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各人的心事
那声音清雅澄澈,如同日光下的山泉,熠熠生辉;又因带着对李泰不懂礼数的责备,让人从这清雅的声音里听出冬日的冷冽之气来。
江承紫先前即便是与人微笑对话,内心都是懒懒的,提不起一点的精神。这忽然听见这声音,心便如同平静的湖面被冷不防扔进了一块石子,荡起圈圈涟漪,整颗心都在微微颤,颤得甜蜜柔软。
她觉得像是经历冬日的沉寂,陡然春暖花开似的,整个人精神了起来。
“真的不可理喻呀,明明无数次听过他的声音,却还这样喜欢。”她在心底窃笑自己。
他来了!
这种认知让她藏不住窃笑,于是整张脸都浸染出明媚。如同粉嫩的桃花,骤然染了日光的声色,神采光华。一双黑眸晶晶亮,眼角眉梢带着喜悦,安静地看着屏风后的身影。
那屏风是整块玉石所作,日光映照,碧绿通透,那屏风后的人影便能瞧出个轮廓来。
他应该还穿着朝服,并没有更换。
她打量那人影,心里已浮现出他的模样,内心里竟然些许迫不及待。这不过是一夜一日未曾见过,竟是如此急切想要见到。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江承紫也成了内心戏超多的女子。她甚至觉得世间万物都美得不像话。
“是三哥来了。”率先出声的是李愔,童稚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喜悦。
他是个孩子,先前因了李恪处境问题,他又受了旁人挑唆,对一心喜欢的三哥真是又爱又恨。最终为了活着,便不待见他的三哥。可自从江承紫初次在蓬莱殿训了一顿后,李愔茅塞顿开,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如今,他是越发崇拜他的三哥,虽还拿腔拿调不自在,然而此番李泰在场,孩子的攀比心让他对于李恪的到来格外惊喜。
此番,听闻是李恪的声音,他便是惊喜地放开月姑姑,快步往屏风外跨。
柴令武则是扫了江承紫一眼,看到她整个人眉目含笑,安静地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光华。他很是羡慕,暗想何日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位呢?
他暗自酸了瞬间,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拍拍身上的衣衫,高声“哟”一声,便问:“我说李恪呀,你这礼数呢?来我府邸都不让人通报了,你还好意思说阿泰。”
“就是。”李泰小声嘀咕。
对于李恪,他的感情很复杂。
在所有的兄长里,能让他真正佩服的人,只有三哥。三哥功夫了得,为人聪颖,待他虽不是特别亲厚,但也从不怠慢。在他被堂兄们欺负的时候,大兄与他总是站出来保护他们。
可他也是个要强的人。每次看到父亲看三哥的眼神,他特别羡慕嫉妒,想着若自己是三哥,那该多好。而久而久之,他便暗暗以三哥为榜样,练习骑射,却因太胖练不了。改而钻研文章著作,却始终觉得及不上三哥。再者,三哥玉树临风,无论谁见着都会眼睛发亮,而旁人见到他,只会说谁家小孩,胖乎乎的,真可爱。
他越努力就越觉得离三哥越远。后来,他被人绑架带到蜀中,遇见了阿芝。那时,他想:要娶王妃就该是阿芝这样的啊,看母亲给订的都是什么。他可是找手下的人偷偷打听过那所谓的王妃,还是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呆头呆脑的。他顿时就郁闷了,暗想: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趣点。
遇见阿芝,他生出别的心思来,想着:若是阿芝做王妃,那就好了。于是,回到长安,他立马就进宫,想奏请父亲封自己为蜀王,之官益州。那就可以经常见到阿芝了。
可是,他在宫门前见到了风姿卓越的三哥。三哥看他一眼,很严肃地说:“阿泰,你该节制一下你的饮食了。你这又胖了些。”
“三哥。”他拱手行礼。
后来,他知晓自己迟了,迟了三哥一步,就一直迟了。
三哥已请封为蜀王,之官益州。明明他那么低调,避免有任何威胁到太子的举动,他却还是要坚持之官益州。益州是个很微妙的地方,若是天下有乱之迹象,那必定是蜀中先乱。反过来说,若是蜀中作乱,那天下势必会大乱。三哥去益州,若是有了自己的势力,有朝一日就是威胁太子地位。
然而,他为了阿芝义无反顾地去了,还厚颜无耻地说出他心仪阿芝,说阿芝就是一直给他指引的梦中仙女转世。仙女因给他指引而泄露天机,此生此世,他非她不娶。
他刚开口说要请为蜀王,之官益州。父亲就打断了他,说:“你三哥已为蜀王,之官益州了。”
父亲很不高兴,而后起身离去。一旁的方舍人便耐心地说了前因后果。
他忽然恨起三哥来,然而,他不得不佩服三哥能为阿芝这样任性。若是他来说,定然是说益州那边物产丰富,然盗贼横行,须好好治理,孩儿愿意前往什么的。
总之,他因了阿芝的事,对李恪有一种本能的不喜欢。
李恪来了,阿芝是什么样子的?
李泰本能地看了一眼阿芝。只见她眉目含笑,如同日光下粉嫩的桃花,灼灼其华,正认真注视着那门口,眼角眉梢都是惊喜与期待,活脱脱像是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妻子。
李泰只觉内心说不出的苦涩:为何那笑容与期待不是给我的。
李泰兀自五味杂陈,旁人却没理会。柴令武虽埋汰李恪,但作为主人的礼数却也要做到。他站起身,将身上宽袍理了理,施施然又成了举手投足颇有礼数的名门贵公子,站在厅堂中央等待客人进来。
江承紫走了两步,却又没有动,只是瞧着门口。
李愔拉着李恪进来,他果然是穿着朝服。
“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三位殿下皆光临寒舍。”柴令武一开口,贵公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我来见阿芝,顺带恭贺姑父。”李恪虽在回答柴令武的问话,眼睛却一直瞧着江承紫,唇角微微上扬,略带笑意。
江承紫顿觉一颗心乱了,笑了一下,不自觉就低了头。
“啧啧,你也不害臊,不注意点影响。”柴令武鄙视好友。
“我又没去平康坊喝酒,我瞧自家媳妇,我害臊什么呀?”李恪一本正经。
“你厉害,专戳人。”柴令武竖起大拇指,“甘拜下风。”
“平康坊的酒很好喝吗?”李愔一脸懵懵地问柴令武。
“死小子,别跟你哥一唱一和。你不知道平康坊才怪。”柴令武白了李愔一眼。
“三哥,他凶我。”李愔告状。
“你欺负阿愔算什么。他还是个孩子。”李恪还牵着李愔。
“宫门马上落锁了,你还不走?”柴令武觉得这小孩子一点都不可爱了,决定将他撵走。
李愔一听,立马就着急起来,道:“月姑姑,青云姐姐,我们快回。”
月姑姑与青云又是一番拜别,李恪又吩咐了杨初护送李愔一行人回去。
李愔一走,李恪就想找阿芝说话,但看到一旁的李泰,想到他方才叫她阿芝,他就不爽,便对李泰说:“阿泰,你今日来此恭贺姑父,可有带了礼物?”
“我,我忘了。”李泰本来是去找阿芝的,礼物都放在六房门房处,哪里会又重新带礼物来这里。
“虽说姑父宽厚,带作为皇子,这礼数是要做到的。”李恪一本正经,俨然一位训斥弟弟的兄长样。
“是。”李泰憋屈,但挑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乖巧状应承。
“这礼数不可忘。阿芝是你的准三嫂,即便不是你的三嫂,你不是她的亲人,亦不是长者,更不是她的闺中蜜友,可不能直呼她名。”李恪继续教训。
“方才,是我一时鲁莽。”李泰一边承认,一边转向江承紫,道,“方才是我太不注重礼数,请你原谅。”
“魏王莫要多礼,此事原本是小事。只因你是皇子,一言一行都有百姓奉为楷模,你三哥便是说得重了点。”江承紫温和地说。
李泰只觉得她声音甚为悦耳,心下想着喊“阿芝姑娘,九姑娘,杨九姑娘”都太生分,但又不能喊阿芝,他更不愿意喊她三嫂,他便退而求其次,问:“那我依着三哥,喊你一声阿芝姐姐可好?”
江承紫瞧了李恪一眼,笑道:“自是可以。”
李泰看她笑容明媚,想着过几年就是自己的三嫂,一颗心闷得像是要爆炸开来。他连忙拱手,努力挤出笑容,道:“阿芝姐姐,天色不早,我还有些小事要处理,便先告辞回府了。”
他说完,拱手行礼。江承紫也连忙说“好”,然后拱手还了礼。
李泰而后又跟柴令武和李恪行了礼,带着几个小厮离开了。
“阿芝。”李恪脆生生地喊,语气里带着不可名状的惊喜。
“嗯。”江承紫回答,也觉得周围的风都是甜蜜的。
两人眉目含情,周围空气都充满了甜蜜与浪漫。单身狗柴令武只觉得受到了无限打击,连忙跳到两人中间,喊道:“你们俩打住,我还在这里呢。”
“嗯?”两人异口同声,眼神怪异地同时看向柴令武,很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还在这里。”柴令武强调。
“这是你的院子,你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李恪一本正经地问。
“你们俩能注意点影响么?能关心一下我这个年纪一把还没娶媳妇的人么?”柴令武看俩人没什么觉悟的样子,就径直控诉。
“是啊。义兄也不小了。”江承紫立马大悟。
她忽然想到柴令武比李恪大了好几岁,照理说,该是娶妻生子了。但柴令武名声不太好,总是在平康坊里闲逛,又没有正经的职务,又是柴绍的小儿子,以后继承爵位的只能是长子。因此,基本上也没啥人想着将女儿嫁给柴令武。而那些门第不及国公府的也没什么心思来高攀。
所以,柴令武就高不成低不就,在这里悬着。加上柴绍成日里打仗不在家,柴令武的老妈又过世了。柴绍也没续弦,柴老夫人则是眼神也不好,身体也不好,成日里少有精神头好的时候。
江承紫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义兄太可怜,真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嗯,是该娶媳妇了。”李恪也很认真地思考这问题。
尔后,江承紫与李恪就不约而同地看着柴令武,眼神满满的同情。
“你们俩这什么眼神?”柴令武看到两人那同情的眼神。
“义兄,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我们差人去打探一番,回头你也找媒人去说说。”江承紫完全已化身热心妹妹。
“没有。”柴令武掷地有声地回答,然后还没等李恪说话,连忙竖起手掌对两人说,“你们打住,别说我娶媳妇的事。我还不想娶个媳妇回来,管着我。”
“管着你去平康坊?”李恪问。
“李恪,绝交。”柴令武喊道。
“你别喊了。我说你好好看看,找个什么事做。回头,娶个贤淑女子回来持家吧。”李恪建议,江承紫在一旁点头附和。
“我现在开酒楼、茶楼,做公共马车项目,哥有事做的。”柴令武很鄙夷地看着两人。
江承紫暗想:这个时代商人是受人轻视的,柴令武这么不在意。若不是接触良久,还以为这家伙跟自己一样是来自现代呢。
“你那些事,人家也不愿意嫁女儿给你。”李恪耸耸肩。
“哼。我稀罕?我跟你说,李老三,你别掺和我的事。你找到天作之合的阿芝妹妹,你就不许我找到跟我天作之合的女子?”柴令武反问。
李恪无言以对,江承紫尴尬地笑笑,说:“义兄,其实,媒妁之言,有时候也可能是相逢的一种方式。”
“妹妹,你就别说了。娶媳妇这事,我自有决断。你们要说甜蜜话,等我先走了,你们再说。”柴令武最怕旁人与他说娶媳妇这事。
父母的感情神话摆在那里,他自是期望遇见一个情投意合的有趣女子过这一生。尔后,又瞧见李恪与杨敏芝的浓情蜜意,他就更想着找寻一个适合有趣的女子了。
亏得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母亲不在。大兄也忙于别的事,或者跟随军队出征。祖母身子不是太好。总之,他能逍遥自在地寻找,寻找属于自己的佳人。
“你别走,我来这里,不单单是找阿芝的,是有事说。”李恪看柴令武要走,连忙喊住了柴令武。
“有事?”柴令武顿住脚步,忽然想起今日朝堂上高士廉把剑南道军中高层告了。他感到李恪说的事重大,连忙让李恪等等,他出门让那些小厮、丫鬟都走远些,不用在这里伺候。又让自己的心腹在外巡守。安排好一切,柴令武才返回来,压低声音问:“何事?”
第六百三十六章 试探
李恪扫了他一眼,抓起案几上冰镇的林檎几口吃掉。
柴令武着急起来,问:“你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呀?”
“急什么急,我这一天奔波,都没好好吃过饭。”李恪白了柴令武一眼。
“行,这些糕点都奉给你。”柴令武端起旁边一盘糕点捧过来,“你就赶紧说吧。你知我脾气,还这样吊胃口。”
李恪哈哈一笑,说:“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今日这高士廉参了剑南道军中一本。”
“嗨,我当什么事,早听说了。”柴令武摆摆手,“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呀?”李恪似笑非笑。
“你别那么个笑法。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我几斤几两,你也是知道的。我可不像是外界说的那样,只顾享乐败家。再说,就朝堂这点点破事,我爹还马不停蹄牵扯其中,你以为我不知道?等在宫门口的柴文上午回来跟我说我爹又有新的任务了,接风宴就先推后,当时我就问了柴文。”
“柴文怎么会知道?我记得他虽然是你爹的护卫,早朝时候给你爹牵马,他又没有上朝。传话舍人也不至于说什么事,顶多就说你爹又执行任务啦,暂时不能回家。”江承紫很是疑惑。
“下朝的那帮老头儿说的呀。柴文说,那萧瑀还在宫门口晕倒了。”柴令武耸耸肩。
“原是如此。”江承紫恍然大悟。
“那老头晕倒了?这倒是出乎人的意料。”李恪轻笑。
柴令武仔细瞧着李恪,试探着问:“高士廉这一奏折,告的人应该不少吧?”
“国家机密,无可奉告。”李恪笑盈盈地看着他。
柴令武鄙视地撇撇嘴,道:“你跟我藏着掖着?我虽然荒唐点,但这点小形势我还是看得到的。高士廉平素都是活跃在百姓民间,朝廷之事绝不过问。他这种人呀,不做则已,一做就要惊人。”
“说得你很了解他似的。”李恪懒懒地枕着双手仰面躺在软榻上,眸光却是瞧着江承紫。
江承紫只是与他目光相接,瞬间又移开了。一颗心如漫天大雪飘飞,纷乱得不成样子。她竭力让自己平静,努力去听事情。
“就算高士廉不是这样的人。可假若这次状告涉事军官只是几人,陛下会不召作为丞相的萧瑀前去甘露殿?萧瑀至于晕倒?从这种种迹象表明,这次涉事军官颇多,而且对萧氏一族的损害特别大。”柴令武得意地分析完毕。
江承紫鼓起掌来,说:“我完全同意义兄的分析。”
“看到了吧,李老三,我妹妹可都是同意的。我妹妹那是多聪明的人呀。”柴令武哈哈笑。
李恪翻了个身,瞧着柴令武说:“你继续分析,我看看,你还能分析出什么来。”
“哈哈,我还能分析出萧氏一族要倒大霉了。我还分析得出这一次你不会插手,陛下也不会让你插手。”柴令武洋洋得意,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说,“这治军治人呀,跟做生意一样,讲究的是揣摩人心,看全局形势。剑南道、山难道几乎都是萧氏的势力把控。当年,萧氏虽是归顺大唐,却也顺带安插下不少的暗桩。咱们陛下对付反贼与外族已是疲于奔命,暂时没精力对内整顿。蜀中可是富饶之地,剑南道、山难道不彻底归属于陛下,那就得是两柄悬在大唐头上的利剑。如今,有这么个机会,陛下自然会将萧氏一族的根本连根拔除;而这一次,谁解决了剑南道、山难道,就可掌控这两路大军,继而掌控整个蜀地。呵呵,你一个庶出的皇子,除非,陛下不待见你,才会让你沾染。”
“你小子,还不错呀。”李恪赞叹。
柴令武这小子与前世相比,除了那一份儿痞子样没变,真是彻彻底底变了。
“呔,哥要是有心,日后做个大丞相或者大将军都是可以的。哥只是懒,懒得看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哥只喜欢白花花的银子。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就让我大兄去吧。我只愿意认认真真做的事,赚钱,享乐,开开心心过一生。”柴令武耸耸肩。
“你瞧你这种人,生为世家子弟,就不担负点责任,啧啧。”李恪撇撇嘴。
“若朝廷真需要我时,我也定然出力。只不过,现在能人那么多,我这种高手就没必要出手了。”柴令武笑容灿烂,异常得意。
江承紫挺喜欢这样的柴令武,没个正形,没有蝇营狗苟的心,对友人极好,又看得清形势,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确实很高手。”李恪也不埋汰他,真是由衷赞美。
“当然。我还知道高士廉这一本有你的手笔。”柴令武压低了声音,神情里带着得意的笑。
尽管江承紫与李恪的脸色都没变,动作也悉如平常,但两人的内心都不约而同地被震惊了。两人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里瞧见了惊讶,便确认不是对方对柴令武所言。
柴令武没看到预期的表情,早就兴趣缺缺,耸耸肩,说:“你们俩都不惊讶一下,真无趣。”
“你怎么断定是我的手笔?”李恪问。
他重生回来,就与那一帮纨绔子弟离得远远的。但还是有一次百密一疏他遇险了,救他的人恰好就是柴令武。因此,两人熟识。他发现柴令武与从前很不一样,极其聪明,揣摩人心,看周遭关系看得很清楚,而且更难得的是有一颗爱护百姓的心。
也因此,他才试着跟他相处。与前世里相比,除了他的名声一如既往不好之外,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不一样了。
但是,他到底聪敏到什么程度。李恪从来没有去试探。如今,借这一个机会,他倒是想要看看柴令武的水到底有多深,是否可担得起托付。
“我给你写的信,你没收到吗?”柴令武惊讶地问。
“什么信?”李恪也是疑惑。
“前些日子,你出使突厥。我怕京城里的这些牛鬼蛇神蠢蠢欲动在这里作乱,便让人四处盯着。当时,我发现萧氏的嫡出姑娘萧兰儿几次出入你蜀王府。对外说,是说萧妃身子不适,想念亲人,挂念蜀王。于是,就让萧兰儿去陪伴。”柴令武说到这里,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江承紫趁机插话:“这是极其平常的事,义兄是发现了什么?”
“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那萧妃在蜀王府一向深居简出,我便让人去查探。结果,呵呵,李老三呀,你头上长草了。”柴令武哈哈笑。
江承紫一愣,才明白柴令武这话的意思是说那萧妃借助萧兰儿的掩护,私会男人。
她不由得掩住嘴,瞧着李恪。
李恪一张脸,顿时冷下来,道:“没想到她还真敢这么做。”
“你早知道了?”柴令武也是惊讶。
李恪不太情愿地点点头,柴令武立马上前一步,问:“那是不是你睡过人家呀?”
李恪一听这话,连忙拍了柴令武一掌,道:“就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她了?”
“不应该呀,你既没睡过她,她哪里敢这么猖獗?”柴令武觉得某个环节不对,正冥思苦想。
李恪便是冷冷地说:“我出使突厥前的某个晚上,这萧妃在我参汤里下了催情药。”
“那你喝了?”柴令武连忙问。
“没喝,我给她喝了。”李恪说。
“那你睡了她?”柴令武又问。
“没有。”李恪恶狠狠地扫了柴令武一眼。
柴令武笑嘻嘻地说:“口误,口误。那我换句话说,你找人睡了她?”
