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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五章 落幕

    长安风起云涌,每个牵扯其中,或不曾牵扯其中的人,都在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场风云。

    有人期望闹得更大些,有人则是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

    然而,不管是哪一方,最终的结果都没有让任何人觉得舒坦、满意。若硬要说满意或舒坦,那就只有太子李承乾。

    他起先揪出长孙一族时,曾非常兴奋,想着终于可以收拾长孙无忌了。独孤思南很平静地落下一子,然后缓缓地泼了他一盆冷水。

    他说:“太子,恕我直言,你太天真了。”

    李承乾忽然停住兴奋,问:“先生,此话何意?”

    “无父无母,只带着幼小的妹妹,能出勾心斗角得厉害的长孙家族里活下来。尔后,南征北战,替你父亲出谋划策,扫平贼子。你以为此番他就束手无策吗?再者,他身上可有不少的功劳,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可以直接抵了死罪。而且,假如你是你的父亲,你会对他下手吗?”独孤思南正襟危坐,语气非常平静。

    李承乾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但他还是非常不甘心,挣扎着说:“如果好好运作一番——”

    一旁的柴令武径直打断他,道:“太子,你何以自欺欺人呢?长孙一族不可能就此倒下,尤其在你还没有成为帝王之前。若是长孙一族倒下,那么,其实你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

    李承乾一瞬间就愣住了。他貌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又是如此的现实。有一批敌人不敢动他,也正因为他有一半的血统属于长孙。

    “说白了,在你羽翼未丰满前,还是不要期望长孙一族倒下才是。”独孤思南说。

    他从前是历史学家,对于历史里的人物都是冷眼旁观,站在大局的方式去分析。因此,他比许多人更明白其中利害。

    李承乾垂了眸,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重锤捶过一样。

    “道理我都懂。”李承乾有气无力地说,“只是觉得此番好不容易抓住机会——”

    “太子,这个机会可不是让你除掉长孙无忌的。”独孤思南非常严肃地说,“这个机会刚好让你的父皇警醒,让你的母后明了,让长孙一族不敢小觑于你而已。”

    “这就是这一场风起云涌最大的意义?”太子不甘心地问。

    独孤思南很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认为是。”

    “罢了,也是够了。”李承乾冷静下来。

    从今以后再也不熟孤军奋战,也不用苦于父皇无所防备。

    这其实意义重大!

    李承乾笑起来,说:“让先生见笑了,方才是我太心急了。来,这一局正精彩呢。”

    他说着,落了一子,独孤思南不假思索,随后落了一子。

    尔后,这一场风起云涌在长安仅仅用了四天。四天后,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会同刑部、吏部会审,许多大臣进行了旁听。

    太子与一干调查人员汇报了情况,长孙四房意图不轨,多年来处心积虑谋害独孤家后人,在独孤思南入宫喊冤时,又让人灭口。之后,入张府偷盗绝密文件,当街击杀朝廷要员。最主要的是还查出许多谍者出自长孙四房。长孙四房所培养的人渗透进朝廷各个部门。

    这一系列的罪名,人证物证俱在,长孙四房的罪行板上钉钉跑不脱。长孙四房凡涉及此案的相关人员一并押解上堂。

    四房老太爷一脸倦容,神情呆滞,只瞧着众人。

    堂上张司直问:“长孙化,你可知罪?”

    “那么多废话?成王败寇,如此而已。”四方老太爷很不悦地咆哮。

    “大胆贼子,在此还敢喧哗咆哮。”张司直喝道。

    四房老太爷没有答话,只是眼神阴鸷地扫过长孙无忌、长孙冲以及前来作证的长孙氏各房。各房只觉得浑身阴冷。这一次,长孙各房为了保全自己那一房,真是使劲浑身解数对长孙四房落井下石,让他们四房的罪名坐得严严实实。而各房则是竭力撇清,同时还竭力地证明长孙无忌与长孙冲并没有参与其中。

    而长孙无忌与长孙冲则是以受害者的姿态出来,说那四房老太爷一直不喜欢他作族长,心里颇多怨气。如今定是想要一箭双雕。

    尽管这理由听起来荒唐,众人都觉得经不起推敲,无奈人家人证物证俱在,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无忌,我四房虽与你罅隙多年,我也没少对你下黑手,但有一事,我想求你一求。”长孙化忽然开口。

    长孙无忌一怔,道:“四爷爷请讲。”

    “我那重孙长孙玥生下来就体弱,自有寄养道观,如今才八岁。我所作所为,他并不知晓。稚子无辜,还请你保全。”长孙化缓缓地说。

    “四爷爷放心。大唐律法严明,祸不及妻儿,何况稚童。”长孙无忌非常套话。

    长孙化满脸讽刺,冷笑一声,骂了一句:“虚伪。”

    “大胆贼子,你可认罪?”张司直朗声喝道。

    “我认呀。”长孙化轻蔑一笑,尔后迅速触柱而亡,血飞溅开来,惊吓了一干人等。

    随后,长孙四房的男丁皆诛杀,女子终身为婢。唯一无辜之人便是寄样道观的长孙玥,因其母亲早就亡故,父亲也在这次谋反中被诛杀。

    长孙无忌就命人隐瞒了一切,将他从遥远的蜀中道观接回了长安,安置在长安附近的道观修习学习。不过,这就是后话。

    随着长孙四房的倒台,长安的风起云涌总算告一段落,人们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有点不甘心。”在临水榭喝酒的太子撇撇嘴说,“我们这也是帮长孙无忌除去了一直给他使绊子的长孙四房,还顺带帮他震慑了其他各房呢。”

    “谁说不是呢。他现在是更能将长孙一族收在手中了。”柴令武也是不甘心。

    “这未尝不是好事。”一直在抚琴的独孤思南忽然停下来说。

    “怎么就是好事了?”柴令武不解。

    “长孙一族能人众多。若把长孙一族比作马车。那么,不可控的各房会导致这马车狂奔,伤及无数无辜性命。但若是有人能掌控,无论这人是敌是友,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独孤思南解释说。

    柴令武摇摇头表示不理解,李承乾则是听懂,便说:“先生也未免将长孙无忌想得太好。”

    “只要长孙一族不可控,我们就可以谋。我可没将他想得太好。”独孤思南笑道。

    李承乾点点头,对独孤思南更是佩服,当即想要请他去东宫做谋士。独孤思南摇摇头,说:“你如今是太子,你之上是你父亲,是天子。你要的任何人必须要经过你的父亲。我有才与否,让陛下来判断,他让未来我才能来。恕我不能私自前往东宫,这样于你于我都有害无利。”

    “还是先生明理,是承乾鲁莽了。先生大才,定然是要入朝为官的。”李承乾对这独孤思南越发佩服。

    “太子,来日方长。”独孤思南严肃地说。

    这算是对李承乾许诺了,他本来是唐朝的过客,来到这里的几年,最想的就是找到蜀王妃,看一看跟自己的女儿到底有什么渊源。他从没想过参与唐朝的任何事。

    可是找到了女儿,女儿身处危机之中,他便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要站到大唐的朝堂上去,成为女儿最坚实的盟友。而且他非常同意女儿的看法,若要让李恪脱离悲剧的命运,只有将李承乾培养成真正的大唐储君,扶李承乾上位,把什么李治、武媚娘都趁早培养成诗人呀、地产商什么的。

    李承乾看到独孤思南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他也立马站起身来,整个人十分恭敬。他知晓这句话是这位大才之人许下的承诺,来日必定会站在他这边,辅佐于他。

    “得先生一言,如沐春风。”李承乾恭敬地拜了拜独孤思南。

    “得如此太子,乃大唐之福。”独孤思南回答。

    这不是他的恭维,实在是因为他在这里真实遇见的李承乾比历史研究得出的那个李承乾更聪颖、更优秀、更有责任感,小小年纪,已懂得天下己任。无论从什么角度,他都愿意辅佐这样的少年。

    “哈哈,我忽然觉得做太子也是很愉快的。”李承乾哈哈大笑。

    “太子,恕我直言,有一人恐怕不适合在你东宫。”一直沉默坐在窗口看远处风景的王谢忽然开口说。

    “谁?”太子很是讶异。

    这个王谢不过跟随独孤思南出入东宫两次,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信口开河,还是有真才实学?是独孤先生的示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太子想到这里,不由得看了看柴令武与独孤思南,发现两人也是一头雾水。那王谢还是冷着一张脸,明明是个少年,却蹙着眉,显得人到中年似的。

    他缓缓转过脸来看着太子,说:“你的侍卫统领之一,贺兰楚石。”

    “咦?他如何不适合?他可是侯大将军亲自培养起来的,武功了得,能征善战,立有不少功劳。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如今被选拔入了东宫,而且我听闻他与候大将军女儿订了婚。日后就是侯君集的乘龙快婿了。”太子很是疑惑。

    因为当初他选贺兰楚石入东宫,也有心想要拉拢侯君集。毕竟侯君集手握兵权,且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海棠,已与贺兰楚石订了亲,只等海棠及笄后,就能完婚了。这让贺兰楚石入东宫统领东宫禁军,实际上就是向侯君集示好,同时,他也是用这种方式探侯君集的态度。

    侯君集对于贺兰楚石入选东宫,做侍卫统领是欣然接受,非常高兴。这就表明侯君集接受了他的好意,算作是联盟。

    如今,这叫王谢的小子偏生就跳出这么一句话来。李承乾心里鄙夷:你个整日与药草为伍的小子,能知道什么。当然,他另一方面也好奇,这小子才入了东宫两次,怎么就觉得贺兰楚石不行了。

第六百零六章 边境之势

    王谢还是看着李承乾,说:“眉目不利索,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李承乾一听,哈哈一笑,道:“我当你能说出什么好理由,原来说的是什么面相。”

    “殿下,所谓相由心生。那面相都是内心折射所成。这种眉目不利索,眼神充满猥琐YIN|邪之人在东宫,并非好事。”王谢还是一脸严肃地说。

    他从前只是在这唐朝随意地活着,活得百无聊赖,也活得放肆。他从没想过去见见这些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说实话,他并不爱好历史。

    但他自从与阿芝相遇后,开始担忧阿芝的处境,于是仔细一想,那些曾经学习的历史知识都蜂拥而至。这几日,他又跟随独孤思南,目睹了一切的争斗。他逐渐明了了阿紫的思路是想要把李承乾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太子,扶植他上位,成为伟大的大唐天子。而李恪则低调低调再低调,最好去农科院摆弄杂交水稻什么的。那么,没有锋芒的李恪才会安平度过一生。

    说实话,他初初理解了阿紫的思路后,立马感觉队长大人真是脑洞清奇啊,这么曲线救国的思路都能想出来。若是换成他来,恐怕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接让李恪登上帝王之位,看谁还不服,就继续打杀之。

    不过,他两相比较,还是觉得阿紫的思路更有意思。

    那么,既然要守护她,那也出一份儿力。

    对了,当初参与李承乾谋反的有谁?

    他兀自思考,只想到了杜荷、贺兰楚石。不过,貌似杜荷还在家里闭门苦读。然后,他前两次去都见到了贺兰楚石,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他总是觉得贺兰楚石这人非常小人,很是猥琐。于是,他觉得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所以,就这么说了。

    “这样?”李承乾看了看独孤思南,以眼神询问。

    独孤思南蹙了眉,道:“话虽这样说,但我不曾注意过这贺兰楚石,不好下判断。”

    李承乾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独孤思南说:“贺兰楚石虽是一名小小的东宫统率,但其背后是侯君集,即便真如王谢所言,这事怕还得从长计议。”

    “此等小事,太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反而是皇上派来的老师,你可要招呼好了。这里面不乏大儒先贤。太子既要虚心请教,好好学习,问道于贤达之人。若是觉得他们所言甚好,就记下来;若是觉得此人瞎讲,就在心里暗暗骂骂,怎么骂舒服就怎么骂,然后,等他讲完了,笑意盈盈地说‘受教了’,送走他们,心情还大好。”独孤思南巧妙地转了话题。

    “先生此法新颖,下次试试。哈哈。”李承乾很是高兴,随后以天色不早告辞。

    李承乾走后,独孤思南很严肃地对王谢说:“以后,这等事,你不要鲁莽。”

    王谢垂了眸,缓缓地说:“阿紫走了七天了。”

    “六天七个时辰。”柴令武插嘴。

    王谢狠狠地瞪了他,独孤思南也沉默。然后,柴令武也叹息一声,三个男人看着眼前的美景,心情齐刷刷地不好了。

    “阿芝和李恪都是人精,你看看他们的部署,环环相扣。想必这次出门,他们也是有万全之策,肯定有部署的。”过了好一会儿,柴令武率先打破沉默。

    “也许。”王谢冷冷地回答。

    “阿武,你父亲目前该在夏州,严阵以待吧?”独孤思南忽然问。他记得历史上攻打梁师都的人就是柴绍和薛万钧。

    “这,军事机密。”柴令武有点尴尬。

    “本想让你修书问问你父亲,那算了,我们还是等着吧。”独孤思南叹息一声,心里越发不安。

    柴令武很是抱歉,长吁短叹,然后心烦意乱地喝了一杯酒,不开心地自言自语:“真是窝囊,除了等,真是不知该干什么。”

    除了等,还是等。

    这是屯兵夏州的柴绍所要做的事。他每日里看书,观察周围的地形,记录夏州的天气、物候、植物,走访夏州的风土人情。

    这样的大将军让薛万钧不解,甚至气恼地问:“国公爷,恕我无礼,你是来打仗的?”

    “当然。”柴绍回答。

    “那为何在这么屯兵日久,什么都不做?反而游山玩水?”薛万钧是个急性子。

    柴绍扫了他一眼,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兵家入门常识,薛将军不懂?”

    薛万钧彻底无语,只默默退在一旁,看着柴绍在沙盘上比划,他就很不服气,疑心这柴绍真如传说中勇猛,用兵如神吗?不是因为是太上皇的女婿,又在太上皇起兵时倾尽家财才有今天的所谓功勋吧?

    薛万钧兀自站在一旁怀疑,柴绍完全不理会他,只认真地检查着沙盘,进行各种修改。约莫一刻钟,薛万钧觉得这么站着不是事,便率先打破沉默,与柴绍攀谈:“国公爷,我们屯兵在这里,恐怕不是来打仗的吧?”

    柴绍抬起头看他,觉得这人勇猛异常,但到底年轻。

    “何意?”柴绍问。

    “昨日,蜀王一行已越过梁师都,顺利到达突厥。我想我们在这里,其实只是为了给梁师都和突厥威慑,主要的目的其实守护蜀王吧?”薛万钧做了大胆的猜测。

    柴绍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朝廷的安排,一切听命行事即可。”

    薛万钧很是失望,尴尬地笑笑:“国公爷,我此番是你的副将先锋,你对我口风如此紧,不应该呀。”

    “少将军,我实话实说。”柴绍平静地说,然后看了看桌上的铜壶刻漏,盘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果然,片刻之后,柴勋带着满身夕阳跑进来,喊了一声:“大将军,有情况。”

    柴绍猛然站起身,连带一旁尴尬的薛万钧都精神为之一振。

    “什么情况?”薛万钧急忙问。

    气喘吁吁的柴勋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才说:“前方探子来报,突利败了。”

    柴绍脸上露出笑容,道:“颉利征战不休,对别的部落赋税颇重,此番派突利去攻打薛延陀和回纥,其动机不纯。此一战,是注定的结局,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国公爷在等突利的战况结果?”薛万钧疑惑地问。

    柴绍点头,说:“是。兵者,就要掌控大局,找寻最佳战机。”铜墙铁壁,齐心合力的强大突厥,我们与之对垒,只会两败俱伤。但若内部腐朽,矛盾丛丛,我们趁机而起,必可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最大的胜利。”

    “原来如此。先前,是末将不明就里,多有冒犯。”薛万钧拱手道。

    柴绍缓缓地说:“我们作为将领,作为兵者,不能轻易言战,必要战,应该努力将伤亡减到最少,而获得最大的胜利。谁的性命都是性命,虽然那些士兵,你未必记得住他的脸,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们一样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

    薛万钧作为将领,从来想的是打胜仗,想的是立功劳。从未细细深究过这样的问题,他此番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惭愧:“国公爷,末将受教了,定当铭记。”

    “你记得就好。我们言战,是不得不战。但我们不能忘记战的目的是为了不战,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柴绍缓缓地说,心里却想起初初领兵时,秀宁就是这样对他说的。而后,他与秀宁也是这样对待手下的士兵,柴氏一族的军队最爱戴的就是他与秀宁,每战必定全力以赴。

    薛万钧大为震动,连连说受教了。

    柴绍却是没再理会,而是继续询问柴勋:“蜀王可安好?”

    “回禀大将军,出使突厥的使团一路入了突厥王庭所在。探子来报,双方非常友好,蜀王还与突厥二王子比了骑射与剑术。蜀王略胜一筹。”柴勋忍不住得意之色。

    柴绍也是高兴起来,说:“这颉利的第二子可是他的骄傲,据闻是突厥第一勇士,骑射尤为了得。蜀王倒是厉害,险胜一筹,亏得他做得出来。”

    “是呢。据闻那二皇子一箭双雕呢。”柴勋不紧不慢地说。

    “一箭双雕,当年也只有长孙晟能做到。”柴绍感叹。

    “蜀王一箭三雕。”柴勋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

    薛万钧惊讶地连声叫好,柴绍也是呆愣片刻,很是惊喜地问:“可当真?”

