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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章 大变故

    刚过四月,长安就入了暑,人们纷纷将春衫换成夏装,唯有老人们不敢轻易尝试。

    房玄龄抬头瞧着鱼肚色的天空那天色,不由得蹙眉道:“这连续多日响晴,看来旱魃还在横行。”

    “是呀。”附和他的是同样等着上朝的杜如晦。

    经过杨氏六房派出的医者王景天的诊治,杜如晦身子已大好,加上朝中格局有所变动,他也称自己的身体大好,可以上朝。

    “旱魃如此霸道,不知百姓如何。”房玄龄忧心忡忡。

    “自去年开始,工部就带领百姓蓄水、修水渠等,旱区百姓处之泰然。”一位年轻的官员回答了房玄龄。

    众人仔细一瞧,此人正是近日如日中天的张氏一族的少年郎张玮。说是少年郎,其实也有十九岁了,前些年一直在剑难道上做校尉。今年年初,被陛下钦点入了工部,成为工部监察史之一,专门监察各地的蓄水与水利工程。

    像张玮这样被提拔的少年郎还不在少数,大多数都是旁人瞧不上的二流名门。年初,陛下御笔亲批,亲自选拔了一批少年人。

    这些少年人担任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职务,但却也是不可或缺。因此,各世家也没动静,只是私下里揣测天子此举的意义,大多数都处于观望状态。

    等到一过正月,这些少年立马奔赴各地上任。又过了一个月,旱魃横行,少年们作为监察者做得有声有色。此番,众世家才明了天子选择这些少年任职是想要他们充当天子的耳目。这些少年的家族并没有朝中重臣,少年人做起事来自有一套。

    “陛下为了应对这一场旱灾与可能的洪涝,真是煞费苦心。”

    在三月初,有朝臣这样感叹。但房玄龄与杜如晦都清楚,怕陛下此举的内里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耳目一直处于明晰状态,也不仅仅是为了应对这一场旱灾与即将而来的可能的洪涝。

    “或者,当前局势,他早已明了。如今,这旱灾与洪涝是一个挑战,更是绝好的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朝廷里注入新鲜血液。”杜如晦对房玄龄说。

    房玄龄微笑起来,理着髭须道:“若是如此,算是即将要建立的格物院,陛下可真是个深谋远虑之人。”

    “陛下从来明晰。如此这般,才能稳固大唐。”杜如晦回答。

    而今,眼前这位少年监察者张玮就是当时提拔起来的少年之一,充当着天子的耳目,按照规定,每日都要向朝廷报告灾区情况,没有特别情况,每半月入长安亲自向天子汇报所管辖地区的防灾减灾情况。

    “当真处之泰然?”萧瑀追问。

    张玮拱手对萧瑀行了礼,不卑不亢地回答:“陛下早就着工部设计蓄水池,挖深水井。如今,在旱区很多水井依旧可以汲水。庄稼虽长势不喜人,但因村村有蓄水水窖,里正亲自督促安排每日给庄稼的用水量,庄稼并未大面积缺水。至于蝗灾,因格物院宣传有方,蝗虫已在幼虫时就被掐灭,各地衙门正在按斤两进行减税登记。”

    “真的?”萧瑀还是不信,“去年年初,山东大旱,可是饿殍遍野。虽有朝廷发放的粮食,还是饿死了不少人。”

    “丞相且放心。去年秋季,杨氏六房发现了红薯与马铃薯,陛下着户部推广,又亲自着人教百姓储藏。马铃薯与红薯产量丰富,各家挖地窖贮藏不少,即便米粮不多,自家贮藏的马铃薯与红薯足够度日。”张玮继续说。

    “呵,萧丞相,张监察是要入朝向陛下汇报的。你在这里听,算什么回事?”一直沉默的长孙无忌忽然冷笑。

    萧瑀顿时头皮发麻,冷哼一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只是关心百姓。”

    长孙无忌不再说话。众大臣却是面面相觑,暗想着萧氏一族跟长孙一族从前不往来,不对付,却也没放到明面上来说。今日,这长孙无忌到底是怎么了?依照他一贯的性子断不会这样公然怼萧瑀呀。

    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排好了队,在宫门洞开时,鱼贯而入,缓缓去上早朝。

    天色逐渐亮起,李世民端坐明堂之上,文武百官列队参拜过后,便是对于刚刚归来的出使突厥的使团进行封赏。

    封赏是礼部与陛下共同商议下,不会怠慢各家子弟,也不会太出格。各家子弟上殿接受了封赏。最后轮到蜀王与长孙濬,两人不约而同辞了封赏,言明将封赏用于救治灾民。

    “如今,旱魃未除;夏季来临,怕洪涝将至,臣实不敢居功。何况此番出使,早得了陛下安排,实在算不得臣的功劳。”翩翩少年朗声于大殿。

    “蜀王,你一箭三雕威震草原,这是扬我国威,应得的。”李世民很是高兴。

    “回陛下,若说一箭三雕,长孙濬也做得到。若说扬我国威,那就请陛下将这封赏留着,待来日,臣能真正扫平蛮夷,再来请封赏。”李恪拱手道。

    “好。既然蜀王有此志气,就依你。”李世民朗声道。

    随后,长孙濬也与蜀王一般表明志向,把自己所得的赏赐全数捐给了灾民。尔后,一时之间,使团的其他子弟纷纷效仿。

    只不过,赏赐等黄白之物捐献了,这些世家子弟也不心疼。他们每个人经过这一次出使突厥都成长了不少,在官位上也有不小的晋升。

    赏赐完昨日傍晚刚刚回到长安城的突厥使团。忽然,魏征就上前一步,众人的心都一紧。魏征这老头只要在早朝这么一迈步子,必定是有重大的事,或者意味着谁要倒霉了。

    众人心一紧,李世民不觉间也蹙了眉,暗想:这喜事一桩接一桩的,这老头儿又要在这大喜的日子整出什么事来了?

    魏征往前一站,对李世民行了礼,先是向李世民道贺,收得北地山河。而后立马就切入正题,道:“陛下,在这大喜日子里,臣还是有重大的事禀告,这是奏折。”

第六百二十一章 震南方

    众人一听,这魏老头一上前,还真是没好事啊,这次又不知是谁家倒霉了。

    魏征双手举着奏折,内侍接过去,仔细查验一番,交给高位之上的李世民。李世民翻开了奏折,瞧着上面所揍之事,顿时就来气了,合上奏折,怒不可遏地喝道:“混账。”

    “陛下,这是益州侍中高士廉递上来的折子,同时还搜集到的剑南道军中高层贪污军饷,虚报人头骗军费的证据。”魏征又拿出了一个账簿以及一些来往的书信呈了上去。

    李世民翻看了一下,脸色非常难看,但还是强忍着,问:“玄成,可有人证?”

    “人证亦被高侍中送到了长安,我怕人证有危险,还在我府上藏着。”魏征回答。

    “张将军,既然此事事关重大,你就走一趟,将人证保护起来。”李世民当即下令让张嘉前去。

    已经执掌了左屯卫的张嘉,一袭武将朝服,英姿勃发。此番,面无表情,只身领命,转身离去。

    李世民则是黑了一张脸,说:“北地,战斗不息。剑南道竟然如此腐烂,看来剑南道乃至益州都该整顿整顿。”

    说罢,他又对刚刚凯旋归来的柴绍说:“柴将军,你辛苦一趟,去瞧瞧李尚书,说一说剑南道的事。”随后,他又瞧着众大臣,道,“今日退朝后,兵部、刑部、吏部到甘露殿来见朕。”

    “是。”众人领命。

    “侯将军,你如今归来,也不得停歇,跟程老将军走一趟剑南道,先将涉案人员全部拿下,稳定剑南军中。”李世民又吩咐。

    侯君集与刚归来的程知节得了命,恐事情有变,还没等退朝,也立马奉命启程。

    早朝就在这样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中落下帷幕。谁都知道剑南道驻守算是萧氏一系,就算是知晓点什么,萧氏一族跟各家族都有联姻,沾亲带故的,众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如今,这益州侍中高士廉是个什么意思?他本来因了高家早年做下的孽,跟长孙无忌并不是很对付,虽然也算有才华,但也只能偏安一隅,小心做人。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时,他也算功臣。之后,就去益州做侍中。到了益州,不管换了谁是大都督,他都做得中规中矩,按时述职,及时上报。还体察民情,还效仿李冰父子,在都江堰的基础上又设水渠,解决了当地百姓每年的水涝之患。同时,彻底改了蜀中信奉鬼神,对于重病父母不照顾怕沾染鬼神的做法。还设立了立方律法,对于不侍奉老人,不照顾老人者予以重罚。同时,还与其子一并带人亲自去看望这些老人。

    可以说,高士廉在益州做侍中做得有声有色。凭他那些表现,若是跟长孙无忌没有那些罅隙的话,早就可以高升了。但就因为高士廉跟长孙无忌不对付,朝中也没人提及,吏部也更不敢轻易说升迁的事。就高士廉的事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又不会动摇朝廷根基。

    而后,皇三子李恪死活要求封蜀王,做益州大都督,并且死活要之官。众人心想皇三子李恪与长孙无忌不对付,如今入了蜀地,怕这高士廉要跟随李恪了。

    可是,高士廉还是处之泰然,安之若素。对于李恪也是正常的工作汇报,完全没有跟随的意思。但杨氏六房的马铃薯、红薯,他却又积极配合推广。杨氏提出神农计划,提请建设格物院。高士廉却也毫不避嫌,积极出钱出力,十分拥护。

    曾有朝中之人在他入长安述职时讽刺他此举是迎合蜀王,人蜀王也没打他的钱,看不上他。

    他神情淡定地回答:“神农计划利国利民,格物院网罗天下人才,实在是大好事。我作为益州侍中,为什么不支持?为天下百姓好的事,作为官员不该支持吗?”

    他神情坦荡,讽刺他的那人顿时无言以对。

    在众人心中,高士廉就是这样一个只会在百姓那里树立点所谓口碑的没什么本事的官员。就连皇上下令彻查先前蜀中一系列官员遇害的事,他也查得特别糟糕,没半点眉目。后来,还是剑南道军队介入去查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冷不防就参人一本?”众大臣心中疑惑。

    “大约参的只是剑南道军中几个涉事将领,萧丞相莫要太过有心。”下朝的路上,因许多重臣都被叫去了甘露殿,只有萧瑀没有被叫去,有人就安慰他。

    萧瑀苦笑,走路也有些踉跄,浑身冷汗涔涔。

    “就是。高士廉那样的人,涌不起什么浪。”又有人安慰。

    “别忘了,高家可也曾是皇族。”有人提醒。

    众人一阵沉默。是啊,人家高家也曾是皇族,也是大贵族呢。

    众人不再说话,鱼贯而行,出了皇城,各回各家,各自细思今日这一变故到底意味着什么。

    普通的官员回家细思,其余的重臣则都在甘露殿里等着陛下的雷霆之怒。

    魏征的奏折一扔,张嘉的证人一提。被留在甘露殿的几位大臣才知晓高士廉不做则已,一做惊人。那一长串名单简直就是把剑南道、山南道的军中都要翻个彻底,这一次的贪污军饷吃空头的丑闻几乎涉及了剑南道、山南道所有军中官员。

    “这,这彻查下,怕得山南道、剑南道都得彻底换了。”房玄龄开口。

    “换,怎么不换?这样的人带领的军队能好?”魏征性子火爆。

    “可涉及整个剑南道,还有山南道部分。这不是个小事。”房玄龄在考虑这件事的严重性。

    李世民沉着一张脸,瞧着一言不发的长孙无忌,问:“辅机,你的意思呢?”

    “臣还是避嫌比较好。”长孙无忌直言,“长孙家有人在剑南道军中任职。”

    “但说无妨,他们是他们。如今是说事。”李世民挥挥手。

    长孙无忌这才说:“如今北地军队打了胜仗,而西北因吐谷浑时不时骚扰,加上吐蕃还时不时试探,西北军也一直在苦苦迎战。而作为平安无险的剑难道、山南道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要彻查。否则,此事不足以向北地军民交代。”

    “朕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几位呢?”李世民看向几人。

    杜如晦久病初愈,依旧被赐了座。他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臣也觉得该彻查。但眼下不宜大张旗鼓地彻查,毕竟北地祸患未除。若是南方军队动荡,保不齐吃了哑巴亏的颉利会卷土重来,将刚刚收复的朔方又夺回去。”

    “那克明你的意思是?”李世民坐直了身子,他心中其中已有盘算,此番正是个好机会。萧氏一族猖獗太久了。

    “彻查,暗中查。此番涉案人员名单并未公布,除了在座各位,以及上报的高侍中,并未有旁人知晓涉事多少人。我们此番明面上先抓几个主要人员,其余人员待暗地里彻查,由兵部直接处理。”杜如晦回答。

    “老臣也正是此意。”房玄龄也说。

    长孙无忌也点点头,道:“臣也是这意思。”

    “朕也觉着这法子妥帖。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们是肱骨之臣,知晓今日之事的重要,望莫要向旁人提起一个字。”李世民万分威严。

    众人应了声,李世民挥挥手,道:“你们几位,我亦是信任的,这话也是给大家提个醒,莫要因自家涉事,就一时糊涂,泄露国家机密。”

    他说着瞧了长孙无忌一眼,众大臣又说应声说断然不敢泄露。

    “行了,既然方案已出,兵部与吏部共同调查此事。另外,朕决定着令太子全面负责调查此事。”李世民骤然宣布。

    众人皆惊讶,只有魏征提出疑惑:“此事事关重大,太子到底年轻了点。”

    “太子需要历练,此事正好。再者,太子有太子太傅、太子府功曹,另外这事还有吏部与兵部。”李世民铁了心要让儿子历练,为太子立威。

    众大臣也是瞧出来,只有魏征直言:“太子太傅年事已高,且是儒学者,军中之事,未必全懂。至于太子府其余人员,虽有才,但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不妥。”

    “太子太傅李纲确实年事已高,那即日起,玄成,你就入太子府成太子太师,好好教导太子吧。”李世民不由分说,就将魏征塞入了东宫。

    魏征顿时懵了。这太子太师与太子太傅都是极其重要的地位,人家陛下将太子交到你手里,让你做太子太师,那是心实意的尊敬,但如今这事不对呀。他是在反对太子参与此事,怎么就一下子被任命为太子太师了?

    “陛下,臣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魏征还是硬着头皮请辞。

    李世民呵呵干笑两声,道:“玄成呀,你这是说朕昏庸,不会用人么?”

    “臣惶恐,臣只怕教不好太子。”魏征连忙跪下。

    “你的才学,朕知晓,朝野上下都知晓。你一颗心无私,大唐才可运转。如今,太子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作为指路明灯。此事,就此议定。今日,朕就让太子来拜师。”李世民不容魏征再反驳。

    魏征知晓此事自己不能推脱,就连方才的反驳也不能继续说了。不过,他还是不放心,跪地谢恩表了决心之后,又想到了补救的事,道:“陛下,臣如今承蒙陛下看得起成了太子太师,然臣还是不得不说如今剑南道军中一案牵连甚广,稍不注意就会让益州乃至南方动荡,搞不好还会让江淮也动荡。太子年少,又不曾亲自带兵,对军中之事怕处理不当,而臣也非带兵之人。如今,臣想斗胆,推荐一人也为太子太师,专教授太子军中之事。”

    李世民听闻此话,也觉得颇有道理。承乾经营日久,但也只是暗地里,如果此番做得太出色,反而让人起了疑心,让那些牛鬼蛇神收敛了,还不好灭之。再者,他也想给承乾找个真正有才学的军事人才作为辅助也好,掩人耳目也罢,或者干脆就是太子日后的势力。

    “臣推荐前日里解甲归田的秦叔宝秦将军。”魏征朗声道。

    甘露殿里顿时鸦雀无声。秦叔宝的问题很是复杂,他的解甲归田也有被强迫的意味,就连他交出左屯卫军也有李世民强迫与默许的意味在。这李世民好不容易让秦叔宝解甲归田,宾主皆大欢喜。这魏征如今又要将他推荐回来,这还真是老糊涂了么?

    李世民听闻这个名字,顿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不过,他很清楚没有比秦叔宝更好的人选了。论带兵、用兵,朝野上下,秦叔宝不输给任何人,就连以用兵如神出名的李靖也未必就比秦叔宝高明。论品行端正高洁,这朝中上下,怕也没人与之能比肩。秦叔宝是清风朗月的人,心里是家国天下。

    承乾若得秦叔宝指点,定然是极好的。只是他这人太清风朗月,太家国天下,对于一个未来君王来说,还是有些许不合时宜。不过,如果是从前,李世民怕李承乾受秦叔宝影响太深。而如今,经过前些日子在东宫里父子俩的促膝长谈,他明白自己的长子并不是普通的少年人,而是经过了历练的孩子,凡事有主见。因此,他并不怕李承乾被秦叔宝影响。再者,帝王权谋这方面,他会亲自教他的。

    “这倒是极好的,我亦听闻大将军身子大好。只是大将军解甲归田,怕此事得要得到大将军首肯。”李世民点头赞许。

    “此事怕要陛下与太子亲自走一趟了。”魏征建议。

    “甚好。此次军中之事,朕也觉着该问问大将军。”李世民说着,就命众人都到各自的办公地点去待命,不到下班时间不要随意走动。

    待大臣告退,甘露殿恢复平静后,李世民起身踱步走了一会儿,才喊:“元宝。”

    “在。”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影卫元宝。

    “你让文英带几个人走一趟剑南道,不用出面,就暗地里查看什么情况。”李世民吩咐。

    元宝领了命,随后又停下脚步,问:“可否要动用益州的人?把高士廉也查一查?”

    李世民也一愣,随后蹙眉,道:“莫小宋也逍遥太久了,此番就让文英秘密去益州,与莫小宋一道查一查高士廉。”

    “是。”元宝转入了屏风后,消失无踪,只留下五月初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来。

    李世民站了片刻,将那奏折以及秘密的证据贴身携带,尔后走到殿门口唤了内侍,前往东宫去。

第六百二十二章 心如明镜

    此刻,最逍遥的人莫过于李恪。

    早朝受了赏赐,将赏赐捐献给灾区,又认为出使突厥乃分内之事,请辞不要封。陛下作为他的父亲,也明白他的处境,也就遂了他的意。之后,魏征携高士廉奏折参了剑南道守军一本,这事虽引起朝堂大震动,众多人员都忙碌起来。而他作为一个庶出的皇子,这种关乎军权的事自然没他什么事,再者他刚出使突厥回来,也没有哪个大臣不知死活推荐他。

    于是,退了朝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他站在宫殿门口,看着如临大敌的朝臣们,思索片刻,就去了蓬莱殿看望母亲。

    日光正好,蓬莱殿里的桂树碧绿,在日光下影影绰绰,宫门口的蔷薇花色各异开得正盛。月姑姑正指挥着几个小宫娥在浇花。

    “月姑姑。”李恪朗声喊。

    月姑姑抬眸,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就瞧见那棵大桂花树下站着日思夜想的李恪,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他负手而立,微笑着又喊了一声:“月姑姑。”

    “是,是蜀王,你,你来了。”月姑姑非常激动。

    旁边的宫娥立马伏地拜见,李恪缓步上前,命了宫娥起来。月姑姑吩咐宫娥们去向淑妃报信,自己却是仔细打量李恪,蹙了眉说:“蜀王,长高了,却是瘦了,也黑了。定然是这出使突厥,吃不惯吧?风餐露宿的。”

    月姑姑自己说起来,都觉得万分心疼。

    李恪温和地拉起月姑姑的手,亲昵地问:“月姑姑,我是男子汉,那点事不算事。倒是你,胳膊可还疼?”

