仗,突厥真是很烦,今天还让人来暗害我,幸亏我及时发现了。”
尔后,她就将小姑娘送桃的事说了,随后又将方才去国舅府的所见所闻跟李恪讲了。
李恪点着她的鼻子,宠溺地说:“你呀,对长孙冲,揍得好。”
“我还问了,他在外面有一个外室,孩子都有了。哈哈哈,长乐可以脱离苦海了。”江承紫很是兴奋地说。
“你呀,自己一个人出去,有危险怎么办?你要知晓,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李恪轻拍着她背,像是拍着一个小婴儿。
江承紫嘿嘿笑,傻乎乎的。李恪不再说话,只抱着她,直到阿碧与冬梅来传菜,两人在各自坐回原位,一本正经地吃了饭菜。
吃完饭后,江承紫才问:“这次出征,可有你?”
“嗯。”李恪点头,说,“作为李靖大军的先锋出征。本来承乾要急着去,被我阻止了。”
“应该的。他若有个闪失,我们还要头疼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太子呢。”江承紫很是赞同。
“哈哈,我是不行的,我惧内。李泰那小屁孩儿,学识见识格局都不行。皇后肚子里那个,还不知呢。总之,李承乾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李恪笑着说。
“嗯。”江承紫万分赞同,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估计明日就要悄悄屯兵在绥州附近。我明日就要出发,因此才会今夜来瞧你。”他说。
“原来是与我告别的。”江承紫嘟了嘟嘴。
李恪满脸歉意,只将她再度搂在怀里,周遭静谧无声。
“我想跟白凤去试试,击杀颉利。”江承紫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反对呢?”李恪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反对无效。”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好吧,我明日将人拨给你。”李恪无奈地说。
“不要多,只要十二人。”江承紫说。
“好。”李恪答应,揉着她的头发,万分不舍地说,“阿紫,等这一仗打完,我们回来,立马成亲,可否?”
江承紫这一次没有推脱,很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李恪高兴得笑了,低头吻在江承紫的额头上,说:“阿紫,我马上回去准备准备,让他们准备迎你入蜀王府,也准备准备速速将仗打完。”
李恪说着,就火急火燎地站起来蹦跶出去,高声对小九说:“小九,走,回府了。”
小九有些懵,很想说一句“天色还不晚”,想想自家公子的脾气,立马将这句话吞进肚子,跟着自家公子一路小跑走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风满楼
当夜,江承紫带着微笑睡去。第二日,天气朗晴。长安城安静极了,江承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装,将该带的东西都准备了一番。恰好云歌跑来索要烤肉吃,顺道问江承紫执行任务几时出发。江承紫先前并不打算带白凤,可这次她想速战速决,便说过两日出发,问云歌可否去找一找白凤,询问一下白凤可愿意前往。
“咦?阿芝,你改主意了?”云歌询问。
江承紫点头,说:“我想速战速决,白凤飞得高,且能带我御风飞行。”
“可我怕苍炎。”云歌哭丧着脸。
“这是你的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鹦鹉么?”江承紫一边鄙夷它,一边用筷子将烤好的羊肉喂给它。
云歌吃人嘴短,便也说:“我勉为其难试试。”
之后,云歌吃完了一盘烤肉,又将吃了几块果汁,几个花生,拍拍翅膀盯着烈日出发了。云歌这边厢刚出发,宫里就来人了,宣旨的是小方舍人,带来的圣旨是对江承紫前段时间护驾有功的奖励,直接就带了田产地契以及东郊皇家闲置的别业地契,而且已经由户部审核,上面鲜明地写着杨敏芝的名字。
小方舍人宣完圣旨,阿碧很懂行地塞了一小块金叶子,又赠送了一包茶叶,还留了小方舍人用饭。小方舍人喜笑颜开,连连推说不用不用,宫里还有一堆事,陛下也还等着复命。
小方舍人走了,全家都喜气洋洋,这千顷良田,别业一座,还真是大手笔。
“就是没点什么官职封号的。”秀红有点遗憾地说。
“秀姨糊涂呀,阿芝是未来蜀王妃,封什么郡主公主的,不恰当。”杨清让说。
秀红恍然大悟,也是直直说自己糊涂。杨王氏瞧着那些田产地契,很是高兴,恰巧王少东与独孤思南过来做客,杨王氏立马就吩咐厨房好好庆祝一番。
厨房热火朝天,做了些爽口时令的菜肴,也算大摆宴席。不过,这宴席不是晚宴,而是午宴。
杨王氏还特意让麻杆去蜀王府请蜀王,麻杆跑了一趟,说蜀王府张灯结彩,在采买物品,蜀王则是去了宫里,并不在蜀王府。
杨王氏很是遗憾之际,柴令武、韦方正、秦铭皆携了礼物前来,笑嘻嘻地说赶上了杨府的宴席,真是一年好运。
几人笑着落座,宾客主人刚开席,一筷子还没下,门房就来报告,说张公子来贺。
江承紫连忙又迎出去,一袭淡青衣衫的张嘉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张唯,提着些礼品。
“今日之后,怕暂时没时间来贺,我便就抽空给你送点礼。”张嘉笑着说。
江承紫站在门里瞧着他,问:“没有吃饭吧?可进来吃饭?”