    “咱们的人回来说的,错不了。”柴勋抑制不住激动。

    “好,好。这小子够意思,没丢我们大唐的脸。”柴绍很是激动,在中军帐里走来走去。

    柴勋站了片刻,等柴绍平静下来,才说:“大将军,蜀王命人带了话过来,那人就在军帐外。”

    “蜀王?”柴绍很是诧异。

    “来人持蜀王秘密印信与亲笔手信。末将怕有诈,已让人戒备。”柴勋回答。

    柴绍让人将来人请进来。来人是二十来岁的男子,方正的脸,浓眉大眼,眼神沉静。

    “拜见国公爷。”来人平静地说,然后弓身呈上手中的蜀王印信和亲笔手信。

    “大将军,这印信,我们从前见到过几次,因此,我把他带过来了。”柴勋解释说。

    柴绍早就看到那枚印信。之前,他驻防陇佑道,跟吐谷浑打得不可开交,有几次差点着了道,就是有人持了这枚秘密印信送来了情报。只是,那会儿送信的是个面目普通的少年,名曰“月牙”。

    “从前都是月牙。怎么此番换人了?”柴绍问。

    “回禀国公爷,月牙有别的任务,今日事关重大,就穹苍亲自来了。”男子依旧平静。

    柴绍一惊,问:“你就是穹苍。”

    “正是属下。”穹苍缓缓地回答。

    柴绍接过那枚印信验了真假,又打开那封信。果然是商品清江白的纸张,微微在右下角摸一摸,那里有略略的粗糙感,有一小字:紫。

    从前在军中,阿念将军所有的通信都使用这种信纸。后来,他收了杨敏芝为义女,蜀王也不瞒着,说自己就是阿念。

    柴绍认真看完了信件,看向穹苍,问:“蜀王这是何意?”

    “让国公爷整兵前行二十里,兵临朔方城,然后静待几日,震慑梁师都。只等突厥形势一逆转,朔方城就会有以牡丹烟花为信号,国公爷就可攻城。”穹苍说。

    “哼,我们如何能信你么?这十万大军性命交给你?”薛万钧冷哼。

    柴绍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只对穹苍说:“我定配合蜀王,只是不知要屯兵朔方城下几日?可否要通知侯将军?”

    “我家蜀王所言,不出三日定可大有作为。至于侯将军按兵不动,震慑突厥,方为良策。”穹苍回答。

    “那还请阁下在这中军帐里待上三日。”柴绍微笑。

    穹苍亦微笑,很干脆地答应好。

    “见谅。毕竟,我的士兵也是人命。”柴绍解释。

    “素问国公爷爱兵如子,蜀王早就明了,也不曾想过属下会回返。”穹苍微笑。

    “那就委屈阁下,让你与我在这中军帐里呆着了。”柴绍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穹苍依旧微笑,然后走到沙盘边,与柴绍一并研讨进军路线和部署。薛万钧呆愣在一旁,暗自嘀咕:我可是陛下钦点的先锋啊。这是什么节奏?

    当夜,柴绍大军用过饭后,收拾一番,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在朔方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第二日,红日初升,梁师都的边境守将陡然发现在缭绕的轻雾中有大军驻扎,目测得有十万大军。

    巡逻守将大惊失色,匆忙报告梁师都。梁师都亲自登上塔楼观察敌情,只见大军井然有序,屯兵边境,迎风招展的两面旗帜,一面是大唐的军旗,另一面上面只有一个字“柴”。

    “是柴绍。”梁师都叹息一声,心与眉都蹙了起来。

    他心里一阵慌乱。纵观他征战一生,虽身为隋朝的鹰扬中郎将,但实际上并没有跟柴绍这种级别的将领对垒过。大唐对他仅有的几次征伐,也是不太有名气的地方守将。而那时,他的身后还有突厥人,因此没有败。他单独出击的几次,都是败了。

    “李世民竟然派了柴绍来。”身旁的人是梁师都的第二子。

    “不止。”梁师都语气落寞地说,“前日里,探子来报,还有侯君集带领的五万人马距朔方城东南五十里外的山坳驻扎。”

    梁师都第二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对一直看着远处的父亲,问:“那,那我们是否向突厥求救?算算日子,三叔他们也该回来了。”

    梁师都叹息一声,说:“走一步算一步,回去吧。”

第六百零七章 已注定

    初夏的北地,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在朔方经营日久的梁师都则感觉这个初夏是人生中最严寒的冬季。

    他年少得志,又是贵族之后,一路升迁,顺风顺水。在群雄逐鹿的当年,他也是满怀理想,起兵倒戈。在无数个寒冬夏夜,他也曾做过登上龙椅,手握天下的梦。

    然而,李渊脱颖而出,各方势力相继败给李世民。他就知道自己离这个梦越来越远了。

    但是,怎么能甘心啊?

    于是,他曾多次出兵挑衅初初建立的大唐,谁知还没见到那些赫赫有名的战将,只与一些小虾米对垒,就已感觉异常吃力。他便知晓贸然出兵,绝对没有半分儿好处,要灭掉李氏一族,那就要削弱他们的实力,同时还要联合强大的外力。

    所以,他兀自把自己关在书房三日。三日后,他启用了最心腹的谍者,开启“斩唐”计划。这些从未执行任务的高级间者们开始积极运作,让本就罅隙颇深的李世民集团和李建成集团矛盾越发尖锐,直到不得不决战的地步。

    长安城风起云涌,好消息接连传来,终于,在公元626年,李世民于玄武门设伏灭了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李渊心痛不已,朝廷动荡。

    梁师都明了这是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待李唐喘息过来,自己迟早会被对方吃掉。于是,他联合了义成公主,撺掇突厥新主颉利挥军南下。

    挥军南下的结果令梁师都很失望,李唐并没有覆灭。颉利还与李世民渭水之盟,而他苦于没有绝对的实力,只能吃这哑巴亏。

    从颉利撤军开始,梁师都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查阅各种典籍,最终想着再撺掇颉利大干一番,为自己再创造一次机会。因为他明白,待李世民羽翼丰满,必定不会容下他。因此,他的间者开始活跃于突厥,撺掇颉利寻找那条只有只言片语的山中小道。他信誓旦旦地对颉利说:“那是一条比陇山小道更便捷,更能直取长安的路。”

    颉利考虑日久,也有些忌惮李世民。终于在八个月后给予他答复,进行探路。

    而今,探路的人还没回返,李世民的大唐在一个接一个的天灾里挣扎,但他怎么就忽然调兵来袭。

    “莫不是探路出现什么问题了?”梁师都想到这个可能,顿时觉得无比绝望。

    “父皇,我看柴绍与侯君集来势汹汹。我们得准备准备。”次子走到他身边,为他披上披风。

    梁师都轻轻点头。

    “父皇,是不是派人去突厥说一说?毕竟,我们也算他们的屏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以后就会直接面对李唐。而李唐占据朔方城,他们突厥就再无天险可守。人家可以直接一马平川,直取突厥王庭。”次子继续说。

    梁师都很是疲惫,只说:“你大了,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次子很是兴奋,问:“那些想要叛变的,是不是就地杀掉?”

    “嗯。”梁师都点头,尔后说自己累了,要歇息。

    次子告退,连夜派人前往突厥,请求支援。梁师都则在竹榻上睡了一夜,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每个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都是兵败如山倒。

    第二日,梁师都醒来,剩下的几缕黑发已全部白了。他闭门不出,将所有事宜交给次子,只一个人在小楼上发呆。

    次子手握大权,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若不是几位家生子将领拦住,梁师都的次子估计就已带人直接与柴绍来个正面对决了。

    梁师都在小楼上整整关了一日一夜。第二日,当他走出小楼时,收到了颉利的书信。书信大意是说梁国作为突厥的盟友,如今突厥叛乱,还请梁国出兵助他一臂之力。

    “父皇,突利先前征讨薛延陀失利,颉利问罪。突利带人反了。”次子叹息,“颉利虽是王,但突利也经营日久。他们这一打,也不知打多久,而且必定是两败俱伤。如此一来,颉利根本就没办法也不可能顾着我们。”

    这是个绝望的消息!

    梁师都完全不想讲话。而一干所谓大臣又在报告柴绍屯兵情况,分析大唐可能的动向。他越听越烦,径直扔了一支鹤嘴铜壶出去,一干大臣闭嘴。他则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到了午膳时分,收到了消息:突利和颉利都向蜀王求助,蜀王表示自己无权调动军队,何况即便可以调动,但也断然没有干涉别国内政的道理,更别说在别国领土上动武。

    “父皇,李恪这小子说得冠冕堂皇。他李唐不对突厥恨之入骨,我才不信。”次子撇撇嘴。

    “突厥的态度如何?”梁师都不想听儿子表达愤怒,径直询问消息。

    “李恪那小子说不好办。突利和颉利都向长安派了使者,要求援助。”次子回答。

    “蛮夷竖子,真可笑。”梁师都冷笑。

    “我亦觉得。”次子说,“我还认为李世民会谁都不帮。”

    “是。”梁师都这次径直赞同了次子。

    次子鲜少得到父亲的肯定,很是惊讶地呆愣住了。梁师都觉得这次子真是扶不上台面,无奈聪颖的长子已亡故,他膝下男丁稀少,也只能培养着看吧。何况,他这些年正在逐渐失去信心。

    “父皇,你赞同我?”次子很激动。

    梁师都扫他一眼,说:“你要谨记:天下从来没有太平,也没有所谓的和平。你肉眼看不到的战争一直在进行。”

    “什么?”次子不明所以。

    “战争从来不是方寸战场之事,所有的胜利除了绝对的军队实力在战场上的胜出之外,在暗处时时刻刻都在战斗着。”梁师都也不解释,继续说着。

    次子有些明了,但又不确定地问:“父皇,你所指的是间者?”

    梁师都总算欣慰了点,对次子点头说:“有时,一个间者可以改变整个格局。而此番突利与颉利的反目,大约也是大唐间者的手笔。如同我们想要削弱他们一样,他们也在想办法削弱强大的突厥。”

    “那我们帮还是不帮?”次子有些迷茫,忽然对未来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李世民不帮,我们帮。”梁师都看着远方初生的红日,很坚定地说。

    他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梁国不能没有颉利这个强有力的盟友,与其说这次是在帮颉利,还不如说是在帮自己。

    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他抖擞精神,清点兵马,悄然屯兵,静待突厥派往长安的最新消息。

    然而,梁师都还没等来长安使者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人。

第六百零八章 定朔方

    梁师都趁着夜色清点军队,整装待发。

    然而,就在这个晚上,有人递了名帖前来拜访。梁师都瞧着名帖上的名字,蹙了眉,问送名贴来的家仆:“还有何人?”

    “就一人。”家仆回答。

    “让他先回去,我明日见他。”梁师都将名帖留下。

    家仆离去,正在擦拭盔甲的次子不解地问:“父皇,叔叔探路返回,想必是找寻到了那条传说中的小路。我们可依据这小路,从迷途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长安城。柴绍与侯君集在此屯兵,就让他们屯着呗。朔方城内可是有暗道通向外面的山里。父皇,你为何不召见他呢?”

    “多嘴。”梁师都冷冷地扫了儿子一眼。这孩子不懂,他却是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一人来拜会,这不是梁洛武的性格。

    次子被呵斥,只得闭了嘴。

    梁师都已决定派心腹部队驰援颉利,过了午夜就启程。这一次,他不会亲自前去,让心腹带队。柴绍与侯君集对他府虎视眈眈,他要守在朔方城,与朔方城共存亡。

    “过了午夜,你与鹰洋带人驰援颉利。你虽为我的儿子,但缺少作战经验,此番一切听鹰洋的就好。”梁师都交代完毕。

    次子表面上答应,实际上内心腹诽,只是惧怕他,不敢说出来。梁师都对次子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他真是觉得太疲惫了,懒得再理会。反正次子扶不上墙,还有长孙,那是个聪敏的孩子。

    于是,梁师都交代完毕,就径直回了住所。

    他所住的地方,可谓是天险,也算铜墙铁壁。他寝殿所在是在一座孤零零的高台之上。这高台的四周都是万丈深渊,与对岸相距甚远,就是最好的弓箭手也无法将箭矢射到此处。而通往这座高台只有一处铁链桥。这铁链桥,夜晚就会被收起来,而白日里才会被铺开。在高台四周的对岸,是无数弓箭手把控,任何雀鸟都会被射杀下来。

    梁师都对旁人非常不信任。因此,他的寝殿没有一个人伺候,即便是最心腹之人。他在朔州城的这座高台之上,做着自己的王,在这里他才觉得安全。

    这一次,他回到了寝殿,自己点亮了灯。赫然发现在寝殿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人。

    他心一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这高云殿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而且,这样藏头露尾来到这里的人,必定是危险的。他顺手就将袖箭按下,喝道:“何方贼子,竟敢夜闯高云殿?”

    “梁师都,我恭候多时了。”声音响起,是带着甜美笑意的轻柔女子嗓音,那说话的语气带着略略的欢快,有点不严肃笑嘻嘻的。

    不过,尽管梁师都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但他几乎出于本能地觉得这年轻女子的声音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你是谁?找我何事?”梁师都一步都没有动,浑身冷汗阵阵。

    “我啊,你也听过。”女子脆生生地回答,言语里依旧带着轻笑,然后轻轻地站起身来,才继续说,“我乃弘农杨氏九姑娘杨氏阿芝。”

    脆生生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站在主位高台上的女子竟让梁师都觉得有一种不得不低头的威严。

    “你别唬我。杨氏阿芝不过是个小姑娘,何以能来到高云殿?”梁师都不太相信,觉得有人在故弄玄虚。

    “我师承仙者啊,什么地方我不能去?”女子笑嘻嘻的。

    “呵,师承仙者。旁人信,你以为我会信?这不过是弘农杨氏想要拯救衰败想的招罢了。”梁师都讽刺。他一直不认为杨氏阿芝那套师承仙者的鬼话,认为全是弘农杨氏那帮子老东西装神弄鬼干的事。

    “你爱信不信啊,反正我在这里了。”女子声音如同银铃在大殿里回荡。

    梁师都忽然无言以对。是啊,管人家是谁,反正人家在这里了。

    “你要如何?”梁师都顿了顿。

    “我是大唐子民,你是大唐敌对,你说我来做什么呀?亏得你还是一方霸主,这种问题还要问?”女子笑嘻嘻的。

    梁师都被激怒,喝了一声:“弘农杨氏既然把你打造成传奇,我今日就做传奇的终结者。”

    “你啊,还差得远。”女子声音轻飘飘的,速度极快,身形飘渺,已躲过了他发出的袖箭,稳稳落在他身后。

    梁师都大骇,立马回转身,欲要拉开距离攻击。可他略一转身,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随后就看到一张娇俏的女子脸,映着烛火,笑意盈盈。

    梁师都来不及反应,胸口顿然刺痛,浑身力量像是开了巨大口子的沙漏不断流走。

    “好快。”他只吐出这两个字。

    女子已抽出武器,站立在不远处。

    梁师都已说不出话来,没有一丝力气,视线终于模糊,陷入黑暗。

    江承紫远远地站着,血腥味在风中翻飞,令人作呕。

    她在梁师都的寝殿一侧找了一壶酒,慢慢地清洗了格斗刃,又拿了一件衣服擦干净,慢腾腾地收起来,才说:“李南,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我们的人会直接割下他的项上人头。之后,就会说是部下反叛,牡丹烟花为信号,柴大将军会立马进军接手朔方城。”一旁的夜色转出一个人,正是天煞的首领李南。

    “锦云,我想他了,你对这边境熟悉,你与我一并前去吧。”江承紫吩咐。

    柱子后转出了一个女子,正是锦云,道:“诺。”

    四月末,月如钩。

    柴绍在朔方城外屯兵两日,这一晚就是约定进攻的日子。

    柴绍、薛万钧刘旻、刘兰成以及穹苍在中军帐门摆了酒席,静坐等待。而满营的柴家军整装待发,只等一声号令。

    从日落西山一直等到了后半夜。忽然,不远处的朔方城楼上腾起烟火。那烟花直直冲天,在天上绽放成一朵偌大的牡丹。而后,又是接连的两次烟火冲天,皆是牡丹形状。

    “可以出兵了,大将军。”穹苍平静地说。

    “是的,可以出兵了。”刘旻与刘兰成一脸兴奋。

    “嗯,可以出兵了。”柴绍回答,随即转身吩咐柴勋传令下去,大军立即开拔,进攻朔方城。

    薛万钧在一旁很是无语,心里不由得打鼓:怎么他们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穹苍这样信任?这是十万大军啊,怎么能当儿戏?

    “薛将军,你怎么还在发呆?快快前行啊。”柴勋催促。

    薛万钧很是无语,也只得回到自己先锋官的位置上。

    柴绍大军来到城下,只见城门大开,城门前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而城门楼上竖了降旗。柴绍诧异,怕其中有诈,看了看穹苍。

    穹苍却是驱马上前,朗声问:“所跪何人?”

    为首一人回答:“我乃梁师都之堂弟梁洛武。他残暴不堪,勾结蛮夷,鱼肉百姓。实则是罪恶滔天,昨日听闻大唐柴家军到来,我们特斩杀梁师都前来投诚。朔方城全城百姓,各方将领,愿回归大唐。

    为首这人正是今日才回归的探路者梁洛武,是锦云手下善于易容的高手所扮。尔后,他向柴绍奉上了梁师都皆其子的项上人头。

    尔后,柴绍顺利进入朔方城,清剿了还在抵抗的部分叛军。经过几个时辰的清缴,当红日初升时刻,柴绍执掌了朔方城。

    “是该向朝廷汇报胜利了。”薛万钧进言。

    “国公爷万万不可,突厥援军就在朔方城三十里外,火速赶来。”穹苍缓缓地说。

    “什么?”薛万钧大惊。

    “薛将军随我迎敌。”柴绍朗声道。

    柴家军往朔方城以北突进,一个时辰后与突厥骑兵相遇。薛万钧一股子窝囊气憋着,上去就是一顿砍杀,勇猛异常。

    柴绍将梁师都人头悬挂,喝道:“你家大王与我大唐陛下有盟约,如今梁师都已死,你们这是要公然背弃盟约,与大唐为敌吗?”