    “不疼了。那王先生的徒弟青湮可真是厉害,替我针灸了三次,就彻底好了。如今,还教了我一套舞蹈,让我每日里做一做。”月姑姑很是高兴,还扬了扬胳膊,证明她确实不疼了。

    “我母亲与阿愔可好?”李恪一边询问,一边往蓬莱殿里走。

    “蓬莱殿上下都很担心你。”月姑姑想到过去的日子,不由得叹息一声。

    李恪自小与蓬莱殿的诸人皆熟识,略一想就知晓这些人是真心担心他,心里暖暖的,同时也觉得过意不去。正不知说什么时,蓬莱殿门口,紫袍淡青外衫的李愔一下子就蹦跶出来,很是高兴地喊了一声:“三哥。”

    “阿愔。”李恪也很是高兴。

    李愔就站在门口应了声,眼神却四处飘。

    “你看什么?”李恪也是四处瞧瞧,只看满院子的蔷薇开得热烈,并没有看到别处。

    “三嫂,三嫂没来么?”李愔问。

    李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似乎阿芝真是太惹眼了啊,连李愔这小孩子都惦记上了。他莫名觉得不爽。

    “你三哥昨日入夜才回了长安。今早,你三哥定然是要早朝的。这时间肯定是下了早朝就来了,哪能带着九姑娘呢?”月姑姑笑着说。

    “是呢。”李愔回答,神情缺缺的。

    “你找你三嫂做啥?”李恪踏进蓬莱殿后,才径直问。

    “她说要带我见世面的。她那日来过后,再没一个信儿,我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忘了。”李愔抿了抿唇,神情很是落寞。

    李恪听闻,倒是笑起来,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样闲啊?”

    “她是女子,又不用早朝,也不用出使突厥啊。再说,我打听过了,她不会绣花。她能忙什么?”李愔撇撇嘴。

    李恪愣住了,顿时想起来阿紫与秦叔宝入山去探路,虽是不少大臣知晓的事,但其实也算是秘密任务。就是昨日入长安,她也是打扮成他身边的护卫一并入的长安城。蓬莱殿的人并不清楚阿芝去执行任务了。

    “格物院正在筹建,她每日要整理很多资料,很忙的。”李恪随口说。

    李愔撇撇嘴,没再追究这个问题,只是有些怯生生地问:“三哥,你说,三嫂她,她真的不会忘记对我说过的话吗?”

    “她虽是女子,一诺千金的。”李恪和颜悦色地说。

    李愔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努力读书去。”

    “什么?”李恪没搞清楚状态,李愔已蹦跶起来一溜烟往他的书房跑去了。

    月姑姑一边上茶,一边笑着说:“自从前次,你们来过那日,阿愔就开始用功读书了,说要快点将典籍都看了,到时候才敢去跟着三嫂学习。”

    “好吧。”李恪也颇无语,暗想:看来孩子是不能随便哄的。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不能随便哄,说出的话,就要做到。

    想到此处,他又不自觉脸红了,怎么就想到自己跟阿紫生孩子了。

    月姑姑倒是没有瞧见,只自顾自高兴留他吃饭。李恪咳嗽一声,道:“好。”

    “那老奴这去准备,你母亲马上就念完一段,上了香就出来。”月姑姑很是高兴,又吩咐几个宫娥在一旁伺候。

    月姑姑离去,母亲在礼佛。李恪回到了熟悉的蓬莱殿,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就在软榻上闭眼小憩,屋外日光很暖,鸟儿鸣声上下,正是好时光。

    他休息了片刻,杨淑妃礼佛出来,母子将垫子挪到了院内的树荫下。日光从碧树间透下细碎的明亮,旁边是盛放的各色花朵,微风徐来。

    大宫女青云习得了泡茶,正泡极好的栀子花茶。母子俩随意清谈,即便说起想念,也是平淡的句子。但李恪极其喜欢这样的时光,觉得懒洋洋,慢悠悠。他爱的人都在,都活得好好的。

    “这剑南道的事,你前往不要掺和。”杨淑妃说了许久,还是说到了正事上。

    “父皇也不会让我掺和。我跟承乾的事,父皇知道了。”李恪直言。

    杨淑妃一愣,李恪将这件事的始末与她说了。杨淑妃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前些日子,你父皇到蓬莱殿很郑重其事地说我养了一个好孩子。当时,我还以为他说的是你一箭三雕震突厥的事。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母亲,父皇知晓这事,定然不会让我趟剑南道这事。”李恪说。

    杨淑妃点头,喝了一杯茶,却又蹙眉,道:“这高士廉是个人才不假,但照你这么说,你父亲如此生气,想必剑南道的**不是一两个人。而且剑南道上的那些都不是普通人,行事手段怎么会让高士廉掌控得死死的?”

    “据说是去年侠客暗杀益州、嘉州、梓州几地的官员所牵扯出的。高士廉当时还被父皇斥责了,尔后他就一直在查。之后,又有梓州一名少女被军中之人校尉强抢一事引发,再加上暮云山庄入了贼人,那贼人偷了一个大官家,查抄出赃物。高士廉将这几起事一起查了查,搅和在一起,就发现了这惊天的事。”李恪缓缓地说。那声音很是悦耳,像是在讲述无关紧要的事。

    杨淑妃只是又喝了一杯茶,缓缓地放下杯子,瞧着满园开得热烈的花朵,径直说:“这开了头,往后,就就瞧都不要瞧一眼。”

    李恪一怔,母亲这话分明就知晓这些事是他做的。他只是笑:“母亲,你这话,我不明白。”

    “知儿莫若母。”杨淑妃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说。

    李恪不言语,只端了茶杯慢悠悠地喝着。杨淑妃瞧他那样,便又说:“恪儿,我知晓你纳那萧氏很是不痛快,可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

    “母亲,孩儿知晓。”李恪温和地说。

    杨淑妃也知晓这孩子从小就主见,因此她极少过问他的事。如今,早朝的事牵连甚广,矛头直指萧氏一族。萧氏一族不是省油的灯,而今各大家族与萧氏联姻的不在少数。青云送点心去甘露殿回来,就说了高士廉弹劾剑南道领军一事。

    杨淑妃莫名想到自己的父亲。她寄养在弘农杨氏不假,但父亲却是极其喜欢她。每次她回宫,父亲总是将她放在膝上,很是慈爱地说:“晓月,等父亲收拾了那些贪婪的家伙,治一个海晏河清、国富民强的天下给你看。那时,父亲再将你接回来,你就是最尊贵的公主。”

    她一直记得与父亲的每次见面。每一次,父母都在讨论世家的事。她自幼聪敏,得父母略一指点,便知晓天下局势,世家危害。因此,她与母亲一样,更能理解父亲的理想,赞同父亲制定的去除世家的计划。

    然而,父亲就是操之过急,终究惹了所有的世家群起反叛。他们制造舆论,将父亲塑造成昏庸无能、骄奢淫逸的帝王,然后名正言顺地反叛,名正言顺地杀了他,夺取了他的天下。

    在隋朝岌岌可危之际,父亲为了保全她,将她嫁给了前来求取的李世民。她的母亲为她谋划,说趁她还是个公主,可以谋个正妻之位。

    一朝倾覆,她成了亡国公主。心里惶恐不安,一方面思念父母,哀伤满心;另一方面,已是亡国公主,天下大乱,背后再没有可以依靠之人,自己与幼子还能否在李家立足。她思来想去,不要了正妻地位,让孩子也不成为嫡子,她只身躲进佛堂,不问世事。

    李家起兵,夺取长安,国号为唐。她的夫君封王称帝,她始终在佛堂。她很明白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可倚靠,那些跑来说要扶持她母子二人的,不过都是些用心险恶的贪欲者。那些人的嘴脸,她看得一清二楚。世间之大,父亲不在,便没有可倚靠的伟岸高山,母亲身陷异族,成为俘虏,也不知如何艰难度日。

    她每日礼佛,心似火煎,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儿子。

    如今,时机未到,竟有人弹劾剑南道领军,这是公然对付萧氏。

    当青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早朝上的大事。她想到自己的父亲,顿觉不妥。尔后,坐在佛堂前,思前想后,认为自己的夫君固然想要削了萧氏的势力,但他一向循序渐进、韬光养晦,不会这样激进。那么,会这样急切要削弱萧氏,尤其对付剑南道的人只有自己的孩子了。

    知子莫若母!

    她明了这孩子对杨氏阿芝一往情深,也明了萧氏入蜀王府本就是孩子心中的一根刺。而今,杨氏阿芝与他订亲,他当然要有所动作。

    于是,纵然她过去不问世事,不多说这孩子一句,今日也要说一说了。

    “你当真知晓么?”她叹息一声。

    “孩儿知晓。”李恪望着开得热烈的蔷薇,还有那一株瘦骨嶙峋的红色栀子,缓缓地说。

    “解决萧氏,不急于一时。想杨氏阿芝是个明理的孩子,你与她说了,她定然不会介意多留她些日子。”她见孩子敷衍,索性也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

    李恪见母亲铁了心要讨论这话题,便叹息一声,问:“母亲,你可知我这出使突厥,一路上遭遇了多少波暗杀?”

    他语气云淡风轻,杨淑妃心里莫来由地一紧,但她没说话,只瞧着这孩子,慢慢地喝着早春的茶。这茶不是杨氏阿芝亲自做的,味道是要差一些。

    李恪见母亲安静,他继续说:“我算了算,去的路途上,一共走了十天,二十六波暗杀。”

    “什么?”饶是性子淡定的杨淑妃早就知晓孩子这一路出去,想他死的人很多,但也没想到就是去的途中就有这么多的暗杀。

    “这只是大唐国境内,我还没算我在突厥的呢。各种手段都有呀。下毒、暗杀,围困,火攻,放毒蛇......,手段真是层出不穷。”李恪云淡风轻地说。

    他本来只是来瞧瞧母亲与弟弟,并不想说这些让人担忧的事,谁知成日里礼佛的母亲心如明镜,且不想他岔开话题,他便索性都说了。

    “这些人怎么就这样容不得我们母子?”杨淑妃眸子里的光冷下来,暗想这些年这样退让是不是错了。

    “母亲,这其中就有萧氏的人。”李恪轻笑,满眼的嘲弄。

    “什么?他们这是做什么?”杨淑妃惊讶不已。她原本以为因李恪纳了萧氏,萧氏不会动李恪,却没想到萧氏竟然也参与了对李恪的暗杀。

    “母亲,他们是眼见我与太子一条战线,并不参与争夺储位,心里无望。”李恪慢悠悠地说,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瞧着很暖的日光。

    “那灭掉你,于他们有什么好处?”杨淑妃还是没想明白。

第六百二十三章 承诺

    “有什么好处?”李恪坐直了身子,道,“我出使突厥前的几晚,萧氏可不安分。包括他们安插在蜀王府的人,往我饭菜里下药的事也是做了。只是我早有防范,没吃那饭菜,反手给她吃了,她就歇息在我的房内。”

    李恪没有说得特别明白,眼前这位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好说出口。那一晚,萧氏吃了药,媚态百出。他念在前世里,她还算陪着他的份上,只留了她独自在那房里睡了。他则去了书房规划出使突厥的事。

    那晚,他原本以为萧妃只是简单的争宠,想要用这种方式在蜀王府立足。他只是避开她,不曾往深层次想。谁料第二日,就收到情报,萧氏要对付蜀王和杨氏阿芝。出使突厥的路上,萧氏的死士可是一批一批的来。

    他陡然明白,不管自己那一晚睡没睡萧妃,萧妃在他房间里过了夜。那么,在外人看来,就是有夫妻之实。他若是死了,萧氏肚子里有了,不管是不是他的,都得是蜀王的遗腹子。那孩子就有了皇家身份,可以成为萧氏一族运作最有利的筹码。

    也是因了这事,再加上见到了外祖母,知晓萧氏一族复国之心从未断绝,他才下了决心要动萧氏。

    杨淑妃听到这里陡然明了所有,一向娴静的她也忍不住重重地放了茶杯在桌上,怒道:“这萧氏要作死,就成全她。”

    “母亲,不急。”李恪温柔地笑了,“我自有分寸。”

    杨淑妃也是不好意思,这倒转过来是孩子让她别急了。她笑了笑,慈爱地看着他,说:“你长大了。”

    他微微笑,说:“母亲,孩儿会守护你和弟弟,还会守护我们一家的。”

    杨淑妃泪湿了眼眶,觉得日光格外明媚。李恪则是又吩咐青云泡了一壶茶,拿了些糕点。他早上吃得少,这会儿一喝茶倒是饿了。

    “这个糕点是月姑姑在杨氏六房那边跟人学的。说你爱吃,就学了回来,我吃着也是不错。”杨淑妃笑着说。

    李恪吃了几块枣泥糕,想了想,才说:“母亲,这次出使突厥,我见到了外祖母。”

    杨淑妃手一凝,顿了好一会儿,才瞧着李恪,低声问:“她,可还好?”

    “外祖母跟你画的画像一样,一点都没变老,精气神都不错。”李恪缓缓地说,“身子骨也硬朗,一身正气。”

    李恪说到后来,便是笑了。

    “那,那你可向突厥提过,接她回来?”杨淑妃忙问,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自己的孩子出使突厥本就是被逼无奈,更是有心人的阴谋,能平安归来已是福气,她又怎么能一山望着一山高?

    这么多年,自身难保,身如浮萍。她纵使十分想念母亲,却也无能为力。前些日子,自己的孩子要出使突厥,前路危机重重,她只求孩子平安,哪里还敢将内心多透露一个字,让自己的孩子去涉险。因此,虽然她很思念母亲,想知晓母亲在突厥是否安好,却还是不敢对即将出使突厥的孩子说一个字。

    可如今,孩子主动对她说起母亲。

    “你,你怎么见到你外祖母了?”杨淑妃虽不曾出使突厥,但她曾经是公主,对于这种险恶来去的事还是明白几分。而她更明白的是母亲在突厥并不是上宾,怕也是阶下囚,或者玩物。因此,自己的孩子出使突厥,能见到母亲,她非常意外。

    “母亲想念外祖母,此番前去,我自是要见一见的。与那义成公主说了一番,这是人之常情,便也是见着了。”李恪据实以答,但另外的部分,他就没有告诉母亲。

    “那,那你可曾与那义成公主说了,你母亲回长安安享晚年的事?”杨淑妃还是不死心。

    “外祖母不愿回来。”李恪将手中茶杯放下,很认真地对母亲说。

    杨淑妃神情黯淡,叹息一声,说:“我此生与她不亲厚,也从来瞧不出她是怎样的人,也不懂她的心性。”

    她说到这里,倒是有几分赌气。

    昔年,母亲待她虽好,但母女俩并不亲厚。因了她生辰八字克父母,寄养弘农杨氏,偶尔相见,母亲所做都是大事。与父亲对她的耐心相比,母亲极少与她和颜悦色地亲近。只是四处烽烟起,她忧心孩子们的前途,却也没忘了她。李世民一来求取,她便答应了,还叮嘱她:嫁出去了,就是李家的人,即便日后杨氏一族有什么事,也不关你的事,千万不可强出头。

    尔后,她嫁人,生下李恪。天下已风雨飘摇,作为外祖母,她送了一份儿平常的礼来,一封信只几句话:你亦为人母,为人母之心天下皆同。嫁人如同新生,过往种种与你皆无关,你且守护着你的孩儿,一心向着你的夫君即可。

    母亲没对她表达过什么深情厚谊,后来几经流亡。她亦曾开口向李世民求过一次,能否从窦建德、宇文化及手中救回母亲。李世民领兵在外,自顾不暇。待根基稳固,母亲被义成公主掳到了突厥。

    突厥为患,秦王府与太子府的争斗不息,外面各路牛鬼蛇神又在打他们的主意。她只能明哲保身,这么多年,对于母亲,她只能思念,却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不必忧心。她与表兄居定襄,起居皆不错。并不是囚徒生活。”李恪宽慰母亲。

    杨淑妃点点头,觉得再说下没什么意思。母亲或者并不是不想回来,而是突厥不想放人。李恪看母亲低着头,定然是念及外祖母,甚为担心。

    “母亲,待过两年,孩儿定亲自扫平突厥,迎外祖母与表兄归来。”李恪很严肃地说。

    杨淑妃一下子伸手捂住他的嘴,板起脸道:“你莫要废话,建功立业这种事,咱们不做。”

    “孩子有分寸。总之,母亲放心,过两年,孩子会亲自迎回外祖母。”李恪握住母亲的手,很认真地保证。

    “莫说这事了。”杨淑妃转了话题,说,“自从上次,你与阿芝教训了阿愔,阿愔这孩子性情大变,每日里都是埋头苦读,现如今蓬莱殿的书都被他读光了。”

    “阿愔如此用功?”李恪也是惊讶,暗想:这种事前世里可是没有的。

    “说要为大唐繁荣出一份儿力,还每日锻炼身子,练武。说日后要走遍三山五岳,没有强健的体魄是不成的。”杨淑妃想到李愔便也是笑了。

    “这小子开化了啊。”李恪感叹。

    月姑姑在一旁插嘴道:“阿愔如此用功,都是那一日将你与阿芝姑娘说的听进去了。你得与阿芝姑娘说一声,那承诺阿愔的事不能是哄小孩的。”

    “阿芝一言九鼎,不会随意承诺的,她待阿愔是家人,才会那般的。”李恪打从心底里高兴。

    “月姑姑你这样说呀,阿芝可不比阿愔大几岁呢。”杨淑妃也觉得好笑。

    “哎,是呀。”月姑姑拍拍自己的额头,又笑道,“主要是阿芝处事得体,又冰雪聪明,就忘了她是个孩子了。”

    “她不小了,这算虚岁也是十二了。”李恪立马争辩。

    他还想早点将阿芝娶回来,哪能让父母觉得他们俩还是孩子呢。

    “恪儿着急了?”杨淑妃打趣。

    李恪心一慌,喜怒不形于色的,竟然脸红了,尴尬地咳嗽两声,只顾埋头喝茶。

    月姑姑则是一脸了然的样子,一边洗杯子一边感叹:少年情怀什么的。

    李恪觉得尴尬极了,好在阿愔及时出现,板着脸问:“三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定然是听到刚才的对话了。他便对他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三嫂从来不食言。”

    “注意言辞,人还没嫁给你,别一个你三嫂你三嫂的。在没大婚前,我还是叫阿芝姐姐。”李愔撇撇嘴。

    “迟早的事。咦,你上次不是叫了三嫂么?”李恪问。

    李愔撇撇嘴,说:“我那时没多想,现在想想,觉得还是该依着老规矩来,这才显得对阿芝姐姐尊重。”

    “阿愔懂事了。”月姑姑念叨。

    “我一直很懂事。”李愔很严肃地说。

    杨淑妃看着让她头疼的小儿子这样,很是欣慰,便招呼李愔在身边坐下喝茶。李愔坐下来,却没喝茶,只是瞧着李恪问:“那阿芝姐姐什么时候来看我?”