“好。”张嘉笑着答应,尔后也一并在杨府用了饭。
饭毕,江承紫将几人迎到兰苑喝茶。韦方正说还有公务在身,要先撤。柴令武也说最近要筹措粮食,不敢耽误了;秦铭笑眯眯地表示东宫事务繁忙,他不能离开太久。最后,便剩下张嘉一人。
“你,有空喝茶吗?”江承紫问。
“有些许空,不过,不喝茶,喝一碗王先生配的凉茶就好,最近有点上火。”张嘉说。
于是,阿碧为张嘉取来了凉茶。张嘉咕噜噜喝下一大碗,昔年的贵公子气质全然没了。他一大碗下肚子,才低声说:“昨日那送桃的,我的人已将之处理掉了。”
江承紫一听,心里顿时不悦。她这事除了李恪与锦云之外,便没有再对人提过。张嘉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李恪大嘴巴说的?但就李恪的性格来说,断不会将此事告知张嘉吧。唯一的解释就是张嘉派人监视着她。、“你怎么知道?你派人监视我?”江承紫不悦地问。
张嘉看着她,神色很是复杂,他蹙眉,道:“阿紫,你昏迷不醒一个多月,你以为难受的只有李恪么?你别忘记,上辈子,我也曾失去过你。我这也是第二次。”
他说这话时,带着隐隐的愤怒。
江承紫垂了眸,没有说话。两人之间,便沉默了。窗外鸟鸣蝉叫,清风从窗户徐徐吹入,带来植物的清香。两人站在窗口,如同一幅古老的画卷。
“阿紫。”他低声喊,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嗯。”江承紫回答,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小肚鸡肠。平心而论,前世今生,除了张嘉做的那次选择之外,他再也没有任何事情伤害过她。
“我从前是想过跟你白头到老,让你做我的女人。可是活了两世,读书无数,我懂得很多事不能强求,太执着未必是好。因此,当你跟他在一起后,我就当你是我妹妹。作为兄长,明知异国敌人将你当作大唐气运,死活要灭之,难道我能袖手旁观吗?阿紫,你告诉我,你换到我的位置上来,你会袖手旁观吗?”张嘉缓缓地问。
江承紫只垂着头,说:“对不起。”
“兄妹之间,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缓缓地说,“我此次前来,一则是抽空与你吃一顿饭。你昨日进宫,想必知晓朝廷战事要起了。”
江承紫点头,道:“我略知一二。”
“我接到的是原地待命,拱卫京城。而李恪作为先锋官,今日入夜应该就会开拔。”张嘉说到此处,顿了顿,说,“我知你肯定闲不住,怕会只身前往北地。因此,我匆匆来此,是想见你一面。给你一样物件。”
张嘉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牌,是一朵梅花形状的玉牌,缀着绿色的璎珞。
“这是张氏一族的族长信物之一,可调动北地张氏的人。”张嘉将玉牌塞在她手里。
“晋华兄,这不妥。”江承紫要将这玉牌还回去。
张嘉摇摇头,说:“你且拿着,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出发的时候,将我送你的蝴蝶一并带上。遇见危险,你打开瓶盖,蝴蝶就会飞到张唯和张力身边。他们已只身前往前线。”
江承紫还想推辞,张嘉已起身走出屋外,回头对她说:“警醒些,啥都带着,关键时刻,或者是可以救命的。”
江承紫无语,张嘉潇洒地笑笑,大步走了。
屋外日头正毒辣,江承紫思量再三,便找来了王瑛,噗通跪在地上,低声说:“妈妈,这次你要帮我。”
第七百三十七章 拒绝
王瑛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问:“乖乖,你怎么了?”