“我没那么下作。她在我书房睡着了,我就走了。”李恪说。
“真话?”柴令武问,“那萧妃可是很漂亮的。”
“我去你大爷,柴老二。”李恪彻底怒了。
江承紫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一眼不发,暗想:“这以后嫁过去,可得要立好规矩,不然随时都有蹦跶出来的妖蛾子,要来抢老娘的夫君。”
李恪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说:“阿紫,我什么都没做,你相信我。”
“我信你。”江承紫很郑重地点头。
“你真的信?”李恪不太确定。
“信。”江承紫很笃定地点头。
李恪心里一块石头才如释重负。柴令武却在一旁琢磨,随后恍然大悟,道:“这就说得通了,你谁没睡过她不要紧。但是她在你的书房过了夜,旁人就以为你睡了她。呵呵,你若死在突厥,那么,她顺理成章怀胎,你的遗腹子自然也可以兴风作浪,成为萧氏的傀儡。你的作用也不太大了。”
“他们的确打的这算盘,而且他们还打算击杀阿芝。”李恪对柴令武的欣赏又上了一个台阶。
“萧氏的人,真是越发没出息了,手段也越发下作没品了,竟敢对我准妹夫下手,这完全是不把我柴氏一族放在眼里。”柴令武冷笑,“这次活该他们的,看来我柴氏一门也该送他们一份儿厚礼。不然我这柴氏少东家还不是白当了。”
“是呀,你们柴氏经营日久,商铺遍地,大礼多得是了。不过,你得顾及柴氏,顾及你父亲。”李恪说。
“我自有分寸。”柴令武一张脸沉得难看。
“义兄,你不必着急,咱们暂且瞧一瞧才是。”江承紫看柴令武一张脸沉得难看,便知他是真生气了。
“妹妹,我不是着急,我只是容不得他人欺负咱们。你就算是我义妹,那也是柴氏的人。”柴令武说。
“我说,那封信,你到底写了什么?你不准备追查?”李恪考察完柴令武,这边厢才继续说那封信的事。
“那封信写的就是我的推测,只是起先我以为你睡了萧氏,所以推测萧氏是想你回不来,而她怀上你的遗腹子这种戏码。如今,虽然实际情况略有不同,但目的是相同的。至于信如何丢了,我定会追查的。”柴令武俨然变了一个模样。
他完全不是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而像是高效率处理事情的总裁似的,配上贵公子的气质与颇为俊俏的面容。啧啧,真是超级迷人。
李恪看到江承紫那模样,心里不悦,咳嗽两声。江承紫连忙关心地问:“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让王先生替你看看?”
“不必,就是有些累。”他看她那么关心自己,很是满意,心里却在盘算:义兄也是一种危险的玩意儿,得赶紧跟老丈人找个宅子,老住在这里,自家夫人天天往这里跑,真是太可怕了。
“现在傍晚了,你们在这边用晚饭吧。”柴令武建议。
李恪连忙摆手,道:“不了,我从杨府过来的时候,听闻杨府有客人在,阿紫也该回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人来,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好生瞧瞧才是。”
“有人来我家?”江承紫一听说有人来家里,顿时就紧张了。
杨王氏年纪大了些,这一胎怀得辛苦,平素里精神不济,家里的事断然不能劳心。杨舒越在城郊那边看着格物院的建设,如今工程进入关键时期,他一大早出门就说不回来,要住在那边。家里就剩下杨清让与杨如玉能主事,但要是遇见老奸巨猾的,指不定就着了道了。
“那我不吃饭了,我回去瞧瞧。”江承紫说着,连忙起身。
“既是如此,我也不留你们吃饭。”柴令武也不挽留。
他知晓这义妹很有分寸,定然是担心家里。
江承紫内心着急,站起身就跑到屏风边,一边穿鞋子,一边想起先前说到的王瑛,这王瑛很可能就是自己妈妈穿越而来,爸爸定然是万分震撼,也万分想要见一见,证实这件事。
于是,她便说:“那义兄,如意坊那边的事,还麻烦你帮着牵线一下,我就想见见那王瑛,想让她帮我亲自设计出嫁的饰品。”
“包在义兄身上。”柴令武拍拍胸脯。
“那思南先生若有什么事,还烦义兄派人知会我一声。”江承紫又叮嘱。
“行。”柴令武也应承下来,虽然他并不明白义妹为何那么关心独孤先生,但他自小就想要个妹妹,现在有这么个天下一等一的妹妹,自然是要疼到骨子里的。
第六百三十七章 变故
“义兄,那我先回去了。”江承紫穿好鞋子,整理一下衣衫,对远处的廊檐下的阿碧与冬梅招手,示意她们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那我也告辞,送阿紫回去。”李恪也是翻身而起。
柴令武见识过两人的感情,便也不阻拦,径直将两人送到了前院,他一边叮嘱李恪好好护送阿紫,一边又对李恪说:“那封信,我会追查的,保证不留下什么隐患。”
“追查什么呀。你的信,我收到了。”李恪扫了他一眼。
柴令武一愣,不解地问:“你刚说没收到。”
“我是没收到你写给我的信啊。我收到的是你写给梦中仙子的信了。”李恪得意地笑了。
柴令武呆若木鸡,想起那一日午睡,做了旖旎的梦,醒来只觉得梦中**,便提笔写了一封信给那梦中女子。他也不知那女子是谁,只觉得从未有过这样的**之感。写好信后,自然是没法寄送,于是就搁在书房抽屉里。
好吧,他就说那封信放哪里去了。原来,是寄错给李恪了。
他顿时一张脸“腾”地红了。李恪看他那样子,哈哈笑,说:“我一开始看到那信,挺尴尬的啊。”
“李老三,你滚。”柴令武支支吾吾半晌,终于气急败坏地喊道。
“哎!”李恪哈哈笑。
柴令武哼了一声,转身不理会二人,气急败坏地走,但内心真是窘得要命。
江承紫一心挂念杨氏六房的来客,没太听他们说什么。不过瞧柴令武那样,也不由得问:“义兄那信写了什么?他气成那样?”
“咳,咳。”李恪咳嗽了两声,说,“阿紫呀,一个男人对梦中仙女**一夜,能写啥?”
江承紫一听,顿时明白柴令武那封信的内容,不由得笑起来,问:“你当时看到,挺尴尬吧?”
“是啊,一开口就喊我仙女妹妹,真是没谁了。”李恪耸耸肩。
江承紫翻身上马,说:“估计义兄要好一阵不理我们了。这事,还真尴尬。”
“哎。”李恪驱赶马儿与江承紫并排骑行。
冬梅阿碧以及几个小厮护卫都走在后面,暮色已四合,整个长安城已掌灯,清冷的月光照着千家万户。夜风凉凉,白日里初夏的暑气退了不少。
江承紫一心记挂杨氏六房的事,便很少言语。李恪累了一天,也不太想说话,而且他觉得这样并肩而骑行,凉风习习,月光正好,周遭是万家灯火,感觉说不出的美妙。
两人骑行了一段,就到了六房门口,麻杆早就在门口张望,瞧见自家姑娘回来,连忙打开房门,招呼小厮来牵马拿物什。
江承紫翻身下马,便说:“你累了一天,府邸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我不累。”他连忙说。开玩笑啊,他这一天心不在焉,马不停蹄地跑地方,就是想着见她,这么见到她,还没好好说一会儿话,就让他回去,他不干。
“那府邸里的事?”江承紫想到柴令武方才说到的萧妃的事,不由得提了提。不过,她使用没好意思说出口,即便萧妃不是他所爱,到底是蜀王府的侧妃,让他头上绿了这种事,说出来就是戳人伤疤了。
“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他轻描淡写地说。
“真不着急?”她低声问。
“她算什么?”他冷笑。
“那你进去用了晚膳,休息片刻才走吧?你是蜀王,该是有宵禁通行的牌子。”她看他不想走,想着他怕是有话对自己说,便留他下来。
“嗯。”李恪应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府邸。张妈妈见江承紫回来,便前来报告,说杨王氏身子困倦,用了晚膳就睡着了。老爷今晚在城郊不回来。
“可有人来?”江承紫径直问。
“有。午膳后,刘大夫带了阿宏公子过来给王大夫瞧。是大公子接待的。之后,阿宏公子的父母也来了,带了许多礼品来。”张妈妈回答。
江承紫听闻是大房,心里也没来由地警觉。杨清俊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杨宏一并入了长安,虽说像是杨恭仁的人质,其实倒不如说是杨恭仁丢他们到长安历练的。
在祖宅,杨清俊与萧玲玲为了大房前程,自然是与六房结盟。如今,他们到了长安,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毕竟,萧玲玲来自兰陵萧氏,而且是嫡女。这萧氏在京城活跃的人可不少,她甚至怀疑萧氏的当家人也来了京城。
杨清俊一家到了长安,与六房的走动就不是很频繁。萧玲玲跟萧氏族人的走动却是多了起来,平素里有几次也在江承紫面前说什么萧氏自家姐妹在长安,可真是缘分。
彼一时,此一时。
江承紫就对家人一番警钟,说该提防着还得提放着。
“带的礼品在何处?可做了清单?”江承紫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问。
张妈妈在一旁跟着,不敢丝毫怠慢,说礼品还放在库房,管家做了清单入库了。张妈还念叨,三姑娘马上就要出阁了,得的是皇上赐婚,寻常物什不敢送去三姑娘那边。六夫人现在是双身子,更是马虎不得,因此这些物品都入了库房。
这张妈是张嘉选派来的,江承紫先前就开门见山地跟她讲了其中因由,也径直许诺了张氏或者杨氏,她尽可以选,但只许一主。
张妈带了一双儿女过来,在这里过的是从前想不到的日子。而且杨氏六房有周嬷嬷与云珠的前景在,张妈就更卖力了。若是回了张氏,就是一辈子的奴籍。因此,张妈一到了长安,就亲自去见了张嘉,说了缘由。
张嘉也随她的选择,只叮嘱她须得忠心于九姑娘。
张妈满心应承,随后就回到六房跪地表了决心。江承紫也不介意,便留了她下来。毕竟,杨氏六房现在还找不到比张妈更顺手得力的人。
自此后,张妈在杨氏六房承担内宅婆子丫鬟的审查护卫,可谓尽心尽力。任何事情,事无巨细,她都会向九姑娘汇报。
江承紫听了汇报,点头道:“辛苦你了,这事办得很好。此番,你去将礼品搬到我院子里来,我瞧瞧。”
“是。”张妈得了吩咐。
江承紫则吩咐阿碧去厨房知会一声,蜀王在这里用饭。
阿碧走后,江承紫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几名从晋原县带来的丫鬟,对蜀王来访并不陌生,也事见怪不怪。看蜀王来了,连忙布置泡茶,都识趣地退到外间候着。
江承紫往厅里椅子上一坐,道:“还是家里舒服,下回得让义兄也打造点椅子桌子什么的,老是跪坐什么的,脚都麻了。”
李恪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很久才说:“阿紫,我没碰过那萧氏。”
江承紫一愣,随后“噗嗤”一笑,说:“这么久了,你还纠结这个啊。”
李恪扫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笑?我这不是怕你有什么疙疙瘩瘩的,心里不痛快么?早知这样,我早该下手,把她送走,也省得让你有闹心。”
江承紫侧身扭头瞧着一本正经说话的李恪,轻笑:“阿念,我没介意。再者,以前时机未到,送她走干嘛?送走她,萧氏又得扔一个进来。”
“你理解我就好。”他瞧着她,光影明灭里,她的脸甚为可爱,他顿觉这窗口吹来的凉风也不解暑,浑身燥热得很。因此,他看她片刻,便假装转了个姿势,仰面躺在躺椅上。
江承紫累了一天,也是躺在躺椅上,享受着窗口的凉风,跟李恪闲聊:“你将如何处理萧氏?毕竟,绿帽子这种事传出去也不是太好。”
“这萧氏的父亲就在剑南道军中,这次倒了大霉,她就得出家祈福。”李恪早就打好了这算盘。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毕竟,论前世,她是陪你赴死之人,你若是杀了她,总是太不地道。”江承紫悠悠地说。
李恪没说话。前世里,他为了疏远阿紫,跟萧氏一并生活,生儿育女。可是,他对萧氏并没有什么感情。阿紫被张嘉杀了后,萧氏便一直劝他复仇,将那王座之上的人拉下来,还说萧氏乃至整个杨氏都会站在他这边的。剑南道、山难道、江南道的军队都可尽归于他。
不仅如此,萧氏要积极运作,甚至还鼓动了母亲身边的大宫女青云参与行动。萧氏策划一切,还将高阳一并拖入其中。
其实严格说来,高阳谋反牵扯他,他是一点都不冤的。他虽没参与,避祸终南山。可萧氏一直在上蹿下跳。那时,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也管不得萧氏。
“她——,陪我赴死?”李恪想到那些,语气不由得冷了。
江承紫听出不对劲,轻声问:“不是?”
李恪才缓缓地说出前世里的一些事。江承紫沉默良久,叹息一声说:“这么说来,是她的所为让长孙无忌不得不除掉你。”
“处在长孙无忌的角度,不得不如此做。”李恪很公正地说。
两人沉默,只有风吹着窗口的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江承紫养的鸽子在院里咕咕地叫着。
“那,你到底是提放了。”江承紫想了许久,她怕那萧氏弄出别的动静来,说怀了孩子什么的,到时候顾及颜面,弄出别的事端,就恶心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李恪知晓她的担心,立马就打保证,随后又说,“今日我去柴府,一则是找你,二则就是让柴令武帮着在剑南道这事上添一把。本来这事,暮云山庄也能做,但暮云山庄不是姚子秋一个人的,而且姚子秋这样的人,我觉得不该属于这种勾心斗角。我不想将他牵扯其中。”
江承紫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姚子秋酷爱草木自然,喜欢培育花草,心性纯净,实在不该沾染太多尘世繁杂。
“你是早想好了找义兄,还是临时起意?”江承紫话题一转。
“早想好了,本来也是要找他说的。只不过,今日你也在,就正好去瞧你。”李恪说。
江承紫看暮色已经全然覆盖,屋外是清幽的月光,廊檐下,几盆兰花开了,幽香满屋,想着吃饭还要一段时间,便拿了桌上的糕点递给李恪。
李恪摆摆手示意不吃,江承紫自顾自地吃,瞧他心事重重,便问:“还有什么事吗?瞧你这眉头蹙得跟一老头似的。”
她说着就拿沾着糕点的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他瞧着嘴边沾着糕点渣的阿紫,心里一颤,一下子捉住她的手指,柔声说:“吃得跟花猫似的。”
他的掌心很温暖,江承紫被挣脱不得也不挣了,只是一颗心怦怦跳,低头小口将手中剩下的糕点吃完。
李恪感觉到她的紧张,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凉风稍稍吹散的燥热又来了。他赶忙放开她的手,缓缓地说:“阿紫,我今天去瞧我母亲,遇见了李丽质。”
江承紫冷静下来,才想起李丽质是长乐公主,李世民的嫡长公主,李承乾的妹妹,李恪的姐姐。天姿国色,一手书法写得极好,深受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喜欢。因此,也是将她许给了长孙无忌的长子,已订亲了。
“她怎么了?”江承紫问。
“她愁眉苦脸的,说想跟你见一面。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李恪说到这里,便压低了声音,说,“阿紫,你知道吗?她脸色苍白,像是遇见了极其为难的事。”
“她想跟我见一面?”江承紫自问与她没有交情。
李恪点头,说:“见一面也无妨,她没什么城府,天真良善,即便是嫡长公主,也丝毫没有娇气。天真烂漫,咱们所谋所做的事,她是丝毫都不懂。”
“我不是担心旁的。我只是担心你。”江承紫径直问,“你是知道什么?”
李恪轻笑:“知我者,阿紫也。”
“可以告诉我?”江承紫将椅子挪到李恪旁边,认真地坐着。
李恪也不好躺着,而是坐起来,低声说:“唉,我跟她告辞走了一段,她又追上来,喊我帮她转交一封信给柴令武。”
“啊?”江承紫惊叫,然后压低声音问,“信呢?”
“我没交,觉得这事事关重大。”李恪说。
江承紫也是点头,说:“此事事关重大,你要不且先看看这信写的什么?”
“这样不好吧?”李恪其实一直想看,就是一直内心挣扎啊。
“公主是你的长姐,不谙世事,天真无邪,我们有义务保护他。柴令武是我义兄,虽行为放荡,但为人忠义,对你我是真心好。我们了解内情,是为了保护我们重要的人,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变通之法。”江承紫一本正经地分析。
李恪本就想看,这正是瞌睡遇见枕头,他立马就被说服了。于是,他拿出信件,两人当场拆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疑窦丛生
信件内容很简单,公主就问柴令武可否记得她说的话,能不能帮她想个办法,她想退亲。还说若是柴令武不记得便算了。
两人看完信件,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李恪将信再度放入信封里。
“看这几行字,他们交情不错。”李恪说。
“可从没听义兄说过。”江承紫努力回忆,确实没有寻找到一点点柴令武认识李丽质的蛛丝马迹,就连历史的记载里,似乎也没有。
李恪也是很疑惑,说:“我也没听说过他们俩有交情。就算是前世里,他们也是几乎没有交情。长乐是天之骄女,又嫁给了长孙冲。柴令武就是个典型的纨绔,长乐对他是看不上的。”
“可是这——”江承紫看了看李恪手中的信件,觉得其中必有蹊跷,隐约觉得有什么阴谋似的。
“这一世已不同了,你看阿武也不同了的。”李恪说。
江承紫点点头,还是很担心,她小声说:“无论如何,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你这封信,得慎之又慎。柴家一门忠烈,我义父义兄对我们俩都很不错,我可不想着了奸佞小人的道。”
李恪也觉得事有蹊跷,便郑重其事地承诺说:“此事我必定慎之又慎,护着对我们好的人。”
“谢谢你。”江承紫瞧着他,微微笑。
他伸手蹭蹭她的额头,宠溺地说:“傻,我们还分彼此么?”
她嘿嘿笑,说:“不分,但我真心谢谢你对我这样好。”
“比起你对我的好来,哪能及得上十分之一?”他眸光微沉,这娇小的女娃即便在这暗夜里都让他觉得光华灿烂,熠熠生辉。他看着她,便是移不开眼。
江承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兀自低下头,又央着他将遇见李丽质前前后后的事都再回忆一遍。李恪也觉得这事事关重大,搞不好是有人推波助澜,在玩什么阴谋。于是,他认认真真地回忆一切的细节。
“没什么可疑之处,长乐一直单纯天真,此事似乎急坏了她。她来来去去,犹犹豫豫很久。等我都快走了,她才让我带信的。”李恪回忆。
“她是单纯,但问题是他先前对长孙冲有什么不满吗?”江承紫问。
李恪尴尬,说:“我与她没啥交情。她订亲,我也不在家。这事真不知晓。”
江承紫却是想了想,说:“她最初定然是满意的。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天真烂漫的,眉宇间没有一丝的忧愁。太子说到她已是订亲之人,她脸上明显的是娇羞。那么,她是满意长孙冲的。”
“你分析得在理。这样看来,这段时日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李恪也同意江承紫的说话。
“这信我们不能贸然地送。还要将事情弄清楚才是。”江承紫说。
李恪点头,道:“反正最近没我什么事,明日我去见见阿武,探一探口风,我明日差人去让母亲下帖子,你去宫里一趟,顺带见一见长乐。”
江承紫一听要去见淑妃,顿时有点怂,磨磨蹭蹭地说:“这个,能不能,缓一缓,或者换个方式?”