    “你阿芝姐姐昨日才回来,休息几日吧。”李恪说。

    李愔虽不知杨敏芝干嘛昨日才回来,但知晓她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所做的都是大事,就连父皇也很欣赏她。所以,他也没问,只嘟了嘴,说:“那你转告阿芝姐姐,她可别忘了我。”

    “行了,别嘟着嘴了,不会忘记你的。”李恪瞧着李愔那样子,心里有点怪怪的。他略一想,竟然是怕这小子觊觎自己的媳妇。

    忽然闪过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变了,变得越来越没自信了。

    李愔得了承诺,也不喝茶,说要去读书了,起身就走了。月姑姑则是非常兴奋地说李愔这些日子的变化,尔后又夸阿芝姑娘真是个神仙般的女子呀,福泽深厚。

    杨淑妃则是坐在躺椅上,瞧着蓝天,微微眯起眼睛。她忽然有点期待将来的改变。

第六百二十四章 父子

    李恪在蓬莱殿用了午膳,正准备回蜀王府,刚出了殿门,就瞧见甘露殿的舍人小方小跑着前来。

    小方一到近前,还气喘吁吁着,便行礼,道:“蜀王,可找着你了。”

    “小方,这事何事?这日头这样毒,你跑成这般。”一旁的月姑姑问。

    “是陛下要见蜀王。”小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陛下不是在甘露殿议事么?”李恪蹙眉,他是不愿意参与此事的,父亲应该是明白的。这会儿,找他去到底是何意?

    “回蜀王,陛下在甘露殿议事。”小方还在喘气。

    一旁的青云递过去一大杯茶水,小方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杨淑妃一颗心也紧张起来,她生怕陛下让李恪去查剑南道的事,便也顾不得平素里的低调,忙问:“小方,你可知是让蜀王去作甚?”

    “回娘娘,陛下的心思,奴婢哪里知道呢?”小方为难地说。

    “那陛下可是宣我去甘露殿?”李恪问。

    小方摇摇头,道:“陛下是让奴婢寻着蜀王,让蜀王去东宫等他一并用午膳。奴婢以为蜀王回蜀王府了,去跑了一趟,王管家说蜀王没回去,不是去了杨氏六房府邸看望九姑娘,就是去宫里看娘娘了。”

    李恪这算明白了,道:“小方这原本是我的失误,你莫要担心责怪。”

    “蜀王说哪里话呢。是奴婢失误,没差人事先打听一番,就妄自去了蜀王府。”小方这会儿气算是喘匀称了。

    “小方,你这么跑来跑去,指不定陛下已去东宫了。”青云笑着说。

    “正是呢。方才小彭来说,陛下已起行去东宫了。今日,陛下正不痛快,奴婢这小事都办不好,得惹陛下烦。还请蜀王随奴婢前去东宫。”小方鞠躬道。

    “行。”李恪挥挥手,便与小方出了蓬莱殿。

    小方原本差人放了软轿在外,李恪笑道:“我又不是公主,娘娘的,还需软轿么?小方,咱们就步行过去,你要跟得上我的脚步才行。”

    “诺。”小方话音刚落,就瞧见蜀王走了很远。

    他忙不迭地小跑跟上去,却总是追不上。蜀王明明只是行走,而他小跑,就是隔着好远一段距离。他内心不由得赞叹:这蜀王的功夫还真是好。

    蓬莱殿与东宫也并不是很远,李恪脚程很快,不大一会儿,他就到了东宫门口。小方一路小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东宫管事出来招呼李恪。李恪问:“陛下可曾到了?”

    “陛下刚到,与太子正在下棋呢。”管事回答。

    李恪点点头,又瞧了一旁的小方,对那管事的说:“今日小方舍人怕是累坏了,你且好生招待着。”

    “这是自然。”管事连连点头。

    李恪则没再多言,径直去了正厅。正厅里静悄悄的,并不见人。他倒是一愣,随即想到李承乾平素里在东宫都是呆在书房里。那书房实在是他的一方天地。只不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在书房接待父亲。

    “蜀王,太子与陛下在书房里下棋呢。”管事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他是东宫管事,也是有些身手的,却发现自己只是略一耽搁,蜀王就的到了正厅。

    “嗯,我自寻去,你去忙吧。”李恪对他挥挥手。

    管事哪敢真自顾自地忙,连忙摇头,道:“太子命小的在门口等殿下,方才是小的失职。”

    “无妨,你带路吧。”李恪语气平静温和。

    管事领命连连称是。李恪也不在意,只随了他到了太子的书房。太子的书房的在独立的四方院落。院落周围参天大树,鸟儿鸣声上下,倒是显得周围颇为安静。

    树下皆是低矮的灌木花木,只是品种相对于蓬莱殿,少了许多开花的。护卫们就在书房的四方院落外,守着。

    管事走在李恪前面领路,瞧见坐在门口的皇帝的贴身内侍也是矮了身行礼。那内侍连忙站起身,对着东宫管事行礼寒暄,尔后又对李恪郑重行礼,笑道:“蜀王,陛下等候多时了。”

    李恪只是对他点点头,尔后入了东宫书房门。李承乾将这一座独立的四方院落都作了他读书学习的所在。这院落也是设了大门、二门。平素里,都是他的贴身侍卫守在大门、二门,负责这书院打扫与洒扫都是专人。

    进了大门,过了二门,跨过高门槛,便是书房的院落。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桂树,一棵结满花骨朵的高大石榴树,院落里还置放了几口大缸,缸中荷叶碧绿,有锦鲤在里面游动。

    四方的廊檐下,有不少垫子,读书的案几,吃茶的案几,颇为别致。此番,李恪一跨过二门,就瞧见父亲与太子在桂树下置了一方席,正各自正襟危坐在对弈。

    观棋不语真君子!

    李恪不敢打扰二人,便缓步走过去,在一旁站定,并不打扰二人。

    棋盘上,你来我往,已下了大半。棋面上,李承乾已被围逼得节节败退了。李世民则是捏了一颗黑子,正好暇以整地等着李承乾落子。

    李承乾心无旁骛,思考良久,才落下一子。整个棋盘又活了,棋盘形势又瞬间逆转。

    李世民大笑:“承乾棋艺精进了不少。

    “是得了父皇的点拨。”李承乾很恭敬地说。

    李世民将手中那一颗黑子扔在一旁,道:“既然恪儿来了,今日就不下了,我们爷三人一并说说话。”

    “是。”李承乾恭敬地站起身。

    李恪立马上前,对父亲与兄长行了礼。

    “我父子三人不必多礼。”李世民很随意地挥挥手,瞧了瞧天空,说,“今日天气不错,我父子三人就在这里坐坐。”

    “是。”李承乾与李恪齐声回答,而后搬来垫子,恭敬地坐在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便询问李恪可用了饭,他来这东宫就饿了,便没等他,径直与太子用了饭。李恪连忙回答方才去了蓬莱殿看母亲,已经用过放了。

    李世民点点头,就在这院落里,很严肃地直接切入话题道:“恪儿,你与你大兄的事,你大兄都告诉我了。”

    李恪不由得看了看太子,李承乾笑着点了点头,说:“从前,我们瞒着是怕父亲分心;后来,我们瞒着,是想把那些坏人都揪出来,再告诉父亲。可经过你被弹劾,还被盖上谋反的帽子,为兄就觉得我们之间的事该告诉父亲。不让父亲困扰,而且关键时刻,父亲信任你,信任我,才能保住你我。”

    “大兄考虑周详,为弟万分感谢。”李恪对李承乾拱手。

    “三弟,你莫说这等话。自小,咱们就秉性相投,且并肩守护我们的家人。如今,我虽是太子,但却依旧是你大兄,任何时候,守护我的弟弟都是应该的。”李承乾很是诚恳地说。

    “多谢大兄。”李恪看着李承乾诚挚的眼神,心潮起伏。

    前世里,他与李承乾并不亲近。没有过多的交情,因了高阳的缘故,对前世里的李承乾知晓一二,只知他性格乖张。而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首先,李承乾并没有如同前世那般出生在承乾殿,更不是武德年间生的人。如同他的出生日子提前了,就连李承乾也出生在大唐还没正式诞生前。那时,爷爷还没起兵,他的外公还是帝王,母亲还是隋朝公主。李承乾诞生在太原的一所小宅子里,不久后,大约是大业十五年,他亦诞生。

    那时的隋朝,已岌岌可危。母亲预见了隋朝的败亡,又得了外婆的训示,暗示她与杨氏无关,让她一心侍奉夫君方为上策。于是,母亲诚心礼佛,甘愿将正妻位置交给了长孙氏。但长孙氏不管是哪一世却都是宽厚良善之人,待母亲与他都极好。

    承乾是长孙氏一手教出来的孩子。与前世里不同,这一世的承乾因不是一开始出生就显赫为秦王之子,而只算作富贵人家的三房长子。三房又一直被别的房欺负,他懂事得早,又真正继承了长孙氏的良善。他常常以兄长自居,遇见危险,第一时间就挡在家人的面前。

    李恪被人暗害推入水塘,大病一场起来后,李承乾就格外留心是否有人暗害他。有好几次遇见李建成的那几个孩子挑衅。李承乾都是直接挡在他面前,安慰他说:“三弟别怕,有大兄保护你。”

    这样的次数多了,李恪心里也柔软了几分,想着这一世不一样了。前世里,李承乾的命运悲惨。而今,他对自己这样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既然知晓他的命运走向,那么,就好好帮他一把吧。

    就这样,在又一次面对堂兄们的挑衅与欺侮时,李恪站到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久而久之,兄弟俩感情越发深厚,李恪也有意无意地点拨,为他铺路。

    那时,他就想:自己只要找到阿紫就好。而另一方面,他要保住家人,还要保护李承乾这个大唐太子,让他成为天下无可争议的帝王。

    他敬重李承乾,暗地里保护他。李承乾也待他极好。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便他成了太子,也是一直思量着保住他。

    因此,看到李承乾诚挚的眼神与神情,那一声“多谢大兄”真是发自肺腑。

    “三弟,莫要见外了。”李承乾有点不高兴。

    李世民在一旁瞧着这一双孩儿,常常舒了一口气。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过去,他时常忧心他喜欢的两个孩儿会因为权力而走上自己与建成的老路。

    因此,他常常敲打李恪,有意无意地试探李恪,想着若是发现苗头,他就趁早给他掐灭,以便于保住他;对于承乾,他则是有意无意地强调他在家是男人,是长子,要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好弟弟妹妹,在外则是天下的太子,未来的天子,要保护好大唐黎民百姓。

    如今,他发现自己的担忧实在是没有必要。看着自己极其喜爱的孩子,心里真是舒坦。

    “谨遵大兄之意。”李恪依旧行礼。

    李承乾大手一挥,笑道:“老三,你别装了啊。你那点破事,我都告诉父亲了。你平时跟我一道可不是这样的。”

    李恪显然没想到李承乾说得那么细致,也是惊讶地“啊”了一声,很是尴尬地看了看父亲。李世民哈哈大笑,道:“你们兄弟俩啊,挺有意思的。”

    “父皇。”李恪耷拉着脑袋,还不忘偷偷瞪一眼李承乾,意思是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事。

    “喊什么父皇,在这里喊父亲就是了。”李世民甚为欣慰,心情大好。

    “是,父亲。”李恪喊。

    李世民也不说别的,径直说:“恪儿,我今日叫你来这里,是有件事想听听你兄弟二人的意见。”

    “是。”兄弟二人一听,知晓父亲这是有大事商议,两人不禁正襟危坐。

    李世民看两人神情姿态,赞许地点点头,才说:“高士廉搜集了证据,让魏征带进来,参了一本,涉及了剑南道、山南道大大小小的军队官。此番涉及面甚广,让我也始料未及。此事若是处理不当,怕引起蜀中哗变。但这事,实际上也是个机遇,正好可将蜀中军队与官场清理一番。”

    “正是如此。”李承乾点头,李恪也轻点头附和。

    “只是不知父亲有何打算,派何人来彻查,来整理?”李承乾询问。

    “此事是魏征替高士廉递的奏折,这负责调查的人必定有魏征。其次,既是军队与官场,定然还要有吏部与兵部的官员。吐谷浑那边最近按兵不动,我想派柴绍过去镇守,让程知节老将军参与调查此事。程知节老将军嫉恶如仇,不畏权势,却又心细。有他在,旁的人不敢造次。另外,也要大理寺介入。”李世民先说了常规人选。

    “父亲考虑周详。这些人都是朝中重臣,又多是领军奇才,在军中威望很高。有他们处理,定能稳定军心,又能彻查此事。”李承乾连忙点头赞许。

    李世民没回答李承乾,只继续说:“承乾,此事虽风险大,却也是个历练的绝佳机会。为父思量再三,觉得这一次的调查,就由你来主导。”

第六百二十章 考验

    李恪与李承乾顿时吃惊,两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李世民扫了两人一眼,道:“这什么表情,没出息极了。”

    兄弟二人很是尴尬,咳嗽两声。李承乾率先开口,道:“父亲,我也很想分担此事,然孩儿不曾在军中历练,对军中门道不清。再者,此事干系重大。方才,你也说了此事弄不好,会引起蜀中哗变。”

    “是呢。父亲,大兄不曾参与军中事务,到底生疏,此事关系大唐国祚。北地本就不安分,这连续两年天灾,若是蜀中再生事端,我怕——”李恪也说。

    在此时,他是断然不能依靠前世的经验的,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将来会如何走向,他心里也没底。

    因前世里,剑南道与山南道军中大换,是到了李治执掌朝政后。而今,没想到在贞观初,就出了这样绝佳的机会。说来说去,这机会似乎还是阿芝创造的。因了阿芝的缘故,牵扯出了不少人。他顺藤摸瓜,就掌控了许多的证据,包括有些前世里没发掘出来的证据。

    尽管证据非常充分,足可以让剑南道与山南道的官场军队被连根拔起,但如今大唐初年,根基未稳。李建成的余孽还到处活动,这个节骨眼上,剑南道与山南道的事,肯定要妥善处理的。父亲将这样一件事交给不曾军中历练的太子,这实在是儿戏。

    因此,李恪跳出来反对。

    李世民扫了他一眼,反问:“你反对,难道派你去?”

    “父亲,不可。”这回出声反对的是李承乾。

    李世民瞧着他,问:“照你三弟所言,定然要派个懂军队门道的去。他这几年化身阿念领兵的事,太子你也是知道的。”

    “三弟乃将帅之才,兵法如神。若是他来主导这次的调查,定是好的。然而,作为他的大兄,我要保护他。”李承乾没有明说。

    “是呢。父亲,孩儿刚出使突厥回来,还没休息够呢。再者,我与大兄还有暗地里的敌人要揪出来。再者,若是我来主导这次调查,朝中有些人可能会心生异端,异想天开。比如,我刚在突厥一箭三雕,这会儿又让我沾染军队。就是大兄不乱想,那些朝中重臣也会乱想的。”李恪诚恳地说。心里却是腹诽:好久没好好陪阿芝了,他才不要这些繁琐的事了。

    “父亲,三弟说得对。更何况,他蜀王府有个侧妃是萧氏。而今,剑南道上可有不少是出自兰陵萧氏。这也得要避嫌。”李承乾立马又找到一条。

    总之,他就是不能让老三去冒险。更何况他知晓老三特别懒,若他不帮,回头就该埋怨他了。

    李世民看着俩儿子,忍不住笑着问:“你们的意思是你们俩都不去?”

    李恪兄弟二人面面相觑,李承乾清了清嗓子说:“父亲,三弟是断不能去的,会给他平添许多事端。”

    他想的是若父亲非得要一个儿子,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去吧。谁让自己是长子,是太子,是父亲的儿子,是大兄呢。他断然是要护着三弟的。

    “老三肯定不能去。”李世民淡淡地说,随后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李承乾说,“至于你,大唐太子,未来君主。这军队这块儿是肯定要执掌的。难道你想要旁人为你执掌军队?”

    “可是,天下军队——”李承乾说了一半。

    李恪已警觉起来,忙打断李承乾的话,问:“父亲,你的意思是说要,要亲自执掌兵权?”

    “刀在自己手中好,还是在别人手中好?”李世民反问。

    “这么说,父亲是接受了秦大将军的方略了?”李承乾也满是惊喜。秦大将军的方略是李恪去将军府找的,然后他私下里递给父亲的。

    “秦大将军乃李家恩人。再者,他品行高洁,心中所怀皆家国天下,毕生所学都想的是为天下太平尽一份力。如今,这治兵方略实在是好,我为何不接受?”李世民很严肃地说。

    若这世间,非得要找一个人让他来佩服。那么,就只有秦叔宝了。

    “父亲既然有了决断,想必胸中已有丘壑。只是万不可激进。毕竟世家大族根深叶茂。”李恪认真地说。

    “恪儿放心,为父不是按捺不住的人。今日的话就是我们的闲谈,切不可传了出去。”李世民说。

    兄弟二人很是严肃地向父亲保证。李世民捶了捶腿,看着两个儿子,说:“此次,是最佳机遇。承乾,不要怕。”

    先前,李恪反对李承乾去,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父亲已在着手潜移默化进行军事改革,而且这就是开刀的事。李承乾作为未来的君王,必须要亲自参与。

    因此,他上前一步,端端地对着父亲跪下,道:“父亲深谋远略,是孩儿方才考虑不周。此事,确实是最好的机遇。”他说到这里,又瞧着一旁的承乾说,“大兄,你要去。我会暗地里待命,帮助你。就像你护着我一样。”

    “承乾,你三弟熟悉军队的事,他既说暗地里待命,你就不必太担心。”李世民也安慰。

    李承乾点点头,道:“父亲,三弟,你们放心,此事,我定然全力以赴。”

    李世民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李恪则是忧心另一件事说:“父亲,此事干系重大,魏征不曾领兵,程老将军是深谋远虑,但脾气也火爆。儿子觉得还是欠缺点什么。”

    “哦?欠缺什么?”李世民听到李恪这么说,他倒是来了兴趣,想要考考这俩儿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儿子认为是欠缺一个真正做事考虑周详,且十分公正的人。”李承乾接了话。

    然后,兄弟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便是对视一眼。那一眼,兄弟二人都了然于心。

    李世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乐呵呵的。他这个做爹的做得真成功啊。

    “这样的人,怕是不太好找。”李世民假装忧心。

    “父亲,您不是说秦大将军正是公正之人么?他考虑事情都是从家国天下出发,而且军队改革是他提出来的。”李恪建议。

    “可他辞官归隐了。上一次去迷途山探路,就是我做得对不住人家了。”李世民叹息。

    父子三人顿时陷入了困难境地。一时之间,三人都没说话。周围鸟儿鸣声上下,日光正盛。

    “我听说,秦大将军从迷途山回来后,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李世民忽然开口,瞧着李恪问。

    李恪点头,道:“我还没去瞧过,但早上碰见秦铭,说感谢我和九姑娘的安排,他父亲身子骨大好。秦铭是个实诚的,断不会说谎。”

    “他是真正的军事奇才,挂靴归隐,总觉得是我这帝王容不得人似的。”李世民感叹。也有点瞧不上当初自己的一念之私。

    “父亲,是秦大将军身子骨不好,你莫要自责。”李承乾安稳。

    李恪却是径直说:“反正大兄作为太子,学兵法,了军中事,这是必须的。我瞧着太子府的几个老师都不顺眼呢。”

    他言下之意可聘请秦叔宝去太子府做老师。李世民一听李恪这样想,心里也是乐呵:果然,自己的儿子真是不凡,这才十来岁,就考虑周详。

    但他面上却是很惊讶,问:“太子府几个老师如何不顺眼了?”

