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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章 足够大的棋局

    长孙无忌走出来,徐徐上了车,一张脸沉到了锅底。

    赶车的老把式是他的心腹,低声问:“主人,可要去别处?”

    长孙无忌知晓昨日一并出去的还有魏征,但是他不能去。房玄龄可以打压,但魏征那臭脾气搞不好还要捅出更大的事情。

    魏征那边是万万不可去。

    “老奴昨日听闻程知节老将军回长安了。”赶车人低声说。

    长孙无忌也知晓这件事,但他更不能去找程知节。程知节昨日回来,夜里匆匆就离开,去镇守西北边去了。虽说距离长安不远,但到底是军中将领握兵之人。

    “不了,回府。”长孙无忌拿捏了轻重,宣布回府。但他心中却憋着一股气,默默地在心底将房玄龄一脉划入了该清洗的阵营。

    长孙无忌刚回府,长孙冲就连忙来报,说李靖晌午时分忽然进宫了。

    “进宫?”长孙无忌蹙眉,顿时觉得事情或者很复杂。

    “要不,没有准的话,是不是给朔方去一封信?”长孙冲小心翼翼地建议。

    长孙无忌一听,一巴掌甩过去,又一巴掌甩过来,打得长孙冲一个趔趄。

    “这种念头,你想也不要想。你牢牢记住,在家里怎么打,那都是家务事。你要敢通敌,我直接废了你。”长孙无忌喝道。

    长孙冲的脸已肿了起来,很是委屈,却不敢说话。有时候,他真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局面已经失控,那些安插的人全部失踪,对那边的局面一无所知。那么,要除掉杨氏阿芝和秦琼,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借助敌人之手么?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借助梁师都的手除掉杨氏阿芝和秦琼,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案。父亲不可能不知。

    “你最好记住,通敌叛国的念头,有都不要有。”长孙无忌一脸愤怒,指着长孙冲的鼻子告诫。

    “是。”长孙冲忍着痛,低头回答。

    “你退下。”长孙无忌不悦地呵斥道。

    长孙冲一言不发,低头退出书房去。

    长孙无忌站在那案几前,站了许久。然后,他穿戴整齐出了书房,径直去了供奉先祖的佛堂前,打扫佛堂的老者佝偻着身子很是惊讶。

    “老爷,这晌午不能上香。”佝偻老者连忙说。

    长孙无忌点点头,只走进了佛堂,跪在蒲团上,跪了许久,才低声自语:“好不容易太平,我不会容许再有乱世,我想这也必定是你们的意思。”

    他说完,站起身来,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虽然,他自己很明白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

    在长孙无忌来来去去折腾一番的同时,萧丞相的府邸,小别院里的萧衡也得到了所安排在军中的眼线全部消失的消息。

    “从凌晨到此时,已派出五批次好手联络,寻找。皆无果。”来人战战兢兢。

    从早上就沉了一张脸端坐在竹榻上的萧衡胸中怒火越来越大。昨日,那杨氏阿芝单枪匹马出城就让人觉得事有蹊跷,但多番查证,就是没发现有何不妥。

    “李靖有什么动静?长孙无忌有什么动静?”萧衡耐着性子问。

    屋外的探子听见自家老爷这种平静的语气,只觉得末日来临,但还是迎着头皮回答:“李靖到目前为止,就待在他的山庄,没有任何动静。长孙无忌去拜访了房玄龄,然后回家打了长孙冲。”

    萧衡听到此处,不由得眯起眼睛,暗自琢磨:看来对方不仅仅针对萧氏,这长孙家的人也一并被剪除了。只是拜访房玄龄做什么?

    他蹙眉,便问:“房玄龄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探子一听,连忙说:“昨日黄昏,房玄龄、魏征、程知节一并从城外回来,说是奉命拜访李尚书。”

    “原来如此。”萧衡缓缓站起来,在屋内缓缓踱步。

    屋外,探子匍匐在地,等待着家主的宣判,等了许久,才听见里面的人问:“蜀王府与杨氏六房可有动静?”

    “蜀王府的管事召集了好手,昨日黄昏就去了杨氏六房,保护着杨舒越与杨清让父子。太子府也派东宫兵马去了杨氏六房,说是最近不太平。”探子连忙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也要掺和其中?”萧衡眉头一蹙,道,“你找萧丞相来。”

    探子这下才真正如释重负,赶忙一溜烟跑去请了丞相起来。

    萧瑀正在看各方送上来的情报,听闻探子说家主有请,连忙就去了小楼。萧瑀整了整衣衫,拱手道:“萧瑀拜见家主。”

    “不必多礼。你进来说话。”萧衡说。

    萧瑀走了进去,看平素衣冠随意的萧衡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主位上。萧瑀一惊,问:“家主这是要出去?”

    萧衡没有回答,只问:“将萧兰儿嫁入东宫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家主。此事,太子已私下同意,奏折也上了。皇上同意,这边厢找个主媒,便可。”萧瑀连忙说,额上汗涔涔下。

    说实话,他可真不喜欢做这种事,这几年,萧氏一族的女儿嫁了不少给权贵之家。全是萧衡选定,让他去操办的。如今,他将悉心培养的萧兰儿送去太子府邸做侧妃,而想要将另一名灵气十足的萧妙妙送到李泰府邸。

    李泰那小子是直接拒绝了,而李承乾这则是态度暧昧。

    “得加快。”萧衡不太满意萧衡这办事效率,不过,此时不该是说这话的时候,他便转了话题,说,“我想与长孙无忌见一面。”

    “家主,万万不可。”萧瑀立马反对。

    “今日的事,你不知?”萧衡不悦地反问。

    萧瑀摇摇头,说:“正是如此,我们才不可以去。再着急也不是我们萧氏,而是他长孙氏。”

    萧衡点点头,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这样被这女娃摆了一道,真是不甘心。而且,我这心里也不踏实。房玄龄、魏征怎么会突然出城,又与程知节一并回城?这事很是蹊跷。”

    “这倒是。不过,那些人都是死士,不会吐露半句的。”萧瑀又说。

    萧衡笑了笑,很是讽刺,但并没有点破萧瑀的自欺欺人。

    正在这时,又有探子来报:“房玄龄急匆匆进宫了。”

    萧衡还没说话,又有探子气喘吁吁地来说:“家主,李靖进宫了。”

    “这——”萧瑀也是大惊。

    萧衡还在想是不是军营那边安插的探子已招认,却听得又有探子前来报告,说:“太子急匆匆进宫,还领了两人。”

    “可知是谁?”萧衡忽然觉得情况或者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目前看来这棋盘似乎比自己相像的大。

    “其中一人正是柴绍的小儿子柴令武,另一人的身份还未分明。”探子回答。

    萧衡蹙眉,萧瑀大喊一声:“不妙。”

    与此同时,从佛堂出来的长孙无忌也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他眉头一蹙,恍然大悟,恨恨地说:“真是厉害,居然破釜沉舟,来这么一手。”

    “父亲是说太子么?”长孙冲问。

    长孙无忌没有说话,只匆匆回了房,穿戴整齐,才说:“我去看看皇后。”

第五百九十一章 长安暗涌

    四月末,长安,白日里日头正烈,鸣蝉在树上不遗余力地鸣叫,让人恍然觉得已入夏。

    长孙皇后身子已很重了,却还坚持在屋内走动,大夫说了这样利于生产。不过,即便是这样走一走,她也觉得胸闷气短,眼睛时不时发黑。

    她忧心忡忡,默默地拍了拍肚子,心里默默地说:“孩子,你要坚强。母亲也会尽力的。”

    “皇后,国舅求见。”宫女秀珠快步走进来。

    长孙皇后蹙了眉,想起上一次见面兄妹不欢而散的场景,但她转念一想,罢了,毕竟是亲兄妹。这些年,兄长跟自己相依为命,且一直很是爱护她。自己怀了孩子,他是搜寻了天下名医来守着她。

    “请。”长孙皇后说着坐了下来。

    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但肚子已很显怀了。她坐下来,就很吃力。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保持了皇后的仪态。

    长孙无忌入得宫来,穿的是常服,行了拜见皇后的礼仪。

    “兄长请坐。”皇后赐了座。

    长孙无忌一阵客套,询问她的身子如何。长孙皇后一一作答,便屏退了左右,直接了当地问:“兄长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一怔,他这妹妹从小就聪明,像是要将他看透似的。也正因为这样,她教出的孩子都跟他这个舅舅不亲厚。

    “我就是来看看皇后,听闻你身子越发重了。”长孙无忌说。

    长孙皇后点点头,说:“多谢兄长挂念,我这身子是越发重了,精神也不济。兄长若没有别的事,还是请回吧。我得休息休息。”

    长孙皇后这是在逐客。长孙无忌逼迫无奈,才说:“皇后睿智,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哦,什么事?”长孙皇后正襟危坐。

    长孙无忌叹息一声说:“承乾越发聪颖,也是颇有资质的孩子,越发像个大唐太子了,但毕竟年少,难免会糊涂,还请皇后督促一二。”

    “兄长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不知可否明示?”长孙皇后一听提到承乾,心里立马就不舒坦。

    “皇后可还记得当年,萧氏设计要嫁女给陛下的事?”长孙无忌问。

    长孙皇后点点头,随后说:“我记得陛下是巧妙地化解了,只是苦了恪儿。”

    “皇后或许也有所耳闻,这些年,兰陵萧氏就暗地里做这种勾当,拿儿女联姻做文章,把大凡有点前途势力的都收入萧氏网中。如今,又在打太子和魏王的主意。”长孙无忌说。

    皇后一听,很是不悦,道:“萧氏虽是大族,但也太明目张胆了。那魏王与太子可与他们接触过?”

    “是。”长孙无忌又叹息,“魏王倒是颇有个性,以要专心研究祖国山河为由拒绝了。太子的态度就——”

    “就怎么样了?”长孙皇后询问。

    “暧昧不清。”长孙无忌语重心长地说,神情颇为担忧,“太子怕是想着将来总是要荣登大宝,这各方势力能收拢就收拢。可萧氏一族实在复杂,还有许多不利的事扯不清。”

    长孙皇后也颇为不喜欢萧氏一族的做事风格,便是板了一张脸,道:“多谢兄长,此事,我会与承乾说说。”

    “如此,就请皇后费心。另外——”长孙无忌铺垫一番,到这里反而顿了顿,才说,“另外,承乾最近与柴令武走得很近。想必皇后也知晓,柴令武、房遗爱都是些什么货色。这些人哪能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忠臣之人啊。”

    “这事,我也一并记下了。”长孙皇后耐着性子说。

    “皇后,你可知太子带了柴令武入甘露殿见陛下了。”长孙无忌说到此处。

    长孙皇后一听,非常震惊。柴令武不学无术,纨绔子弟,流连花丛,这是整个长安都知道的事。承乾与他也并不亲厚,怎么忽然就搅和到一起了,还去见皇上?

    “你可知所为何事?”长孙皇后问。

    长孙无忌摇摇头,说:“臣不知。只是臣怕太子行差踏错,便来与皇后说一说。”

    “我替承乾多谢你这个做舅舅的关心。不过,我还是想劝兄长一句:你是外戚,是重臣,该把你的精力与眼光放到朝堂、放到百姓那里,为陛下为大唐分忧解难。而不是盯着皇上的儿子们,你是外戚,你要避嫌。”长孙皇后缓缓地说。

    长孙无忌抿了唇,一腔怒火也是强压住了。

    人家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果然是不错的。这妹妹嫁给李世民,一心为的就是李世民,为的就是什么大唐江山,完全忘记她也姓长孙,忘记她这个皇后若非有她这个兄长还不一定是她的呢。

    做什么贤后,完全不明是非,不知利害。

    长孙无忌心里怒火烧,但他不能发出来,只瞧了瞧皇后隆起的肚子,平静地说:“皇后,臣谨记,你保重身子,臣告退。”

    “兄长,望你牢记。”长孙皇后又说。

    这几年,兄长的野心渐长,家族里的人也逐渐嚣张,有了别的心思。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能去干政,也不能去插手皇上的安排,只能这样来劝诫兄长,同时,约束自己的两个孩子。

    “臣谨记。”长孙无忌退出来,站在四月天的日光里,只觉得今日并不是个好日子。

    长孙皇后送走长孙无忌后,再也坐不住了,命人抬来轿辇,径直往太甘露殿去。

    甘露殿是李世民的寝殿。平时下了朝,他就在这里读书、批阅奏章,召见大臣,或者召妃嫔侍寝。此刻,李承乾端端地站在一旁,说起前日里柴令武去平康坊与长孙濬点花灯一事。

    李世民搁下手中的笔,略微不悦地瞧着李承乾,问:“这就是你所谓大事?”

    “回禀陛下,这是事情的开端。”李承乾不卑不亢。昨日,他已接到了杨氏阿芝的亲笔信,信中所言极有道理。且拜托他一定要守护长安,而守住长安,首先就要守住独孤思南,不能让长孙无忌捷足先登。

    “你说。”李世民索性放下奏折,继续听李承乾说。

    从前,碍于长幼有序的老祖宗训诫,他不得不让承乾做太子。承乾虽聪颖,但在他看来实在不是一国之君的样子。他为此,很不喜承乾,亦忧心于天下苍生。但这几年,他逐渐发现昔年那个做事唯唯诺诺,生怕踏错一步的孩子已长大,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考量。

    对于这样的变化,他的内心是欢喜的。

    “是。”得到了鼓励的李承乾缓缓说,“平康坊的倚翠楼有一名琴师,技艺了得。柴令武正好想要学琴,于是就请入了府邸。太子妃向来爱琴,听闻有大师,便派人前往,却不料被柴令武拒绝。阿武平素也不是个小气之人,我便写信追问,阿武只说有人一直在追杀这位琴师,他不得已只能放在他母亲的临水榭里护着。所以,不能入东宫与太子妃切磋琴技。”

    “哦?一直被人追杀的琴师?”李世民也是微微眯眼。

    李承乾点头回答:“臣听闻很是好奇,便再三追问阿武。阿武也说不清,臣觉得蹊跷,就前往查探。却不料,琴师一听我是当今太子,立马变了脸色。过了好一阵子,才问我可否带他见一见陛下。有要事相商。”

    “就这样,你就带来了?”李世民蹙眉。若是这样,承乾办事可就真荒唐了。

    李承乾摇摇头,说:“不查清底细,儿臣哪里敢带来见陛下呢。”

    “那你是查清楚了?”李世民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儿子还是不错的。

    李承乾全然不知父亲的心思,只在寻找合适的方式将独孤思南引到父亲的面前来。

    “是。查清楚了,此人名叫独孤思南,其先祖就是北周大柱国独孤信。他乃庶出,父母双亡,从小受到各种追杀与逼问,一直东躲西藏。为了生存,不得已在秦楼楚馆弹琴。而且他说出了一个秘密,说从前不知,但通过这么多年的追杀,大概知晓那些人是要抓住他,逼迫他拿出先祖独孤信公的印信。那印信好像与什么宝藏有关。”李承乾说到此处,顿了顿。

    李世民脸色顿时变了,连忙问:“他说到了印信?”

