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更可怖的可能
大雨滂沱,蓬莱殿里的宫女婆子们正紧张地注视着整个蓬莱殿的排水情况。李恪与江承紫去蓬莱殿时,三名年轻的宫人正冒雨在蓬莱殿正殿房顶上干活,青云解释说是雨太大,蓬莱殿有些漏雨。
“可漏得厉害?怎的不让人来修?”李恪一坐下就询问。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小福子和阿顺都是盖房子的好手,他们瞧瞧就没事了。再说,这么大的雨,下得人心惶惶的,像是旱季才结束,这雨季一下子就来了,陛下定然忧心忡忡。”杨淑妃一边说,一边勾了勾炉子上的火,将月姑姑送来的姜块放入了铁锅里。
“是啊,这雨很是厉害。就怕渭水、洛水吃不消。”李恪也瞧向外面,天地间只有雨倾盆而下。
“洛水渭水还是其次,最怕就是黄河决堤。自我懂事起,这黄河泛滥,每年都让人揪心,愁心。”杨淑妃叹息一声。
“母亲也不必担心,工部忙碌了许久,早就未雨绸缪。想必即便有灾情,也不会太严重。”李恪安慰。
“工部又对付旱魃,又预防蝗灾,如今又是雨季。唉,旁人不知,恪儿定是知晓工部的家底。”杨淑妃瞧着那锅里的水,缓缓地说。
“那也没办法的事,如今还不能彻底解决水患。再者,水患一事,不是哪里修个水堤就行的。”李恪耐心地解释。
“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听闻益州的都江堰很神奇,一个工程就解决了成都平原的水患。后来,这益州长史高士廉似乎又在这都江堰的基础上修筑了别的堤坝,听闻益州是不惧水患,亦不缺水。真可谓是天府之国呀。”杨淑妃闲聊,却又有所指。
李恪也是听出其弦外之音,便绝了杨淑妃的念头,说:“母亲,就算有了水患,父亲没派我去,我断不可主动请缨。”
“我哪是让你主动请缨?这等功劳之事断不可是你去做。你这才出使突厥回来,就好好消停消停。”杨淑妃说。
李恪这才明白母亲的意思是告诫他最近事多,但都不需要他去动,除非是陛下亲自开的金口。
“谨遵母亲教诲。”李恪向杨淑妃行礼。
“行了,一家人何须这般多礼。咱们既是要过安稳小日子,浑水还是少趟就是。”杨淑妃一边说,一边起身看锅里的水。
锅里的水冒着热气,杨淑妃自顾自地撩起袖子翻动锅里的姜块,吩咐一旁的小宫女加入一小块红糖。等翻动得差不多了,杨淑妃盖上盖子,将火炉调小,才说:“你这铁锅倒是很好用,上热块,炒菜也很是好吃。上次御膳房的人瞧见,倒是羡慕得不得了。”
“母亲可是答应了?”李恪问。
杨淑妃摇摇头,说:“这等事哪能答应呢?要给他们技术也得是格物院的事,我蓬莱殿或者你蜀王府,抑或杨氏六房也断然不能端了这功劳。”
“谨遵娘娘教诲。”江承紫知晓这话是在敲打她,立马也是恭敬回答。
“阿芝不必多礼,咱们是一家人,你们也是极有分寸的孩子。我这不过是闲聊。”杨淑妃笑着说。
江承紫觉得如今的淑妃比初见时更加和蔼,倒像是亲切的长者,先前略微的紧张也是消除了。
“再加一块红糖。”杨淑妃又吩咐小宫女。
小宫女加入了红糖,杨淑妃便说:“这雨来得迅猛,我熬这姜汁,你们各喝一碗。随后便分给淋雨的下人们喝,省得生病。”
“是。”两人回答。
杨淑妃又起身吩咐月姑姑将去年端午割的药草也熬一锅,给盖房子的两位舍人各自喝一碗,然后剩下的让他们洗澡用。
月姑姑笑着赞淑妃菩萨心肠,便领了宫女撤了。整个蓬莱殿便只剩了江承紫与李恪母子三人。
“恪儿,最近长安风起云涌,你却要耐得下心。”杨淑妃严肃地说。
李恪点点头,说:“母亲,我记下了。”
“今日暴雨,你亦携了阿芝进宫,怕不是来单纯来瞧我吧?”杨淑妃径直问。
江承紫与李恪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心里暗自赞叹:这后宫果然没有谁是糊涂的。
“母亲心如明镜,儿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李恪笑了起来。
“贫嘴。”杨淑妃笑了,兀自将炉子的火关小了,又拿了碗小心翼翼地舀出两碗姜汁汤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才说,“有什么事需要母亲帮忙的?”
李恪笑嘻嘻地说:“那就不瞒母亲了。”
“一家人,你要瞒我,我便不认你这孩子了。”杨淑妃说着,粲然一笑。江承紫顿觉得任何语言文字都无法描述她的美。
李恪笑了笑,便将萧玲玲送物什的事以及长乐和柴令武的事全都说了。杨淑妃神色顿时凝重了,她不由得站起来,在立政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杨淑妃才说:“你们处理得很得当。只是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我却说不准。你们说的那些人都可能。不过,倘若是承乾,那——”
“母亲,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李恪连忙说。
杨淑妃摇摇头,很认真地说:“若是承乾,你自是不会做出格的事。可我不希望我的儿子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李恪一怔,江承紫也是一愣。杨淑妃看到两人,便说:“你们都是优秀的孩子。若别人欺人太甚,就不必顾及旁人。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你们自己的实力隐藏着,也不要交到旁人手里。至于柴令武这事,长乐是不是针对柴氏一门,甚至针对杨氏六房与蜀王府的坑,母亲就帮你看一看。”
杨淑妃一身素衣,头发上是青碧的发簪,就站在蓬莱殿的中央,身姿神情语气异常坚定。她就站在那里,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眸子晶亮,有一种莫名的冷意。
“母亲,我来这宫里只是为了瞧瞧你,长乐的事,我自有决断。”李恪不愿将杨淑妃拖进去,连忙说。
杨淑妃白他一眼,道:“你是来瞧母亲的,难道母亲不知吗?”
“母亲,长乐这事,只是顺带——”李恪解释。
杨淑妃摆摆手,打断李恪的话:“我的孩儿是怎样的人,我能不知?你还须解释?”
“好吧。”李恪无奈地笑笑,但还是不想母亲趟这浑水,便说,“母亲既知儿子心意,儿子便不多说,只是长乐这事,还是不烦母亲了。”
“多嘴。”杨淑妃朗声道,随后也是将手中帕子扔在一旁,一定瞧着江承紫与李恪喝姜汁,一边说,“正好我念经也念得烦了,这雨也下得人不安宁,我与你们去立政殿走走,拜访一下皇后。”
“母亲,皇后如今双身子。你却,总是不恰当。”李恪连忙阻止。
“我的性子,皇后与陛下都懂。我当年不争,如今也不会争。不过,你们千算万算,那浑水摸鱼之人以及那设计长乐与柴令武之人,还有一种可能,你们没算计到。”杨淑妃依旧站在蓬莱殿中,神情语气越发冷了。
“还有一种可能?”李恪一惊。
他自认为已算到了所有可能,却不料母亲认为还有一种可能。他不由得看了看江承紫一眼,江承紫也是一脸懵逼。
“恪儿,以退为进,苦肉计,这些也是三十六计里的。别忘了,陛下虽是铁血君王,对秦王府旧部,尤其是玄武门的功臣可是很念旧的。”杨淑妃冷冷地说,眼眸里全是讽刺。
江承紫与李恪对于这些阴谋阳谋,揣度人心都很是在行。杨淑妃略略点拨,两人立马就领会杨淑妃方才所说的那种可能:那就是长孙一族设计了这一场。
这长乐是长孙府的准儿媳,却跟人飞了。长孙氏的不幸会成为日后陛下在对待长孙氏的事情时,念旧。同时,柴令武跟杨氏六房走得近,若是柴令武娶了长乐公主,无疑就是与长孙氏为敌。他们以为柴氏一门娶了长乐公主是站在李承乾身边。但杨敏芝是柴氏一门上了族谱的义女,旁人就觉得柴氏一门正式与长孙氏为敌,实则是站在蜀王身边。
那些跟六房关系近的大臣,基本都会被认为与李恪站在一起。若是有心人在太子与陛下面前略微挑拨一下,那李恪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两人想到这一种可能,顿时大汗涔涔湿透了衣背。江承紫则是惶恐,顿时觉得自己已竭尽全力了,但与杨淑妃比起来,果然还嫩得多。
“若,若真是他们所为,还真是下了血本。”李恪冷声讽刺。
“呵,陛下的公主多得很,一个长乐算不了什么。没有长乐,还有别的公主。自古以来,有几个公主有好下场?去不毛之地和亲,或者安抚臣子。”杨淑妃说到此处,像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便是垂了眸,长睫毛轻轻覆盖下来,几颗泪珠滚落下来。
“母亲。”李恪轻声喊,语气里充满担忧。
杨淑妃抬眸看他,眼神明亮且坚定,她摇摇头,说:“恪儿,母亲没事。”
“是孩子给母亲惹了麻烦。”李恪很歉意。
“你这什么作派?说的什么没意思的话?难道母妃要说是自己的身份害了自己的孩儿,让你受这份儿苦楚?”杨淑妃蹙了眉,很是不高兴。
“母亲,孩儿不是这意思。”李恪想要解释。今日的母亲与往日,甚至前世里都不同。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杨淑妃摆摆手,道:“莫要多言,这些既定事实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我还要埋怨你选阿芝做蜀王妃给我们带来麻烦?”
江承紫听到提到自己,心有戚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垂首站着。
“母亲,是孩儿错了。”李恪听到母亲提到阿芝,连忙就认错。
杨淑妃知晓他这样认错的原因,不由得“噗嗤”一笑,打趣说:“瞧你呀,就这点出息。”
“是,孩儿就这点出息。”李恪嘿嘿笑。
“可惜那些人却瞧不见你就这点出息。”杨淑妃又叹息。
“他们总是高看孩儿。”李恪无奈地笑笑。
“行了,总归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今日,你带阿芝来这蓬莱殿与我说这些事,我甚为高兴。”杨淑妃很认真地说,然后拉着江承紫在一旁坐下,轻声细语地叮嘱,说,“阿芝,六房与蜀王府、蓬莱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那些人不把主意打到六房头上,你且要叮嘱你父兄小心些。而且,你父兄都是通透的,今日发生的种种,亦可与他们说明。”
“是。”江承紫乖巧地回答。
杨淑妃笑起来,眉眼如画。她和蔼地把江承紫搂在怀里,像是母亲帮女儿整理头发一般,将江承紫先前因穿雨披戴箬笠而弄乱的头发轻轻理顺。
她一边理,一边轻声说:“长安不比晋原县,也不比弘农杨氏。这长安城的水呀,比你想的还要深。你们不幸受了恪儿的连累,在这长城要比别人家走得更雨箭风刀。因此,有什么事不要瞒着你的父兄与长姐,他们日后都要在这长安城里立足,在这朝堂里有所建树。早知道,早明了,早历练。”
“谨遵奶娘教诲。”江承紫想要起身,但杨淑妃还在为她整理头发,她也不好动。
杨淑妃笑着,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你呀,既是恪儿的心上人,亦对他极好,更是连带阿愔都一并考虑进去了。我甚为喜欢你,对你便像是我女儿一般了,不必拘礼,可好?”
她说到后来,竟是在询问她。江承紫先前还紧张,但杨淑妃声音轻轻柔柔的,她竟然就不紧张了。
“好。”她脆生生地回答。
李恪在一旁看得捏了一把冷汗,他的母亲依旧像前世里那般很是喜欢阿芝,他一颗心便放下去了。
“不过,你不要与你母亲说那些事。你母亲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双身子,我听说胎也不是太稳。你只需仔细照顾着,旁的事就不要她劳心了。”杨淑妃为江承紫整理好头发,又送了一支珠钗给她戴上,觉得自家准儿媳妇很是好看。
江承紫点头应声,杨淑妃吩咐人传午膳。午膳后,雨越发大了。杨淑妃瞧了瞧天,说这会儿去立政殿不合适,等皇后午睡起床后再去。而她也乏了,便去小憩。
李恪则是被李愔拉着下棋,但下了两手,李愔就觉得没意思,冷落了自家三嫂,便想着玩什么能三个人一起玩的。他提议投壶,李恪和江承紫都懒懒的,说他们不欺负一个小孩子。
李愔自知这两位功夫了得,也不敢继续坚持。江承紫觉得雨下得大,百无聊赖,就吩咐舍人做了一副扑克牌,玩了一会儿斗地主。
待杨淑妃起床,雨势正略微小了些。杨淑妃便吩咐人抬了软轿,携了李恪与江承紫往立政殿去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直入
立政殿里,长孙皇后刚午睡起身,瞧着那雨没有停的趋势,也是心烦意乱。
“陛下在何处?”长孙皇后问皇帝身边的方舍人。这方舍人是奉命来瞧瞧立政殿的排水情况。因雨势颇大,立政殿好几年没修整了。去年又天灾,长孙皇后也就阻止了修整一事。
“回皇后,陛下在甘露殿与户部、兵部的各位官员议事。”方舍人连忙回答。
“工部呢?”长孙皇后问。
“工部一大早就被全部召来甘露殿,陛下询问了他们工程进度,以及对这一场雨的看法。工部尚书说正在着手测量,这雨势凶猛,那些工程只能撑三日。”方舍人轻声回答。
长孙皇后变了脸色,肚子里的孩子踢得凶起来。一旁的周嬷嬷立马就过来扶住皇后,道:“皇后,你如今双身子,就不要忧心这事。这种事自有皇上处理。”
长孙皇后轻拍肚子,肚里的孩子安静下来,她才严肃地说:“作为大唐的皇后,这等时候,断然没有躲清闲的道理。”
“皇后,话虽如此,但你如今身子重,这种事你只须吩咐下去,不必亲自督促。”周嬷嬷建议。
“哪能啊。”长孙皇后摇头。
“皇后,长乐公主也不小了。她素来乖巧,这作为嫡长公主,这时候就让她去挑大梁。”周嬷嬷低声说。
长孙皇后一听,摇摇头,道:“历练也该历练太子妃,哪能是嫡长公主?周嬷嬷这建议,实在欠妥。”
周嬷嬷一脸刷白,连忙说是自己老糊涂了,没考虑周详。
“算了,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这等话以后莫要说了便是。你让人去请太子妃和后宫别的妃嫔们过来立政殿,我有事与她们商议。”长孙皇后说。
“是。”周嬷嬷得了命令,便下去吩咐了。
方舍人在一旁很不放心地说:“娘娘,陛下特意吩咐让你莫要劳心,工部作了万全准备,今年定没有大灾。”
“我知晓。”她对方舍人和善地笑着,说,“你瞧,我都召了后宫妃嫔与太子妃前来。”
“是。”方舍人恭敬地答话。
正在这时,有宫女进来禀告,说蓬莱殿淑妃携蜀王与杨氏阿芝前来拜见皇后。
“快请,快请。”长孙皇后吩咐。
宫女还未出去,杨淑妃已转过屏风,笑着说:“拜见皇后。”
江承紫与李恪也是向长孙皇后行了礼。长孙皇后很是高兴,一边寒暄几句,一边命人看座。
“是淑妃妹妹来了,快请坐。”长孙皇后笑道。
杨淑妃坐下,先是询问了皇后这胎情况,身子如何。皇后一一作答,又瞧着江承紫,笑着说:“早就听闻杨氏阿芝了得,今日一见,真是眉清目秀,这眼睛也是晶亮亮,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江承紫很羞涩地谢了皇后夸赞。长孙皇后笑着说:“果然是师从仙者,这身上的气质的确是普通孩子不可比拟。你小小年纪能想想着用所学为天下苍生造福,这是我大唐之幸。你当得上这份儿夸赞。”
“皇后,你可别夸了。毕竟是个孩子,要是骄傲了,可不得了。”杨淑妃连忙说,满脸都是笑意。
“你呀,总是谦逊。”长孙皇后说着,也瞧着江承紫,招招手是说,“阿芝,来这边坐。”
长孙皇后指的是她身边的位置,江承紫看了看杨淑妃。毕竟这宫廷里的事,她还是很陌生的。真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准婆婆。
好在杨淑妃依旧是眉目和善,笑着说:“莫要害羞,皇后以后也是你母亲,我们是一家人。皇后这是喜欢你呢。”
江承紫这才坐了过去,长孙皇后拉着她的手,询问蜀中的事,包括制盐、收翻云寨、安抚羌人种种的事。江承紫也是避重就轻地回答,说其实是外间传言太夸张,实际上这些可不是她一人的功劳,是众人的功劳。
她说着,又将蜀中凡事涉及的一干人等都叙述了一遍,甚至包括晋原县的县令。
“是呀,她就一小姑娘,哪能干得了那么多的大事呢,都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杨淑妃趁机说。
长孙皇后微笑,拉着江承紫的说:“不管怎么样,她是个聪敏的,我也甚为喜欢呢。”
“能得皇后喜欢,是这孩子的福分呢。”杨淑妃说话。
江承紫就贵女礼仪地坐在皇后身边,不作声。这会儿是两位婆婆聊天过招,她作个装饰品就够了。李恪则是坐在一旁,脸上有隐隐的笑意。
江承紫趁旁人没瞧见,斜睨了他几眼。
杨淑妃与皇后攀谈一番后,皇后又说喜欢江承紫,说杨淑妃有福得了这么个儿媳妇。杨淑妃自然也夸太子妃贤良淑德,沉稳端庄,而阿芝毛毛躁躁的。
皇后听闻,喜笑颜开,也是说太子妃苏氏是比较沉稳端庄,但就是性子不够活泼,要是能再活波些就好了。
“她是太子妃,哪能任性呢。”杨淑妃叹息。
皇后也是敛了笑容,说:“是呀,难为那孩子了。”
皇后与淑妃忽然都没有说话,立政殿里静悄悄的,天地间只有哗哗的雨声。
在片刻的沉默后,皇后才瞧着李恪问:“恪儿,你平安回来就好。你去出使突厥,我们却都是一颗心悬着。那突厥豺狼虎豹。”
“多谢皇后记挂。如今大唐强盛,突厥也不敢轻举妄动。因而,我才能全身而退。”李恪回答。
“但愿有朝一日,能将这些恶狼扫平才是。”长孙皇后神情凝重地说。
“大唐良将众多,前些日子又得了独孤氏藏匿的宝藏,可谓国库充盈。只要渡过这天灾,休养生息几年,想必就可横扫突厥了。”李恪缓缓地回答。
“如此,甚好。”长孙皇后点头,随后才问,“淑妃妹妹平素都在礼佛,不知今日忽然来到立政殿,可还有旁的事?”