“我母亲可是极其喜欢你呢。”他笑着说。
江承紫嘟着嘴巴,说:“那你得陪我去,我一个人去,紧张。”
“好吧。”他宠溺地说,“那我们明日一早去柴府。你义父明早会回来,因剑南道那边有旁的人去。你去拜会你义父,我正好一并去,探探阿武的口风。然后,我们再一并去宫里拜见我母亲,可否?”
“好。”她眉开眼笑。
“有人来了。”他提醒,然后不太甘愿地重新坐到椅子上。
江承紫也在椅子上坐好,朗声喊:“冬梅,前来掌灯。”
冬梅应了声,携同两位丫鬟一并掌灯,将屋里照得亮堂。
张妈命三个人捧着杨清俊夫妇送来的礼品。第一件事翡翠琉璃盏,在灯光下照起来,真是惊艳无比。第二件是一方云锦;第三件是一件珊瑚做成的花树。
“你这堂嫂够大手笔呀。”李恪看着这三件物品,不由得说。
江承紫看着这三样东西,说:“还不错。我嫂子没说别的?”
“回禀姑娘,她特意留了话,说这三件东西是他堂妹送给九姑娘的,说久仰九姑娘你的大名。”张妈回话。
江承紫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意识到这萧玲玲的堂妹,不就是萧兰儿么?这萧兰儿先前一直想要入东宫做侧妃,可惜长孙皇后直接拒了她。这萧兰儿也算是萧氏这一辈里非常杰出女子,可惜生在这蝇营狗苟的家庭。
“我堂嫂强调是她堂妹送我的?”江承紫又问。
张妈很笃定地说:“这位夫人强调了好几遍呢,说这些都是送给九姑娘的,切勿送错了。”
“嗯,你且将这些留下。然而,去寻王先生来一趟。”江承紫怕其中有诈。
张妈也明白可能这事不简单,立马就去寻王景天了。
江承紫瞧着那三件物品,李恪则是笑:“你堂嫂也真是个有趣的人。萧氏肯定是想借他的手送你这些物件,结果你这堂嫂可不愿意被人当枪使。”
“萧氏可没有不精明的女子。”江承紫这么一说。
李恪顿时想到府邸里那位,心里顿时就觉得还是尽管弄走为好。江承紫没想那么多,只瞧着那三件物品,问:“若是卖了,能卖多少银钱?”
“这三样物什都是稀有珍品,在长安买个大宅,或者在终南山下买良田千亩也是可以的。”李恪懒懒地说。
“哟哟,送钱给我花啊。”江承紫高兴起来,说,“等王先生来看看,然后,你找人帮我卖了?”
“你不准备送回去?”李恪问。
“哎呀,送上门的财,我咋能辜负人一番好意啊?格物院正缺钱呢,我让清让给记录在案,就说是萧氏一族慷慨,捐给格物院的。”江承紫笑道。
“这样就好。任凭这三件物什什么来路,什么去路,有何目的,都可以撇得清楚,处理得两袖清风。”李恪很是赞同,觉得自己媳妇真是太了不起了。
江承紫笑嘻嘻地说:“那些人想要算计我,我有这么多疼我的人,我才不想被他们算计呢。”
李恪宠溺地瞧着她,眉眼含情。冬梅一群丫鬟早就见惯不怪了,熟视无睹地在一旁的,倒是新买的几个小丫鬟看得不自在了。
索性,王先生匆匆而来,瞧了那三件物什,尔后往上面撒了一把粉末,冷笑道:“果然有诈。”
李恪疑惑,问:“难道先生知晓些什么?”
“也怪我炼药,晚了些。我早该来的。”王先生懊恼,说,“今日我师弟带杨宏来我这里施针。杨宏偷偷拉了我,说如果他父母送礼物来给九姑娘,让我务必要亲自查探,以防有诈。我也不知其中意思,杨宏这孩子不多言语,这次说得很斩钉截铁,我就留心了。这边厢想着姑娘估计要在柴府吃了晚饭回来,便没着急。却没想姑娘回来了。”
“王先生不必懊恼,你且瞧瞧,有什么问题?”江承紫起身恭请王先生瞧瞧。
王景天仔细查探,面色骤变,激动地说:“这——,竟然是这——”
第六百三十九章 疏而不漏
能让王景天如此激动的毒,普天之下便只有杨宏中的那一种。当年,王景天的师父灵素堂的神医沈千愁,其小儿子就是中了这种毒。
沈千愁用尽平生医术,亦未救得小儿子。尔后,几十年苦心孤诣,不问世事,专门研究针法与解毒之法。终于创下一套针法与熏蒸之法来解此毒,之后含恨而终。
至死,沈千愁都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下毒害了他的儿子,下毒的途径是什么。灵素堂门下弟子毕生心愿便是揪出害了小师弟的仇人来。
然而,王景天已算中年,刘扶风也年纪不小,却连仇人的脚印都没摸到。
刘扶风守着杨宏,苦苦研究解毒之法,等待仇人出现,然而轰轰烈烈一场又一场,杨氏大房也没抓到下毒之人。
“与你师弟的毒一样么?”江承紫径直问。
王景天转过来瞧着江承紫,重重地点头,一双眼睛血红。
李恪听闻是王景天师弟的那种毒,顿时变了脸色,也不问旁的,径直问:“如何处理?”
王景天看着李恪,知晓他的意思,便说:“蜀王,你莫担心,这些物什上沾染之物,单独在一处,对人不会有害处。”
江承紫听出王景天的意思这毒应该是组合之毒,便问:“若是这三样物品放在一起呢?”
“这三样物品放在一处,也不会。”王景天回答。
“什么是这毒的引子?”李恪径直问。
“回蜀王,这毒确实需要引子,而且三样物什摆放的位置不同,接触引子的先后不同,会引出不同的毒来。引出混合成的毒在空气中不知不觉弥散,久久呆在这毒素里的人会不知不觉吸入这些毒,身体日渐孱弱,每况月下,直至油尽灯枯。这种毒,不是用毒或者医者大家,不会发觉病人是中毒。而一旦发觉,毒基本侵入肺腑,病人也病入膏肓。”王景天解释了一通这毒素的形成与危害。
“那这毒引子想必在我这兰苑了。”江承紫轻笑着说,一颗心却是冷下来。
“是。”王景天已冷静下来,神情很是严肃。
江承紫垂眸凝神,听到角落里一盆花的欢欣喜悦,那喜悦仿若他乡遇故知一般。江承紫抬眸问:“冬梅,屋檐下那一盆金兰是谁买的?”
冬梅愣神,王景天听闻,大步走了过去瞧了一眼,脸色骤变,道:“就是这一盆兰花。如今还未盛放,待几日盛放后,就能与那三件物品上所浸**物结合形成毒素。而且这一盆也不是真正的金兰。这是一种名曰墓黎的草,开花若兰,花香似有若无。多长在山阴之处,墓地周围,黎明开花,故称墓黎。此花久放,致不孕。”
李恪听到此处,已是一脸阴沉。他自觉已将阿紫护得天衣无缝,而今却处处都是危机。
“看来是我最近对敌人太仁慈了。”李恪冷声道。
“蜀王,我不问世事,一心寻医。然,此事牵涉师父临终心愿,恳请蜀王准许我参与彻查。”王景天躬身行礼。
“准了。”李恪回答。随后命王景天将这兰苑彻彻底底查探一番,寻找还有没有遗留的毒物。不仅仅是植物,连各种箱子柜子都一并查看了。
兰苑的几个丫鬟听闻毒物,也是将各自物件捧了过来,让王先生一并过目。
这边厢折腾着,小厨房送了饭菜过来,两人也只是对付了几口,继续看王先生查看。
“九姑娘,这边只有这一盆墓黎,别的并无问题。”王景天最终得出结论。
“那这三件物品里浸润的毒素,你可能处理?”江承紫想将这三件物品卖掉,但也不能卖毒物给旁人。
“这三件物品里浸润的毒素单独在一处,并非毒。不必清除,而且也不会沾染在手上。”王景天说解释。
“如此说来,便可让大兄造册,过两日就出手了。”江承紫看着李恪。
“夜长梦多,我现在就为你造册,让杨初帮你卖了。银钱径直放到工部格物院筹备处。”李恪是一刻也不能等。这么几个玩意儿可是要害他的阿紫。
“依你。”江承紫轻笑。
他一脸没保护好她的愧疚。江承紫笑了笑,说:“你别这般,我这不没事么?”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件事我会彻查。”李恪保证。
江承紫点头同意,尔后,命张妈带人仔细盘问这墓黎利来历。“明日我让月姑姑与王伯前来府里盘查,他们对付这些颇有一套,定然才查出这府邸里的鬼来。”李恪说。
“嗯。听你安排。”江承紫知晓他心情不好,声音越发柔和。
李恪瞧着乖巧的女娃,很是心疼。那些人不仅想要她的命,更要她不能生下他的孩子。若真是萧氏一族所为,他不介意提前结束目前的逍遥状态,让萧氏再败得彻底一些。
“阿紫,累么?”他瞧了她良久,轻声地问。
“有些。”她还是微笑。
“那你休息,我先回去,明日一早,我来陪你用早饭。”他纵使万般不舍,但此时此刻他却也是坐不住。他要回去瞧瞧府邸里那位侧妃萧氏的动作,还要回去部署一番。
“我送你。”江承紫一并跟了出来。
他也不反对,便与她并肩一起到了门口。江承紫看着他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里,才返回兰苑。张妈已从兰苑开始着手调查那一盆墓黎的来历,已拘了几个丫鬟。
江承紫躺在躺椅上,觉得有些疲惫,暗想:这风起云涌的战场,真是千手百臂或者都不能防。
李恪回到蜀王府时,王伯正在门房处等待,神情焦急。
“何事?”李恪将手中马鞭扔给门房,径直问。
王伯道:“殿下,你总算回来了。若你再不回来,我怕要去寻你了。”
“府里出了何事?”李恪问。
王伯四下里看看,低声说:“殿下,事情紧急,我只能自作主张,把萧妃给抓在地牢里了。”
这萧氏果然在出幺蛾子!王伯做事向来谨慎,这会儿居然都大胆出手。
李恪忍住暴怒,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伯叹息一声,便将李恪出使突厥后,萧氏所作所为与李恪说了一遍,这与柴令武对他所言,并无甚差别。
“殿下,是你说要我密切注意萧妃动向,不要打草惊蛇。但,昨日里,她说身子不适,要请大夫来诊治,坚持不要府邸里的医女。那大夫来了,恭喜说萧妃有孕了。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将大夫、萧妃连带那野男人等一干人皆抓进地牢秘密关押了。”王伯说。
李恪脚步一顿,顿觉浑身冷汗涔涔,若非王伯魄力,将萧妃抓起来。这萧氏所为就会恶心到阿芝。
“王伯,多谢你。”李恪很很认真地向王伯道谢。
王伯连连摆手,说:“殿下,你这样就见外了,这是我分内之事,只怕办不好,让殿下受累。”
“你做得很好,将他们关押着,蜀王府从今日起,闭门谢客。任何闲杂人不得放进来。”李恪做了部署,“免得萧氏又有什么别的举动。”
“是。”王伯应声。
“另外,明日你准备一下,去杨氏六房瞧瞧他们那些小厮婆子丫鬟什么的,若别有二心的,发卖出去。我要一个后患都不留。”李恪又说。
王伯应了声后,等自家殿下都入了书房做事,他才反应过来自家殿下似乎很生气,特别生气。
李恪回到书房,召来了李南、穹苍、舒敏、云锦四人。
李恪吩咐云锦带领江府护卫明日一早就上六房作九姑娘的贴身护卫,而让舒敏调查萧氏的三件物什来历。至于穹苍与李南,则要暗处全力协助太子将萧氏在剑南道、山难道的势力通通拔除。
“尤其是萧妃的父亲,那些罪状一条都不要少。”李恪冷冷地强调。
饶是见惯了冷若冰霜的蜀王的四人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每个人一边应声,一边默默地想:这蜀王府的伪女主人终于要滚蛋了。
做好了部署,李恪也是一宿未眠,堆积如山的情报信件一一整理,整理出对目前事情颇有帮助的情报。
当夜,心情颇不好的还有张嘉。暮色黄昏,萧玲玲送礼给杨九姑娘的事就被张嘉知道了。其时,张嘉正准备用膳,被派去暗地里保护杨氏六房安全的张唯火急火燎地回来,说杨氏大房的萧玲玲送了三件礼品给九姑娘。
“送的什么?”张嘉问。
张唯摇头,说:“蜀王府有几个护卫在六房周围转悠,太精明了,我没敢走太近。”
“那你跑回来报告什么?”张嘉没好气地问。
“属下认为那杨清俊夫妇入长安,是跟着六房来的,并未带什么有价值的物件。而今杨清俊只做了个小小巡夜校尉,并没有多少俸禄。他们怎么会有大礼品送出?而且又不是九姑娘生辰,更不是什么大好事需庆祝。此事反常,必有妖。”张唯马上解释。
张嘉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退下吧,我知了。”
张唯退下,一旁主力的护卫道:“公子,那萧玲玲与萧兰儿走得近。”
“不管如何,萧氏把旁人都当傻子,太讨厌了。”张嘉冷冷地说,眸子里全是戾气。
“是,萧氏太猖獗了。”护卫附和。
张嘉闭目养神许久,他怕那些物件有毒,或者别的什么,然而她与他相处很是不自在,他现在也知趣,少往她跟前凑。因此,他思来想去,认为得将张氏一族的暗夜紫蝶送几只给她。那暗夜紫蝶最喜毒素物什,毒素越高的物什,紫蝶越喜欢舔舐停留。因此,紫蝶是鉴别毒素物品的神器。只不过,暗夜紫蝶不太好培养,经过许多人的心血,才活了那么几只。
但是,有什么比她的安全更重要?他可是发了誓,这一生倾自己所有,哪怕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她。
于是,他吩咐护卫:“明日替我送几只暗夜紫蝶给九姑娘玩。”
“暗夜紫蝶,很是珍贵——”护卫说不下去了,自家公子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好吧,他多嘴了,在公子这里,再珍贵的物件都是可以送给九姑娘的。如果九姑娘要公子,公子估计都会满心欢喜把自己打扮好送过去的。
“明日一早就送。”张嘉冷冷地说。
“是。”护卫立马应答。
张嘉想了想萧氏最近的举动,确实是不安分。而且他们这种不安分,还与阿芝有利益冲突。而且不管他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既然他们这么喜欢蹦跶。那么,他不妨让的萧氏在长孙氏之前重重地摔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于是,他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连夜出城,送回眉州老宅。他要为山难道和剑南道的案件添一把火。
第六百四十章 背后之人
时夜,送走李恪后,江承紫提灯去找了杨清让。
杨清让跟着岑文本学习,每日里回到家,总会将一天所学所思所感一一记录,并反复研究。同时,他还要对格物院的各项规章制度以及进度进行整理。因此,他经常废寝忘食。
兰苑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江承紫将大丫鬟阿碧留在兰苑训斥众人,而她则带了冬梅提灯去杨清让的书房。
杨清让点了油灯在奋笔疾书,见妹妹前来,才从一堆书里抬头,惊讶地问:“阿芝,几更了?还没睡?”
“大兄,我有事与你说。”江承紫说着,就在一旁的案几前坐下来。
杨清让看妹妹一脸严肃,又在深夜前来,顿觉事情严重,连忙放下笔,在旁边的脸盆里净了手,在一旁端坐下来。
“可有什么大事?”杨清让问。
“大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六房自打入了长安,似乎顺风顺水了?”江承紫问。
杨清让点点头,说:“这入长安也快一月了,除了你那边打发了俩丫鬟,六房宅邸里还不曾有过什么事。与在晋原县和弘农相比,真是特别顺风顺水。怎么,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兄,今日倒是有一件大事,我琢磨着该与你说一番。”江承紫说。
“阿芝,你快说。”杨清让催促。
江承紫便将萧玲玲送礼的事、王景天认毒的事以及李恪给出的处理方案一并跟杨清让说了。杨清让听闻,脸色大变,却也颇为不解地说:“这萧氏所用手段似乎太低下了。再者,萧氏对付你作甚?你又没有挡了他们的路。若说我们与萧氏有过节,除了在祖宅那边对付过萧氏长老外,就只是老夫人了。难道老夫人还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不可能是她。如今,她被大房监控,与萧氏也断了联系。”江承紫非常笃定地说。
“万一大伯父只是敷衍我们的呢?”杨清让说。
江承紫摇头,道:“大伯父不是个糊涂人,而且就算大房犯糊涂。呵呵,别的几房可不想断送了前途。你看三伯母那会儿捐米捐面,可没给老夫人任何面子。如今老夫人倒床了,三伯母为了她孩子们的前途,估计得像是盯着耗子的老猫似的,将眼睛盯得老大。因此,老夫人断然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也是。伯伯叔叔们都有自己的考量,谁想要堂堂弘农杨氏被萧氏把控呢?我们六房有荣耀,他们才可能有更好的机会。”杨清让也是赞同江承紫的说法,但他更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只不过,不是老夫人,到底是谁?难道是萧氏在为长老们报仇?”杨清让自己分析,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立马否定:“这萧氏经营日久,也不至于这样意气用事地来报仇。应该不是这个。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大兄说的是蜀王侧妃萧氏么?”江承紫问。
她最初得知那些物什有毒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蜀王府的萧氏。那萧氏最近上蹿下跳,她若入了蜀王府势必威胁她的地位,因此那萧氏要借萧玲玲的手暗害她,似乎也是顺理成章。再者,弘农杨氏与萧氏的积怨渐深。上一次在杨氏祖宅,杨氏长老们又摆了他们一道。萧氏自然更不想日渐衰落的杨氏能东山再起,但就如今杨氏六房这势头,弘农杨氏的子弟不日就会超越萧氏。
那么,萧氏对付杨氏六房就顺理成章。
起初,江承紫也是这样想的,但待李恪走后,她前前后后地理了理。又将自己放到萧氏的位置上,想倘若是我该如何?