    “是。他说到了独孤信公的印信,还说那宝藏也不知真假。若是真有惊天的财富,与其落入坏人之手,还不如交给朝廷。当今陛下是明君,定然会用这财富造福百姓,让大唐更强大更富有。臣听到这些,想到父亲曾与我说过拓跋家族与宇文家族敛财,后被独孤氏藏匿的事,想这独孤思南所言不假。再者,这事我也不能做主,故而向来请示陛下,能否见他一面。”李承乾缓缓地说。

    李世民点头,言简意赅一个字:“宣。”

    内侍立马屁颠屁颠就出去宣柴令武与独孤思南了。李承乾心里一块大石头才落了下来,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颤。

    李世民趁这间隙,便问:“听闻萧丞相有意将萧氏嫡女给你做侧妃?”

    李承乾一听,顿时一身冷汗,连连摆手,说:“回陛下,丞相来访,说此事。臣当场就以不合礼数回绝了。但萧丞相说,他萧氏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身段品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说那样的女子就该匹配太子。我拒绝,他还说这成婚是父母的事,让我不要操心,他自会上折子。陛下,你,你千万别答应啊。”

    李承乾一番哭诉,心里不由得暗叹:杨氏阿芝真是料事如神,认定此事会引起皇上的追问,先就提醒他要相好应对之策。

    “原是如此。既然太子无意,就莫要花费精神在这无意义的事上,待最近琐事告一段落,你还是认真迎娶杨氏如玉。”李世民叮嘱。

    李承乾连连点头,背上衣物全被汗水湿透。

    甘露殿里陡然安静下来,李世民拿起一本奏折正要看,就听内侍在大声说:“皇后驾到。”

    李世民一惊,连忙起身就迎了出去,关切地问:“皇后,你这身子不便,怎么还过来了?”

    “天气热了,我来瞧瞧陛下。”长孙皇后笑着说。

    “你呀,也知天气热,却往这里跑。”李世民笑着摇头。

    “我就是闷得慌,想来瞧瞧陛下可有好好用膳。”长孙皇后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走进甘露殿。李承乾也是立马上前行了礼。

    “承乾也在这里。如今不是朝会,你在这里,想来是有朝廷大事。我在这里,像是不方便吧?”长孙皇后说着,便看了看李世民。

    “皇后,不碍事。就是承乾帮我办了件大事,父子间在闲聊。”李世民云淡风轻地说,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长孙皇后坐下。

    “如此甚好。承乾长大了,做太子做得越来越好,也越发懂得作为太子的责任,我这做母亲的就放心了。”长孙皇后似笑非笑地瞧着李承乾。

    李承乾觉得母亲有些不对劲儿,平时很少在父亲批阅奏折时到甘露殿来。她一直秉承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一直避嫌,更别说现在怀着孩子,身子本身就不利索。

    母亲定然有什么事。看她那神情举动,莫不是真被杨敏芝说中了:一旦他参与到独孤思南的事情里来,长孙无忌必定有所行动,最初的一步,或者就是去找长孙皇后。

    想到这一句话,李承乾的心里凉飕飕的。若是母亲真被长孙无忌说动,就此来阻止他,那该是多寒心。

    李承乾心里不舒坦,但礼数却没有丢下,向长孙皇后行礼,道:“多谢母亲夸赞。儿子会更加努力的。”

    “承乾这两年是成长了不少。”李世民说着,也招呼承乾一并坐下。

    李承乾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李世民一脸爱怜地瞧着长孙皇后,细声细语地问:“皇后,你一向不踏甘露殿,今日前来,真是瞧我饮食的?”

    长孙皇后轻轻一笑,说:“真是来瞧瞧的呢。不知怎的,怀了这孩子,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儿。这般想着想着,就想来瞧瞧陛下。”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不一样的长孙皇后

    李世民听闻,哈哈大笑起来,说:“皇后啊,你得有十多年没这样说话了吧?”

    长孙皇后一愣,随后也是低头笑了,说:“有些事,总是身不由己。”

    “从前,你怕行差踏错,让人抓住小处来害我们一家人。后来,你又做了皇后,成日里就想着母仪天下,做好大唐的皇后。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是贤臣了。”李世民半开玩笑地说。

    长孙氏从小就与他相识,她一直就是贤淑的女子。他娶了她,也因了订婚,但更多的事父母也特别喜欢,觉得没有比她更贤淑的了。只是成婚多年,她总是贤淑,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他有时候回到家,她只是汇报家里的情况,命人给他最好的款待,让他舒服地休息。可是,作为她个人,从来没有说一句“想念”什么的。

    久而久之,李世民只觉得她不是妻,却是贤臣。

    “陛下谬赞,我乃妇道人家,哪懂什么国家大事。只能操心操心孩子们的亲事了。”长孙皇后笑了笑。

    “说到孩子们的亲事,这倒是有两个折子,我原本想待过几日去皇后那里一并商议,既然今日你来了,就一并瞧瞧。”李世民说着,就将一旁的两本折子放了出来递给皇后。

    “孩子们的亲事怎的还上折子了?弄得这样严肃,这是哪一家?”长孙皇后一边说,一边翻开看了看。

    “陛下,恕我直言,只实在是大大的不妥。”长孙氏眉头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皇后觉出哪里不妥?”李世民径直问。

    “我前些日子不慎听了几个小宫女闲聊,说的就是萧家。说这两年,萧家可是到处嫁女儿,联姻亲了。”长孙皇后很是严肃地说,“我才刚听说,原本还不信。这边厢竟然胃口这么大,要送个侧妃给太子,还要送个给魏王。前几年才将”

    随后便直接了当地说,我前些日子听人闲话,说萧氏上了折子,要给太子送个侧妃?”

    李世民点头,说:“萧瑀的折子都上了,是萧氏嫡女萧兰儿。这萧兰儿是萧瑀的亲侄女,其父在军中任职。如今是驻扎剑南道。”

    “陛下同意了?”长孙皇后径直问。

    “毕竟这是咱们孩子的婚事,即便是个侧妃。皇后不允,孩子们不喜,那也是不行的。”李世民温柔地说。

    长孙皇后轻叹一声,说:“我替承乾和青雀多谢陛下。”

    “他们也是我的孩子,皇后这样就见外了。”李世民说。

    长孙皇后这才转过来仔细瞧了瞧李承乾,然后说:“我一个深宫妇人,都已听闻萧氏一族这些年的举动越发不像话了。方才听闻他们动了给太子和魏王塞侧妃的事。我忽然就想起当年的事,他们不也是想给陛下也塞一个么?”

    李世民略点头,李承乾装作很惊讶,其实他是听说过这件事的。

    “只是他们不知,陛下要娶要纳,那都是自愿的。哪里会受人胁迫。”长孙皇后缓缓说起,像是在回忆往昔。

    “是啊。朕生平最不喜被人胁迫。不过,没办法,苦了恪儿。”李世民说。

    “谁说不是呢。当年,萧氏一族也真是咄咄逼人。不过,他们也是头脑发昏。当年,陛下处境艰难尚不受之胁迫,如今的境况,他们还敢打太子和魏王的主意。”长孙皇后向来说话平和,这会儿神情语气也是越发冷了下来。

    “看来皇后是不喜欢这门婚事了。”李世民笑道。

    长孙皇后径直点头,说:“婚事本是喜事。我只是不喜欢被人谋算。”

    “恰好朕也不喜欢。”李世民回答。

    “不过,这毕竟是孩子的事。承乾,你喜欢那萧兰儿吗?”长孙皇后问。

    “母亲,太子妃苏氏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侧妃张氏也从旁协助。再者,杨氏如玉也还没进门。而且,大唐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作为大唐太子,作为父皇的儿子,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讲,我都该发愤图强,想着为大唐尽力,而不是将心思花在侧妃这种事上。”李承乾义正言辞。

    这些话是他在模棱两可引萧瑀入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的。因为他知道了当年萧家对自己父皇所做的那一段历史。

    “皇后,看吧。承乾长大了。”李世民很是欣慰。

    长孙皇后也是落了泪,抹了抹眼泪说:“我的承乾,一直都是好孩子。”

    “母亲,儿子已经长大了。”李承乾低声嘀咕。

    李世民哈哈笑,道:“皇后,你看,承乾也就在你面前才像咱们的儿子。在我这里,就像是个臣子了。”

    “君臣之别,自然是该的。”长孙皇后听这话舒心,一脸慈爱地瞧着李承乾。

    “再是君臣,也是父子。”李世民说。

    李承乾鼻子一酸,自打记事起,父母都说他是嫡长子,要成为弟弟们的典范,切不可放松自己。他便从来不敢向父母撒娇,一直像是紧绷的弓弦,别提多难过了。

    之后,他做了太子,天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他更是不敢有一步踏错。但却不料前些日子恭贺杨氏六房新居时,老三和杨敏芝居然都对他说“你是臣子,但更是陛下的儿子呀。为人臣的本分不能乱,为人子的情分不可丢呀。适当地在陛下与皇后面前略微放松,做一做他们的儿子,怕比在外面受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摆布,做什么联姻好得多”。

    只不过老三说得直接,杨敏芝是举了自家的例子,说的很委婉。今日,趁机一用,没想到父母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

    “儿臣谨记。”李承乾朗声说。

    “承乾啊,你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君王,一言一行总是要注意,但在你母亲与朕这里,比如现在,便是一家人,就不可拘谨。”李世民语重心长。

    这些年,唯有去淑妃宫里还能有点一家人温情的感觉,可是随着算计李恪的人越来越多,淑妃也越发战战兢兢了。而皇后,始终就是个贤臣的模样,她教出的孩子们省心,却总是缺少了点什么。

    “儿子谨记。”李承乾改了自称。

    长孙皇后也是笑了,尔后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番,李世民更是高兴不已,说:“这孩子定然也是感受到家人和睦,在高兴。”

    李承乾看着长孙皇后的肚子,心里却是很复杂。长孙无忌遍寻名医,说是皇后身子不好,如今怀胎更是凶险,实则是对这未出生的孩子格外关注。而且,他多方打听,也知晓母亲肚子里的是个弟弟。

    舅舅对他与青雀都不满,若是这小弟降生,怕日后长孙氏就要设法除掉他与青雀了吧。想到此处,李承乾只觉得五味杂陈。

    他不想这弟弟出生,可不愿意伤害母亲的身子。而且他与李恪说起这事时,老三还淡淡地说:“孩子是无辜的。他生下来不过一张白纸,你怕长孙无忌把他涂抹,那你作为兄长,就要守护好他。守护好咱们一家。”

    “你这说得轻巧。”李承乾叹息,心里想:如果能够调换,他还真不稀罕当什么太子,跟眼前这个家伙换了得了。

    “太子,他是我们的弟弟,我们要爱护他,长孙无忌的机会才会少。”李恪端了一杯酒缓缓地说。

    “爱护他!”李承乾看着朗净的明月,对于未出世的弟弟就没那么多的心思了。

    “这孩子,其实喜静,若说踢人最凶的,还是青雀。”长孙皇后抚着肚子笑了。

    “承乾那会儿可是乖了。”李世民像是陷入了回忆。

    “是呢。我还记得陛下作战的间隙回来,轻拍肚子让承乾跟你打招呼,他果然就回应你了。”长孙皇后也满是甜蜜地回忆。

    李承乾倒是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想哭的冲动。原来,当年,父母也是这样疼爱着他的。

    “是呀。我的承乾一直都很孝顺,很乖巧。”李世民抬眸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只觉得父亲的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但是他也很苦。”长孙皇后说。

    李世民与李承乾都一惊,长孙皇后已站起身,说:“历朝历代,做太子总不是什么安逸的差事。”

    李世民面色凝重,也是点点头,说:“要成为担得起天下的合格君王,作为太子,要学习的太多。”

    “还得提防小人。”长孙皇后先前的慈爱都已收起。

    “皇后有所指?”李世民很是敏锐。

    长孙皇后摇头,说:“我久居深宫,对前朝不知。想这朝堂跟村里也没什么区别。总是有居心叵测的小人作祟。如今,承乾在这位置上,难保没有魑魅魍魉跳梁小丑。”

    李世民以为她说的是萧氏,便解释说:“我只是口头上答应了萧瑀,如今皇后一说,我亦觉得萧氏不适合。”“这萧兰儿的父亲掌管的是剑南道?”长孙皇后问。

    “是,剑南道。也是个颇有才干的人。”李世民说。

    “颇有才干的人,陛下也不缺。”长孙皇后径直说。

    李世民对这话很是惊讶,皇后从来不说干政的话。长孙皇后看他表情,便也笑着说:“我这话,陛下不爱听,我也说了。因为我是承乾的母亲。”

    “我爱听。你呀,身子不好,还什么都闷在心底。”李世民叹息。他有时候也喜欢这为自己操碎心的女人能稍微活得自我一些。

    长孙皇后抿唇笑,随后瞧着李承乾说:“你现在尽管学本事,这些世家大族的心思,你父皇自会安排。再说,这萧氏一族所犯的事可不是一件两件,看他们那些举动,这心思可不单纯。”

    “是,儿子谨遵母后教诲。”李承乾回答。

    长孙皇后缓缓站起身来,抚了抚他的脸,说:“好孩子,即便你是太子,你也是母亲的孩子。”

    李承乾不明这话的意思,但只觉这话异常温柔,他在母亲的抚摸下,几乎落下泪来。

    “你呀,养好身子,我也是承乾的父亲呀。”李世民拉起长孙皇后的手。

    长孙皇后这才问:“那青雀那边如何?”