“皇后姐姐,我这边厢虽是礼佛,也是想为陛下、为大唐、为孩子们祈福。如今这雨下得让人慎得慌,我也安不下心来礼佛。正好这俩孩子进宫来看我,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我便一并过来,一来是想瞧瞧皇后这身子;二来是想来听听皇后的的建议,这么大的雨,若是灾了,我们总是要为陛下、为大唐尽一份儿心。”杨淑妃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长孙皇后笑道:“妹妹真是有心了。我也正在为这雨发愁,无奈我这身子不爽利,因而方才我已差人去请太子妃以及各宫的姐妹了。”
“如此甚好,咱们都商议商议,拿出方案。”杨淑妃附和,又瞧着长孙皇后的身体,说,“不过你身子这般,不宜劳累,此番正好让太子妃历练历练。”
“我也正是这意思。不过,太子妃苏氏生性谨慎,不免胆小。此番又是担大任,怕我们这些作长辈的要提点才是。”长孙皇后又说。
“自是了。”杨淑妃笑着说。
“若是灾情严重,怕我们还得发动达官家眷,朝廷命妇了。”长孙皇后计算着如何发动妇女们一并抗灾。
杨淑妃便说:“那这几日,我们后宫的几位姐妹就一并列了人员清单,连同这筹米粮的方案一并交给皇后。”
“淑妃妹妹,你能参与进来,我真是特别高兴。”长孙皇后很激动地说。
“我是大唐的淑妃,这是应该的。以前有你主持大局,我就偷得浮生闲。如今你这身子不爽利,我哪能还偷闲呢?”杨淑妃笑着说。
江承紫此番才觉得这杨淑妃竟然是说话如此厉害之人。
长孙皇后笑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不满地踢了踢。
“呀,这孩子,动不动就踢。”长孙皇后抚了抚肚子。
“我怀阿愔的时候,也是踢得凶,生下来就比恪儿好带。想必这孩子也是个特活泼健康的。”杨淑妃说。
杨淑妃与长孙皇后聊了好一会儿,长孙皇后提出让李恪与江承紫也参与这次的赈灾。杨淑妃立马就反对,说:“阿芝不成。一则是身份不符合,毕竟未曾过门;二则是这孩子养在洛水田庄,总是跳脱些,等她历练个两年再来。”
“这样啊。”长孙皇后有些不舍,却是瞧着江承紫问,“阿芝,你说呢?”
“多谢皇后信任,不过,阿芝心有戚戚,还是需要再学习几年。”江承紫自然要跟自家准婆婆保持一致。
“长孙皇后觉得很是遗憾,这会儿又瞧着李恪,问:“恪儿呢?”
“回皇后,恪儿自然听父皇吩咐。”李恪回答。
长孙皇后尴尬地笑道:“我这是糊涂了。”
杨淑妃也是笑笑,江承紫却是听见立政殿后殿那边有人过来。继而便又女孩子叽叽喳喳在说坐在皇后身边的就是杨氏阿芝。
长孙皇后也听见了,便朗声喊:“长乐,你们出来吧。躲在屏风后,不知礼数。”
“是。”长乐脆生生地应声,便从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位少女,看样子比李丽质大,亦作公主打扮。江承紫猜测这两位应该是襄城公主和南平公主。是李世民的真正的大女儿和三女儿,因是庶出,其母早亡,这两个女儿自小就养在长孙皇后身边。两位公主还各自牵着一个小女娃,其中大的那个约莫五六岁,看起来怯生生的,很是胆小,见江承紫看她,就躲在那高挑的公主后面了。另一位公主牵的小女娃就要小一些,约莫四五岁,但一双眼睛晶亮亮,扎着小羊角辫,穿着鹅黄色的衣衫。也不惧江承紫的打量,脸上全是好奇的神情。
“阿芝,我们又见面了。”长乐公主大大方方地说,脸上带着笑。
江承紫丝毫没瞧出旁的事情来,几乎要疑心柴令武所言是假的。果然这深宫院落,个个都是演技派。
“拜见公主。”江承紫行了礼。
“你呀,不必多礼。你今日可是来瞧我们的?”长乐公主走过来亲昵地拉着江承紫的手询问。
江承紫不知如何回答,李恪倒是站起身,打趣说:“谁有空瞧你呢?这正好雨天,母亲要来瞧皇后,我与阿芝便一并跟来,想要瞧瞧你新得的那株紫玉。”
“哎,三弟你这话真不中听,皇姐还比不得一棵牡丹了。”长乐哀叹。
另外两位公主不由得一笑,其中那高挑的公主说:“恪儿逗你的呢,你也相信?”
“哈哈。”长乐一笑,指着那位高挑的少女介绍说,“这位是我大姐襄城公主。”
“这位是我三姐,南平公主。”李丽质又介绍另一位。
那位最小的小女娃就不乐意了,说:“五姐你还没介绍我呢。”
“那你自我介绍可好?”长乐笑道。
那小女孩便走到江承紫面前,仰头看着她,说:“你好,我是北景公主,李景薇。我知道你,不光我,我姐姐她们也知道你。”
这小女孩很是出众,也很聪明。看起来灵气氤氲,竟比李丽质还更有公主贵气。只是,她对北景公主这名字不甚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她在历史上的命运如何。
“你好呀。”她笑着回答。
“这位是我六姐,豫章公主,她叫李秀妍。”李景薇指着那位躲在襄城公主身后的女孩介绍,“她怕生呢。”
长孙皇后与杨淑妃不约而同地笑了,说这些孩子呀,真是古灵精怪的。
对比两个小女孩,江承紫更是喜欢那个怯生生的豫章公主了。这位北景公主虽然年幼,但那股子气质让她不太喜欢。
这人与人有时候很是奇怪,合眼缘了,便是一眼就喜欢,不合眼缘,就是横竖不顺眼。
正在这时,阴德妃、韦贵妃、郑贤妃以及太子妃一并来了。李恪觉得在这里不恰当,便说回蓬莱殿去教导李愔。
江承紫是带着目的前来,又被长乐公主拉着,便与一帮公主一起玩去了。
襄城公主、南平公主虽年长,但两人并非嫡出,养在长孙皇后身边,也是谨言慎行,并不如长乐那般活泼灵动。而北景公主与豫章公主又年幼,平时都是两位公主带着的。尤其是如今,长孙皇后有孕在身,两位公主自然是不敢让两位妹妹来打扰皇后休息。因而,她们各自带着一位妹妹,照顾起居。
如此一来,立政殿最逍遥的人,莫过于嫡出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拉着江承紫在皇后的长廊里奔跑,说好久就想去找她了,可母后一直不让她出宫。没想到今日,她竟然来了。
跑了一阵,长乐累了,就停了下来,大口喘息。
“你长姐与三姐她们呢?”江承紫看了看四周,两人如今跑到了一处高台楼阁之上,楼阁屋檐全是雨幕,周遭全是雨声。
“豫章与北景要做功课,大姐与三姐督促呢。她们没空来玩,我们玩一阵儿,去找她们。”长乐公主回答。
“那么,公主,你有话对我说吗?”江承紫凝神听了片刻,这周遭确系没有任何人,所以她开门见山地问。
第六百五十二章 开门见山
长乐公主讶异地瞧着江承紫,片刻后,笑着说:“阿芝,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江承紫从袖间拿出了一封信在她面前扬了扬。
长乐顿时变了脸色,沉声问:“怎么会在你这里?”她说着,伸手就要来拿这封信。
江承紫轻轻一转身,就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依旧倚着栏杆,冷眼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一双手还抬着,只凝在那里。她只觉得一阵香风飘过,眼前淡青影子一晃,这杨氏阿芝就站在远处了。
“你,你果真师承仙者呀?”长乐惊讶地问。
江承紫将信收入袖中,缓缓走过来,继续问:“公主有没有别的话对我话?”
“老三对你还真好,竟然这信就给你了。”长乐嘟着嘴说,“看来外界传言非虚。老三真是喜欢你喜欢得紧。”
江承紫并没有顺着长乐的话说下去。如今,淑妃好不容易创造出她与长乐独处的机会,她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因此,她依旧言简意赅问她所想问的。
“公主,你确信没有话对我说?”她平静地问。
公主略略抿唇,不慢地娇嗔:“杨氏阿芝,你这人真无趣。”
“人有趣无趣,分场合,分时候。”她板起了脸,语气也不免严厉。
饶是长乐贵为公主,比她年长好几岁,此番也觉得眼前的女娃有种天生贵胄的威严。她不由得往后一退。
江承紫看了看四周,语气略微缓和,道:“想必,一会儿皇后或者你的皇姐们就要找你了吧。”
她这话是暗示长乐不要浪费时间。长乐听闻果然变了脸色,垂了眸,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在我问公主问题之前,我希望公主先牢记我一句话。”江承紫严肃地说,语气一字一顿。
长乐看她如此严肃,便也明白是很严重的事,她也郑重点点头,说:“你说,本宫会牢记。”
“我乃柴大将军入族谱的义女,我除了叫杨氏阿芝外,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柴秀。柴哲威、柴令武是我义兄。”江承紫缓缓地说。
“这个我知道。”长乐公主连忙说。
江承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说:“既然公主知晓,那谁要算计柴氏一门,或要害我义兄,我定然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她前世里,冷面如霜。入了军队,又是国家利剑,杀敌无数。小小年纪,手上就沾了不少敌人的鲜血。手下戏称她黑蜘蛛,并非没有道理。
在这一世,她这一双手也沾了血,梁师都就是她亲自击杀的。
此番,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狠戾,长乐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江承紫并没有因此收敛自己的戾气。经过方才的接触,以及柴令武叙述事件的始末,她敢肯定,即便是杨淑妃猜测的是长孙氏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那这长乐也是推波助澜之人。无论她知不知晓,她都在算计柴令武。此女,并非表面那么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呵,这世上,男人看女人,总是迷了眼,看不透,看不准。因此,造就了不少蠢男人,可笑的是男人们蠢就蠢了,还用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来掩饰自己的愚蠢。但女人看女人,那真是火眼金睛,一看一个准。
长乐算计柴令武!
江承紫笃定此事后,对长乐就不怎么喜欢,因此,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长乐先前已觉得眼前的女娃让她不由自主想要低头,现在她是本能地害怕。可眼前的女娃除了没有笑,脸色平静地瞧着她。
“我,我没有算计他。”长乐辩解,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就请公主说一说前前后后的事,不要有任何欺瞒我。因为——”江承紫顿了顿,加强语气强调,“因为若你有一丁点的欺瞒,可能会害得柴氏一门家破人亡,害死阿武,还会害死你三弟,甚至害了蓬莱殿。”
“这——,有,有这么严重?”长乐脸色刷白,嘴唇也不住地哆嗦。
江承紫不理会,看着雨幕里隐约的楼阁,缓慢而冷漠地说:“除了我杨氏,柴氏一门,蜀王,蓬莱殿,以及那些我认为是朋友的人,我都会竭力护着。若有人要动我在意的人,我不介意双手继续沾血。”
她说这话时,转过脸来仔细瞧着长乐。
长乐不由得往后又退了几步,连忙说:“我,我没有想过害他们。我也不会害他们。”
“公主记得我方才说的,和你刚才说的就好。”江承紫敛起凌厉,缓缓地说。
“我记住了。”长乐公主低着头回答。
“那就好。”江承紫的声音平静下来。
长乐听她声音,只觉得与方才不同。她抬头看这杨氏阿芝,觉得是个粉雕玉砌的少女,安静娴雅地站在那里。长乐忽然疑心刚才一切是只是自己的臆想。
“那么,公主,我首先问,当日你在东宫,是如何去了那别院?据我所知,那别院很是偏僻,且有重兵把守。毕竟独孤思南是很重要的人。”江承紫问。
“当日,大嫂被叫走了,我百无聊赖,到处走走,见那边一树花开得艳丽,就走过去了。门口并没有重兵,连个小厮都没有。我虽是公主,但东宫这地方,我也不是常去,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长乐回答。
“期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江承紫追问。
长乐回忆了片刻,说:“倒还真有一件事。我从那屋里出来,在花园赏花,瞧见一只很是美丽的蝴蝶。嗯,这么大——”
长乐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翅膀比普通蝴蝶大,水蓝色的,翅膀上有橙色的花纹斑点。我就甚为喜欢,看它飞得不快,就想捉住它,跟着走了一阵,就到看到那别院了。”
江承紫听到蝴蝶,不由得蹙眉。她那点点异能可以感知植物的喜怒哀乐,可以跟植物对话,却对昆虫类一无所知。但是蝴蝶这东西——
她想到了张嘉,早上还神叨叨地跑来蹭饭,送了她一对蝴蝶,说是自家养的,最能识别毒物。那,这么说来,蝴蝶这东西是可以养,甚至可以控制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手段
“这蝴蝶,会有问题吗?”长乐怯生生地问。她从来没觉得那蝴蝶是旁人的阴谋,只觉得那蝴蝶漂亮,她想捉住,却不料就走入了那别院。
“也许。这事得等查探在证实后才知晓。”江承紫回答。
长乐忽然害怕起来,很是紧张,低声说:“若是有问题,那,那东宫就有坏人。太子哥哥岂不是有危险?不行,我要去告诉太子哥哥。”
“呵。”江承紫冷笑,道,“公主是真愚蠢,还是装糊涂?”
长乐摇头,道:“阿芝,你直接对我说,我,我真是不明白。”
她说到后来,几乎要哭了。
“不想想,原本重兵把守的别院怎么没有重兵了?在东宫能调走重兵,能有谁?”江承紫径直说。
她原本就觉得这事跟李承乾脱不了干系。李承乾对李丽质一直很爱护,如今李承乾跟长孙一族撕破脸,自然不想这妹妹嫁给长孙冲。亲妹妹嫁给长孙冲,这就是等于逼她去死。他当然要想办法了。
若她换作李承乾,也自然会让长乐首先知晓长孙冲是个坏人。而且,江承紫很佩服李承乾,这也是个深谙人性与人心的少年。他深刻懂得,若是他直接与李丽质说长孙冲是坏人,凭李丽质之前对长孙冲的崇拜以及对这门亲事的满意,李丽质定然不信。不仅不信,还会因少女的逆反心理,将这事告知长孙冲。
因此,他用这么个听墙壁的方式来长乐知晓,而不是径直去告诉她,实在是高明。
“啊?你,你是说这是太子哥哥的意思?”长乐变了脸色。
江承紫看她那样子有点恼怒,不由得冷笑,道:“你得为你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庆幸。在如此艰难的境地里,还为你这妹妹打算,不想你跳入火坑。”
长乐听闻,整个人呆呆的,不一会儿,眼泪簌簌而下。
江承紫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便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哭?你大兄为你铺路,为你幸福打算,你该笑。”
“嗯。我这是高兴得哭。”长乐说。
“如今,你还要去东宫说这事么?”江承紫问。
长乐摇摇头,江承紫又叮嘱:“你现在要装着不知道。你大兄这样帮你一把,是想你听一听长孙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数。然后,你自己的事你要自己决定。决定了之后,你的哥哥或者弟弟才能为你打算。”
“弟弟?”长乐有点疑惑。
“我不是在这里跟你说话?”江承紫反问。
“三弟!”长乐恍然大悟,高兴起来。原来除了大兄,三弟也要帮她。
江承紫虽不喜长乐算计柴令武,但毕竟是李恪的姐姐,之前也听李恪说前世里,这位嫁入长孙家的长姐来暗示过他要小心,还暗示过他要小心那侧妃萧氏。当时,他没放在心上。她这也算是心里有李恪这个弟弟。就冲着这点,她也不至于做得太绝。
“你相信他,给他信。我们知晓这件事,自然是要护着你。”江承紫缓缓地说。
“阿芝,你,你也会护着我吗?”长乐有些羞涩地问。
对于杨氏阿芝,她一直是充满好奇。听闻她的种种事迹,又充满向往。方才,杨氏阿芝几句话,又让她心生畏惧。此番,她说也会护着她,长乐忽然心情就好起来,有一种奇怪的羞涩。
“我只护着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你是他的姐姐,自然就是家人。不过,我方才也与你说过,若是你算计我在乎的人,也休怪我无情。”江承紫缓缓地说。
长乐连连点头,说:“我知晓,我谨记的。”
江承紫也不多纠缠这话题,只继续问自己想要知道的。她瞧着长乐,问:“那么,公主,第一个问题你解答了我,我会亲自查证。现在我问你第二个问题:当日,立政殿宴请功臣,是谁人建议?真是你让人约我义兄见面的吗?”
长乐仔细回忆,说:“起先是母亲念叨说,阿武表兄似乎改变了不少,这次是立了大功。她真该好好见见这孩子。然后,周嬷嬷就建议母亲向我父亲申请在立政殿摆庆功宴,宴请阿武表兄和独孤先生,同时再加上大兄和左屯卫大将军。至于那一日,不是阿武表兄约的我吗?”