    颉利与突利闹得不可开交,正剑拔弩张,派来驰援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瞧见梁师都已死,朔州城已落入大唐手中,便立马退去。

    薛万钧杀红了眼,还要追上去。柴绍挥手下令班师回朝。

    “薛将军现如今还不是打突厥的时机。”柴绍对薛万钧说。

    薛万钧点点头,柴绍等人驻守朔方城,只等朝廷任命下来,再行撤军。一切妥帖,穹苍也要告退。

    薛万钧是万分好奇,轻声问柴绍:“大将军,这朔方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梁师都怎么忽然就死了?而且看起来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血战。”

    “兵不血刃不是很好?”柴绍反问。

    “好是好,但总觉得有些蹊跷。”薛万钧蹙了眉。

    “梁师都暴政,手下反叛杀之,还有什么蹊跷?”柴绍扫他一眼,心想:得找个机会跟陛下说说,下次再有什么战事,千万别派这么一位来跟着自己,真是有勇无谋,连一向笨头笨脑的柴勋的脚趾头都及不上。

    薛万钧自己也说不出来,只说直觉。柴绍冷笑一声,没理会,径直让柴勋准备好酒好菜去。

第六百零九章 一封密信

    朔方城,北地险要城池。可谓北地要塞。

    昔年,梁师都执掌朔方,勾结突厥。朔方城一过,地势平坦,天险鲜少,敌人直直就奔长安而来。大唐的北面天然屏障等于在敌人手中,北地门户在贼人之手。李世民曾为此,寝食难安,私下里针对朔方城做了无数的暗地里的部署。

    如今,梁师都伏法,朔方城被柴绍和平接手。悬在李世民心上的大患之一,终于彻底去除。从此之后,北地天险就在大唐手中,突厥再不能一马平川到中原,一骑绝尘破长安。

    捷报送到长安,满朝文武皆惊喜,更有人老泪纵横。

    李世民也是湿润了眼眶,朗声道:“柴绍与侯君集真是好样的,好样的。从今以后,大唐将所向无敌。”

    “所向无敌,所向无敌。”向来不喜唱高调的初唐朝臣们异口同声,掩饰不住的激动。

    待朝臣稍平静,魏征进言如今该论功行赏。李世民当即下令“赏”,让兵部依照呈上来的功劳簿拟定行赏名录讨论后上奏朝廷。

    “赏。”李世民当即下令,而后命令兵部依照功劳簿拟定行赏名录上奏朝廷,待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一早的早朝朝会就在激动与喜悦中结束。结束早朝后,李世民回到了甘露殿,召见了李靖。

    “你说说,薛万钧这封信什么意思?”李世民将柴绍给予的一封密信放在案几上。

    李靖上前,拿起了那封信。信件很短,大意是说了这一次屯兵驻扎的全过程,其中也提到了自称是穹苍的男子带来的消息,还写了柴绍与这男子看样子是第一次见面,但不是初相识。薛万钧的信件里还提出怀疑:这穹苍自称是蜀王部下,若是蜀王部下,柴将军如此信任,再加上柴将军又是蜀王准王妃的义父。如今柴将军手握军权,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朔方,他日怕也能收复别处。毕竟蜀王是庶出。

    李靖看完之后,蹙了眉头,道:“这薛万钧日后还是不要用了。”

    李世民微笑,问:“尚书这是何意?”

    “陛下,柴绍当年跟随高祖起兵,散尽柴氏一族万贯家财,出生入死。而且年少时,就与陛下是莫逆之交。柴绍为人随和,心系天下。他算是军中最重视士兵生命的将领,每每出战,总是要做得周全,力求己方伤亡最少。旁人不知,陛下应该最是清楚。如今,这薛万钧在柴绍身边没学到这些,反而挑拨君臣关系,说什么他日怕能收复别处。薛万钧此乃小人也。”李靖径直指出。

    他作为大唐兵部尚书,领军人物。最烦的就是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自古以来,多少忠臣良将就是被这种小人自以为是的报告所害死的。他对此种小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以至于一向说话再三斟酌的他,也不去想什么顾忌。

    “爱卿一向谨慎,不料谈论此事,竟如此爽快鲜明。”李世民笑道。

    李靖一脸严肃,说:“陛下,我谨言慎行,但薛万钧所奏之事干系重大,稍不注意,就牵连无辜,导致祸端,臣自当不敢沉默。”

    “爱卿能如此,朕甚为欣慰。”李世民如释重负,将那封信收回去,轻轻折叠。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李靖有些不舒坦。他认为李世民依旧心存疑虑,对于柴绍与李恪还有怀疑与考量。所以,本不想继续多言的他觉得既然说了,那就索性说到底。

    于是,他又说:“陛下,无论薛万钧出于什么目的。臣还是认为薛万钧这是杞人忧天,危害甚大。这柴绍大将军自小与陛下相识,他的人品为人,相信陛下比我更清楚。至于蜀王,他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也最为清楚。再者,上次别有用心的弹劾中,蜀王与杨氏阿芝的处理,我觉得两个孩子已表明他们的心迹。此番收复朔方,正确处理突厥内部的矛盾,蜀王与柴绍功不可没。”

    “爱卿的意思,朕明了。”李世民说到此处,扫了李靖一眼。

    李靖立马敏锐地觉察出自己说太多,而且自己说的基本都是无用的。作为一国之君显然不可能不预防薛万钧说的这种可能。

    李靖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为将之人最忌讳的就是陛下的猜忌。

    “那臣先告退,毕竟秦将军还没消息。”李靖找了个说辞。

    李世民也不挽留,只挥了挥手,道:“你且去吧。”

    李靖离开后,李世民将那密信看了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朗声喊:“元宝,烧了。”

    甘露殿西北角的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李世民的贴身秘密暗卫元宝。他几乎没有询问,就将案几上的信件放在旁边的鼎炉里烧掉了。

    “元宝,你将蜀王给的信件都拿出来。”李世民吩咐。

    元宝默然无声,转入甘露殿西北角的屏风后,翻开一块地砖,将里面的箱子抱了出来。箱子是楠木质地的,黑漆烤面,金丝锁。

    元宝将箱子放在李世民面前的案几上,李世民拿出三把钥匙将那箱子打开,那箱子里厚厚一叠都是清江白写成的书信。

    “元宝,你对薛万钧的书信怎么看?”李世民一边整理箱子里的书信,一边问。

    “属下乃一届莽夫,对朝廷事务不太懂。暗卫只知道主人作的决定都是对的。”元宝平静地回答。

    他是孤儿,快饿死了被人捡回去,接受严格训练,成为最优秀的暗卫。而暗卫的信条里的第一位就是:主人所言永远是对的,主人是暗卫的天地。

    李世民叹息一声,也觉得不该问元宝这等事,但他又忍不住,说:“秘密召亭玉和明青来长安见朕。”

    李恪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然而他不仅仅是父亲,更是一个王者。他要确保整个国家的安定,他还要确保玄武门之变不再重演。作为身处其中的人,那种痛苦滋味不是旁人所能了解的。他不愿自己的孩子们有朝一日也会如此。

    “是。”元宝转身离开,对在暗影里的手下吩咐下去。

    李世民则是就着日光,将那些信件一一展开。这些信件属于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秘密,也属于一个臣子与帝王秘密。

    信件的内容并不会太长。有很多是做了紧急标记的。大多数是对于他所作所为的汇报,包括他自己训练了一大批的孤儿,组织成秘密组织:天煞地绝魑魅魍魉。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组织的时候,是孩子写信告诉他:父亲,周遭对我们虎视眈眈,儿子不想坐以待毙。你在外征战,我总要守护我的家人。

    再后来,天煞地绝魑魅魍魉为他带来了许多的情报,也完成了许多对于敌人的行动。让他能够在打仗的时候,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坦白和深情。

    然而,当这个父亲成了天下之主,儿子所持有的利剑就让他在为之骄傲的同时,隐隐忐忑。如今,薛万钧的这封信让李世民原本隐隐忐忑的心更加焦躁起来。

    “如果恪儿是长子就好了。”他忽然这样想。随后,又摇摇头,觉得自己太可笑。如今,事已至此,还做什么假设的事。

    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弄清楚薛万钧所言。因此,他让元宝将一直监视蜀王行动的亭玉和明青召回来,问一问情况。

    他一封一封信读下来去,最近的信基本是每日一送。说的是突厥情况,以及他的行动。

    看到这些,李世民又觉得心柔软起来。李恪每个行动都写得清清楚楚,包括他派人秘密拜访突利,秘密会见前朝萧后和炀帝之孙。

    他对父亲,对君王没有隐瞒。

    可是,作为一国之君,他不得不彻查薛万钧所说的可能。这是对国家的保护,也是对恪儿的保护。若是有那种苗头,他当要将苗头在最初就掐断。

    他经历过的兄弟之痛,不能让孩子们再度经历。他喜欢自己的孩子们兄友弟恭,共同守护大唐天下,守护黎民百姓。

    李世民心里担忧。

    他对李恪是极其喜爱的,但经历过挣扎的他,已深刻明白即便作为君王,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必须遵循祖宗法度来办事。

    如今,承乾就是太子,就算承乾有什么三长两短,都只能是嫡出的李泰,而非李恪。李恪庶出的命运已注定他必定不能登上大宝。就算他作为父亲,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他想着约束他的言行,时时提醒他。

    读着李恪的信件,看了许久。他才蓦然起身走出甘露殿。被赶出来的内侍站在门口,瞧见陛下出来,连忙问:“陛下,可是要用膳?”

    “去东宫。”李世民一边说,一边大步往东宫去。他要亲自去东宫看看承乾,探一探承乾的深浅与想法。

    “需要让人通报御膳房送膳食到东宫吗?”内侍询问。

    他扫了内侍一眼,道:“朕不觉饿,就在东宫随意用点。”

    内侍明显感到陛下的不悦,立马闭嘴,认真引路。

第六百一十章 一个秘密

    日光和暖,东宫之内。

    太子妃让一大早就开始处理事务的太子准备了好膳食。太子妃苏氏很是温婉,端上参汤,便对太子说:“太子,纳侧妃的事宜,东宫已准备妥帖。不知太子还有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吗?”

    李承乾将手中的文件放下,对她说:“杨氏是世家大族,六房又有功于天下百姓。规格上,太子妃看着办就是了。”

    苏氏心里一凉,她出身名门,但家族已衰落,与弘农杨氏没得比,更别说风头正劲的杨氏六房了。

    “是。妾身这就去准备。”她举手投足依旧是典范。

    “等等。”李承乾看着小小的女子转身,又喊住了她。

    苏氏转过身来,太子站起身来走过去执起她的手,温柔地说:“但无论如何,不过是侧妃,再怎么有功于天下百姓,也不能僭越了祖宗法度。这东宫你才是太子妃,你才是东宫女主。”

    苏氏心里一暖,眸光经晶莹,垂眸娇羞,却还是不忘了温婉,低声道:“那妾身再去准备,既彰显是陛下赐婚,又不僭越。”

    “嗯。你是名门之后,天姿典范。这等事,想必你是做得很好的。不过,若是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你可去立政殿瞧瞧母亲。”太子说。

    “妾身每日都晨昏定省。母亲身子挺好。”苏氏回答。

    “如今,母亲是双身子,月份渐大,你为东宫女主,要常常去候着。”李承乾又叮嘱。如今,长孙一族是收敛了不少,但他不相信长孙一族对即将出生的皇子会放手。豺狼不会因为一时的受伤,就会不再杀生。豺狼只有死亡,才不会有危害。

    苏氏一一应了,承乾温和地与她告别,兀自关了书房。

    他将一大堆的竹简挪开,竹简下面是几封纸写的信件。这是属于他的谍者系统传回的各方情报。

    从前,作为家里的长子,在弟弟们总被大伯家孩子欺负的时候,他勇敢地站在弟弟们的面前,与大伯家的堂兄弟们打得鸡飞狗跳。即便被母亲责罚,跪在祖先牌位前几天,他都不认为自己错了。

    后来,他与李恪总发现有人监视他们,家里的事很轻易就被对方知晓。兄弟俩非常害怕,于是私下里商议对策。

    最终,兄弟俩认为也要培养这样的人,不能再当小孩了。因为厨房里隔三差五被下毒,还有隔三差五就发现又能直接让全家被杀头的东西。

    有一次,李恪的一只老鹰乱飞,他们为了抓老鹰发现了书房里被人藏了龙袍。兄弟俩大惊,赶快处理掉。刚处理掉,李元吉就带人来说秦王意图谋反,连龙袍地准备好了。

    “我们要培养属于我们的人,保护我们,搜集情报。他们这是要弄死我们啊。”李承乾对李恪说。

    李恪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大兄,可我们问谁?我们自己不会,也断不能去问先生。万一先生是他们的人呢?”

    “问秦将军。”李承乾那会儿很喜欢秦叔宝。

    李恪摇摇头,说:“秦将军终于朝廷,他会认为大伯是正统。”

    李承乾沉默许久,觉得十分苦恼。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李恪建议:“要不,我们去问你母亲?”

    李承乾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行不行,我母亲肯定不成。你又不知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与其去问我母亲,还不如去问你母亲。好歹,她是前朝公主,肯定见多识广。”

    “这——”李恪很为难,“我母亲成日里礼佛,不问世事。”

    “家里危难,哪能顾得了这么多?走。”李承乾拉着李恪就去找李恪的母亲了。

    李恪的母亲一身素衣正在念佛,李承乾与李恪过去跪地,然后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兄弟俩,看了许久,说:“此事,你们问你们的父亲更恰当。我不过是一个妇人,即便曾贵为公主,却也不曾知晓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两人很是失望,当即也决定前往寻找父亲。

    三日后,父亲班师回朝。父子三人在书房进行了第一次促膝长谈。父亲惊讶于两人的敏锐,也欣慰两人的成长。

    四日后,一名叫蒙奇的老者出现。这位老者表面上是府里的洒扫,但却是两人的谍者师父。他为两人讲解谍者渊源、作用,谍者系统的建立,以及惯常手段。

    尔后,一边提防李建成与李元吉两家,一边暗地里挑选人选。李承乾与李恪建立了属于他们的谍者系统,在暗地里开始跟李建成一派斗争。

    再后来,父亲登基,承乾成了太子。

    为避嫌,李恪与他保持距离,并且建议他将当初一起建立的谍者系统解散,把他们放入京城军中,以便于他监控京城军中情况。

    他接受李恪的建议,并且在从前他培养的秘密谍者的基本上,再选拔人,建立一张庞大的罗网,监视着敌国的一举一动。同时也监视可能对太子之位有影响之人。

    旁人只道他是少年人,躺在父母的功劳上,投胎投得好时机,成了太子。

    却不知,他有着自己的谍者系统,他从来都耳聪目明。

    就是玄武门之变那一晚,他与李恪就隐没在不远处,若是父亲有个闪失没有赢,他们就会有所动作。

    那时,李恪说:“大兄,若是父亲不幸失败。我希望大兄能守护大唐,守护我们一家人。大伯为人心胸狭窄,战略眼观不行,大唐在他手中,他驾驭不住。”

    “你觉得我可以?”李承乾似笑非笑。

    “你是父亲的儿子,我们父亲可不是常人。”李恪很平静地说。

    “若真如此,你得在我身边,支持着我,并肩作战。”他说。

    “若是那样,我会支持大兄,会在大兄身边,但不会与你并肩。”李恪回答。

    烈烈风中,他蹙眉,问:“为何?”

    “若那样,你是君王,哪有并肩的道理?国无二主,我不会与你并肩,我只会为你而战。”李恪缓缓回答。

    “你看玄武门,伯父、叔叔和父亲,为的不是就是那个高高的位置么?三弟,你不喜欢么?”李承乾径直问。

    李恪摇摇头,笑道:“我不喜欢。我要等我的梦中仙子。我要去了那个位置,后宫一大堆,那可对不起她。”

    “你总说仙子,你不是幻觉?”李承乾对于这个弟弟一直很喜欢,但就是梦中仙子这事让他觉得这弟弟有点脑子不清醒。

    “不是。”李恪笑了,然后拿出一块糕点扬了扬,得意地说,“看,这个茶叶味的糕点,就是她教我做的。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说完,张口就咬。李承乾连忙抢下一半,也尝了尝,啧啧地说:“滋味颇好,怪不得青雀总来找你。”

    李恪笑了,跟话痨似的说:“等此番安定下来,我就要去找她,然后求父亲赐婚。”

    “看你这出息,父亲会生气的。”李承乾撇撇嘴。

    “我没大志向。”他垂了眸。

    这一日,玄武门之战,终究是他们的父亲获得了胜利。兄弟俩策马隐没在人群里,而后出了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再然后,他成了太子,李恪封了汉王。

    他登基,长孙无忌就来恐吓教育他。他只觉得可笑,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黄口小儿么?不过,也是那时开始,他明白长孙无忌想要一个能控制的未来天子。那么,等自己的父亲百年之后,长孙一族就能控制整个朝堂了。

    何其愚啊!

    赵高能指鹿为马又如何?吕不韦把持秦国又如何?最终也不过跳梁小丑。能当君王的都不会是省油的灯。这个舅舅呀,功劳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而且更可笑的是他不仅说李泰会威胁他的地位,还不断地挑拨他与李恪之间的关系,还总拿李建成、李元吉与父亲的关系来比较。

    他宁愿相信吃货李泰会觊觎太子之位,都不相信李恪有觊觎之心。而且他觉得如果李恪想做太子,他给李恪就是了。这个弟弟肯定是个好君王。

    而且,他知道一个秘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个秘密

    李承乾知道一个秘密:

    如今的皇后,他的母亲并非是父亲的正妻。当年,父亲与杨淑妃一见钟情,父亲向炀帝求娶了公主。一位公主下嫁臣子家里,任凭谁都知道不可能作为侧室。

    而与此同时,祖父与外祖父又在早年定下儿女亲家,父亲这边也不能不娶母亲。杨淑妃不想父亲为难,那样温婉清冷的高傲公主,也主动与长孙妹妹共同管理家里事务,不论尊卑。这样就避免父亲违背祖上的意思。

    后来,隋朝灭亡。杨淑妃成了亡国公主,万念俱灰之下,每日里礼佛,性子越发淡,咋一看都不像是世间之人。那眉目清清冷冷,丝毫没有凡俗的蝇营狗苟。

    李承乾小时候最喜欢去杨淑妃的住处,就因为在那里特别宁静。连带他的三弟李恪也是这样的性子,极其聪明,却眉目越发清冷,只有在说起他的仙女的时候,眉目里才全是笑意,才能让人觉得他是属于这世间的人。

    再后来,父亲成了秦王。

    舅舅认为一个亡国公主不足以成为秦王妃,而且她不问世事,成日里礼佛,管理家里的事务还得落在他妹妹身上。

    那一晚,他躲在书房外,父亲沉默了许久,说:“我去问问她的意思。”

    舅舅没说话,父亲径直走了。他也从小道偷摸去了佛堂,杨淑妃只是笑说:“陛下,我一心向佛,这王妃不王妃的,我没心思。长孙妹妹做得很好,她是最适合的。”

    “可是你这般,恪儿以后,就不是嫡出。你——”父亲叹息。

    “父亲,不是嫡出,有什么害处吗?”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李承乾一惊,原来三弟也在这里。

    “不是嫡出,你就不能继承父亲的王位。”父亲简单地解释。

    “这有什么呀。王位给大兄就是了啊,大兄才华横溢,对我们又好。他继承了王位,肯定会对我们好的。才不会像大伯那样,对父亲不好呢。”李恪奶声奶气地说。

    “你这话,胡扯。”父亲厉声喝道。

    “我也就在父亲面前说说罢了。只要父亲还爱我,是不是嫡出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大兄继承王位,他会守护我们的。”李恪继续说。

    “恪儿啊,你现在还小,你不明白。”父亲说。

    李恪打断父亲的话,说:“父亲,是你不明白呢。我对王位没什么兴趣呢,我只想着快快长大,能早点见到神仙姐姐。”

    “你又提神仙姐姐,你这孩子,我改天找方士给你瞧瞧。”父亲叹息。

    杨淑妃道:“我与孩子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长孙妹妹更适合秦王妃这个位置,恪儿也觉得承乾更适合将来继承王位,守护我们一家人。”

    父亲终于没有说什么,默默离开去向舅舅长孙无忌回话。

    李承乾则蹲身在房后的草丛里,一动不动。过一会儿,又听见杨淑妃问:“恪儿,母亲再问你,你是真不后悔?”