    “青雀直接拒绝了,说自己还小,好男儿志在四方,要钻研地理书籍。”李世民笑道。

    长孙皇后却也是笑了,说:“怕萧瑀那张脸搁不住了。”

    “青雀以前还是个孩子,自从上次被拐子抓走,解救回来,像是变了个人。”李世民感叹,“这去外面转了一圈,总是不同了。”

    “待陛下哪日得了空,把青雀和承乾一并叫上,到立政殿吃个饭。也算我们一家聚一聚。”长孙皇后提议。从前,她不敢说这些要求,怕占用皇上的时间,怕旁人说她。

    可那一日,她去瞧淑妃。淑妃却说:“我们总归是一家人,陛下也总是要吃饭。”

    当时,长孙皇后就觉得颇有道理,心中一直萌生着让一家人一起吃吃饭的念头。

    “待几日,恪儿出使突厥回来。”李世民坦言,“如今出使突厥这事很大。”

    长孙皇后点点头,随后又说:“陛下,臣有一言想说。”

    李世民一听皇后自称“臣”,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很是严肃地点头,说:“皇后但说无妨。”

    “历史上外戚之祸不少。陛下虽垂爱我,也请莫要让兄长的手伸得太长。”长孙皇后缓缓地说。

    “你呀,总是这样,难怪无忌一直谨慎惶恐,诸多功劳不受。”李世民拍拍她的手,“我的贤妻贤后,你养好身子,这些我自有分寸。”

    长孙皇后不能直说,毕竟那是兄长,而且一直没有证据。她只能抿抿唇,多谢李世民的关心。不过,到底是心里不舒坦,斟酌再三,还是说:“承乾是个好孩子,他严于律己,但毕竟是孩子,容易犯错。还望陛下宽容些许。至于国舅,大约对承乾也是严格了些。”

    “他这个舅舅倒是合格。”李世民很是高兴。

    长孙皇后垂眸,道:“是呀。但他一个国之重臣一直盯着太子,实在不好。”

    李承乾一直在一旁听着,他十分讶异自己的母亲竟然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这样。

第五百九十三章 率先行动的长安

    “这事,我找机会提醒他。”李世民说。

    长孙皇后点点头,无比爱怜地看着承乾。她想起第一眼见到这孩子的模样,又想到这么多年来,这孩子陪在自己身边。这孩子的一言一行,她都明了,同时也知晓外界的各种压力,包括兄长对承乾说的那些话。

    她心里五味杂陈,本想问一问如何跟柴令武混在一起,却又觉得不妥帖。自己的孩子自己是清楚的。

    于是,她说:“承乾,母亲相信你。”

    李承乾眼泪一下子滚落,一个冲动,上前抱住母亲,呜呜地说:“有父亲母亲的爱,承乾什么都不怕。”

    “怕什么呢。可不许哭,这样成何体统?”李世民拿过一旁的手帕替李承乾擦了眼泪,又对长孙皇后说,“皇后正好在,如今有一件事,你也听听,说说意见。”

    “后宫不得干政。”长孙皇后推辞。

    “算不得朝政。因这件事是承乾所为,你好歹是要听一听。”李世民建议。

    长孙皇后来此,本来有此意思,便也不推辞。

    独孤思南与柴令武早就等在甘露殿外,只因内侍说皇后突然来了,让两人在殿外候着,两人便等着召见。

    柴令武还低声问:“先生,这日头受得了不?”

    独孤思南轻轻一笑,说:“我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柴令武嘿嘿笑,低声说:“人人都说我是,其实我也不是,若是战火蔓延,不得不上战场,我也是能杀敌的。”

    独孤思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从前,考古典籍上的那些人物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如今已知的历史人物却全与过去不同。他站在甘露殿前,看着明晃晃的日头,觉得世上的事真是玄妙极了。

    在甘露殿前等了许久,内侍才缓缓出来,说:“两位,陛下请你们进去。”

    柴令武与独孤思南行了礼,缓缓入了甘露殿。

    独孤思南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李世民,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看,李世民,活的。

    他一愣神,柴令武却已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提醒该跪拜天子。独孤思南连忙下跪行礼,然后又跪拜了旁边的长孙皇后。自此,独孤思南才明白这竟然是历史上著名的贤后长孙氏。

    如今,长孙氏身怀六甲,肚子里揣着的应该正是晋王李治。

    “父皇,母后,这位就是独孤先生。”李承乾上前介绍。

    “为独孤先生与柴先生看座。”李世民挥了挥手。

    独孤思南连连摆手,说惶恐至极,不敢坐。

    “独孤先生莫要谦虚。你与我算起来也是兄弟。今日在此,没有君臣,只有家人。”李世民笑道,然后招呼内侍置席。

    独孤思南也不推辞,待席位置好。他倏然跪地,道:“请陛下帮帮草民。”

    “先生,一家人,不必行礼。承乾,快将先生扶起来。”李世民说。

    李承乾赶忙上来将独孤思南扶起来,说:“独孤先生,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父皇说一说。”

    “是。”独孤思南行了礼,然后按照先前的说法,将自己的身世,这些年受到的追杀说了一番。

    李世民蹙眉,道:“原来当年大柱国自杀竟真是有宝藏的缘由。”

    “回禀陛下,草民乃庶出,自小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先前也不是大家族的,只是个小婢,并不懂得很多。这宝藏一事,还是隐约听一批闯入家里的蒙面人谈话到的。后来,他们还追问我家传的大柱国印信在何处。我与母亲皆不知。他们便给了我一剑,我跌入池塘,幸得老天庇佑,才又活过来。”独孤思南讲述。

    李世民略略点头,说:“这宝藏一事,我却是听过,说是当年聚拢的一笔巨大财富。后来,你先祖为了庇佑大柱国,选择自杀,不愿交出宝藏。后来大柱国也选择自杀,保全子孙后代。但传言中说,这独孤一族的子孙定然有个知晓宝藏所在的。再后来,就说是大柱国那个多面印信里蕴藏着宝藏地图。”

    “原来真是如此。难怪那些人来家里,也不寻别的,就翻箱倒柜,逼问我们大柱国的印信。”独孤思南恍然大悟。

    “你当年去过太原?”李世民忽然问。

    独孤思南一顿,说:“草民当时听闻陛下神武,还去过陛下府邸,想要跟随陛下。只是陛下当时不在府邸,我只见到了一个小娃,说是你的三公子。说家里不能收留不明身份之人,便给了我一些盘缠,让我找个安全之地住下来。”

    “你见过恪儿?”李世民诧异。

    独孤思南非常平静,眸光真诚地说:“是个很可爱的小娃。”

    李世民哈哈笑,说:“是呀。恪儿自小就很有主见。你那会儿前来,我在外领兵,家里有些别的原因,总是戒严,先生也莫要怪他。”

    “陛下,蜀王宅心仁厚,草民哪能恩将仇报。”独孤思南诚惶诚恐地说。

    “朕与你开个玩笑。”李世民笑道,随后便问,“先生既然生在长安,为何不早日入宫寻求庇护?偏偏要此刻前来?”

    独孤思南盾觉不妙,背脊发凉。这李世民还真是老狐狸,这开玩笑似的的谈话让人放松警惕,却在猝不及防的时候问这么一针见血的一句。好在先前就已与阿芝探讨过,所以,独孤思南叹息一声,道:“不瞒陛下说,草民这些年东躲西藏,在倚翠楼也只是以思南的名字存在。而且,一般不以面目示人。教人琴也是教那么一二分,真真过得像是地洞里的老鼠,不敢见光。”

    “先生莫不是遭到什么难处?不然为何这般?”一直没开口的长孙皇后关切地询问。

    “回皇后的话,我母亲去后,我从太原出发,一路向长安,也是想要去祭拜先祖。但来来去去,遭受到不同的人的追杀,好几次险些丧命。我最后就躲藏在倚翠楼苟活下来。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被追杀中,我隐约知晓应该有朝廷大员,达官显贵。”独孤思南说到此处,便抿了唇,低声说,“追杀我,要寻宝藏的人不止一波,草民不知敌人在何处。只能躲藏起来,想着待时机成熟,让皇上为我做主。先前,草民几次去秦王府发现有人监视秦王府,更不敢贸然前往。后来,陛下登基,我无数次有想要进宫面圣的冲动,但苦于无门,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引荐,所以一直就困顿在倚翠楼。”独孤思南缓缓地说。

    甘露殿里的沙漏无声地漏着,李世民听到这里,便问:“那为何找阿武?”

    “回陛下,柴将军威名我听过,也想过去柴府恳请柴将军引荐,但只是想了。而且这次——”独孤思南摇摇头,苦笑着继续说,“这次,不是草民选择柴公子,而是柴公子听人说我琴技了得,径直让人来请了草民入府邸教授琴技。”

    “嘿嘿,陛下,我请得有些不文明。所以————”柴令武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喜欢学琴了?”长孙皇后也是人精,立马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柴令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回陛下和皇后,我可是五音不全的。主要是我义妹阿芝喜欢,以前就说想要找个琴师教琴,我恰好听平康坊的翠翠姑娘说倚翠楼有个琴师教得很好。再说了,我文武平庸,但我想经营买卖。找琴师也是想着开个酒楼什么的,我跟你们说......”

    柴令武一扯到他的生意上,立马就开始说自己的宏伟蓝图,还顺带将长安公共马车的事情跟李世民说了说。

    “这想法挺好。”李世民点点头。

    “这交通便利了,这东西市就可以开久一点,肯定推动商业。”柴令武很是兴奋。

    “得了,得了,阿武,你的生意经改天再向陛下禀告,今日前来是说独孤先生的事。”李承乾打断柴令武的表演。

    柴令武撇撇嘴,还在说什么“一锅水下两锅面”也是可以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连长孙皇后都掩面说:“这阿武跟以前像是不一样了。不过,还是一样的让人逗笑。”

    众人笑了一阵,才又继续说独孤思南的事,这一来二去。独孤思南就按照原计划,既受到了李世民承诺的庇护,又将宝藏的事说得模棱两可,当然还隐约将长孙氏和萧氏也坑进去了。

    李世民听到后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独孤思南假装没看见,径直说:“草民得以见到天子,这一颗心就放下来了。无论如何,草民会竭尽全力寻找印信,希望能将这宝藏找到献给国家,造福百姓,也算对先祖有所交代。”

    “先生胸襟阔大,心系天下,甚好,甚好。”李世民应付几句,心里早就有了别的评断。

    长孙皇后脸色也不太好,虽然这独孤思南没明说,但从他叙述的只言片语上可瞧出,长孙一族也是参与了对他的追杀。

    “多谢陛下。”独孤思南并没有要告退的意思,如今他可是寻求庇护的人,李世民没发话让他去何处,他可不敢随便走。

    “不必多礼。瞧着你举手投足,也是读过不少书吧?”李世民定了定心神,这才问。

    “回陛下的话,自小,我母亲就让我多读书,不可辱没了先祖。”独孤思南回答。

    李世民点点头,便对李承乾说:“这宝藏一事,就交给东宫来做,先生也是大才之人,你且留在东宫。”

    “是。”李承乾回了话。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李世民则是心事重重,对长孙皇后说:“你且先回去,我处理一些事,稍后到你宫里看你。”

    长孙皇后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然后对李承乾说:“承乾,你送母亲回来吧。”

    “阿武与先生就在偏殿等着我。我送母后回去,去去就来。”李承乾转身对独孤思南和柴令武说。

    两人点头,内侍就来带两人入了甘露殿的一个小偏殿,奉了茶盏。

    柴令武悄声对独孤思南说:“这长孙氏的手伸得够长了,难保这里没有暗害我们之人。这茶切莫吃了。”

    独孤思南也明白如今长安形势暗潮汹涌,他略点头,说:“我晓得。”

    “如今,阿芝与阿念在外战斗,我们在长安至少要确保平安。”柴令武轻叹,蹙眉看着窗外的碧瓦飞甍兀自发呆。

    这边厢,李承乾跟随长孙皇后的步辇到了立政殿。长孙皇后屏退左右,很严肃地问:“承乾,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承乾站直身子,迎着母亲的目光,很肯定地回答:“母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怎么会与阿武混在一起?”长孙皇后问。

    “母亲,此事我必须说明两点:一,我与阿武并没混在一起,我去柴府是因为太子妃说想要找那大师切磋琴技;第二,阿武并非传言中那般。”李承乾回答。

    长孙皇后叹息一声,说:“太子,你还没意识到你错在何处?”

    “母亲,你是想说我太宠苏氏,亲自去为她找琴师?”李承乾立马问。

    长孙皇后一怔,不悦地反问:“你既知晓,为何还要去?你不知无数的人在等着揪你的错吗?”