长乐说到后来,已变了脸色。
江承紫蹙了眉,仔细瞧着长乐面上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内心里掂量她所言有几分是真的。
“难道,不是么?”她低声问,一张脸惨白憔悴。
“周嬷嬷,倒是个有趣的。我希望公主不要骗我才是。”江承紫轻轻笑。
长乐看着眼前的女娃,顿时觉得浑身寒意四起,仿若她说一句假话,那女娃就可以飘然过来撕了她。
“你,你师从仙者,应该知晓我没有说谎。”长乐结结巴巴地叙述。
江承紫不答话,只催促她将当日的情况讲一讲。长乐略微回忆,就说出立政殿的小型庆功宴是晚宴,柴令武、独孤思南都算是跟皇族沾亲带故之人,但左屯卫大将军张嘉并非皇家之人。因此,立政殿的几位公主都不允许出席宴会,毕竟有陌生男子在场。当晚,几位公主都呆在各自的院落里。
平时,两位庶出的公主带着另外两位小公主住在各自的院落,而作为长孙皇后的亲女儿,大唐的嫡大公主则是一人住一座院落。那一晚,她就呆在屋内练字,不一会儿贴身丫鬟就走进来,说柴公子给了一封信,让公主去后花园一见,有事相商。
立政殿的后花园,花木掩映,怪石嶙峋,夜晚的红灯笼映照得院内格外幽深。但长乐觉得这里是自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结果到了后花园,瞧见了柴令武一人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醉眼朦胧。没说两句话,他竟然就晕倒了。
长乐不知怎么办,最终就让贴身丫鬟将她搬回自家院落里。
“本来,他,他睡在外间的。可,不知为什么,后来,他,他睡——”长乐说不下去。
江承紫却听不下去了,她径直打断长乐说:“此事很是蹊跷。我义兄说,本来没有约你,是有个斟酒的宫娥说你有要事,他才趁着上茅厕的机会去见你。不料到了那边,只瞧见你,便晕过去了。如今你说是他约的人。看来,这立政殿或者你的院落,是有些幺蛾子。”
长乐原先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在因慢慢地回忆,讲述这些事,她平静下来。此番听说自己的院子或者立政殿有极坏的妖蛾子。她顿时冷了一颗心,人也冷静下来。
“哼,我会把这些妖蛾子揪出来的。”她坚定地说。
“你切勿打草惊蛇才是。”江承紫说扫了她一眼,确信长乐并没有说谎。
长乐有些不甘心地嘟着嘴,低声说:“可我越想越后怕。周嬷嬷一直就跟在母亲身边。还有对我说阿武表兄找我的那个宫女是我还在太原的时候就跟着我的。自小一起长大。”
“公主,恕我直言,这后面的水很深,你最好装着什么都不知,不要擅自行动。”江承紫冷了一张脸。
长乐看她神情有些后怕,却还是低声说:“可,可我总不能任由别人这样算计啊。”
“算计你?”江承紫冷笑一声,继续泼长乐的冷水,“恕我直言,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阿芝,你,你不喜欢我么?你这话说得——”长乐抿抿唇。
“你父亲是很厉害,你母亲也很聪明。但他们不能庇护你一辈子,你如今是大唐的嫡出大公主,是天之骄女。可你知晓这个身份,这个位置代表什么吗?”江承紫逼近长乐,厉声问。
长乐公主连忙往后退几步,回答:“母亲说过,这身份不是享乐的,是要给天下少女做典范。”
“你母亲只说了阳光下的那一面。”江承紫站定。
“那,那还有什么?”长乐真是慌了。
“你是你父亲与母亲的长女,是一干皇子公主的嫡出长姐,是太子的妹妹。你除了是天下少女的典范,你还必须熟悉整个朝堂世家,而不是成日里只知绣花、写诗、练一手好字什么的。读一读史书,看一看历史上历朝历代的风起云涌。”江承紫的语气缓和下来。
长乐被震惊在原地。江承紫听着有人在找长乐,便赶忙叮嘱道:“公主,我今日与你说话,只是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长乐有些茫然,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须记住,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江承紫说。
“阿芝,你说他们算计的不是我,是在利用我算计的谁?又是谁人在利用我?”长乐一心在想自己到底成了谁的软肋,被谁人算计。然而,她越想脑子越乱。
“我现在也正在查探中,但敌人不外乎在利用你算计柴氏一门,蜀王,你太子哥哥。”江承紫回扫了她一眼。
长乐眼泪簌簌落下来,哭着说:“阿芝,我,我成他们的累赘了。我,我该怎么办?”
“他们很爱你,很关心你。不会觉得你是累赘。”江承紫的语气缓和下来,轻轻拍了拍哭泣少女的后背。“你,你也不觉得我是累赘么?”长乐怯生生地问。
江承紫微眯眼,道:“你三弟很关心你,不觉得你是累赘,我自然也不觉得你是累赘。”
长乐一边抽泣,一边说谢谢。江承紫也没多说别的,听着哗哗雨声里,那些找她们的人越来越近。她凑在长乐耳边,低声说:“谁要算计你,他们又是要利用你算计谁,我会查清楚的,你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让那些人看出端倪来。”
“嗯。”长乐一边点头,一边擦眼泪。
“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问你。”江承紫低声说。
长乐睁着大眼睛,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不住地吸鼻子,说:“阿芝,你问吧,我定然知无不言。”
“你送信给我义兄,所为何事?不仅我想知晓,我义兄也知晓,而且你的态度才是他们处理这起事件的依据。”江承紫长话短说。
长乐有点蒙,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我的态度才是处理这事的依据?”
“有人来了,我长话短说。你的兄长,你的三弟都认为你的幸福才是重要的。至于旁人的算计,呵呵,去他娘的。”江承紫骂了一句脏话。
长乐一听,立马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阿芝,你说这话,不妥。”
“无所谓。我直接跟你说吧,你的幸福才是他们在乎的。旁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长乐这下总算听明白了,睁着大眼睛瞧着江承紫,嘴唇颤抖得厉害。、
“真,真的?”她低声问。
“是。”江承紫很笃定地点头,随后便问,“那么,公主给我义兄写的那封信用意何在?”
“我,我原本想要嫁给长孙冲,但自从东宫听闻他的事,我心里就有了阴影。而且,庆功宴那点,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与你义兄,睡,睡在一起。我这清白是不保了。我本来跟他说好将这事忘记,可,我——”长乐说到这里就快哭了。
江承紫也没说话,只凝神听着,那来寻长乐与她的人却在拐角处停住了脚步,站在拐角处偷听。
江承紫凑到长乐耳边说:“有人偷听,你现在在我耳边告诉我。”
长乐一惊,便压低声音说:“自从那天后,我每日里都要想起阿武表兄,竟是挥之不去。”
“那你想嫁给长孙冲吗?”
江承紫直接问,长乐摇摇头,道:“不,不想。我找人打听过了,他实在是个奸诈小人。”
“你想嫁给我义兄?”江承紫问。
长乐咬了咬唇,轻轻点头,说:“我总是想着他。这些日子,食不知味,想尽办法想要退了长孙家的婚事,却横竖想不出办法。这才不得已,想要写封信给他,见他一面,让他帮我想想办法。”
“好。公主如此坦诚。甚好。”江承紫轻笑,尔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回去,什么都被做,只将这段日子在你身边的人都留心些。包括那晚是谁让你去后院见我义兄,还有你向谁打听长孙冲的情况,对方与你说长孙冲不是的,都记下。等这雨的事解决了,你就给我发帖子,我来查。”
“嗯。”长乐这下对江承紫算是言听计从,连忙点头。不过,她又忧心起来,低声问,“阿芝,你说,表兄他会娶我吗?”
“我瞧着他心悦你,一直记挂着你。”江承紫也不藏着掖着。
长乐听闻,不由得眉开眼笑。
江承紫暗叹:十多岁的少女可真是个美好年纪。一句话,一件事,就能无比高兴。
“阿芝,我一定听你的话,我一定不会打草惊蛇。”长乐保证。
江承紫点点头,随后对她笑笑,说:“来,看我对付一下那偷听的窃贼。”
长乐很是好奇,然后,她看着江承紫身形一闪就到了长廊的拐角处,下一刻她转过去,抓着一个人就扔到了长廊外的花圃里去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无题
那人“哎呀”一声,紧接着是尖利的叫喊声:“救命,救命,杀人啦。”
即便周围是哗哗的雨声,这声音也非常有穿透力。这里虽是后宫,却也有侍卫们存在,这人的一声尖叫,侍卫们纷纷前来,手中长刀对着江承紫,为首一人喝道:“你是哪宫的宫人竟敢造次?”
长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这阵势,厉声喝道:“狗眼,不逮住妄图行刺本宫的贼人,却要来为难蜀王妃?”
那些侍卫一见是长乐公主,立马行了礼。
为首的侍卫队长又瞧了瞧江承紫,说:“公主,据属下所知,蜀王府只有一位侧妃萧氏,莫不是这位?”
“萧氏算什么东西?这位乃弘农杨氏九姑娘,杨氏阿芝。你们还不收起兵器?”长乐厉声反问。
那些侍卫队长让人收了兵器,却还是不肯放过江承紫,继续说:“如今是发生了这等事情,自是要查清楚。”
“你这是不信本宫?”长乐反问,将阿芝护在身后。
江承紫轻笑,道:“公主莫动气。他们职责所在,无可厚非。也正因有他们这样的忠心,才能确保宫廷的安全。他们正是尽责尽责的典范。”
那些侍卫一听,莫不惊讶。从来在遇到这等事时,几乎都是被强权压着的,如今这位竟然为他们说话。
长乐一听,也觉得江承紫说得有道理,便缓和了语气,说:“你们不信这位是未来的蜀王妃,如今的杨氏阿芝,我找我母亲与你们证实是不可能的。皇后现在身子不便。不过,我们可以一并去见蜀王。不过,凡事涉及到杨氏九姑娘的事,蜀王脾气就不太好。”
长乐后一句暗含威胁,侍卫们心里也是直打鼓。蜀王向来冷若冰霜,做起事来又很不讲究,全凭喜好的。而今,杨氏九姑娘是蜀王心头好。他们这样不依不饶似乎不太好。
“那,那就不必惊动蜀王了。”侍卫队长说,然后立马命人将那淋成落汤鸡的人抓起来。
“不用惊动蜀王。我给你们看个信物即可。”江承紫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
为首的侍卫一瞧,顿时就变了脸色,道:“原来真是杨九姑娘。属下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见谅就不必了。你们职责所在,本就没有错。而今,被我扔出去的贼人先是偷听我与公主说话,尔后又企图行刺公主。你们要好好盘查,不管此人是哪一个宫的,还请各位秉公执法。若是此人身份让你们为难,就按照规矩上报。”江承紫不疾不徐地说。
那侍卫队长暗暗赞叹,这杨九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这遇事不疾不徐,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的处理方案给了出来。
“多谢九姑娘。”侍卫队长拱手道。
其余侍卫将那人像是拖死狗一样拖起来,那人尖叫起来:“公主,公主,我是周嬷嬷,我是周嬷嬷。”
长乐顿时震惊,尔后想到建议在立政殿摆庆功宴的人就是这老太婆,那些人算计自己与阿武表兄,跟着老太婆脱不了干系。
于是,她对那些侍卫,说:“此人欲要行刺我与杨九姑娘,用心险恶。方才九姑娘也说了,不管是什么身份,今日做出这等事,你们尽管查就是了。大唐的律法可不讲人情。”
“是。”侍卫们异口同声,但每个人心里都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接了什么烫手山芋,但这会儿却又真不好扔了。
待侍卫带走了人后,江承紫与长乐准备回立政殿。长乐想要讨论一下周嬷嬷的事,江承紫摇摇头,只附在她耳边说:“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这些事切不可随便谈起,方才这周嬷嬷就在偷听我们说话。难保没有旁人。”
长乐点点头,便不再说这话,只与江承紫谈了谈小时候的趣事,也央着江承紫讲一讲她在蜀中的见闻。两人说说笑笑,便又回了立政殿。
立政殿里,皇后主持,后宫众位妃嫔一并商议,拿出了节衣缩食的方案,捐米捐粮。总之,算是为天下百姓做出了属于她们的一点点贡献。尔后,淑妃和德妃又写了请朝廷命妇的帖子。
长乐与江承紫回来,恰好她们正好忙完。各妃嫔正好要告辞,淑妃拉着江承紫的手说:“我正要差人去找你呢!”
“公主带我四处转转,看好景致,谈论小时候的趣事,不知不觉就走远了些。”江承紫细声回答。
“看来你与公主很投缘。”淑妃依旧笑着。
长乐跑过来,抓着淑妃的手,撒娇地说:“我是真喜欢阿芝呀。以后,我可以经常下帖子请阿芝来玩吗?”
淑妃看了江承紫一眼,长孙皇后也是笑了,淑妃便说:“也是你们投缘,自然是可以经常一起玩。不仅是可以下帖子请阿芝来玩,若是可以,也可以去阿芝那边玩。”
“是呀,若是你们俩投缘,常走动,那,真是好呀。”长孙皇后满脸笑,说话若有所指。
淑妃知晓长孙皇后这话是期望长孙一族能收敛野心,能与承乾、李恪交好,能皆大欢喜。在这一场场的对决里,长孙皇后无疑是最苦的人,一边是自己的兄长母族,一边是自己的孩子们。这两边无论谁落了难,疼的都是她。她自然希望两边能冰释前嫌,和和睦睦。
如今,杨氏阿芝即将是蜀王府的掌家,而长乐即将嫁入长孙家,成为长孙一族的嫡长媳。若是两人交好,吹吹枕头风,说说利弊,估摸着能和好的话,那最好。
淑妃自然知晓长孙皇后这话的意思,也不戳破,只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孩子们投缘,和睦,这是最好了。”
“太子妃大嫂,你以后也跟我们一起玩呗?”长乐说着就跑去拉着一旁的太子妃苏氏。
论起年龄,苏氏比长乐还小,但嫁给了李承乾,长乐自然就叫她大嫂。不过,苏氏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妃,一言一行都想着要成典范,将来要母仪天下。因此,她要自持身份,做人更是小心谨慎。因此,苏氏小小年纪,倒显得十分老成。
“是呀,等这事忙完,你也与长乐,阿芝她们多走动。东宫的事务再忙,也不能小小年纪,像我们这些个小太太似的。”长孙皇后对太子妃说。
苏氏听闻,便是福身行礼,很乖巧地回答:“是。”
长孙皇后看苏氏这模样,心里也只能叹息。先前,她想着自己的兄长如今的情况,自己算是能站得住,拎得清的。可如果是拎不清的,母族又特别强的,怕就是乱子。历史上外戚干政,后宫干政把持朝政的事特别多。因此,他在给承乾选太子妃的时候,特谨慎。这苏氏一门是大家族,书香门第,教育出的女子,很知进退,模样也很好。而且苏氏一门一直是文官,且在这一代很是衰弱了。
长孙皇后选太子妃就基于这两方面的考量。如今,她看太子妃这模样,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如此怯懦的样子,能成为后宫之主吗?
“你们都是同龄人。以后,你们各家的男人都在外拼搏,你们也要多走动,齐心协力,让这大唐繁荣,天下黎民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淑妃也笑着说。
长孙皇后点点头,几位小辈也是齐齐应声。淑妃则是站起身告辞,带了江承紫就回了蓬莱殿。
李恪早就回到了蓬莱殿,将正在看书的李愔抓出来下棋。兄弟俩你来我往,一个子一个子地丢着。兄弟俩也是你来我往地闲话。说的全是这宫里头的事。
“这蓬莱殿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母亲和你精挑细选的,我也瞧了很久,定然错不了。”李愔漫不经心地说。
李恪笑了,说:“原来你小子也会注意这些?”
李愔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可不想早死,我还没踏遍三山五岳呢。”
“行行行,你理由多。我这做兄长的也不把你当孩子看。”李恪笑着,又落下一子。
李愔有些百无聊赖,说:“要是阿芝在这里,我们就打扑克牌了,这下棋怪没意思的,挺沉闷的。”
“你别岔开话题,你在这蓬莱殿,除了守着母亲外,也要瞧瞧这宫里的动静。最近,这宫里可不太平。”李恪今日也是一番试探,觉得自己的弟弟很是聪敏,他决定有些事不能藏着掖着,他也须历练历练。
“不太平?”李愔干脆丢了棋子,盘腿坐着,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瞧着李恪。
“立政殿那边。”李恪说。
李愔轻笑一声,问:“你是说有人算计长乐的事?”
李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李愔则是得意地说:“让你们将我当小孩子。呵呵。”
“你知道什么?”李恪蹙了眉。
“东宫上一次彻查各宫,不过也是浮于表面了。长孙氏在宫里的人还不少,但没有证据,太子也不可能全都抓了。立政殿那边的好戏,我可是瞧着有一阵子了。只不过,事不关己,我懒得理会而已。”李愔漫不经心地说。
李恪蹙眉,心里有些不悦。却也耐着性子,问:“你知道什么事?”
“有人算计阿武表兄与五姐。”李愔回答。
“你知谁的人?”李恪连忙问。
“长孙一族的人啊。”李愔说。
“原来母亲分析的竟是真的。”李恪喃喃地说。
李愔好奇地问母亲说了什么,李恪很严肃地瞧着李愔,说:“此间事,你与谁人说过?”