“妈妈,北地战事危急,我想去看看。”她说。
王瑛顿时沉默了,一脸凝重。
“妈,我求你了。”江承紫说。
王瑛蹙眉许久,叹息问:“妈妈不同意你去呢?”
“那我只能找别人了。”江承紫很固执地回答。
王瑛叹息一声,说:“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你却要去北地?起战事又怎么样?未必这大唐男儿都死光了?还要你去保家卫国了。”
王瑛越说越气愤,江承紫连忙抱住她,撒娇说:“妈,我不是去参战,就是去看着,若有什么需要,以备不时之需,帮他们一把。你知晓,我的专业。”
她也不敢跟王瑛说她是去刺杀颉利的,若是说了,王瑛铁定是不让她去的。
“你的专业?”王瑛沉了一张脸,很愤怒地说,“阿紫,你已不是军中之人了。”
“可我的准夫君这次要领兵出征。”江承紫轻声地说,“而且此战关乎大唐与突厥的未来。若是战败,国之不存,家何在?我们一家人又有何安身之地?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和平,安宁,富足,发展,我们的产业、田产、房屋都将不复存在,甚至我们亲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江承紫说完,平静地看着王瑛。
王瑛端着一杯茶,也瞧着江承紫。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江承紫便忍不住开口,说:“妈妈,你若不明其中利害,你便想一想倘若抗日战争时,我们没有全力以赴,我们败亡了。或者你想一想古琉球国的下场。”
王瑛一抬手,道:“你不必与我说大道理,我是你妈,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认为天下能人异士多得很,为什么你非得要去?”
“妈,我只是去以防万一的,我又不参战。”江承紫说。
“不行,你哪里也别去,在这长安好好帮你长姐准备婚事。”王瑛斩钉截铁地说。
“长姐的婚事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也帮不上忙。妈,李恪他在北地,我放心不下。你想,倘若去征战的是父亲,你,你当如何?”江承紫继续央求。
“他?去就去了,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去干嘛?”王瑛喝了一口茶,很是鄙视地看着自家女儿。
“妈妈不答应,我找别人帮我。”江承紫嘟着嘴。
王瑛也不高兴,警告她别出什么妖蛾子,杨王氏很担心她。之前一个月,她就提心吊胆的,如今江承紫若要跑了,杨王氏的身子怕扛不住。
“哦。”江承紫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去独孤府一趟,你爸病有些不舒服。”王瑛将茶杯放下,又说,“我是来请王先生过去瞧瞧的。”
“啊?我爸什么病?”江承紫连忙问。
“没大碍,就是感冒了。我怕他身体素质不行,才来请王先生去看看的。”王瑛说着,提着自己的马鞭就走了。
江承紫原本是想请王瑛帮她,借口带她去见识见识,好名正言顺离家几天。却不曾想,王瑛拒绝得这么干脆。
“唉唉唉唉。”江承紫连连叹息,对着满院子的草木葱茏,连那些植物跟她打招呼都没有理会。
碧桃提出陪她打马吊,江承紫也是摇摇头,只坐在桌前冥思苦想找谁帮自己呢。
正在这冥思苦想时,袁天罡与李淳风便上门来了。
江承紫颇为意外,想不透这两人来这府上到底是何意?难不成那个都木跟两人说了什么吗?
她带着满心疑惑,在前院正厅接待了两人。素果素茶,江承紫座坐在主位上,便开门见山,问:“不知两位道长此时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袁天罡看着她,打拱道:“多谢杨九姑娘,我已经问出了我弟弟的下落。”
“啊?问出来了?”江承紫很是意外,“我以为要费一些周折呢。”
“杨九姑娘先前对那人一顿的说教,他心神不稳。我轻易就控制了他,故而问出来了。”袁天罡不疾不徐地说。
“呵呵,道家没想到还有这种法术呀。”江承紫笑道。
“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非必要时期,我也不会使用。”袁天罡回答。
江承紫则只是笑笑,并不对此作过多评价,只问:“那袁道长的弟弟在何处?可需要我派人护送袁道长前往接回?”