    “母亲,我知晓。然而,我不仅仅是太子,也是苏氏的夫君,家庭和睦,心往一处,我认为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李承乾振振有词。

    长孙皇后微微眯眼,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要谨言慎行。你是太子,身份多尊贵,这危险就有多大。”

    “母亲,是不是舅舅又进宫来说什么了?”李承乾直接问。

    长孙皇后微愣,她从前教育承乾莫要过多偏信某个人,即便那人是舅舅;也不可过多依赖谁,一个真正的君王,是要有自己的魄力与决断的。

    她对承乾与李泰都是这样教育的,并没有点明长孙无忌的心思。可李承乾今日是直接了当地问了是不是长孙无忌又来宫里了。

    这,这孩子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第五百九十四章 长安风起

    “你怎么这样问?”长孙皇后惊讶地反问。

    “母亲,我便与你明说吧。舅舅的野心与心思,我什么都知道,或者比你知道的还多。今日独孤思南一事,不是他找上我,是我让柴令武去寻的。”李承乾就站在那里,声音不卑不亢。

    长孙皇后忽然觉得这孩子已经长大,再不是从前那个做事战战兢兢的小承乾了。忽然之间,她觉得热泪滚落,连连称赞说:“好,好,我儿长大了。”

    “母亲,你安心养身子,至于即将降生的弟弟,我想母亲在选教导先生的时候谨慎些就好。”李承乾缓缓地说。

    长孙皇后也明白儿子所言,是担心长孙无忌插手幼子的教育。

    “此事,你放心,母亲自有分寸。”长孙皇后回答。

    “我是李家长子,定然会护着我的父母,我的弟弟们,母亲请放心。”李承乾坚定地说。

    长孙皇后顿时愣住,随后才明白承乾是在变相地说他知道一切,包括长孙无忌想要扶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要除掉掌控不了的承乾和青雀。但是,他李承乾绝对不做伤害幼弟的事。

    “好孩子,好孩子。”长孙皇后眼泪簌簌落下。

    “大唐如今风起云涌,但母亲不必忧心。李家的男儿就是该护着你们的。”李承乾说。

    长孙皇后听得心潮起伏,只觉得甚为欣慰,神情也慈爱下来,拉着李承乾的手说:“承乾,你长大了,母亲不能什么事都干涉你,同样,也不能什么事都扶着你。不过,母亲是你的后盾,你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来找母亲。”

    “儿子多谢母亲。”李承乾扑通一声跪地,也觉得浑身舒坦。

    从前,对于自己遭受到的恐吓与威胁,他一直要藏着掖着,觉得天地间只有自己孤军奋战,特别难受。而长孙无忌就像是一只凶猛的饕餮,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吃掉。他感觉自己是那样渺小。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兄弟、朋友站在他身边,父母也站在他身后。这种感觉真好。

    “你去吧,不要让独孤先生等太久。我瞧着那先生也是个有才学的人,你好好瞧瞧,若是有才之人,可不要放走了。”长孙皇后叮嘱。

    李承乾应了声,便快步拜别皇后,径直往甘露殿来。

    甘露殿,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已发生了一次茶水下毒的谋杀,针对的就是独孤思南。

    独孤思南并没有饮用茶水,王谢早就说了食物、饮水、餐具皆要仔细。暗害是肯定有的,就看能不能将暗害转换成先机,再将那些贼子们一军。

    柴令武起初不同意王谢的计划,独孤思南却说:“无妨,日后我要在朝堂上混,这种明争暗斗少不了,就当是提前预演。”

    柴令武看说不服他,一出门就开始如临大敌。果然,还是让王谢和阿芝言中了:这宫中有人想要独孤思南的命,怕泄露了狼子野心。

    可惜他们早有防备,将之揪出来。虽然没足够证据证实是哪一家所为谁,但足够给予李世民警醒,让他明白即便是拥有众多所为贤臣,还是有无数异心之人存在,甚至在皇宫里安插眼线。

    这件事让李世民勃然大怒,立马让太子带东宫禁军彻查皇宫里每个宫人,一有异端,格杀勿论。与此同时,让张司直介入宫廷细作事件的调查。

    至于独孤思南,由于宫中不安全,还是暂且在柴府临水榭待着,让东宫抽调一批心腹前往柴府护卫。

    李世民部署完这件事后,房玄龄与李靖前后脚就来求见。

    李世民知晓这两人做事谨慎,无书不蹬三宝殿,立马就召见了两人。

    李靖率先汇报了军营里的情况,然后说:“这件事,臣还封锁着。那些人的审讯还在进行,有些果真是死士,一要审,就服毒自尽。”

    “杨敏芝、秦琼夫妇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走出你铁血丹心山庄?”李世民蹙眉,“是爱卿故意放走的?”

    “不,臣不敢。”李靖连忙下跪,然后呈上杨敏芝留下的那封信。、

    李世民看了看,冷笑:“她倒是很自信。”

    “毕竟师从仙者。”房玄龄插嘴。

    李世民扫了房玄龄一眼,道:“罢了,有秦琼在。”

    “恕臣直言,秦将军身子不适,山中凉寒。”李靖忧心忡忡。

    李世民也没说话,他何尝不知秦叔宝此去十分凶险。可军令如山,君无戏言。再者,秦叔宝的脾气,他是无可奈何。

    “对于秦将军,也只能听天由命。”李世民叹息,对李靖挥挥手,说,“罢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起来吧。”

    李靖拜谢之后,站起身来,说:“陛下,臣以为秦将军与杨氏阿芝是怕人多眼杂,而且他们一直认为长安城里细作颇多。因此,才铤而走险。”

    “我不怪他们就是。”李世民向李靖保证。

    他当日下达这命令时,从没想过可能完成。而是想试一试杨氏阿芝到底有多少斤两,并且引出一些细作。可如今,就看杨氏阿芝起手就很漂亮,他不禁有点期待。

    “臣替杨敏芝与秦将军多谢陛下。”李靖拜谢,尔后又提出建议,认为应该派遣顶级死士潜入夏州境内,观察敌情,伺机而动,目标是击杀梁师都。

    “这是必要的。梁师都若是败了,突厥就不敢轻易猖獗,蜀王就更安全一些了。”李世民点头同意,尔后让李靖着手安排。

    李靖听闻,一颗心算是落了,看了看一旁的房玄龄似乎心事重重,便连忙告退。

    李靖一走,李世民瞧了瞧房玄龄,道:“房爱卿向来很少单独来见朕,这一脸沉重,心事重重,不知道所为何事?”

    房玄龄从房家到宫中这一段路程,他一直都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如今,他算是豁出去了。房家本来就不算什么大家族,他亲族较少。只有俩儿子,房遗爱不成器,房遗直并不热衷于功名利禄,只喜著书立传,但是对史学颇感兴趣。这样一瞧,房府真是后继无人之感。

    今日,长孙无忌的一番话,让他更看清了房府的形势,也看清楚将来自己的命运。房府是不可阻挡地要走向衰落的。

    那么,即便自己不做这个相国,那也不能让旁人那么逍遥,肆意地破坏好不容易有的和平与繁荣。

    一切胆敢破坏和平与国家繁荣者,罪不可赦。

    房玄龄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浑身正气充盈。

    “陛下,臣今日前来,有几件事想说。”房玄龄一脸严肃。

    李世民忽然觉得这位谨小慎微的谋臣,今日异常严肃,而且说话似乎比过去坚定了许多。从前的房玄龄即便是说出极好的谋略,也因其谦虚谨慎的性格,说得不太确定。

    “请讲。”李世民示意。

    “陛下,第一件事,昨日臣与陛下一并出城之事,今日有人来府邸询问臣。”房玄龄破釜沉舟,算是豁出去了。

    房家没前途又怎么样?你长孙家一定有前途?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这皇帝姓李,不姓长孙呢。”

    “谁?”李世民没想到是这样的事,一股怒火陡然升起,连带语气也很不好。

    “国舅长孙无忌。”房玄龄径直回答,神情坚定,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

    李世民陡然蹙眉,心里很不舒服。长孙无忌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是与他一样,想要建立一个盛世和平国度理想的人。他当他是兄弟,也当他是另一个自己。而且,长孙无忌一直很懂分寸,做事谨慎,注意礼数。

    因此,他虽然知晓长孙一族以及长孙无忌的外祖父一族高氏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他也容忍了。对于蜀王的打压,他也理解长孙无忌。毕竟,蜀王李恪是旧贵族想要玩弄权术的希望,对太子地位有所威胁。他曾设身处地地为长孙无忌想:倘若是自己,也会偏向于自己的外甥,毕竟是人。

    这一次,出使突厥也好,迷途山探路刺杀梁师都也好。他没有与长孙无忌商议,一则是心腹暗卫元宝调查的细作里,有些与长孙氏有关;二则不管出使突厥还是迷途山探路都涉及李恪,作为父亲他当然不会让孩子的敌人参与其中。

    “他说了什么?”尽管李世民不想去听真相,但他还是问了。

    房玄龄立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了之后,又补充一句,“恕臣直言,国舅早些年就派人紧紧盯着皇子们,一丝一毫的错误,立马就差人上奏。另外,他还暗中向各个皇子府上派所为谋士。”

    “什么?”李世民蹙眉,喝道,“房相国,你说这话可要负责。”

    “臣是什么心性,想必陛下清楚。再者,长孙无忌所言极是,我长子虽大才,但性子不适合朝堂,还不如著书立传。次子不学无术,更不是什么栋梁之才,只是贩夫走卒的命。臣房家并不谋求什么。因此,臣所言,句句属实。”房玄龄语气平静而坚定。

    李世民知晓这些大约是真的,但对象毕竟是长孙无忌,他便沉默了。

    房玄龄又说:“皇上日理万机,不清楚此等小事,但皇后想必是知晓的。国舅与皇后几次相见,据说都是不欢而散。”

    李世民这下更确信了,但他只是在甘露殿来来回回踱步,就在房玄龄觉得站着的腿快要断了时,李世民才停下来说:“房相所言,朕知了。还请房相不要伸张,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朕召你进宫。”

    房玄龄知晓李世民自有决断,不愿让他与长孙无忌对着干,这也算变相保护。他立马跪地天恩。

    李世民摇摇头,说:“这事你不必在做。如今,朕要你与张将军为我办一件事。”

    “请陛下明示,只不过不知是哪一个张将军?”房玄龄连忙问。

    “河东张氏少年郎,少年英雄。又是张氏未来的一家之长,正好秦叔宝归隐,就让他直接领左屯卫。任命书明日就下。”李世民说。

    房玄龄目瞪口呆,他是隐约听说过河东张氏,也见识了张氏一族的办事能力。可这少年郎并没有立过什么军功,径直就执掌左屯卫,这可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知晓你惊讶。原本是想要侯君集掌管,可你这次也知晓,很多细作跟他脱不了关系。又有人弹劾他。而这张氏不仅仅掌管河东,更是蜀中豪强。这少年是族长,在这京城之地任职,相当于质子,蜀中不会乱。二则,毕竟是大家族,职位总得要对得起这家族。”李世民缓缓地说。

    “可,如果不能服众呢?”房玄龄想不出那些士兵有什么理由去臣服于一个没有立过军功的少年人。

    “那是他的事。我给了他机会,他若是不能带好左屯卫军,那也是他河东张氏浪得虚名。”李世民冷冷地说。

    “陛下英明。若是这张将军实在是个人才,陛下无意是为大唐注入了新鲜血液。”房玄龄赞叹。

    李世民笑了笑,才将独孤思南一事与房玄龄说了一番,最终下达的命令就是房玄龄与张嘉合作,务必彻查独孤氏的宝藏。

    “是。”房玄龄接了命令。尔后,他走出甘露殿,东宫心腹正行色匆匆,整个宫里如临大敌。

    他看了看日头还早,觉得应该去看一看卧病在床的杜如晦。

第五百九十五章 妙人

    长安,从日落时分开始风起云涌。

    李承乾带领东宫心腹开始忙碌起来,先从各大宫殿彻查。勒令所有人不得走动,对可疑人员直接抓捕关押,尔后交给张司直来审讯。

    张司直莫名接到这样的重担,同僚们都同情地看着他。

    他赶忙回家一趟,点了家族里的香。他知晓家主就在长安,如今这情况,必定要问一问家主的意思。家主张嘉对此事只有一句话:“尽职尽责,务必彻查。若需张氏配合,尽管调配。”

    家主说完,还丢给他一块银令牌。他认得这令牌是高级别的调配令牌。

    他正要说什么,张嘉挥挥手说:“张氏也该为天下太平,大唐繁盛做些事了。”

    张司直只好默默退下,火速赶往宫中,与太子李承乾会合。

    与此同时,李世民对张嘉的任命书也下达了。张嘉谢了天恩,拿了那任命书往桌上一放,笑道:“陛下可真是大手笔,直接将左屯卫丢给我。”

    “哪里是大手笔?这不是为难你么?”护卫张力直接说。

    “乱说什么大实话?完全没有个护卫该有的样子。”张嘉斥责。

    张力竭力忍着笑,说:“这左屯卫军中,可有不少是张氏的人。陛下可是不知。”

    “你闭嘴,再胡言,我丢你去倒夜香。”张嘉扫了这家伙一眼,真是除了武学上是奇才,还真是不过脑子的货色。

    张力一看自家主子的脸色,立马闭嘴。

    “以后没我吩咐,不许开口说话。”张嘉严厉地批评。

    “是。”张力朗声回答。

    张嘉扫了他一眼,一边拿起左屯卫军的任命书,一边对张力挥挥手,说:“圆润地滚走。”

    张力就真的翻着跟头出去了,翻到厅门口就撞倒了前来禀告的张府门房。

    门房也顾不得与他多言,立马爬起来,就跑到屋里禀告:“郎君,郎君,陛下的圣旨又到了。”

    “嗯?”张嘉也有些纳闷,连忙将任命书放下,迎了出去。这次来宣旨的并不是内侍,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张嘉只远远扫了一眼,就觉此人步伐矫健,绝对不是个内侍,更不可能是普通的护卫或者朝臣。

    那人渐渐近了,在离张嘉一丈元的地方停下来,打量着眼前的人。张嘉顿觉此人眸如刀,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划了几遍。

    “你就是张嘉?”来人询问,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张嘉略点头,轻笑,问:“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元宝,躲在陛下影子里的人,见不得光,便没什么身份。”元宝平静的说,态度神情未见一丝一毫的谦卑。

    “原是陛下影卫。不知前来,所为何事?”张嘉一边说,一边引元宝入厅中。

    元宝并不客气,大步走了进去,然后进行了只有两人在场的宣旨。宣旨完毕,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叠清江白递给张嘉,说:“这些是影卫这些年整理的,关于独孤一族的宝藏线索。如今,陛下命你和房相国配合独孤思南寻找宝藏,希望这些资料可帮到你。”

    “这算秘密任务吗?”张嘉手下资料后,笑着问。

    “不算。但具体执行过程需保密。并且,张将军要明白,因为不是秘密任务,你的敌人可能会很多。”元宝语气平静。

    “多谢阁下提醒,请喝杯清茶,吃两块糕点,歇息如何?”张嘉提议。

    元宝略笑,摆手拒绝:“张公子是明白人,我只是影子,不能离开主人太久。”

    “那我就不留阁下了。”张嘉说着,递了一个小小的锦盒过去,说,“这是一点心意,请笑纳。”

    元宝抬头看他,神情颇为怪异。

    “阁下无需大惊,这就是小小心意,是张府惯例。”张嘉解释。

    “如此,我收下。”元宝说着接过了锦盒放入怀中,尔后转身离去。

    窗外日头正渐渐下坠,张嘉送了元宝出了大门再折返回来,随手翻了几页清江白上的记载,然后扔到一旁。因为这样的资料,只是皮毛。莫说前世里的河东张氏,就是这一世的河东张氏,关于独孤家的宝藏一事,比这更详细更绝密更深层的资料都有。

    “张力。”张嘉朗声喊。

    已经滚出去好远,默默站在墙根下看着蓝天,很是遗憾杨氏阿芝那样厉害的女子没能成为家主夫人。若是成为家主夫人——

    张力得意地冷笑了两声,畅想自家公子被修理得服服帖帖的样子。

    “张力?”张嘉又喊了一声。

    张力倏然回过神来,连忙一阵风地蹦跶进去,规规矩矩地站在公子面前,问:“公子,有何吩咐?”