忽然之间,她觉得凉意四起。萧氏今日被参了一本,涉及剑南道、山南道上的萧氏兵权。虽然此事似乎还在保密状态,但萧瑀作为重臣没有被召到甘露殿议事,萧氏也不会没有觉悟。
此番,萧氏定然四面楚歌,自顾不暇,哪能再树强敌?而且神医沈千愁的大弟子王景天在杨氏六房这件事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萧氏定然知晓,那对杨氏六房的人下毒,这真是可笑且愚蠢的举动。
那么,下毒的就另有其人,有人利用了萧氏想要对付她的这件事。
江承紫了悟到有人浑水摸鱼趁乱谋求利益,顿时感到情况严峻,她觉得有必要将一家人召集起来分析分析,给大家瞧瞧警钟。然而母亲双身子,不适宜操劳;杨如玉只是闺阁女子,又在忙着嫁衣;父亲为了格物院并不在家。如今,能商量的人只有大兄。
因此,她顾不得夜深,到书房与大兄论议此事。大兄听闻此事,那思维果然也跟她最初一般无二,认为是蜀王府的萧妃所为。
“难道不是那萧氏?”杨清让看妹妹神色并不赞同,便又问。
江承紫也不否认,只说:“萧氏与杨氏虽同为名门,还有千丝万缕的姻亲关系,但早就貌合神离了。经过上次祖宅的事,萧氏与杨氏算是撕破脸了,将以前积下的恩怨包括前朝炀帝的恩怨一并算上了。萧氏要对付杨氏,就要对付可能让杨氏重新崛起的人,比如我们六房,这并不奇怪。”
杨清让点点头,表示赞许,便说:“萧氏对付杨氏并不奇怪,只是他们这手段简单粗暴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选择这么个节骨眼。我可是听闻早朝时,魏大夫递上了益州侍中高士廉的奏折,状告了剑南道军中。”
“大兄,你甚为敏锐。我方才一时没想到,只是想着给萧氏点颜色看看,等冷静下来,才觉出不对劲儿来,惊出一身冷汗,亏得没有着手布置对付萧氏。”江承紫觉得杨清让这孩子真是聪明啊,这么小,稍作点拨与提示,竟分析得如此严丝合缝。
杨清让听自家妹妹这样说,没有觉得安慰,反而觉得愧疚,很是抱歉地说:“阿芝,作为兄长,我每日里忙于整理这些案卷,却忽略了守护家人,还自欺欺人以为天子脚下,如今我们也是朝廷要员,贼人退散。是大兄疏忽,让妹妹是受累了。”
“大兄,你莫要自责。你与父亲如今所做之事才是正事。这些牛鬼蛇神,就交给妹妹来处理。我此番深夜前来与你说这些,只想与你提个醒:在这长安之地,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你在朝堂走动,更是要谨慎万分。”江承紫说。
“阿芝,你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所作所为三思后行。”杨清让打了保证。
江承紫伸手将那油灯拨弄得亮了一些,才又说:“大兄也莫要紧张,只专注于你的工作,家中事务凡事有我。从今日起,任何一事,我都与你说一说,你心中有数,便可看得明白透彻,不至于着了贼人的道。”
杨清让听到此处,一颗心说不出的酸楚:别人家的妹妹都是葬花饮宴,绣花歌舞,尽情欢笑,而自家妹妹则要去扛起守家的责任。
“阿芝,为兄不知——”杨清让声音哽咽。
“大兄,我们一家人走过风雨的,不说旁的话。这是我分内之事,毕竟我也懂:六房繁盛,我杨敏芝才有好日子。”江承紫说。
“哎,阿芝,你说话总是道理满满,大兄竟找不出话反驳。”杨清让无可奈何地笑笑,这个妹妹实在太聪明了。
江承紫哈哈一笑,说:“当然啊,我聪明嘛。”
“你呀,矜持点。”杨清让也轻松下来。
江承紫吃吃地笑了一阵,才又严肃下来,说:“大兄,还是言归正传。我认为这件事,萧氏必定脱不了干系,但还有人从中浑水摸鱼。”
“目的呢?”杨清让径直问。
江承紫摇摇头,道:“具体目的我还不知。但这事一出,至少贼人可以达到以下几个目的:一、让与杨氏六房相关的势力皆对付四面楚歌的萧氏,对萧氏落井下石,将萧氏打得翻不了身;二、他们利用这机会试探杨氏六房乃至蜀王的真正深浅;三、若能对付弘农杨氏,哪怕只是扯下一块皮来,也可。”
“真是用心险恶。”杨清让愤怒地说。
“大兄,不必为这等事恼怒。你自做你的事,我已让人着手调查,蜀王和义兄那边我一大早就去打招呼。”江承紫说。
杨清让叹息一声,说:“又尽是劳烦妹妹。”
“能有幸做你的妹妹,自是要守护你,就像你从前一直守护我一样。”江承紫笑着站起身来。
“阿芝——”杨清让只觉得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江承紫帮他把油灯拨得再亮些,尔后披上大氅,说:“大兄,夜已深了,此事,咱们兄妹就说到此处,我先告辞。”
杨清让点头,一直将江承紫送到院门口,本来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说什么,临到分别,也只说一句:“阿芝,万事小心。”
江承紫与冬梅一人提了一个灯笼,听杨清让喊“万事小心”,她回头瞧眉头微蹙的少年正倚门而立,一脸担忧。她对他摆摆手,笑着安慰说:“别担心,我可是很聪明的哟。”
她声音清脆,带着略微的撒娇,一腔担心的杨清让只觉得这朦胧月夜里从她身上透出一片灿烂光亮。他没有答话,只暗自责备自己没用,瞧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护家人一世周全。
第六百四十一章 迷雾重重
江承紫回到兰苑时,阿碧已将兰苑一干人等盘查了一遍,将负责兰苑花草的三名婆子与两名丫鬟控制起来,又将采买花草的两名小厮关入地牢。
“姑娘,初步盘查,没问出个所以然,但相关人员已控制。遵照王先生的吩咐,那盆墓黎被丢到了后院林中了。”阿碧上前来汇报。
“辛苦了。”江承紫一边将紫色大氅脱下。
阿碧摇摇头,很愧疚地说:“阿碧无能,没法查出一丝线索。”
“你做得很好了,今日你们也累了,就歇息吧。”江承紫吩咐。
兰苑众人应了声,都战战兢兢地下去了。众人深知,这位和颜悦色的九姑娘实则有雷霆手段。
江承紫也是翻身上床,不一会儿就换了一身夜行衣,凝神静气听周遭动静。
杨氏府邸内,杨清让还在是书房踱步,走来走去,颇为不安。杨如玉正觉得肚子饿,吩咐贴身丫鬟青梅拿一些糕点;杨王氏呼吸均匀,值夜的俩丫鬟在聊各自小时候的事。王景天与刘扶风正在说话,说的就是这毒的事。
“师兄,真的?”刘扶风显然激动起来。
“确是真的。九姑娘谨慎,让我去查探,那三件价值连城的物什,果真浸了不同的药汁,但药汁本身没有毒。”王景天回答。
“师兄,我晓得。那毒是需要引子引发的。今日可找到引子了?”刘扶风连忙问。他入灵素堂时,师弟已中毒身亡,师父形容枯瘦,却也不忘悉心教导他。因此,他深感痛心,对那下毒害死小师兄的人更是恨之入骨。因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师父的仇人。
“找到了,是一盆墓黎。”王景天回答。
“墓黎,竟然是墓黎么?”刘扶风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是啊,我们单知这中毒需引子引发,一直不曾找到引子。就是师父当年也没知道引子,因而救治起小师弟来特别困难。若是当时知道引子,何至于后来创造那么迂回的手法去解毒。”王景天叹息道。
“杨宏中毒,我也是遍寻了杨氏祖宅,不曾找到引子。”刘扶风说,“想不到竟是墓黎。”
“谁想得到?墓黎这种玩意儿,也不会有谁种在家里。而且,这墓黎本身并没有毒。”王景天说,“也就九姑娘精明,师从仙者。这毒物刚送来,就有所察觉。要不然,我们也不知晓墓黎是毒引子。”
“师兄——,这事其实现已不重要了。我只想揪出那恶毒之人问一问,到底为何害师父。”刘扶风道。
“嗯,我也是。”王景天回答。
随后,师兄俩又是一阵叹息。江承紫便不再听下去,而是凝神探查六房宅邸之外。杨府宅邸之外,正门是大街,只有巡夜之人走动,并无异常。
倒是后院那边小巷子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问:“阿夸,可有异常?”
“蜀王急匆匆回去,旁的倒是没有。”那叫阿夸的人回答。
“看来事情真不简单。”那人自语道。
“我瞧着也不简单,蜀王回去不久,就有人在杨府宅邸附近转悠。阿唯,你瞧那边。”阿夸放低了声音。
过了片刻,阿唯说:“不知是哪一家的。”
“不敢暴露我自己,公子也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人交手。”阿夸很遗憾地说。
“嗯。我们静观其变,确保六房一家的安全就是了。”阿唯说。
原来这俩小子是在这里保护六房的,也不知是哪一家。不过,这阿唯的声音听起来挺熟的。
“对了,你回去汇报,公子如何说?”阿夸忍不住问。
“公子,不就那样子么?冷冰冰地听汇报,还不高兴。”阿唯撇撇嘴。
“公子定然是不高兴的,有人要算计九姑娘。”阿夸说。
“唉,我就不明白,九姑娘好好的,为百姓着想,造福大唐,招谁惹谁了。那些人总是想害她。”阿唯叹息。
“是啊。我也不明白。”阿夸接话。
“不过,咱们公子也是够可怜的,再怎么对九姑娘好,人家也是向着蜀王的。你看九姑娘跟蜀王一起,那真是一对璧人。我们家公子真是可怜。”阿唯遗憾地说。
“谁说不是。”阿夸接话。
江承紫听到这里终于想起这阿唯就是在祖宅那边见过的张唯。原来这一对活宝是张嘉的人。只是这张唯发现了什么,去向张嘉汇报的又是什么?
江承紫百思不得其解。却听那阿夸问:“阿唯,你说万一你要分析错了呢?那萧玲玲说不定就真的是送礼,公子白忙一趟的话。”
“阿夸,萧玲玲跟萧兰儿走得近,最近总是去萧府。而且在长安,她拿不出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来。再说,就算我推测错误,这也是为了九姑娘的安全着想。公子,不会怪我的。”张唯得意地说。
“废话真多。”忽然,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公,公子。”两人吓得一个哆嗦,说话也不利索了。
“可有动静?”张嘉问。
“蜀王急匆匆回去了。”阿夸回答。
“嗯。”张嘉不再说话。
尔后,江承紫听见他入了杨氏宅邸。江承紫心里警觉起来,暗想:这家伙入了杨氏府邸,到底要作甚?
她将格斗刃放在手中,坐在床上。张嘉从后院而来,身手很是敏捷,越发接近她的兰苑。
江承紫翻身起床,就坐在兰苑的厅堂里,也没点灯,就那么等着他。
张嘉在兰苑周围查探了一下,便入了兰苑,就坐在房顶上。
这家伙真是奇怪,入了兰苑,只是查探一番,就坐在房顶上干嘛。这时节虽是五月天了,但夜里还是凉寒呀。
江承紫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觉得有必要跟张嘉好好谈谈,便从一旁的桂花树跃上屋顶。
张嘉没想到有人来,吓了一跳,正要出手,却闻见她的气息。连忙停手,低声问:“怎么还没睡?”
“大将军深夜造访,我怎么睡得着?”江承紫冷冷地反问。
“阿芝,是我冒昧了。”张嘉抱歉地说。
“既知冒昧,就请回吧。我虽师从仙者,不惧流言蜚语,但穿起来总是不好听。这人都是有头有面的,还要在这长安城待下去。”江承紫径直说。
张嘉“嗯”了一声,说:“我是怕有人对你不利,故而前来瞧瞧。”
“多谢。我没事,请大将军回去歇息吧。如今朝中大事,你又是蜀中子弟,指不定会让人协查。”江承紫客套地说。
张嘉望着朦胧夜色端端站立在房顶的女孩,她似乎长高了不少。
江承紫见他不答话,便恼怒地喊了一声:“张晋华。”
“阿芝,我冒昧。只是,几件事,我得与你说说。我说完就走。”他声音低低的,有恳求的意味。
江承紫也不忍心继续对人冷脸,便叹息道:“你我孤男寡女,深夜相见,实在不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张嘉本来已准备要说了,陡然一听这话,乍一想:明日还能见到她,便换了话,说:“是在下唐突,没考虑太多,那我明日再来拜访。”
江承紫莫名觉得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却又不好拒绝张嘉,便只能硬着头皮答话,说:“好。”
张嘉站起身,说:“夜已深,你早些睡,最近京中也不太平。”
“好。”江承紫应答。
张嘉理了理衣衫,又问:“萧玲玲送来的物什,是不是有问题?”
江承紫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回答:“不瞒你,是毒物。”
“嗯。那我走了。”张嘉问了这么一句,也没下文,径直就要走了。
江承紫想了想,便说:“让张唯他们也回去休息吧。我这边不需要那样的保护。”
张嘉脚步一顿,很惊讶地看着她,问:“你知道?”
江承紫点点头,随后说:“晚安。”
张嘉不好说旁的,也只得回一句“晚安”,结束了谈话,心里老大不高兴地悄悄离开杨氏府邸,还一直琢磨着张唯办事似乎不是很得力,该不该丢回去祖宅马场去掏马粪锻炼锻炼。
张嘉走后,江承紫从房上下来,没好气地说:“出来吧。”
她满以为那坐在窗边的人会从屋里跳出来,结果那人就是不动。
“出来吧。你们一个两个的,还要不要人好好休息了?”江承紫索性在廊檐下的蒲团上坐下。
屋内的人确信是被发现了,才慢吞吞地跳出来,江承紫扫了一眼:果然是李恪。
她之前凝神细听的时候,除了发现张嘉之外,还发现有人就在她兰苑的小屋子里啃鸡腿,而且很悠闲,听那呼吸之声,太熟悉不过了。
因此,她先打发了张嘉,再来批这家伙。
“呔,还有鸡腿吗?”江承紫问,她看着李恪还拿着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自己也是饿了。
“哦,还有一只。”李恪将手中鸡腿丢下,从怀里掏出荷叶包递过来。
江承紫闻了闻,是烤鸡腿,而且是上好的炭火。
“我饿了,亲自烤了鸡腿,想着你也饿了,就来了。”李恪解释。
江承紫狠狠咬了一口鸡腿,扫了他一眼,问:“你真就是来送个鸡腿的?”
“也不是。”李恪拿了帕子将手擦了擦,才说,“我怕你有危险。”
江承紫听这一句,心里忍不住高兴,只觉得甜蜜幸福。另外,我还有话与你说。
“什么话,明日不能说呢。你瞧瞧现在什么时辰了?不好好休息,白日里怎么受得了?”江承紫心里甜蜜,嘴上斥责李恪,实则上这语气全是满满的关心。
“无甚大碍。父亲绝对不会让我掺和剑南道的事,我最近都会闲着。”李恪索性在廊檐下的垫子上躺下来,瞧着漫天的星斗。
江承紫啃着鸡腿,将之前自己认为有人浑水摸鱼的事跟李恪一说。李恪惊讶地“咦”了一声,说:“我来此,也是要跟你说这事的。”
“你也觉得有人想利用萧氏的事,来查探我的实力?”李恪问。
“不仅仅查探你的实力,还要查探杨氏六房到底能耐多大。此人——”江承紫蹙起眉来,她不敢妄自揣测,毕竟敌人太多,长安形势太复杂。
“他不会。”李恪沉默了片刻,很固执地说。
江承紫看着他的眼神,便说:“但愿不是。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
“嗯,我也不希望。”李恪很坚定地说。
江承紫知道他这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便也不纠结于这个话题,只说:“既然有人要窥伺我们,那就让其窥伺吧。”
“嗯,我会做得尽量浅显。”李恪回答。
“我信你。”江承紫啃着鸡腿含含糊糊地说。
“嗯,你只能信我。”李恪得意地说,尔后又补充,“还有——,刚才的表现,我很满意。”
江承紫稍一思量,才知晓他说的是对张嘉的处理。她撇撇嘴,道:“少骄傲。”
李恪不说话,只躺在她身边,看着满天的星斗,先前的烦闷全然没有了,整个人真是无比放松,他甚至觉得无比安全。于是,他就在这里沉沉睡去。
江承紫啃完鸡腿,又去打水洗漱了一番回来,为他盖上了被子。这才在脑子里一一罗列可能浑水摸鱼的人。她最开始想到三番五次想要窥伺她六房与蜀王府实力,对她万分忌惮的人就是李世民。而且李世民也最有可能这么干。他是帝王,要确保未来继承人的地位不受任何威胁。他这么干,很合情合理。
其次,长孙无忌与蜀王是宿敌,几次三番想要他的命。那么,查探他的实力,再合理不过了。当然,李承乾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无论李恪如何低调,他这样的人注定是光芒万丈的,难保李承乾不会有别的心思。这人世间,最难满足的是人心,最难揣度的也是人心。
不过,如果是这三人,他们到底跟沈千愁什么过节?又跟弘农杨氏有什么过节?需要害无关紧要的杨宏与沈千愁那不谙世事的儿子?
江承紫百思不得其解,觉得是似乎真相就在眼前,但似乎又是迷雾一团。
第六百四十二章 执念
第二日,先是霞光满天,尔后天就阴沉了。
江承紫刚起床洗漱完毕,还没用早饭,张妈就急匆匆来禀告,说:“左屯卫大将军来拜访姑娘。”
“左屯卫大将军?”江承紫略一愣,她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秦叔宝是左屯卫大将军。
“哦,就是张晋华张将军。”张妈略微尴尬地提醒。毕竟这是她旧日的主子,而且是这位让她母子三人来到六房的,若非九姑娘发现了,她至今估摸着还是卧底身份呢。
江承紫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左屯卫大将军早就换成了张嘉了。
李世民这一年的举措让很多人都不解,其中最让人不解的一项就是启用了不少年轻人。不过,最让人惊讶的是秦叔宝请辞后,拱卫京师的左屯卫军居然没有交到那些功臣老将手里,反而交到了一名少年人的手里。
虽然这位少年人是河东张氏与蜀中张氏的未来族长,虽然河东张氏的子弟个个出色,其家虽为出仕,但已让名门不可小觑,但这位左屯卫大将军真是直上青云天啊,一出仕,直接就成拱卫京师的左屯卫大将军了,更让人可气的是此君不足二十岁。
当今陛下信任河东张氏,河东张氏要崛起了!
任凭谁也解读得出左屯卫大将军落在张氏族长身上的意义。只不过,人们百思不解,张氏出仕之人极少,最大的武将也不过是程知节的手下,而且是出自眉州张氏。这张嘉怎么一跃就成为拱卫京师的左屯卫大将军。陛下因何信任张氏?
当然,没有人傻得去刨根究底。新任左屯卫大将军一上任,就协同东宫太子彻查了长孙氏四房作乱的事,尔后又协同东宫找寻出传说中独孤家族遗留的宝藏。那些旁人遍寻不着的暴躁,在独孤秋的协同下,人家左屯卫军十天就搞定了。
从一穷二白到国库塞满奇珍异宝,真金白银。老百姓不清楚,朝中大臣没有人不清楚。那些名门更是羡慕嫉妒恨啊。独孤氏当年为人囤积财富,尔后为了避免鸟尽弓藏的悲剧,他们努力隐藏。如今啊,独孤秋这个败家子全都拿出来了,还美其名曰献给朝廷,造福百姓。
啧啧!真是高洁呀!
一群人对受到陛下嘉奖的独孤秋很是鄙视,同时也对这新任的左屯卫大将军更加好奇。那位眉目干净稚嫩,看起来神情平静的少年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如何能在十多岁就成为令河东张氏、眉州张氏每个人都服气的下一任族长?而且众人都知晓,若是他娶亲了,现在就是张氏的真正族长了。
新任左屯卫大将军的能力到底多大,河东张氏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朝中各路人马都想知道。
“姑娘,若是不便,奴婢这就去告知大将军。”张妈看自家姑娘只瞧着旁边一盆花发呆,并没有回话的意思,她便低声提醒。
“他这么一早来,定是有急事,你且直接将他带到兰苑来吧。”江承紫说。
“姑娘,这是你的闺苑,他来,不好吧?”张妈现在一心要留在杨氏六房,自然是要为自家姑娘着想。
江承紫也知道她该在正厅里接待张嘉,但在正厅里,自己的父亲定然要掺和,他既然是指名要来见她,想必有些事是不想与杨舒越父子说起的。
“这世俗间可笑的规矩罢了。光天化日,我与他朗月清风,有什么好忌讳的?再说,他说来见我,自是在我的厅接待他。”江承紫严肃地说。
“是。”张妈低眉顺眼。
江承紫便又趁势对兰苑的人训诫道:“你们可记清楚了?行得正坐得正,做得正式,就不怕旁人说。若旁人要说,他们自说他们的,我们自过我们的。”
“是。”兰苑一干人应了声。
“冬梅,你脚程快,去厨房让他们多备一份儿早点,一并送过来。”江承紫吩咐。
冬梅一溜烟跑了,江承紫就在兰苑的正厅里摆了招待客人的案几,命阿碧烧水泡茶。不一会儿,张妈就领了张嘉前来。
张嘉穿的是镶金边祥云花纹的白底窄袖交领衣裳,披着黑色长披风,乌黑的长发用碧玉冠束在头顶,俨然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他一入了厅门,便将披风解下交给旁边的丫鬟,尔后自来熟地在客座坐下。江承紫则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洗着茶杯,神情严肃。张嘉一时没搞明白她是不是生气了,坐了一会儿,没见她说话,他心里就慌了。
他想了想,便率先开口:“一早打扰,实属冒昧。”
“知道冒昧,你还来这么早?”江承紫抬了抬眼皮,一句话噎得张嘉无言以对。
张嘉尴尬地笑笑,说:“也就你敢这么待客。”
江承紫未置可否,一边舀出茶叶放入茶杯,一边揶揄张嘉:“你这么早来,是来蹭饭的吧?”