袁天罡神情陡然黯淡,摇摇头,说:“多谢杨九姑娘美意,不必了。”
江承紫一脸惊疑,李淳风连忙补充说:“九姑娘,我师叔不在了,等过了这多事之秋,我们会亲自前往洛阳,收敛师叔骨骸骨,送回临邛安葬。”
“这,还请袁道长节哀。”江承紫昨日看到都木那阴鸷狠戾的神情就已经猜测袁天罡的弟弟怕已凶多吉少,不料还真是这般,这兄弟天人永隔,也是很习武唏嘘的事。
“我没什么哀伤的,他走的那时,我就料想有今日了。”袁天罡语气很平静。
江承紫不知说什么,袁天罡却是说:“我弟弟的事原本跟九姑娘没关系,今日上门来是有别的一件事。”
江承紫听到这里,心想:果然这老道还是上道的,也知道他弟弟的事跟我没关系。
“就是那都木,死了。””袁天罡顿了顿,接着说。
“嗯,昨晚就死了。”袁天罡很笃定地说。
“怎么死的?”江承紫问。
“他使用禁咒,本就油尽灯枯。被你那么吓了吓,又让我探了探,在刑部受了刑,这就去了。”袁天罡说,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江承紫“哦”了一声,心里便想这人是真的都木,但真的不是袁天罡的对弟弟吗?貌似说这都木死了,然后大唐一向“死者为大”,也不会多追究什么。袁天罡作为道士做法超度,足可以用假死瞒天过海,这不失为一个妥帖的办法,又不用欠下对李世民的恩情。
若真如此,这袁天罡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而今又来这里跟自己说这都木死了,言下之意就是告诉她不要担心,她的什么秘密都不会有人知道。这又让她欠他一个人情。
呵,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江承紫决定试探一下,便问:“不知那都木尸身何在?”
第七百三十八章 是个难题
江承紫问这句话是想要试探一下袁天罡是不是搞了鬼,那都木就是他弟弟。
她问出这句话,袁天罡却平静说:“蜀王带走了,说是怕要再开战端,这既然是敌国的国师,自然要带走。”
李恪这么做,怕也是想到自己想的这种可能,因此要确认这都木已死了吧。那么,袁天罡来到这里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蜀王这做法,道长有什么看法?”江承紫径直将这问题扔给袁天罡。
“为国为民,无可厚非。”袁天罡很是平静地回答。
“道长难道不觉得死者为大?”江承紫故意问。
袁天罡摇摇头,道:“莫说这都木不是我弟,即便是我,这人死如灯灭,何况这位擅自使用禁咒,神魂早就破碎,如今更是灰飞烟灭。回归自然,回归虚无,皮囊便也没用。如今,这皮囊还能为国为民有丝丝作用,自是好的。”
江承紫倒是意外,为了两人斟茶,又讨论了几句道家学说。
两人喝了茶,便要告辞。江承紫又问:“袁道长,关于都木这事,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袁天罡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很是疑惑地问:“难道九姑娘觉得哪里不妥吗?”
“毕竟,死者为大。”江承紫故意。
袁天罡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明了江承紫所猜想,便笑道:“九姑娘想多了。都木真不是我弟弟。”
江承紫被戳破,有些尴尬,想要死鸭子嘴硬,辩解几句,却又觉得在袁天罡这样的高深道人面前,辩解似乎很可笑,所以她倒是大方承认,说:“我只是怕真是袁道长的弟弟,如今蜀王做了这等事,袁道长又不好明说。”
“九姑娘热心肠待我,贫道甚是感激,但确实不是我弟弟。如今,我来这里,只是想跟九姑娘说一说,那都木已死。九姑娘不必担心我弟的事。”袁天罡说。
江承紫呵呵两声,说:“如此甚好。”
但她心里已觉得很不舒坦,这老头专程来说他弟弟的事吗?这老头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不过,这老头还真是人精,一般人听不出来别的。
“九姑娘,你与我颇有渊源,又同是道门中人。如今既然说起,我便告诫九姑娘,藏拙一些,好好生活。”袁天罡又说。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大意是告诫她要低调。