    “让张唯与张进使用暗夜蝴蝶,通知长安的张氏秘卫火速集结。”张嘉下了命令。

    张力一听,知晓事情的严重性,立马朗声回答。

    张嘉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去了正厅,在正厅里等待房玄龄。

    这边厢,从宫里算是打了长孙无忌小报告的房玄龄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接受了李世民的任务。当他走出甘露殿时,只觉得头晕眼花,不知该何去何从。于是看着层层叠叠的宫殿,看着红墙黄瓦,陡然就想到老搭档——那个缠绵病榻日久的杜如晦。

    “是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房玄龄自言自语,再抬头,看到日光灿烂,蓝天白云。

    “是个好天气,他应该会撑着到院里散步。”房玄龄又自语,尔后想到这几日的种种,他觉得是该去见一见杜如晦了。

    于是,他快步走出宫墙,对等在宫门外的小厮说:“去杜府。”

    小厮连忙牵了马,一路小跑往杜府去。

    杜如晦,因身子不适,已许久没有上朝了。虽说是在家休养,实际上都是卧在床上。若非大事急事,李世民也不会去打扰他。

    而作为知音好友的房玄龄,更不敢随意打扰他。但是,这几日的事,他真是没法决断。

    “老弟,是兄长实在迷茫。”房玄龄在心中自言。恍然中,他又想起与杜如晦一并走过的这些年。

    世人所谓的高山流水遇知音,说的其实就是他与杜如晦的相遇。

    房玄龄少而聪敏,机智过人。十来岁便是闻名四方。然而,他性格使然,遇事犹豫不决,以至于极好的计谋,因犹豫不决而毫无作用。

    直到有一天,有个同样以机智著称的少年前来找他。那人就是杜如晦,一身大袖白衣,颇有魏晋遗风。他款款而来,极懂礼数。

    房玄龄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如同四月里灿烂的日光,让人觉得柔和却又璀璨夺目。

    “在下杜如晦,字克明。久仰房兄美名,心慕之。”杜如晦走上前来行礼,眉目柔和。

    房玄龄见过许多少年成名的才子,大凡有才之人,即便包括他自己在内,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无形中的自傲。神情、眼神、动作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倨傲。然而,眼前的少年却如同和煦的春风,举手投足都是谦逊。

    “请坐。”房玄龄招呼他坐下。

    杜如晦笑得颇为羞涩,不好意思地说:“冒昧前来,请房兄见谅。本想先送名帖,但家母管教甚严,极少同意我出门。”

    房玄龄颇为讶异,世上竟然还有母亲不太允许儿子出门长见识的。杜如晦则是羞涩地笑着解释:“我身子一直不好,旁人都说我药罐子。”

    也就这时,房玄龄才发现这少年的脸其实很苍白。他暗自同情,尔后两人谈论历史、文化、民俗、军事,琴棋书画地理山河。

    房玄龄觉得棋逢对手,有一种遇见对手,遇见知音的感觉。

    尔后的日子,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房玄龄惊讶地发现这看似柔弱苍白的少年,对时机的判断非常精准。他精准地弥补了他性格上的缺陷,弥补了他的犹豫不决。

    尔后,两人皆低调行事,谋求了小小的差事实践锻炼。然后,两人见识了名门贵族与权贵之家的惨烈争斗,亲眼看到隋朝崩塌,乱世之下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乱世之中,房玄龄投奔在李世民麾下。过了不久,也将好友杜如晦一并举荐过来。秦王的身边聚集了一批贤才。

    那时,都是少年人,都想着做乱世的英雄,亲自结束这天下的战乱纷争,建立太平盛世。

    而他再度与好友并肩作战,他的谋略,杜如晦的决断。旁人称“房谋杜断”,这是给予他们的最高赞叹。此生,能与知己这般闻名于世,实在是很幸运的事。

    可是,杜如晦的身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总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两年病得越发严重了。

    “老爷,杜府到了。”小厮低声喊。

    房玄龄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翻身下马,亲叩门环。房门打开,门房见是房玄龄,连忙开了大门迎接。

    房玄龄踏入,就摆手对门房说:“不必通报,我自去即可。”

    门房知晓房相国与自家老爷是挚友,便点点头,转身去将大门关上,找人招呼随行小厮,喂房相国的马。

    房玄龄沿着熟悉的路快步往杜如晦的院落里去。刚转过院落的拱门,就瞧见院落里的桂树下,杜如晦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身旁是他的妻,俯身在为他揉腿,面目带笑,不知在对杜如晦说什么。杜如晦略低头,伸手很温柔地抚了抚妻子的额头。

    房玄龄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去,喊一声:“克明。”

    “呀,是房兄。”杜如晦惊讶地转过头。也因这惊讶,他不断地咳嗽。

    房玄龄连忙走过去,摁住想要挣扎起身的他,说:“不必起身,不必起身。”

    杜如晦咳嗽过后,才笑说:“是我不中用了,这身子就这样。”

    房玄龄心里一阵难过,但脸上却是装着平静,说:“你不用悲观,你可听闻秦大将军都好起来?”

    “我还听说领命外出了。”杜如晦说。

    杜如晦的妻张庆娘立马问:“房兄可真瞧见秦将军好起来?”

    “外界所言确实如此。”房玄龄说。

    “那不知是哪位神医治好了他?”张庆娘眼睛里跳动着希望。

    房玄龄叹息一声,说:“其实大将军的身子没那么糟糕的。如今,要辞官归隐了,日后也没什么风浪了。自然,身子骨就利索了。”

    张庆娘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其中事情,但杜如晦懂得其中弯弯绕绕。他悲凉一笑,说:“那些人其实也挺看得起我。”

    “你我是文官,与武将自然不同。即便不在朝了,陛下有什么事问我们,我们也不能不说。”房玄龄缓缓地说。

    杜如晦沉默,只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

    “权势名利之下,各人行各自的路。都不是从前的了。”杜如晦叹息。

    “克明,我却还是从前的我。”房玄龄说。

    杜如晦笑了笑,又咳嗽一阵,径直问:“楚客昨日来看过我,长安如今多事之秋,你应该很忙。说吧,今日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房玄龄还想反驳说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矫情,只得苦笑道:“你身子不好,我却还来劳烦你。”

    “房兄,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杜如晦说着,对张庆娘挥挥手说,“你去做些简单的糕点来给房兄尝尝。”

    张庆娘很是识趣地退下,院落里就剩下两人。房玄龄这才将近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与杜如晦一并说了。

    “你是说,秦琼夫妇与杨敏芝失踪了?”杜如晦问。

    “不是失踪,是单枪匹马去探路了。”房玄龄纠正。

    杜如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不管如何,长孙一族和萧氏最近动作很大,那心思就难看了。”

    “因此,我今日入了宫,径直就对皇上捅破了长孙无忌的威胁。”房玄龄说。

    杜如晦轻笑,说:“房兄,你这决断很不错。”

    “可皇上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交给了我另一项任务。”房玄龄压低了声音,说,“当年,秦王府军队被李建成压了军饷。为了筹集军粮。我们俩还让摸金校尉们去挖过宝藏。你可记得,当时有个挖宝好手说过独孤氏那个惊天宝藏的秘密?”

    杜如晦点头,道:“这么些年,虽然那个好手阿健已死,但陛下却一直在找寻这一笔宝藏。尔后,玄武门之后,陛下登基,太上皇也将独孤家宝藏一事告诉了陛下。”

    “如今,独孤家唯一的后人独孤思南出现了,声称有人一直追杀他,追问独孤家宝藏的下落。他希望得到朝廷的庇护,让朝廷帮着寻找宝藏,要把宝藏献给朝廷。”房玄龄说。

    杜如晦略蹙眉,随后笑道:“这事情很有意思。这独孤思南是个妙人呀。”

    “这一年的长安,怕要热闹了。妙人何止独孤思南呀。”房玄龄感叹

第五百九十六章 房谋杜断

    四月末的长安,午后,大团大团的白云在蓝天上懒懒地堆砌,还像是年少时最美的时光。

    那时,还是前朝,海晏河清的日子。

    他们都是少年人,喜欢策马郊外。然而,杜如晦身子不好,只能骑着性情温和的小马。两人放慢速度,马儿慢吞吞地前行。两旁青草蔓延,一直到青山之外。和风煦煦,蓝天上也是这般,大团大团的白云懒懒地舒展。

    两人一直说话,谈天说地,论古今。然后累了,就在小溪边的亭子里席地而坐,摆一局棋。小厮们在旁边煮茶。鸟鸣风清,落花飘飞,风中是植物的气息。

    两人并排在长安的一方院落里,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想起年少时的时光。

    “真怀念那时候。”杜如晦感叹,随后语气黯然下来,说,“可惜我这身子骨,怕没机会了。”

    “你会好起来的。”房玄龄连忙说,“格物院一建立,就有许多名医会被朝廷召集起来,在长安切磋研究。你看孙思邈已够厉害了,如今失踪已久的洛阳名医王景天也来了。明日一早,我就让遗直去找柴令武一并去杨氏六房走一遭,请这王神医与你瞧瞧。”

    “我也听过王景天的威名,怎的又跟杨氏六房有关了?”杜如晦来了精神。

    本来,他以前觉得秦琼、李靖是个妙人,后来看到三皇子李恪,觉得这个小孩不简单,也是个妙人。而自从去年四月开始,杨氏六房以红薯、马铃薯、神农计划瞬间入了众人视线,那杨氏一家都让他觉得很惊讶,很有趣。

    如今,这失踪已久的神医王景天竟然与这杨氏六房,他非常好奇杨氏六房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对,就是杨氏六房。王景天与他的弟子们如今还住在杨氏六房。柴令武因与杨氏六房来往甚密,前几日帮王神医找了铺子与住所。如今,杨敏芝与蜀王外出,据说这王神医就说等两位主人归来,再说搬走之事。”房玄龄将这几日听到的掌故都说了一番。

    “称蜀王与杨敏芝主人?”

    杜如晦越发觉得如今的长安似乎比从前更有趣了。一个成名多年的神医竟然称两个孩子为主人。这其中或者有着什么值得人深思的故事。

    “我听遗直是这么说的。”房玄龄也不确定。

    “看来改日,得要看看这杨氏六房了。”杜如晦笑了。

    “必定要的。王神医就在六房,稍后我就让阿荷与遗直去跟柴令武说一说。给杨舒越递名帖。”房玄龄很是高兴。

    他一直以来非常忧心杜如晦的病情。之前,他请过孙思邈。但鉴于秦琼的病情事件,他知晓孙思邈被人掣肘,根本不敢再去请孙思邈。他也暗地里派了许多人去找寻各地很有名望的医者,但很是遗憾,对于天生体质弱的杜如晦的身体,那些神医根本没有多大作用。而一些特别有名的神医总是遍寻不着。

    如今,王景天就在长安。而且就杨氏六房跟蜀王的关系,摆明不可能掣肘于长孙氏。房玄龄觉得这像是暗夜里忽然出现的光芒,足可以让人惊喜。

    “莫急,莫急。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打紧。倒是你如今算是公开与长孙无忌撕破脸了。长孙氏怕会对付你。而且照独孤思南所言,这长孙氏也在暗地里找寻这笔宝藏。如今你接受了陛下的任务,与长孙氏可就是狭路相逢。你呀,上点心。”杜如晦语重心长。

    与自己的身体比起来,他更担心的是长安的风起云涌,担心的是挚友的安危。旁人不清楚,他杜如晦这些年仔仔细细地瞧着长孙氏与高氏一族,对他们是瞧得清清楚楚。因此,玄武门事变后,他立马就推说身子不好,尽可能地避免参与朝政。

    实际上,他的病没有旁人瞧见的那么严重。孙思邈来瞧过他的病,很隐晦地问:“杜尚书,这病怕不能痊愈吧?”

    杜如晦咳嗽几声说:“你是医者,也是道者,看得透看得清就好。我这病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你费心了。”

    孙思邈点头说是,尔后就说吏部尚书杜如晦病入膏肓,治不好,只能拖日子了。

    杜如晦想着趁此机会来个死遁,从此过逍遥日子去了。可好友还在朝堂,而且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当今陛下也是个励精图治的陛下,少年时理想中的天下太平盛世繁华就在眼前,他舍不得退却。

    然而,他又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称病在家认真算一算这天下的糊涂账,理一理这朝野纷乱,避避祸事。

    “你担心我,好生养病。陛下让我跟这河东张氏合作,还将左屯卫军交给这位少年,其实说明陛下已相信我所言,对长孙无忌有所警觉。如今这左屯卫军给予河东张氏,一是提拔新人,二是考验一下一直不怎么出仕的河东张氏实力如何。而前些日子,有人说起太子侧妃人选,萧氏不是想要将那长安才女萧兰儿送到太子府上做侧妃么?结果我听说的是同时提起的还有河东张氏的嫡女张淑惠。今日我进宫,大约听闻长孙皇后对萧氏不满,估计要提的也是这河东张淑惠。”房玄龄压低声音说。

    他笨不喜欢打听这宫闱的事,但这事关系着朝堂局势,他听闻了也一并记在心上。

    “看来陛下也有所警醒。”杜如晦非常欣喜。

    “是啊。”房玄龄也很高兴。如果陛下警醒了,长孙氏就不敢太猖獗了。长孙无忌一直就是掩饰得太好,陛下只以为他谨小慎微鞠躬尽瘁。

    “前些日子我听楚客说,萧氏与张氏分别到魏王府邸说起侧妃一事。本来楚客还在犹豫到底选哪一家作为魏王的靠山。结果魏王毫不犹豫两家都拒绝了。当时,我听闻此事,身子不适就没与楚客谈下去。却不料萧氏恬不知耻一直走联姻老路,野心路人皆知。而这一直低调的张氏竟然开始活动了。如今想来,怕是陛下的意思。”杜如晦分析。

    “张氏虽不是一流大家族,但看人发展,河东蜀中两地简直是名门望族。读书人有名望的人,生意人比比皆是。说什么将领,天下大乱,张氏一族也是有许多优秀将领。大唐初定后,基本都挂靴归隐,如今剩了拱卫京师的张云彬,掌管东宫六率的张钦辅将军。如今他们的准继承人直接统领左屯卫军,足以牵制萧氏、长孙氏。”房玄龄也是激动。

    先前,他接到寻找宝藏这一任务时,心里一半忧心,一半激动。忧心的是自己终于跟长孙氏正面冲突,房家或者会有接二连三的灾祸;而激动的事陛下的举动让他看到帝王之术,看到大唐盛世的曙光。

    “是,张氏一族就是陛下掣肘萧氏、长孙氏的棋,而今加上新的杨氏,这样的制衡牢不可破。陛下,可真是厉害。”杜如晦啧啧称赞。

    “何止制衡。你没发现么?在这种制衡里,灭梁师都,伤突厥。将各家资源为朝廷所用。这才是大手笔。”房玄龄越发激动,说着就站起来,快速地踱步。

    一激动就走来走去,快速踱步,这是房玄龄的习惯。杜如晦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呀,低调点。如今,一切才开始。”

    “对对对,我要低调点,让遗直与遗爱也低调点。不行,我要先去拜访一下张氏这位年轻的继承人。现在这个时候,圣旨应该已下达了。他的任命也拿到了。”房玄龄说风就是雨,立马转身就要走。

    杜如晦什么也不说,苍白的脸上挂着笑,瞧着好友急匆匆离去。房玄龄走了几步,又忽有所悟似的,急忙跑回来,问:“克明,你看形势这么好,你这病是要快点治,还是慢点治?”