张嘉一愣,这才明白她没有生气,她就是一本正经地在打趣他,一颗心也算放下来,便笑着说:“是啊。杨氏六房早饭点心,我可很是怀念啊。”
虽然阿芝不待见他,但在蜀中的时候,因情势所迫,他还是厚着脸皮经常跑到杨氏六房去蹦跶,可是蹭了不少吃的。
“不知你这么早来,给你临时准备的,便是与我一样的。”江承紫说着,递给他一杯茶绿茶,“这是今年第一批新茶,你且尝尝。”
她语气神情皆平静,张嘉心里却是暖暖的。她的意思是若是他不是来得这样冒昧,她会为他准备喜欢的吃食。而且他瞧得出这种新茶是数量极少的那种,做出来除了李世民,没几个人能品到。她却拿这样的茶招待他。
“阿芝对我原是极好的。”张嘉心里很是高兴。
“嗯,虽然她平时对我没好脸色。不过,前世里我取了她性命,那刀入心脏那么疼痛,换作我,也是没好脸色。”
“她平时虽躲着我,这皆因我一见面都没铺垫就求亲,把彼此关系弄尴尬了。”
张嘉端着一杯茶,化身戏精,自己在那里走内心戏,一张俊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
江承紫看他端着杯,一脸傻乎乎的,还露出笑。
“这是张嘉?怎么跟个傻子似的?”江承紫腹诽。
恰好这时,小厨房的人将膳食送来,打断了室内诡异的气氛。张嘉回过神来才觉得这茶杯烫手得很,连忙喝了一口,有些狼狈地将茶杯放下。
“怎么?不好喝吗?”明知对方走神,江承紫故意问。
“极品,极品,闻之沉醉。”张嘉心虚地点头。
江承紫“呵呵”两声,彼此又喝了几杯,将一壶明前甘露喝得没了滋味,才一并用早饭。
用早饭,自是要尊重食物,又要有礼数。因此,两人都没说话,等一顿早饭吃完,丫鬟婆子们将残羹杯盏收走,江承紫正襟危坐,便开门见山,问:“此番只有你我,你也是名门之人,懂礼数,知进退。昨夜夜探兰苑,今日又一大早前来,想必是有极其重要的事吧?”
张嘉顿觉她还没有完全长开化,跟记忆里他前世里再见她的时候,有点点的出入。可她说话还是一样地厉害。她这一句话,既谴责他昨夜闯兰苑今早不待人早饭前来都是不懂礼数,却又问他的来意。让听的人不舒服,但却又接不下去旁的话,只能回答他的文。
哎!她还是这样的厉害。不过,这辈子她不需要有他这样强敌,张氏也不会与她为敌。她会多了他这个助力,会多了张氏这样强有力的后盾的。
张嘉微笑起来,温柔地说:“是有重要的事。”
这家伙被讽刺了,不怒反笑,在谋划什么?
江承紫打了个寒颤,想着快点说完快点滚蛋,她今日还有别安排,便直接追问:“有事快说,你也知晓我六房有些不太平,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张嘉听得出她逐客的意思,方才雀跃欣喜的心暗淡了些许,心里却是安慰自己:罢了,自己跟人家可是性命之仇啊,能这样坐下来和颜悦色地吃饭喝茶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他说:“实不相瞒,你去执行任务,蜀王出使突厥后,我怕有人对六房不利。便擅作主张,派了张氏的人暗中保护你的父兄以及六房。”
“多谢晋华兄。”她很诚恳地说。
虽然她对张嘉很难亲近,但张嘉所作所为皆是为她好。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再说了,这么个有实力的人,还是尽量不要让他成为敌人才是,尤其是目前情况下。
张嘉一笑,说:“不必,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我说了,我会守护你的。”
“晋华兄,此一时彼一时,其实你不必这样执念。”江承紫叹息。
她支离破碎的梦里,隐约知晓她与张嘉的纠葛。又从张嘉与李恪的嘴里了解了整个过程的始末。张嘉是杀了她,但他也是受害者。祖训所束,背负所谓天道,便只能杀了她,尔后自杀。重生回来,他满心都是执念,要弥补她,守护她。似乎做什么都是为了她一般,她甚至觉得一直不出仕的张氏,这次会为朝廷效力都有他的执念。
平素里,她不愿意多想张嘉的行为,为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张嘉看她叹息,便急忙说:“这是我该的,不是执念。”
“晋华兄,没有该不该。你杀了我,你也自杀赔了命,我们是互不亏欠的。”她劝他。
“不,阿芝,你信任我,当我是兄长,我却痛下杀手,岂是一条命可赔给你?”张嘉激动起来。
前世里,她虽然嫁给了李恪,但对他比亲兄长还亲,常常去找他,还毫无保留地跟他商讨如何对付长孙无忌那些老贼。只不过,她想不起来那些罢了。可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连她一颦一笑的眉眼,以及喜欢穿的大红的大氅上雪白狐狸毛领都记得清楚。
她待他,是真挚且百分百信任的。而他最终选择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给她一刀。这辈子,她一开始就防着他,与他保持着距离。他觉得都是他自己活该,肯定是她临死前的顿悟导致她这一世对他本能的抗拒。
“唉,你呀。我不计较了。过去就过去了,你看,这一世其实很多都不同了。我们要过属于我们的生活,真心上天赐予我们的美好年华呀。”江承紫微笑起来,她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很不错。
可张嘉脸色骤变。他忽然很是惶恐。当他身死睁开眼醒来发现重生的那刻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度遇见她。再遇见她之后,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守护她,让她幸福。她现在说一切都过去了,让他不要执念,是想不要他,把他放在她的生活之外么?
他真心惶恐,不由得身子前倾,声音沙哑得带着哀求的意味,他喊了一声:“阿芝。”
第六百四十三章 欠揍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执念。她的执念是近乎本能的守护李恪。而带着两世记忆的张嘉与李恪执念是她,且因他们两人带着两世记忆,这执念尤其深刻。
李恪的执念,她可以去达成,可以回应。因此,李恪的执念没什么不好,不会影响他去好好过这一生,享受这一生。
而张嘉却不同。他的执念是她。可她不爱他,不可能给予他什么回应。他的执念注定落空。这一世,若困顿在注定落空执念里,那是非常可悲也让人难过的一生。
作为他执念的起源,江承紫一直觉得自己有义务去解开他的执念,只不过她一直刻意避开他,并没有适合的时机去说她要说的话。
这一次,仿若是个不错的时机,她便就说了。
江承紫一直觉得自己的口才不错,方才那一番话也说的合情合理。可这位一直冷静平和面带微笑的少年忽然就露出无比惊恐与哀伤的神情。
难道我说错话了?江承紫仔细想了想,没有哪句话不对啊。
“阿芝,你是,你是不想理我了么?”张嘉顿了顿,还是咬牙问出这句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纠缠的话来。阿芝不喜欢他,刻意躲着他,那都是证据,他还问这种话,像极了那些说书人口中纠缠的无聊妇人。
“啊?”江承紫还没理清楚他这话的状况,只是很惊讶地看着他。
张嘉看到她的神情反应,暗想:她果然是不想理我,才劝我不要执着于过去。
想到此处,他一颗心更加黯淡,心里直叹息:罢了,罢了,日后,少来打扰他,少出现在他面前就是。
“阿芝,我今日来找你确实有事。日后,”他抿了抿唇,才狠下心继续说,“我,我没重大的事,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你且放心。”
敢情这人觉得她刚才劝解他的目的说因为嫌弃他?
江承紫听他这话,总算明白张嘉的变化因何而来。她不由得“噗嗤”一笑,说:“你想什么呢?”
张嘉一愣,看到她笑意挂在脸上,很是惊讶,不确定地问:“你,你方才说那些,不是这意思么?”
“咳,晋华兄,你想多了。”江承紫笑着,又重新泡了一壶茶。
“我想多了?”张嘉问。
“嗯。”她很严肃地对他点头。
其实,江承紫早就从李恪的口中知晓了整件事的始末。上辈子是她想要护住李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一干想要对付李恪的势力杀得七零八落。她的目的就是要他成为睥睨天下的帝王,改变他的命运也改变历史。而张嘉的家族就是守护历史正途的所谓天选者,他作为九大家族之首的河东张氏的族长,自然要恪守祖训。
他一直拖着不肯对她下手,也无数次劝说她,企图要将他拉出那一场漩涡。可是,她一心只想护着李恪,不听他的劝阻。最终,九大家族的长老要联手灭她。张嘉无奈,应承说自己亲自动手。他想的是自己亲自动手,阿芝的痛苦会少一点,而他也会随她而去。
上辈子,除了最后给了她一刀这件事,张嘉也没做过别的对不起她的事。而且,他自杀前就已写好了给李恪的信。信里涉及九大家族的秘密,九大家族的祖训,以及九大家族在朝中的名单。甚至告诉了李恪,他的命运。他留给李恪的信里说:“阿芝想要护着你,做了那么多。九大家族非要杀她,守护历史。我护不住她,我随她死。至于这些秘密,我告诉你,能不能逃出生天就是你的造化。这也算是我对阿芝万分之一的谢罪。”
江承紫曾问过李恪,张嘉告诉他的命运,是不是真发生了。李恪回答说,他是死在长孙无忌的手里,可惜不是高阳公主作乱。而是自己的侧妃萧氏意图谋反,高阳反而被牵连了。因为房遗爱与房遗直是他的人。
历史有所偏差,历史没有变。
在这时空,江承紫再度瞧见张嘉的时候,有一种熟悉,又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后来,她想:那种本能的抗拒也许是那一世最后身死时,留下的对他的怨恨与难过。
尔后,来到大唐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张嘉的敌人李恪那里了解整件事始末的江承紫对张嘉的抗拒与怨念已淡了。上一次去张府,看到他那个小院,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潜意识里,觉得张嘉就像是自己的兄长,希望他能放下执念,过精彩的日子。
“你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嫌弃我,才,才那么说的?”张嘉像个固执的孩子,有些不确定地再度询问。
“不是。”江承紫瞧着他平静地回答。
张嘉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说:“太好了。”
他觉得心中像是无数的鸟儿在欢鸣,若非顾及礼数,他真想到院子里狂奔一阵子。
江承紫对他微笑,说:“我虽记不全以前的事,但蜀王与我说了。”
“他?”张嘉很惊讶。
“对。”江承紫点头,递给他一杯茶。
“他说的——”张嘉斟酌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
“他说事情很客观的,他怕影响的我的判断。因此,并没说你有什么不好,相反,还说你如同我兄长一样,很得我信任,很照顾我。”江承紫喝了一口去年自己做的红茶。
张嘉接过红茶,忍不住闻了闻,心里想:李恪这家伙还算君子,不枉费阿芝对他深情。
“不过,他说你为了祖训,不得已杀了我。为人实在迂腐。”江承紫喝了一口茶,又慢吞吞地添了一句。
张嘉一口茶在嘴里,一下子喷出去,尴尬地咳嗽两声,很不甘心地反问:“我迂腐?”
“是啊。原话。”江承紫耸耸肩,她这可没说谎。
“可没人说过我迂腐。他这评价——”张嘉不知该怎么说,顿了顿才问,“你信么?”
“哦,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江承紫讪讪笑笑后,才继续说,“不迂腐。”
“你明显没说实话。”张嘉撇撇嘴,心轻轻松了不少。
方才那种她不要他,要将他当陌生人的恐惧早就消失了。他在重生之后,曾妄想过比李恪早遇见她,那么就娶了她,一辈子琴瑟和鸣。然而,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回到上辈子那样,她当自己是兄长一样,哪怕只有一半那样的感觉就好。
江承紫干笑两声,说:“我只是觉得迂腐这词用得不太恰当而已。迂腐是说不知变通。其实你不是不知变通。而是——”
“什么?”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对自己的评价。
“怎么说呢?”江承紫皱眉,搜肠刮肚一番后,才对早就迫不及待的张嘉说,“你只是没有为自己活过。”
张嘉听到这话,陡然一愣,往事纷沓而至。从小到大,他还真没为自己活过,若说有过什么任性的举动,那就是上一世他杀了她,然后自杀。
“是啊。上辈子,除了自杀那一次,我没为自己活过。”他也感叹。
江承紫撇撇嘴,鄙视地说:“自杀算是为自己活?别逗了。”
张嘉看到她的鄙视,尴尬地笑笑,很悲伤地说:“起码,那时,我是自由的。”
“好了,别说上辈子的事。咱们都这辈子了,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你就不要觉得亏欠了我,处处都在赎罪或者为我考虑。”江承紫找到契机又开始劝说。
张嘉竖起手掌阻止,道:“阿芝,你别说了。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是这辈子的事,我上辈子,咳,迂腐。那我这辈子就要好好活。你叫我一声晋华兄,我便当你妹妹。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不守护自己的家人?”
“好吧。”江承紫闭了嘴。
人家是一族之长,这口才不可能不好。自己当年可不善言辞,跟人家讲道理,这分分钟败下阵来。讲道理这种事,还是王和平比较擅长吧。不过,王和平在大唐来了之后,怎么越来越少说话,一直在装酷呢?
她兀自在想王和平装酷的事,张嘉以为她不高兴了,一颗心又惶恐起来,试探着问:“阿芝,你生气了?”
“没有。”江承紫才不会承认自己刚才走神了。
张嘉仔细瞧了瞧,看她眸子干净,神情平静,不想说谎,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喝光了一杯茶,将茶杯恭敬地递过去,才很郑重地说:“阿芝,这一世,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张氏晋华,对杨氏阿芝永不背叛。若违此誓,定然天打雷劈,化为灰烬。”
他这貌似在发誓?
江承紫正在倒水,他冷不丁来这么一手。她不由得看着他,过了片刻,才说:“晋华兄,你说这话干嘛?”
“这长安风起云涌,不想你防着那么多人,还要分神来防着我。”他很直白地说。
江承紫抿了抿唇,没说话。看来,自己防着他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呀。
“阿芝,这茶很好喝,送我一点么?”他见她没说话,怕她又有什么别的不高兴,连忙撒娇似的央求。
“好。”她完全没拒绝,一口答应。
张嘉很是开心,又喝了一杯茶,才问起萧玲玲送礼的事。江承紫也不隐瞒,径直就说了毒物的事。张嘉听完后,就将对萧氏的监视,以及对局势的分析一并与她说了。
“我昨晚,给眉州祖宅发了命令,剑南道,山难道的事,他们定然跑不了。”张嘉听完她的分析后,便缓缓地说。
“呀,你这样暴露势力啊。”江承紫着急起来。
“阿芝,你莫着急。陛下让我协助太子,说我熟悉蜀中。陛下的意思很明显:要迅速结束山难道,剑南道的事,防止军中哗变,西南作乱。我这么做,顺理成章。再者,我张氏一族的深浅,陛下也想看看的。”张嘉笑道。
“也是。如今突厥虎视眈眈,陛下必定不愿意南边再有什么。”江承紫也是点头,对于张嘉出手的事也放心了不少。
“我出手没什么问题,但李恪或者柴氏一门出手,可就不太好了。”张嘉径直说。
江承紫很是震惊,低声问:“你也觉察到了?”
张嘉听她这么问,心里并不震惊,只是很得意:这果然是阿芝呀,看来这些把戏根本瞒不过她。他也是着急得很,分析到可能有人浑水摸鱼,才会着急到深夜跑到杨府来相告。可是当他看到阿芝还没睡,对周围一切非常敏锐,他那会儿忽然就不担心了。而且,他私心也想看看李恪能不能想到。
“是。”他很笃定地回答。
“你昨夜来这里,就是说这事?”江承紫问。其实,她也奇怪,张嘉虽然有过那么几次不礼貌的深夜造访,但在很久之前被她说过之后,人家记性就很好了。之后的举手投足都很有分寸了。昨夜前来,想必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是啊。”他说。
江承紫想跳起来捶他,若是自己没分析出来呢?若是李恪没有分析出来呢?这家伙不是在等着看李恪的笑话,想要李恪倒霉吧?
肯定是这样,想到这里,江承紫很是不悦地问:“那怎么没说?”
“咳,是,是你说深夜造访不妥,让我,白天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找借口。
“三言两语就说清楚的,你说了,我还能阻止你?”江承紫直接戳穿他的借口。
“阿芝,莫生气,其实,我,我看你那样,知晓你已分析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他看得出阿芝真生气了。
“知道我看出来了,那你一大早又来说?来蹭饭的?我跟你说,这旱魃横行,米很贵的。”江承紫白了他一眼。
张嘉尴尬地咳嗽两声,还没说话,江承紫就将茶杯收回,没好气地说:“嗓子不舒服,我一会儿让王大夫给你瞧瞧。”
“就是有点上火,不必麻烦王先生。”张嘉赶忙说。
“你也说完了,我要出门办事了,你请回吧。左屯卫大将军应该很忙,而且还要协助太子办案。”江承紫站起来下逐客令。
“不要。”张嘉径直反对,紧紧握着另一只茶杯,很是可怜兮兮地说,“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要说。”
第六百四十四章 你不能做的,我来
江承紫白了张嘉一样,撇撇嘴说:“长话短说,速度。”
“是。”张嘉连忙坐端正,说,“这个事,上一世我把你杀了,我也自杀了,尔后李恪也没等到那时候。不过,作为九大家族的族长,我知晓历史的走向。李治做了皇帝后,武氏为后。再后来,她取而代之,推翻大唐,直接称帝,建立武周王朝,成为第一个女帝。”
江承紫穿越的事没告诉张嘉,张嘉只知道她的特殊是因为师承仙者。因此,他以为江承紫不知武则天称帝的事,便先向她解释一番。
“哦,武氏呀。”江承紫听到武则天这么个人物的事,也不免再度坐下来。因为武氏是不能被忽略的人。
“你师从仙者,莫不是也知晓?”张嘉问。
“嗯。”她不多解释。
张嘉也不多问,毕竟仙界这种事,他不便多问。于是,他还是继续说:“既然阿芝知晓,那我就简单地说吧。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这一世虽然与上一世不太一样,但是武氏的预言石出现了。就在昨日,校场之上。”
“啥?”江承紫真是特别震惊。
关于“唐三代亡,武代李兴”这块预言石的来历。历史学家老爸研究认为是武则天后来当了皇帝后,自己弄出来的,以表明自己是天选之人。尔后,她来到这个时空,认识了重生的李恪,跟他说起武则天这块预言石的事。李恪很明确地说了,这块预言石实际上是他的父亲,也是伟大英明的皇帝陛下亲自策划的。当然放这块石头的人是长孙一族为首的关陇新贵。
当时,以弘农杨氏和兰陵萧氏为首的旧贵族想要重心回到权力的中心,于是就开始安插各种棋子。其间,他们派出了无数的棋子。武媚娘就是属于后宫中其中的一颗。因其非常出色,貌美,还成功引起了太宗的注意。
新贵族们为了除掉这女娃,除掉当时暗地里做生意赚钱支持旧贵族,却又与太上皇是至交的武氏一族。长孙一族策划了这一起“唐三代亡,武代李兴”的预言。
李世民心如明镜地看着两派的较劲儿。最终,他将武氏这一炳利刃送给了李治。他告诉李治,重用武氏,可以帮他制衡各大家族势力,但一定要记得:在她制衡得差不多了,就要杀了她。
李世民临终时,留下的密诏里,就有让高宗亲自手刃武氏。
然而,能从小小才人爬到皇后宝座。这位的强悍与狠毒早就超越了李世民的认知。一柄利剑终于反噬了主人。
这是江承紫来到这个时空后,对这个女帝的真正了解。从弘农杨氏的一颗棋子到掌控天下的王者,这样的女人绝对心狠手辣。
于是,江承紫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若要逆天改了李恪的悲剧命运,那么,牵扯其中的李治、武则天的命数与气运都必须要改。因此,她去年就已派人去盯着武则天的父亲,静待武则天的降生。
她没想到这一世似乎不同了,这预言石居然又出现了。只不过,这块预言石出现得早了十多年。现在的武则天还是婴童,还没被弘农杨氏为首的旧贵族选作棋子。再说,因她那么一闹,旧贵族联盟基本就联不下去了,弘农杨氏那几个老家伙早就逍遥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孙无忌或者李世民是吃多了撑了?弄这么一块石头来玩?