    “母亲,有什么好后悔的?”李恪反问。

    杨淑妃沉默许久,才说:“你父亲方才没有说,现在我就明说了吧。如今,你大伯父与三叔对你父亲步步紧逼,这态势很是微妙。若是你父亲胜出,将来他的嫡长子就可以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

    李恪一听,笑了,打趣说:“我倒是什么好事,原来是这个。母亲,我是真没兴趣。你看做帝王有什么好?要操心全天下,想要逍遥自由,或者陪伴母亲都不一定有时间。而且,后宫佳丽无数,我从前听嬷嬷们闲聊,说这帝王的后宫那么多女子,可没几个是真心向着帝王的,那些女子都是各大世家送进宫去的。那多没意思,多无趣啊。”

    “你可想好了?”杨淑妃很严肃地问。

    “想好了。我不喜欢那位置,而且我认为承乾更适合。”李恪奶声奶气地说。

    杨淑妃叹息一声,说:“那么,恪儿,从今天起,你就要低调,不要显示你的任何才华,最好是忘记你的才华,处处藏拙。”

    “好。”李恪干脆地答应。

    “还有,你要时时刻刻谨记今日你的选择,全力支持你的大兄。”杨淑妃叮嘱。

    李承乾在佛堂后的黄草丛里一直坐到月落黄昏,杨淑妃母子去用膳了,他才慢腾腾离开回到自己的院落。一回去,奶娘就抚着胸口问:“我的大公子呀,你去哪里了?”

    “出去骑骑马,然后在草丛里睡着了。”他编了谎话。

    “你这孩子还真是心大。”母亲温柔地说,顺手将他身上的青草都捡下来。

    这一刻,尊卑已分。

    后来,他做了太子。长孙无忌无数次挑拨他跟李恪的关系,时时刻刻都在讲李恪是他最大的拦路石,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真想拿起一只瓢舀上满满一瓢大粪泼他一身,然后义正言辞地喝道:“他是我的兄弟,这位置本该就是他的。若是他想要,我就给他。”

    他一直认为太子之位是李恪的,甚至有好几次以没法胜任为由去请辞,半路上就被李恪截住。李恪个小屁孩还义正言辞地教训他:“你是大兄,你想逃避责任?”

    他白了李恪一眼:“贤者当之。”

    “别逗了,大兄。我们这一家子还指望着你保护呢。父母会逐渐老去,你看朝堂上那些人心怀鬼胎。你不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谁去?”李恪很严肃地说。

    “你。”他瞟他一眼。

    “不要,我志不在此,便不适合。别的弟弟们,更不适合。”李恪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兄长不要惧怕担心,有什么难处,作为兄弟也会竭尽全力站在你身边帮你的。”

    李承乾看着粉雕玉砌的少年,眼眶湿润。他摇摇头,笑道:“罢了。”

    “那就让大兄替弟弟们背负皇冠前行,弟弟们逍遥快活。”李恪嘿嘿笑。

    “我不去请辞可以。但如今大唐局势未稳定,你也不能闲着。”李承乾说。

    “好。我会竭尽全力配合大兄。”李恪答应得爽快。

    兄弟俩握手,他觉得自己真是比前朝太子杨勇和自己的大伯父幸运太多。

    之后的岁月,他与李恪约定表面上拉开距离,旁人瞧着像是他处处提防李恪似的,而他越来越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大唐太子,镇守朝堂,注意着长安的一举一动。

    而私下里,他与李恪一直在秘密联系,秘密计划。那些对大唐江山别有用心的,虎视眈眈的。他们都会设计让他们将他们一一剔除。

    他曾打趣李恪:“旁人都认为你是我最大的敌人。我舅舅可是天天都在我耳边说你是我最大的威胁。说父亲多喜欢你。”

    “哈,你信吗?”他笑。

    “我们可是共患难的兄弟。”李承乾说。

    李恪看着远处的皇城,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仰面躺在山顶的草丛里,懒懒地说:“你不是个合格的君王。君王呀,心要狠。”

    “你要这太子位,就给你。正好我四处去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他再次提起。

    “你别逗了。你做兄长的就要爱护弟弟们,好好创造个太平盛世,让我们日子过得舒心点吧。”李恪撇撇嘴,唱了一首歌。

    李承乾觉得好听,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笑道:“阿芝教我的。”

    “瞧你得瑟的。”李承乾撇撇嘴。

    “走吧,一会儿东宫要发现太子不见了,还不得翻了天?”李恪站起来身来。

    “反正你的弹劾案一出,我们都站在一处,也不用瞒着旁人了。”李承乾觉得这样秘密见面似乎很没必要。

    “暂时还是低调点。看看多少跳梁小丑出来里间。”李恪拍了拍身上青草。

    “那你此番去突厥,可要小心。”李承乾蹙眉。

    “大兄,你在京城对付长孙氏和京城里的谍者们;我去帮你把突厥削出几层皮来。”李恪笑嘻嘻地说。

    “你呀。”李承乾摇摇头,然后两人说了说薛延陀、回纥那边的谍者早就行动。苦不堪言的薛延陀、回纥早就想反了。

    “这次,我让谍者行动,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反了,也算是为兄为你的安危增添一重保障。”李承乾拍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阿芝,会好好活着回来的。”李恪哈哈笑,大袖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承乾嘀咕:“好意思穿这种宽袖宽袍来,如果遇见老虎,看你怎么办?”

    “我不怕啊。你是大兄,箭术百步穿杨,有你保护我啊。”他回头,笑嘻嘻的。

    李承乾心情愉快,两人一并下了山。之后,就是几日的部署。

    而今,前方探子来报,除了报告突厥的情况外,还说柴绍军中有先锋薛万钧递了密信给陛下。因怕薛万钧是陛下的人,怕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引起陛下对太子的猜疑,故而并没有将薛万钧的密信在半路截取。至于那个给陛下送密信的人,已被自己人盯梢。

    “薛万钧。”李承乾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将那情报放到了一旁的火盆里付之一炬。

    密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李承乾有些焦躁,尽管他已经派人送信给尚在边境的李恪说了此事,让他万事小心。

    也许该去甘露殿走一遭,探一探父亲的口风?

    李承乾想到这里,倏然站起身,整了衣衫,朗声喊:“来人。”

    外面的人还没应声,却有人跌跌撞撞跑来,在门外喊:“回禀太子,陛下朝东宫来了。”

    李承乾心里一紧:莫不是父亲发现了什么?

    “准备迎接陛下。”他整了整衣冠,朗声吩咐。

第六百一十二章 试探

    李世民到东宫门前,便瞧见承乾携了一干人等迎了出来。一干人等行了礼,承乾就笑着上前,道:“儿臣向父皇道喜,运筹帷幄,收复朔方。”

    “这的确是喜事呀。”李世民想到北地从此有了屏障,心里也是忍不住高兴。

    “父皇可用了午膳?”李承乾跟在李世民旁边,一边走,一边问。

    李世民大步往东宫里走,回答:“就在你这里用点吧。方才召见了李尚书讨论了一下此番边关情势。没来得及。”

    “那儿臣吩咐人去准备父皇爱吃的。”李承乾说。

    李世民摆摆手,道:“就你平常的午膳就行了,朕来这里,是有事与你谈。”

    李承乾恭敬地弯腰应声,然后吩咐了太子妃苏氏去准备膳食。

    “去你的书房吧。”李世民径直指出。这事就算是委婉的事,也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

    李承乾一听,也知晓父亲有大事要说,要不然就在正厅即可。或者,薛万钧说了什么事关重大的事,父亲一时也拿捏不定,是来看自己态度的吧。

    “是。”李承乾恭敬地回答,而后跟在李世民身后入了东宫书房。

    李世民入内就闻到淡淡的烟味,像是方才焚烧过什么纸张似的。他略蹙眉,径直问:“承乾,你这里有什么烧着了吗?”

    李承乾不紧不慢,道:“回禀父皇,儿臣先前在这里写字,心绪不宁,写得差劲,就顺手焚了。”

    “你呀,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几个字写得不好就沉不住气,这性子要不得。”李世民兀自坐到案几前,翻看李承乾读的书籍。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定当修身养性,控制情绪。”李承乾回答。

    李世民没李理会,径直翻那些书籍。案几上摆放的书籍基本是竹简,还有些许泛黄的纸张和丝帛。内容包括兵法、间者论、治国方略、军队训练、兵器革新、民生农事、水利工程。

    李世民看到这些颇为欣慰,抬起头来瞧了瞧承乾,问:“这些书都读了?”

    “回父皇,都读了,只是随着有些事情的发生,觉得某些言论该有新的解释,便都翻出来瞧瞧。”李承乾恭敬地说。

    从他与李恪暗自发誓要变得强大保护家人开始,李恪就四处去搞各种奇怪而有用的书籍给他看,他觉得这些书不仅有趣,而且让他觉得脑子越来越清明,对天下对人对历史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但当他问李恪看了没有,李恪撇撇嘴说:“瞄了几眼,不然怎么敢给你看呢?不过,什么治国方略,我就不看了。我又不用辛苦地治理国家,执掌天下。”

    “兔崽子。”每次看到李恪这种幸灾乐祸,他就忍不住喝道,连带抄起家伙朝着李恪扔过去。

    不过每次都不是真的扔去打李恪,只是象征一下表达自己的愤怒,李恪轻易躲开,笑得更是肆无忌惮。也就是这样的时刻,他才能看到三弟的笑容。其余的时候,尤其在公共场合,那家伙就是一脸肃穆,脸上跟结冰似的,仿若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他想想他们私下相处时,他的模样,真是想笑。于是,每次在公共场合看到他那一脸肃穆,他都憋笑憋得相当难受。

    “你有这份儿心思,很好。”李世民甚为欣慰,一颗焦躁的心略微平静下来。

    “孩儿还差得远。昔年听闻父亲每日苦读,还要练功,对旁人说‘一日事,一日毕,不可荒废一时一日’。我自是向舅父亲学习。”李承乾很恭敬地说。

    李世民哈哈笑,说:“那时呀,真是好时光。尤其是在太原那几年,淑妃红袖添香——”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他先娶了淑妃,这件事一直被隐瞒着,孩子们是不知道的。

    李承乾看他神情,也明了父亲的顾忌,他觉得这件事或者不能瞒着父亲,只有全家同心,才能其利断金。而今那薛万钧也不知是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所为秘密给父皇,指不定是告老三的黑状。

    “父皇,我知道。”李承乾忽然说。

    李世民一头雾水,问:“嗯?你知道什么?”

    “父皇,承乾向你坦白。我很小的时候,就知晓其实淑妃才是父亲的正妻。”李承乾眸光坦荡。

    “谁告诉你的?”李世民压低声音喝道。

    李承乾摇摇头,道:“父皇,是我不小心听到的,就在你被封为秦王那个晚上。祖父身边内侍秘密来问,父皇你到底让谁成为秦王妃。其实,父皇,就是旁人不说,儿臣已长大。淑妃嫁给你的时候是公主,断没有做侧室的道理。”

    “那你有什么看法?或者想法?”李世民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承乾从小就乖巧聪颖,心性敏感。他怕这样的身世让他心里别扭。

    李承乾摇摇头,道:“父皇,前朝亡了。淑妃身后没人了,所以她低调是为了护着三弟周全。她很聪明,若是我,我也会这般做。”

    “朕是说,你知道其实李恪才是嫡长子,若是淑妃不推辞,他才是太子,你不觉得你这太子是被人施舍的吗?”李世民毫不客气地说。

    他其实最怕的就是李承乾知晓这个事情后,心里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他不想跟李承乾绕弯,径直就问出来。在他看来,是毒瘤就要挖出来。

    李承乾摇摇头,说:“父皇,我曾这么对老三说过了。”

    李世民很是惊讶,问:“你竟然跟你三弟说过?”

    “对啊。要不然,父皇认为我跟三弟的关系是什么关系?父亲大约还不清楚吧?在你外出征战的时候,伯父、叔叔他们的人没少害我们。母亲是妇道人家,淑妃吃斋念佛。那时,跟伯父家五个堂兄打架,都是我和李恪一起上阵的。”李承乾缓缓地说。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坚定而严肃的神情里透出的那种骄傲与自傲,陡然之间羡慕起来,但却又想到自从他做了帝王,这两个孩子似乎很是生疏了,心里又觉得特别难过,叹息一声道:“终究是父亲对不起你们。”

    “父皇此话怎讲?”李承乾诧异地问。

第六百一十三章 心迹

    “因了这权力之路,你兄弟二人便越发走远了。”李世民想起自己与李建成、李元吉,语气心情也越发沉重。

    “父皇,你不想知晓老三在我说出那个真相时,怎么回答的吗?”李承乾问。

    “如何回答?”

    他真的很好奇李恪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回答得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说‘大兄,别逗了。我们家经历了这么多,你还分什么嫡庶?我明确跟你说了吧。在我心里,咱们家没有嫡庶,只有长幼。你是大兄呀,就要承担起保护弟弟妹妹的责任,让我们过得逍遥啊’。”李承乾学着李恪的话语说,还一边比划着拳头,补充了一句,“他很懒洋洋的,看着就想揍一顿。”

    李世民有点傻眼,因为他发现承乾在说到老三时,那种骄傲、自豪丝毫不做作。

    “可是,你们这些年——”李世民都有点不忍心问下去。

    “我们很好啊。以为我们不好的都是旁人。”李承乾耸耸肩。

    “可你们一直保持距离,尤其是你做了太子后。”李世民问。

    李承乾笑了,说:“父皇,从前你还不是秦王,就多少人想暗害我们呀。后来你做秦王,在封秦王妃的那个晚上,我和李恪就明白了外面有多得很的人要让我与他兄弟罅隙,甚至不仅仅是我与他,还可能与别的兄弟。再后来,父亲登基为帝,我为太子。儿臣所受到的各种教育、所谓忠言真是层出不穷。无一例外,都说李恪是我最大的敌人。而那些妄图寻找李恪的人,讲条件要跟随他的人,也无一不想着将我除掉,让他取而代之。”

    李承乾说到这里,笑意更浓。

    李世民看到承乾的笑很是奇怪,那笑实在不像是兄弟罅隙的悲哀。

    “承乾,你是不是很伤心?”李世民试探着问。

    李承乾摇摇头,回答:“父皇,儿臣跟老三一直很好,一直并肩作战,何来伤心之说?”

    “一直并肩作战?”李世民大惊。

    “是。”李承乾很严肃地回答,“我们一直以来假意关系越发僵直,目的就是要将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揪出来,为父亲分忧,守护家人,守护大唐江山。就是此番对付突厥,也是儿臣与老三一起商定的计划。这一次,我镇守京城,抓捕各家谍者。这些谍者是我与李恪一并摸排出的。这事在他去蜀中前,就已着手在做。”

    “可是他什么事都向我汇报,你却没有。”李世民径直指出,想着看看李恪邀功这件事会不会打击到李承乾。

    谁知李承乾一脸坦荡,很认真地说:“这是我与他的约定。我是太子,是朝臣们眼里的正统,嫡长子。而他是庶出,母亲是前朝公主,会有许多人打他的主意,很可能被人暗害。我与他兄弟是没罅隙,但难保没人到父亲面前说他坏话,或者设局暗害他。我一开始就建议他,任何行动都向父皇秘密汇报,那么,若是有朝一日,旁人暗害于他,至少父皇会相信他,那事情就会有转机。”

    “承乾。”李世民大为震动,喊了一声。

    “父皇,儿臣在。”李承乾站在李世民面前,略微颔首,神情安宁。

    父亲今日来到东宫,这句句话都是在试探他对李恪的态度。他几乎已可猜测到薛万钧的密信了。毕竟,让梁师都的部下叛乱梁师都这个事情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计划里是杨氏阿芝带人从迷途山出发,抄近路潜入朔方城,以牡丹烟花为信号。但柴绍早就在边境,并不好通知。最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让侯君集拿到这份儿军功,就让穹苍冒险前往柴绍大军。

    这一来一往,估计这薛万钧有什么想法了。而父亲因了玄武门之变,对于兄弟关系很是敏感,大约看了薛万钧的信,心里对老三是有想法的。

    于是,他决定索性都说了吧。说清楚,父子三人一起联手,岂不更好?

    “你可知,他私自派人入柴绍大军,竟然指挥得动柴绍。”李世民又丢出猛药。他当然希望承乾与李恪兄友弟恭,可是他要再三检验,将可能的毒都抛出来,看看承乾的反应。

    “父亲,那不是指挥,那是送情报。当时,我们计划,杨氏阿芝带人从迷途山抄近道潜入朔方击杀梁师都。若是阿芝那边不行,就是我们安排的与老三随行的人去。而薛延陀、回纥的反叛也需要精准的时间,我们必须要有百分百信任的人去送情报。选的人是穹苍。”李承乾缓缓地说。

    李世民很是惊讶,问:“你是说,朔方城内所谓叛军诛杀梁师都实则是你们安排的人?”