“我还能与谁人说?立政殿的事不关我蓬莱殿的事。阿武表兄明知五姐惹不得,还能被人骗出去,也是自己拎不清。只要不涉及到蓬莱殿,不涉及到你和三嫂。我自然懒得理会。”
“糊涂,荒唐。这事就是冲着蜀王府与杨氏六房来的,准确地说,还针对的是蓬莱殿。”李恪一拍案几,案几上的棋子飞了出去。
李愔虽聪颖,但毕竟是小孩子,这会儿更是一脸茫然,他完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只觉得他的三哥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件事定然很是重大。
“那,那如何是针对蓬莱殿了?”李愔低声问。
李恪正要解释,就听得门外的小宫女在问好,是母亲与阿芝回来了。他连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李愔说:“你且等等,看看你三嫂带什么消息回来。”
李愔茫然地坐在垫子上,仔细地想这件事与对付蜀王府之间的关系。
江承紫与淑妃虽是坐软轿回来,但因为雨势太大,她们衣裳也是湿透了。两人一并去换了一身衣裳,又喝了一碗姜汁汤,才出来。
李恪兄弟二人早就等在一边。淑妃命月姑姑与青云出去看着门,一家四口依次坐在主位上。
“母亲,阿愔知道一些事,我觉得不该瞒着他。”李恪率先解释为何李愔在这里。
淑妃点点头,说:“如今局势诡异,阿愔也不该置身事外,既然知晓一些事,那就听着。”
“是。”李愔恭恭敬敬地回答。
“阿芝,你与长乐一并出去,可是问出了什么?”淑妃问江承紫。
江承紫正襟危坐,便将与长乐的谈话以及所遇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五姐说了谎。”李愔听江承紫说完,立马就很笃定地开口。
三人一并瞧着李愔。李愔才说那一日立政殿宴请功臣,本来也给蓬莱殿下了帖子。因淑妃也算作独孤一族的亲族,独孤秋正好在言情之列。但不巧的是那一日淑妃身体不适,精神不济,就辞了这宴席。李愔听闻一些宫女私下里眉飞色舞地论议说以前觉得蜀王长得好看,简直是天人之姿,可现在瞧着那独孤先生那长得呀更是光华灿烂。他就想着去瞧瞧那独孤秋到底多么好看,能比得过他的三哥。
当时,因母亲身子不好,蓬莱殿都在忙着。他就自己一个人蹦跶去了立政殿,不曾想到了那边,就瞧见一宫女领着柴令武往花园走。
他觉得甚为可疑,就跟去了,就什么都看见了。柴令武被暗算,人事不省就躺在大石头上。他本来想趁着那宫女离开就想去瞧瞧柴令武,却不料还没动,就见长乐公主也被一个宫女领来了,听他们言谈,像是说柴令武约了她,就在这花园。
“尔后,她们寻到了阿武表兄,人事不省,就将阿武表兄抬回去了。”李愔耸耸肩。
“后来,你跟去了?”李恪问。
李愔点点头,继续说:“表兄本来是睡在外间,公主给他洗了脸,又让人搬进去了。”
“那你呢?”淑妃一张脸都沉下去了。
李愔见状,扑通一下跪地,求饶:“母亲,儿子再也不敢到处乱跑了。”
“那些人若是歹人,你还有命?即便有命,还不被逮着给我们下套?”淑妃严厉地说。
李愔跪着,李恪劝解母亲,淑妃摇头,道:“他得跪着,好好反省。没那么些斤两,就不要随便动。随便动一下,能害死一大批人。阿愔,回佛堂跪着去。”
第六百五十五章 可怖之事
淑妃很是威严地命令,李愔也知晓淑妃批评在理,而且今日三哥也承认他不是小孩子了,且说了以后的事都要让他参与。他如今也要反思反思了。所以,他很是乖巧地应了声,耷拉着脑袋就去淑妃的佛堂跪着去了。
李愔走后,淑妃才瞧着李恪说:“阿愔自小聪敏,但他做事看不了大局,年纪还小。”
“母亲,是孩儿着急了。”李恪连忙跪下。
“这事也不怪你。阿愔淘气,已瞧见了这档子事,他就不能置身事外。而且,他也不小了。”淑妃淡淡地说,“他也该历练历练了,只是如今他还须磨练磨练,这事就由我来吧。我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想要置我儿子于死地。”
淑妃说到后来,语气冷下来,眸子里全是狠戾。她缓缓站起身来,在宫里走了一圈,尔后再缓缓坐下,瞧着眼前的俩孩子,继续说:“既然真是长孙氏出的手,那就遂他们的愿。我们也成人之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帮长乐与阿武一把,为李承乾把这柴氏一门争取过来。”
“是。”李恪笑了起来。
江承紫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下来了,她一直怕淑妃明哲保身,不让他们动,没想到淑妃竟是自己要丢下佛珠,径直管这事了。
“我们既然决定要管,那承乾那边,你们也走一趟。”淑妃吩咐。
“我们等承乾回来,就立马去走一趟。如今,太子在处理剑南道的事,不在东宫。”李恪回答。
淑妃点点头,说她乏了,让他们退下。
两人从蓬莱殿出来,雨势小了不少。李恪早就让马车停在宫门口,他为江承紫小心翼翼地撑着伞,一路上了马车。
照例是先送江承紫回杨府,两人同在马车里。
“你怎么看?”江承紫这才低声地问。
李恪拿了干帕子正给江承紫擦打湿的刘海,便漫不经心地回答:“母亲是怒了。”
“你不担心?”江承紫问。
李恪摇摇头,说:“母亲比你我看得都远。而且,这会儿她肯定在教育阿愔。”
“啊?那阿愔岂不是惨了?”江承紫想到今日杨淑妃教训李愔的神情,顿时觉得这位准婆婆其实十分厉害。
“阿愔总是要长大。而且,这臭小子恐怕比你我想象中更聪敏。”李恪放下帕子,神情颇为得意。
“他是挺聪明的。”江承紫轻笑。
“公子爷。”忽然,马车停了,杨初在外低声喊。
“何事?”李恪问。
“杨府到了,可有马车挡了我们的道。这边厢怕要走一段。”杨初回答。
“问一问是谁家马车,让挪一挪。”李恪有点怒,这杨初这点事都办不好了。
“公子爷,是左屯卫将军府的车。”杨初回答。
“也让他们让开。”李恪听闻是张嘉,语气更不客气。
“他们让开了。”杨初立马说。
不一会儿,车在杨府正门停下来,有人朗声喊:“开门,开门,九姑娘回来了。”
门房听闻,立马打开门,拿了大伞出来迎接九姑娘。
麻杆麻溜地问:“九姑娘,可需要软轿抬过去?”
“我这鞋已湿了,再说了,自家府邸要什么软轿呢?”江承紫笑着,回头瞧了瞧李恪,问,“你还不回去?”
李恪本来准备回去,这会儿看张嘉从马车上款款下来,说要拜访江承紫,他就不想回去了。
凭什么让阿芝跟那家伙独处呀!他不爽。
“我肚子饿了,我要吃小厨房的小火锅。”他回答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是言下之意就是“我要留下来”。
“这天气,吃吃小火锅也正合适,正巧我多日没吃过了。”江承紫想到小火锅,倒也嘴馋,因此就爽快地留下了李恪。
一旁的张嘉听闻,连忙说:“阿芝,我亦许久没尝过小火锅了,甚是想念那滋味。”
“行了,行了,今日都吃小火锅。”江承紫那虽是皮靴,但早就浸了水,袜子打湿冷冷地黏在脚上很不舒服,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兰苑,换一身舒坦的。
“太好了。”张嘉笑道。
江承紫提着裙子,对小厮们说:“你们仔细引两位公子来兰苑,我先回去换衣衫。”
小厮们应了声,江承紫已蹦跶过了二门,径直往兰苑蹦跶去了。
她回屋换了衣衫出来,李恪与张嘉正在兰苑的厅里坐着,彼此瞧着,跟要决斗的剑客似的。
“得了,你们俩别跟乌眼鸡似的,目前而今眼目下,这事情明显很棘手。咱们既然都算是他乡遇故知,就该团结一致。”江承紫老气横秋地说。
“我跟他不是故知,是仇人。”李恪没好气地说。
“我跟你也不是故知,是情敌。”张嘉回嘴。
“你们二位,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要怪就怪你们当年太年轻,眼力劲儿不够,看不清。如今,上天给咱们好好生活的机会,两位就不要瞎掐对方了。”江承紫教育了两人一番。
李恪与张嘉都没说话,对视了一眼,又彼此厌恶地别开了眼。
江承紫也不多言,只说小火锅要等一阵子,先喝一壶茶去去湿气。两人也没反对,江承紫就开始泡茶。在泡茶的时候,江承紫率先问张嘉:“晋华兄不是去帮太子收拾剑南道的摊子了么?怎么有空到我家来?”
“我毕竟是左屯卫大将军,京师还是需要拱卫。因此,不能离开。再者,秦大将军亲自陪同太子前往剑南道与山南道。蜀中张氏子弟精英已在任凭太子差遣。”张嘉回答。
“原是如此。”江承紫点点头,尔后又问,“你来我家,不会就是为了蹭一顿小火锅的吧?”
张嘉摇摇头,说:“想吃小火锅很久了,但这会儿来拜访,确实有个新的情况。这个情况,若是操作得当,可以直接将萧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哦?什么新情况?莫不是跟武元华有关?”江承紫问。
“不。是今日暴雨,士兵巡逻发现,西区那边有个先前建立收容受灾孤儿的院落进水了。便报告了我,我带人去瞧时,发现了个事,于是将那些人一并扣押审讯了一番。他们可是什么都招了。”张嘉笑着说。
江承紫听得一头雾水,但觉得张嘉说的是不得了的事,便连忙追问。张嘉这才细细说来,原是先前干旱,总是有些受灾严重的。那些难民入了京城,便会收到收容。而其中西区有一处就是收容受灾的孤儿。但管理这里的官员与老妈子们却利用这些孤儿赚钱。找了人训练这些孤儿,专供那些达官贵人玩乐。
“阿芝,你可不知,有些还是四五岁的孩童,那些孩子什么都不明白,就被糟蹋了。真是令人发指。”张嘉说到此处,整个人都愤怒起来。
李恪一听,也是愤怒不已,喝道:“先前,人牙子想要掳我与李泰去卖掉,是满足那些人的口腹之欲,说孩童的柔嫩,却没想到在京城之地,还有这种禽兽之举,还假借的是朝廷救灾的名义。”
“是呀,令人发指。因此,我仔细审讯盘查了一番,这件事多半跟萧氏有关。而且据那些人交代,不仅仅此处,还有另外一处叫‘绿珠阁’的地方,也是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那里就是美丽的女子,平康坊里有头脸的,坚持卖艺不卖身的都能在那里卖身。还有蜀王更想不到的,除了‘绿珠阁’,还有‘兰衣坊’,表面上是个成衣铺子,实际上,全是长相俊美的男子,服侍的也是那些达官贵人。这背后之人,搞这么大阵仗,又不为赚钱。呵呵,其心不言而喻呀。”张嘉笑道。
江承紫听得背脊发凉,连茶水要倒满了也浑然不知,李恪眼明手快帮她接住,才免得她烫伤。
“阿芝,真不该拿这种事污你耳朵。”张嘉叹息。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这事亏得你发现了,不然真是让人后怕。你如今,可有确凿证据证明这背后之人是萧氏?”
“还没有确凿证据。因此,我想要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把那些达官贵人都摸一遍,看看这背后的利益。”张嘉回答。
“你摸查一下得了。实在摸不到,就给长孙氏和萧氏。这世上的证据都是做出来的。”江承紫径直说。
张嘉一脸震惊地看着江承紫,江承紫扫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你不用这样瞧着我。你方才说的这些玩意儿,只要证据确凿,就是死路一条。万一那设计这些人再设计确凿证据给蜀王,或者给你,又或者给哪个忠良,你们是如何都翻不了身。”
“我明白了。你方才是怕这种事。”张嘉恍然大悟。
“我方才光顾着愤怒,还没想到这一层。若是阿芝说的这种情况,可真是可怖。”李恪也觉得形势严峻。
张嘉倏然起身,说:“好在我留的都是心腹,还没有打草惊蛇。这小火锅我不能吃了,阿芝,你欠着我。”
“我也跟你去。”李恪也觉得这事很是严重。
张嘉摆摆手,说:“你陪阿芝吃小火锅。这事交给我,再说了,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还有你护着阿芝。”
“你胡扯些什么?”李恪不悦说。
张嘉耸耸肩,穿上雨披匆匆走了。江承紫与李恪面面相觑,本来很想吃小火锅,如今却是吃得没滋没味。
这边厢刚吃完,柴令武就匆匆赶来询问长乐的事,江承紫也不瞒着他。毕竟柴氏一族也算是局中人,柴令武听完这一切,只蹙着眉。
“你愿意娶长乐吗?”江承紫问。
柴令武略一犹豫,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这阻力很大。”
“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别婆婆妈妈。”李恪心情明显不好,尤其想到张嘉带回来的消息,心情更是特别差。
“愿意。”柴令武轻轻吐出这两个字,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罪人似的。父亲一直保持中立,如今看来因自己的举动,不得不站队了。
“这就好办。不论是谁要算计你,算计蜀王,都不要紧。你们有情人忠诚眷属就是了。”江承紫笑着。
“唉,妹妹,我这做义兄的,总是这样麻烦。”柴令武很是懊恼。
“麻烦?怎么会麻烦呢?来,吃小火锅,刚好多备了一份儿。我们刚吃完,我去吩咐厨房给你上小火锅。”江承紫笑着说。
柴令武吃完火锅,又火急火燎地说要去河堤上盯着。
“你小心些,这雨并没有停的趋势。我听我父亲刚回来说,测算出来,这雨势不减的话,那些工程最多只能撑三日。”江承紫走上前,低声叮嘱柴令武。
柴令武一愣,说:“无妨,我会作好万全准备。另外,我派出去的人已打听到如意坊的大当家明日会来京城。具体是来做什么,并不清楚。若你想去订首饰,或者谈合作,直接找这位大当家。这位还是你王氏一族的人呢。”
江承紫一愣,想到就要见到如意坊的大当家了。爸爸一直认为是妈妈的那位王家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妈妈。想到此处,她倒是不免激动起来。
柴令武走后,李恪又陪她喝了一壶茶,两人正说着下一局棋,蜀王府的管家便气喘吁吁地跑来。
“王伯,怎么了?”李恪大惊。
他这位管事是从来不出蜀王府的,如今前来,定然是蜀王府出了大事。
王伯气喘吁吁地喝了一口茶,才说:“王爷,抓到了,抓到跟萧氏私通的野男人了。我们要关进牢里,萧氏在家里大闹,说她一个侧妃,连个远房亲戚来府邸里,莫非都不行?萧氏破口大骂,骂了我们,又骂王爷,之后还骂九姑娘是狐狸精什么的,反正萧氏要放走那人。”
“走吧,我们回去。”李恪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扶着王伯往外走。
“你小心些。”江承紫送了出来。
“阿芝,莫担心,你好好休息。明日,怕许多事,会有个结果的。”李恪说这话,像是承诺似的。
江承紫千言万语,但在此时,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便只是点点头。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三日
雨一直下,没有停的趋势。
整整三日,百姓旱灾缓解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再度陷入了洪水的恐慌里。那些连年被淹的庄户人家,如同冬日寒风里挂在树上的枯叶,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朝廷早没有早朝这种事了,大臣们成日里都在进出宫门,李世民在甘露殿里,几日几夜未眠,等着各处的情报,再作出指示。小太监们一袭雨披更是没有脱下来过,只等着陛下一声令下,就奔出去宣人前来或者向人宣旨。
各家大臣都在工作岗位上,或者在家里待命。兵部也是派了军队密切监测着各条大河易决堤处。工部更是如临大敌,不断地计算着各处工程所能承受的数据,隔半个时辰就取雨水数据。江承紫的父亲与大兄也停了手中的格物院修建工程,径直回了工部,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朝堂一堆人忙成狗,后宫妃嫔也在长孙皇后与太子妃的带领下率先节衣缩食,捐献粮食,缝制救灾用的衣物。各家名妇贵女受到娘娘们的感召,在太子妃的带领下,捐款捐粮,动手制作救灾工具。
总之,整个长安都格外忙碌。
就是在杨府,小厮丫鬟们也是每日里看着排水情况,深怕哪里堵着一下,整个府邸排水不畅,就给淹没了。若说闲人,江承紫这几日算是闲人了。首先,她没正式嫁入蜀王府,算不得蜀王妃。杨氏六房这边,因父兄都在外,母亲怀孕,宫里也没请她前去。
她倒是落得清闲,因下雨的缘故,出去蹦跶显然不是上策。于是,她每日里在家里整理话本子典籍,琢磨着怎么将敌人一锅端了,或者随口写上一两首诗词,算作练字。
而且,自打李恪那晚回去后,就一直在忙,没再上杨氏六房来。只是每日里差了江府护卫里留在蜀王府打点的一个丫头带消息给她。
下雨的第二天一早,那丫头带来的消息是关于萧氏的。李恪回到蜀王府,面对声称自己怀孕的萧氏,只淡淡一句:“萧氏疯了,关入地牢。”尔后,他又处理了那个私通的奸夫,命王伯管家。
“哦,那蜀王今日在忙什么?”江承紫淡淡地问。
那侍女回答:“回禀九姑娘,蜀王与左屯卫大将军处理事情去了,他说奴婢这样说,你会知晓是什么事。”
江承紫略一顿,一滴墨就落在纸上,便点点头,示意那侍女退下。
她再无心思写字,索性只坐下来编话本子。过了晌午,刚要吃饭时,柴令武风尘仆仆地跑来蹭饭,一身都湿透了。
江承紫命人打水给他洗澡,柴令武摇摇头,说:“吃几口饭,我就得去大堤瞧着,反正也是一身湿,不用洗。”
“义兄,这都不像你了。”江承紫轻笑。
柴令武也是憨憨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我既然决定要娶长乐,总得转变一下。不然,到时候她就算退婚,陛下与皇后都未必愿意长乐嫁给我。”
“爱情使人强大呀。从前,我总是想,我义兄这样的人,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收付呢?如今看,真是一物降一物。”江承紫打趣。
柴令武红了脸,抿了抿唇,叹息一声说:“谁晓得我一世风流倜傥,就在这里栽了?”
江承紫“噗嗤”一笑,柴令武又问:“柴月可有过来与你说如意坊的事?”