那么,这块预言石的出现,就该是某位重生或者穿越之人不想历史重演,想要改变历史弄出来的。这人要借助李世民的手,将未来的女帝干掉。
嗯,趁她小,要她命。
这人是谁呀,这么符合她的心意。
事实上,江承紫也想过要不直接将武元华干掉算了。干掉她,至少历史就不会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只不过,她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毕竟那只是个婴孩。
“那块预言石出现了。”张嘉很平静地说。
“那石头哪里来的?”江承紫询问。
“预言石自然是天兆,天上掉下来的啊。”张嘉说得一本正经。
江承紫撇撇嘴,问:“是不是你干的?”
张嘉一愣,硬是打死不承认。
“真不是你干的?”江承紫问。
张嘉连连摇头,说:“我不是那么残忍的人。”
“那可能就是有别的重生者。”江承紫皱起了眉头,心里补充道,“也可能是别的穿越者。”
“哦。何以见得?”张嘉有些心虚地问。
“那武则天名曰武元华,不足一周岁啊。而且老天爷很忙,仙界没空管人家这档子破事。就算是人间的帝王降世,那就降世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神仙们犯不着丢给什么预言石。”江承紫缓缓分析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有人洞悉历史,不想历史重演,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在女帝刚出生时,干掉她。
“哦,你觉得预言石是有心人放的么?”张嘉故作惊讶地问。
“是啊。”江承紫很确定地回答,尔后还补充一句,“真想见见此君啊,他真是了解我的心意呀。”
张嘉听她说喜欢这人的做法,他心里如同春花相继开放,脸上的神情也逐渐柔和。江承紫将他细微的神情看在眼里,就已笃定这块预言石是这家伙弄的。
“是你做的,对吧?”江承紫忽然凑过来,低声问。
张嘉吓得往后一倾,瞧着倏然到面前的江承紫,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承认了这事。
“阿芝,你不能做的,我来做。”他轻声说,眼神真挚。
江承紫忽然愣住了,就那么瞧着他。他说的这什么话?假借天机对付一个无辜婴孩,这是一种罪。他却要为了她背负这种罪。
“张晋华,跟你有关系吗?你做什么做?”江承紫忽然觉得很烦躁。
张嘉被吓得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瞧着江承紫,不知该如何反应。从前,她可从没连名带姓地叫过他。现在,听她这样气恼地叫他全名,他竟然觉得很幸福。
于是,他温和地笑了,并不将江承紫的恼怒当作一回事。他笑着说:“阿芝呀,你说我不为自己活。我这就是为我自己活,我可不想再那么年轻就死了,我更不想历史重演。所以,与其逼到最后,我要手刃你,我还不如手刃旁人呢。”
江承紫知晓他说得在理,可不知为啥,她就是想哭。她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话,眼泪就簌簌落下。在一个不是自己男人,或者家人的男子面前落泪,总是不好的。
于是,她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阿芝,这事,你知道就行了。旁的事,我来做就是了。”张嘉站起身来,将披风穿上,然后毫不客气地走到了一旁,将一小罐子红茶叶收入怀中。
“喂,你干嘛?”江承紫正在竭力留住眼泪,却瞧见张嘉顺手就拿茶叶。
“你刚答应我的。”张嘉得意地扬了扬手,人已在兰苑门口。
张嘉身手很是不错。不过,江承紫要追,他肯定跑不掉的,但她只是扔了一把雨伞过去,哼了一声说:“好走不送。”
张嘉接过雨伞,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了不少。
第六百四十五章 武氏有女
张嘉走后,淅沥沥的雨逐渐大起来。久旱的北地,人人欣喜,街上到处是惊喜奔走的人,丝毫不认为雨水打湿衣服是件不好的事。
雨越下越大,到了晌午也没有停的意思。街上狂欢的人少了,长安城只剩下雨声。
李世民在红霞满天中下了早朝,然后坐在甘露殿里吃早膳时,方舍人很是兴奋地跑进来,喊道:“陛下,下雨了。”
李世民顾不得早膳,出门一瞧,满天红霞早就没了踪影,竟然真淅沥沥下起雨来了。
“陛下,你瞧这雨,这庄稼呀,有救了。”方舍人很是激动。
“嗯。”李世民瞧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也是欣喜,但他明显没有方舍人那么激动。
他在甘露殿门前站了片刻,便又回去继续批阅奏折。如今,山南道、剑南道的事很微妙,北地回来的消息称颉利与突利又达成了共识,打了一架后,又携手了。最近,突厥人还在朔方、夏州附近蠢蠢欲动,似乎在窥伺在中原。若是南方稍微处理不当,突厥人恐怕就要趁南边的乱,对付北边。
另外,“唐三代后,武代李兴”这块预言石的出现,让他非常忧心。若说这块石头是有心人弄出来的。那么,目的又何在?
放眼大唐境内,有点出息的姓武的人家没几个。唯一跟皇室颇有渊源的就是武士彟。此人先前不过是个做木材生意的商贾,因善于钻营。自己的父亲就将他收入李氏,让他暗地里经营李家产业。
后来,李家起兵,他自然也跟着反了。李家成了天子之家,这武士彟也跟着做了官。因他武家家底很薄,可以算作寒门。高祖就为死了妻的武士彟寻了一门亲事,让他续弦娶了弘农杨氏的某位美貌庶女。这杨氏嫁入了武家后,生下了俩女儿。
“会是这一家么?他家刚好有个女婴。”李世民蹙了眉,兀自想。
他虽然已将这件事交给了元宝,但这件事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想。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似乎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却还没有停的趋势,天色越发昏暗。方舍人连忙又点了几盏灯,小心翼翼地移到案几上来。
“陛下,仔细眼睛,这天色太暗了。”方舍人小声提醒。
“外面什么情况了?”李世民放下手中的笔。
“雨越来越大了。”方舍人笑着说,“我瞧着庄稼定然有救了。这旱魃呀,总算是被赶走了。”
李世民却没这么乐观,他可记得当时杨恭仁说自家侄女说过,大旱之后有蝗灾,蝗灾之后又是雨季,怕会有洪涝。这蝗灾是被预防了,大旱也算是被渡过了,可这洪涝可是每年都会来拜访。
这一年多,工部忙于修筑水利。
能抵挡得住吗?
李世民走到甘露殿门口,看着越发大了的雨势,忧心忡忡。他站了片刻,对方舍人说:“你让人去宣工部所有人来甘露殿。”
“是。”方舍人应了声,立马就去吩咐小太监去工部。
李世民转身回到甘露殿,元宝已跪在地上。
“拜见陛下。”元宝行了礼。
李世民挥手示意元宝起身,然后,他坐下问:“如何?”
“陛下,武姓人家不多。按照国师所言,姓武,女婴,并不多。长安城一共三家。两家是普通的商贾,一家是打铁的,一家是卖豆腐的。另一家是利州都督武士彟家。武士彟在利州任职,其续弦的妻乃弘农杨氏杨达之女,上个月,携了两女回了长安,住在武家先前的宅子里。”元宝很平静地汇报。
他在陛下身边多年,当然知晓武士彟跟李家的关系。武士彟是寒门商贾,因才思敏学,被唐公李渊看重,而后让武士彟掌管李氏一族的经营。于是,武士彟表面上是鹰扬府队正,实际上做的是为李氏一族暗地敛财的事。
后来,李家取得天下,高祖曾想让他做工部尚书。亏得这位还算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才能不足以胜任,而再三请辞。尔后,他被派往扬州做长史,查探赵郡王李存恭叛变一事。
待玄武门之变后,隐太子余孽的利州都督李孝常进京后,联络禁卫军官刘德裕、长孙安业密谋作乱,被长孙无忌识破,三人皆被诛杀。此番,陛下就将谨小慎微的武士彟派往利州任都督一职。
“武士彟在利州任职,他的妻女回长安作甚?”李世民问。
“据闻,其妻生次女难产,伤了身子,听闻王景天神医在长安,便让人带其妻入长安求医来了。”元宝回答。
“王景天?神医沈千愁的大弟子?”李世民问。
当年,沈千愁算是救过他的命。他与王景天也算是有一面之缘,那时的王景天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正是这位。”元宝回答。
“你说他擅长妇人之病?”李世民询问。
“回禀陛下,正是。据闻昔年在洛阳就是妇科圣手。”元宝回答。
李世民琢磨着该请这位神医入宫为皇后看看。皇后最近总是乏力,难受。不过,眼下先办正事。
“这三家武氏之女,你可有瞧见过?”李世民继续问。
“都见过。卖豆腐那家,女婴脸上一大块胎记,其丑无比。打铁那家也是个残疾,先天瞧不见。”元宝回答。他回答得很巧妙,没有说出答案,但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他要对付武士彟,他跟武士彟可没有仇怨。他这是就事论事,若武士彟硬说有人要害他,那么也该是丢那块预言石的人,或者说是李淳风。
但是,李淳风那种人会害人?
元宝与李淳风虽交情不深,但李淳风那种人成天都在看星星,或者看书,或者推演。呆头呆脑的,他估计连武士彟都不知道是谁,他会害他?
“武士彟的次女如何?”李世民也蹙眉了。
这武士彟可是李家的旧人,且一直忠心耿耿。若真是他的次女,那此女必死无疑。可是,无缘无故用怪力乱神的方式来杀了功臣之女,实在是说不过去。
“此女,很是漂亮。不足一岁,已能言。武氏将之打扮成男娃,当作男娃来养。”元宝回答。
作为一个暗卫,刺探情报的探子,他叙述情报的语气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然而,这一句话一出,李世民立马就脸色大变。
“当作男娃来养?可知为何?”李世民问。
元宝摇头,道:“回禀陛下,时间紧迫,属下并未查清。”
“那就立马去查清。”李世民直觉此事蹊跷,一颗心很是烦乱。
元宝应声离开,屋外的雨下得纵情。李世民回头看看自己坐的那个位置,叹息一声。
这位置,那么多人想要。可是,坐在这里,就不能有一刻停下来,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因稍有不慎,就会连带自己身后那些支持自己的人一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个位置,其实,真累呀!
第六百四十六章 我不介意
元宝走后不久,工部一干人等就急匆匆地来了甘露殿。
“你们今日在作甚?”李世民径直问。
工部尚书连忙跪地,道:“回禀陛下,今日这雨来,等同甘霖降。但云层越发厚重,怕是雨季也一并来了。工部已派人到各地测量降雨量。”
“降雨量?”李世民对此不甚了解。
“回禀陛下,就是在一个时辰里,降雨的量,以此来计算江河湖海的承受能力。”工部尚书尽量简单地描述。
李世民似懂非懂。不过,他显然并不想学怎么测量,便径直问:“那测量的结果如何”
“回禀陛下,怕是洪涝,来了。”工部尚书小心翼翼地说。
“果然是来了。”李世民叹息一声,又问,“你们去年就开始动工的工程可挡得住?”
甘露殿里陡然一片寂静,工部一干人等都没有说话。李世民看他们这样子,便怒了,喝道:“挡得住,还是挡不住,你们自己不知道?”
“理应,可以吧?”工部尚书作为工部老大,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
“可以吧?”李世民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顿时火冒三丈。
工部一干人等听见陛下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反问,顿时明白陛下真是火了。
“回禀陛下,据臣测量,反复做了几次试验。渭水、洛河暂时没有问题。但若这场雨持续这么大,三天后还不停,恐怕渭水、洛河就有危险了。”工部左侍郎连忙说。
“那黄河呢?”李世民最关心的是这件事。自从他记事起,这滚滚黄河每年总是要决堤,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黄河泛滥,两岸就是简直人间地狱,良田荒芜,死伤无数,国家直接被重创。
“这样的雨最多支撑两日。”工部一名年轻的官员上前一步,壮着胆子说。
“你们先回去,继续想办法,有什么事,立马到这里来汇报。”李世民知晓了情况,也不耽误这些人,命了他们回去后,立马又让人去通知兵部、户部。这样大的雨,没个停的时候,兵部肯定要调兵防洪,户部要负责安置百姓。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一场雨,让许多人欣喜;也让许多人,如临大敌。
甘露殿里,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大臣身影,全是因为这一场雨。
江承紫在张嘉走后,就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她刚走到前院,锦云就来,带了七个江府护卫在门口站着。青箬笠,绿蓑衣,端站在门口。
“锦云?”江承紫很是诧异。
锦云上前一步,道:“事情紧急,公子让我们八人贴身护卫姑娘。”
“他呀。”江承紫叹息一声,终究没有说下去。李恪也知晓有人浑水摸鱼,想要知晓他的实力,但却更担心她的安危,就这样直接将锦云她们派过来了。
“姑娘放心,这些都是我买来的。”锦云连忙说。
“买来的?”江承紫扫了那些人一眼,分明就是江府护卫,只不过不是先前出来护着她的那一批。
“她们一直都是准备要贴身保护姑娘的。在一年前就开始以各种身份散入长安。渠道复杂,就算查,也无迹可寻。”锦云说。
江承紫点点头,道:“既是这样,你选俩人与你一并和我出门。”
“是。”锦云转身指了前排的两人。
江承紫让门房带了另外五人去兰苑给阿碧安排,她则是冒雨去了柴府。柴府的老管家吃了一惊,连忙就将江承紫让了进来,说:“姑娘,蜀王与二公子在书房议事,你是去书房,还是去临水榭。”
她来柴府这么几趟,几乎都是去临水榭。管家也知她与那独孤思南先生与王谢交情匪浅。
“既然蜀王与我义兄有事商议,我就去临水榭听听琴吧。”江承紫想到昨日离开,都没来得及跟爸爸说一声,也不知昨日他得知妈妈可能也在这个时空后,这一夜都是什么心情。
“哦。临水榭王先生不在。”管家连忙说。
“还没下早朝吗?”江承紫问。
“早朝倒是下了,但独孤先生没回来。牵马的倒是先回来,说独孤先生说去如意坊订首饰去了。”管家回答。
江承紫“哦”了一声,想爸爸定然是坐不住了,怕是亲自去如意坊看看那些首饰以进一步确定这些首饰是否出自妈妈之手。只不过现在这长安城风起云涌,暗处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人在蠢蠢欲动。虽说爸爸已将独孤家的财富都上交给朝廷了,理论上没有任何危险,但他毕竟跟她走得近。
想到此处,江承紫倒是担心起来,便问管家:“可知王公子去了何处?”
管家知晓这王公子指的是保护着独孤先生的少年人王谢公子,便说:“王公子陪独孤先生一并订首饰了。”
王谢果然保护着爸爸。
江承紫一颗心稍定,便对管家说:“既然独孤先生不在,我还是去书房见我义兄与蜀王。”
“是。”管家在前头带路。
江承紫独自打着伞,只觉得这雨又大了一些。她不由得看看天,天上乌云密布,全是大片大片的积雨云。
这雨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发大了。看来,旱魃被扫的同时,也是雨季来临之时。旱情刚缓解,这朝廷又要忙抗洪了。这一年的大唐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姑娘,怎了?”走在一侧的锦云小声问。
“这雨怕是过了。”江承紫缓缓回答。
“过犹不及。”锦云也是应了一声。
江承紫没再说旁的,打着伞去了书房。她到的时候,李恪与柴令武两人斜倚在书房院落的宽大廊檐下,案几上摆着果酒。
“阿紫,我以为你会来这里吃早饭呢。”李恪挥了挥手中的酒杯说,“独孤先生酿酒手艺还不错。”
江承紫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桃子酒,拉了蒲团坐下,说:“本来想着一大早过来,还没出门,张嘉就来了。”
“啥?”柴令武很是讶异。
李恪“哼”了一句,道:“他倒是会钻空子,为了去六房,连早朝也不去。”
“是啊,他没去早朝。”江承紫经李恪这么提醒,才想起今日不是休沐,作为左屯卫大将军上个早朝也是应该的,他却没有去。
“他去你府邸干嘛?”柴令武问。
江承紫没回答,却是问李恪:“你与义兄都说了?”