    “父皇,老三这次出使突厥,多少人要他死呀。为了确保他,我们不得不提前动手。本来想着等这天灾过了,再对付梁师都的,但老三等不起。而且有了迷途山的新发现,这是天助我们。”李承乾很是高兴地说。

    “那你可知让柴绍、侯君集屯兵边境所谓何事?”李世民很严肃地问。

    “儿臣知晓,是父皇为了确保老三的安危。”李承乾回答。

    李世民点点头,道:“很好,很好。”

    李承乾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来判断这个“很好”,心里有点慌,连忙说:“姑父为人和善,但却是个极有主见的。说李恪指挥得了柴绍,说此言论者,其心可诛。穹苍是天煞地绝魑魅魍魉里最擅长情报的那一支,这是老三的人,基本活跃在边境,活跃在敌国,搜集敌国的第一手军事情报。这些情报送到所在大将手里,判断真伪的是这些将军们。将军们根据这些情报来做出自己的战略部署,这是将军们的事。”

    “承乾啊。万一这些都是表象呢?”李世民看他慌了,再度残忍地丢出一剂猛药。

    “父皇,承乾就说句实话吧。别说老三没这个心思,他就算有,我让给他又何妨?只要他能建立一个太平盛世,守住我们一家人,守护大唐江山。”李承乾恳切地说着,然后倏然跪地道,“请父皇相信你的儿子们,你的儿子们很爱你,很爱我们这个家。所以,你在守护你的儿子们,你的儿子们也在努力变强,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我与李恪兄友弟恭,实在不是奸险小人所言那般。”

    李世民大为动容,许多年没见过眼泪,却是眼眶湿润,将他扶起来,道:“我信你。若非如此,弹劾事件时,你不会贸然出头,他也不会出现在东宫。”

    “是,父皇。你要不要听听另一个李恪的样子?”李承乾觉得有必要说一说李恪私下里的那种样子,让父皇见识一下盛传容颜俊美冷若冰霜的老三私下里是个什么样没正形的家伙。

    “哦?还真的跟平时不一样?”李世民来了兴趣。

    李承乾就将李恪从小到大的那些个没正形的言行事情都讲了。李世民哈哈大笑,随后又感慨:“他从小就对这梦中仙女这么感兴趣,似乎不好啊。”

    “父皇,人各有志。再者,他预测几件事都很准确。那会儿我与他都关在家里,哪里会知晓战场上的情况?他猛然坐起来就说父皇有难,说仙女跟他说的。闹着要去找你,我也拗不过,就派人带他去。可不是正好解了父皇的围。”李承乾说。

    李世民点点头,说:“这事看起来似乎是真的。罢了,随他吧。只是这杨氏阿芝不知如何了。迷途山可是老猎户都怕迷路的地方。”

    “嗨,父皇。朔方城都按照计划拿下了。杨氏阿芝肯定是找老三去了。”李承乾很笃定地说。

    李世民扫了他一眼,问:“还有什么好笑的事,也一并说来我听听?”

    李承乾想了想,就说起他受不了舅舅老是说李恪是敌人,一冲动想要跑到甘露殿去辞去太子之位的事,结果半路上被李恪逮住一顿鄙视。

    “老三那人特懒,他说‘就拜托大兄你好好承受皇冠的重量吧。弟弟要过逍遥的日子,你千万别拖我下水’。然后,还蹦跶着说,你这事办得就很孩子气。你这不是让父皇为难,害我么?这位置是谁都能坐的吗?我们兄弟里,只有你才有资格,也只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家才能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其余的人,你甭想。”李承乾说着,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他有自己的人。”李世民总是担心。

    “父亲,他没自己的人,早死了。他遇见的意外比任何人都多。”李承乾一脸严肃,也一脸悲伤。

    李世民忽然说不出话来,只瞧着眼前的少年,很是动容地说:“你,你是个好孩子。”

    “父皇,你的儿子们都是好孩子。”李承乾很认真地说。

    “是,都是好孩子。”李世民大为震动,很笃定地说。

    李承乾笑了,笑容天真无邪。

    “你确定杨氏阿芝在边境?”李世民站起身来,忽然想到这杨敏芝是老三的心头好,自己逼迫她去执行危险的任务,还暗示了她只有灭掉梁师都,突厥才不敢猖獗。如今听承乾这样说,若是这杨敏芝有个三长两短,怕就是毁了老三。

    “回禀父皇,儿臣确定。杨敏芝定然是去找老三了。”李承乾回答。

    “那杨敏芝不懂事不向朝廷汇报就算了,这秦叔宝都不懂事了?”李世民觉得奇怪。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父皇,杨敏芝根本没有带秦叔宝夫妇。”

    “为何?”李世民大为震惊。

    “秦将军的身上到处是旧伤,山中走一遭,就没命了。杨敏芝将秦将军骗上山放在某处疗养了。因之前,我听老三说过秦叔宝不适宜上山,若是死在山中,他秦叔宝倒可以落得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世人如何看待父皇?老臣满身是伤,不能得以颐养天年。因此,我们决定让王景天先生的关门弟子先上迷途山,到时候照顾秦将军。”李承乾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孩子们考虑周全,竟然如此为他着想,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将先前的焦躁全然浇灭。此刻,他内心颇为宁静,同时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将那一封所谓密信烧了。

    “承乾,恪儿,都是我的好孩子。”李世民动容地伸手去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

    “是儿子们应该的。”李承乾说。

    李世民不再说什么,心情颇好,说:“走吧,我们用了膳食,去立政殿瞧瞧你母亲。”

    “是。”李承乾看得出父亲的欣喜,知晓父亲是相信自己与李恪了,他心里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六百一十四章 远方

    长安城微小的风波在李承乾的破釜沉舟后,消弭于无形。父子俩极其亲密地一前一后往立政殿去看望了大腹便便的长孙皇后。而后,李世民去瞧了杨淑妃和李愔,特地放下手中的事情,与杨淑妃母子下棋半晌。

    而李承乾则是整装出城,去郊外瞧正在修建的格物院试验馆,与设计建造的工部右侍郎杨舒越进行了亲切的会谈。

    至于各家世家,都没有进一步动作。长孙一族之前猖獗被打李承乾直接打得不得不断尾,让各家都在重新审视京城的格局,重新认识李氏皇子们。而且杨氏六房的到来,让心里有异端的世家心里隐隐觉得不祥。

    于是,京城真是一派祥和。各家举动口径都统一,那就是与陛下同喜,喜的是北地除去了梁贼之患。

    而在万里之遥的大唐边境一处山里,折返的使团就驻扎在那里。

    之前,因蜀王一箭三雕技惊突厥,颉利亲自摆宴席招待使团。期间,颉利也是想尽办法要扳回一局,然后蜀王滴水不漏,几局的比试中。秦铭、长孙濬亦是技惊四座,颉利再不提比试的事。

    尔后,突利与颉利反目,蜀王表明大唐的态度。颉利不好再派时臣去求救,而且大唐一旦出兵,不一定会如期撤出突厥,颉利也不敢冒险。

    因此,颉利转而打如意算盘,想着拿住李恪,转而要挟梁师都出兵来救。若是梁师都不救,就向大唐透露是梁师都挟持了使团。

    可惜,突厥还没得手,梁师都就告急。颉利衡量再三,一边派少量的兵去驰援看看情况,一边继续抓使团。突厥骑兵还没到朔方城,就被柴绍大军的先锋薛万钧给打回去了,而使团却已悠闲地出了突厥之地。

    使团里大多数是各世家嫡次子或者小子,朝中重臣的孩子。这次算是被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捆绑出来见见世面的。许多都没经历过这种惊心动魄的事,早在去的途中,遇见各种危险追杀时,有些世家子弟就吓得要死,心里祈求着能早点回京城。

    如今,从突厥狼窝里蹦跶上大唐的国土了,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简直归心似箭,巴不得就回到京城去醉生梦死去。

    这一路上担惊受怕,还没吃好喝好。可是,使团折返才刚到了边境,蜀王就下令就地驻扎。于是,使团就驻扎在边境一处高山密林间。

    众人不解,但不敢询问。蜀王虽然年纪小,但这一路上都是他拿主意。面对一波一波贼人的击杀,是他的护卫冷静应对;面对突厥的挑战,是他一箭三雕技惊四座,震慑了突厥;面对颉利的咄咄逼人,是他清风明月般抵挡回去。

    在边境驻扎到第二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前去询问蜀王何时动身。蜀王正瞧着远方的半轮月,头也不回地说:“你父亲是长林门守将吧?”

    “是。”那人心一紧。他生平无大志,也不想上什么战场。此番,父亲让他跟随蜀王来突厥。他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呆,而且他一直吃不好,睡不好,身子越发不好。

    “你父亲没有教过你,作为军人,哪怕前面刀山火海,只有军令在,就要往前?”蜀王还是没有回头,但站立在悬崖边的身姿傲然挺立。

    这人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语句已哆哆嗦嗦了:“蜀王恕罪,属下只是,只是,念家,念家。”

    “我就在此地砍了你,也在情理之中。明白吗?”蜀王缓缓转过身来。

    那人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喊恕罪。

    “你父亲镇守长林门,也曾是傲骨铮铮,你这做儿子到底是不成气候。”李恪扫了他一眼。

    那人缓缓跪在地上,浑身哆嗦,一直喊恕罪。

    “说吧,还有何话?”李恪打断他的话。

    那人愣了愣,才说:“他们,他们说朔方城梁师都诡计多端,这里离朔方城太近。突厥又想抓我们,怕,怕在这里,蜀王会危险。因此,因此,让,让属下来说。”

    “他们?”李恪玩味地问。

    那人匍匐在地,浑身哆哆嗦嗦,已说不出话来。

    “哎呀,你就不要吓他了。”长孙濬朗声道。

    “可惜了,云将军铁骨铮铮,却有这样的儿子。”李恪很遗憾地说。

    长孙濬耸耸肩,道:“谁说儿子一定要像父亲呢?你呀,狭隘。”

    “呵呵,你在说你自己么?”李恪扫了他一眼。

    长孙濬哈哈笑,说:“我与我父亲呀,也不是不像啊。他的傲骨,他家国天下的抱负,我还是有的。”

    李恪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去,继续瞧着远处的那半轮月。

    “你呀,还不快滚?”长孙濬对跪在地上的云成说。

    地上那人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踉踉跄跄要走。长孙濬又汗说:“做事动动脑子,旁人为啥没来说,让你来?你就算不是武将世家出身,也要明白礼数。此番,这个使团,只有蜀王下命令的道理,哪有你来质疑的道理?”

    “是,是。”那人惊恐万状,跌倒了好多回,终于滚回了自己的营帐。

    长孙濬则是上前一步,轻声问:“朔方城,应该拿下了吧?”

    李恪扫了他一眼,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都能想到的事,你能想不到?你装什么装?”长孙濬撇撇嘴。

    李恪还是没有说话,只觉得今晚的月亮真的很明亮。长孙濬见他不答话,便继续解释说:“朔方跟突厥勾结,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而你出使突厥的危险之一,就是突厥动你,或者梁师都会击杀你。但是如果朔方城被破,梁师都被诛杀,那你就相对安全得多。”

    “嗯。然后呢?”李恪问。

    “所以,你会部署拿下朔方城啊?”长孙濬说。

    “柴绍与侯君集早就集结。拿下朔方城是陛下部署的。”即便这次与长孙濬并肩作战,但他对长孙家的人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那是陛下的信任,你会那么信任他们?”长孙濬径直说。

    “他们是朝廷栋梁,自然信任。”李恪平静地说。

    长孙濬哈哈笑,忽然压低声音问:“你舍得阿芝冒险吗?我能想到的,阿芝也能想到。为了你的安危,她会不惜代价拿下梁师都,拿下朔方。你会让她去冒险吗?”

    李恪扫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这人怎么让人想到飞来飞去的苍蝇,很是讨厌。”

    长孙濬想要说什么,忽然远方天空绽放出了烟花。这一夜,朗晴,能见度极好。因此,那烟花虽然很远很远,但依旧能看得清楚,那些烟花是牡丹的形状。

    “哪里来的烟花?”长孙濬自语。

    “李恪却是笑了。”喊了一声,“小九,快去备酒菜。”

    旁边的树林后转出一个安宁的少年,应了声,问:“是备姑娘喜欢的吗?”

    “是。”李恪朗声回答。

    长孙濬听出端倪,连忙追问:“阿芝要来?”

    李恪不语,转身往营帐里去,长孙濬也跟上去,问:“这烟花是阿芝给的信号吧?”

    “你长孙一族是要置我于死地的。”李恪淡淡地扫了跟上来的长孙濬一眼。

    长孙濬神情一凝,没再说下去,但心里已猜测是杨敏芝真的要来了。一瞬间,他心里千百般滋味:既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又有郁闷与惆怅。

    总之,他心烦意乱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倒头睡下,却又睡着。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拿出随身携带的酒,也不上酒菜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喝着,从营帐缝隙里,瞧着天空那半轮月,一直想哭。

    长孙濬喝着喝着就睡着了,等一个激灵醒来,便听得有人在说话。他顾不得仔细听,只直觉是杨敏芝来了。于是,他陡然翻身起来就要往营帐外跑。但他跑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这幅样子实在不妥帖,于是唤了侍卫打水,他要梳洗一番,清清爽爽地去见阿芝。

    此番,月已西沉,东方露出微微的鱼肚色,夜即将要到尽头。

    在三个时辰前,月上中天,在梁师都的寝殿,江承紫击杀了朔方城主。而后,她让穹苍引了柴绍大军进城,将城内伪装成内乱,从而不费一兵一卒和平解决了朔方城这一大患,将大唐北地的门户握在了大唐军队的手中。

    她执行完任务,顾不得换一身衣裳,也顾不得赶路良久,风尘仆仆的疲累,径直去找李恪去了。至于探路的地图,早在从迷途山脉穿出来时,她就安排云歌带着李南的手下返回,顺带将这次探路的地图绘制完毕,交由秦叔宝上呈天子。

    “姑娘,你慢点。公子就驻扎云崖之上。”出得朔方城,锦云都有点赶不上自家姑娘了。

    “云崖安全吗?”江承紫略停顿。

    “安全。”李南连忙回答,“那里是大唐夏州地界,那周围有我们的人。”

    “那突厥人会不会丧心病狂?还有那些世家派的人,你们料理了没有?”江承紫一路疾走,一路问。

    “姑娘放心,如今朔方城已被接管,而突厥自己乱成一锅粥,太子殿下正在长安密查谍者,他们不敢猖獗。”锦云回答。

    “那还是不安全。”江承紫摇摇头,“我还得赶快赶去。”

    锦云和李南实在赶不上,而这里属于狭窄山道又不能骑马,只能翻过眼前的这座山才能到达指定的地点,拿到自己人安排的马匹。

    “姑娘,我们,我们有点跟不上。”锦云不好意思地说。

    李南也很尴尬,江承紫一下子挺住,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不是任何人都是我。”

    她放慢了速度,一行三人花了半个时辰才到达指定地点,时间已经是午夜。

    “天明时分,估摸着就能到云崖了。”锦云说。

    江承紫没说话,她此番恨不得自己是一支箭,快点到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他身边的雨箭风刀,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全都揪出来。

    三人不再说话,只往云崖赶。三个时辰后,月已西沉,东方露出微微鱼肚色。

    江承紫勒住马,看着远处高耸的山崖,如果要爬上去,得要两个时辰吧。

    她蹙蹙眉,吹了一声口哨,隐藏在云端的白凤鸟轻轻落下,很顺从地站在她面前。

    “咦?白凤鸟不是回去了吗?”锦云也是惊讶。

    “云歌怕我有危险,希望白凤鸟能护送我找到他的主人。”江承紫一边解释,一边抚摸白凤鸟的羽毛,用意识与他沟通,“白凤鸟,能否请你帮我一把,将我送上断崖顶端?”

    白凤鸟点点头,然后抬起头蹭了蹭她的脖颈,尔后蹲身下去。

    “谢谢。”江承紫拍拍它的脖子,轻轻斜坐在白凤鸟的背上,抱着白凤鸟的脖颈,自己也凝神静气,尽量不要让自己的体重给白凤鸟带来飞翔的麻烦。

    白凤鸟展翅而上,身姿轻盈而优美,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姑娘,我们呢?”李南忙问。

    “你们自己爬上来。”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

    锦云看了李南一眼,打趣:“你也想试试白凤鸟坐骑?”

    “我这不是没学会御鸟,想过过瘾么?”李南耸耸肩。他的手下有很多能人异士能御鸟,可他就是学不会。

    “即使你会御鸟,白凤这种鸟王,你也御不了。”锦云说。

    “是啊。他们连云歌都驾驭不了。”李南想起那只欠揍的鸟,抬头看见巨大的白凤鸟已飞上了断崖顶端。

    “走吧。”锦云摆摆手。

    江承紫则是坐在白凤鸟背上,由白凤鸟送到断崖之下,在一处隐秘的树林里落了下来,江承紫拍拍它的背表示感谢,并且用意念跟它沟通,让它速速回到迷途山,并且搬到一处更隐秘的所在。

    白凤鸟不语,只走过来,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用翅膀轻轻抱了抱她,然后趁着夜色,振翅飞入云端。

    江承紫站在比她还高的荒草里,看着白凤消失在云端,她才凝神静听。

    听见许多人在沉睡,呼吸均匀。也有没有睡的:东边有个帐篷里,有人在抱怨这蜀王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开拔回去;西边的帐篷里,有人呓语,竟然喊的是“阿芝”。江承紫吓了一跳,仔细听了听,那人又梦中喊了一声,竟然是长孙濬。

    江承紫有点无奈,内心里对他说句对不住。随后,她过滤掉他的声音,很准确地找到了李恪的营帐。因为李恪还没有睡,小九在问姑娘什么时辰会到?