    “如何能顺眼呢?你瞧太子太傅。”李恪撇撇嘴。

    “李老先生可是大儒。”李世民斥责。

    李恪摇摇头,道:“他大儒不假,然而终归是老了,做事难免迂腐可笑,不知变通。教一教小儿认字还好,如何能继续教太子呢?并且,我听闻他最近身子骨也不好,总是生病。大兄正需人指点时,他这总生病也不是办法。”

    “李太傅总生病?”李世民很是讶异。在他印象中李纲虽年迈,但身子骨一向没毛病。

    “最近总是生病。请了好些有名的大夫来瞧了,也只说是身子骨老了。”李承乾回答。

    “再者,他也不吉利啊。”李恪嘀咕。

    李世民却是听见了,问:“恪儿,你说什么呢?”

    “听说李太傅教过大伯父,教过我外祖父的兄长。”李恪说。

    李世民当即就变了脸色,细细一想:可不是么?前朝太子杨勇就是李纲教的,最后被废了;自己的兄长李建成为太子时,是李纲教的,然后被废了。如今——

    他不由得看了看李承乾,李承乾也是蹙了眉。

    “反正儿子觉得他不行。这跟怪力乱神没关系,儿子就是觉得连续两任太子都没教好,他定然也是有责任的。文学大儒又如何?治国的事,他还能比得过父亲,比得过魏征,房相他们?领军的事,他就更不能了。”李恪这会儿也大胆,径直就说了。

    反正他看到李纲就不舒服。这人书是读了不少,然而迂腐可笑,不过纸上谈兵。难怪教了三个太子,都让人家被废了。是的,若是加上前世李承乾被废,那李纲还真称得上是太子杀手,太子府的丧门星。

    如今,他既是愿支持李承乾上位,就决不能留着这个丧门星。

    “这样呀,李太傅身子不好。太子你就安排安排,让李太傅颐养天年吧。逢年过节,差人瞧一瞧,也不失了师生一场的缘分。”李世民大约也觉得李承乾说的在理,顿时就替李承乾想了个办法。

    “父亲,这事怕不成啊。当初是你下的旨意。怕大兄去处理,旁人会有意见。”李恪说。

    李承乾也点头。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怕李纲这啰里啰嗦一大堆的老头。要他自己去处理,可真是得绞尽脑汁了。

    李世民见老三处处护着太子,心里很是高兴,便当即说:“是父亲欠妥贴,等下午我就下旨,让李纲回去颐养天年,并且派尚医署去会诊。同时,父亲在先前为你定了魏征为太子太傅,等这边谈完,你就去拜见魏大夫吧。”

    兄弟二人一听,都知晓父亲早就胸中有丘壑,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考量二人。两人顿时汗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父亲,你这是考我们呀。”李承乾小声问。

    李世民摇摇头,说:“李纲的事,我确没想到。我只想到了让你能顺利去完成此次的调查。”

    “因此,父亲为儿子定了魏大夫作为太子太傅?”李承乾很是感激。这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感觉可真是好。

    “除了魏大夫为太子太傅,父亲应该还想请秦大将军。”李恪顺着方才的话思索一下,便得出这结论。

    李世民赞许地点点头,尔后又发愁说:“我正有此意。然而,秦大将军情况特别,我答应人挂靴归隐,如今人才挂靴几天,我又下旨,实在不妥帖。”

    “那就大兄自己去请教了,虚心请教。就算没师徒名分,也有师徒之实。”李恪说。

    “我也这样想,三顾茅庐也是美谈。”李世民笑着问李承乾,“承乾,你可愿意?”

    “求之不得。”李承乾笑道。

    “若能让他对你倾心相助才好。”李世民还是有些担忧。秦叔宝这人太过家国天下,太过正直。这也是很头疼的事。

    “父亲,我是去学本事的,这种事不必强求。”李承乾讪讪地说。

    “我听说秦大将军的二儿子秦铭,也是博学多才。”李世民提醒。

    “是呢。在左屯卫军中,是个小校尉。”李承乾回答。

    “那你看看东宫还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职位,你先将秦铭调进东宫。”李世民帮儿子出主意。

    李承乾一听,立马就说:“有个空缺,是东宫左千牛。”

    “这原来是谁?因何空缺?”李世民很是好奇。

    “原是贺兰楚石,前日里东宫进了贼人,他受了伤,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李承乾回答。

    他上次在柴府听那王谢说贺兰楚石面相不好什么的,他心里就疙疙瘩瘩的。再加上,当时,独孤先生虽没说话,但也似乎很不喜欢贺兰楚石。他就一直想着将贺兰楚石换了,如今算是逮着机会了。

    李世民一时没想起来,李恪提醒:“就是侯君集的义子。”

    “哦,原是他呀。”李世民恍然大悟,随后蹙眉,道,“承乾,你此事处理得太急躁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论议

    李世民只当是李承乾急切想要安置秦铭,考虑不周,要让秦铭顶替贺兰楚石的位置。他可不知李承乾早就想将贺兰楚石换了。

    王谢那日忽然提起贺兰楚石,说贺兰楚石面相不善,恐给东宫带来祸端。李承乾当然不会凭借王谢的一面之词就判定贺兰楚石的事。因此,王谢那日说出贺兰楚石面相不善时,他刻意看了看独孤思南。独孤思南未置可否,只斥责王谢鲁莽,并没有说他瞎说。

    李承乾觉得内里大有文章,这贺兰楚石定有什么问题。于是,派了人暗地里查探王谢的底细。查来查去,王谢的底子干净得很,唯一的一点可疑就是他与秦叔宝一家以及杨氏阿芝走得比较近。

    “杨氏阿芝?”李承乾很是吃惊。

    探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太子。这王谢平素与秦叔宝是忘年交,经常陪秦叔宝下棋。杨氏阿芝来到长安,一开始就住在秦将军家。两人最开始见面,还打了一架。后来,似乎是惺惺相惜。前次,杨氏阿芝去大将军田庄,还与王谢密谈了。原本王谢是一直在四处求人带他一并出使突厥,因了杨氏阿芝找他谈了一个下午,他就主动去担任独孤先生的贴身护卫了。”

    “看来杨氏阿芝很信任他,而且他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才。”李承乾下了这样的结论。

    “属下不知。”探子据实以答。

    东宫的暗探们都只会据实以答,不会添加任何个人情绪,更不会添加任何结论性的说辞。

    李承乾对于探子办的事很是赞赏,便让他退下领赏。而他自己则是将这些事前前后后地琢磨了许久,他最后认为王谢所说的话绝对是旁人的意思,比如秦叔宝,又或者是杨氏阿芝。但不管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说这话定然不会害他。

    秦叔宝品行高洁,天下皆知。若他说贺兰楚石不好,那定然是不好的。非常客观公正。

    杨氏阿芝是老三的准媳妇,又是自己未来的小姨子,也断然不会害他。

    因此,他就暂且将王谢这边放下,遣了人认真地调查贺兰楚石。这一调查,简直是触目惊心呀。贺兰楚石作为东宫千牛,是太子的贴身侍卫领导,算是太子的亲信。许多想要巴结东宫,想要向东宫示好,又苦于没资格找太子的人,便去找太子的亲卫们。而贺兰楚石就是利用这种职务便利,私下里收了许多人家的钱财。并且还跟人许诺,太子将来荣登大宝,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李承乾一边在主导独孤思南寻找宝藏一事,一边彻查贺兰楚石。那一份又一份儿的调查卷宗送来,李承乾只略微翻看一下,问调查的探子:“可有证据?”

    “证据确凿。”探子回答。

    “你且退下。若是此事,泄露半个字,你知道后果。”李承乾冷冷地说。

    自此,他终于明白这王谢、独孤思南怕是知道了些什么,才用“面相不善”来提醒他。尔后,他就在想着如何将贺兰楚石调离东宫。

    本来,按照律法,应该直接将贺兰楚石南下。但贺兰楚石是侯君集唯一女儿的丈夫,是侯君集的女婿,更是侯君集养老送终,认真培养的继承人。而那时,侯君集与柴绍正屯兵朔方边境,一举一动关系着老三的安危。

    于是,李承乾就自编自导了一出刺杀,直接将贺兰楚石放倒。谁知贺兰楚石命大,还是活着。如今,逮着这么个机会,李承乾自然是想要将贺兰楚石彻底踢出东宫。

    李世民并不知东宫有这些门道,也不知贺兰楚石所作所为,只单纯想到是侯君集的唯一女婿,算是他的半个儿子,是侯君集未来的指望。若是将东宫千牛卫这样的职位让给旁人,对有功之臣来说,怕得有积怨。因此,他斥责承乾这事办得不妥帖,太急躁。

    李承乾听父亲这样说,便也说:“是孩儿急躁了,不妥帖。”

    “侯君集是功臣,能征善战。贺兰楚石能来太子府做千牛卫,本就是他愿意支持你作为太子的信号。你若是将贺兰楚石踢出东宫,怕是不妥。”李世民很直白地说。

    “是。孩儿知晓。”李承乾也是知晓父亲颇为喜欢侯君集,便也不争辩。毕竟,贺兰楚石伤得很重,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东宫,将那职位给他保留着也无妨。

    “那就设置左右千牛卫,效仿禁军。不知父亲意下如何?”李恪想了片刻,提出这折中的办法。

    李世民当即就同意,保留贺兰楚石的职位,再为东宫增设一支卫率,让秦铭来统领。尔后,命太子立马就办妥。

    太子应声离开,东宫书房里就只剩下李恪与李世民父子二人。

    “恪儿,你陪我下一局棋。”李世民走到棋盘边,一颗一颗地安放棋子。

    李恪亦跪坐下来,一颗一颗地安放旗子。李世民便漫不经心地问:“此番去突厥,可有什么想法?”

    一颗棋子在李恪手中一凝,他顿了顿,说:“游牧习性,本就聚不成行,如同散沙。待天灾过后,稍作休整,可逐个击破,横扫草原。”

    李世民听后,未置可否,率先落下一子。李恪见冷了场,也不知父亲想法,只得紧跟一子。

    “颉利不可小觑,他统领草原一日,草原部落或者莫敢不从。”李世民落下一子后,才瞧着李恪缓缓地说。

    “然颉利蛮横残暴。此番就有回纥、薛延陀相继反叛。”李恪回答。

    李世民看着他神色平静,不由得问:“这事也是巧合,你去了突厥,他们就叛变了。”

    “父亲,想必承乾已与你说了。他的谍者这两年都转向突厥以及梁师都,在秘密活动中。此事,确有我与大兄的推波助澜。不过,若是他们紧紧抱团,无孔不入,我们断没有机会。”李恪端坐了身子,很严肃地回答。

    李世民轻笑,道:“那颉利与突利的矛盾,也有你们推波助澜?”

    “此事,纯属颉利咎由自取。他一心想要吞并突利,此番薛延陀、回纥反叛,他派突利去剿灭,本就居心叵测。突利胜了,元气大伤;突利败了,他可找到借口治罪突利。因此,突利不得不反。”李恪间接否认了自己与突利接触过。

    原本突利的妻子算是杨氏皇室,与李恪的母亲也是旧相识。然而,经过一世的他明白,与前朝的关联越少越好。所以,即便是突利暗地里派人给他送信,请他帮忙,他也是义正言辞地回绝。

    李世民对老三这回答很是满意。随后,继续下棋,却转了话题有心想要考一考老三。于是,他便问:“照你说,待我们稍作休整,即可攻打突厥。可突厥乃草原,草原阔大,若拿下,如何守?”

    李恪一愣,随后想起阿紫说到的唐朝历史,以及他们那个时代如何处理少数民族问题,便说:“草原阔大,若要治理,怕还得要在草原修筑城池、道路,让百姓聚族而居。而后,因地制宜,继续发展他们的特长。朝廷也可以颁布一系列政策扶持他们的养殖业,订购他们的牛羊马匹、羊奶牛奶等。百姓安居乐业,方为长治久安之计。”

    李世民听闻,不由得点了点头,感叹道:“我的儿子,小小年纪,果然不同凡响。”

    李恪听闻这夸奖,顿时呆住了。他头皮发麻,暗怪自己多嘴不低调。

    “将草原变成城池,这想法很好。可是恪儿,你可知道要在草原建立真正的城池需要多大的代价吗?”李世民紧接着说。

    他欣赏儿子的才华,但他作为一国之君,更会在内心里对每一种方案作出最实际的评估。在草原建立真正的城池,这是耗费人力物力的大事。

    李恪再度一愣,他方才就是据之前的经验所得,完全没有去评估这个做法的可行性。于是尴尬地回答:“儿子考虑不周,没想过。不过,我总是想格物院建立后,问问他们的意思,或者——”

    “格物院不是神,凡事不要太依赖。在草原建城池不合理的时候,将各部落首领请到长安来为官。”李世民说。

    李恪点点头,心里腹诽: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草原之人,最为狼性,他们首领被擒在这里,就会有新的首领出现。

    “你呀,也别失望。从长远来说,你那个想法能够达到划算的地步,就可以进行了。你那是治本之法,然而眼下不行,还得治标。”李世民安慰李恪。

    李恪连连称多谢父亲教诲。李世民看看日光尚好,就将棋盘一推,道:“罢了,今日就不下棋了。我也回甘露殿处理一下政务,想必剑南道的事会牵动很多人。而且北地大旱,还有几个县没结束。这会儿,工部如临大敌,正在积极应对即将到来的雨季。”

    “是。”李恪连忙站起身来。

    他也不想下棋,他很想念阿紫,想要去瞧瞧阿紫在干啥。

    “好了,你累了许久,回去好好休息吧。。”李世民挥挥手。

    待李世民走出几步,李恪想到方才去见母亲的场景,以及平素里母亲的心事,便喊:“父亲,请留步,儿子还有一事要禀告。”

第六百二十七章 奇女子

    李世民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瞧着李恪。

    李恪立马上前一步,弓身道:“父亲,孩儿此番出使突厥,于定襄见到了我的外祖母和表兄。”

    李世民面色一沉,便问:“是你的意思,还是颉利安排的?”

    “算是孩儿的意思。因母亲时常思念外祖母,此番出使突厥,母亲虽没有说,但我瞧得出她的期待。因此,我便自作主张见了外祖母与表兄。”

    “你母亲呀,从来不对我替要求,总是默默的。”李世民想到淑妃,也不由得感叹一句。

    “母亲唯恐给我们添麻烦,总是什么都不说。”李恪忙说。

    李世民点点头,便继续问:“你是秘密去见他们,还是通过颉利?”

    “外祖母身边定然有许多人照看,我断不可能私自去见她。因此,孩儿通过颉利,说甚为思念外祖母,想要见一见。颉利正为突利的事头疼,想着卖我大唐这个人情,就同意了。之后,执失思力带我去见了外祖母与表兄。”李恪据实以答。

    “你外祖母可好?”李世民想到那个明艳生辉的女子,站在高台之上,那是何等的风光呀。如今,沦落异国,也不知日子过得如何。

    “虽算是囚徒生活,却也过得自在,不曾受到什么侮辱。”李恪回答。

    “那就好,待来日,我大唐扫平突厥,定迎你外祖母回长安颐养天年。”李世民缓缓点头。

    “多谢父亲。”李恪深深鞠躬。

    李世民笑道:“你这孩子,这样见外?我可是你外祖母的女婿呀。”

    李恪不好意思地笑了,尔后又正色说:“父亲,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一次我见到外祖母,想着母亲身子不太好,看能不能趁着颉利无暇自顾,申请带外祖母回长安。我才将这想法与外祖母说一说,外祖母立马就阻止了我。”

    李世民听到这事,颇为好奇地问:“你外祖母不愿意回来?”

    李恪摇头,回答说:“外祖母不是不愿意,而是她说突厥大患未除,她暂时不想回来。之前,薛延陀、回纥叛乱是大兄的人做的手笔,那突利头脑简单,中途公然反抗颉利,跟颉利开战就是我外祖母的手笔。突利已亡故的妻是杨氏宗室女,曾经被封为公主出嫁。据闻在生时,被外祖母当作女儿养的,跟外祖母也是感情深厚。也因了这关系,外祖母虽被义成公主别有居心地接了过去,却被突利庇护。而突利此人头脑简单,外祖母三言两语分析其中厉害,这突利与颉利就打起来了。”

    “原来是萧后的手笔。”李世民恍然大悟。

    “外祖母说,自隋开国,突厥就是中原大患。长孙晟不惜牺牲自己,孤身在草原奉献一生,竟突厥分为东西两部,大大削弱突厥势力。而今,西突厥如此猖獗,胆敢入侵长安,而她正好能左右这战局,不破突厥她终不还。”李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打开信件,只看见娟秀飘逸的小楷,正是萧后所写。萧后所言大意跟李恪所奏差不多。李世民想着那光华灿烂的女子竟然是这等觉悟,顿时百感交集,只将信再看一遍,感叹:“你外祖母真乃奇女子也。昔年,你外祖父听信谗言,要斩了我李家,是你外祖母命人给我们送信,让我们连夜回太原。尔后,晋阳起兵,也有你外祖母送信来。她对我说:如今天下大乱,纷争不断,隋朝皇室再没有一个像样的人能担起这天下,而皇上留的唯一血脉乃在襁褓中,更不足以震慑天下。与其让天下落入那些用心险恶之人的手里,我更愿意交给你,或者你的父亲。天下太平,世间清明。此乃我与你岳父毕生所愿,然时不待我,只盼你来日荣登大宝,莫忘初心。”

    “还有这事?”李恪也是诧异。

    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他也没听过外祖母还给过这样的信件。前世里,外祖母从突厥回来,就独居长安。而表兄性子懦弱,只喜欢画画,沉默寡言。他则是关注于自己的争斗,关注于阿紫,便与他们十分生分。后来,外祖母于贞观二十一年去世,父亲将她与外祖父一并葬在了扬州。这就是他对那个貌美的传奇女子的唯一印象。

    这一世,若非出使突厥,因母亲缘故,他定然也不会真正与之接触的。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旧事。

    “是啊,你外祖母是个奇女子。”李世民点头,尔后将那一封信收入袖中,又说,“恪儿,你莫担心,过不了两年,大唐必将横扫突厥,届时,你亲自接回你的外祖母。”

    “孩儿拜谢父亲。还横扫突厥之时,允许孩儿横刀立马,劈斩贼人。”李恪很郑重地拜了拜。

    “有志气。”李世民朗声夸赞。

    李恪不语,就端端站立在一旁,李世民又压低声音叮嘱:“你大兄对你甚好,你却也要好好辅佐他。秦大将军也好,剑南道上的调查也好。你明面不好出面,暗地里却不能松懈。”

    “父亲请放心,孩儿定然全力办好这件事。”李恪许诺。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随后让彼此散了。尔后,父子俩各自离开东宫。李世民回了甘露殿,径直下旨体恤李纲年事已高,让他好好休养,同时让李承乾去拜了魏征为太子太傅。当然,他也没有落下对与侯君集的封赏,以及对贺兰楚石的慰问。

    贺兰楚石本就是小小东宫千牛,陡然得到陛下的慰问,即便躺在床上也是欣喜万分。侯君集看到此次自己的封赏比柴绍更多,而且女婿也得到封赏,心中更是得意。

    而与此同时,李承乾的速度也很快,经过兵部的批示,已于黄昏时分将秦铭调入了东宫,做了东宫千牛卫。东宫又增加了一支军备力量。

    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有许多人经历了人事变动。这一日,也让许多人坐立不安。但一切,都还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就在这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着的时候,这一日的黄昏,有人入了甘露殿,前去求见了李世民。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天兆

    日落黄昏,橘红的日光从开着的两扇朱漆大门投射进来,落了一地的绚丽。

    处理了不少事务的李世民让听命的众位大臣散去,然后他捶了捶还有些微微发疼的腿。这条腿是昔年征战时箭伤所在,虽已经瞧不见疤痕,但内里的疼痛还时不时袭来。尤其是在湿冷的甘露殿,以及在冬日里。

    舍人小方捧来一盏红茶,又将点亮了几盏灯放在案几上,才问:“陛下,可要歇息了?”