“嗯,说了。”李恪点头。
“张嘉来我这里,也说的是同一件事。他先前下了命令,在剑南道与山南道的事情上添一把火。尔后,他分析一番,得出的结论跟咱们昨晚说的相同。”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有人浑水摸鱼,看我们的实力?”柴令武也很是惊诧。
“确切地说,是看蜀王实力。”江承紫看着李恪。
“会是谁?”柴令武问。
李恪与江承紫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柴令武却自顾自分析起来,说:“其实也不难分析。不外乎这么几人。”
“哦?阿武有什么想法?”李恪饶有兴趣地问。
“嗨,这世上的事左右横竖不过一个利字。谁得利,谁的嫌疑最大。”柴令武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个商贾,从商贾的角度来看,想窥伺你实力的人,是怕你损害其利益的人。那么,首先,你的敌人,比如一直以来想除掉你的长孙一族,还有那一批新贵们,你活着,始终是那些世家名门的期望。若是长孙氏为首的新贵窥伺你的实力,实际上也是在看你有没有勾结旧贵族,毕竟你有个侧妃是萧氏,这要娶的正妃是弘农杨氏。”
“人优秀了,还真麻烦啊。”李恪耸耸肩。
柴令武撇撇嘴鄙视,说:“得了吧,别自恋了。”
“那义兄以为,若不是长孙氏所为的话,还能是谁?”江承紫很想看看柴令武的分析是否与自己的分析一致。
柴令武叹息一声,说:“你们是我的至交好友,我才说。否则这种有挑拨兄弟、父子关系、君臣关系的话,我断然是不能说的。”
江承紫听到这里,已明了柴令武分析的跟自己与李恪分析的**不离十。果然,柴令武对李恪说:“我就事论事,分析分析,你可别多想啊。”
“不会啊。”李恪神情语气皆平静。
“将来,就算是,你也别颓丧啊。毕竟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这么做,无可厚非。”柴令武开始给李恪打预防针。
经历过父亲把自己当作棋子的上一世,李恪很是淡定。他扫了柴令武一眼,不耐烦地说:“婆婆妈妈的,果然是在平康坊混久了么?我可不是你那什么花魁红颜知己。”
“去你的。”柴令武一枚棋子朝着李恪飞过去。
李恪轻轻伸手夹在手指间,柴令武也不继续闹腾,转而正襟危坐,道:“若不是长孙一族等新贵族,那么,就可能是当今陛下。毕竟,你一个庶出的皇子,还这么优秀,还跟太子交好。咳,他怀疑你别有用心也很正常。毕竟作为一国之君,他要确保江山稳固。那么,继承人这方面就要慎之又慎。”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李恪点头。
江承紫也点头,柴令武连忙说:“这事没证据的,咱们也就是推测。也有可能不是陛下,而是太子。你说你无心江山,但谁能相信呢?他想相信你,万一你隐藏实力,等待时机成熟,取而代之呢?因此,他试探你,也是很正常的。”
“嗯。”李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将方才接住的那枚棋子敲在棋盘上。
“喂,就算是他们,你也千万别沮丧啊。”柴令武很怕李恪想不开,不由得强调。
李恪略抬头,一脸嫌弃地说:“别婆婆妈妈了,道理我懂的。”
“再说,也有可能是敌国细作干的,目的是要引起你们父子、兄弟罅隙,破坏团结,瓦解你们实力。”柴令武又说。
“这也未尝不可能。”李恪再敲了一枚棋子,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我分析完了。那你们的意见呢?”柴令武问。
“查。”李恪丢了一个字。
“证据说话。”江承紫说。
“我脑子笨,你们说清楚好不?比如,萧氏那边如何做?”柴令武着急起来。
他脑子其实还算够用,但在这俩人面前,他一直都显得自己愚笨。方才李恪说到萧氏这事局中有局,有人可能栽赃萧氏来窥伺他的底,他才能分析到这么多。若是他自己,肯定是想不到浑水摸鱼这种事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萧氏肯定是想过对付阿紫,才会被人利用。他们也不干净。”李恪懒懒地说。
“所以,你还是要对付他们?”柴令武问。
“因为我好捏,萧氏一族也真可笑。”李恪冷笑。
“张嘉说,你暂且别出手,山南道,剑南道的事,他来。”江承紫说。
“他?”李恪不太高兴。
“咱们暂且不要着了道。先由他出手。再者,陛下让他协助太子彻查此事,张氏一族蜀中实力不容小觑,他来顺理成章。”江承紫很平静地说,眸光也很安定。
李恪瞧她安静的模样,还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说,就明白她这是在说不要意气用事。
哎,谁让自己是个听媳妇话的好男人呢。
于是,他垂了眸,懒懒地说:“既然如此,那阿武也不要掺和,好好经营你的生意。”
“好。”柴令武一口答应。
“我已让人查了墓黎以及那几件物什的来历。相信很快就会有线索了。”李恪终于坐正了身子。
“那如果是陛下和太子呢?你当打算如何?”柴令武想来想去,还是很担心这件事。
这长孙一族也好,帝国也好,那都是敌人,对付敌人很简单,秋风扫落叶,往死里弄。但若是他的父亲或者兄长,这种事情是很揪心的。
“他们呀,再说吧。”李恪也没有答案,但他很清楚,若真的是他们咄咄逼人,让他走投无路,他不介意直接取而代之。这一世,他只为阿紫而来。上一世,他亏欠最多的人就是阿紫。
“唉,这事是挺难办的。”柴令武叹息一声。
李恪呵呵一笑,说:“有什么难办的?看情况说话了。倒是你,我想问问你跟长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初见
柴令武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乍一听李恪提到长乐,一口茶顿时就喷出去了。
江承紫与李恪立马对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认为:有猫腻。
“长乐是谁呀?”柴令武反应超快,一口茶喷出去后,人就恢复了平静,还假装疑惑不解地问这么一句。
李恪呵呵冷笑两声,扫了柴令武一眼,朗声道:“阿武,你这就没意思了呀。”
“我说蜀王呀,我自从蜀中回来,就忙着公共马车的勘察、申报,又忙着我的酒楼、茶楼,立志要重振柴氏一族的生意。我许久没去这平康坊了。”柴令武一脸受了冤枉的样子。
“装,继续装。”李恪继续冷笑。
“咳,还是去过一次,就是跟房遗爱、长孙濬点灯那次。不过,那也不是我想去的,而是为了保护阿芝呀。”柴令武顾左右而言他。
江承紫憋着笑,在一旁吃着茶点,悠闲地看柴令武装疯卖傻。
“装,继续装。”李恪说着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对江承紫说,“阿紫,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咱们去蓬莱殿瞧瞧母亲与阿愔。”
“好。”江承紫将手中咬了一半的糕点放下,拍着手上的碎点心屑就站了起来。
“哎,你们这就走了?”柴令武连忙问。
“嗯。”李恪点点头,将一旁木架子上的雨衣取下,为江承紫披上。
柴令武咳嗽两声,道:“阿念,你,你说的那个长乐是谁呀?”
“呵呵。”李恪鄙夷地看了柴令武一眼,冷笑了两声。
“阿芝,你知道他说的长乐是谁吗?”柴令武转而问江承紫。
“呵呵。”江承紫也是一脸鄙夷。
“你们俩这什么意思?”柴令武恼怒地反问。
“没啥意思啊,你既然不承认,接下来的话,我们就不说了啊。既然不说了,也就没啥事了啊。”李恪一边帮江承紫细心地系上雨披带子,一边回答柴令武。
“对。义兄也知晓这段时间挺多人谋算我们的,我们得四处走走,看看情况。”江承紫也与李恪一唱一和。
柴令武叹息一声,说:“好吧,不闹了。”
“嗯?”李恪假装不明所以。
江承紫也附和着演戏,不解地催促:“阿念,我们出发吧。”
“好。”李恪笑着回答。
柴令武看两人这状况,明白他们是知道些什么。原本他是一辈子都不想有人知晓那天的事。如今,这两人知道了,那说明有旁人知晓。或者是长乐告诉这两位的。无论是旁人知晓,还是长乐告诉这两位的,这都意味着这件事已不仅仅是他与长乐的荒唐梦境。
原本,他是想将这一件事烂在心里,一辈子不去想起的,但如今看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行了,你们有什么就说吧,我认识长乐。”柴令武心一横,也就承认了。
“呔,长安城认识长乐的人多了。”李恪鄙夷。
“是啊。我还认识长乐呢。”江承紫立马附和。
“你们俩够了啊。”柴令武怒气冲冲。
“他恼了?”江承紫问李恪。
“恼羞成怒。”李恪评价。
“你们要问什么,坐下来,问。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柴令武叹息一声,率先一屁股就在垫子上坐下了。
“当真?”李恪问。
“李老三,你能不婆婆妈妈么?”柴令武很是不耐烦。
李恪没理他,兀自征求江承紫的意见。江承紫说自己没意见,一切听他的。柴令武摆摆手,道:“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别装了。”
江承紫哈哈笑,才与李恪一并坐下来。
屋外,暴雨如注。
柴令武喝了一口茶,轻叹一声,缓缓地说:“原本这件事,我是想一辈子烂在心里的。今日既然你们问起,想必是有人告知你们。但不论此人是谁,想必长乐的处境都不会很好。”
江承紫不由得眯起眼,对柴令武又高看了一层。这家伙果然也不是一般人,仅凭这小小的一个细节就能判断出长乐的处境不好。长安城呀,果然是养人的地方。
对吧?”柴令武说完那一句,就眼巴巴地瞧着李恪。
“看起来似乎不好。”李恪回答。
平常吊儿郎当的柴令武这会儿很是安静,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垂了眸,没有说话。三人沉默,天地间只有乳如注的暴雨倾泻而下。
李恪也不着急,只跟江承紫有一步没一步地继续着那一盘残棋。
柴令武顿了片刻,才继续说求他与长乐公主李丽质的一段往事。
从前,他作为李世民的亲外甥,与李家关系也不一般,他自然也认识李丽质。按照辈分,他喊李丽质妹妹。李丽质也喊他一声表哥。但他们的关系也仅此而已,家人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亲上加亲。因为他们俩人实在太不搭调了。
李丽质貌美聪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精通,尤其一手小楷与丹青出神入化,就是许多年长者也是赞叹不已。加上又是长孙皇后亲自养着,性子里也酷似长孙皇后,很是娴静淑雅。
后来,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做了皇帝。李丽质就成了嫡系大公主,更是身份尊贵的天子娇女。帝后对这女儿疼爱有加,在选婿方面,便是看尽了朝中才俊,最终为她选了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
而柴令武是柴绍的小儿子,文武不行,还懒惰得要命。他父亲希望他去军中锻炼,他径直就跑到扬州去蹦跶不回家。他父亲希望他读书,他就把夫子的胡子烧了。让他去当太子伴读,他就带着太子别的伴读拿着开水去帮阴德妃浇花。有大臣斥责他父亲不是,管教不严,他就在人家早朝路上放绊马索。
而起,他做啥都跟他父亲对着干,父亲说一句,他必须顶一句。
柴令武平素的爱好简直就是纨绔子弟标配。不是在平康坊的脂粉堆里打转,眠花宿柳;就是跟人打赌呀,行猎呀,而行猎什么的,又吓了路人,或者踩了百姓庄稼。
诸如此类。可以这么说,柴令武就是长安城青少年的反面教材,各大世家教育孩子基本上都会加一句:“千万别学柴家小子。”
后来,长安城的各家还暗戳戳地称柴令武、独孤谋、房遗爱、长孙濬这四位出名的纨绔荒唐子弟为长安四大公子。
“总之一句话,她是那天上皎洁的月亮,我就是那泥里的蛤蟆。”柴令武一本正经地说。他用这么一句话总结了他与李丽质从前的岁月。
江承紫噗嗤一笑,李恪淡定地说:“很有自知之明。”
柴令武也不管俩人损他,继续说:“长乐是我做梦都不敢让她如梦的那种人。”
“这些你不说我都知道。请说重点。”李恪不客气地打断柴令武的回忆。
柴令武撇撇嘴,很不甘心地将对从前饱含深情的回忆打住,说起改变他与李丽质关系的这一次相遇。这件事就发生在李恪出使突厥,江承紫也执行任务离开长安时。
那时,柴令武根据事先的约定固守长安,促成太子李承乾与独孤思南的合作。让李承乾引独孤思南去见李世民献宝,从而将曾参与过残杀独孤一族,妄图吞并宝藏的名门一并拖入漩涡里。
也就是这一次,柴令武陪同独孤思南入宫,在宫中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于是,柴令武就在东宫停留了两日。也就是这两日,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在东宫,他与独孤思南碎嘴长孙一族野心不小时,不巧被在东宫闲逛迷路的李丽质听见了。李丽质虽为大公主,但对于朝堂阴谋那是一无所知。只是这几日宫里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加上长孙四房的事败露。宫内总是有些对长孙一族的传言。作为要嫁入长孙府的公主,她的心情很忐忑,很烦躁。
她想去问母亲,却见母亲双身子很是不舒坦,她只好压下了心中烦躁。这位公主思前想后,想着这件事是太子在督办,那么太子一定知晓真相。
于是,她就来到了东宫。当时,李承乾在书房整理资料,她见到了太子府苏氏。苏氏陪了她片刻,立政殿就来人宣太子妃前去觐见。
李丽质不想回去,就说在这边花园赏花喝茶等太子忙完。苏氏小门小户的女子,对天之骄女的小姑子自然不敢多言,便只得留下她。
而她百无聊赖之际就闯入当时独孤思南与柴令武在东宫暂时住的院子。当时,柴令武正在鄙视长孙一族如何的野心。
“你说长乐迷路,走到了你跟独孤先生住的院子?”李恪忽然打断了柴令武的叙述。
“是。”柴令武点头。
“这事就不对了。”江承紫接了话,“独孤先生那会儿可是很重要的人,虽有你陪同,但太子不可能不让心腹之人把守。一位不会武功的公主就算迷路也断然入了不这地方。”
柴令武一愣,垂了眸,说:“独孤先生也提醒过。”
江承紫骄傲地想:果然是我爹呀,真敏锐。
“继续说,我们且一并分析分析,这件事看起来很不简单。”李恪催促。
柴令武才继续说起的当日的事。后来,李丽质听闻他们说长孙一族的不是,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就跑出来斥责柴令武。
当时,柴令武已有六七年没见过李丽质了,他印象里的李丽质还停留在长孙皇后身边粉雕玉砌的安静小女孩,压根儿没想到眼前这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是当今的长乐公主。
柴令武以为是东宫小宫女,长孙一族的崇拜者。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崇拜长孙一族,呵呵,他可就不怎么待见了。于是,长安四公子里言语最毒辣的他就毫不留情地讽刺了她一番。说她既然是东宫的宫女就该忠于主子,眼里只该有太子殿下,维护长孙无忌与长孙冲那就是不忠不义,是该发卖到平康坊里去的。
李丽质当然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立马就愤怒起来,说:“大胆,竟敢诋毁本宫。”
柴令武只管毒舌,丝毫没有注意她自称本宫。为了气她,还说:“小姑娘,你长长脑子吧。长孙冲是个什么玩意儿?奸险小人,卑鄙无耻下流缺德,还把自己装成正人君子。那德行呀,简直是当了婊,还要标榜自己贞洁。啧啧,我真没想到啊,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这人渣也有小姑娘崇拜。”
“你,你是何人,你大胆。”李丽质气得快哭了。
一旁的独孤思南才缓缓地说:“阿武,不可造次。这位面相富贵,想必并非东宫宫女吧?”
李丽质这才仔细去看旁边这位白袍的男子,这么一看,简直就惊呆了。这世上,她认为她的三弟已是好看得让人惊讶了,却不计这位留了髭须的大叔竟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丽质一颗焦躁的心才平静下来,说:“我乃长乐公主,请问二位是?”
“在下独孤思南,见过长乐公主。”独孤思南从容起身行礼。
柴令武这才知晓眼前的人竟然是那位要嫁入长孙冲的倒霉催公主表妹李丽质。他顿时傻了眼,暗喊了一声:“糟了。”
“你呢?”李丽质嘟着嘴问柴令武。
“我是你表哥。”柴令武也不管她是不是公主了,直接回答。反正他就是个没礼数人,全长安城都知晓。
“柴家小表哥?”李丽质问。她之前也听闻这独孤思南先生是柴家小表哥发现的,如今就住在东宫,被太子保护着。
“是呀。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柴令武没正形地坐下。
“哼,你果然不是个好的。背后说人坏话。”李丽质嘟着嘴,气呼呼的。
真是个无知少女。柴令武鄙夷地扫了她一眼,继续懒懒地说:“大多数坏话都是背后说的,你见过哪句坏话是当面说的?”
“你——”李丽质生气,却实在又不是个会发脾气的,只得抿着唇生气。
柴令武看她那样,国色天香,又天真率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嫁给自己那个大老粗的武将老哥柴哲威也比嫁给那个毒辣卑鄙的长孙冲强啊。于是,他就径直说:“你什么你?不会叫一声表哥?还有,我刚才说的就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他长孙一族就没什么干净的玩意儿。尤其你那个未来驸马还真不是个人。你若想日后琴瑟和鸣,还是想办法退了这门亲算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心动(一)
“你不许说。”李丽质着急地跺脚。
“事实还不让人说啊?”柴令武本就贫嘴,旁人让他不许说,他就偏要说。
“总之,你不许说。”李丽质特别着急,全然没有外界传的那种贤淑安静。
柴令武冷笑,道:“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霸道不讲理了?小表妹,你长点心吧。好好让人查查你那未婚夫是个什么货色,要是查不到,找你大兄问一问。问清楚了,你还没嫁过去,闹一闹还来得及。表哥我当你是我表妹,我才说你,见不得你往火坑你跳。”
“你不许说。”李丽质只这一句,再说不出别的。
柴令武越发兴奋,继续说:“表妹呀,我跟你说。放眼长安城,比你那未来驸马好得多世家子弟多得是。旁的不说,就是长孙濬都比长孙冲好得多。当然,房玄龄的长子是娶妻了,不然,啧啧,我觉得那位才配得上你这样的。”
“柴令武,你莫要胡言。”李丽质终于吼出这么一句,顿时就泪如雨下。
柴令武看到她哭了,顿时就蒙了。李丽质转身就哭着跑了。
独孤思南叹息一声,说:“阿武,这事明显不对,你太冲动了。”
“唉,我就是想到她要嫁给那个阴险小人,我就生气呀。”柴令武说着坐下来,喝了一口冷茶,觉得胃都疼。
独孤思南也不再说话,兀自闭目养神。柴令武却是心乱如麻,只得安慰自己:人总是要长大,长大总是需要直面黑暗,更会经历可怖的阵痛。她作为大唐的嫡大公主,这种事她必须得知道。
“嗯,我觉得我这是为她好。”柴令武如是说。
“这确实是为她好。但事后,你们查过她是怎么迷路进来的吗?”李恪径直问。
柴令武摇摇头,说:“都忙于长孙氏四房的事,并没有直接去查。再说,我对这件事挺逃避的。”
“独孤先生也没让你查?”江承紫很是意外。
独孤先生说这件事没必要查,因为东宫是太子的地盘,保护我们的是太子的心腹。如今太子跟长孙一族已是撕破脸了,那么,他肯定不希望她心爱的妹妹嫁到长孙家。
“倘若不是太子的意思呢?你没问独孤先生?”江承紫问。
“我问了。独孤先生说,若不是太子的意思,那么这件事就是个阴谋。且等一等,这阴谋会浮出水面。”柴令武叹息一声,低声问,“你们说,现在是不是阴谋浮出水面了?”
“不知道啊。”李恪懒懒地回答。
“李老三,别太过分,我全都说了,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柴令武忽然暴躁起来。
李恪扫了他一眼,依旧是懒懒地斜倚在案几边,气定神闲地说:“你都说了,如果不是太子的意思,才会是阴谋。我又不是太子,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的意思?你让我怎么回答你?”
柴令武听闻,也觉得是这道理,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靠在另一张案几边,叹息一声,道:“也是。是我着急了。”
“所以,你要先探一探太子的意思。”江承紫递话给柴令武。
若是昨晚没发生下毒那件事,探太子态度的事,李恪倒是可以去。但李承乾如今也是浑水摸鱼探李恪底的嫌疑人之一。李恪现在去往太子府并不是太合适,可若是柴令武去做这件事,就很合适。
“是啊,我应该先去问问太子。若是他的意思,他定然也不会不承认的。若不是他的意思,那就是东宫有鬼,我也算帮他捉鬼。”柴令武说着就站起来,拿一旁架子上的雨披。
“不急。”李恪摆摆手。
“这事不能拖。”柴令武回答。
“是不能拖啊。但你得将事情说彻底说清楚才行啊。”李恪微微笑。
“是啊,义兄。”江承紫又落下一子,笑嘻嘻地瞧着柴令武。
柴令武一愣,皱了皱眉,很是焦躁地喊:“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这就是有事,对吧?”江承紫托着脸,瞧着眉目如画的李恪,很笃定地问。
李恪宠溺地点点头,说:“对,他这叫‘欲盖弥彰’。”
柴令武彻底火了,将雨披一丢,说:“你们俩别阴阳怪气的。”
“义兄,你都说了吧。不然,这事不好办。”江承紫将手中的棋子都丢在棋盘上,很严肃地说。
“有啥不好办?”柴令武问。
“比如长乐的信,我就不好处理了。”李恪缓缓地说。
“啥?”柴令武一听,顿时呆愣了。
“长乐公主的信呀。”江承紫很幸灾乐祸地瞧着柴令武。
“写给我的?”柴令武试探地问。
“不然找你干嘛?”李恪白了他一眼。
长乐写信了,是给他的!!!