    “朔方城到这里,该有五个时辰吧。不行,我得下山去接她。”李恪说着就站起身。

    江承紫赶忙疾跑过去。她速度快,身姿轻盈。那些护卫只觉得一股劲风过去,等他们觉察出异常,喝出一声“谁”时,江承紫已稳稳落在李恪的营帐门口。

    李恪也听到动静,拔剑在手。江承紫连忙喊:“阿念,是我。”

第六百一十六章 相见欢

    “阿紫?”李恪语气里带着惊喜。

    “公子,这才三个时辰。”小就连忙提醒,内心哀叹。

    自从自家公子找到九姑娘后,就变了个人似的,要他们这些属下提醒吊胆,随时都操心。从前,自家公子虽然年幼,但聪明过人,谋划得当,可真担得上算无遗策。作为属下,只要很好地执行公子所下达的命令就好了;作为公子的敌人,那是必定会倒霉的。

    可是,自从自家公子找到九姑娘后,就时时事事以九姑娘为先。只要涉及到九姑娘的安危,他都安排妥当,算无遗策。可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安危就安排得没那么妥当了,连他们这些下属都明显感觉自家公子有时候是在赌博:赌赢了,那就活着呗,赌输了,那....

    小九忽然发现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卫,从前只需执行命令就能万事大吉,现在居然要时时操心公子的安危了。而且,他还发现只要涉及到九姑娘,就算刀山火海,自家公子都要去趟,而且明显变得愚笨了。比如,他方才自己说过朔方城到这里至少要五个时辰,这才三个时辰,九姑娘就到了,这明显有问题嘛。自家公子还不假思索就要蹦出去。

    小九觉得作为贴身侍卫必须保护公子安全,于是立马跳到公子面前一拦,随后严肃地提醒这才三个时辰。

    江承紫听闻小九一本正经的提醒,哈哈一笑,打趣说:“小九,不错嘛,很是机灵呀。”

    “不敢当,来者何人?”小九虽听得账外之人是九姑娘的声音,也不敢大意,随即就拔剑在手,护在公子身前。

    “在下杨氏阿芝。”江承紫笑嘻嘻地回答。

    “你哄谁呢。”小九撇撇嘴。

    李恪看着挡在身前的小九,无奈地说:“小九,外面的就是九姑娘,如假包换。”

    “公子,小心些,这才三个时辰。”小九坚持不让李恪出去。同时,发出一声长啸。这一声长啸地告诫周围的护卫,公子有危险。

    江承紫先前是绕过了所有护卫,悄无声息地到了李恪营帐前。那些护卫此番听到信号,立马如临大敌,顿时集结到李恪营帐前。

    微弱的月光里,只瞧见营帐前站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一袭夜行衣。

    “来者何人?”众人持剑相向。

    “唉,小九,你一惊一乍的,瞧你办的好事啊。”李恪叹息。

    “公子,恐防有诈啊。”小九觉得有义务提醒自家公子,指不定外面那人就是敌人派来的。反正现在全天下都知晓九姑娘是公子的软肋。

    “小九呀,外面的就是九姑娘,我知晓的。”李恪耐心地说。

    “公子,你曾对属下说过,最厉害的敌人,可以以假乱真。”小九固执地说。

    “假的真不了,我也说过,对不对?”李恪反问。

    屋外的江承紫转过身去,对着众护卫笑道:“是我呢。”

    “咦?九姑娘。”有人惊讶。

    “谁晓得是不是真的。前段时间就有人利用公子的软肋,扮作九姑娘来刺杀公子呢。”一名护卫冷冷地说,持刀的手握得更紧了。

    江承紫听闻,心里惊讶,继而是愤怒:那些恶劣的垃圾,居然敢利用自己。她可不是个大度的人,若是查出来,必定要让他们后悔利用她。

    “有人扮作我来刺杀蜀王?”江承紫问。

    护卫们此番认定有诈,不与她答话,只是如临大敌。

    倒是帐里的李恪缓缓地对小九说:“假的真不了,是告诉你,无论敌人扮得多么逼真,但有些东西是模仿不了的。比如,九姑娘的脚步声,说话的声线,还有她的气息。这些都是旁人模仿不了的。而我,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判别是否是她。我都能听出来。比如,上次扮作她来刺杀我的那人,隔着很远,我就知道了。而你们,却都没认出来,对不?”

    “是。”小九想了想,很不情愿地承认。

    “小九,你们退下。”李恪温和地说。

    公子声音温和,小九差点栽倒。公子从来冷若冰霜,这出使突厥以来,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与好语气,九姑娘这一来,公子连声音都变得如同江南三月日光下的桃花,看来外面的确系九姑娘无疑。

    可是公子怎么就知道那一定是九姑娘呢?声音、气息、脚步声......,这太玄乎了吧?

    小九不由得回头看自家公子,一脸疑惑。

    李恪看小九这样子,再加上江承紫这么快就来了,他心里很是高兴,便耐心地说:“等你将来遇见一个人,你就明白我今天所说的了。”

    公子这是说娶媳妇吗?小九脸一下子就红了。

    江承紫则是不管外面的人,径直伸手撩开门帘。此时,小九正好让开。

    盈盈烛火下,一段时日不见的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反而没有进一步动作,只那么看着对方。

    身后的护卫已然明了这真就是九姑娘。而小九也醒悟过来,连忙闪身出去对着护卫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各回各的岗位。

    护卫们散去,小九站在背对着营帐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娶媳妇的事,脸红心跳,觉得这个晚上真是热,夏天或许真的来了。

    江承紫与李恪对视片刻,两人都笑了。他微笑着张开双臂,江承紫毫不矜持地扑了过去搂住他,嘟囔一句:“不公平,你又长高了。”

    李恪哈哈一笑,说:“你也长高了。”

    “没你快。”江承紫闷声说。

    李恪拍拍她的背,说:“你还没到真正长个子的时候,等过完这一年,就开始长个子了。”

    “嗯。”江承紫点头。

    过完这一年,她虚岁就十二了,正是开始第二次发育的时候。再说,其实杨舒越与杨王氏的个头本来就比较高,杨敏芝这个头在同龄女孩子里,已算出类拔萃了。只不过,李恪在同龄人里也算出类拔萃。因此,两人身高总是还有不小的差距。

    “只是,你瘦了。”李恪将她抱紧一些。

    她比之前更瘦了,估计是在迷途山里为了赶路,又吃不好睡不好。

    “嘿嘿,你也瘦了。”她放开他,笑嘻嘻地瞧着他。

    “我没有。”他摇头否认,伸手拉她坐下来,问,“累坏了吧?”

    “你知晓我身体与旁人不一样,不觉得累。倒是李南与锦云他们累坏了。此番回到长安,放他们几天假休息。”江承紫也一并在一旁坐下。

    “都依你。”他眸光温柔,只瞧着眼前的人。纵使是遇见许久,他却还有恍然如梦之感。

    “事情可都处理妥帖了?”江承紫温柔地问。

    “处理妥帖了。突厥会乱一阵,元气嘛,恢复不了。”他很自信地说。

    “那可遇见你要找的人了?”江承紫询问。

    这一次,李恪去出使突厥,还有一件私事:那就应杨淑妃的托付,寻找前朝萧后,也就是李恪的外祖母。

    “遇见了。不过,她说她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等来日再去接她。”李恪说到萧后,眉目严肃,充满敬畏。

    “她是要彻底解除边患么?”江承紫也忍不住正襟危坐。

    她是真的想看看那个无论历史还是传奇里都多次提到的奇女子,她很好奇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被俘敌国,想的还是祖国利益,但实际上属于她的祖国已不在了。

    李恪点点头,说:“她说那是我外祖父毕生所愿,让中原百姓,不遭胡虏践踏,让四方来朝。”

    江承紫忽然沉默,她想自己或者有点理解萧后的所作所为了。她或许是真的很爱杨广,于是即便那个人不在了,她还在努力实现他的理想,努力将他所绘制的蓝图变成现实。

    “她是个伟大的女子。”江承紫沉默许久,缓缓地说。

    李恪抓着她的手,瞧着盈盈烛火,缓缓地说:“我也这样对她说。她却只是笑,说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为的不是什么天下。她所做的不过是一个未亡人替那个死去的人实现理想罢了。”

    果然如此!

    江承紫紧紧抿嘴,暗想如果是自己,怕也会如同萧后这般吧。看来历史上,关于萧后与杨广夫妻情深这事还真没假。

    “阿紫,莫要想了。每个人都要每个人的选择。外祖母很聪明,看得清大局,我也留了人保护她。”李恪看她一脸凝重,便低声安慰。

    她笑了笑,又问了是否有为外祖母铺后路。李恪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说:“我外祖母带了书信给我父亲。”

    “那就好。”江承紫吐出一口气。

    先前的危机四伏到此处,算是告一个段落。只是不知远在京城的父亲如何了,李承乾是否应付得来。想到父亲,江承紫归心似箭,便问:“既然边境平定,我们是不是天明便回返?”

    “不急。”李恪拍拍她的手,“你风尘仆仆,一直在崇山峻岭里赶路,肯定没吃好。来,我给你准备的吃食。”

    江承紫看那矮矮的案几上,白米饭堆在白瓷碗里,粒粒分明,晶莹如玉。那熏肉红白分明,排列整齐,还有片好的鲜鱼放在青翠的葱上,一小碟子里装的是上好的酱油。

    “这酱油是我们自己做的那种?”江承紫笑着拿起筷子。

    “嗯,六房厨子那里要的。”李恪很是得意地说。

    “你真当自己家了。”江承紫撇撇嘴,满心欢喜。

    李恪懒懒地斜靠在垫子上,得意地说:“当然,我媳妇家嘛,就是我家。”

    江承紫噗嗤一笑,他便催促她赶快吃,而他在一旁瞧着她吃饭,只觉得这是天地间最幸福的事。

第六百一十六章 求婚

    饭毕,江承紫再度提出快点回长安,认为京城波云诡谲,老狐狸众多。

    李恪懒懒地说:“莫急,长安有李承乾呢。”

    “他呀,就算再聪敏,可他面对的可是长孙无忌之流的老狐狸呢。”江承紫撇撇嘴。

    李恪伸手轻轻将她唇边的一粒饭粒捡下来,神色温和地说:“你忘了?经过这一次,承乾可不是一个人在长安孤军奋战了。”

    “那还有谁?”江承紫嘟囔一声,随即恍然大悟,“哎呀”一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经这么一闹,你父亲定然是有所警觉,对长孙无忌等人的野心也有所窥伺,必定会站在承乾背后的。”

    “此番,不必担心了吧?”李恪笑得如同温润的玉,一双晶亮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惑。

    江承紫被他看得心慌,连忙点头,避开他的视线。

    李恪看她那娇羞,只觉得心里有一种狗尾巴草的草尖从心上轻轻拂过的酥麻,整个人很不自在。

    两人各怀心事,便不知该说什么话,江承紫兀自扒拉着饭,李恪就坐在一旁,瞧着那烛火发呆。不知过了许久,烛火“哔啵”一声,竟然吓了两人一跳。两人不由得抬眸看对方,也才相视一笑,甚为不好意思。

    “阿紫,你,真好看啊。”李恪瞧见她低头,那温柔不胜娇羞,便低声说。

    “越发胡说。”江承紫嘟囔,只觉得没见到他时,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如今见到他,竟是这般不自在。

    “没胡说。”李恪有些无赖,想要打趣他。

    江承紫不理会,便认认真真地品尝饭菜。这些日子,她就靠吃随身携带的干粮一直在山里急行军,并没有吃过一顿好菜好饭。

    李恪看她吃得认真,也不忍心打扰,就继续在一旁坐着。坐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想要找她说话,便函了一声:“阿紫。”

    他的喊声婉转,带着略微的撒娇。江承紫筷子上还夹着一片雪白透亮的鱼肉,便抬头问:“怎么?”

    “你虚岁也十二了。过完这个生日,虚岁就十三了。若是办及笄宴也可以的。”他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建议,因此声音也越来越小。

    “啥?”江承紫还是夹着那片雪白的鱼肉,只觉得李恪这扭捏的样子还真是前所未见。

    “我,我的意思是说,你,你早些办及笄宴,早点嫁我可好?”李恪豁出去了,不敢看江承紫的眼,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说了。

    江承紫心里甜蜜,但还想好该怎么回答,正在琢磨。李恪又连忙补充说:“你莫担心旁的事。上次,王大夫说的话,我会紧紧记着,我,我,我珍惜你,我只是很想名正言顺地宠你,不想总顾及还未成婚什么的——”

    李恪越说越觉得说不清楚,偏生他又不能直接说出口来,于是冷静自持的贵公子也是一脸焦急,语无伦次。

    江承紫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乐呵,表面却平静淡定,淡淡地问一句:“这样啊?”

    “是,你可愿回去就嫁给我?”李恪忽然觉得等不及了。这一次出使突厥,与她分别这几日,他就每一刻都在想她,恨不得时时瞧见她。

    如今,瞧见了她,一想到回到长安。他要住在蜀王府,而她要住在杨氏六房。虽说同在长安城,但他不是六房的人,总是跑去六房找阿紫,总是不成体统。何况,杨舒越父子还是朝廷官员,他总往六房跑,于他于六房都不利。

    这样一想,若是回到长安还不是很方便。李恪就生出马上娶她过门的心思。他算来算去,今年年底阿紫就虚岁十三岁了,依照长安城的惯例,可提前举行及笄礼。然后,依照律法的话,这番回去就能娶她了。

    这隋末天下大乱,大唐初定,李恪的祖父指定的休养生息的政策之一就有将婚配年龄提前到十二岁。

    如今,阿紫虽然算来算去,实打实的岁数只有十一岁,但成婚年龄的十二岁,朝廷也没写明是虚岁还是实打实的岁数。

    那么,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吧,让阿紫回去就嫁给自己。

    李恪想了一番,便开口求婚。

    江承紫心里乐呵,面上却越发平淡,有心想要打趣他,便语气淡漠地说:“婚姻大事,我也做不得主。何况,王大夫说过,女孩子少说也得十五六岁身段才算长成。”

    至于这身段长成之后的事,定然是脸红心跳的。从没有过这等事的江承紫自然不敢继续往下描述,李恪早就忍不住想过很多次跟阿紫做这等事,每次一想自己都要癫狂了,更疯了似的。

    此番,他对于阿紫身段长成后的事,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怕一说,自己忍不住,失了态,吓着了阿紫。

    于是,两个心知肚明的人都点到为止。李恪也一直低垂着头,瞧着阿紫印在地上突突跳动的影子,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略略调整了情绪,才回答说:“只是想时时见到你,才希望早日成婚。至于旁的,我万分珍惜你,你身段未曾长开,我,我自是不会做的。”

    他声音越发小声,只觉得尴尬得要命。

    江承紫听那承诺,看他模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平静,说:“那谁知道呢?同床共枕,万一你化身禽兽呢?”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她略略调整一番,说出这些话来也并不是多困难。

    “成婚后,你长大前,我们分床而睡。”李恪急忙说,一副生怕“到手的媳妇飞了”的模样。

    “真的?”江承紫问。

    “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发誓。”李恪举起手。

    江承紫一步跨上去捂住他的嘴,说:“好端端的,说什么发誓呢?你既是想早日成婚,那得等我长姐入了东宫后吧?”

    “好吧,确实应该等你长姐出嫁。”李恪很是沮丧。

    这事于情于理都不该抢在杨如玉的前头,虽然杨如玉只不过是去东宫做个侧妃,但对于阿紫来说,她就不能抢在长姐的面前。何况,她的准姐夫还是太子呢。

    “另外,既然要我嫁给你。你那府邸那位萧妃该怎么办呢?你知道我的规矩呀。我可不是一个能与别人分享丈夫的人,名义上也不能呢。”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这些话,她在得知他的府邸有个萧妃后,早就想告诉他。只不过那时长安风起云涌,各方势力交错,他处于漩涡之中,危机四伏。她便不好拿这种事来逼迫他,让他分心。如今,他既然说到成婚,也顺带将自己的立场摆出来。

    她是来自千年之后的新女性,独立自强,自己的人生自己操纵。同时,她于感情一道,也颇有原则。她爱一个人,便容不得彼此之间存在着另一个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若是有什么拖泥带水的屁事,她宁愿舍弃不纯粹的情感。

    因此,要她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学什么贤惠给丈夫送姬妾,对于丈夫纳妾什么的还欣然接受,她是全然做不到的。或者说,若是做得到,除非她丝毫不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但话又说回来,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的男人,她也不会嫁。于是,这世上,她唯一的原则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会尽快处理的。”李恪很是严肃。

    萧家打的那些算盘,他从前就知道。如今,他前往突厥,与外祖母促膝长谈了两个时辰,便更明白萧家向来野心勃勃,时刻想着东山再起,尤其是梁国一支,更是梦寐以求想要重建江山。而萧氏一族所使用的手段可危及管齐下。若说杨氏只不过想弘农杨氏再度回到权利的中心,从而想着支持他,成为他的朝臣。那么,萧氏就是想着将他当作傀儡,甚至打算着如果他不可控,那就让萧氏女生下孩子,灭掉他。

    他一直没有动萧家,将那侧妃丢在家里,不过是因为还不到连根拔除的时候。倘若是收拾了这个萧氏女,萧氏定然又要有后招还不如丢着,知根知底。

    如今,他想尽快娶阿芝过门,断然不能让潜在的危险存在蜀王府。至于那位萧氏女,在蜀王府的活得已经够滋润了。

    “萧氏涉及到兰陵一脉,他们经营日久,加上又曾是皇室出身,身上必定有很多旁人想不到的手段,你岂小心些。”江承紫声音平静。

    她可不会做什么圣母白莲花,去说什么对方只是个弱女子什么的。在这风起云涌的年代,李恪面临的每一次不经意的危险都是对手的绝杀。

    “只要你不怪我狠戾就好。”李恪叹息一声。

    遇见她以来,他做每件事总会下意识地想:阿芝若是知晓,会不会赞同?或者会不会不喜?尤其在对方萧氏女这件事上,他怕处理不当,阿芝就对他有意见。

    江承紫看他一脸担忧,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我可与世家里那些莺莺燕燕不同,你可别忘了,我曾经历过什么。”

    她笑嘻嘻,李恪心里却不好受。想到她过去曾是国家利剑,杀戮无数;想到她曾日夜游走在死亡边缘。他不由得上前一步,将她搂紧。

    江承紫任由他抱着,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人很轻微的脚步声,渐渐往这边接近。她很是警觉,略一凝神,便听得那人的呼吸以及低声的叹息自语:天未明,我这样贸然闯过去,于阿芝总是不好吧?