    “我喝喝茶,你先去立政殿通传,今日朕去立政殿用晚膳。”李世民打发了小方出去。

    小方刚离开不久,便有人通传说左屯卫大将军张嘉求见,说有急事禀告。

    李世民坐正了身子,便宣了张嘉进来。张嘉一袭戎装,兜鍪放在一旁,便向李世民行了礼。

    “看你这样子,刚从校场回来?”李世民问。

    英俊的少年不疾不徐地回答:“是。”

    “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来不及换衣裳,就来此了?”李世民问。

    “臣此番进宫面圣,有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剑南道与山南道一事,臣请参与调查。另一件事就是方才校场里骑射,有个士兵落马,撞一块石头上,上面写了不得了的话。”张嘉说。

    “什么话?”李世民追问。

    张嘉摇头:“臣不敢言。故而将石头带来了,就在殿外。”

    “抬进来。”李世民挥挥手。

    张嘉命人将那石头抬上来,揭开蒙着石头的麻布,上面赫然几个红字“唐三代后,武代李兴”。李世民只觉得那几个字格外刺眼,忙问:“这是何意?”

    “当时,校场正在训练骑射,有个士兵正在骑射,晴天有个霹雳,士兵被击中,翻身落马,在冒烟的草丛里,就有了这一块石头。臣觉事关重大,事觉蹊跷,便来叨扰陛下,特来禀告。”张嘉回答。

    他也是经历过两世的人,虽然他不曾看到武媚娘当政,但他张氏一族本身就是能洞悉历史的家族,他知晓最终是武媚娘做了皇帝,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皇。他也知晓有这块石头,但这块石头出现的形式与时间似乎都不对了。

    前世里,这块石头是太宗围猎时发现,那时,武媚娘都已是个少女。而今,武媚娘不过是个婴孩,而这块石头竟然由他在校场里发现。

    像是因谁的一个变数,导致了后面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历史要向何方改变,已不是他所知晓的了。前世的经验以及曾经九大家族对历史的预言都不能作数。

    “此事还有谁知晓?”李世民询问。

    “就臣,以及四个训练的士兵知晓。”张嘉知晓这事的重大,当时就将这事压下来了,涉及的范围越少越好。

    “你好生管束那四个士兵,这件事不要声张。”李世民当即决定,随后就命人去请李淳风以及钦天监的官员前来。

    趁着请李淳风的档口,李世民问张嘉:“你为何要去调查剑南道与山南道的事情?旁人都怕棘手。”

    “陛下,臣的家族张氏,原先并非在河东,张氏出自蜀中眉州。对于蜀中的情况很是熟悉,臣只是想此番调查山南道、剑南道,有熟悉的人比较好。”

    张嘉说得很委婉,李世民却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张氏出自蜀中,对蜀中了解,若是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张氏是可以第一时间想出应对之策的。

    李世民不由得看了看这少年,一袭的戎装衬得他更是英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眉目平静。小小年纪就成为河东张氏一族的家主,这少年人还真是不简单。掌控河东张氏,能控制蜀中,掌管左屯卫。

    这少年将来定然是一柄利剑,这柄利剑定然是要交给承乾的。于是,他有了主意,便说:“你所言甚是,让你参与调查也不是不可以。但朕认为,你辅佐太子调查实则更好。一则,你们都是少年人,说的在一起;二则此次调查,朕已交给太子全权负责,你跟在太子身边进行调查,就等于参与了调查。”

    “多谢陛下。”张嘉拜谢,然后退出了甘露殿。

    这一世,果然跟前世不一样。前世里,因九大家族的预言与祖训,他基本上没与李承乾这个注定要淘汰的人接触过,他一心就注意着武媚娘和李治的安危。

    或者,这一世,李承乾做了未来帝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李恪不用死,阿芝也会逃脱悲剧的命运。

    张嘉想着未来的美好,兀自出了神。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哪怕双手沾血,他也要除掉武媚娘。至于李治,他要运用所有的能力让他就当一个平庸的皇子就好。

    张嘉看着落日黄昏,暗暗下了决心:要辅佐李承乾成为大唐的未来君王,要竭力地守住阿芝,守她一生平安顺遂。

    张嘉离开后,李淳风很快就来了。瞧着那块石头看了许久,又掐指算了算,顿时蹙眉,道:“陛下,此乃天示,指唐三代后,有武性女主取而代之。”

    “什么?”李世民只觉得晴天里真的有霹雳打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依照天相,此女已降生。唐三代后,便是她执掌天下。”李淳风小心翼翼地说。

    “国师,你可瞧清楚了?”李世民严肃地问。

    李淳风很严肃地点头道:“前些日子,天上星斗移位,便有此象征。”

    “那可蕴含了变化?”李世民继续问。

    他向来不信奉鬼神,只认定一切都是人努力的结果。至于怪力乱神之说,他向来不信奉。然而,杨氏阿芝的事又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杨氏阿芝预言了很多事。

    “臣瞧着天上星斗,似有无数变数。因此,如今之天相可改,只是臣才疏学浅,改相之人是否存在,还不能判定。”李淳风连忙回答。

    “可有人能判定?”李世民继续追问。

    “臣的师父袁天罡或许可以。臣这就修书送往蜀中,请他老人家瞧瞧。”李淳风说。

    李世民点点头,叮嘱李淳风保密,尔后就让李淳风赶快去寻他的师父。

    李淳风马不停蹄,亲自赶往蜀中拜见师父,这是后话。却说李淳风离开后,李世民就叫出隐没在暗处的元元宝,问:“你对此有何见解?”

第六百二十九章 唯愿

    元宝一愣,尔后干净利落地说:“女主武氏,杀之便是。等国师找到变数之人,不知猴年马月,时间长了,恐生变故。”

    元宝这话回答得颇合李世民的胃口,然而天下之大,武氏何其之多,何况这武氏未必就是姓。万一指的书武将呢?

    “杀之?”李世民陷入深深思索里,他也想着一杀了之。然后,如何确定杀了的那个就一定是这石头所说的女主武氏?

    “是。方才国师说女主武氏已降生,星斗移位。可见,女主武氏并不是成人,乃婴孩。这一两年出的武姓女婴,杀之。若是,星斗自然归位;若不是,星斗自然还维持不变。”元宝面无表情地说。他是个暗卫,他住保护主子,若要他来处理事务,他觉得杀之即可。

    李世民也觉得此事挺好,便叮嘱元宝办理。想了想,他又说:“将莫小宋调到长安来,专门司职此事。”

    “是。”元宝得了命令,冷冷地走出了甘露殿,也不由得瞧了瞧暮色降临的夜空。

    此刻已是暮色降临,夜空里星斗闪烁,如同一颗颗眼睛。天空玄妙,星临万户。

    “星星真的会说话?”元宝不禁自语。然后,他盯着那星星瞧了片刻,自嘲地笑自己想多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出这女主武氏,杀之,永绝后患。

    元宝离开后,李世民去立政殿用了晚膳,尔后再度去了东宫,与太子交涉了一番。

    “大将军说,执法要严,要有理有据;但有理有度,且要将剑南道军中进行改革,做到公平公正。”李承乾说。

    李世民对这种套话,不感兴趣,只将张嘉协助他一事说了。

    “他河东张氏发展势头很不错,且张氏又是蜀中豪强。如今,从旁协助于你,你等于得了张氏助力。不过这张嘉小小年纪就能执掌张氏一族,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要谨慎处之,若是可能伤到自己的刀,宁愿熔之。”李世民又是一番教导。

    李承乾自然是感激不尽,他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太子了,父亲与弟弟都处处为他打算。

    李世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个预言告诉李承乾,只叮嘱太子几句,就回去休息了。

    至于李恪,从皇宫里出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杨氏六房。刚翻身落马,门房麻杆就迎出来牵马,笑嘻嘻地向他请安。

    “九姑娘可在?”他问。

    “殿下来得不凑巧,九姑娘不在。”麻杆回答。

    “可知去了何处?”李恪连忙问。

    麻杆摸了摸脑袋,说:“九姑娘带了冬梅与阿碧出的门,说是去拜访义父,应该是去柴家了。”

    李恪听完,拉过马匹缰绳,翻身上马。

    “殿下,可要回来用饭?”麻杆朗声问。

    “不用。”李恪回答一声,已策马奔腾了好远。

    日落黄昏,映照着长安的古城墙,皇城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

    协助太子与左屯卫将军张嘉找到独孤信印信后的独孤思南,特被允许选一个匹配的官职。独孤思南只选了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李世民说要给他挪个更有前途的官职,独孤思南请辞:说自己初涉政事,对自己的能力估算不清,待日后真有才学,再报效朝廷。

    李世民觉得这人说话中肯,便允了独孤思南翰林院修撰一职。任了职位,便可申请一个小居室为自己的住所。然而,独孤思南并没有去寻找住所,仍旧住在柴府的临水榭。一则因阿芝让他在这里等她回来;二则因柴令武的坚持;三则,因王谢一直贴身跟随他,他去别处都不太好。

    于是,找出独孤信的印信后的他,危机算是解除,然而他依旧住在柴府,每日里去办公,都是王谢陪同。至于印信找到后,独孤思南瞧着那块印信也是没主意。倒是李承乾胸有成竹,拿着皇家秘密档案里提供的信息,对比印信,很快就找到了独孤家族藏匿的宝藏。

    那宝藏在迷途山的某座山中。李承乾拿着绘制精致的地图,带着皇家独有的寻宝队,花了足足七日,于高山险峻处,寻到了宝藏的藏匿所。

    于是,独孤家处心积虑藏匿的惊人财富就这样被找了出来。陛下亲自选拔了人,由太子李承乾亲自督办。将那宝库的大门打开。那石门是整块大石打磨而成,重千金,但李承乾根据独孤信印信上的图案轻而易举打开了石门。

    石门一打开后,人们惊呆了。因为人们发现这整座山的内部都被修筑成各种房间,每间房都藏匿着各种财富,黄金、白银、珠宝、玉器、古玩、字画,还有各种兵法、奇门遁甲、医药等的书籍,一些失传的古书籍也被收在这里,里面甚至有几个房间收藏的是传世且失踪已久的兵器。

    李承乾亲自带人将这些财富登记造册,足足忙了六天。

    尔后,左屯卫军一车一车搬运入了长安。作为独孤氏唯一的后人,独孤思南在宝藏被全被搬回国库后,特许被邀请前去参观。饶是知晓独孤氏有惊人财富的他,也被震惊了。

    那些财富,足可以支撑起一百个大唐王朝了;足可以让任何一个世家富可敌国,直接将朝廷干掉了。

    “这,这是兰亭序的真迹!”独孤思南终于还是激动起来。

    李世民看他一眼,笑道:“先生高义,将这样的财富献给朝廷。这兰亭序的真迹便送给先生吧。”

    独孤思南摇摇头,道:“陛下,这是国家,是朝廷的,你也断然不可随便送出去。王羲之乃书法大成者,朝廷敢妥善保存。”

    李世民一愣,再度赞美他高义。

    “不过,这些医学典籍,兵法,阵法,倒是可以给予有用的机构去研究。”独孤思南建议。

    李世民当即就让人整理,将一些典籍送到了工部,待格物院日后使用。

    参观完那样惊人的财富,足足用了半天时间,还是走马观花地参观的。

    李世民要赏赐他,他直直摇头,道:“臣不要赏赐,唯愿能留在长安为朝廷效力。”

    他是怕李世民许他的大官,将他丢到外地去做个刺史什么的。官虽然大,但离阿紫太远,实在是不好。

    “你这是对大唐有莫大的功劳。必定要赏赐的,至少要让你重振独孤氏。你独孤一门,可是豪门贵族。如今人丁单薄,显贵不在。”李世民很严肃地说。

    “臣唯愿做个小小翰林修撰,留在长安。”独孤思南再度恳求。

    “罢了,朕准你所请。但重振独孤家这事,还得要做。你不要封地千里,至少也该建独孤氏宗祠,修筑独孤家庙,供奉独孤先祖。”李世民退了一步。

    独孤思南一想:在这个时代若要守得住人,必定要有足够的财富与权势。而家庙、宗祠则是必备的,于是,他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跪下,说:“多谢陛下好意,那就请陛下助我重振独孤氏吧。”

    于是,李世民亲自颁布旨意。在独孤思南曾住过的太原乡村修筑了府邸、宗祠、家庙,还赐予了一千亩封地。

    独孤思南对此不敢兴趣,柴令武便遣了柴府的心腹前去督查处理。而独孤思南依旧住在柴府临水榭,等待江承紫归来。

    却说江承紫归来已经是夜晚,回到家后,吃了几大碗蜀中带回来的大米做的白米饭,洗了澡,好好修整了一晚。第二日起床,先是去向杨王氏请安,询问了母亲的身体状况,又叮嘱青湮好好地看着杨王氏这一胎。尔后,她又去找王先生说话,说了说迷途山中的药材情况,也询问了他药铺的准备情况。

    走了一圈,心里最记挂的便爸爸。于是,一大早她见天色亮起来,便对家人说:“今日义父班师回朝,我理应去拜会。”

    杨舒越觉得女儿说得在理,但转念一想,国公爷凌晨就班师回朝,这会儿定然是要去早朝,便劝阿芝晚些去。

    “你这么早去柴家,国公爷也是不在家的。”杨舒越说。

    “是呢,你用了早饭,再喝一碗燕窝,估摸着你义父下了早朝,你再去呗。”杨王氏也说,尔后就吩咐周妈妈去检查厨房的燕窝。

    江承紫也没办法,只好在家吃了早饭,才带了冬梅和阿碧去了柴府。

    江承紫说来拜访柴绍,还真不是打的幌子。在她心里,柴绍是一位值得敬重的人。侠肝义胆、处事公正,最要紧的是对她是真的很好。之前,他来蜀中,情况是那样危急,他为了公正公平,径直收了她为义女,实则就是为了保护她。

    对于柴绍的所为,她十分感激。

    再者,自从蜀中一别,她再没见过柴绍。她来到长安后,柴绍就一直在外领兵。对于一个时刻守卫着国家安危的军人,一个十分重视士兵生命的将军。江承紫没办法不佩服。

    因此,她对家人说来这里看望义父,也并不全是托词。

    日头已很高了,她刚在柴府翻身下马。柴府的门房就迎出来,笑着问好,将她的马带下去吃草了。

    江承紫一过了柴府二门,就看到柴令武在院子里练武,一身短打,很是干练。

    “阿芝妹妹,你来了。”柴令武将手中长戟一扔,随手抓了一块帕子擦了擦手。

    “义父可下朝了?”江承紫问。

    “还没回来。”柴令武擦了擦汗。

    江承紫颇为奇怪,问:“怎么会还没回来?我瞧着街上很多朝臣下朝呢。莫不是陛下留了义父吃午饭?”

    “留是留了,只怕不是吃午饭。”柴令武一边引着江承紫往正厅走,一边说。

    江承紫听这话里有话,便警觉地问:“莫不是今早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我就不知了。只知有人托魏征递了一本奏折,貌似跟蜀中军界有关。”柴令武压低声音说,说完又叮嘱,“这事,你千万不要对旁人提起。”

    江承紫一面点头,一面想:这蜀中军界,不就是山难道与剑南道么?这两地可都是萧氏一族的地盘。

    “莫不是有人要对萧氏下手?”江承紫低声问。

    “应该是。”柴令武也很是严肃,随后就冷笑一声,“也该杀杀他们的威风了。这几年,萧氏一族也是猖獗得很,那联姻都做到我头上了。”

    “呀?萧氏派人上门说媒了?”江承紫讶异。

    “想要搭上柴府,拖我们下水,可没那么容易。”柴令武不愿多讲。

    江承紫也没多问,她思前想后,想着前些日子李恪才说要处理萧妃,这会儿就有人参了剑南道、山难道的军界,莫不是这是李恪的手笔?