    杜如晦一愣,哈哈一笑,说:“我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也知道呀。”

    房玄龄撇撇嘴,不屑地说:“我是你的挚友,你身子是不好,但你平时非常注意。因此这病没有外界那么严重。”

    杜如晦很是开心,垂了眼皮,理了理手中的檀木珠串,慢悠悠地说:“不急,我再养养,等出使突厥这件大事落定后再说。”

    房玄龄仔细想了想,也点头说:“也好。那时,形势分明,有利于养病。”

    “谁说不是呢?”杜如晦缓缓站起身来,还是大袖衣衫,正是他钟爱的魏晋风姿。

    “走,你做正事去。我送送你吧。”杜如晦说。

    房玄龄摇摇头,说:“你我兄弟,不必相送。你身子不好,再不济,这府邸里指不定多少老鼠呢。”

    杜如晦笑了笑,环顾四周,感叹说:“是呀,老鼠有点多。等出使突厥的事情尘埃落定,我也为民除害,灭灭鼠。”

    “好好,你在家养着。我先告辞。”房玄龄连忙告辞,风风火火地出了杜府。

    牵马的小厮有些纳闷,方才自家老爷从宫里出来垂头丧气,这会儿从杜府出来,却是精神焕发。

    “老爷,回府么?”小厮等老爷坐好,照例问了一句。

    “不。去张府。”房玄龄端端地坐在马背上。

    “哪个张府?”小厮有点蒙。他唯一知晓的张府是张司直的府邸。

    “居德坊正街朱漆大门的那家。”房玄龄说。

    小厮摸了摸脑袋,暗自嘀咕:那一家不是没牌子,一直无主么?而且那家大门关闭多年。怎么成了张府。

    不过,小厮吐槽归吐槽,还是牵着马,载着自家老爷向着居德坊前去。

第五百九十六章 最后的执念

    房玄龄到了张府,还未叩响门环,朱漆大门就徐徐打开。

    跟在房相身边的小厮自然也识文断字,抬头瞧见了门楣匾额上的真是实实在在地写着两个字:张府。

    呀,果然是张府。这以前不是个荒宅子吗?什么时候成张府了?不知住的是哪一位呢?

    大门洞大开,里面走出山羊胡子的老者,笑得一脸褶子,简直千沟万壑。

    山羊胡子老者走出来,对房玄龄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房相国吧?”

    “正是。”房玄龄翻身下马,略欠身。

    “我家公子命老奴在此恭候大驾。”山羊胡子步下台阶,又对房玄龄深深一鞠躬。

    房玄龄顿觉这河东张氏果然名不虚传,这少年公子竟然料定他此番就要来拜见。看来,陛下也不是无缘无故选中张氏。

    “那有劳阁下引路。”房玄龄温和地说。

    山羊胡子老者点头,尔后吩咐了门房小厮好好招呼房相的随从,喂一喂那枣红马,要用最好的饲料。门房们得了命令,房玄龄发现这门房几个普通小厮,但看那走路的架势竟然是练家子的。而前面的山羊胡子的老者,也是步履轻盈。

    呵,这张府看来真是卧虎藏龙。

    房玄龄跟着山羊胡子七弯八拐,沿途虽没有四处张望,但他对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也有略懂一二。这张府的屋舍布局,竟然藏着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且从军事上来看,也是适合伏击。

    亏得自己不是张府的敌人,若是敌人来了。纵使千军万马,怕也是有去无回。

    房玄龄看得越多,越发觉得未来很有希望。

    呵呵,长孙无忌呀。你自己的发小妹夫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了解么?你以为遮遮掩掩暗地生鬼,他就不会对付你么?他是真正的帝王,怎么可能容许谁一支独大呢?

    房玄龄想到这些,觉得今日傍晚的天空格外美丽,那大团大团的白云真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这么一路七拐八拐,内心喜悦。终于过了前院,来到了正厅。转过十二扇的雕月圆花鸟屏风,房玄龄便瞧见乌发白衣的少年人坐在正厅的主席上。

    在鲜少有人白衣宽袍的长安,少年人更有一种先秦风雅。

    “公子,房相国到了。”山羊胡子躬身在一旁。

    少年抬起头来,将手中书卷放下,示意山羊胡子出去。山羊胡子知趣地退走。少年才施施然站起身来,走上前来,对房玄龄说:“久仰房相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小郎君过奖。早听闻河东张氏族长,凭才能所选。所选之人皆人中龙凤,今日一见小郎君风姿,果然名不虚传。”房玄龄也行礼。

    张嘉微笑,说:“张氏一族选族长是奇特了些许,但却不如外界传言那般夸张。来,房相请坐。”

    他说着就对房玄龄做了请的手势。房玄龄一看,那贵客席位早就备好,那些器具竟都是平素里自己喜欢的。他心里一惊,抬眸瞧这少年。

    少年眸色安宁,面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房谋杜断,房相与杜尚书两人友谊一时佳话。让人不免敬仰。”

    房玄龄知晓这少年说的是场面话,这番准备只是让他明白,张氏绝对不是银样蜡枪头,是有真正本事的。

    “小郎君少年英雄,客气。”房玄龄也是客套。

    张嘉只是笑,然后命人上茶点。他则亲自烧水泡茶。

    “如今长安,都流行泡茶,不流行煮茶了。”气氛一时沉默,房玄龄就从茶这一事上打破沉默。

    张嘉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想到这泡茶之风是阿芝的引领,不自觉就温柔地笑了,说:“泡的茶水更好喝,世人皆喜欢杨氏九姑娘这一方式。”

    “这不只是更好喝的原因。据闻这泡茶手法,传自神仙道者。杨氏九姑娘将这泡茶法带入凡尘。如今,人人泡茶,皆是修道,皆是风雅。”房玄龄谈起这茶,也觉得甚妙。

    少年人听闻这事,笑意更浓,道:“世人皆喜欢以讹传讹。其实,不过是阿芝喜欢这种滋味而已。蜀中那些乡绅皆来巴结,便这般了。”

    “那九姑娘是真有本事。”房玄龄说,“她上朝应对那些老臣,可丝毫不怯。”

    “她呀。”张嘉说到此处,心里甜甜的,却不由得涌上一丝苦涩。明明是那样喜欢她,喜欢与人谈起她,偏生不能继续说了。他要顾及她的声誉,而她与他并不如彼此说的那么近。

    房玄龄还等着听下文,却见少年人脸上的笑意隐去,嘴唇紧紧抿着,神情很是严肃。房玄龄疑惑莫不是方才有什么话不妥帖。

    “房相,我们毕竟不是她的至亲,谈论一个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娃,怕是不好。”张嘉坐直身子,面色平静地说。

    房玄龄顿时一激灵,才明白问题在此处,连忙点头赞同,说:“是呀,我也是没意识到这一点。老了,竟然犯这种错误。”

    少年笑了笑,说:“是她惊才卓卓,难免会想聊一聊。只是,我们如此这般,于她声誉不好。”

    “是,是。”房玄龄连连点头。

    张嘉已换了话题,让房玄龄尝一尝这珍藏的明前清茶。

    房玄龄也趁着喝茶吃茶点的档口,换了话题。尔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切入正题。张嘉也不拐弯抹角,起身从桌上拿起来一个盒子,说:“这是关于宝藏的调查资料。房相国带回家瞧瞧,瞧完烧了便是。”

    房玄龄很是震惊地看着张嘉,问:“这样的资料,应该是绝密的。你这样给我?”

    “为了朝廷,为了大唐,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可要通力合作,找到这笔宝藏。”张嘉站起身来,很严肃地说,“与天下相比,这种资料不算什么。”

    房玄龄连连点头,说:“先前,我还在担心左屯卫这烈马你未必能降服。这番,我想不日,左屯卫就该由张将军掌控了。”

    张嘉轻笑,道:“承房相吉言,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房玄龄说。

    “天色已晚,那我就不留房相吃晚饭了。等此次任务完成,在下再请房相与杜尚书喝酒。”张嘉说。

    房玄龄听这话中有话,再看这少年,素衣乌发的少年在暮色中,神色自若,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仿若在说:一切都在我掌控中。

    房玄龄只觉这少年人比长孙无忌似乎更可怖。那个是狼,这个就该是虎。顿时,他觉得背脊发凉,瞬间不知自己今日在克明那里作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房相,请。”张嘉说。

    房玄龄回过神来,连忙说:“合作愉快。我先回去看一番,明日早朝后,张将军可否与我一并去柴府走一遭,亲自询问一下独孤思南?”

    “自然是要的。那就这样约定。”张嘉笑着送房玄龄出来,又说,“我这个左屯卫军的将军正式任命明日才下,至少要通过吏部嘛。房相国私下里还是叫我晋华吧。”

    “好好,晋华公子。”房玄龄改了口。

    此番日已西斜,两人一路随意闲聊。张嘉将房玄龄送出了门,亲自瞧着房玄龄骑马离去。他转身入门内,冷声吩咐:“张力,派四名好手保护房相国。”

    “是。”一直隐没在照壁后的张力转出来,立马就去办事了。

    张嘉站在门前,看着不远处的城墙,神情复杂。

    前世里,他的府邸也在这里。那时,他蛰伏在这里,指挥着张氏一族恪守祖训,守护那些恶心的龟孙子。到最后,实在斗不过惊才卓卓的阿芝,长老会开会一致要除掉杨氏阿芝。他多番反对,皆没有用。长老会表示不管他同意与否,他们都要动手,否则守不住祖训,是要遭受天谴的。

    张嘉知晓无望,便决定自己动手,至少阿芝不会死得太痛苦。而且,她死了,自己也不会独活。

    那时的他,就以这样可笑的心思让一心相信他的阿芝在毫无防备下被他一刀毙命,死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尔后,他自杀,但死前的难受让他忽然明白:原来死亡这样难受,自己竟然对阿芝做了这样的事。如果重来一次,哪怕背叛整个天下,哪怕她不是自己的,也要护着她。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祈祷么?真的给他这样的一次机会。

    “阿芝,我会护着你的。哪怕与天下为敌。”他看着远处落日城墙,低声说,“哪怕你不是我的。”

    这是他前世临死前脑子里最后的想法,而今,他就要践行这承诺。

    这一世张氏没有祖训,没有九大家族的使命,再不需要纠结忠义两全,也不需要在为了守护那般恶心的龟孙子手刃挚爱。

    没有了束缚,又决定出仕,来这风起云涌的长安城走一遭,他就不会小打小闹。他既然决定出山,就不会藏着掖着。这一次,他要守护住阿芝,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

    “长安,我来了。”张嘉看着满天瑰丽蓝紫的云彩,冷冷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关门,静待房玄龄那边的动静。

第五百九十八章 落日之下

    长安四月末,朗晴的天气。这一日的黄昏似乎格外漫长,落日在地平线上久久没有落下,蓝天被夕阳染成蓝紫色,西边天空的云朵被肆意涂抹,像是色彩瑰丽的花朵都聚集到了一处盛放,热闹非凡。

    萧衡站在阁楼上,凝视着那天空,眉头紧蹙。

    “这云彩甚为诡异。”一旁的萧瑀说。

    “据说,兰儿的婚事被东宫拒了?”萧衡径直问。

    萧瑀叹息一声,说:“宫里内侍刚来,说是长孙皇后拒的。说太子就是该励精图治的时刻,侧妃一两个就够了,弄那么多干嘛。”

    “她竟然干政?”萧衡冷笑。

    “照理说,这也不是政事,太子毕竟是她儿子。”萧瑀说。

    萧衡踱步回屋,在主位上坐下来,才冷冷地笑道:“毕竟妇道人家,看她办的事,为了自己的好名声,给自己两个儿子找的什么人?太子妃没啥家底,魏王妃也是小门小户。她还真以为长孙家向着她,向着太子与魏王?”

    “那如今该如何?”萧瑀不想多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径直转了话题。

    萧衡蹙眉,道:“太子与魏王这边厢拒绝联姻,就是拒绝了萧氏。如今只能看蜀王了。毕竟,他跟萧氏渊源颇深。”

    “可蜀王毕竟是庶出。”萧瑀叹息。

    “长孙一族先天有气闷的病症。长孙氏生孩子很是危险。”萧衡眸露凶光,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将桌边一捆竹简扔出去,重重地砸在丝质屏风上。

    萧瑀纹丝不动就盘腿坐在蒲团上,很平静地说:“你虽是家主,但也不要太过了。”

    “你什么意思?”萧衡听到萧瑀这话,立马就横眉冷对,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一直不多言语的晚辈。

    “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如今宫中正在逐一排查,我们安插的人能不能抵挡住尚且不知,你这会儿还派人做些别的勾当,你是嫌旁人找不到由头将萧氏连根拔?”萧瑀掷地有声地反问。

    “你竟敢质疑家主?”萧衡“嗖”地站起来,顺手拔出一旁架子上的长剑。

    萧瑀很厌恶地扫了他一眼,道:“长老会还在。这一次,家主真的做错了。”

    萧衡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能成为萧氏家主,绝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他拔剑对着萧瑀良久,才问:“你方才说宫中在排查?”