    那声音很低,江承紫听得出那是长孙濬的声音。

    她心里顿时不太好受,却又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继而入了他的营帐。

    “阿紫,天快亮了。你日夜赶路,且先睡一觉,待明日启程如何?”李恪轻声询问。

    “好。”江承紫笑着回答,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直挂在他身上,使劲地蹭。

    李恪乐呵起来,将她抱起来放到一旁的软垫上,盖上被子,柔声说:“你睡吧。我且去布置布置。”

    “好。”江承紫眉应了一声,一直不觉得疲累的身子只觉得异常疲累,顿时就睡过去了。

    “阿紫?”李恪本还想跟她说两句话,却见已经睡着了,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温柔宠溺地凝视着软垫上的她。

    她是真瘦了,估计也没睡好,脸色也不是特别好。

    李恪心疼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说:“阿紫,我爱你。”

    软垫上的江承紫并没有听见。此刻,她见到了他,所有的担心都化作乌有,只觉得呆在他身边安全无比。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放下了,便迅速睡去,个人像是沉在了最温暖的河水里,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

第六百一十七章 醉话

    李恪坐在江承紫身边瞧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走出营帐。

    营帐外,晨曦初露,天空泛出蓝紫,又是一个晴天。

    “公子。”小九一直等在营帐外,终于等到公子走出来。

    “我们的人可到位了?”李恪平静地问。

    “已全然到位。已经将此处天险全然把守,只等夏州与朔方的新任守将派兵前来交接。至于几个容易攻陷的点,我们的人已做了舆图。”小九回答。

    “要做得不露痕迹。”李恪负手而立。

    “属下明白,低调。”小九回答。

    李恪没再继续说这些事,只吩咐小九好好守着营帐,保护九姑娘的安危。而他自己则是踏着清晨的露珠,从茂盛的草木间穿过,最后站在断崖之前,看着远处。

    天气晴朗,能见度极好,早晨的日光斜照而来。断崖对面是大片草原,碧草如茵,一直延伸到淡蓝色的远方天边,与天相接。而在地平线之外,目之所不能及之处,有突厥王庭。

    上一世,他曾于公元629年正月主动请缨作为李靖的先锋官,率兵于定襄大败颉利,尔后一路追击慌忙逃窜往吐谷浑的颉利。并于当年三月初,俘虏颉利。

    尔后,因想到母亲时常强调要低调,便不予请功,便装入长安城。也是那一年入城,他第一次瞧见了阿紫。长安三月,风微凉,日光和暖。

    一袭圆领窄袖的男装,发带飘飞,折扇在手。唇红齿白,眉目干净,身边跟着俊秀的念卿,作小厮打扮。于长安三月的街头张望,一双明亮的眸对周遭的事物充满好奇。

    任凭谁都觉得那是个名门公子哥,然而他几乎从第一眼就知晓眼前的贵公子是一位妙龄女子。

    他斜倚在酒楼窗口,一直瞧着她,移不开眼。他琢磨着:不知谁家淑女,一会儿得让白泽去暗暗跟着打探打探。

    静女其姝,宜室宜家。

    他想着迎娶这些贵女为妻之后的美好日子,不由得拈起酒杯放到唇边,笑着喝了一杯,一颗心如同灿烂的春花。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来寻她的人。他手一凝,手中价值不菲的翡翠琉璃酒杯跌落在地,胸口无端发闷。他走过许多高山趟过许多条河流,见过无数美丽的女子,却只有这么一个能让他移不开眼。可为何偏生她与弘农杨氏有关呢?

    那来寻她的人,正是弘农杨氏观王房老夫人身边的芳姑姑。芳姑姑不知说什么,她嘟了嘴,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尔后一骑绝尘,消失在长安的三月天。

    李恪独自惆怅了许久,回到淑妃宫里,当晚就病倒了。五个月后,他再度披挂出征,讨伐吐谷浑。年迈的李靖对熟读兵书的他赞赏有加,经过定襄一役,认为他是打仗的奇才。当即让他披挂去征讨久攻不下对峙多年的吐谷浑。

    秋风萧瑟,陇佑道上,狭路相逢,他歼灭了遭遇的所有敌人。尔后,又有几次遭遇,战斗异常惨烈,但好在都是他胜利。

    李靖很是高兴,将士们都觉得他是战神。那时,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后躲在军中,为国效力,不再踏足长安政治圈,便可以消除长孙无忌等人的猜忌。所以,他的心思只剩下打仗,连房遗爱、柴哲威数次劝他要提放小人,劝他早做图谋,长孙无忌不会放过他。他也一笑置之。

    第二年,淑妃生辰,他又打了胜仗,接了圣旨回长安。

    城门口,欢呼的人群里,他也一眼就瞧见了阿紫。这一次是女装,站在人群里。但那么多的人,他不知怎的一眼就瞧见她。

    她眸光晶亮,神情灵动,只努力踮起脚往这边看。

    他怕被她瞧见,便只装着目不斜视,骑着战马,一袭戎装,一脸威严里从人群里走过。

    几个月后,他迎娶了父亲赐婚的杨氏嫡女。他期望过是她,也祈求过千万别是她。挑落盖头的那刻,看到她娇羞的脸,长睫毛轻颤。

    李恪只觉得有一种宿命般逃不脱的灾难。之后的岁月,是她故去后,他日夜后悔的岁月。

    此刻,李恪站在断崖边上,想到前世里的种种心潮起伏。

    前世里的今时今日,他与阿紫还没有相遇;前世里,要一年后的今日,他才会见到一袭男装的阿芝。

    “蜀王好雅兴。”长孙濬朗声道。

    李恪并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长孙濬一袭青衫,衣袂拂过草叶,带着朝露,缓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此地易守难攻,真乃兵家之地。”长孙濬感叹。

    李恪眸光微敛,道:“看来你也看了不少兵书。长孙尚书可真是煞费苦心。”

    “蜀王字字有所指,可不应该。”长孙濬平静地回复。

    李恪轻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长孙濬也没计较,也瞧着远处,然后伸手比划了一下,道:“依照此次突厥之行所见,那大片的草原不日也将是大唐的国土。”

    李恪对长孙一族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即便这长孙濬一开始就与他摊牌,像是长孙一族里唯一清醒的那一个。然而,毕竟是间者出身的长孙家,阴谋阳谋可就是他们擅长的。眼前这人所作所为,难保不是另一种计谋。

    因此,时时防备着长孙氏的李恪,便也不答话。

    长孙濬觉出李恪的疏远,只得轻叹一声,转了话题,问:“听闻杨九姑娘来了?”

    “嗯。”李恪冷冷地回了一个字。

    长孙濬听出他的敌意,也理解他的疏离与对立,毕竟自己家族里的人可是集成日里盯着太子之位,将李恪视作头号阻力。即便他与那些自诩的世家名门闹翻,但因了杨敏芝的关系,他到底还跟弘农杨氏有姻亲,又加上他外祖母来自兰陵萧氏,家里还有个侧妃是萧氏。长孙家的人也不可能放过他。

    罢了!

    长孙濬也不是做什么解释,只与李恪并肩站在断崖上,极目远眺。两人谁也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日头渐渐升高,那些来寻两人用早饭的侍从看到两人站在一起,以为两人在商议大事,也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瞧着。

    良久,日光盛大,照得两人的春衫渗了薄汗。

    长孙濬才轻叹一声,说:“我倒是羡慕你们。嬉笑怒骂,皆不曾彷徨,知晓自己该做啥。哪像我,自小,天下大乱,我爹南征北战,鲜少在家。他一旦在家,就是考察我们的功课,或者跟我们讲我的祖父是个伟大的间者。为了家国安宁,只身一人去了敌国,与敌人周旋,一箭双雕威震草原,尔后又用自己的智慧让突厥分裂为东西两国,再没有能力横扫中原。那时呀,我就觉得我长大一定要像我的祖父那样,为天下太平国家安宁贡献自己的一份儿力。蜀王呀,你可知,我记事起,就开始读各种典籍,各种兵书,每日里勤加练习武艺。我梦想着我能成为我祖父那样的人。”

    李恪没有说话,他知道长孙濬只是需要诉说,并不需要他一个字的回应。于是,他只是站在那里,任凭边塞的烈日熏晒着。

    长孙濬停了片刻,又继续说:“后来,大唐初定。父亲谋算一切,跟我们说是为了保住姑姑与姑父。我也信了。因为在我心里,太子是比不上我姑父的。我认为我的姑父一定会给天下带来太平盛世。那时的我呀,多希望我的姑父能问鼎天下。那么,我就可以在我姑父的手下南征北战,守家国安平,就有机会成为像我祖父那样的人。”

    长孙濬说到这里,再度停住,神情悲戚。

    李恪等了许久,不见他说话,便略微侧脸看他,问:“怎么不说了?”

    “说什么呢?自从你的父亲做了秦王后,其实我已隐隐觉得整个家族都不对劲了。他们好多次会议听得我胆战心惊,听得我绝望。”长孙濬垂眸,嘲弄地问,“而我此刻竟然在跟你吐槽,这算不算背叛我的家族?”

    李恪扫了他一眼,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长孙濬看着远处的蓝天,长叹一声,说:“我能与何人诉?再说,我说不说,你跟我父亲斗了那么久,他们是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么?”

    “那你还纠结是不是背叛了家族?”李恪鄙夷地撇撇嘴。

    “也是。”长孙濬笑起来。

    “还要不要继续说?我今日心情不错,若你要说,我就听着。若不说了,以后就别跟我说了啊。毕竟,你父亲要对付我。”李恪也是径直说。

    反正长孙无忌要对付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说。”长孙濬哈哈笑。

    “说呗。”李恪也是站累了,就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扯了草叶子随便编织。

    长孙濬也寻了个石头坐下来,继续说:“昔年,姑父和我父亲出征,我们两家住得近。你堂兄他们总欺负我们。你和承乾每次都与他们打架,我每次要帮忙,我兄长总是阻止。”

    “我记得。长孙冲一直就是阴沉沉的,还让你少跟我走动。”李恪也答话。那几年,住在太原的时候,大家都是小孩子,李建成的几个儿子一直欺负他们。李承乾和李恪与他们打架,长孙濬总是偷偷来帮忙,每次都被长孙冲抓回去跪木炭,说他挑起事端。

    “我大兄这人,我到现在也是看不透。只不过,我知道,我跟他的路越走越远了。这可能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长孙濬颇为遗憾。

    “嗯。”李恪应了一声,心里想:幸亏自己跟李承乾从小经营,如今还算不错。

    “你跟太子,大约也是这种吧。”长孙濬想到李承乾和李恪这几年的事,也是一声叹息。

    李恪却是警觉:莫不是这家伙是来打探自己与承乾的关系的?

    “不过,你被弹劾,太子能站出来跟你站在一起。我还真是羡慕。”长孙濬又说。

    “他是个恩怨分明,正直无私,看得清大局、为天下百姓着想的人。”李恪不咸不淡地评价。

    “在我印象里,姑父常年征战,承乾很小就站在家人面前,努力保护家人,甚至保护我们一家。那时呀,每次对峙,他站在最前面,你就站在他身后。我真是特别羡慕的。”长孙濬继续回忆往昔。

    李恪想到往昔,只是唇角略微翘起弧度,尔后又是一脸平静。

    “我似乎话多了。”长孙濬看李恪没说话,便自嘲。

    “喝多了酒的人,话多一点,我可以原谅的。醉话什么的,我听听也就听听了。”李恪漫不经心地说。

    长孙濬哈哈笑起来,惊飞了周围的一群大鸟,大鸟们扑腾腾地飞向蓝天。那些护卫看到两人坐在断崖边的荒草丛里聊天,有一种说不出说的奇怪感。世人都知晓长孙无忌不喜蜀王,但长孙家的老三与蜀王竟然相谈甚欢。

    蜀王的侍卫不由得与的长孙濬的护卫对视,双方侍卫都有着共同的疑惑。一眼对视,像是被对方发现看穿似的,双方赶忙齐刷刷地别过头,以示不屑与对方为伍。

    “那你就当我喝多了,说的醉话吧。”长孙濬觉得李恪找的这个借口很不错,便放肆起来。

    “行军途中,喝醉酒,自此一次。”李恪很严肃地说。

    长孙濬觉得李恪真是很有趣的人,便道:“原来你也是个有趣的人。”

    “要不要继续说醉话?不要说的话,我回去了。”李恪径直说。

    长孙濬咧咧嘴,很无赖地说:“我喝多了。我跟你说,我的理想就是做我祖父那样的人,成为守护天下守护家国守护百姓的英雄。”

    “你刚才说过了。”李恪扫了他一眼。

    “你这人就没趣了。我这是酝酿。”长孙濬撇撇嘴,李恪手里已编好了一只蟋蟀,没理会他,继续扯草叶子去了。

    长孙濬继续吐槽:“我的理想,我怕难以实现了。”

    “借口。”李恪丢了两个字过来。

    “怎么就是借口了?”长孙濬不甘心,语气很不好地说,“你不知什么家族利益,什么家族荣誉,呵呵,让我做的哪些事。”

第六百一十八章 殊途同归

    “就是借口。人生在世,渺如大梦,白驹过隙而已。一个人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他该有自己的坚持与道德标准。一切与这道德标准与坚持不符合的,都不应该去将就。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好迷茫与踌躇的?”李恪提着一只很好看的草叶子编织成的空心蟋蟀,站在荒草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孙濬。

    长孙濬忽然愣住,只觉得长久以来的摇摆与迷茫像是突然被定格。整个浑噩如同黑夜的人生里像是被这一席话陡然点燃了一盏明灯。

    他直愣愣地看着李恪。眸光幽深的贵公子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尔后继续说:“何况,你的家族荣誉与利益跟你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并不冲突。只是与他们道路不同,但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长孙濬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了。

    李恪很认真地说:“对,殊途同归。一个人的荣誉,一个家族的荣誉,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获得。文臣可以如同房玄龄与杜如晦那样,世人都称房谋杜断;也可如同魏征那样不畏强权,直言纳谏;更可以如孔子一样成为大儒。武将可沙场建功立业,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可戍边守国数十年如一日,亦可如同你的祖父那般武艺谋略无双,成为敬仰的英雄。当然,还有许多别的英雄,许多别的荣誉。比如,神农、扁鹊、华佗乃至如今的孙先生和王先生,都是医学大家。诸如此类。”

    从前,他的眼界其实也很狭窄,但经历了一世,再度遇见阿紫,与阿紫每日里相处,听她讲起过她那个时空的事。他忽然就发现过去的自己看得太窄,想得也是井口大的事。而且,他明白有些事如果是跳出了现有的眼界,就会发现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长孙濬原本只是因阿紫的到来,想到了自己与她之间的对立立场与不可能,无限惆怅。回到自己的营帐,喝了不少的酒。酒入喉头未曾醉,却更让人郁闷,他急切想要找个人倾诉。然而,放眼这出使的使团里,除了阿紫就只有李恪了。

    他起初只是想跟李恪随便倾诉一下,可他没想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被他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殊途同归!”他如获至宝,脸上重新有了神采。

    “当然,我们这只是醉话。”李恪很严肃地说,手里又编织了一只空心的蟋蟀,与先前那编织的一只并排放在灰褐色的颜色上,竟然是一般无二。

    长孙濬哈哈笑,道:“是啊,我们这只是醉话。不过,酒后吐真言。蜀王的厚礼我收下了。”

    “别啊。所有的是与不是,全是你自己的悟性。你要说是我送你的,我怕国舅找我拼命,说我带坏他儿子。”李恪摆摆手,一脸嫌弃的样子。

    长孙濬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子,心情已然舒畅,回答道:“是是是,我自己领悟的。”

    “没什么事的话,你回营帐去醒醒酒吧,等阿紫休息好了,我们就要启程回长安复命了。”李恪说着,伸出修长的食指触碰那草叶子蟋蟀的触须。

    “嗯。”长孙濬只觉得身心都舒坦,若说心中那一小块乌青,或者在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后,一切都会不同。

    “我回去了。”李恪将两只草编蟋蟀轻轻放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拢起来。

    “多谢。”长孙濬说。

    李恪脚步一顿,道:“长孙公子客气了。”

    “蜀王,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长孙濬觉得今日索性都打开了话匣子,不如都敞开了说。

    “有必要吗?”李恪扫了他一眼。

    长孙濬上前一步,站在他咫尺,低声问:“你可知晓,我很中意阿芝?”

    “她只中意我。”李恪盯着长孙濬,不咸不淡地说。

    “是啊。”长孙濬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真是蠢啊,问李恪这一句话,简直是送上门被人秒杀。

    “她是优秀的女子,中意她是很正常的事。”李恪又说。

    “你不会不高兴吗?”长孙濬一问出口,顿时又觉得问了句蠢话。

    果然,李恪摇头,道:“不会呀,你中意她,因为她优秀啊。可是,她只中意我啊。”

    长孙濬顿时觉得自己的胸口又中了一刀,特别后悔,内心骂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个话题啊?

    “你不怕我执念于她,谋划于她,与你为敌?”长孙濬做出这个假设。

    实际上,他曾真的这么想过:如果真的干掉李恪,自己去求娶阿芝,阿芝会不会跟自己在一起呢?他自己给出了答案,想想就难过呀。

    “她中意我呀。即便我死了,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李恪耸耸肩,道,“你那么聪明的人,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嗯。确实不该。”长孙濬也是自嘲。

    “没什么事,我回去了,这日头太毒辣。”李恪说。

    “李恪,咱们这一群人里,自小,我就只佩服你,希望能与你成为知己,友人。”长孙濬没有回答李恪,而是自顾自地说。

    “咱们,至少目前看,不太可能。”李恪很直接地表明自己目前不太想与他有瓜葛。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做到我想成为的那类人时,我们可以是友人。”长孙濬微笑起来。

    李恪微微眯眼,此刻的长孙濬神采奕奕,与方才的失魂落魄和过去的浪荡公子哥模样判若两人。

    “我等着。”李恪也很郑重其事地说。

    随后,两人不再言语,各自转身离开断崖。长孙濬脚步轻快,心情舒畅地回到了营帐,开始着手写身边人的名单,他要将父亲以及家族里的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统统剔除。而后,他要谋划一下,看能不能说服父亲。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还是舍不得直接与他为敌。

    李恪则是捧着两只蟋蟀回到新的营帐。因先前的营帐给了阿紫休息,他就命人悄无声息在先前的营帐旁边再扎了一座营帐。

    他将两只草编蟋蟀放在案几上,想着阿紫醒来看到一定会很高兴,他唇边不由得露出温柔的笑。门外,好不容易爬上山的锦云与李南前来汇报。

    李恪安静地坐在案几前,听他们汇报阿紫在这一路上的事,一颗心疼惜不已,却也骄傲不已:他的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厉害,而且一心只有自己。

    “你说阿紫能驾驭白凤鸟?”李恪惊讶地问。

    锦云和李南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李南才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不曾见到白凤鸟吗?”