    她正兀自分析,柴令武却说:“我父亲一时半会儿恐怕回来不了。你既是到这里,自然还该去拜会一下独孤先生。独孤先生与王谢都很挂念你。”

    “你不挂念我么?”江承紫反问。

    柴令武哈哈笑,说:“为兄自然是挂念你的。”

    两人一起大笑,柴令武连短打也不换,就与江承紫一并往临水榭去。这一路上,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独孤氏藏匿起来的宝藏,一边介绍一边捶胸顿足遗憾:“阿芝啊阿芝,你可知那时怎样惊人的财富啊。”

    “你舍不得?”江承紫问。

    “任凭谁,也是舍不得啊。”柴令武哭丧着一张脸,作痛心疾首状。

    “如果在你家,你守得住吗?”江承紫斜睨他一眼。

    柴令武抓了抓脑袋,更加沮丧,有气无力地说:“守不住。”

    “这不就了结了?你还想什么?”江承紫反问。

    柴令武点点头,道:“还是妹妹透彻。当初这一步棋真真是走活了。不仅救了独孤先生,还牵制了长孙氏与萧氏以及许多世家,另外杀鸡儆猴,让长孙氏断了四房这一脉,也不知威慑了京城多少人。”

    江承紫未置可否,她当时想得很简单,要让爸爸摆脱那些不必要的纠缠与危险,堂堂正正地在大唐活下去。而那些财富对于死过一回的人来说,就是身外之物。

    “我哪里有那么神?我只是感念先生的遭遇,为他想办法。后面一系列的事,可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江承紫说。

    柴令武只当她是谦虚,说了几句话,忽然想起已是晌午,自己得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于是,他风风火火地跑了,留下江承紫一人站在临水榭的荷花池边。

第六百三十章 无题

    柴令武离去后,江承紫抬眸瞧对面的临水榭。五月里的荷花已经盛放,粉红的、白的、桃红的,各色荷花映着如玉的碧叶在日光下摇曳,满池生辉。

    临水榭那边二楼的楼台边,帘幕起落飘飞,隐约有人靠着楼台。江承紫视力极佳,一眼就瞧出那是王谢,她高兴地向他挥挥手。

    王谢早瞧见了她,心里也是一动,随后就转入房内,对正在弹奏《夏蝉》的独孤思南一拜,道:“先生,阿紫回来了。”

    独孤思南丢下琴,一下子走出房门,站在楼台上,便瞧见女儿踏着荷叶疾速而来。

    “快,快去开门。”他喊。

    王谢早就下楼开了门,放了江承紫进来。

    临水榭的二楼只有王谢与独孤思南,江承紫一进去,就很四仰八叉地往藤椅上一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王谢嘴角抽了抽,江承紫瞧见他的模样,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王和平。”

    她的声音带着脆生生的甜腻与缠绵,不同以往她叫他的时候,总是上级想下达命令似的,而且很多时候还喊的是代号。

    他曾想过她小女儿家情态喊他名字会是怎样的美好。这会儿听到了,他只觉得血液沸腾,想要说什么应对,但不知说什么。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不知如何才好。因此,他脸上的表情要多破碎有多破碎。

    江承紫看他这样子,撇撇嘴,道:“你这啥表情,难看死了。”

    “你,以后,还是叫我王谢。”王谢垂了眸,很认真地说。

    “私下里也不可以叫王和平?”江承紫像个好奇的小女孩,在父亲与旧日兄弟面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谋略与决断,只剩下撒娇了。

    王谢坚决地摇摇头,说:“在这里,我就是王谢,不是王和平。”

    “好吧,你这人呀,真没趣。”江承紫对他吐吐舌头。

    王谢假装没看见,依旧面无表情地瞧着窗外的风景,但他心里却是苦涩:你叫“王谢”,我只觉得是叫旁人,你一叫“王和平”,我便觉得是在叫我,前世里的点点滴滴都出来了,让人怎么淡定?

    “爸爸,我听说你找到了独孤信的印信,又助他们找到宝藏,还得了封赏。朝廷要为独孤家修府邸、宗庙、还赐了田产?”江承紫拉着一袭白衣的独孤思南问。

    独孤思南慈爱地看着女儿,轻轻点点头,说:“是呀。”

    “可你怎么只选个翰林修撰呀?我觉得你可以入东宫辅佐太子呀。太子早有这打算的。”江承紫靠在爸爸臂弯里,撒娇地问。

    独孤思南轻笑,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地说:“你能不知为何?我如今才入朝廷,背后没有势力。再者,太子也需要知道欲速则不达。他短时间网罗太多人,并不是好事。”

    “嗯,确实是这道理。”江承紫点点头,对爸爸的老学究印象改了那么一些。

    “这话,我也直接了当跟太子说了。我帮他可以,但在暗处。如今,我就是个小小翰林修撰,无名小卒,挡不住别人的道,才可以海阔凭鱼跃。当然,选这么个官职,也是因为可以留在长安。”他说着点了点江承紫的鼻子,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可不愿意与你分别两地。”

    “我也不愿意。”江承紫笑盈盈地说。

    独孤思南看着古灵精怪的女儿越发像前世的模样,而前世里,女儿的长相很像她妈妈。一瞬间,想到妻子,他一颗心便沉了下来,不由得叹息一声。

    “爸爸,你怎么了?”江承紫问。

    独孤思南摇摇头,说:“看到你,我想你妈妈了。”

    江承紫也默默不语,王谢虽在一旁看风景,然而不过是眼睛瞧着楼外,心却在聆听父女二人的对话。这会儿,他听见父女二人情绪不高,便转过来说:“我们都能有这番奇遇,阿姨定然也有属于她的奇遇的。你们这样,实在不该。指不定什么日子,就能重逢的。”

    江承紫抬眸瞧王谢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说:“王和平,我觉得你这人还颇有禅意。”

    王谢厌恶地摆摆手,道:“说了不要叫我王和平。”

    “好了,好了,王谢,王谢,王谢。”江承紫站起身,跑到楼台边坐下,瞧着他叫。

    “哼。”王谢将头仰起,一脸傲娇不看他。

    江承紫掩面吃吃地笑,王谢听她笑,便板着脸扫她一眼,说:“严肃些,柴令武来了。”

    果然,柴令武已将一身短打换下,正往这边来。

    江承紫装模作样,正襟危坐,请独孤思南一并弹琴。

    “听什么?”独孤思南为女儿弹琴,心里甚为高兴。

    “莲曲。这满池的莲花,正好配这一首。”江承紫说。

    “好。”独孤思南坐下抚琴。

    琴声悠悠,如同微风轻摆,满池荷花摇曳,又带着濯清涟而不妖媚的高洁。江承紫听得微微眯起了眼,她想起妈妈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莲曲》了。可是,妈妈说:“我才不让你爸爸那负心的人知道,哼,让他一辈子就认为我喜欢《听松涛》吧。”

    一曲终了,江承紫低声说:“爸爸,妈妈最喜欢的其实是这一首。”

    独孤思南一怔,还没来得及细细询问,就听见柴令武的掌声响起。柴令武赞叹:“听过那么多的琴,只有先生的琴音能带我入了那意境。方才只觉得日光和暖,和风习习,满池荷花熠熠生辉。尔后,又觉是清水濯莲,高洁芬芳于月夜。这感觉真是奇妙。”

    “义兄,这一曲恰好叫《莲曲》。”江承紫笑道。

    柴令武又说一番赞叹,尔后便转了话题,说了今日午膳的菜式,问江承紫与独孤思南可要改。

    “客随主便。哪里还能改呢?”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你可不是客人。你是有柴府令牌,有柴家姓氏,还入了柴府族谱的人呢。”柴令武严肃地说。

    “那还是义兄做主,义兄是讲究之人,安排的膳食定然不差。”江承紫笑着说。

    “哈哈,我还安排了蜀王的。”柴令武打趣道。

    “他来了?”江承紫疑惑。

    “你在这里,他下朝能不来?指不定现在已经在路上。”柴令武往一旁的垫子上一靠。

    江承紫摇摇头,说:“蜀王出使突厥,淑妃定然很担心。蜀王孝顺,今日定然会去瞧淑妃的。再者,你方才说朝廷里出了大事,指不定他也有事被绊住了。”

    “很有道理。”柴令武说。

    “朝廷出了什么事?”独孤思南讶然。在他的记忆里,公元628年,除了梁师都兵败,朝廷并没有什么大的事情。

    “据闻益州侍中高士廉让魏征递了折子,参了剑南道军中官员一本。”柴令武说。

    “参了剑南道军中官员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王谢分析。在他的认知里,就算是个将军的调动,也不过是兵部的小事,哪能说是大事呢。

    “若是参的一个将领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估摸着陛下这么大动静,这高士廉参的这一本就颇为微妙,指不定剑南道大大小小的军界官员都涉及了。”独孤思南分析。

    “我也同意先生的言论。看这朝堂,这长安又要风起云涌了。”柴令武很郑重地点头。

    江承紫心中已有了谱。之前,在朔方边境,李恪吩咐人给高士廉送一份儿大礼。指不定高士廉所掌控的这些证据就是李恪所为。若是剑南道军界全部被调查替换,朝廷会成功在掌控一直由萧氏一族把控的剑南道、山南道,甚至江南道。萧氏一族元气大伤,与此同时,跟长孙无忌不对付的高士廉也会升官,给长孙无忌添堵。

    李恪这计策很是不错。江承紫只忧心他做得是否干净利落,怕若是不干净利落,若是留下证据,高士廉会反咬一口,那就糟了。

    江承紫兀自想着,却听那柴令武笑道:“管他萧氏,还是长孙氏;管他剑南道,还是山南道。那都跟咱们没关系,我们就过好我们的日子,赚我们的钱。”

    “阿武这话,我爱听。”独孤思南笑道。

    柴令武嘿嘿笑,随后就直接转了话题,跟江承紫说起他的酒楼装修已完毕,还应了独孤先生的建议,在酒楼附近又开了一间茶楼。

    “阿芝,独孤先生研究了酿酒的技术,我已命人在城郊修筑酒窖了。那茶叶的问题呢?”柴令武笑嘻嘻地看着江承紫,分明就是要她的制茶手艺。

    江承紫摇摇头,说:“不是我不给你制茶手艺,而是茶叶的口感受环境的影响很大。这长安也能种植茶树,但即便是同一种手艺,也不如蜀中的茶叶口感。”

    “这我知道。我就是说,你给我个独家呗。”柴令武一脸奸商样。

    “行啊,我给云珠去一封信。如今在蜀中的茶叶,都是云珠在打理。你要什么茶叶,一一记下来,优先给你供货好了。至于交税的事,你自己报备朝廷啊。毕竟这茶叶如今算是官方收购经营。那些品质极好的茶,都是直接进贡的。”江承紫说。

    她经过一系列沾血的事,始终还是认为要经济、政治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且,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产业,有经济来源。这茶叶如今虽属于官方经营,但那只是大规模的卖到少数民族的茶叶。而一些品质高,做工繁复的优质茶叶,直接进贡,或者只在少数富贵人家这里流动买卖。

    “你同意了,我便去奏请独家售卖。这税可是一分不少的。”柴令武很是高兴。如此一来,他的茶楼就只接待达官显贵,茶叶也只售卖给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满钵满钵的钱呀,他一想到就兴奋。

    “你拿到许可证就好。我这里万事都没有问题。”江承紫给予了柴令武承诺。

    柴令武笑逐颜开,又说开了成衣铺子,让江承紫没事画点衣裤图纸。

    “可以。”江承紫满口答应。

    这唐朝的衣服华美是华美,就是拖泥带水实在不方便,她也不好自己穿奇装异服。要想不让人觉得奇怪,那就引流潮流。这柴氏一族的成衣铺子,可是隋朝年间就很出名的。经过柴家的成衣铺子之后,那就不一样了。众人都趋之若鹜,自己再穿,就没问题了。

    “那可否让你娘和秀姨娘设计一下点翠首饰。”柴令武笑嘻嘻地说。

    “得寸进尺了啊。你总得给别家留点活路吧?再说,你家也没经营点翠铺子,你也别一口吃一个的大胖子,运转不过来。”江承紫撇撇嘴说。

    “也是。”柴令武点头,随后又问,“你们家的点翠设计在蜀中就很有名。这边厢也有人跟你们合作吧?抽成如何?价格可合理?若是不行,我就帮你们推荐一人。”

    “抽成马马虎虎吧。是先前在蜀中就定下的,合同还没满。等这一年过了,再说。”江承紫作答。对于先前跟六房合作的几个点翠铺子,她还不是特别满意。

    “那就等这一年过后,为兄为你物色。”柴令武拍着胸脯,打包票,“定然给你物色个满意的合作方。”

    “你方才不是说要为我推荐一人?”江承紫来了兴趣。她虽然设计不得力,但他的妈妈知名珠宝设计师,对于珠宝鉴赏,她还是很有见识与兴趣的。

    “哦,我说的是长安如意坊。这如意坊的珠宝,款式别致新颖,就是宫里尚宫局司珍房的匠师们都常光顾。我上次打算开点翠铺子,去瞧了瞧,也只觉得那些首饰很是不凡,开点翠铺子的念头顿时就打消了一半。”柴令武说。

    “这如意坊是谁家的?”王谢插嘴问。这长安即便是个小商贩那背后都得是有点势力的。

    “这如意坊这是分店。据闻第一家店在洛阳。在长安经营也是这两年才开始的事,但在别的地方,据闻已是名满天下。我让人暗地里调查过,知晓这一家店铺是洛阳王氏的。经营与设计皆是王氏长房的大姑娘王瑛,据闻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掌控了整个王氏长房。别房欺负长房人丁单薄,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是个妙人呢。”柴令武说起这掌故,又命人拿出前些日子去如意坊买的几件首饰。

    “妹妹,送给你好了。”柴令武说着拿出了一条黄金的项链,“这可是他们限量十件的,长安只一件呢。我觉着挺好看的,想着买了给妹妹将来添嫁妆用。”

    “那你今日就拿出来?”王谢插嘴。

    江承紫却是瞧着那项链,有些发愣。独孤思南也是一下子走过来,将项链放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第六百三十一章 活在当下

    黄金的项链虽然只有达官显贵之家才能佩戴,但在唐朝并不算稀奇。江承紫觉得稀奇的是这黄金的成色与纯度显然要比市面上卖的,甚至比她见过的金饰品都更加好。换句话说,这黄金的纯度更高。

    黄金纯度越高越柔软,想要在金首饰上镶嵌别的珠宝的难度就越大。但这串设计成牡丹花形状的项链中,镶嵌了一颗成人拇指盖大小的紫色宝石,而花的下面还缀着许多黄金抽丝而成的流苏。

    “这黄金成色很不错吧。”柴令武插嘴。

    江承紫没有说话,轻轻将那项链翻过来,在牡丹花的背面瞧见了一个“紫”字。

    “这种牡丹叫紫玉。因此写了个‘紫’。”柴令武解释,又说,“我那院落里就养一盆紫玉,等会儿你可去看看,只是没开花。”

    江承紫没有说话,只是瞧了瞧爸爸。爸爸眉头蹙起来,只将那项链捧在手里,一时之间失了神。

    柴令武看出异样,便问:“先生,你也喜欢这条项链?”

    独孤思南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我只是瞧着这项链成色如此纯,在想到底是如何的工艺,而且还能镶嵌这样大颗的宝石,实在奇特。”

    “对啊。我去调查过,如意坊的黄金首饰都是成色十足,纯度极高,而且还能镶嵌宝石。这真是了不得的工艺,难怪开遍大江南北。因此,我之前开点翠铺子的心思才打消了。至于阿芝那些新颖的设计,我觉得若要真合作,那就跟如意坊合作,去找那王瑛。”柴令武很是高兴。

    “人家设计得也不俗,人家凭什么与我们合作呢。”江承紫叹息,将那项链收到盒子里,然后多谢柴令武馈赠。

    柴令武摆摆手,说自家人不必客气,随后又说:‘他如意坊再厉害,王瑛再厉害,王氏一族如今在朝堂也不是多有人脉。而你杨氏阿芝名满天下,定然能引领潮流。”

    “人家已经引领潮流了。”王谢冷不丁插刀一句。

    柴令武一时语塞,略一想,又说:“可是阿芝知名度高啊。而且,阿芝的娘跟王瑛姑娘还是正儿八经的堂姐妹,这有亲属关系呢。”

    “这事,改日再说吧。义兄,我饿了。”江承紫撒娇。

    “好,我去催促催促。”柴令武说。

    “义兄,我想吃烧鹅。”江承紫继续说。

    “好,我吩咐人去酒楼那边弄回来。”柴令武立马就离开了临水榭。

    临水榭再度只剩下独孤思南、江承紫、王谢三人。独孤思南见只有三人,便问:“阿紫,是不是很像?”

    “你见过这设计?”江承紫很严肃地问。

    “当然见过。”独孤思南神情肃穆。

    “我还以为你一直在野外掘墓考古,不知道这些设计。”江承紫垂了眸,语气里有些许的不满。爸爸为了考古事业,常年不在家。妈妈受不了,才与他离婚的。

    “这一款是在你出生的时候设计的。”他声音哽咽。

    在一旁的王谢总算是听懂了。他也知晓阿紫的妈妈是有名的珠宝设计师。于是,便问:“伯父的意思是这项链是阿紫的妈妈设计的?”

    “是。”独孤思南很郑重其事地点头。

    “这么说——”王谢忽然激动起来。

    “你说的话,恐怕成真了。”江承紫缓缓地下了结论。

    王谢一愣,只觉得这世间的事很是奇妙。独孤思南却不淡定,有些激动地走来走去,白色的长袍飘飞得猎猎作响。

    “阿紫,我们,我们去拜访一下这王英姑娘,确认一下?”他语气有些不稳。

    江承紫摇摇头,说:“此事从长计议,你不要贸然行动。须知,你虽将宝藏丢出去,但你毕竟是独孤氏的后人,指不定还有贼人在暗处盯着。而且独孤氏到底有多少秘密,我们目前还不知。若是贸然前去,或者会给王瑛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觉得她,她就是你妈妈。”独孤思南急切地说。

    江承紫垂眸,道:“目前,还不知这项链的设计者是谁,更不知是谁人改良了这黄金工艺。你不要妄下结论。”

    独孤思南点点头,说:“是啊,还不能下结论。可是,阿紫,我一想到你妈妈也在这里,我就恨不得立马见到她。”

    “爸,你必须冷静下来,此事得从长计议。这事可能是个恰合,也可能是我妈妈真的来了。但是,我妈妈却不一定是王瑛。而且,如果不是王瑛,指不定还要婚姻或者家庭。这些,你,都要预见到。”江承紫从最初的震惊里冷静下来。

    她知道在自己与爸爸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足够冷静。否则,可能会暴露自己,更会害了那个可能是妈妈的人。于是,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可能都告诉爸爸。

    “我,我知道。”独孤思南想到发妻在这个时空可能已有家室,有自己的爱人,整颗心就像是坠入了冰窖似的。

    “如今朝廷风起云涌,长安城定然不安静。我们过几日,再作定夺吧。”尽管江承紫也很想立马去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妈妈,但她必须要从长计议,做到万无一失。

    独孤思南点头,连连说好,然后颓然坐下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去面对发妻,同时也盘算着小小一个翰林修撰似乎并不是太好。

    江承紫则是在在楼台边坐下来,瞧着楼外的风景发呆。一旁的王谢低声安慰:“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我知道是好事。我只是在想,这到底是我的一个梦境,还是上天的安排?若是上天的安排,到底为何要这样安排?”江承紫喃喃地说。

    方才,看到那项链,她就生出一种恍然感觉来。她恍然之间觉得这像是一个冗长的梦,或者一觉醒来,自己就在山崖下躺得好好的,只是擦破了点皮;’又或者是醒来后,在医院躺着,父母已经过世,而自己要过属于自己的残疾的余生。

    “不是梦。”王谢看她眼神迷茫,心里疼痛。

    她眼神迷离,瞧着王谢,说:“王和平,我常常觉得这是一场梦。”

    “我刚在这个朝代醒来的那几年,也总觉得是梦。可是,后来生活各种不方便,我受伤会真真的疼,没饭吃会觉得饿;上厕所没纸巾会觉得很不方便。我就很清楚,这是真真实实的,不是梦。”王谢瞧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江承紫垂了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她很是沮丧地说:“我很怕,怕这一切都是梦。怕我见到的你,爸爸,妈妈,李恪,以及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不要多想,即便是一场梦,我们也要让这梦境精彩。不是么?”王谢安慰,伸出去想要抚她头的手迟疑了一下,落在她的肩头,用力地拍了两下,笑道:“还感觉是梦么?”

    “二货啊,你这么用力,你这是趁人之危。卑鄙。”江承紫嘟着嘴。

    王谢看她没有了方才的沮丧,一颗心放下来,随即哈哈一笑,说:“你可别想太多,这可不像你。”

    “呔,我只是来这里的时日尚短。偶尔有点这种庄周梦蝶的感觉实属正常。”江承紫为自己辩解,算是恢复了生机。但她心里却一直在想:穿越、重生这种小概率的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穿越呢?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么?