“多谢袁道长。”江承紫微笑。
袁天罡则是从容打拱,说:“九姑娘客气。贫道看到九姑娘为国为民,为天下万民,贫道甚感欣慰,也是佩服不已。此乃道门典范。”
他说到此处,又对旁边的李淳风说,“你是我得意门生,如今贵为大唐国师,日后,多与九姑娘走动切磋。若有疑惑,可问道于九姑娘。”
“谨遵师父教诲。”李淳风立马向袁天罡行礼。
“袁道长,你真是高看我了。”江承紫谦虚。
袁天罡微笑,倒是慈眉善目。他瞧着江承紫笑了笑,说:“九姑娘大才,又有看透世事的心,又能兼济天下,实乃千年难得之大慧之人。我徒儿虽有才学,然于人情世故一道,不太通,而今偏生又在这官场。我甚为担心,日后,还请姑娘与蜀王多照拂一二。”
“两位道长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袁天罡教导于我,李道长颇有才学,我与蜀王自是愿与李道长结交。”江承紫也文绉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有九姑娘这句话,我日后回蜀中,也放心了。”袁天罡说。
随后回头,又叮嘱李淳风:“风儿,这也是你修来的福,日后多多请教九姑娘。”
“是。”李淳风向自家师父行礼,随后又向江承紫打拱。
江承紫忽然觉得袁天罡是在对他徒弟说“跟着九姑娘混,有肉吃似的”,她为自己的脑洞,不由得想要笑。
“九姑娘,我们告辞。”袁天罡与李淳风起身,双双告辞。
袁天罡告辞后,江承紫吐出了一口气,心想都木总算是死了,白凤的事小心隐藏,日后尽量少出头就行了。不过,击杀颉利,她还是要做的。
可是,老妈不愿意帮她。她贸然出府,总是说不过去,何况现在杨王氏受不得什么提心吊胆的刺激。
“这真是头疼的事啊。”江承紫哀声叹气。
她方才对自家老妈说找别人帮忙,其实她还真没有想好找谁帮忙。毕竟这件事很大,还需要很保密,不是信得过的人没办法帮忙。可是信得过的人也没几个能帮忙的。
头疼啊,找谁呢?
江承紫百无聊赖,拿了鹅毛笔在清江白上列了几个人,又各自找出缺点,觉得不太好办。
“要不去附近寺庙祈福?”江承紫想了这么个主意,顿时又否定了自己:你一个师从道者的人,去寺庙祈福,合适吗?
“那找个道观祈福?”江承紫写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她又头疼起来了:这道观降妖除魔的活计倒是接,香客住在道观的也有。可是,长安附近的道观没几个像样的,道长们都是随遇而安,在大自然里放飞自我,对于香客也不强求,对道观也不强求。总之,大唐的道长们除了道法,啥都不强求。比如道观的治安,道长们也更是不强求。
因此,道观的治安普遍不好,即便大户人家要去祈福,一般都是当天返回,若非得要住在道观,那必定带了无数的护卫。要是带了众多护卫去,哪里还能不动神色地跑到北地去?
显然去道观祈福这个借口也不行!
江承紫将这一行字划去,有些无奈地趴在案几上,屋外蝉鸣得烦躁,她唉声叹气的。随后决定去一趟独孤府,一则是想看看爸爸的病情,二则是想得到爸爸的同意,让爸爸帮着自己说服妈妈。
于是,她去看望了一下杨王氏,说:“想去看看独孤先生,也不知独孤先生是怎么了,在这边吃了午饭回去,就感了风寒。”
“王先生已去瞧了,你改日再去吧。”杨王氏怕她被传染了,立马就反对。
江承紫铁了心,便笑着撒娇,说:“阿娘,我在府邸里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你看瑛姨跟独孤先生肯定是两情相约。过没多久,肯定会喝喜酒的。”
“这倒是,我瞧着那独孤先生对你瑛姨还挺好。”杨王氏笑盈盈地说,“那独孤先生还真是个好人。”
江承紫无语,自家老妈,这是什么逻辑?颜值高就是人好么?
“好人不好人我不知呀,我就是去瞧瞧,怕瑛姨有什么需要。”江承紫说。
杨王氏也觉得不好阻止,就免为其难地同意她去了。
江承紫兴高采烈收拾一番,就去独孤府了。
独孤府刚买下来没多久,柴令武找人装修的。独孤思南对用人很谨慎,因此,这府邸里没几个仆人。隔一周,他从柴令武那边找人过来打扰。厨子也是柴令武那边借来的,管家是从蜀王那边借的。如今,王瑛带的两名仆妇在这里驻扎下来,日渐有了当家管事的派头。
江承紫走到门口,还没递名帖,正在指挥洒扫的唐嬷嬷看见她来,喜笑颜开地喊:“小主人,你回来了?”