柴令武顿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办。许久许久,也只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转:长乐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么?怎么写信了?她一定是遇见什么难处了吧?
她一定是遇见很难的事,不然不会写信给他的。
想到她遇见了不得了的事,还可能有危险。柴令武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也顾不得旁的什么,径直问:“长乐到底怎么了?”
“不清楚。”李恪回答。
“李老三,别太过分。”柴令武着急地吼起来,一张脸因愤怒变得通红,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江承紫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说:“我们也不清楚她怎么了。不过肯定是真的有事,她托我们带一封信给你。我与蜀王琢磨这事蹊跷,怕你和长乐被人算计。因此,才想着先问清楚情况,从长计议。”
柴令武颓然坐下,才又接着之前继续说他与李丽质的事。
当日,李丽质哭着跑了后,柴令武与独孤思南也是分析了这事,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尔后,两人为扳倒长孙四房努力。过一阵子,又在寻找独孤氏藏匿的宝藏。
因此,除了在闲暇时,他总是想起李丽质外,倒并没有什么大事。他也没有听闻长乐公主与长孙冲那边有什么消息。比如,他挺期待长乐公主知晓长孙冲是个卑鄙小人,闹着退婚。
想到她可能退婚,他就莫名高兴。但他不过想想罢了,长乐公主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即便长孙四房伏法,也不见她有什么作为。柴令武不免失望。
长孙四房伏法那一夜,他喝了一夜的酒,自嘲:“她是天之骄女,是公主里面最乖巧的,怎么会做让她父母头疼的事呢。再说,人长孙冲是青年才俊,位高权重,文武双全。呵,你算什么呢?长安四大公子呀,她会信你的话?”
柴令武喝了一夜酒,醉了一天。
第三天早上醒来时,长孙皇后破天荒说要见一见他。
糟了,莫不是这位皇后名不副实,这会儿要报仇了?毕竟,是自己将独孤思南带入东宫的,又因了独孤思南将长孙四房暴露。此次,长孙一族元气大伤,也算是跟他有关了。
他整理了一番,入了宫。李承乾等着他,笑着说:“母亲说,自从姑母去世后,倒是经常见到阿威表哥,而你却是鲜少前去的。这番算是立了大功,便想着见一见你。”
柴令武呵呵干笑两声,说:“太子呀,你说实话,皇后这召见我,真不是为长孙四房报仇?”
李承乾哈哈一笑,说:“你长安四公子也有怕的么?你连李太傅的胡子都敢烧了。”
“往事不堪回首。再说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再荒唐也不无伤根本,谁还能给我定罪了?这次,可不是一样,长孙一族可是你舅舅家。”柴令武径直说。
李承乾敛起了笑,冷笑道:“表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的情况,你不清楚?”
“好吧,算我失言。只是,你的情况是你的情况,你母亲这边——”柴令武心有戚戚焉。
“我母亲很爱护我。”李承乾回答了一句。
柴令武总算吃了定心丸,尔后才又打探皇后找他作甚。李承乾就说了一番,大约是这一次他处事得当,带回了独孤思南,这是给大唐带来巨大的财富,且又帮陛祖母找到了唯一的血脉,恢复其正统,算是功不可没。皇后听闻柴令武所为与那些荒唐的传言并不符合,就想着见一见,也算是代亡故的平阳公主教一教孩子。
“原来如此。”柴令武一颗心落下去一半,至于另一半,他自己揣着呢。他又不是傻子,在这官场宫廷走动,哪能旁人说啥就是啥呢。时时处处都得提放着。
柴令武跟李承乾一起去了立政殿,规规矩矩地在那边坐着,聆听大贤德长孙皇后教诲。
“你母亲是了不起的女子,为了天下太平,亲自带兵守着长安。你父亲为了天下太平,也是散尽家财,如今还在沙场杀敌,柴氏一门皆忠肝义胆。从前,你年少,父母不在身边,难免荒唐。而今瞧你,却是真正长大了。”长孙皇后和颜悦色。
“回皇后,人总是要长大的。我虽不是长子,但出自柴氏一门,定不会辱没我父母。”柴令武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
长孙皇后笑道:“阿武,你能这样就好了,想你父亲一定非常高兴。”
“他呀——”柴令武尴尬地笑笑。
长孙皇后也知晓柴绍对这小儿子的感情很是复杂,便是说:“他总归是高兴你能好好的。”
“大概是吧。”柴令武回答。
“那阿武既是要好好奋发,不辱没你柴氏一门,便瞧瞧去什么地方历练历练。”孙皇后建议,随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在询问一旁的李承乾,“承乾,你合计合计有什么位置适合你表兄历练的?”
“是。”李承乾乖巧无比。
柴令武一听要去当官或者军中,心里立马就慌了。他对做官实在没有兴趣。他生平最向往的就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哪能让皇后直接给丢去历练啊。
所以,他立马就上前一步,跪在皇后面前,凄惨地喊了一声:“皇后舅母。”
“你这孩子——,怎么了?”长孙皇后一脸慈爱地问,还示意承乾,“赶紧把你表兄扶起来。”
李承乾赶紧将他扶起来,柴令武趁势就表示:“皇后舅母呀,阿武自认为不是做官的料,柴氏一门有我大兄就够了。”
“阿武,怎可妄自菲薄?我瞧着你这次处理事情处理得挺好的呀?”长孙皇后一脸不明所以。
柴令武摇摇头,说:“皇后舅母,实不相瞒,阿武认为即便不在朝为官,不杀敌疆场,同样也可以报效朝廷,为天下百姓造福。”
长孙皇后一听,来了兴趣,问:“哦?那我倒想听听阿武的想法。”
柴令武立马就说:“阿武只想经商。比如,将大唐的物产卖到海外,扬我国威,赚别国的钱,造福我国百姓;又比如说,我前段时间申报的长安公共马车这种项目,利国利民,既方便了百姓,又促进了东西市的繁荣。我就喜欢做这类事情。”
“这——,听起来,还挺不错。”长孙皇后也是很有见识。
“皇后舅母,你也觉得我这想法很不错吧?”柴令武高兴起来。
“是很不错。不过,商贾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长孙皇后又发起愁来。随后,她对李承乾说,“承乾,要不你递个折子上去,瞧瞧能不能设立一个这么类型的官位?”
柴令武冷汗直冒,承乾是个乖乖的,立马就要答应,正要说话呢。长乐公主就从里屋出来,娇声说:“母亲,你这建议不妥吧?”
“如何不妥了?”长孙皇后笑着问。
李丽质走过来扶着长孙皇后,脆生生地说:“母亲哪能听不懂表兄的意思呢!他就是喜欢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嘿嘿。”柴令武很是开心地傻笑。
“哦?阿武是在婉拒舅母?”长孙皇后扶额问。
柴令武很尴尬地笑笑,长孙皇后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笑,说:“罢了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
“多谢皇后舅母。”柴令武笑嘻嘻地谢了恩。
长孙皇后自然又拉着他说了一阵子话,说的是她与他母亲年少时的相交,又说瞧着今日的他也颇欣慰,还叮嘱他既然确定了方向,就要认认真真地去。
柴令武一一应承,长孙皇后因双身子很快就乏了。便让李丽质与李承乾送送他们的表兄。于是,一行三人就出了立政殿。
三人一并刚出立政殿,就有个小太监跑来,说太子妃腹痛难忍,已昏迷。李承乾一听,也顾不得他们,一溜烟就跑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心动(二)
李承乾听闻太子妃腹痛难忍都昏迷了,顿时变了脸色,来不及跟他们说一句,一溜烟就跑了。只剩下李丽质与柴令武面面相觑,尴尬地站在立政殿外面的小花园。
“你——”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便是掩面笑了。
“你先说——”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便是瞧着对方笑起来。长乐公主抿着唇笑,然后又抬手掩面笑着,眉如弯月,一双眸晶晶亮。
柴令武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怦怦的,手心里全是汗。
“你说吧,我听着。”长乐公主低声说,眉宇间有些害羞。
柴令武倒是不知怎么说了,只动动嘴,却没发出声来。他越发觉得不自在,不敢继续瞧着她,便低头瞧着脚下石板上的花纹。
“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
“那,你方才想说什么?”李丽质低声问。
“就是想说抱歉。那天,是我鲁莽,口不择言。其实我这人挺主观意识的,而且还小心眼,报复心强。”柴令武把自己自黑了一番。
虽然他不想李丽质嫁给长孙冲,但毁人姻缘这种事似乎不是太好。而且,无论怎么看,那长孙冲只要不蹦跶太厉害,作死地野心冲天干涉皇权,未来也是大有作为之人。
“报复心强?”李丽质一头雾水。
“嗯,长孙冲以前得罪过我。”柴令武反正就是贫嘴惯了,这会儿也算是消除了紧张,立马就在自黑的路上不遗余力。
“你的意思是说,你哪天对我说的话是胡说的?”李丽质又问。
“对,对,公主表妹真是蕙质兰心。”柴令武又嬉皮笑脸。
李丽质却是没笑,反而板起脸,很是生气地说:“阿武表哥,你这人真是没意思透了。”
“啊?”柴令武看她脸上明显不悦,心里七上八下,也是焦躁万分。
“我喜欢那日对我说实话的阿武表哥。”李丽质很是严肃地说。
柴令武就说不出什么来了,李丽质却是顺手狠狠掐了一朵玉簪花,道:“我虽被父母兄长保护得很好,但我也曾是秦王府的郡主,对读过史书。这世上的事,是非曲直,我也会判断。”
“公主,我——”柴令武说不下去了。
“表兄,现在轮到我来对你说了。”李丽质一脸严肃。
“好,我听着。”柴令武连忙说,心里紧张得要命。
“表兄,谢谢你那日在东宫对我说的忠言,谢谢你真心真意地为我好。”她眸光真诚。
“那,那是应该的。”柴令武紧张得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李丽质本来神情严肃,瞧一向以贫嘴著称的阿武表兄这副模样,“噗嗤”一下就笑了。
柴令武更是尴尬,李丽质却是说:“表兄,我就送你到这里。我母亲双身子,需得时时照看着。”
“好,好。”柴令武连忙应声,继而礼数也顾不得,转身就跑,近乎落荒而逃。
从那日起,他时不时就会想到李丽质,想到她的一颦一笑。但同时,李丽质要嫁给长孙冲这件事让他更是焦躁得很。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几日后,独孤信的印信找到了,宝藏的开掘进入了全面动工阶段。作为这次的大功臣,柴令武和独孤思南自然也被李承乾邀请全程参与。
他是个喜欢钱的人,但看着那么的宝藏,他第一次无动于衷,心不在焉地想着李丽质,还成天琢磨着要不要想个什么办法将长孙冲灭了。
然而,他不过是想想罢了。因为李丽质这个当事人若没有想过退婚不嫁给长孙冲的话,他是不可能主动去动长孙冲的。
这一系列的事让一向好脾气的他在任何地方都大发雷霆,他整个人也越发焦躁起来。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他策马跑到终南山上去,挂在一棵大树上冥思平静了一夜。豺狼虎豹就在那棵大树附近转悠,发出可怕的嚎叫,蟒蛇从树下经过,百草折断。山中凉寒无比,他努力说服自己,分析自己与李丽质之间的种种来去,觉得自己清醒了,他才下山回了柴府。
回来的当天,他就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等他好起来后,所有的宝藏都已发掘运送完毕。户部已清点造册完毕。
皇上摆了个小型的犒劳宴。因大功臣柴令武、独孤思南、太子都是自家人,因此宴席就摆在立政殿。陛下本着节约的原则,也没弄什么歌舞,就是简单地吃饭。
宴席是晚宴,夜幕降临,柴令武与独孤思南前去赴宴。期间,柴令武心里总想着能不能见到李丽质,很是心不在焉,喝酒也喝得不知滋味。
就在酒过三巡时,有个宫女为他斟酒,然后悄声对他说:“长乐公主在后花园,有要事与公子商议。”
柴令武听闻是长乐公主有事,觉得不对劲儿,也是借着如厕的借口离开了宴席。
柴令武说到此处,倒是停住了。正在认真听的江承紫与李恪不由得看他一眼,只见他眉头紧紧蹙,紧紧抿着唇。
“你别人算计了?”李恪问。
柴令武点头,道:“我到后花园,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吹来一股香风,我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已经第二天了,就在,就在长乐的床上。”
江承紫扶额叹息,先前还想千万别是这么狗血的剧情,现在看来是真的。
“那你睡了长乐没有?”李恪问。
“我人事不省,我哪里知道?完全不记得了。”柴令武想到这件事就窝火。
“长乐什么反应?”李恪不由得端坐起来,很严肃地问。
“你问这么清楚干嘛?伤口撒盐么?”柴令武发火了。
“这件事,摆明是有人算计你,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江承紫插嘴。
“对,你不可有所隐瞒。”李恪说。
柴令武叹息一声,道:“罢了,我告诉你们吧。长乐有落红.......,我,我能说啥?”
他两手一摊很是无奈,李恪也是蹙了眉,陷入深思。
“后来呢?”江承紫继续问。
柴令武也索性一股脑说了,长乐哭了一阵,说定然是有人陷害他,这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她不会怪他,然后脑子很不清醒的柴令武就被长乐公主悄悄送出了宫,且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她不会对旁人提起。
“这——”江承紫也觉得这事听起来怪怪的。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李恪忽然看着江承紫问。
江承紫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什么是我?”
“如果是你遇见长乐的事,你会如何?”李恪很认真地问。
江承紫沉了一张脸,道:“我就不会遇见这种事。”
“对哦,不能问你。根本没人能算计你,除非是你想把那人睡了。你不能作为参照物。”李恪耸耸肩。
江承紫鼓着腮帮子,斜睨着李恪,哼了一声。
“那找个能作参照物的问问?”柴令武病急乱投医,提了这么个意见。然后,他收获了李恪与江承紫的白眼与啧啧的鄙夷声。
“你们就鄙视吧,我现在就只想知道长乐到底怎么想的。”柴令武叹息一声。
“先不说长乐,你怎么想的。”李恪径直问。
柴令武又是愣住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而且这事也由不得自己想。长乐那日说了这事不怪他,让彼此将这事烂在肚子里,不会对旁人讲起。那就表明她是要嫁给长孙冲,他就什么都不能想。毕竟,长乐的婚事是皇家昭告天下的。
“可,假如事情有变呢?”李恪又问。
“事情能有什么变?”柴令武反问李恪,但同时他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觉得惊惧莫名。
“长乐可不是平康坊的仙子,她万一有喜了。”李恪很严肃地问。
“她,她真的?”柴令武只觉得脑子嗡嗡叫。
“只是假如,她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不知。”江承紫立马说。
柴令武一张脸刷白,“嗖”地一下长跪在李恪面前,然后伏身行了大礼,希望蜀王牵线,他要亲自见一见长乐。
李恪看着匍匐在地的柴令武,只平静地问:“倘若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你会如何?”
他的语速很缓慢,一字一字如同重锤捶打在柴令武心上。从前,他不敢想的事,他在这一刻都想了。他只是略微想着若是她真的有孕,且愿意嫁给他,而从今往后的日子,有她相伴。他负责赚很多很多的钱,她则负责教导孩子们。这样白头到老,不管天下之事,闲云野鹤,那真是惬意的人生。
于是,他匍匐了半晌,直起身来,很是认真地回答:“若长乐愿意嫁给我。得罪长孙一族,也无所谓。被逐出柴氏,也没什么了不起。”
“就是说,你爱上长乐了?”李恪又问。
天地间,滂沱大雨,声势如雷,可柴令武很明确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我爱上了她。”
他这样回答,先前的焦躁与烦闷瞬间就没有了,整个人反而变得很平静。
“既是如此,你且在家好好待着,剑南道上的事,你也不要出手。我与阿芝进宫一趟。”李恪说着就站起身来。
江承紫也站起身来,很自觉地披上雨披,带上帽子,同时打开了自己的那一把伞。
“东宫那边,不需要我去么?”柴令武问。
“那边,暂时不重要。我们先见见长乐,看看她的情况。”李恪回答。
“不重要?”柴令武没想明白。
“不管谁算计,其目的不外乎以下几种。第一,为长了好,不想长乐嫁给长孙冲这种卑鄙小人;第二,为了对付柴氏一门,让柴氏与长孙一族反目;第三,为了对付长孙一族,将一直保持中立的柴氏一门彻底拖入战局,成为长孙一族的敌人;第四,在处理这件事上,势必会牵扯很多,可以看出你身后的势力,以及与你走得近的蜀王以及杨氏六房的深浅。”江承紫缓缓地说。
“对啊。这又如何不重要?”柴令武又焦躁起来。
“因为你爱上了长乐,你要娶她。那么,背后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自然不重要。”江承紫回答,李恪很认真地点头。
柴令武顿时觉得愧疚,因自己的不谨慎,竟然给家族以及好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歉意地看着李恪,动了动唇,低声说:“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不麻烦。”李恪摇摇头,反而笑了,说,“你万花丛中过,能有心仪的人,作为好友,我自是为你高兴,也该为你出一把力。再者,我也不想皇姐嫁给长孙冲。她那样的人不该跟着蝇营狗苟之人。”
“总之,麻烦你。”柴令武很诚挚地说,“还有,谢谢你。”
“你莫要谢我。这番,你也瞧见了,有人连带你也开始算计了。日后,任何事皆要谨慎。”李恪又告诫。
江承紫已踮起脚为他批雨披,李恪很自然地自己系上雨披,瞧了瞧那滂沱大雨,便说:“你既是下了决心要娶长乐,也做出点事情来。这雨下得迅猛,洪涝很快来了,那河堤不一定坚固。赈灾这种事你要抢先,民间开始后,你就可以率先上奏,捐献。这种事,弘农杨氏的三房就做过,可是逼得无数名门不得不捐献。这事,你做了,别的大臣都不好意思不做。陛下想必乐意见到。”
“我知晓。”柴令武很郑重其事地点头。
李恪也不多说,牵着江承紫的手,小心翼翼地出了门。门外已停了蜀王府的马车。两人上了马车,径直往皇宫去。
马车帷幕低垂,江承紫靠在李恪肩膀上,低声问:“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不知。”李恪言简意赅,尔后又补充一句,“不管是谁,都不重要。柴氏一门中立太久了,是该有所选择了。至少选择娶长乐,就是站在承乾身边。站在未来君王身边,总不是坏事。”
“也对。”江承紫点头,却又犯愁起来,说,“可义兄这事,真是挺棘手的。你说陛下会将长乐嫁给义兄吗?”
“如果长乐想,那肯定可以。”李恪回答。
“那得先干掉长孙冲啊。”江承紫又犯愁了。
“哦,不一定要他死,只要有足够退婚的理由就可以了。”李恪摸了摸下巴。
“退婚的理由啊!”江承紫绞尽脑汁,她在这种事上还是略微逊色一些,想来想去只想到《鹿鼎记》里的建宁公主退婚吴应熊的事,陡然打了个哆嗦,低声问,“难不成让他不能人道?”
李恪一听,身子一抖,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问:“你都在想些什么?”
“又不能死,又要足够的退婚的理由——”江承紫讪讪地说,“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咳,不讨论这事。”李恪撇撇嘴。
“哦,好吧。”江承紫端坐起来,调整呼吸,想到即将见到杨淑妃,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