    “不问前尘,不问过往,活在当下。牢牢记得这个就好。”王谢又说。

    “王和平,你还挺会讲道理的。”江承紫心里暖暖的,笑盈盈地瞧着王谢。

    王谢被瞧得不自在,咳嗽两声,很严肃地说:“说了不许叫王和平,你还叫。”

    “行,不叫,不叫。了不起了。”江承紫小女娃样子撇撇嘴,转过头安慰爸爸,说,“爸爸,你也别担心。我们小心行事,一定会去证实的。”

    “我没事。阿紫,你莫担心我。”独孤思南情绪并不是很高,只是摆摆手,说想要休息一下,便转入了房间。

    江承紫知晓前世里,爸妈是相爱的人,但爸爸又不肯放弃理想,对妈妈是有许多亏欠的。而且,妈妈是因为爸爸不在了,跳楼身亡的。江承紫将这件事讲给他听,他更是愧疚难过。而今,忽然有一个可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能够亲自去弥补这种愧疚了,他的心情定然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

    临水榭的楼台上便只剩下了江承紫和王谢。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王谢便尴尬地说:“这里空气质量不错,风景还好。”

    “是啊。”江承紫干瘪瘪地回答一句,也转头看风景了。

    彼此沉默无语片刻,王谢才询问起这次执行任务的始末。江承紫这才侃侃而谈。说因在这里体力惊人,李恪派的那些手下都是丛林里的好手,又有熟悉路线的鸟儿带路,几乎没有任何的困难,执行任务非常顺利。

    “这么说来,这些鸟比前世里的卫星导航还好用了?”王谢很好奇地问。

    江承紫想了想,“噗嗤”一笑,道:“没有可比性吧?”

    “哈哈,我觉得那会儿你能御鸟,感知植物的话。南边的丛林,那你就是王,贼人都是有来无回。”王谢笑着说。

    江承紫想到从前,便是叹息一声:“是啊,若是那时有这般能力。你们,都不会承受那些。”

    “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王谢看到她在自责,便安慰她,“而且都过去了,我们活在当下就好。”

    她抬袖抹泪,然后点了点头,王谢便说:“活在当下的话,我看那边来的人是来找你的。”

第六百三十二章 画风清奇

    江承紫抬头看,莲池的那边,碧青的一排垂柳在风中舒展纸条,垂柳树下,阿碧与冬梅正跟一个胖小子指楼台这边。

    胖小子一身景泰蓝的紧身窄袖袍子,正是江承紫改良出来的男童骑马装,平素里是给杨清让练习骑射用的。却不知这种服装在这长安不知不觉就流行起来了。胖小子金冠束发,身边跟着三个灰衣仆从。江承紫仔细瞧了,那胖小子正是李泰。

    “这小子似乎比前次到你家道贺时,又胖了不少。”王谢插嘴。

    “是啊,看着这身近身衣服,更显胖了。”江承紫理了理衣衫,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们在说什么?”王谢问。他知晓她听力过人,还有很多不凡的能力,瞧见胖小子似乎很严肃在跟阿碧与冬梅说话,就随口问江承紫。

    江承紫凝神听了听,只听李泰对冬梅说:“我有问题请教你家姑娘,你不懂。”

    “这临水榭乃柴大将军夫人,已故长公主的楼宇,未经柴氏一族的同意,断不可能让旁人上去的。”冬梅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管对方是皇帝宠爱的皇四子。

    “长公主是我姑姑,就算她在,她也不会阻止。”李泰很不悦地扫了冬梅一眼。

    “殿下,是冬梅不会说话。这地方,殿下自然去得。但请殿下不要着急,等让人通报了我家姑娘,或者柴公子方可。”阿碧上前鞠躬行礼。

    “他们还能不让我上去?”李泰语气淡淡的,但神情非常不好,他审视着阿碧,眸光凶狠。

    阿碧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但她还是稳住心性,继续说:“回禀陛下,婢子不是这意思。而是这临水榭当年能抵挡无数并将,因这里机关重重,若非柴府的人,根本不知如何避开机关,去往临水榭的桥又在何处。婢子跟随我家姑娘来过这里几次,因此知晓。”

    “哦?你家姑娘经常来柴家?”李泰语气缓和了些许。

    阿碧点头,道:“姑娘来跟独孤先生学琴。”

    李泰也知晓阿碧说的不是阿芝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但他不认为一个小婢女,连临水榭都没有去过,肯定不会知晓主子的目的。

    “因此,还请殿下稍等。”阿碧看李泰那样子算是劝住了,连忙送了一口气,补充了这一句。

    “嗯。”李泰点头,便瞧着临水榭那边看。无奈那边的楼台上帷幕飘飞,他眼神又不是太好,看得不很真切。

    阿碧松了一口气,便对一旁的柴府下人吩咐:“殿下等着呢。你们还不快去通报?”

    “公子在临水榭上,我们也,也不敢过去打扰。”那下人哭丧着脸。

    “怪可怜的啊。”王谢虽听不清,但他眼力极好,看那形势也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便对江承紫说。

    “是挺可怜的。”江承紫耸耸肩。

    “李泰在历史上怎么着来着?貌似是跟李承乾争太子位,最后李承乾倒霉了,他去表决心说要杀了自己的孩子,立李治为太子?”王谢记得不太清楚,但这一段已被导演演到烂俗的剧,就是卖菜的太婆也是知道的。

    “嗯。”江承紫点头。

    “可见是个坏心眼的小子。别让他上这里来,扰了伯父休息。”王谢正坐到蒲团上,一边整理棋子,一边说。

    江承紫也不想李泰来这临水榭,一则是不想他叨扰爸爸;二则是这临水榭到底是柴家重地,不能因自己的缘故让不相干的人上来;三则就是王谢这家伙貌似也很不喜欢李泰。

    于是,江承紫应了声,便下楼去了。

    楼下有哑仆守着,看江承紫下来,也没有像平时那样从莲池上飞跃过去,而是看着他。他立马就意识到这女孩子要开机关。于是,他便开了机关,让石桥浮起来。

    江承紫稳当地踏上去,款步向对岸走去。阿碧瞧见了她,便对李泰说:“殿下,你瞧,那是我家姑娘。定然是学完琴了。”

    “嗯。”李泰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便瞧着从大片莲花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女孩。他看到她走过来,便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摸了摸头发是否被封吹乱了。

    日光和暖,柔风吹拂着,荷叶轻颤。杨氏阿芝一袭粉色衣裙,从那满池的碧叶里款款走过来,越发近了。李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甚至看着她向自己走来,他有一种想要遁逃的感觉。

    “真是没出息啊。”他在心里恼怒自己,生自己的气,眉头不由得就蹙起来。他想起在蜀中时,自己可以表现得比现在好。这两次见她,怎么心里就越来越慌了?上次去她家道贺,因有许多人也一并去了,他才没那么紧张。

    是因为她长高了,比从前更好看了么?

    李泰神情严肃,眉头皱起来。

    江承紫看他模样,也不知这家伙是什么状况,这一脸不情愿不舒坦的样子,难道是怪自己让他在这里等久了?若是这样,我呸,我还是他三嫂呢。

    江承紫暗自内心吐槽,人却还是走了过去,盈盈一拜,笑道:“杨氏阿芝见过魏王。”

    李泰想要张口,却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连喊免礼也忘了。

    “你好大的架子呀,要阿芝姐姐向你问安,还摆谱?”有稚嫩的童声冷冷地响起。

    江承紫先前只在瞧李泰,倒是没注意还有旁人。这会儿,她与李泰一并转去瞧来人。来人刚从前院月牙洞门那边进来。一丛芙蓉正挡住了来人。待来人快步走过来,江承紫才瞧见领头的是蓬莱殿的月姑姑,还有大宫女青云,她们陪同的人自然是李恪的胞弟,六皇子李愔。

    李愔年纪虽小,但杨淑妃自小就是公主,自有一股子贵气,养出的儿子自然派头十足。他冷了一张脸,也不向李泰请安,只冷冷地讽刺:“四哥真是好威风,要阿芝姐姐向你请安。向你请安罢了,还不允声。我瞧着你平素的贤德乖巧,怕都是装出来的。”

    “长幼有序,见到兄长,你也不行礼?”李泰淡淡地说。经过李愔这么一闹,他倒是平静了许多。

    “说起来阿芝还是咱们准三嫂,你让她行礼,却是瞧不上三哥?”李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江承紫扶额,这李愔放在现代充其量就是个一年级的小朋友,读课文都还扯不清呢,居然就伶牙俐齿了。

    “阿芝姑娘向我行礼,是她的礼数。毕竟,她还没过门。而我并没有不允许,只是被你抢先打断了而已。”李泰也不甘示弱。

    “谁知你安的什么心?”李愔撇撇嘴。

    月姑姑与青云见事情不妙,连忙岔开话题,说:“殿下,你不是说来找九姑娘有事谈吗?这晌午的日头正毒辣,在这里谈好像并不太好吧。”

    “是啊。我倒是忘了。”李愔恍然大悟。

    月姑姑与青云松了一口气,暗想:不过是孩子,三言两语就可转移话题了。

    “那我们上临水榭去谈。我听说这临水榭是姑父建给姑母的,机关重重,但风景宜人,长安城的大户人家,自此一家。就是宫里太液池也是要稍逊一筹的。”李愔瞧着对岸的临水榭,很是高兴地提议。

    江承紫自然不可能让这些小屁孩上临水榭,但她还没开口,李泰就冷笑,道:“你回去多读些书,让你母亲少念经,多教教你礼仪再来吧。这临水榭是柴家重地,岂是你想去就去的。”

    “你——”李愔顿觉理亏,却又恼怒对方提到自己的母亲,暗骂自己母亲没教好自己。于是,李愔一脸气得通红,一心想要动手,却又瞧着李泰块头较大,便压下火气,撇嘴一句:“我不与胖猪一般见识。”

    月姑姑与青云大惊失色,厉声斥责:“殿下,不得无礼。”

    李泰在阿芝面前丢脸,恼羞成怒,连忙冲过来就要打李愔,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胖。他胖是胖,但是他的错吗?那些食物都太好吃了,尤其是杨氏阿芝提炼了纯度更高的盐,又做了那么多好吃的食物。魏王府的厨子还专门去杨氏六房学了好些菜式,他每天都吃得扶墙去睡。

    李愔看李泰冲过来,赶忙躲到青云身后。青云是杨淑妃的大宫女,是会些功夫,但定然是不敢碰魏王泰。若是要真正护住李愔,少不得要挨点打。何况李泰带的人似乎都是会有功夫的,两帮对上,怕只有李愔吃亏。

    何况月姑姑年事已高,推搡之下,老人家指不定还会受点伤。

    江承紫看这局面要乱,连忙一闪身挡住李泰,笑道:“魏王,阿愔是个孩子,你是兄长莫与他计较。”

    李泰看阿芝挡住去路,也顾不得惊讶阿芝的身手又比之前在益州时了得了,他看着阿芝挡在青云的面前,实则就是挡在李愔的面前。

    想到她是在维护李愔那小子,李泰就一阵心塞,气得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魏王殿下,阿愔还小。”江承紫看李泰一脸不悦,也猜不透这小胖子心里怎么想的,便将声音放得尽量轻柔。

    李泰听着这话,更是觉得刺耳连带心塞得更厉害:是了,叫那老六那小屁孩就一口一个“阿愔”,叫他就是一口一个“魏王”,这生疏立马高下。

    李泰顿时觉得很没力气,连打李愔这小子也懒得打了,只颇为哀伤地说:“阿芝姑娘,我们也算旧相识。在益州江府,你还救过我的命,算起来你也是我的恩人,怎么喊得如此生分?”

    江承紫看他神情哀伤,不由得一愣,暗自想自己不是一直这样叫他“殿下”或者’魏王”吗?

    李泰看她神情,似乎是没意识到什么不同,连忙又说:“论起来,我也是三哥的弟弟。你怎么的叫老六就是叫阿愔,叫我就叫魏王?”

    “这——”江承紫窘迫,一时语塞。

    她很想说:他是李恪的亲弟弟,你又不是。

    不过,这种话是断然不能说出口的。大逆不道不说,还有挑拨皇子关系的嫌疑,旁人一做文章,杨氏六房都要被牵连。

    于是,她只得赔笑脸,反问:“平素,我不都是叫魏王或者殿下吗?这都是习惯了。”

    原来是习惯呀。

    李泰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但他觉得这不是很好的习惯,必须要让阿芝改掉。便又得寸进尺,道:“那这习惯可不好,希望阿芝姑娘一视同仁,平等对待。你叫老六阿愔,便也叫我阿泰,或者青雀。”

    “你好有脸,让阿芝姐姐叫你青雀?你不知道青雀是谁人叫的?”李愔从青云身后伸出头,一脸鄙视。

    江承紫倒是一头雾水,她虽学了不少礼仪,但对于称呼这个事,她还真是没注意过。所以,她一脸茫然,看着李泰,想要他给答案。

    李泰却也没反驳李愔,只是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帘,说:“抱歉,阿芝姑娘,是我方才一时失言。你平素私下里,可否依着三哥叫我阿泰?”

    江承紫本想拒绝,但看着这小胖子很是沮丧的样子,便说:“私下里,倒是可以,但在别处,却还是要礼仪有序的。”

    “嗯,就私下里。”李泰无比乖巧地说,很急切地看着她。

    江承紫被她看得毛毛的,总觉得这胖小子阴沉沉的,心想着小孩子的世界真心不懂,还是不要逆着算了,今天过后尽量不要打交道就行了。

    “好。”江承紫露出灿烂笑容,像是幼儿园老师对待小孩子似的,问,“阿泰,你来这里似乎是找我的?不知有什么事情呀?”

    她本来比李泰高,这一年又长高了不少。李泰似乎除了横向发展就没长高。于是,这一刻,她态度亲切地询问。李泰看着她的笑脸,顿时就觉得不对味儿了。

    她是叫他“阿泰”了,但这感觉怎么就像是母亲在询问孩子似的。

    李泰蒙了,一时忘了回话。

    “就说你自恃小聪敏,沽名钓誉久了,连基本礼仪都不知了。啧啧。让阿芝姐姐叫你阿泰,叫你了,问你什么事,你却还不回答。啧啧,做兄长的,也不给我这弟弟做个榜样?”李愔还躲在青云身后,但一点都不妨碍这小屁孩伶牙俐齿。

第六百三十三章 秀

    李愔与李泰剑拔弩张,而且李愔这小屁孩显然是伶牙俐齿,挖坑不止,埋人不息的典型孩子。

    江承紫只想扶额叹息,一则是与小孩子相处果然特头疼;二则是这俩孩子还小,竟然都这么狡猾。

    宫廷果然是养人的好地方啊。

    “阿愔,你来找我,还是找你表兄呀?”

    江承紫为了阻止李愔继续作死激怒李泰,致使场面不可收拾。她于是丢下发呆的李泰,转过身来问李愔。

    “我是来找你的。去了杨府,你大兄说你来国公府拜见你义父了,我便赶过来。谁知一来,就看见不要脸的.....”李愔从青云背后站出来一本正经地回答,眼神还是瞄着李泰,提防着他突然袭击。

    “什么事,十万火急的?”江承紫一听李愔又要作死,立马打断他的话。内心却是狂吐槽:上次怎么没发现这小子有一张贱嘴啊。

    “很要紧的事。”李愔一脸严肃地点头。、

    她实在想不出李愔这小朋友到底会有什么要紧的事。难不成是杨淑妃让他来带什么消息的?或者是李恪出了什么事?

    她这么一想,也是紧张起来,连忙问:“什么事?”

    李愔一本正经地说:“前次你与我三哥来蓬莱殿拜见我母亲。那时,你说要为我指一条明路,不知阿芝姐姐可还记得?”

    江承紫听见李愔问这话,不禁松了一口气,暗自笑自己关心则乱。若是李恪出什么事,淑妃那种做事谨慎的人断然是不会让李愔这小子来通知她的。

    她松了一口气,心情愉悦,便笑着说:“当然记得。”

    “你还说过你虽女子,但也是一诺千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知可还记得?”李愔扬着一张清秀的小脸,神情非常严肃。

    “记得。”江承紫点头,很好奇这家伙要说什么。

    “那阿芝承诺过,要带我找到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既能不让旁人猜忌于我,离间我与大兄关系,对皇权无危害,还能为朝廷效力,活出作为皇子的责任,作为人的价值。不知,阿芝可还记得?”李愔缓缓地说。

    江承紫再度暗叹,这宫廷就是养人啊。七岁的小破孩竟然表达能力这么强,还将这话说得更绕口令似的。

    “你都说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了。我能随意胡言糊弄你?”江承紫反问。

    李愔没说话,那眸光固执,直直地瞧过来。

    江承紫被看得有点发毛,便将声音放柔和点,问:“怎了?阿愔,是担心我不过是诓你的么?”

    李愔想点头,但觉得不该点头,便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说:“阿芝姐姐,可你为何都不来看我?我有很努力地阅读各种典籍,每日里锻炼身体。”

    李愔再聪敏也不过是个孩子,此番侧面说出自己的担心,眼泪不觉就在眼里打转。

    江承紫看着这粉雕玉砌的孩子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也是心疼得不行。她温柔地低声说“阿愔,我初来长安,家里许多事情要打点。而且,格物院正积极筹备。再者,前段时间长安风起云涌,你三哥不在长安。我得替他盯着点啊。”

    她声音温和,像是哄委屈的小孩。

    “那,那我可不可以经常来找你教我?”李愔已止住泪。

    “殿下,那不合适。”月姑姑是懂规矩的老宫人,立马就阻止道,“九姑娘是闺阁女子,与你差别不大,且与你三哥有婚约。你常常去找她教你,旁人会说闲话,对九姑娘名声不好。”

    “可是,我,不常常去,谁人教我?”李愔很是苦恼。

    “月姑姑无妨,我不在乎这种世俗的玩意儿。我是他三嫂,他便是我弟弟,旁人若是说三道四,那才是下流腌臜之人呢。”江承紫被月姑姑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李愔了。

    “这么说,阿芝姐姐是答应教我?”李愔很高兴地问。

    “能不答应吗?你可是李恪的弟弟,我就算再不喜欢哄小朋友,也得要答应你啊。谁让你是跟他相关的人。要改变他的悲剧命运,就要把与他相关的人的命都改一改吧。”江承紫在心里暗叹,很想扶额叹息:这工作量可真大啊。

    但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像是极其喜欢小孩子似的,柔声回答:“我说话算数。不过,六房初来乍到,过一阵子要嫁我长姐,我母亲也需人照料,再加上格物院的事。你若来找我,恐总会扑个空,就如同今日一般。”

    她这算是委婉地拒绝他经常来找他的提议。

    “无妨,我来找你便是。”李愔很固执地说。

    “今日是在你姑姑家,这是一家人还好。倘若在别处,终究不太好。再者,我这忙起来没个轻重,也指不定会跑哪里呢。你小小年纪不怕劳苦倒是罢了。让月姑姑也跟着受累,总是不太好。”江承紫继续说。

    李愔撇撇嘴,生气地说:“你这话我是听懂了,你是不想我来找你。”

    好吧,这孩子真是聪明。

    “不是不想你来。而是我得了空,就差人给你送帖子请来玩,岂不是更好?”江承紫陪笑着。

    “你当阿芝都跟你一样闲?他若是男子,就她的见识,早就入朝为官了。如今只是碍于身份,事情却是一样都没少做。”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李泰插嘴。

    李愔扫了李泰一眼,便瞧着江承紫,可怜兮兮地说:“那阿芝姐姐一定要记得给我下帖子呢。”

    “一言为定。”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柴令武的仆人已将他从大厨房那边找过来,他一抹额头,笑着问:“今天是什么风,两位殿下一并光临寒舍?”