“一大早就来了,说因暴雨,道路封堵。如意坊的王当家取消了来京城行程。”江承紫回答。
“你也别太失望,来日方长的事。我让柴月用你的名义递的帖子,那王家姑娘必定也是听过你的名号,想必也是好奇你是怎样的。这英雄相惜,也得会见你一面。”柴令武一边拿着帕子擦湿了的头发,一边安慰江承紫。
“我不着急啊,来日方长嘛。”
对于没见到如意坊大当家这件事,江承紫只是略略遗憾,倒不是特别着急。
不过,她爸爸独孤思南显然就比较的失望,早上的时候,柴月刚走,爸爸就来府邸拜访,说的也是这件事。
江承紫当时也安慰他不要着急,兴许不是。
“肯定是。”独孤思南很是笃定地回答了她。
她也不好继续跟自己的爸爸争论,只得说:“若是,此番没来更好,毕竟这么大的雨,沿河涨水。”
“是啊。”独孤思南忧心忡忡,随后又低声问,“女儿,你若真是你妈,我该咋办?”
“追啊,求亲啊。”江承紫怂恿,“反正你们男未婚,女未嫁。”
“人家是王氏望族,她又是如意坊大当家。”独孤思南唉声叹息地说。
“你还是独孤一族呢。你这颜值,啧啧,放眼大唐,都没人比得上你。”江承紫围着独孤思南转了一圈。
“我现在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更别说什么产业了。”独孤思南垂头丧气。
“我说老爸啊,我义兄帮你选了个宅子,而且皇上说了在太原那边给你修个独孤家的大宅第。”江承紫安慰,随后一拍案几,叫道,“你患得患失个什么劲儿啊?你那时有大房子吗?有什么产业吗?我妈还不是跟了你?”
“这——好像是啊。”独孤思南想了想,还真是这样,“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啊。”
江承紫看到老爸那严肃样,顿时挥挥手赶他走,说:“别在我这里装了,好不?若是她,你就是个乞丐都没问题,你可以回去蹲着了。目前而今眼目下,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我记得你的工程学,山川地理啥的学得也不差的啊。”
“哦,就比历史差一丁点啊。”独孤思南脸上露出笑容。
“去去去,为你的女人挣功名利禄去。”江承紫挥挥手。
“真是个无情的娃。”独孤思南撇撇嘴,脚步轻松地走了。
此番,柴令武也提到了如意坊的大当家,她便笑着说自己不着急。她如今真正着急的是张嘉昨日说到的事情。开了这么三家供人享乐的场所,全然不是为了赚钱。其中目的太不言而喻了,若是幕后之人没法尽快揪出来,旁人栽赃嫁祸一下,加上长乐这一件事。不论是谁,都跑不掉。即便不死,也得残,永无翻身之日。
想到此处,她问吃香菇肉汁浇饭的柴令武:“义兄,平康坊头牌花魁真是卖艺不卖身么?”
柴令武顿时就呛着了,清清嗓子,道:“这种事,以后不要问我了。平康坊这种地方,我以后是不去了的。”
“咳,你不怕旁人说你怕老婆么?毕竟,那些大臣休沐日子还专门去平康坊喝酒呢。不喝酒,人家都瞧不上你。”江承紫打趣。
“得了,我柴令武不是那么虚荣的人。我可不想给我心疼的人添堵。”柴令武撇撇嘴,“所以,以后你别向我打听什么平康坊的事。”
柴令武一本正经,江承紫笑得前合后仰。
“得了得了,你好歹也是要当蜀王妃的人,矜持点啊。”柴令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端着个碗蹲在廊檐下吃得呼哧呼哧的。
“啧啧,你好歹是要立志当驸马的人,看看你这德性,能注意点形象么?”江承紫反唇相讥。
柴令武不予理会,吃完了香菇肉汁浇饭,对她这个创始者不感谢,径直感谢了厨房的厨子,尔后就蹦跶走了。
江承紫百无聊赖,编了个话本子后,就跟杨王氏闲聊,其实就是安慰杨王氏,让她安心养胎不要瞎想。
这样百无聊赖过了一日,第三日一大早,蜀王府的侍女照样来报告,说蜀王带话:“鱼已进网,只等时机了,让九姑娘不要担心,该吃吃,该睡睡。”
江承紫掩面笑,挥退了侍女,对阿碧说:“看我得是这长安城最闲的人了。我们还是来打马吊吧。”
于是这一日,长安城都忙得一团乱时,江承紫带了几个贴身侍女在家打了一天麻将。
傍晚时分,冬梅刚收了麻将摊子,准备吃饭。一票人就蹦跶到杨府来了。
首先来的是柴令武身边的小厮柴月,白净斯文的小厮一进门,气还没喘匀,就急忙说:“姑娘,不出所料,渭河决堤了。”
“可严重?”江承紫也是倏然站起来。
“冲毁了不少农田和房屋。好在事先预备了沙袋,军队早就遣散了附近的居民在安全地带安置,目前没有人员伤亡。二公子带的干粮饭团也第一时间发放下去了。王先生的弟子们熬制的汤药也一并起锅了。”柴月回答。
江承紫松了一口气,又问:“救灾情况如何?是谁在堤坝上指挥呢?”
“回九姑娘,是程知节老将军的公子骁骑将军程怀亮。救灾方案是工部先前做出的,又被房大公子按照当地情况调整过,定然没错的。”柴月说。
即便真有什么情况,江承紫于治水可没多少斤两。在治水这方面,她还比不上自己的老爸,所以她也是问问而已。不过房遗直对治水颇有建树,这倒是令她意外。
“房遗直房大公子?”江承紫疑惑地问。
柴月笑着回答:“房大公子最关心这水患,读了不少解决水患的书,还亲自考察了河道沿岸的。”
“原是如此。”江承紫点头之际,柴月已经告辞,蹦跶出去,说是要陪在自家公子左右。
柴月刚走,张唯就蹦跶进来了。江承紫原以为张唯是来报告张嘉的进展的,谁知张唯一到了偏厅,就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很是八卦地说:“九姑娘,属下来向你报告一声,剑南道与山南道的事解决了,太子彻底掌控了山南道与剑南道,大大小小的军官全都替换了,如今正在整顿军中。那些供词罪状,足以让萧氏一族元气大伤了。”
“这么快?”江承紫很是讶异,这才几天时间,若是赶路慢一点,也就刚到军中而已,怎么就大大小小的军官都换了?
“有我们暗中相助,再加上太子或者是陛下早就想捏住山难道与剑南道的兵权了,那些军官都是选拔好了。太子此番,径直就带过去了。”张唯回答。
江承紫听到此处,倒是觉得背脊发凉。
这一次,山难道与剑南道的事件,是一次强占民女开始,由高士廉拖出一堆,李恪推波助澜送些坑萧氏一族的证据。高士廉趁机弹劾军中大小军官,引出朝廷彻查。而朝廷仅仅几日,就将两道兵权掌控在手。这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帝王心术呢?
若是机缘巧合,只能概叹萧氏一族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帝王心术,可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江承紫一愣,不知不觉眉头轻蹙。张唯以为她担心,便说:“姑娘,你莫担心,那边局势已稳定,南诏等地不敢蠢蠢欲动的。据闻,他有意培养秦铭统领山难道。这是秦将军最聪敏的儿子,用兵如神。”
“嗯,我不担心,倒是你风尘仆仆,辛苦你了。”江承紫回过神来,笑着对张唯说,然后命冬梅给了赏钱。张唯红了脸,推辞再三,被冬梅鄙视了一番,将一小块金麦子塞到他手中。
“多谢九姑娘。”张唯低着头,很不自在地告辞了。
江承紫想起刚才自己的所悟,还是觉得周遭的风凉飕飕的。
不过,即便再怎么凉飕飕的,她肚子还是咕咕饿了。她便不再想了,开始吃晚饭。
晚饭吃完,雨更大了,天墨黑一片。聪聪回来拿换洗衣服的杨舒越一脸沮丧,叹息一声,说:“阿芝,怎么办,黄河也决堤了。”
江承紫默然,杨清让也焦急地问:“阿芝,你有什么主意么?黄河,决堤了。”
江承紫摇摇头,道:“只能先安置灾民,再堵住决堤口,等雨停。”
杨舒越父子俩听闻这种毫无新意的说法,也是叹息一声,收拾了衣物,又匆匆去了工部。
江承紫望着墨黑的天,想到对决堤黄河的无能为力,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要是能将黄河源头变成绿洲,黄河沿岸种满绿树,彻底改变生态环境,或者会避免?”江承紫对于生态学并没有系统研究过,因此她颇为疑惑地自言自语。
尔后,她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念头:若是能找到一种植物,将黄河源头那些正在沙漠化的地方变成绿洲,就能避免很多的天灾**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墓黎主人
雨整整下了一夜,终于在第四天早上小了些。
“姑娘,你说这雨是不是要停了?”冬梅打开窗户通风,将房间里因下雨囤积的霉味排出去。一打开窗户,她瞧见那雨势,便问刚起床在镜子前梳洗的江承紫。
江承紫只瞧了一眼窗外,天色并不好,只不过那雨势是小了些。
“现在太早,瞧不出。”江承紫回答。
“这天,看着得要停雨了。”这几日一直没闲着,对府邸里大大小小的侍女小厮进行各种排查的张妈恰好进来复命,便插了一句。
“真的?”阿碧问。
“看那天色不到傍晚就该停了。”张妈很笃定地说。
“希望如此。”江承紫并不想讨论雨势,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张妈很会察言观色,立马就转了话题,说:“姑娘,这几日排查,那墓黎的来历已查了个大概。众人回忆是在咱们入住前,这边是兰为主题的,几位布置的人说,姑娘楼正好雅致一些,就以花为装饰。当时,有个老花匠说这儿的日照正是养兰花的好地方,就将这院子打造成了兰苑。”
江承紫心一沉,原来是在入住之前,就开始算计了么?
“那个老花匠可找到?”江承紫问。
“回禀姑娘,那老花匠是城南水磨亭花圃的老把式,据闻这花圃培育了不少名花,宫里御花园的名匠多与他有切磋。此人,尤善养兰。宫里要什么兰花,都是宫里花匠亲自去水磨亭花圃挑选的。当日,因要布置兰苑,太子府的负责人就去水磨亭请了这位老花匠。这所有的花都是那会儿布置的。”张妈低声回答。
“那可有控制此人?”冬梅插嘴。
张妈扫了她一眼,继续说:“姑娘,老奴没这个能耐,现在来就是想问姑娘怎么办?”
“那我兰苑的花匠丫鬟是谁买的?”江承紫不回答张妈,径直问。
张妈一愣,道:“姑娘,兰苑的花匠丫鬟一共两人,皆是老奴与孙姑姑一并去办的。这孙姑姑是夫人娘家的老嬷嬷,之前来信说夫人父母亡故后,她被赶出来,跟她儿子过了一阵子,儿子又病死了。她很是可怜,给夫人来了信。夫人就派了人去接她的。前次,姑娘在这里处理了几个婢子,这边厢就重新去买了几个新的丫鬟。”
张妈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因江承紫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姑娘——,老奴——”张妈只觉得背脊发凉。
“我说过,孙姑姑年龄大了,在这府邸里是享福的。家里的琐事,怎么能让她沾染呢?”江承紫厉声反问。
张妈“扑通”一下跪地,立马伏地,喊:“姑娘,是老奴错了,求姑娘给老奴一次机会。”
“做错了就做错了,好意思这样呼天抢地?”江承紫扫了她一眼。
“是。”张妈赶紧就闭嘴,只伏在地上。
“冬梅,去将负责兰苑花卉的两名花匠给我请进来,就说我询问她们一些养花心得。”江承紫一边说,一边用勺子缓缓地划拉着一碗桂花粥。桂花粥大米熬成,加上去年精选晒干的桂花一并熬出来,桌上还有小碟子装的时令泡菜和烟熏火腿,切得薄如蝉翼。
那两位花匠丫鬟进来后,看见张妈伏地,顿时就背脊发凉,战战兢兢地行了礼。
江承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桂花粥,才随意问了些关于养兰花的事宜。
两名小花匠最开始很是害怕,后来便放开了,说了些养兰花的事。江承紫静静听着,喝完了一碗桂花粥,擦了擦嘴,才忽然说:“你们俩是哪里人?”
“回禀姑娘,婢子是长安人士。”
“婢子是蜀中人士。”
两位丫鬟分别作了回答,江承紫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们俩一眼,反问:“是吗?”
“是。”两位丫鬟异口同声。
“哦。你们可听说过我师承仙者?”江承紫忽然问。
两位花匠婢女点头,说:“姑娘的事迹传得颇远,婢子没来杨府之前,早就听说。”
“这样呀。”江承紫满脸都是柔和的笑。
“当然。”其中一名婢子回答,另一名点头。
“你们是不是觉得师从仙者的人都是菩萨心肠?”江承紫依旧笑着。
“当然,都说姑娘是仙女下凡呢。若非姑娘带来的马铃薯与红薯,就是这干旱就得饿殍遍野。”有一名婢子回答。
江承紫哈哈一笑,说:“其实你们错了。我虽师承仙者,但我实在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我在蜀中斩杀过作乱的羌人。在杨氏祖宅,斩杀过贼人;前不久,在朔方城里,我亲自斩杀了恶贼梁师都。若是作恶之人,我并不介意直接动手杀之。”
两名小婢女抿了抿唇,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姑娘,说,说得对。”有个小婢女回答。
“我师父没给我一颗菩萨心,却给我能看透恶人的本事。”江承紫说到此处,眸光凌厉扫了过去,厉声,“你们二人来自何处?受何人指使?”
“姑娘,我们,我们没有。”两名丫鬟普通跪地。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我是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能说服我不杀你们。实际上,如果我要查,墓黎事件出现的那天,我就可直接揪出幕后之人了。”
“姑娘,我们,我们真没有。”其中一名丫鬟说。
江承紫没有说话,一旁的冬梅喝道:“你们真是不识好歹,以为错过今日,姑娘还会给你们机会?你们涉嫌谋害朝廷命官,谋害未来王妃,谋害上天赐下的造福百姓的仙女,每一桩都是大罪。”
“冬梅,不用说了,你命人将这兰苑里,跟那盆墓黎放在一起的兰花全都搬来。”江承紫吩咐。
本来前几日,若她自己查,很快就能查出来。毕竟,她能跟植物沟通。只不过,植物们讲不清楚那些人,她得先让人查出个谱,再带着这些花儿去认人。
冬梅立马着手去将兰苑里的三十盆与墓黎在一处的兰花盆栽搬过来。
江承紫凝神静气,对那些兰花说:“明知那墓黎是冒充兰花的,你们居然不与我说起?”
为首一盆蕙兰低声说:“它也没说它冒充兰花呀。再说,它于我们无害啊。”
“你们不知此处是兰苑?”江承紫问。
“知晓。”那盆蕙兰继续回答。
“既然知晓,就明白这里除了一些高大的树,便只有兰。”江承紫不疾不徐地说。
蕙兰无言以对,隔了好一会儿,才强词夺理:“我们也不知它原是个居心叵测的。谁晓得你们人类的是世界那么复杂呀,做这种利用我们植物的事。”
江承紫也不与它们的计较,只径直说:“你们从前真不知墓黎是做什么的?”
“我们从没见过它。见到它与我们这样相像,还以为是我们同类呢。毕竟草木遍布天下,我们兰族到底有多少种类,我们自己也不清楚呀。而且它很沉默,极少说话。我们也只知道它叫墓黎。”蕙兰说了一大堆。
“行,那你们知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么?”江承紫询问。
“跟我们一起来的呀。这里修建的时候就来了。”蕙兰回答。
“那它之前可跟你们一并生活?”江承紫问。
“算是一起,也不算在一起。”蕙兰说了这么句没头脑的话后,又继续说,“它来到花圃刚好一天,我们就一并被送过来了。说不算在一起也是事实,说算在一起也是事实。”
“水磨亭花圃?”江承紫问。
“是呢。我就是在那里成长起来的,本来都快病死了,那老头起死回生呢。”蕙兰激动起来。
“墓黎是谁带来的?”江承紫问。
“老头。”蕙兰回答。
“照顾你们俩的小丫鬟呢?认识吗?”江承紫问。
“不认识。”蕙兰回答。
“我认识。”另一株兰花回答。
“哪里认识的?”江承紫问。
“我们被送到这里的前一天晚上,老头带了几个女子到花房看兰花,其中就有她们。本来我在这里看到她们,还挺高兴的。不过,她们不像姑娘这般,能听得懂我们说话。”那株兰花很是遗憾地说。
“在兰苑,你们好自为之,若有什么特殊情况,不与我说起,也别怪我辣手摧花。”江承紫以威胁结束了这一段谈话。
兰花们哀嚎一片,江承紫也不理会。只笑着问那两丫鬟:“你们可去过水磨亭花圃?跟水磨亭花圃的老花匠是什么关系?”
两位丫鬟一愣,随即摇头否认。
江承紫也不再问了,只喊了一声:“锦云。”
锦云便从闪身进屋,问:“姑娘,有何吩咐?”
“先将这两人关起来,确保她们不会跑。另外,派个人保护一下孙姑姑,看看孙姑姑最近都做什么了。当然,千万不要让孙姑姑知道,省得她老人家不自在。”江承紫说。
锦云得了命令,就让人将两个丫鬟抓走了。江承紫这才看看匍匐在地的张妈,说:“你起来吧,这事,你不须再查了。从现在开始,你要留意府邸里的情况,确保夫人的安全。”
“是。”张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腿麻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亏得阿碧扶了她,才没有摔下去。
“姑娘,要立马查吗?”阿碧低声问。
江承紫摇摇头,只说这雨天不舒服,出去也不方便,而今又是水患,到处都在救灾,不适宜查。让阿碧收拾收拾,一会儿喊几个打打马吊得了。
阿碧一愣,觉得自家姑娘有点沦落了,但也不好置喙主子,只得了命令去准备了。江承紫则在屋里暗自思量:这宫里到底还有谁喜欢兰花?