    “是。宫里放出的消息,有人向独孤思南投毒。事情败露,陛下大怒,勒令东宫与大理寺排查所有宫人。”萧瑀缓缓地说,然后又一脸严肃地问,“对于独孤家的宝藏,萧氏找寻多年。此番,宫中投毒,不是家主做的吧?”

    “我疯了吗?独孤家如今就剩下这独孤思南一人了,这是唯一线索。我能将他杀了?”萧衡说着,将宝剑还入鞘,总算把方才这事揭过了。

    “我想也不是。”萧瑀说。

    “那你还问?”萧衡不悦地坐到主位上。

    “就是不知谁要这样做。”萧瑀也坐了下来。

    萧衡没说话,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一小口,才分析说:“怕是想把事情搞大的人。比如独孤思南自己,又或者想要长安名门人人自危的人。”

    萧瑀一怔,随后低声问:“比如蜀王,比如杨氏阿芝?”

    “也可能是太子。”萧衡意味深长。

    “这个太子,我们或者还真低估了他。”萧瑀说。

    “目前,我们唯有静观其变。另外,入蜀中请临邛道人的事,要抓紧。”萧衡站起身来,算是简单地说了近期萧氏的安排。尔后,推说累了,独自离开。

    萧瑀松了一口气,在原地坐了良久,才有力气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

    落日如血。同样看着日落的还有长孙无忌,他站在楼台上,瞧着错落有致的长安城。落日迟迟不落下,夕阳的红让他莫名想到了战场上尸横遍野。他其实很不喜欢血腥味,但生而为人,在这世间,人不狠,站不稳。略微的仁慈,只会让亲人受累,让自己一败涂地。

    “父亲,今日这落日很是诡异。”长孙冲站在父亲身后多时。

    “独孤思南的事,是你的做的?”长孙无忌没有回头,只冷声询问。

    “父亲,不是。”长孙冲连忙回答。

    长孙无忌转身过去,冷冷地逼视着他,缓缓地说:“冲儿,我还没有死。我也不止你一个孩子。”

    “父亲,真不是我做的。”长孙冲只觉得汗涔涔而下。

    长孙无忌略微垂眸,不再看这个生了异心的儿子。落日就在地平线上,久久不落下。瑰丽的云彩大团大团,长孙无忌看了片刻,又将目光移向那红墙的宫殿。他想到那里有他儿时的挚友,有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昔年,妹妹一心为自己;昔年,李世民与自己生死之交,不问前途命运;昔年,他们有梦想,少年英雄意气风发。

    “父亲,真不是我。”身后的长孙冲见父亲沉默,汗涔涔而下,感觉头顶有大石头压着,如坐针毡。试了许久,他才好不容易又说出这一句话。

    长孙无忌回过神来,扫了他一眼,说:“冲儿。你可知,你的祖父是最伟大的间者?”

    “我听父亲说过。”长孙冲战战兢兢。他真不知父亲为何要提这件事。

    “作为一个伟大的间者,他必须要骨肉分离。那时,失去了你祖父庇护的我和皇后,被长孙家的人赶出去,就住在山下的一个窝棚里。没有吃的,你姑姑去摘野菜抓鱼。夜里狼叫得可怖,你姑姑和我整夜都不敢睡。”长孙无忌缓缓地说起当年。

    长孙冲就恭敬地站着听父亲说过很多次的事情,心里一直打鼓。每当父亲拿出这些往事时,总是有着什么决定。

    “后来,父亲的旧友,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找到了我与你姑姑。我们才得已有了温饱。我与陛下自幼相识,日见旧贵族与朝廷积怨颇深。又亲自见识了天下大乱,各家匪首割据,不顾百姓,挑起战端。天下大乱,尸横遍野,天地荒芜。肆意屠杀。冲儿,我与陛下外出,所过之处,所见皆是如此。那时,陛下斩杀了一队匪兵,将手中长剑狠狠插入地下,与我一并发誓要平定这天下,还百姓太平安宁。”长孙无忌继续说,“那时,真是好啊,我就是一位穷小子,什么束缚也没有。我与我的挚友为着共同的理想放手干。期间,我们的周围又来了许多与我们一样有着共同理想的有志之士。”长孙无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远处的落日终于坠了下去,暮色渐渐暗淡,另一种清雅的光辉渐渐明亮起来。不自觉回头瞧,月亮不知何时早就在天空。

    “冲儿,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你瞧这长安城的万家灯火。”长孙无忌又说,“我不容许任何人去破坏。”

    长孙冲抿了唇,试了试,大胆说了句忤逆的话:“父亲,从前是从前。如今,你的挚友已贵为天子,你的妹妹已成为皇后。你要守得住你的妹妹,你的地位,难道什么都不做?难道只靠你自己么?”

    长孙无忌一句话都没说,只略别过头,冷眼逼视着长孙冲。

    “父,父亲,冲儿只觉得如果我们不靠长孙家、不与高氏一族联合,只怕难以与那些世家大族抗衡。你瞧瞧现在,杨氏,萧氏,裴氏,韦氏,一家家跟虎狼似的。”长孙冲连忙解释。

    “因此,宫里的事,是你做的?”长孙无忌冷声问。

    长孙冲没有说话,长孙无忌走上前,狠狠一掌打在他脸上,又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喝道:“我不止你一个儿子。”

    长孙冲蜷缩成一团,长孙无忌冷冷地问:“谁做的?”

    “四,四太爷。他之前一直追踪独孤氏的宝藏。当年,独孤思南被刺,丢入水塘,就是四太爷所为。尔后,四太爷挖独孤信的墓。他怕,怕会牵连长孙氏。因此——”长孙冲爬起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

    “既然知晓,为何没与我知晓?”长孙无忌询问。他真是很气愤,再怎么为长孙一族着想,也要明白谁跟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这个儿子是不是该继承自己的位置,看来还有待考证。

    “父亲,你,你进宫了。十万火急,四太爷说此等小事,不用劳烦。”长孙冲的声音低下去。

    长孙无忌冷笑,反问:“现在,还是小事吗?”

    长孙冲不语,长孙无忌又是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喝道:“你们连对手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就妄下断论。你在这里反省,不许吃喝,一直到明早。”

    长孙无忌说完,转身下楼,命人将门锁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尔后,他召集了长孙家各房家长来开了简短的家庭会议,将目前的情况简短地说了一下。然后看着被吓傻了的四房老头子,冷笑道:“你们既然推选我为长孙一族的当家人,自然是要听我的。如今你擅作主张,派人入宫投毒伤人。此事闹大,朝廷肯定要彻查的。这事,既然是你四房所为,那此事望四房处理得干净些。东宫和大理寺的能耐,可不要低估。”

    “家主,这事,这事,我四房也是为了长孙一族的前途。”死老太爷挣扎着。

    “那你问问各位的意思?”长孙无忌环顾四周。这些所为的族亲,当他与妹妹无依无靠,他们冷眼旁观,甚至有人还侵吞他这一房的家产。后来,他和妹妹发达了,他们又推选他为一家之长。这些人都是利益至上,如今有危难,自然是各自保全,哪里会顾及什么兄弟情义。

    长孙无忌深谙族人心性,于是一句话就将四房老太爷击溃。然而,老太爷不甘心,还喊了一句:“我,我找了你商议,你不在家。无忌,你家冲儿也同意的。”

    长孙无忌脸色一沉,道:“明明是你四房做错了。难道还要拉上冲儿?或者拉上我们长房?又或者把皇后一并拉上?”

    众人一听,这怎么行呢?这长孙家职位最高的就是皇后与长孙无忌了。若是牵连两人,长孙一族就算完了。于是,各房纷纷谴责四房。

    “这事,就看四房怎么处理了。指不定,处理得好,还能保全四房后辈。”长孙无忌这算是给四房一个承诺。

    四太爷听了,垂眸叹息,道:“四房知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落日黄昏

    落日残阳下,心事重重的还有房玄龄。

    他从张府出来,只觉得长安城笼在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中,而又找不出布网之人。周遭的人似乎都变了个样子,他不知除了克明还再信任谁。

    他兀自想着,忽然小厮惊呼一声,枣红马也受到惊吓。房玄龄抬起头来,便瞧见旁边转过几个黑衣蒙面之人,持着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向他刺来。

    房玄龄一慌,立马翻身下马躲避。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紧逼过来,手中匕首干净利落,径直往他肩上斜跨的包袱上挑。

    “你们是谁?”房玄龄问了句废话。

    黑衣人挑起那包袱,径直将包袱收入手中。然后,一个猛虎下山径直向房玄龄劈过来。

    “我命,休矣。”房玄龄内心哀嚎,闭上了眼睛,只后悔临出门前没跟长子交代清楚。但痛楚迟迟没有出现,却听得有人笑道:“好大的胆子,敢在天下脚下刺杀朝廷命官。”

    房玄龄忙睁开眼,便发现是两名少年郎,身着圆领胡服,在这巷口长身而立,手中长剑泛着清冷的月光。而先前那挑落包袱的黑衣人的右边胳膊已无力垂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房相国,您没事吧?”另一个少年郎将他扶起来。

    小厮赶忙爬过来为他整理衣衫,房玄龄心噗噗跳,但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站得笔直,道:“多谢小郎君相救,老朽没事。”

    “房相国客气,我家公子让我来告诉房相国一声,恐狗急跳墙咬你。却不料他们这样沉不住气,在这大街上就开咬了。”少年说。

    “你家公子是?”房玄龄问。

    “河东张氏。”少年回答,然后另一处又涌出一队官兵,径直将这几个黑衣人一并抓了起来。其中有两名径直就自尽了,另外几人因控制及时,被巡夜的官兵径直逮捕,押往天牢。

    几名少年则是护送了房玄龄回家,并且对房玄龄说:“我家公子说了,房相国平素为人正直,家里很少置办私人护卫。然如今惹了牛鬼蛇神,必定有人意图不轨。还恳请房相国允许公子派人保护。”

    房玄龄想到了刚刚遇袭的事,说:“你们暂且在房府歇息。明日,我与你们家公子一谈,可好?”

    三名少年点头,然后拜见了房遗直。

    房遗直眉头微蹙,道:“原来是张悦、张玫、张云,好久不见。”

    三人皆笑,说:“公子也考虑我们与房大公子是旧相识。因此,才派我们前来保护房相国。”

    “那就有劳三位。”房遗直笑了笑,然后说,“我去瞧瞧我父亲,他年事已高,受此惊吓,定是心有余悸。”

    三人点头,皆在院落里站着,注视着房府的动静。

    书房里,房玄龄坐着,惊魂未定。房遗直轻轻走上前,低声喊:“父亲。”

    房玄龄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句:“遗直,你来了。”

    “是,父亲,你今日不是进宫么?如何这样晚?这张府又是怎么回事?”房遗直询问。父亲匆匆进宫,他就知晓事态严重,然而蜀王不在长安,他一个没有官位在身的人又不能擅自走动。于是他只能在家里焦急地等着。

    如今,父亲被张氏兄弟护送回来,他就更加疑惑。这张氏兄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都还年少,天下还不是如今陛下的天下。他们几个小孩子一起玩耍,张氏三兄弟说资质颇好,要去参加族长选拔。尔后,十多年的时间,杳无音信,却不料今日在这里瞧见。

    方才,忽然瞧见,他还有点不敢相信。但三人笑了,眉目间那颗痣倒是一般无二,他便确认了。只是瞧三人模样与言谈,三人不曾成为族长,但举手投足已似乎脱胎换骨。

    房玄龄喝了一杯水,想起若是方才自己死了,两个孩子却还浑然不知。从前,他是想保护两个孩子,让他们不要涉足官场,做个闲散的边缘官员即可。可如今,房家躲避已是躲避不过了。

    “罢了,从前我想护着你们。如今,旁人不肯放过我。你作为房家嫡长子,理应知晓。”房玄龄示意儿子坐下来。

    房遗直坐了下来,房玄龄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们是不想让你调查独孤家的事。”房遗直说。

    “这其中必定有大阴谋,好在张嘉早有预料,这些人被抓了。或者事情另有玄机。”房玄龄觉得自己玩了一辈子的阴谋,现在却明明知道身处阴谋,但就是不知这阴谋到底是何人所为,这阴谋到底又是什么。

    房遗直沉默了许久,说:“父亲,我猜想这些人与对独孤思南下毒的是同一批人。他们下毒不成,如今是想拿到你手中可能的资料。他们可能还想去张府,但河东张氏可不是浪得虚名,他们不敢轻易涉足张府。”

    “不。他们肯定也会去。”房玄龄听长子分析,立马笃定。

    房遗直一愣,房玄龄继续说:“他们胆敢在宫中投毒,又敢光天化日击杀朝廷重臣,这说明他们的处境堪忧。有人设的局已将他们逼到绝境。那么,他们去试探河东张氏也没什么了。即便失败,也可探一探河东张氏的底,毕竟这些年,河东张氏很是低调,在朝之人也并非族中嫡系。”

    “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房遗直恍然大悟,随后又陷入困惑,道,“若真是长孙一族所为。此番这样的动作正是落入了局中,长孙无忌老谋深算,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树大招风。长孙一族苦心孤诣,经营日久。族内盘根错节,怎么可能是长孙无忌一人所能掌控的?这投毒、击杀我,都不是长孙无忌的风格。”房玄龄在这分析中,渐渐冷静下来,先前的悲观也缓缓消失。

    他越来越明了这一局中,长孙一族的混乱,就是对付长孙一族的最有力武器。

    “不过长孙无忌是老狐狸,此番落在下风,肯定还有后招。”房遗直说。

    “即便有后招也没有用,当今陛下一旦觉醒,长孙一族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陛下这人,呵,能看透他的人太少。”房玄龄露出讽刺的笑,尔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冠,严肃地说,“遗直,你速去找阿荷,去柴将军府上走一趟,拜访柴令武,说一说让王神医给杜尚书看病的事。”

    房遗直领了父亲的命令,直奔杜如晦府邸寻杜荷一并去求医。

    房玄龄分析得实在没错。在他被刺的前一刻钟,正是张府上下用膳的时刻。有人偷偷入了张嘉的书房,然后被机关困在了里面。

    张氏护卫来禀告,张嘉慢悠悠地吃着饭,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在书房外守着呗,还来打扰我吃饭?”