“是呢。独孤先生呢?如何了?”江承紫就跟回自己家似的,也不跟这唐嬷嬷客气。
“独孤先生没什么大碍,王先生开了药,正在药房那边叮嘱小厮熬药,并且开了旁的药,洒扫屋子,老奴正在消毒。”唐嬷嬷回答。
江承紫略略点头,就径直去找了独孤思南。
独孤思南果然只是轻微感冒,加上想在自己老婆面前矫情,就变得特别娇气,让王瑛跑去找王景天来瞧。
“你若来看望你爸,我很高兴;但若是让你爸帮你做说客,那就死了这条心。”王瑛正在廊檐下亲自熬药,见到江承紫来,板了一张脸,开门见山地说。
一旁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的独孤思南也是唯老婆马首是瞻,连忙就点头,说:“就是,你现在又不是军人。这大唐能人辈出的,你就安心帮助杨如玉准备婚礼。”
江承紫本来兴致勃勃想要自家老爸帮自己一下,可是老妈洞若观火,直接就将她想说的话扼杀在摇篮里。于是,她只得笑嘻嘻地给自己打圆场,说:“我就是来看望我爸的,妈,你真多虑了。”
“是吗?”王瑛扫她一眼。
江承紫有些心虚,脸上却笑着说:“当然,我只是担心老爸的病情,如今一看,似乎不需要担心啊。”
王瑛神情很是防备,江承紫觉得很是无趣,老爸老妈这里是不可能帮自己的。于是,她坐什么都不提,只坐在凳子上,看老妈熬药,看老爸一脸温柔地看着他心爱的人。
看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仆妇来报,说杨家门房来了,说是蓬莱殿淑妃口谕,请九姑娘入宫一趟。
“也许可以跟淑妃试着说一说。”江承紫顿时想。
于是,她赶忙回家换了一身衣裳,去向杨王氏请示了一下,就带着几包今年出的新茶蹦跶着进宫看望淑妃去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形象二字
江承紫入了皇宫,直奔蓬莱殿而来。月姑姑早就等在蓬莱殿门口,一旁站着的还有李愔,仿佛又比前些日子长高了,板着一张脸。
“阿愔。”江承紫热情地打招呼。
“三嫂。”李愔回答,兴趣缺缺的模样。
“九姑娘,娘娘命我在这里迎你。”一旁的月姑姑和善地说。
江承紫对月姑姑略点头,算作行礼,随后又逗李愔:“阿愔怎了?莫不是夫子罚抄了?”
“才没有呢。我功课好着呢。”李愔连忙回答。
月姑姑却是笑道:“但还被罚抄了。”
“呀?被娘娘罚抄了?”江承紫长眉一展,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李愔看她这样,气愤地说:“不理你了。”说完,他转身就入蓬莱殿了。月姑姑在一旁解释说李愔上午在学堂把李泰打伤了,被杨淑妃罚禁足抄写佛经了。
“呀,阿愔怎么会跟李泰打起来?”江承紫颇为讶异。
月姑姑眉头轻蹙,叹息一声,说:“旁人追问,阿愔一个字也不说。淑妃让他向李泰道歉,他就一句话:我没错,为何道歉?淑妃又让人去打听,像是李泰在阿愔耳边说了什么,阿愔恼羞成怒,顿时照着李泰的脸就是一拳,随后扑倒李泰,又是一顿招呼。唉,旁人不了解,我却是最了解阿愔的。他虽年幼,却不是个惹事的主。娘娘也明白这点,可也不得不罚。”
“嗯,这罚也是为他好。不然,就这么个孩童间的口角,不知多少人盯着要做文章呢。”江承紫也是通透之人,瞬间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月姑姑听闻,神情更加柔和,笑着说:“姑娘总是如此通透,难怪淑妃喜欢得很。”
江承紫嘿嘿傻笑,跟着月姑姑往蓬莱殿里走。蓬莱殿里较之往常要安静许多。月姑姑说很多宫人都被淑妃打发出去整理园子了。前日里,李愔在花圃附近发现了毒蛇。
“呀,毒蛇?这可要好好禀告陛下,这等毒物断不可出现在宫里啊。”江承紫一惊,不自觉就在往阴谋论的道路上靠了。甚至一下子就列出了好几家嫌疑犯。
“已经禀告陛下,宫人们都去打理院子了。”月姑姑回答,人却已入了殿内,笑着朗声说:“娘娘,阿芝来了。”
江承紫这才施施然转过屏风,瞧见坐在蒲团上的杨淑妃站了起来,笑意盈盈,说:“阿芝,我请你来吃晚饭。”
她身旁坐着一袭淡青衣衫的李恪,对着她微笑,眉目如画。江承紫陡然觉得像是杏花春雨的江南小巷,青石板街旁,一眼万年的前世今生。
她楞了一下,淑妃顺着她的眸光,看了一眼李恪,便了然地笑着,说:“阿芝,我把恪儿也叫来了。”
江承紫这才回过神来,向淑妃行了礼。淑妃则是牵过她的手,一并在案几边坐下来。
“娘娘,我出去守着。”月姑姑说。
杨淑妃点点头,待月姑姑走出蓬莱殿,杨淑妃才叹息一声,瞧着她问:“阿芝,恪儿今晚就要奔赴夏州边疆,这事你该知晓吧?”