第六百五十八章 惊人消息
江承紫又打了一天马吊,等到黄昏时分,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她伸伸懒腰,瞧着薄雾轻烟慢腾腾往天空中去。天空已是云开,露出淡蓝的天幕,一弯新月细细的,像是印在淡蓝天空的印子,很淡很淡。
“看起来,放晴了。”一并在看天的冬梅脆生生地说。
“嗯。”江承紫淡淡地点了头。
她很不喜欢雨天,因此,这几日也只是让人查探,并没有亲自动手做什么。可这天气晴了,她就要把那些牛鬼蛇神揪出来,否则那些垃圾还以为她好欺负。
“到这京城可真是没空闲几天呀。”江承紫瞧着那一弯新月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
“又是旱魃,又是洪灾的,哪能有好日子呢。”冬梅答话,尔后又说,“姑娘,这虽是五月天了,但这几日雨,院内潮湿,入夜凉寒,你快些进屋去歇息。”
冬梅催促,江承紫笑了笑,转身进屋。
刚入了屋内,就瞧见站在窗边的云歌。此番,这只鸟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
“云歌。”江承紫高兴地喊了一声。自从执行任务归来,她还没有见过云歌,这乍一见,竟觉得像是乍见故人般惊喜。
“阿芝好。”云歌停止了梳理羽毛,声音竟然越发像是李恪了。
“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江承紫坐到摇椅上,拍了拍摇椅扶手。
云歌蹦跶过来,蹲在摇椅扶手上,说:“当然要将白凤鸟给送回去啊。先前,我让苍鹰带路,结果白凤要亲自去。后来入了朔方地界,苍鹰没跟上,但嘱咐我必须要将白凤送回去。”
“哪里是你送呀,分明就是你站人家背上。”江承紫指出这事实。
云歌咳两声,嘿嘿地说:“那也是我送它回去。”
“那你何时回来的?这几日可都是大雨。”江承紫问。据她所知,云歌很爱惜它的羽毛,不可能在大雨中飞行。
“就下雨的前一天晚上,本来飞回蜀王府,谁知那个萧氏在家里作妖,她看我那眼神,我觉得很不友善,怕在家里有危险,就连夜飞走了。”云歌回答。
“飞去何处了?我第二天进宫,也没见着你在宫里啊。”江承紫问。
“呔,傻鸟才去宫里啊。那地方,人人都戴着面具,规矩多不说,冷不丁就有人包藏祸心。若不是公子送我去陪淑妃,我才不进宫呢。”云歌一脸嫌弃。
“咦?没进宫,也没在蜀王府。你这几日,躲哪里去了?”江承紫追问。
云歌看她一脸不友善,立马跳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竖起翅膀,阻止道:“别想什么坏主意,我什么都说还不行吗?”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吧。”江承紫颇为满意地扫了它一眼。
云歌清清嗓子,才说它那一日本来是要来杨府的,但在路上瞧见了一个老熟人,就暗地里跟踪了这人。它觉得这人鬼鬼祟祟,觉得这人肯定来这里不会干什么好事,就觉得作为蜀王嘴信任的鸟,必须要查清此事。所以,它就召集了一帮狐朋狗友,暗地里盯着那人。
“阿芝,你猜怎么着?我这帮哥们儿跟踪了许久,还真有重大发现呢。”云歌很是得意地说。
“事关重大?”江承紫问。
“对。因此,我就回了蜀王府,结果公子还没回来,我就径直过来了。”云歌压低声音说。
江承紫倏然起身,对云歌说:“你且小声些,我让人守着,你再来说这事。”
“是。”云歌靠在躺椅软垫上,四仰八叉,完全没个正经鸟的样子。
江承紫也不理会,只出去吩咐锦云守着,不要让旁人来打扰,自己要静坐一会儿。
锦云得了吩咐,就不让人靠近兰苑了。
江承紫返回来,重新躺在躺椅上后,便问:“你先说,那老熟人是谁?”
“阿芝,你可还记得当日你初入益州城,要救我家公子么?”云歌很有说书人的架势,估摸着最近跑去酒楼听人说书了,这口气也学上了。
江承紫点点头,云歌继续说:“当日在客栈里,张嘉跟我家公子剑拔弩张,有个小混混,不知阿芝可记得?”
“莫小宋?”江承紫忽然就想起那一日,在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小混混。因与江承佑的一个发小同名,她便记住了那人。
“就是此人。当日,我家公子觉得这人不普通,就让我跟着调查调查。我跟踪了他一个多月,发现他就是益州城的一个小混混,便没有再跟踪他了。可不曾想在这京城之地瞧见了,而且他还鬼鬼祟祟的。你猜,我命一群鸟跟踪了几日,他见了谁?”云歌神神秘秘地说。
“我耐性不好,估摸不好想着炖一只鸟补一补。”江承紫慢悠悠地说。
云歌翅膀一撇,道:“算你狠。”
“所以快点说。”江承紫催促。
云歌这才说经过这几日的跟踪,发现这莫小宋与一个叫元宝的见了面。商议什么“女主武氏”的事。而且,他们两人还鬼鬼祟祟走了三家女主武氏。并且他们在查探其中一家时,云歌还瞧见了念卿。
“念卿?”江承紫忽然一愣。
“对,就是江府的念卿。她乔装成一个老婆婆,就住在那武姓人家隔壁。”云歌说。
江承紫忽然觉得这事似乎更复杂,便倏然站起身来,问:“云歌,念卿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啊。不过,我像是听说过,当日是姑娘让她注意武士彟一家,尤其是武士彟次女。公子给了她释奴文书后,就让她自己出去谋生。再后来,她就失踪了。姑娘这边的事又是一茬接一茬的,也抽不出手来找她。却不想竟然就在京城,而且还监视着那一户人家。”云歌解释。
江承紫没说话,云歌自顾自地说旅途劳顿,这几天又劳心劳力,都饿得没有力气了。言下之意是想要好吃的。江承紫笑了笑,说:“你再与我说一说,那元宝是何人,都谈了些什么,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云歌一听,立马就将人家谈话时哪里有停顿都描述得惟妙惟肖。若是外间有人听见,还以为是口技高手,绝不曾想只是一只鸟。
“这么说,那元宝是陛下身边的侍卫?”江承紫终于从云歌的表演中提取出了这个信息。
“不,是暗卫。”云歌纠正。
江承紫没与他争执,只点头说:“而且是心腹。”
“听他们俩谈话,这莫小宋是陛下放在益州,看着益州城一举一动的心腹。如今,似乎是为了女主武氏的事回京城的。而且,听元宝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莫小宋却是要等临邛道士袁天罡与国师李淳风两人合计过后,再动手。当时,莫小宋讽刺元宝,说他在京城呆多了,人性越发少了;元宝反唇相讥,说莫小宋在益州呆久了,爪子钝了不说,还忘了身份。”云歌继续表演。
看来李世民真是方方面面都不曾放松过。一边厢谋算着剑南道与山南道的兵权,另一边还秘密对付女主武氏一事。他将这样重大的事交给心腹元宝,固然是信任。但江承紫并不相信李世民身边只有元宝一个暗卫,他也不止一个心腹。可元宝的狠辣最适合他的意思吧。
李世民可真是个可怕的人!
江承紫从前不觉得,可这一次的兵权时间,她忽然觉得这人真是可怖。谋算布置,轻而易举将剑南道与山南道握在了手中。如今,派出元宝主导这事,显然是想直接将女主武氏灭掉。
“阿芝,你觉得请我吃什么呢?”云歌搓着翅膀贱兮兮地问。
“你喜欢的油炸虾米,正好小厨房做了不少。”江承紫说。
“不干,我还要吃酥肉。”云歌点菜。
“可以。”江承紫兀自在想别的事,也就答应了云歌。
云歌很是高兴,说这一趟来这里来对了。江承紫想到墓黎的事,便随口问:“云歌,你在宫里走动,可知晓宫里谁酷爱兰花?”
“兰花?”云歌仔细想了想,回答说:“到底多少人喜欢兰花,我不知。不过,淑妃和皇后是不喜欢的。陛下似乎喜欢,还有没有别人,我就不知了。”
“陛下喜欢兰花?”江承紫一惊。
如果水磨亭花圃的那个老把式跟墓黎一事有关。那么,这位经营水磨亭花圃多年的老花匠绝对不是为了对付她杨氏阿芝而存在的。他一定是为了对付别的人,这次不知是谁人的意思,顺带对付她杨敏芝而已。
“对啊,陛下喜欢兰花,甘露殿里有兰花,太极宫中很多兰花。”云歌回答。
江承紫没再说话,只觉得事情越发复杂。
时夜,月如钩,云歌吃完一大盘油炸虾米和酥肉后,又吃了一些木耳菜叶,尔后很是满足地躺在江承紫为它准备的小床上,盖上柔软的小被子睡下了,不一会儿,还打呼噜。
江承紫则是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梳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她拿了炭笔在清江白上列出了许多可疑的事与人,找寻其中的共同点,要点。
最终,她确定,明日一早就去一趟水磨亭花圃,亲自瞧一瞧那老把式。她虽不会读心术,但相由心生这种事可是以前在部队的必修课之一。
第六百五十九章 做还是不做
下了三日三夜的暴雨终于停了,夜色茫茫,新月如钩。
三日三宿,不眠不休的帝王以及朝中大臣总算松了一口气。李世民听完那些监察少年连夜赶回来的报告,心情颇好。
虽然这一场暴雨来得迅猛,下得又久。但从去年开始,工部就着手各处防汛工程,并且按照格物院的建议,在每一处可能发生洪涝灾害的地区进行实地勘察,做出所谓应急预案。这应急预案包括划出安全的灾民安置点,储藏食物,以及能快速修复河堤的沙袋材料。同时,重新调整驻军,对附近驻军配备救灾器具,培训救灾常识。而且这些军队都是由年轻的将领来率领。
这一系列的举措推出,在这一次来势汹汹的洪涝中经受住了考验。酒尽管渭水还是决堤了,但程怀亮带领的军队完美地执行了救灾任务。
各地的灾情都被控制住,工部总结:再过三日,不再有暴雨,就可以着手为灾民重建家园。
李世民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对那些新晋的监察少年说:“在此次救灾过程中涌现杰出人物,不管民间的还是军队的,亦或者是地方官员,皆上报上来,朝廷要树立典型,进行嘉奖。”
“是。”监察官员们齐齐回答。
尔后,这些年轻的监察官员将发生在自己监察区域内涌现的杰出人物一一列举出来。李世民听得满意,不过听到渭水决堤,第一时间组织救灾的并非程怀亮,而是柴世子时,他很是惊讶,问:“柴哲威不是跟随他父亲在军中?如何在渭水河畔?”
那位少年监察者很激动地说:“回禀陛下,不是柴哲威世子,而是柴氏二公子。他当时带着人在渭水河畔的几个村子跟村人协商种植蘑菇的事。雨势越发大了,柴二公子认为几个村子不安全,就通知了当时在渭水边监察水清的骁骑将军程怀亮。程将军将村人安排到安全地点。果不其然,一会儿就发大水了。柴世子带领手下的人也一直奋战在第一线,还让他的人为救灾的士兵送吃的。”
“这阿武真与从前不同了。”李世民叹息一声。
工部一名官员则是上前一步,笑道:“陛下万福。此番,何止一个柴令武世子不同了。臣就在渭水那边,除了柴令武世子,房家两位公子也是一并去了。房大公子饱读诗书,与我们工部共进退,就现场情况提出许多有效的意见,房小公子则是带领手下跟士兵一并扛沙袋,就在河堤上。”
“房相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李世民来了精神,很是高兴地说。
“不仅如此。独孤彦云那到处惹祸的宝贝儿子,此番也一并去了。从前,这柴令武、房遗爱、独孤谋、长孙濬四个孩子可是让人一提到就头疼,直摇头的。没想到在此番时刻,竟是不怕死,不计较,径直在前。”工部另一名官员笑道。
“长孙濬去了?”李世民问,随后看了一眼一旁的长孙无忌,问,“老三去救灾了?”
长孙无忌很是尴尬,摇摇头,道:“回禀陛下,臣几日不曾回家。老三跟随蜀王出使突厥回来,还在休沐,不曾去军中报到。前几日见到他时,他说他要好好放松放松,就去别院了。陛下此番询问,臣真是惶恐。”
“我记得这老三就是生下来三月就能言,五月就能叫我姑父的那个吧?”李世民想起长孙濬来,倒是真来了兴趣。
那会儿,长孙家老三聪颖无双。可后面,长孙家老三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留恋兰台,一掷千金,闹事跑马、庄稼地里围猎。长孙一族的脸都是因这老三丢的。久而久之,李世民也对这三月能言的神童不感兴趣了。
再后来,长孙无忌说想要将老三丢到军中去历练,又怕他出去惹祸,最后就放在禁军中,放在长孙无忌的眼皮子底下,长孙濬做了个小小的禁军队正。若不是他时常在平康坊里干出什么点灯烧钱的惊人之举,长安城几乎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回陛下,长孙三公子去了,就在程怀亮将军的军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此番,这些救灾辛苦了的,都去素问堂检查身体去。”监察者笑着回答。
李世民很是高兴地站起来,随后自然而然地询问那素问堂是个什么地方。旁边就有大臣说那素问堂是神医沈千愁的大弟子王景天和小徒弟刘轩开的医馆。此番旱魃、洪涝,他们早就在研究如何应对大规模的瘟疫。
“他们俩是不是格物院的人?”李世民问。
杨舒越缓缓上前,回答:“回禀陛下,这二人一心想要聚集天下名医,共同研究,攻克医学难题。二人先前已答应入格物院进行研究,并愿意贡献出沈千愁的医书送给格物院。”
“这真乃大唐之福。这一场雨,让朕揪心,却也甚感欣慰。各位,辛苦了,都回去歇息吧。”李世民很是激动。
尔后,大臣们一一退出。李世民缓缓走出甘露殿,看着幽蓝的天幕,此番一弯新月,几颗星子,但却瞧得见天是朗晴。
他心情颇为高兴,缓缓步下台阶。
方舍人连忙上前,道:“陛下,下了几日的雨,小心路滑。”
“不碍事。”李世民很是高兴。
“陛下,你可是大唐的天,这都三日三夜没睡了。请去休息吧。”方舍人弯腰扶着李世民。
李世民摆摆手,道:“朕是马背上打的天下,不是这么脆弱的。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瞧着小太监里有听话懂事的,提携一二个,有什么事,就让他们去做。”
“哎,多谢陛下关心。老奴定然记在心上,不过,还是请陛下先去休息。”方舍人还是惦记这事。
李世民哈哈笑了笑,说:“我这头还是真有些晕,走吧,回寝殿去。”
月明星稀,天朗晴,过去的三日似乎只是人们的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一切似乎都是天地清明的模样。
这样夜晚,真美好呀。
李世民在这样的认知里,充满幸福愉悦地安心睡去。
许多的大臣也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工部的一干人等,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家吃好吃的的,抱老婆孩子去了。
在这样的夜晚,只有萧氏一族,无法入眠。
萧衡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长长的白袍子在地板上拖着。他喜欢穿宽大衣袖的袍子。此番他走来走去,尔后停下来,问眼前人:“剑南道与山南道一个没剩?”
“是,都入了大狱,那些罪名一项一项都是板上钉钉。怕很难出来了。”来人低叹一声。
萧衡眸光冷厉,抬手将案几上的青瓷笔筒扫在地上,摔得粉粹。来人依旧站着,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些鼠辈,真不配为我萧氏儿郎。苦心经营了几代,才掌控了各路军。这些不长进的居然没好好约束自己,反而做这等乌七八糟之事,将我萧氏剑南道与山南道拱手让人。”萧衡狠狠地骂道。
“大树难免有枯枝。怕是有人早就有心要对付萧氏一族,因此防不胜防。”来人不疾不徐地说。
“你有什么看法?”萧衡觉得对方话中有话,便问。
“家主,我们的实力已够了。如今也没有哪一家能与我们抗衡。即便是长孙一族也不过朝堂得势,军中却是没法与我们萧氏一比。”那人说。
萧衡一惊,这人的意思是让他尽早起事,光复萧氏皇朝么?
“未免鲁莽。如今,李世民麾下有柴绍、程知节、侯君集、独孤彦云等猛将。军中抗衡,我们未必会胜。再者,弘农杨氏总让人觉得诡异。”萧衡虽恨萧氏子弟不知收敛,心里气愤得很,但作为一家家主,他还是很冷静。起事造反,稍有不慎,就可能全族覆灭。
“李世民初登,根基未稳,这两年接连天灾兵祸,正是他薄弱的时候,难道你要等到他羽翼丰满,再动手吗?趁他病,要他命。家主,可不要犹豫了。”来人又劝。
萧衡继续踱步,许久,他才摇摇头,说:“不妥。”
“何以不妥?对内,他根基未稳;对外,有世家之隐患,还有颉利在虎视眈眈,暗处还有隐太子李建成的人。你可别忘记,当年李建成的人是多么凶猛。当日,李建成的人与萧氏死士在虎牢关相遇。我们的死士悉数被诛。”那人说到此处一直波澜不惊的语气变得凶狠。
“这确实是个机会,你容我想想。”萧衡还是觉得这件事很欠妥,他不能随意下决定。
“家主。”那人喊了一声。
“你别说了,此事事关重大。你也不要因为你弟弟之死,就置整个萧氏于不顾,你不要忘记,你也是萧氏子弟。”萧衡狠扫了那人一眼,命那人退下。
那人不动,倔强地站着。
“还不退下?”萧衡怒了。
“山南道与剑南道的事,绝对只是个开始。三日,剑南道与山南道就悉数朝廷掌控。如今,秦叔宝亲自坐镇山南道与剑南道。而秦叔宝的儿子入了东宫,成为李承乾的亲信。呵呵,贺兰楚石,秦铭都在东宫担任要职。他不过是个太子,家主,没有哪个帝王会容许太子小小年纪就树大招风。”那人不疾不徐地说。
萧衡没有说话,那人拱手行礼,道:“潜伏在突厥的萧氏谍者传来消息,颉利再度收复草原,他们不日怕就会直接对上李世民的。”
“既是如此,就再等一等。”萧衡确实被这人说动了,但他还是觉得不妥,因此拒绝了他。
“我话已至此,家主自己掂量吧。不过,我想提醒家主,山南道与剑南道的事已是一个信号。我们的敌人已开始着手对付萧氏。”那人说完这一句,转身离开了。
萧衡停止了踱步,斜靠在窗口的罗汉床上,看着一弯新月,心里很是烦乱。
做,还是不做,这是个难题!