    李恪摇摇头,说:“阿紫是自己到我营帐前的,我以为是她脚程快,所以也没问。”

    “是白凤鸟带她直接飞上来的。”锦云很笃定地说。

    李恪蹙了眉,道:“这件事,你们不要对旁人说起,就是白凤鸟带路的事,都不要说起。可知道?”

    “公子放心,属下明白。”两人皆回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紫没有别的心思,但这种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拿来做文章,我与她都危矣。”李恪非常严肃地说。

    锦云与李南连连点头,随后又说:“根据长安传来的消息,长孙一族折损了一房,不再有动静。不过,河东张氏的张嘉执掌了左屯卫,张嘉此番的作派暂且看不出动向。另外,萧氏派了人前往蜀中。”

    “看来好戏还真精彩,各方都进入角色了。”李恪冷笑。

    “公子,是否对张嘉严密监控?”李南悄声问。

    “张氏一族,暂且不必管。倒是这萧氏派人秘密去了蜀中,可知去往何处?”李恪回答。

    张嘉目前还算是为上辈子的事赎罪,他临行前,他曾许诺过会守着杨氏六房。张嘉虽不是什么豪杰,但从上辈子接触来瞧,也算一诺千金。如今,要担心的反而是萧氏的动向。

    “临邛,据探子汇报,是去拜访一位颇有名望的道士。”锦云回答。

    “道士?可知那道士底细?”李恪直觉有危险。

    “江府已秘密打探,消息还没有来。”锦云汇报。

    李恪沉了一张脸,冷笑道:“萧氏虽经营日久,掌控了剑南道,但他在蜀中真真切切的势力可没有多少。通知江府协助暮云山庄把萧氏一族的都给我下狱。”

    “暮云山庄只是商贾。公子,怕暮云山庄还不够吧?”锦云有些担心。

    “暮云山庄虽是商贾,但掌控着蜀中与外界的陆上运输。朝廷也会给几分面子。若是暮云山庄遭遇了什么山贼凶犯。朝廷不会不重视的。”李恪缓缓地说,手指轻轻瞧着案几面。

    锦云与李南经此提点,茅舍顿开。尔后,锦云忧心起来,道:“还须一人来配合设局呀。用谁好呢?”

    “用我们的人总是不太好。公子,那高士廉可是一把好刀。”李南立马说,“先前,公子被弹劾,只有他趁机告了长孙无忌一状,看起来是站在公子这边的。”

    “小南啊,你真是天真。”锦云撇撇嘴,“我在蜀中日久,虽担的是护卫首领的责任,但对高士廉这人也是略知一二。他是北齐清河王的孙子,是长孙无忌和文德皇后的亲舅舅,可当年长孙无忌与文德皇后孤苦无依,长孙晟又死在突厥,曾在突厥做官。作为亲舅舅,为了所谓名声,能将亲妹妹的遗孤丢弃在外,呵呵。这样的人哪里会站在谁那边呢?”

    “小锦分析得没错。高士廉是利益至上之人。昔年能为了名声对亲外甥与外甥女袖手旁观。长孙无忌得势后,高家与长孙家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关系早就破裂。那高士廉很是清楚形势,知晓一旦长孙无忌做到一手遮天,高氏一族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他在那时选择破釜沉舟,不过是不想作为长孙无忌的头号敌人的我倒了。”李恪说。

    “那公子的意思不要用他?”李南问。

    “这样的好刀,不用还用谁?你们就送一份大礼给他,把剑难道驻守贪污军饷的证据一并送一份儿给他。”李恪轻笑,先前盘算着怎么将家里的萧氏处理了,免得她隔三差五算计他,还往外传递蜀王府的信息。这会儿萧氏就自己作死。

    “公子,此番就对付萧氏一族,是否太过急躁?毕竟萧氏经营日久,而且这些年热衷于联姻,与各家势力盘根错节。属下怕届时,打虎不成反被虎伤,还会打草惊蛇。”李南十分忧心,他只道是公子如今为了杨九姑娘,要将家里的萧氏打发了,如今才急切对萧氏下手。

    “打草惊蛇?前日里,京城来了消息。太子与魏王拒了萧氏一族的婚,长孙皇后亲自拒的,当今陛下也是同意。这摆明是要对付萧氏。而萧氏一族掌控了剑南道上的兵马,如今这也算要到头了。我们只不过是帮陛下一把罢了。再者,送一份儿大礼给高士廉,让高士廉升迁升迁,给长孙无忌添添堵,这买卖还算不错。”李恪笑起来。

    锦云与李南听闻,皆送了一口气。李恪却已起身写下密信,让李南会同舒敏着手去办。

    而他则是让锦云去稍作休息,尔后还伺候江承紫。因为此番,他的出使团里,不曾带了女子,阿紫也不曾带了丫鬟。

    “是。”锦云不多言,兀自退下。

    李恪则是将一对草编蟋蟀放在手里,笼在袖间,轻轻走到隔壁营帐里。软软的狐皮铺成的床上,江承紫还在沉睡,长睫毛轻颤。

    李恪就坐在旁边,想起前世里,他也有很多次要等到她彻底熟睡了,才会偷偷潜入她的房间去看她。她那会儿就喜欢这样右侧卧睡着,抱着被子角。只是那时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睡梦中还爱蹙眉。而今,她形容尚小,睡着的时候,神情舒展,唇边露出笑。

    李恪看着她,只觉得心顿时柔软起来。真愿意她永远这样安宁,快乐。是的,此生所愿,就是希望她永远安宁、快乐,直到儿孙满堂,白发苍苍。

第六百一十九章 担心

    江承紫足足睡了三日,在第三日的黄昏,她在众人的焦急中醒来。

    纵然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她沉睡好几日的李恪,也是满脸焦急。看到她徐徐睁开眼,伸了一个懒腰,守着她三日不眠不休的李恪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问:“阿紫,你没事吧?你感觉怎么样?”

    江承紫以为自己只睡了片刻,见他这焦急的模样,很是奇怪。她一边疑惑地摇摇头,一边问:“你怎么了?”

    “你睡了三日。”他轻声说。自从得知她来自一千多年后,他就时常怕她离开。

    江承紫一怔,笑道:“上次我累了,也是睡了好几日啊。王先生也说没事呢。你怎么还担心呢。”

    李恪笑了笑,没有回答。上次她那样睡了好几日后,他就每日里总是担心哪一日,她忽然睡着了,然后就回到她的故乡,留给他的便只有这一躯体。

    “你饿了吧?”他换了话题。

    “嗯。”她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小猫咪竭力撒娇求得原谅似的。

    “锦云,你伺候姑娘梳洗。”他吩咐,然后走出营帐,一脸的倦容。

    营帐外,淡青色大袖衣衫的长孙濬伫立在丛生的碧草里,问:“她醒了?”

    李恪轻轻点头,缓缓地看着前方冉冉升起的朝阳。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览无余的草原,让红日显得格外明亮。

    “其实,是,是你紧张了吧。我瞧着她呼吸绵密均匀,实在就是贪睡。”长孙濬向他求证。

    “嗯。”他有些无力地点点头,心里去在思考着如何才能留住阿紫。

    “罢了,你脸色不太好,好好休息吧。这里已经部署妥帖,柴大将军派的人也已到达。该是我们启程的日子了。”长孙濬叹息一声。

    李恪只点点头,一心只想着如何留住阿紫,便没有作声。长孙濬觉得自讨没趣,便径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边厢,江承紫梳洗完毕,吃饱喝足后,才问锦云:“你家公子似乎不太高兴?”

    “这几日,姑娘左右叫不醒。公子,公子有些着急了。”锦云想了想,还是非常注意措辞。她还没有将公子的秘密吩咐给姑娘说了。

    “啊?我以前也有睡着的先例呀。我只要累了好多日子,就要好好睡一觉来缓解一下疲劳的。这每个人呀,都有每个人应对疲劳的方式。比如,有人累了就是听曲子,有人累了是不停地吃,有人累了就是与人闲谈,我累了就是睡觉呀。”江承紫知晓李恪就站在营帐外,这话是说给锦云听,更是说给李恪听的。

    “哦,公子的心思,锦云也不知。不过,姑娘师从仙者,自不是凡人。如此昏睡,公子想是怕姑娘自此归了仙山,再难相见吧。”锦云小声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可不是么?公子都密令她,若是姑娘五日还不醒,就让她先行去寻云歌真正的主人——流霜道人。

    “这样啊。”江承紫算是有些明白李恪的心思了。

    “属下也不知,只是妄自的猜测。”锦云回答。

    “阿紫,可吃好了?”李恪听见二人说话,站了片刻,才挑帘子进来。

    “吃饱喝足了。”她笑着瞧李恪。

    一袭月牙白的窄袖衣衫,玉冠束发,星眸剑眉。他便静静站在那里,周遭也全是背景。自己的夫君真是帅啊,不枉费她喜欢了这么多年,回溯千年时光来到这时空呀。

    她瞧着他这模样,甚是满意,心里却忍不住暗叹:原来我也是外貌协会的。

    静默良久,他就站在那里,任凭她打量,任凭她自己乐呵。他知道她那自娱自乐的模样都是因为他,于是他也心花怒放,忍着笑就那么静静站着。

    她看了许久,他也任凭他看了许久,锦云不知什么时候就知趣地溜走了。

    她还自顾自地想若是在现代,哪怕就是江承佑那帮发小里最好看的顾汐风也要黯然失色。一想到这样的颜值分分分钟碾压那些自以为帅气的“贱人”们,她就忍不住乐。

    李恪站了许久,看到她脸色千变万化的笑,暗想:这家伙到底在心里怎样编排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乐呵?

    “看够了吗?”他戏谑地说。

    江承紫一惊,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偏着脑袋说:“不够呢。”

    “那就一直看着。”他很是骄傲,略垂眸瞧她。

    “嘿嘿,好。”她依旧笑嘻嘻的。日光透进来,营帐里亮堂了不少,她的脸更透出一种玉质的光泽,唇红齿白的少女,乌发披拂,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你要说话算话。”他想到之前的担心。

    江承紫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方才自己说看不够要一直看的事。她掩面吃吃笑,说:“我虽女子,却也一直一诺千金呢。”

    “那就好。”他语气很是认真。

    “你是不是真怕我跑了呀?”她笑嘻嘻地打趣他。方才听锦云所言,她已明了那根本就不是锦云的推测,而是李恪真真正正地做了什么,锦云才会有那样的推测。因为锦云一直是一个谨慎少言的下属。

    李恪被说破心事,只不说话,斜睨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她。

    “不说我也知道。”她笑了起来。

    李恪瞧着她深深的笑涡,发呆片刻才反应过来,高深莫测地笑着说:“你舍不得我。”

    “呔。”江承紫胡乱挥挥手,表示不屑一顾。

    李恪笑而不语,他方才在外瞧着那初升的红日,兀自想如何才能留住她,于是想起与她的点滴,脑子里乱糟糟地想到过往。过往诸事,虽已过往,却还清晰如昨日。她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为了保住他。那么,一直让她记挂着自己的安危,她就不会离开吧?

    他想到这方法,顿觉醍醐灌顶。尔后,他倏然站起来,竟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继而快步走到营帐边,便听见她与锦云在说他。

    听了片刻,这才进来。此番,瞧见江承紫嬉笑怒嗔,在他面前如此随意自然,他心里柔软得不行,就那样瞧着她,瞧得移不开眼。

    江承紫本来还在打趣他,此番瞧见他黝黑的双眸,认真的眼神,竟然是不自在起来。她垂眸,一颗心忍不住怦怦跳,只觉周围的空气都不自在。

    “这,这边可都布置好了?”半晌,她才转了话题。

    “嗯,姑父已派人接洽驻守。过几日等朝廷任命下来,这里也将成为大唐国境的重要所在。”李恪回答。

    “那我们得要启程回长安了。毕竟,你出使突厥,这般拖拖拉拉不回去复命,总是让人诟病。再者,你涉足边境布放,这——,唉。”江承紫忍不住叹息。

    “不碍事,这布放长孙濬去做的。”李恪回答。

    江承紫讶异,李恪讳莫如深,只耸耸肩,说:“大约,他想不走寻常路,维护长孙家的荣耀。”

    江承紫看他神情,猜测两人怕有点什么,但李恪不明说,她也不好问,便只得不咸不淡地说:“他毕竟是长孙家的,信个两三分即可。”

    “哈哈。我也是这个意思。”李恪笑起来,觉得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说话中听,深得自己这颗心。

    “那你几时动身?我担心长安局势。”江承紫此番忧心起来,她担心父兄,担心杨王氏,担心杨如玉的婚事有变,更担心的是爸爸。

    “明日一早动身。”他说。

    他本想与她游山玩水,慢腾腾地回长安那是非之地,但他瞧见她担忧的神情,蓦然想到与她同样有奇遇的她的父亲独孤思南,想到杨氏六房,骤然明白要游山玩水,实在也不是时候。

    “嗯,早日回到长安,我踏实些。”江承紫神情凝重。

    “你莫担心。”李恪看她略微蹙起的眉头,便出声安慰,“舒敏传来的消息,长安一切都好。阿武陪着独孤先生,太子牵头,左屯卫将军张嘉协查,全力追查大柱国的印信,听闻已有眉目。”

    江承紫内心吐槽:能不有眉目吗?独孤一族的典籍都在父亲手里。而且在那个时空,父亲对于独孤氏的研究非常之多,其中也涉及那枚印信。如今,再加上宫廷里关于独孤信印信的绝密文件,这样综合汇总,父亲还找不出来,那他上辈子做什么研究也算白做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担心印信的事,不像是柴令武他们总是担心找不到怎么办。

    “那安保可有做好?”江承紫询问。她最担心的还是父亲的安危。

    “河东张氏可不是浪得虚名,旁人不知,你我可是知晓。”李恪不咸不淡地说。虽然是夸奖张嘉,但他对张嘉可没什么好感。

    江承紫想到张嘉,也明白张氏一族的水深得很,而且整个张氏一族非常诡异神秘。如今,张嘉想要一改之前的低调,大展拳脚,这第一个任务肯定不会失手。

    江承紫想到这些,放心了大半。李恪又说:“再者,有人亦保护着独孤先生,你莫要担心。”

    “你派的是谁?”江承紫好奇。

    李恪撇撇嘴说:“你不认识。就是舒敏他们也不认识的。”

    好吧,自家这位的水也是很深的,她也不打算追问到底,便伸伸懒腰,对他说:“你休息一番,我去透透气。”

    李恪不放心,非得要跟去。江承紫只得在附近转了转,也没见着什么绝美的风景,便又折返回来,窝在一旁研究如何让李承乾的声望更高,高得让之后的皇子们绝望。

    李恪几日没睡,很快就在一旁的软榻上睡着了。江承紫奋笔疾书,偶尔为他盖一下被他踢走的被子。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入了夜。使团听闻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长安,用过晚饭,各自都在收拾行装,很是归心似箭。

    这一夜,一如之前,平静安宁,除了天上的月亮又圆了一些,温度比前日里略微热了点。

    “等赶在夏日正式来临前入长安准备准备。”正在油灯下翻开兵法的李恪说。

    江承紫还在看先前写的方案稿,鹅毛炭笔用了好几支,清江白的纸张浪费了不少。她抬头,问:“准备什么?”

    “过暑。”李恪回答,但心里却更想处理掉的是王府里的萧氏。

    第二日,响晴,使团出发回长安。因有长孙濬与李恪的人双双开道,再加上朔方大捷。因此,先前各种处心积虑的刺杀竟在归途中一次都没出现。反而使团所到之处,不管是小小驿站,还是县州府衙,对使团是五体投地,称颂有加。

    还有许多官员不住地称赞李恪少年英雄如何如何。李恪对人皆冷面,那些人称赞几句,看当事人冷面来一句“一切都是陛下与太子安排”,这些称赞之人立马也不敢多言。

    “这些人是想捧杀你。”长孙濬私下里打趣。

    “是不是你家的人?”李恪直截了当。

    长孙濬被问得尴尬,说:“蜀王,你这问题......”

    “算了,无所谓哪一家。”李恪耸耸肩,回头对江承紫说,“看来你前几日拟定的方案有必要早日上奏了。”

    “我小姑娘家闹着玩的,递奏折还得你去啊。”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惹眼的事,我不做。这功劳还是让给旁人吧。”李恪也不避讳长孙濬。

    “重光去?”江承紫看了看长孙濬,语气很是疑惑。

    长孙濬一下子跳开,摆摆手说:“别,我是武将,再说我喜欢真刀真枪地拼出功绩。”

    “呔,想得美。”李恪鄙视他,尔后对江承紫低声说,“回去后,与独孤先生商议,让他去递交比较妥帖。再者,他要入朝为官,这也正是才学所在。”

    “他呀,倒真是适合做这个。”江承紫想到父亲,笑了起来。

    “不仅他适合,父皇、承乾,乃至大唐都需要把对天下百姓的说话通道掌控在手里。所以,需要这么个宣传朝廷、凝聚天下百姓的专职部门。如今的礼部,虽有这职能,但管辖太多,这方面做得还是比较弱。”李恪很严肃地说。

    “哈哈,旁人会不会说我们想分礼部的权?毕竟,已有人对格物院有微词,说本该是工部的下属机构,如今却是独立于工部了。”江承紫笑道。

    “他们工作不到位,怪不得旁人。再者,他们喜欢说就说,我们只做我们想做的。”李恪神情严肃,尔后却又宠溺地说,“何况,你又不会在意他们的感受。”

    “哈哈,知我者,郎君也。”江承紫笑着说。

    如此,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竟也只用了八日就到了长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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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