“回禀娘娘,我略知一二。”江承紫说,却不由得快速地扫了坐在一旁的李恪一样,言下之意:你这是泄露国家军事机密,是触犯法律法规的,若有人检举于你,会特别麻烦的。
李恪眼角眉梢带笑,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案几边。
“你既是略知一二,我便也不多说。今日让你进宫来,也算是我们一家吃顿团圆饭。”杨淑妃径直说,然很和蔼地问,“阿芝,你想吃什么?”
江承紫想了想,说:“据闻蓬莱殿的酥果子很好吃。”
“这么热的天,你还吃酥果子。”李恪笑着打趣。
“你管我,我想了很久了。”江承紫撇撇嘴。
李恪笑意盈盈,杨淑妃对两人说:“你们坐下聊,我去瞧瞧阿愔。今日是受了委屈,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杨淑妃走了,江承紫扫了李恪一眼,问:“是你让淑妃叫我来的?”
“也是,也不是。反正你婆母想要一家聚一下也是真的。”李恪手里把玩着一个桃核,慵懒得如同一只吃饱喝足的豹子。
“那就是了。”江承紫听这话,就明白这事还真是李恪提的。
李恪轻笑,柔声说:“我奔赴北地,你定然也坐不住,我是想着帮你想个办法。”
“呔,哪有这样做人夫君的?赶着让媳妇深入虎穴,只身犯险。”江承紫嘴上鄙夷,心里却还是挺高兴。
“哎。谁让我怕媳妇呢?媳妇想做的事,哪怕是摘星星,我也得马上造云梯啊。”李恪两手一摊。
江承紫一口茶“噗嗤”喷出去,李恪连忙拍着她的背,老气横秋地说:“注意点形象,这是蓬莱殿,不是咱们家呢。”
“你要形象吗?”江承紫反问他。
他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貌似为了媳妇可以不要。媳妇高兴,家庭和睦。可是,我怕人说你呀!”
“你觉得我在意啥形象吗?”江承紫反问。
李恪摸了摸下巴,仔细地看着她,说:“似乎我媳妇是不慕虚荣,淡泊名利的智者,什么虚名礼数,实在是不放在眼里呀。”
江承紫被逗得咯咯笑。
“嗯,我甚为喜欢啊,上天待我不薄。”李恪煞有介事。
“哈哈,待几年后,你若还说这话,嗯,我就信。”江承紫跟他贫嘴。
“一万年后,也是这么说。”李恪说这话时,神情言语都很认真。
江承紫笑了,心里甜丝丝地说:“就你会说话。”
“也就对你。”他说。
江承紫笑了笑,坐正了身子,认为该谈一谈正事了,那些情话来日方长。
“阿念,我们下一局棋吧?许久没下棋了。”江承紫提议。
“我懒,不如就以这局势为棋盘,可好?”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得如同四月天的日光,那眸光幽深,就那么认真地看过来。江承紫顿时觉得不自在,便垂了眸,努力让自己平静,回答说:“那算了,累。”
“那阿紫告诉我,是不是打定了主意去北地?”李恪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