第六百六十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稍后还有一更,这几日,孩子生病,故而有天没更。现在补更)
萧衡思索了许久,便披上大氅去见萧瑀。
头发全白的萧瑀经过几日的调理,身体算是好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咳嗽。这一晚,作为萧氏一族目前官位最高的人,他在萧氏一族风雨飘摇的时刻,自然也是无法入睡。
他的书房在独立的小院落里,周遭是幢幢树影,书房里一盏寒灯,灯火幽幽。萧瑀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写得很慢,期间不断咳嗽。
在这样的夜里,萧衡光脚踏过冰凉湿滑的长廊,缓缓来到了萧瑀的书房前,站在一株桂树下。这一株桂树正对着萧瑀书房的门。萧衡瞧这位对自己的飞扬跋扈一直隐忍又涵养极好的堂兄,只觉得这位如今的境况似乎已接近油尽灯枯,真是垂垂老也。
他记得许多年前,自己初见堂兄时。那时,他三岁,这位堂兄却已是朝廷大员,温文尔雅,举手投足,所言所语都让人赏心悦目。
而今,似乎是弹指一挥间,这位堂兄就已到了垂暮之年。这世间最无情的就是时间了。
如今,自己这样苦心孤诣谋划,躲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又能得到什么?这似乎也是一瞬间,自己也韶华暮年。
想到此处,萧衡觉得满心惆怅。
屋内的萧瑀则是提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依旧不断咳嗽。
“家主,你找丞相有事吗?”端着热水的小厮从厨房回来,瞧见一袭白衣的萧氏家主,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问。
“哦,找他商量点事。”萧衡很平静地回答。
小厮吓了一跳,这位的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生杀夺予,很多下人就莫名惹怒了这位而惨死。这回,他居然和颜悦色地答。
“丞相他,他在屋内。”小厮按捺住惊讶,指了指屋内。
萧衡点点头,示意小厮退下,他这才推门进去。
萧瑀瞧见是他,便是拿帕子捂了嘴,道:“我这生着病,你还来,过了病气,不得了。”
“堂兄,何必说这些。”他兀自在窗口的软榻上坐下。
萧瑀很诧异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才华横溢谋略一流的堂弟可有很多年没叫过他一声“堂兄”了。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萧瑀催促,随后又咳嗽了几声。
“山南道和剑南道已失守。堂兄对此有何看法?”萧衡直接问。
萧瑀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好一会儿,才抬头瞧着他,缓缓地说:“我在萧氏只是一颗尘埃,所言皆微不足道。不过,此番生病,我自觉大限不久。既然今日你还称我一声堂兄,那今日在这书房里,便是你我兄弟二人说的闲话。”
“谨听堂兄教诲。”萧衡起身,缓缓躬身。
萧瑀吃惊地瞧了他片刻,便摆摆手说:“不要做这些虚礼。这么多年,我的态度,其实你很清楚。阿衡,你可回过头去想过?我们萧氏当年因何得了这天下,又是因何而失去?这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生夏荣秋收冬藏。从古自今,从未有逆天而行者得势,亦从未有逆时而动者成功。阿衡,你是极其聪敏之人,你认为当今陛下如何?从此前几次长孙氏与李承乾、李恪的交手,以及我们萧氏一族与李承乾李恪的交手来看,这太子又如何?”
“皆为人中龙凤。谋略得当,又深得民心,身边还有众多能人。”萧衡缓缓地评价,自己也因这一份儿中肯的评价变得越发焦躁沮丧。
“你可知晓早在一年前,朝廷就在应对即将而来的洪灾、旱灾?李世民为此作了许多的努力,这大唐已是民心所向,大唐的盛世就在眼下。”萧瑀继续说。
“堂兄的意思是已忘记萧氏先祖的遗训,忘记光复我萧氏王朝的祖训了吗?”萧衡激动起来。
“遗训?祖训?一个人,生命有长短,见识有高低。我们的先祖定下的遗训,真就一定正确?让子孙后代背负无数莫名的责任,甚至是毁灭萧氏一族的责任,这个祖训就一定对?阿衡,你一直聪敏,你告诉我答案呀。”萧瑀也激动起来,一说完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萧瑀咳嗽着,似乎要将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一般。萧衡仍旧坐在窗边。此番,他觉得自己被向来不善言辞的堂兄说服了。
他等萧瑀没有再咳嗽,才缓缓地说:“我从不知,我的堂兄竟然这样能言善道。”
“我只是不想说,想着自己是萧氏子弟,尽力而为罢了。可如今,萧氏一族,生死危难之际,而我亦命不久矣。今日你既然称我一声堂兄,便得将肺腑之言与你讲一件。”萧瑀将语速放得很慢很慢。
萧衡恭敬地点点头。萧衡继续说:“李氏一族如今正顺时而动,正兼济天下,而周遭人才皆努力而行。众人拾柴之下,灿烂伟大的盛世不久就会来临,这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住的。”
“萧氏一族早就部署妥帖,只需实施下一步计划,即可除掉李世民,而李世民的儿子们亦可悉数除掉。”萧衡很不甘心地反驳。
“山南道与剑南道的溃败,阿衡,你还瞧不清么?”萧瑀问。
“只是他们愚蠢罢了。”萧衡一颗心逐渐荒芜冷漠下来。
“不是他们愚蠢,是有人谋算。当今这位,可比前朝那位更难对付了。而且,当今这位身边还有几个不俗的儿子,一帮心腹的臣子。就是宫里头那几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各个都是贤惠的名声,实则是将这后宫看得紧紧的。萧氏送进去的人,哪一个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萧瑀继续说。
萧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扫了萧瑀一眼,道:“夜深了,堂兄身子不爽利,还是不要熬夜才是。”
“阿衡!”萧瑀很是失望地喊了一声。
萧衡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才又回过头来看着萧瑀说:“堂兄,身在其位谋其政。我是萧氏家主,你可以说这些话,我不可以,你可以撂挑子不做,我不可以。即便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我也只能走下去。”
“阿衡,还有别的路,只要你愿意。”萧瑀急忙喊。
萧衡惨然一笑,任凭忽然而至的大风将头发吹得纷乱。他倚在门窗,摇摇头说:“堂兄,萧氏这一驾豪华马车已失控,作为驾车之人,此时跳车,抑或强行扭转去向,只会车毁人亡,一丝一毫不剩。驾车人若在,或还有一线生机。”
萧瑀听到这话,一口鲜血喷出来,案几上写满小楷的纸张顿时被染红了。
萧衡就那样看了看他,轻轻笑,说:“堂兄,你可好生养着了。”
萧瑀再没说话,只瞧着一袭白袍的堂弟拂袖没入夜色里。他双手按着案几强撑了许久,才将案几上喷了鲜血的纸张引了烛火烧了。燃烧的烟雾在屋内弥漫,萧瑀继续剧烈咳嗽。
萧衡则是头也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在露台上盘腿而坐,看着新月来去,天地运行。
世间万物果然皆有时运,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第六百六十一章 谁
第二日,天响晴。
江承紫很早就起床,桃红襦裙配鹅黄色春衫,将头发束成马尾,配上蓝色的发带,很是爽利俊俏。挑来挑去,还是选了一双短皮靴。
“似乎这靴子跟这身不搭调啊。”冬梅心直口快。
“姑娘选这样,自有道理。”阿碧对冬梅说。
冬梅刚练功回来,一身短打,听了阿碧的话,就抱着手歪头在一旁思考姑娘这样搭配的深意。
江承紫笑着说:“有什么深意?横竖不过是因为靴子耐磨,不怕走路。”
“更利于打坏人。”冬梅很受教地添了一句。
兰苑的丫鬟们都笑了,张妈更是打趣:“看冬梅这样,估计等长成之后,姑娘得给她在衙门里谋个女捕快去做做。”
“我才不去呢。我练好一身本事,只为了像锦云姐姐那样,能保护姑娘呢。”冬梅朗声说。
江承紫笑了笑,便让阿碧与张妈在家里镇守。让锦云选几个好手与她出门。
“姑娘,我也要去。”冬梅见没有她,便是着急了。
“我不过是去找人瞧瞧兰花,你凑什么热闹呀?”江承紫问。
“我要保护姑娘。”冬梅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是去治疗兰花,并没有什么危险。再者,锦云她们在我身边护着。另外,冬梅,你在家,责任重大。今日,老爷与大郎君要去盯着格物院的进度。秀姨娘身子不爽利,在养病。若有人来访,你跟青花就要一律挡驾。若是实在挡不住,就去通知三姑娘与秀姨娘,要把来人的一举一动都要记住。”江承紫对冬梅说。
“咦?为啥是青花,不是阿碧姐姐呢?”冬梅不解地问。
“阿碧要守着兰苑。青花是王先生的弟子,擅长研究毒物。她陪你,再合适不过。”江承紫说。
冬梅这才恍然大悟,今日怕有歹人要入六房府邸。她顿觉肩膀责任重大,连忙回屋换了衣衫,跟石狮子似的蹲门房去了。
江承紫将杨氏六房部署一番,又去见了秀红。
秀红正给孩子洗脸,江承紫上前,开门见山地说:“秀姨娘,你可知萧氏有谁擅长用毒?”
秀姨娘脸色一僵硬,连忙说:“阿芝,我早就是杨氏的人,跟萧氏没关系了。”
“秀姨娘,你何须紧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这几日,不论萧氏的任何人来找你叙旧也好,拜见也罢。你紧紧记住你身子不爽利,一个都不要见。无论是谁给你的物件,一个都不要收,碰也不好碰,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江承紫开门见山。
秀姨娘也是厉害人物,从江承紫这三言两语里听出问题来,一边点头说记下了,另一边则是问:“他们要作妖了?”
“你对萧氏了解多少,你在萧氏从前是什么地位,什么位置,哪怕就是他们培养的间者。我都无所谓,你愿意不愿意说,是你的事,我不会计较。如今你是杨氏六房的侧室,是三个孩子的亲娘,我想杨氏有未来,你才有好日子。萧氏与杨氏,你选谁,你看着办。不过,你知道,我这人很护亲人,脾气也不太好,更不介意手上沾血。”江承紫缓缓地说。
秀红只觉得这女娃声音如平静的湖面,波澜不起,但却让人不寒而栗。
“阿芝,我省得。”秀红不多言,只这么一句。
江承紫只轻轻点头,尔后收拾一番,让锦云的人抱着说见过两位丫鬟出现在水磨亭花圃的那株兰花出门了。出门之时,她照例让锦云的人送了信给李恪,报告了行程。
水磨亭花圃就是在南郊。江承紫帷帽遮面,带了随从,骑马前往,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水磨亭花圃在城南一处山坳里。山口很窄,一条湍急的河流挡住去路。只有一座小桥,并不适宜跑马。
因此。一行人在山口下马,将马匹留在山外,步行入山。走了约莫两刻钟,狭窄的山口豁然开朗。木牌坊盖着茅草的牌坊上赫然是小篆刻下的“水磨亭”三个字。
江承紫一行人入内,便闻得阵阵兰花幽香。
“这地方,确实适合侍弄兰花。”锦云不咸不淡地看看四周的情况。
实际上,江承紫也跟锦云一样在看四周的情况,且两人同属一个路数。到了一个陌生地方,第一时间瞧的是地势:哪里适合埋伏狙击,哪里适合击杀,哪里适合逃生,哪里适合布局。看完地势,再看的是物什;尔后才是直觉氛围。
“是够幽静清冷的。”江承紫回复一句。
“小心些。”锦云低声说。
江承紫则是没答话,只凝神与那兰花交谈。兰花说它是一株野生的山中之兰,被这老把式挖了回来的。在这里住了许久,它也不记得了。兰花还说,这个花圃几乎就只有这老头一人,然而过一段日子,就会来一批人向老头学习如何种植兰花。
“走吧。”江承紫结束谈话。
因有兰花的指引,她很快见到了那个所谓的老把式。头发眉毛全白了,微微驼背,脸皮如同干枯的动物表皮,皱褶得可怕,青黑色的脸上,一双小眼睛似乎永远都眯着。
“请问阁下可是万贺先生?”江承紫上前一步,攻受询问。
老头拿眯眯眼扫了她一眼,继续搬弄一盆兰花。
锦云一行人皆是有素质之人,决计不会做出什么丢主人脸的不良举动。因此,他们沉默着。
江承紫脆生生地说:“我是弘农杨氏杨九姑娘,之前杨氏六房布置的兰苑,皆是宫里的花匠们从老先生这里买的极品兰花。”
老头手一顿,再度抬头打量江承紫,问:“你就是那杨氏阿芝,蜀王妃?”
“正是。”江承紫笑着回答。
老头只觉得这小小女娃这一笑,竟然让周围都明亮不少。老头当下诧异,便问:“不知姑娘来此处,有何指教?”
“老先生说笑,你可是养兰花的老把式,我今日可是来请教你的。”江承紫说着,就让人将那盆兰花搬了过来。
老头一瞧,便说:“这兰花怎了?这可是极品瑞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三株。”
“我也极其喜欢这兰花。这不,前几日连绵的雨,我瞧着这花恹恹的,怕出了什么毛病,这天一晴,就立马搬来给老先生瞧瞧了。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江承紫说。
老头果然极其爱兰花,连忙就过来认认真真地检查,一边检查还一边念叨,说:“那些人早就看中这一盆了。要不是知道是送去杨九姑娘院子里,我还不舍得给呢。”
“呀,老先生对晚辈真是抬爱。”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老头也没多说话,检查了一番,说:“这花没毛病,姑娘可以回去了。这山里凉寒,又刚下了雨,到处泥泞。”
“多谢老先生,有你这句话,我踏实多了。”江承紫笑着说。
“姑娘,请回吧。”老把式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江承紫便吩咐人沿着来路,缓缓退出水磨亭花圃。
“姑娘,花圃里还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一出花圃,锦云就附在江承紫耳边报告。
“三个,在东北角树林里。”江承紫笑着对锦云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是。”锦云点头,询问可要追踪。
“追踪呀。让鸟儿们去吧。”江承紫吹了一声口哨,云歌从树林里穿出来轻飘飘地落在江承紫肩膀上。
“你该减肥了。”江承紫瞥了它一眼。
“不揭人短。”云歌伸出翅膀捂住江承紫的嘴。
江承紫一巴掌把它拍打在地,说:“跟着东北角树林里的三人,瞧瞧他们说啥。当然,你不要出面。”
“遵命。”云歌扇了扇翅膀,蹦跶走了。
而江承紫则带着人径直回城。这一次去水磨亭花圃,除了见了见那老头之外,她还探查了整个花圃到底有多少墓黎。植物遍布世界各地,只要有土壤的地方就有植物,她站在花圃内,凝神静气,就可跟所有的植物联通感应。
“姑娘,这花圃算是有问题吧?”锦云看她并没有任何动作,只让云歌的鸟军团去跟踪,不免有些意外。
“嗯。墓黎果真出自这花圃。”江承紫回答。
锦云一惊,低声说:“那要谋害姑娘的人定然跟这花圃有关。”
“答案很快会揭晓,不要着急。”江承紫说着,已经大张旗鼓地入了长安城南门。
入了南门,江承紫并没有径直回杨氏六房,而是往一处民居走去。锦云不解,但她不问,只是跟着自家的主人一并向前。
在一处木门前停下来,江承紫亲自扣响了门环。
屋内窸窸窣窣一阵,迟迟不见人来开门,继而良久没动静。
江承紫又扣了扣门,这一次用的是江府的独特手法。锦云一惊,问:“姑娘,里面可是江府之人?”
“是。”江承紫点头。
“可,江府之人在长安的,属下全都知晓。这位——”锦云没再说下去。
因为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沧桑的木门后,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老妇人。老妇人战战兢兢地问:“你们,你们找谁。”
第六百六十二章 琐事
江承紫只扫了她一眼,便略带讽刺地说:“易容术学得不错,可惜眉眼学得不够。这易容之术终究还是浮于表面,骗骗无心人即可。”
锦云这下也瞧出来这妇人的身份,她惊讶地喊了一声“念卿。”
妇人脸色迅速颓败,眼里全是惊恐。
“你我主仆一场,这些又是你昔年旧识。他乡故知,不请我们去屋内喝杯茶?”江承紫负手而立。
念卿扶着门框,竭力不让自己滑下去,动了动嘴唇,低声说:“姑娘,锦云,你们请屋里喝杯茶吧。”
“好。”江承紫一边说一边就走了进去。
念卿租的这房子很简单,就是长安南边普通的民居。而且这种民居还是经过改装,专门用来租给租客用的。一行人过了二门就是小天井,小天井四四方方,算起来一并也六间房带俩转角房。
“一个人住?”江承紫看了看四周,而且经过探查确实只有念卿一人住。
“回姑娘,是我一个人住。”念卿唯唯诺诺。
“公子不是给了你释奴文书,还给了一笔钱,让你买个宅子,置办田产,找个靠实的人嫁了,过好日子吗?你在这里扮老妇人算什么回事?”锦云忍不住问。
锦云属于江府的护卫队长,念卿则是属于管家级别的。公子平素的吃穿用度都是念卿在打点,那会儿念卿怕就觉得离公子近,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连带着对着锦云她们也像是高了一等似的。她是啥都没做,但那种态度,谁人瞧不出来?