    “见过表兄。”李愔与李泰一并向柴令武行礼。

    “你们俩来找我的么?”柴令武打趣道。

    李愔扫了李泰一眼,说:“我是来阿芝姐姐商量点事。”

    “你这小没良心的,骗我一下都不肯。”柴令武一脸受伤状,捂着胸口作心疼样。

    “骗人不好。”李愔很严肃地说。

    柴令武哈哈一笑,夸奖他有意思。江承紫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就是个演技派好不?说得自己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似的。

    “那魏王呢?”柴令武又问李泰。

    李泰答话就比李愔狡猾且老道,他没正面回答柴令武,而是说去柴令武的酒楼里的菜式很是新颖,算是岔开了话题。柴令武也是吃货一枚,一听说有人夸奖他的酒楼,连忙就很高兴起来,询问李泰是去过酒楼了。

    李泰便一一作答,说不仅去过酒楼,就连刚新开的茶楼也去了。

    柴令武这更来了精神,笑道:“阿泰”一边厢招呼众人去另一处觉庐小筑。觉庐小筑是柴令武的私人院落,隐藏在花木扶疏处。这里平常只有从小伺候他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打扫,算作是心腹之所。而他没事的时候就窝在这边院子里,任凭谁来了也懒得理。

    一行人顶着五月间的烈日到了“觉庐小筑”,顿觉一股凉悠悠的荫凉之气扑来。江承紫二话没说,而没跟他客气,径直在门口脱了鞋,只着内袜踏入厅堂。这厅堂是木地板铺成,座位靠垫并不正式,随意地扔着。厅堂的一侧的窗户一并开着,窗外是葱茏的草木,在日光映照下,像是一大块一大块碧绿通透的玉。

    江承紫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调皮地对柴令武说:“义兄,我就要这个位置。”

    “阿芝喜欢坐哪里,就坐哪里。你可别忘了,这也是你家。”柴令武笑道。

    “堂兄,阿芝姐姐不过是你义妹,怎么就能把这里当她家了?”李愔被冷落了,便不高兴地撇撇嘴。

    柴令武一边让人上茶点,一边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孩子常年关在家里,自是不懂。阿芝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义女呢。我父亲让她上了族谱,还赐了柴氏的名字。她可是有柴氏之名的。对吧,阿芝?”

    “嗯,我还有柴氏信物。”江承紫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玉佩扬了扬又收起来。

    虽然她只是晃了一下就收了起来,但在场的人,包括老眼有点昏花的月姑姑可都瞧清楚那是长公主与其驸马的定情之物。国公爷竟然送给了杨九姑娘。

    月姑姑先前就知晓这姑娘厉害,也知道柴绍去了一趟蜀中就收了杨九姑娘为义女的事。她与青云偶尔与淑妃闲聊此事,也知晓柴绍收她为义女不过是为大唐保护人才罢了。她真心没想到柴绍收义女却是收得实心实意,收得如同柴氏嫡女。

    这姑娘真不简单,也不知道跟着蜀王,这蓬莱殿与蜀王府到底是福还是祸。

    月姑姑经历了两朝,看了许多的风起云涌,也见识了许多的能人。这月姑姑最初是跟着萧后伺候的,也见过炀帝夫妇是怎么样光风霁月的人。她是小丫头的时候,甚至非常佩服这夫妇二人,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们。

    可后来的岁月变迁,让她深受打击。她骤然发现:那些世家大族联手,将天遮得密不透风,越有能力的人越被他们打压得厉害。因此,在他她独自陪伴公主的日子里,便让幼小的公主藏拙,将那些旁人要的都丢出去,旁人还惦记什么呢?

    所幸她的公主是极其有主见的,也一直看淡了一切,整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如今,蜀王所要娶的这一位也太有能力了吧?

    月姑姑隐隐不安,觉得这一番回宫,得好好与公主说道说道。

    “阿芝姐姐,姑父将这玉佩送给你了?”坐在江承紫对面的李愔眼巴巴地瞧着江承紫收进荷包里的玉佩问。

    “是的。这是我义母的信物,传女不传男。”江承紫很得意地说。

    “那你义父为你取了什么名?”李泰好奇地问。

    “单名秀。”柴令武柴令武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子上,双手枕着头。

    “柴秀。”

    李泰在嘴里念了几次,很赞许地说:“钟灵毓秀。这个字配阿芝最好了。只是既入了族谱,没有字么?”

    “阿芝也是你叫的吗?”李愔嚷着抗议,“你要不叫九姑娘,杨九姑娘,阿芝姑娘,要不就依着我三哥那边,叫阿芝姐姐,等她大婚后,你就叫三嫂。”

    李愔这话真是太合胃口了!江承紫侧脸对着李泰,正面对着李愔,便对他眨眨眼。李愔看到她的表情,知晓她是赞许的,心里特别高兴。

    李泰方才是口误,况且也没有旁的里有可反驳李愔,便愣着没说话。

    倒是柴令武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问:“魏王,你是资深吃货,也去过我的酒楼,茶楼,觉得如何?”

    李泰本身就在为一身的肥肉苦恼不已,无奈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会儿被表兄在阿芝面前说是“资深吃货”,这不是变相说他不忌嘴,活该胖吗?

    他恨不得上前捶这嘴贱的表兄一顿。然而,他却只是平静地说:“必定大受欢迎。只是你这茶楼似乎运营主题也不明确。不知是卖茶叶的地方,还是让人喝茶的雅座。”

    “呀,魏王真是一针见血。”柴令武高兴地翻身坐起来,正襟危坐,像是哄骗小孩的大灰狼一般,很是神秘地说,“魏王,你小小年纪,眼光独到,见识非凡。做生意的根骨奇佳,要不来跟表兄合作呀?”

    这表兄确定不是在侮辱人的智商?

    他自己要当低贱商人就算了,居然还要拉低他的身份?他像是那么傻的人吗?

    魏王在心里将柴令武鄙视得一无是处,脸上还是面不改色,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很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不了,表兄,我要认真研究大唐地理山水。一个人精力有限,我就只能辜负表兄好意了。”

    “那你今日来这里,其实不是找我的吧?”柴令武说着扫了一眼江承紫。

    江承紫半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几只麻雀在草丛里叽叽喳喳,边听他们说话,这番也不插嘴。

    “也不是。”李泰死要面子。

    柴令武又不是傻子,耸耸肩,道:“在这个柴府,最不学无术的就是我。你忙着研究大唐地理山水,定然是没空来看我了。而在这个院落里,懂得地理山水的人可不是我。唉,没文化,真伤心。”

    柴令武说着,蹦跶过来,不顾李愔的抗议,将李愔挤到一边,瞧着江承紫说:“妹妹,为兄伤心了,怎么办?”

    “让义父将你带去军营呆几天,散散心就好了。”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妹妹,你变坏了。”柴令武撇撇嘴,“谁不晓得我一去军营,就会被我父亲训练得半死。”

    江承紫掩面吃吃笑了。柴令武拿起旁边一块枣花糕吃了一口,便有手肘碰碰一旁的李愔,问:“你来找你阿芝姐姐商量什么事?”

第六百三十四章 意义

    李愔被询问,连忙坐得端端正正,很是严肃地回答:“阿芝姐姐曾答应帮我找寻人生意义。”

    柴令武正喝茶,听见这话,没忍住,一口茶就喷出来,笑得捂住肚子,指着江承紫道:“妹妹,你这样哄小孩子,对么?”

    “兄长这话,我不爱听,我怎么就哄小孩子了?我不是帮你找到你人生的意义了么?”江承紫也将视线收回来。

    “这个——”柴令武一时语塞,不住地点头,道,“是啊。我从前单是日思夜想着赚很多银钱,成为大唐首富,可从来不知做什么才好。倒是去蜀中认识你,听卿一席话,简直顿时茅舍顿开,打开的赚钱的新大门。”

    “那兄长方才说我哄阿愔,可是对了?”江承紫不依不饶地跟柴令武斗嘴。

    这柴令武就像是前世里江家老六江承宁一样,最是活宝。她面对着他,不知不觉就像是对着江承宁那般。

    “妹妹,是义兄错了,要义兄如何赔罪?”柴令武斜靠在一旁的案几上,笑嘻嘻地问。

    江承紫抿唇笑,说:“那就让义兄找人帮我做个独特的物件。”

    “成,只要你画得出样子,或者说得出来,我就找你帮你做。”柴令武满口应承。他知晓阿芝实际上是要给他新鲜物件卖了。阿芝所要制造的物件,那都是新奇得不得了的。他在晋原县的杨氏六房宅子就见过不少。

    “可不许反悔。”江承紫强调。

    “你不反悔就好。”柴令武朗声笑。

    一旁被柴令武抢白且忽略的李愔连忙抗议:“表兄,你别打岔,一会儿天色要晚了,我要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不然,母亲决不许我下次出来。”

    “行行行,你小子才这么几岁,怎么就想人生意义了?”柴令武不由得打量这小孩。

    他虽是长公主的儿子,大将军的次子,但因其行事荒唐,又不学无术,舅舅家的孩子们可都跟他不亲近。就算是李恪,也是在一次危险中因他出了一把力,两人才算关系近了。再者,就二舅舅的那些皇子们,他唯一稀罕的也只有李承乾与李恪。对于老三之后的一溜儿小屁孩,他向来都当小孩,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个老六更是一直养在蓬莱殿,鲜少出来见人。他也只在几次宴席上瞧见过这孩子,甚至还没仔细打量过,只晃眼觉得是个漂亮娃娃,但就是没有李恪那么眉目如画。

    “表兄,作为一个人,碌碌无为,了此残生,辜负上天恩赐的生命,可好?”李愔一本正经地问。

    江承紫又想习惯性扶额,暗叹:这个时代的儿童呀,好高端,好早慧。皇家呀,真是养人的好地方。

    柴令武向来是不严肃的人,被一个小屁孩这么严肃地询问,也不禁严肃起来,回答:“自是不能。咱们不能到这世上白白走一遭呀。”

    “那,表兄,作为一个皇子,拼命努力,成为国家栋梁,领雄兵百万,杀敌无数,赢得百姓敬仰,朝堂喝彩,可好?”李愔继续问。

    柴令武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审视这小孩子,心里顿觉这蓬莱殿的人可真没有一个简单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瞧了瞧那位站在门口的宫女,那宫女的站姿一看就是功夫不弱,而另一位老嬷嬷闭目养神,定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不然杨淑妃也不至于派这么老的宫人陪着李愔出来晃荡。要知道杨淑妃可是最谨慎的。

    “表兄,这般可好?”李愔见他不回答,继续追问。

    “自是好的。”柴令武回答。

    但他话一出口,直觉不妥。这孩子可是来自蓬莱殿,是庶出皇子。若有他说的那样的功绩与成就,呼声超越太子,加上旧贵族世家的心思,他这哪里是出人头地,简直就是求速死。

    “表兄,你也算与我三哥相识,你真觉得这好么?”李愔看着柴令武很认真地问。

    江承紫听着李愔的话,不禁微微眯眼,仔仔细细地打量李愔,暗想:也许在自己所熟知的历史上,其实最早看清形势的人就是李愔呀,不然杨淑妃断然不会养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来,且还行事那样荒唐。

    “这个——”柴令武看了看在一旁正襟危坐的李泰。

    李泰毫不客气地说:“表兄看我作甚?是老六在问你。”

    “我只是想问魏王,马革裹尸,百姓敬仰,这样的人生没意义么?”柴令武没回答李愔,而且径直去问李泰。

    “人生的意义,那得是人活着。如果是注定死路的光华灿烂,便只有痴呆之人才会去走。”李泰语气神情皆严肃。

    柴令武有心要逗一逗这俩严肃的娃,便继续说:“可我亦听闻,‘朝闻道,夕死可矣’,瞬间光辉足矣。”

    “表兄,这话本身就没道理。那人说这话时,已是迟暮之年,他已经活够了,却说这种标榜自己的话来哄骗旁人。我还小,只知道人活着,才能谈人生意义,如果注定是死路一条,还为了可笑的面子去走。那这种人便是愚者。”李泰奶声奶气,神情语气却是掷地有声般的果决。

    他平素就善于博采与论辩,如今在阿芝面前,恨不得让阿芝看出他的好来。于是,便侃侃而谈。说完这么长一段,他还不由得瞧了阿芝一眼,见她一手撑着案几正在认真倾听,他心里忍不住有几分雀跃。

    柴令武则是摆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不跟你们这些酷爱读书的小子们说话。简直就是头疼。不说了,不说了。”

    “那表兄别插嘴。”李愔小朋友毫不客气地说。

    “你这孩子,忒没礼貌了。”柴令武撇撇嘴,也不是真跟小屁孩计较。

    李愔没理会柴令武,径直跪坐在江承紫面前,很恭敬地说:“阿芝姐姐,我是庶出,亦非长子,什么沙地杀敌,领兵作战,或者位列朝堂都是行不通的。况且,我不想给任何人离间我与大兄感情的机会。”

    “我明白,真是个好孩子。”江承紫微笑着说。

    说实话,她在蓬莱殿时,看到李愔处事,就对这小子刮目相看了。这孩子虽小,但却是个特别清醒的家伙。

    “但我又不愿意庸碌无为了此一生。阿芝姐姐师从仙者,见多识广,因而阿愔今日斗胆前来询问,我既想要为朝廷出力,担起甚为皇子的责任,又不想走那些寻常让人利用的路,该走什么样的路?”李愔语气很慢,眼神明亮且真挚。

    他一脸纯真,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江承紫,仿若她是他的指路明灯,是他唯一的希望似的。

    江承紫顿时觉得肩头一沉,责任重大,面对这样一个纯真聪敏的孩子,她并不能给出任何绝对的答案。

    于是,他瞧了瞧李泰,说:“阿愔,你看看你四哥,他这一年都在研究大唐的地理风水,在工部学习工程水利。他对此感兴趣,且认真学习钻研。将来,他会为大唐百姓设计出最坚固的水渠,找寻到无数的矿藏。这些会让百姓风调雨顺,会让大唐更加富庶强大。你说他走的这一条路,会让旁人诟病什么吗?”

    李泰陡然一怔,他选择水利工程、研究大唐地理,一则是想要获得父亲赞许;二则是为了解决百姓苦难,在百姓与朝臣中树立形象;三则是因她会经常出现在组建的格物院,而格物院最初就是工部所筹建。

    可此时,她这样来理解她的所做作为,他顿觉惭愧。

    他哪里是她想的那样高尚?

    他所作所为,不顾是出自最浅薄的原因,想获得最大的名声利益。他从未想过为黎民百姓解决什么问题,对于他来说,那些百姓是天注定的贱民,他哪里有功夫去瞧他们?

    说白了,自己所做一切皆出自私心罢了。

    然而,她的那些话,却让他的脑子陡然一片空白,像是瞬间被清空了一样,唯一剩下的就是顺着她所的那条路走下来。一路走得风平浪静,走得繁花盛开,走得一路芬芳。

    她说的那条路,也那真是一条亮堂的路。

    李泰紧抿了唇,只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散了不少。然而,他却隐隐排斥这样的路。因他每日里想到她婚期将近,将要嫁给他人,他就不由自主地烦躁。

    他每日里都在做一种设想:若是.......

    他一直存着这不该有的私心,内心的假设如同一头困藏在心底深处的猛兽,随时都要扑出来似的。他苦苦压制,却越发压制不住,越发想要尝试那假设。

    “四哥?”李愔怀疑地喊了一声。

    李泰一怔,循声望向李愔。

    李愔有一张与杨淑妃酷似的脸,清秀精致,粉雕玉琢,眸子幽深黝黑。此时,便是瞧着他。

    李泰直觉像是被这小家伙看穿似的,浑身不自在起来,连忙问:“什么?”

    李愔笑了笑,说:“羡慕四哥找到人生意义。”

    “你如此聪颖,很快也会找到的。”李泰敷衍地说。

    李愔点了点头,就转过去,继续虔诚地瞧着江承紫,说:“阿芝姐姐,四哥做了地理研究,我便不再做这一类了。”

    “你呀,现在还小,看的世界还不够大,读的书还不够多,认识的人也太少。不要急于去想着做什么,也不要急于却确定什么方向。你现在只需要认真读各种典籍,锻炼身体,不断感受周围的一切,用心思考。等道时候,你自然明白,你想做什么了。”江承紫对着他微笑。

    “我明白了。”李愔郑重地点头。

    随后,他又询问该读些什么典籍。江承紫便承诺回头整理一些给他。

    李愔笑逐颜开,对江承紫拜了拜,便起身对柴令武说:“表兄,时候不早了,我得要回宫了。多谢你的招待,这点心很香。”

    彬彬有礼的小孩子总是让人喜欢,柴令武很是高兴,让他改日再来玩。

    李愔扶了月姑姑起身,便对李泰说:“你读书那么忙,在这里都消磨这样多的时间了,却还不回府么?”

    李泰正庆幸李愔这混小子终于要滚蛋了,他终于可以跟阿芝说话了,却不料这混小子临行前还要拖上他。

    “你管好你自己。”李泰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有什么要询问阿芝姐姐,快问,问完了,你回府去读书,阿芝姐姐指不定还有旁的事。”李愔说着,就对着江承紫眨眼。

    江承紫觉得这小娃还挺善解人意的,对着他眨眨眼,附和道:“对呀,我长姐虽是入东宫做侧妃,但毕竟是六房第一次嫁女儿,我还得回去帮忙准备准备。”

    李泰嘴角抽了抽,他可是找人打听了,她根本就不擅长女红,绣花什么的也一概不会。她回去能帮什么忙?她这么说,分明是不想与自己多说的借口。

    罢了,今日也见到她了。

    李泰内心自叹,面上却是风平浪静,说:“本来有事询问阿芝,但你方才却已说了,这研究地理,可保百姓百川归海,免受旱涝,又可为大唐寻找矿藏。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让原本混沌的我顿时醒悟。”

    “那可还有旁的事?”江承紫问。

    李泰的语气神情虽平静,但那眼神就没李愔那纯净。

    江承紫本能地觉得李泰这小子花花肠子多,不如李愔那么讨喜。

    “多谢阿芝,没有旁的事了。”李泰站起身来对着江承紫拱手行礼。

    李愔叫起来:“你不许叫她阿芝。”

    李泰气极了,这还没还嘴,屋外就响起严厉的声音:“对。非她亲人,非她闺中密友,非她长辈,除了她夫君,旁人断不能叫她阿芝。阿泰,许久未见,你这规矩差了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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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