在江府的人几乎都知晓公子那个仙女梦。江府的所有人也知晓,他们真正的主子是那位即将来到的仙女,仙女姓江名秀,字承紫。
那位仙女才是公子心心念念之人。因此,每个女子都牢牢记住这些,可念卿的不安分就写在脸上。以至于后来姑娘回来了,公子也直接就将不安分的念卿赶走了。
锦云只觉得太便宜念卿,万一她怀恨在心,将江府的事抖出去。单凭江府掌控的那些技术,就足以让朝廷害怕了。更何况公子的身份本身就敏感。
若是她来处理,定然是要让念卿永不开口的。而且,她相信公子也是这样谨慎的人,可这次不知因为什么,公子并没有这样做。
“我,我是江府的人,即便得到释奴文书,也是江府的下人,是姑娘的手下。先前,姑娘让我盯着武士彟一家,尤其是盯着她的次女。这事没个结果,念卿就算离开,也是不安心的。”念卿轻声说。
江承紫略抬头,轻笑,说:“这倒是辛苦你了。”
“姑娘,不辛苦。”念卿摇摇头,说,“公子说过,若不是姑娘曾托梦于他,让他来救我。他根本就不会在那么恶劣的天气独自去婢子即将要冻死的地方,而且那样的天气外出,还惹了淑妃生气。因此,念卿这条命是姑娘给的,什么都是应该的。”
“既然这么明了,那公子为何让你走,你可清楚?”锦云问。
“是婢子逾矩。公子与姑娘仁慈,给婢子这么好的去处,婢子深感愧疚。”念卿说着就跪下来,低声说,“姑娘,从前是婢子错了。如今,婢子期望能将功折过,希望姑娘能允许婢子重回江府。”
“不是我让你走的,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江承紫回答。
念卿眼里的希望迅速暗淡,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我与蜀王皆是知恩之人。别人对我们好,我们自然对人十分好。若是别人对我们使坏,我们自然也不会放过。念卿跟了蜀王这么多年,想必也知晓他的脾性吧?”江承紫继续说。
念卿轻轻点头,说:“婢子绝无二心。”
“你既是不愿自己出去过自己的日子,那就等过些日子,我与蜀王说道说道,与你物色个良人。”江承紫来淡淡地说。
念卿想要反对,但想到此番自己被蜀王劝退,也全因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便将反对的话咽回去,只回答:“谨遵姑娘之意。”
江承紫也不在意她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就转了话题,问:“你既然说你盯着武士彟一家,据我所知,武士彟已去利州上任,你何故在此?”
“回禀姑娘,武士彟是在利州上任。不过,姑娘让我注意的武士彟的次女却就在隔壁。前不久,武杨氏带着两个女儿回到了长安。我觉得事情蹊跷,因此就在此处租了房子,想瞧瞧这武杨氏要作甚。”念卿回答。
“那你盯着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妥?”江承紫继续问。
念卿摇摇头,说:“这武杨氏母女三人皆没什么异常。武杨氏身子骨不是很爽利,大小事务都是长女在做。不过,她们没有异常,旁的却又异常。前几日,婢子总见着有陌生人在此附近走动,看样子也不像是货郎,而且都是练过家子的,且都是盯着武氏。”
“你与武杨氏母女可有接触?”江承紫捡了自己感兴趣的问。
“婢子有接近她们,也并没有看出异常。”念卿回答。
江承紫施施然站起身,对念卿说:“你辛苦了。你公子在这长安还有一处宅子叫杨府,想必你也知晓吧?”
念卿点点头,回答:“从前公子为了方便行走,就用了另一个名字杨宸,自然在长安便有杨府。走南闯北,他都自称长安杨氏。”
“念卿任务完成得不错,这快一年了,也是辛苦了。”江承紫不咸不淡地说。
“婢子不辛苦。”念卿连忙说。
江承紫并不理会她,只对锦云说:“念卿辛苦了,你让人送她去杨府,暂时住在翠屏阁,派两个丫鬟伺候着她。”
“姑娘——”念卿听到这安排,不由得脸色刷白,大喊一声。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眸光如刀,语气平静,却透出森森寒意:“公子给你释奴文书后,你不是江府的奴,可若你还敬公子是你主子,就该听公子的安排,带着释奴文书与钱财过自己的日子。”
“婢子只是想为江府出力,为公子和姑娘出力。这难道都有错吗?”念卿委屈地喊。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一旁的锦云却是轻叹,道:“阿卿,你病得不轻呀。公子不让你沾手,你便不要沾手。我们作为下人,最该做的事就是听指挥。”
念卿忽然没有说话,只抬眸瞧着江承紫,瞧了好一会儿,才问:“九姑娘,是真的吗?”
“如果你有半点对将江府、杨氏,亦或者蜀王不利,我并不会多与你说一个字,而你,已身首异处。”江承紫依旧很平静。
念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瘫软在地。锦云扫了她一眼,让人径直带去长安杨氏这一宅子软禁。
念卿被带走后,锦云便问:“要去隔壁拜访吗?”
“不必。”江承紫说着,转身就离开了。她其实很好奇武则天的长相如何,是否聪明。但目前,这武元华是李世民心里的一根刺,生杀夺予,都是李世民的事,她就不好出面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狗急跳墙
日光正好,从南区的巷子里出来,迎面便瞧见一个姿色颇好的妇人,裹着个花头巾,穿得比旁人厚。妇人瞧见她们从巷子里走出来,先是一愣,尔后闪身在一边等候。
江承紫看着妇人颇有教养,便也是对她报以微笑。妇人待她们过去后,才径直往巷子里走。锦云则是回头瞧了瞧,在江承紫耳边低声说:“姑娘,那妇人入了武宅。看衣着,该是武杨氏。”
“锦云,你不问我为何对一个小小利州都督的次女感兴趣吗?”江承紫反问。
锦云摇摇头,道:“姑娘自有姑娘的深意,做属下的执行就好。”
江承紫轻笑,说:“锦云,你比念卿看得通透。”
“属下的命是公子救下的,属下的弟弟也是公子救下的。”锦云缓缓地说。
江承紫没有继续谈下去,只说:“近日内,你派人在念卿租下的房子里住着,留意隔壁动静,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手,不能越墙窥伺。”
“任何时候都不能吗?”锦云很是奇怪。从前,她们执行任务,无论是公子还是九姑娘,都会为她们指出特别情况下该如何处理。
“是的,就当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普通邻居罢了。”江承紫一字一顿地解释。
锦云看自家姑娘这意思是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瞧着就是了。因此,也不多问为什么,只应了这事。
江承紫不多话,便继续往前走,拐入大街。
这刚拐入大街,便瞧见整齐划一的军队过来了。大街上路上本来不多,瞧见军队过来,纷纷靠边站着。江承紫便再退回小巷,站在巷口瞧外面的情况。
“看衣着制式,似乎是左屯卫,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锦云低声说。
“嗯。”江承紫只是应了一声。
整齐划一的弓箭手在前,之后是步兵,手持长枪,腰佩短刀。为首的领军之人是个年轻的黑脸男子。身材魁梧高大,但看样子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顶多十**岁。
他走过这边时,扫了巷口的江承紫一眼,顿时喝问:“何人在此?”
江承紫不语,只让锦云将腰牌呈上,那黑脸很是惊讶,不由得又打量了江承紫一眼,很是抱歉地说:“不曾想竟是杨氏九姑娘,军务在身,实乃不得已。姑娘容貌惊人,便总是要盘查。”
锦云正要发话,江承紫伸手阻止,只对那少年说:“将军辛苦了。”
“开罪之处,还请九姑娘恕罪。待军务完毕,殷某定亲自上府邸谢罪。”黑脸少年将军一拱手,随后命令军队迅速前行。
“原来是殷峤的后人。”待军队走后,锦云低声说。
“殷峤?”江承紫对这人倒不是很清楚。
“陛下还是秦王时,身边有一批猛将,这殷峤就是其中一员猛将。殷氏一族算不得豪门,但也不是普通人家。不过,这殷峤已亡故,据闻殷氏一族就剩了这么个独苗。陛下命程咬金夫人亲自抚养的,名叫殷华。曾跟随程知节老将军征战陇佑道,也是一员猛将。后,陛下认为殷氏一族如今就这么一根儿独苗,因此将他留在右屯卫军中任职。因此小小年纪,也算是殷氏一族的当家了。”锦云一边走一边说。
江承紫翻身上马,笑着说:“锦云是看上这小将军了?改日,让蜀王替你保媒去。”
锦云一听,脸顿时就红了,立马娇羞地说:“姑娘,属下这是在向你报告,你却打趣我。不理你了。”
江承紫哈哈一笑,对锦云的随从说:“你们老大思春了。”
“姑娘,你这话别说了,旁人听见了,还说你不检点呢。”锦云又急又恼。
“无所谓啦。我不在乎。走吧,回去休息休息,估计要忙起来了。”江承紫催促马儿一路小跑起来。
回到杨府,冬梅还在门房处,教麻杆拳脚功夫,看到自家姑娘回来,立马就将门拉得大大的。麻杆嚷起来:“不能这么弄,万一是歹人装扮成姑娘,你开这么大,挡不住。”
“冬梅,看到了么?这就是经验。”江承紫快步走进来。
冬梅嘿嘿笑,随即就对江承紫汇报,今早有一富人来求王先生为她看诊,已被她挡在外面了。另外,杨清俊夫妇来过,说是拜访九姑娘,也被她打发了。
“我那堂兄没恼怒?”江承紫问。
“没呢。我都感觉意外,不过看他恹恹的,似乎心事重重。”冬梅回答。
“别的没了?”江承紫问。
“没有。”冬梅回答。
江承紫倒觉得意外,按理说,张嘉跟李恪这都谋划了好几日了,也该收网了,难道又出了什么新情况么?
“老爷和大公子回来过吗?”江承紫又问。
冬梅又摇头。江承紫觉得有些不安,便召来锦云,问她:“你家公子前几日让你来我这里时,可有说做什么去了?”
“姑娘,公子说他有事忙。这几日也是在清晨黄昏为姑娘报平安,公子定然是没事的,你别担心。”锦云连忙说。
江承紫想到这几日,李恪虽没来杨府,但清晨黄昏都有派人来报平安。她想到这些,心稍微安宁了一些。然后,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碗羊肉面,放爽脆的泡白菜碎末。
正当她吃面时,云歌飞了回来,汇报水磨亭花圃的情况。
“那老头在跟那几人争论,说如今不是机会。这样做是铤而走险。”云歌落在案几上,用最近的评书语在汇报情况。
“他们要做什么,你可打探清楚了?”江承紫分了一些羊肉给云歌。
“他们要那老头多送一些花去宫里,去太子府,去魏王府,却蜀王府。总之,就是送什么东西。”云歌话音刚落,立马就啄一块羊肉。
“墓黎是不?”锦云问。
“对,对对,就是墓黎。”云歌不住地点头称是。
“那他们最后达成共识了吗?送不送呀?你这只鸟真是急死人了,不能汇报完才吃么?”锦云鄙视云歌。
云歌扫了她一眼,很轻蔑地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雷都不打吃饭人。”
“你是一只鸟,就别废话了,快说。”江承紫赶忙以鄙视阻止这只鸟的长篇歪楼。
云歌也不跟江承紫计较别的,径直说:“达成共识,说最近天气炎热,宫中明日就要换花,届时就可送进去了。”
“原来还真要送。”江承紫冷笑。
“那我们要不要阻止?”锦云低声问。
“按兵不动。这件事,要解决也不是我们来解决。有人想死得更快一点,那我就成全这些人。”江承紫冷冷地说,尔后,她不再吃面,而是缓缓起身,对锦云说,“你去打探一下,外面是什么情况。”
“是。”锦云得了命令走了。
“冬梅,你照顾一下云歌。碧桃,阿碧,你们两人随我去拜见一下我王先生。”江承紫说着,就往王先生的住处去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一段往事
王景天与刘轩的宅子还没有修整完毕,就遇见了暴雨天,因此两人还住在江府。另外,两人合作开的医馆也没正式开张。座下弟子都被遣去救灾了。
王景天与刘轩住的是杨府一座四合小院落,院子里花木扶疏,晾晒着各种药材。还没入小院,就闻到了药草香味。
“这一味药,这个时节是最好的。先前,蜀王拿回来的铁皮石斛,那真是好玩意。”刘轩在说。
隔了一会儿,王景天才说话,却不是在说铁皮石斛。而是说:“师弟,自从那毒物现身杨府六房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研究这些毒物。为何要害师弟,又为何要害杨宏,又为何要害九姑娘。师父与弘农杨氏也并不认识啊。”
“是啊。这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刘轩也叹息。
“而今,我更担心的是九姑娘只让我去辨认了那毒物,便再也没有让我去插手这件事。师弟,你说,九姑娘这是否是不信任我了?”王景天很是担心地说。
“我瞧着九姑娘不是这意思。不然,九姑娘也不可能从蜀中将你一并带到长安,并且让我们兄弟俩入格物院研究医学。”刘轩宽慰。
王景天“唉”了一声,刘轩又问:“师兄,这么多年,你对小师弟中毒这事没有任何的头绪么?这种下毒手法,普通人也是做不到的。”
“这种下毒手法是很奇特。当年,我问过师父,师父三缄其口。不过,我当时想到一个人。”王景天缓缓地说,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刘轩已按捺不住,追问是谁。
“师弟,你入门晚,不知师父的事。我们的祖师爷有三个徒弟。师父是师祖的大徒弟,是个孤儿,因此跟着师祖姓沈。师祖的第二个徒弟也是个孤儿,叫尹紫荆;三徒弟叫重楼。祖师爷收的这三个弟子,师父的资质最差,但最潜心。重楼师叔的资质最好,但最喜欢研究毒物,而且受到祖师爷师弟的影响,认为毒治病之原理,受到祖师爷的斥责。后来,祖师爷不知所踪,师父就自成一家,悬壶济世。”王景天说。
刘轩听得稀奇,便问:“那二师叔呢?”
“二师叔?紫荆师叔就是我们师娘啊。”
“啊,师娘不是叫芸娘么?”刘轩很是震惊。
“芸娘是紫荆师叔入山之前的名字。尹紫荆是祖师爷给师叔取的名字。”王景天解释。
刘轩恍然大悟,随后又问:“那师兄说到这一段,难道师兄是怀疑什么?”
“重楼师叔与钟情于他的师姐,也就是师娘。当年,师父与师叔大婚,重楼师叔大闹过婚礼。那会儿,我刚入行,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取名景天,见过重楼师叔来闹。当时放毒,婚礼宾客,毒晕了好多个。亏得师父师娘竭力救治,最终才无损伤。”王景天说到过完,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师兄是怀疑这下毒的人是重楼师叔?”刘轩问。
“他生平最喜研究师父解不了的毒,琢磨各种千奇百怪的下毒手法。”王景天继续说。
刘轩叹息一声,说:“这么说来,其实这师叔是个人才了,可惜了。”
“嗯。”王景天不再说话。
江承紫听院落里,师兄弟俩不再对话,便缓步上前扣响了门环。尔后,入了院落拜访两人。
王景天很是惊讶,问:“九姑娘,可是那毒物调查有所进展了?”
“有些许眉目,今日我来这里,就是想问一问二位,你们这里可有什么进展。毕竟,第一个被这种手法残害的人是你们师父的儿子。兴许,你们想想,能想出什么蛛丝马迹,对我查这件事也有帮助。”江承紫开门见山。
刘轩与王景天对视一眼。王景天便径直说:“不瞒九姑娘,我倒是想到了一些眉目,这就与九姑娘说说。”
尔后,王景天又将刚才与刘轩说到的说了一遍。江承紫听完,便问:“王先生的师娘姓尹,师父跟着你们的祖师爷姓沈,你们那位重楼师叔姓什么?”
王景天倒是一怔,摇摇头,道:“九姑娘这么一问,我倒疑惑了。因为从来没听人说过他姓什么。我只听师父说起重楼师叔读了不少书,功夫也不弱,看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聪敏是聪敏,却就不是个医者仁心的料。可惜了。”
江承紫并没有评价他的师父师叔们,只是继续问:“你祖师爷,师叔祖是怎么死的?你师父师娘又是怎么去的?”
“我师叔祖据闻是被人杀死的,至于是谁。我师父说师叔祖研究毒物多年,又因贪慕钱财与那些腌臜的豪门大族钩挂颇多,这么死法并不奇怪。我祖师爷则是睡梦中溘然长逝,驾鹤西归。我师娘死于难产,也自师娘之后,师父才专门研究妇人病症以及生育这块儿。至于我师父——”王景天说到此处,泪光闪闪,哽咽说不下去。
刘轩叹息一声,也是泪光闪闪,道:“九姑娘,我们师父在小师弟去后没几年,研究出解毒针法后,悬梁自尽而亡。”
这是很悲伤的事,江承紫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总结说:“那么,你们的师叔却还活着。对吧?”
“是。”王景天这会儿的声音洪亮了些,“我师父虽没说,但我知晓他也怀疑就是我师叔干的。”
“多谢王先生。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的。”江承紫保证。
“是老朽多谢九姑娘。”王景天拱手道。
“王先生不必多礼,我今日过来,除了询问你们可有蛛丝马迹外,还有一件事要问。”江承紫这才说明此番的来意。
“不知是何事?”王景天看这女娃神情严肃,顿时感觉事关重大。
“若是墓黎多几盆,毒性会不会加大?”江承紫问。
“会加大,促进毒发的时间。”王景天回答。
“那假如是加大了毒性的发病,王先生可有能力解毒?解毒方法会不会改变?”江承紫又问。
“只要是同一种下毒方法,就能解。这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王景天回答。
“既然如此,先生就准备准备。估计过几日,用得着。”江承紫径直说了。
王景天与刘轩面面相觑。江承紫说完这话,便径直告辞离去。人才出了小院落的门,张妈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姑娘,姑娘,真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