    来禀告的护卫红了脸,不知该如何。

    张嘉挥挥手说:“去守着吧,万一有一两个比较机灵的,能走出阵法呢?”

    护卫这才匆匆离去。张嘉吃完了饭,又喝了一壶茶,等落日彻底没有了光辉。月上中天,他才命人掌灯,将整个院落映照得灯火通明。

    他白衣乌发,赤足站在院落的青石板上,护卫们进入了书房,将偷偷潜入书房的人带了出来。四具尸体,一个奄奄一息,神情惊恐。

    “张力,交给你吧,我乏了。”张嘉扫了那些人一眼。

    “是。”护卫张力朗声回答,然后对那神情惊恐的人笑道,“你最好什么都说了。不然,如果是让张氏一族的人动手要你开口,那过程可是很难过的哟。”

    那人更加惊恐,浑身都在发颤,开口就是尖锐的声音:“蝴蝶,蝴蝶,蝴蝶杀,杀人了。”

    “大惊小怪。”张力撇撇嘴。

    走了一段的张嘉忽然停住脚步,道:“张力,你话太多了。”

    张力作势捂住嘴,立马就将那人能带走了。

    张嘉一个人提着灯笼,到了府邸深处的小院前,轻轻打开柴扉,缓缓步入。这里是他前世里与爹娘生活的地方,也是她经常来作客的地方。

    他站在厅堂里,就瞧着她每次来的时候,坐着等吃的地方。不知不觉他的眸光柔和下来,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痛。他呆呆地瞧着那一方蒲团,瞧了许久,他自嘲地笑了笑,将灯笼放在一旁的桌上,这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思索这长安城的布局,如何才能避免夜长梦多。

    他要这长安城清清明明,没有任何人去针对阿芝。他要阿芝哭也好,笑也好,想如何就如何。

    “阿芝,我会替你清扫这长安城。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统统扫除。”张嘉抿着唇,瞧着月光洒下的清辉,默默地说。

    而在迷途山中,秦叔宝缓缓醒来,忍着浑身疼痛,大发雷霆。江府护卫等秦叔宝发完火后,才缓缓地说:“我们奉命保护将军与将军夫人,还请将军不要节外生枝,在这里静待我家主人归来。”

    “你家主人?”秦叔宝不由得扫了这女子一眼。

    女子一袭黑衣,身背弓箭,皮靴皮裤,很是干练。

    “九姑娘就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职责就是守护九姑娘,听九姑娘的指挥。”女子回答。

    “据我所知,九姑娘从小寄在洛水田庄,如何有你们这样身手敏捷的护卫?”秦叔宝厉声问。

    女子神态平静,缓缓地说:“蜀王训练我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守护九姑娘。”

    秦叔宝听到这个答案,也不说话了。蜀王自小梦中遇仙一事,在秦王府本就不是秘密,再加上他为了求娶杨氏阿芝所做的事,如今这朝中之人很少不知蜀王梦中遇仙一事了。

    人家梦中遇仙,仙子为了救他的父亲触犯天规,被贬下凡尘。他苦苦寻找,训练许多人来用心守护,也不是稀奇事。

    “将军,山中凉寒,你的身子不适合奔波。”旁边一位绿衣女子柔声说。

    “是呢。这位是王神医的弟子,先前就为你诊脉了。”秦夫人连忙说。

    秦叔宝不语,只问他的手下对于迷途山的地形可有了解。手下皆沉默,过了许久,才有个黑脸少年上前来说:“回禀将军,我们是遵照你的吩咐,跟着九姑娘的护卫入的山。这山中情况,甚为诡异,因此....”

    “罢了。九姑娘能作这般安排,想必早有打算。我们静待几日吧。”秦叔宝叹息一声,浑身疼得要命。

    绿衣姑娘名叫紫荆,连忙为秦叔宝施针。好一阵子,秦叔宝才缓缓睡去。

    秦夫人见状,松了一口气,瞧着山洞外皎洁的月光,很是担忧那个倔强的女孩。

    “紫荆,你说,你家姑娘有把握么?”秦夫人问。

    一脸疲态的紫荆笑了笑,说:“夫人,你放心。我家姑娘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

    秦夫人心里有了些底气,但她看着远方那些巍峨起伏的高山还是非常担忧。那些高山在月光下,像是巨大的野兽,让人觉得惊恐万分。

    而在迷途山的深处,江承紫在白凤鸟带路的一处山洞里歇息。

    从与秦叔宝一行分别开始,她带着的人就跟着她一路急行军。她体力充沛,并不觉得累。若是她一个人,就是日夜兼程也无所谓。但跟随她的人,以及带路的白凤鸟、云歌、老鹰都疲累不堪。何况,她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带回去梁师都的项上人头,更要带回迷途山这一条路的线路图。

    因此,行到黄昏时分,江承紫就让云歌与白凤鸟交涉,询问这附近可有山洞之类的可供人休息之所。白凤鸟是这山中禽类之王,片刻之后,就说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洞。

    李南赶忙派人先去探了探,是个岩洞。他们打了火把确认了洞内没有毒虫猛兽后,就用木炭除湿,驱逐了各种蛇虫鼠蚁。

    锦云带的人负责生火做饭。江承紫则是坐在小溪边,折了芦苇,就着蚱蜢钓鱼。

    “姑娘,所过路线,皆已大致标明。”李南安顿好一切后,上来汇报。这一次,李恪派他跟随九姑娘深入迷途山,也是因为地绝里的人是探路绘制地图的好手。

    “嗯。这事,辛苦你们了。”江承紫说。

    “只要能确保公子平安,不辛苦。”李南还是习惯称呼蜀王为公子。他永远记得小小的孩童将他从绝望里救出来时,他那安宁的眸子。

    那时,他很平静地问:“你愿意跟随我么?”

    李南本是将死之人,是他救了他。那一刻,蜀王就是他的天下。他很笃定地点头,说:“我愿意。”

    从此之后,他不怕辛苦,学习各种本领,时刻想着守护那个小小的孩童,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江承紫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说:“蜀王得你们这般忠心,天大的福分。”

    “姑娘过奖。”李南低了头。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怦怦的,黄昏落日从山头斜照下来,山中雾气涌动,甚为玄妙。

    绿衣少女眸光清明,眉如弯月,那笑容让人迷醉。李南曾想过什么样的人才可以配得上自家光风霁月的公子,但当他见到了九姑娘之后,就知晓这普天之下,真有天造地设的一对。那风华气度,竟都如此相像。只不过,这九姑娘不笑的时候,安宁得如同一潭秋水,这一笑足以倾城。

    对,就是那首诗里说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李南思绪起伏,再不敢抬头瞧她。

    江承紫看他很是拘束,全然没有先前的坦然,觉得甚为无趣,就催促他去歇息,然后转身继续钓鱼。

    李南应了声,站了片刻,看着绿衣少女从容拉竿,将钓上来的一条鱼放在一片荷叶上,柔声招呼:“白凤,来,尝一尝。”

    那白凤鸟像是听懂了似的,走过来很是优雅地吃掉了那条巴掌大的小鱼,然后扇了扇翅膀,将脑袋在少女身上蹭了蹭。少女笑起来,摸了摸白凤的脑袋,说:“你可比云歌懂礼貌多了。”

    “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可是劳苦功高。阿芝,你偏心。”云歌愤愤不平,从一旁的青草上跳过来,落在少女的肩头。

    “别闹,吓走了鱼,你一会儿吃什么烤鱼。”少女温柔地说。

    李南只觉得那声音细细柔柔的,像是春天里日光灿烂时的泉水,涓涓而流。他觉得一颗心抑制不住地乱跳,赶忙转身回到洞口。

    正在检查装备的锦云看他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那只鹦哥居然说话了。”李南随口拿了云歌来挡着。

    锦云扫了他一眼,道:“有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才知道它会说话。”

    “我,我以前见过它。不知它会说话。”李南说。

    锦云也是个闷葫芦,只哦了一声,继续检查物品去了。

    江承紫虽是在钓鱼,其实心不在焉。她记挂着李恪,更记挂着在京城里搏斗的父亲。她恨不得自己会什么瞬息移动的法术,亲自去瞧瞧这两个对她很是重要的男人。

    “父亲,阿念,你们都要好好的。”她心里默念,手中的钓竿被握破了。

第六百章 蓄势待发

    时夜,月光清幽。

    众人安睡,白凤鸟、老鹰、云歌也各自在为它们准备的鸟床上安睡。经过这一日与人类的相处,颇有灵性的白凤鸟和老鹰已很信任江承紫,对她很是听从。

    所有人都累了,也都睡了。甚至还有人鼻鼾如雷。可是,江承紫睡不着,她睡在简易的包裹枕上,瞧着洞口如水的月光,一颗心纷乱无比。

    而在千里之外,在驿站里刚刚经过一场劫杀,将来人悉数灭掉的李恪,同样无法入眠。他倚靠在驿站的窗口,瞧着窗外的群山。

    这一晚,月华千里,四野清明,那些山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大唐国境之内,尔虞我诈,全是暗潮汹涌。

    他曾发誓这一世要护她周全,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一次,她还是被迁入其中。虽然,他作了近乎完美的安排,让她避开那些牛鬼蛇神们安排的属下,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毕竟,她所在的地方是迷途山。山高万仞,植被茂密,地形复杂,野兽众多。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对自然万物都怀着敬畏之心。

    那样的山中,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阿紫。”他低声喊她的名字。这么一喊,心就颤颤地疼,像是针在心上细细密密地扎着。

    “蜀王,夜已深,该睡了。”白衣的男子声音清雅。

    李恪扫了他一眼,冷笑:“三公子不也没睡么?”

    “我是蜀王护卫,自是要护卫蜀王安全,不敢睡。”长孙濬回答。

    “何必呢。”李恪哂笑。

    长孙濬不理会李恪的讽刺,缓步走过来,说:“这月光多美好呀。”

    “我不觉得我们有可以一起赏月的关系。”李恪站直身子,冷冷地说。

    “怎么没有?”长孙濬反问。

    李恪瞧着他,长孙濬站在窗外,低声说:“我们都倾慕于阿芝。”

    “大胆。”李恪恼怒,厉声喝道。

    那些护卫看到两人争执,只纷纷装作没看见,无声无息地隐没在房屋的阴影里。

    李恪跳过去,扯住长孙濬的领子,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问:“她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么?”

    长孙濬任凭李恪扯着,神色自若地小声说:“我倾慕于她,却不曾亵渎于她。我自倾慕我的,有何不可?”

    “她是我的妻。你这般就是亵渎。”李恪低声警告,手上却用力掐住长孙濬的脖颈。

    长孙濬冷笑:“你太不讲理。你拥有她,我自倾慕我的,却不许?”

    “你倾慕你的,你别说出来。”李恪眸光如刀。

    “嗯。”长孙濬苦笑,将李恪的手拍开,问,“知道我为何一定要来做你的护卫么?”

    李恪站直了身子,与他并肩站在驿站的廊檐下,瞧着驿站院落里的几丛竹,懒懒地说:“你杀了我,她也不会跟你。”

    “哈哈哈。还是你明白道理呀。他们呀,都不明白。”长孙濬忽然哈哈笑起来,惊飞了树上的一群鸟,也惊得暗处那些护卫莫名其妙,暗自嘀咕:这蜀王跟长孙公子这到底是敌是友,到底唱的哪一出?

    李恪扫了他一眼,说:“夜深人静,大伙都累了,别一惊一乍扰人清梦。”

    长孙濬却没有理会李恪。他心里很难过,很想找一个人说一说,可是他想来想去,或者能说的人竟然只有李恪,因为大约只有李恪才能理解他。

    “他们让我拿你的命换阿芝的命。还对我说,你不在了,杨氏阿芝望门新寡,不好嫁。到时候,长孙氏三公子求娶,她杨氏阿芝就算高攀,杨氏六房巴不得嫁过来。呵呵,呵呵。”长孙濬说到这里,笑得弯下腰,笑得呜呜哭了起来。

    “这么大个人了,成何体统?后面还一排属下看着呢。”李恪厌恶地摆摆手。

    其实说实话,前世里,他对长孙濬就并不讨厌。如果说长孙一族最有才华的人,他认为是长孙濬,而不是长孙冲。再如果说,非要在长孙一族选出个正直有良知的,那就只有长孙濬一人了。

    但即便他不讨厌长孙濬,可这人是长孙家的人,毕竟还是对立的,牵扯越少越好。

    长孙濬不理李恪,只掩面呜呜哭泣。李恪见他没停下的意思,连忙跳开两步离得远一些,道:“别哭了。旁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可不是你欺负我?”长孙濬止住了哭,抬眸扫了李恪一眼。

    李恪很无语地看着他,很是嫌弃地说:“长孙公子,能不要这么幼稚,行么?”

    “好吧。”长孙濬理了理披拂的头发,换了严肃的神情说,“他们说要了你的命,就可以留着阿芝。可是我不信任他。”

    “他是你父亲。”李恪强调。

    “他安插的人我可一个都没带。”长孙濬耸耸肩,“他要安插在军营的那些人,我可是全告诉你了。”

    “告诉不告诉都一样,反正阿芝又不会带他们。”李恪平静地说。

    长孙濬被噎得说不出话,尴尬地笑了笑,说:“也是。蜀王深谋远虑,阿芝冰雪聪明。”

    “如果没别的事,就回去好好休息。”李恪说,“你父亲或者别的世家,可不是银样镴枪头。”

    “哈哈,承蒙赞美。我这就去养精蓄锐。”长孙濬哈哈笑起来,随后潇洒转身,一袭白衣带起雾气月华,像是传说中的谪仙。

    李恪则是站在原地,看着月华如霜染了四野,心里空空的,想的全是阿紫的一颦一笑。

    不知过了多久,穹苍来到身旁,低声喊:“公子,夜已深,该就寝了。”

    “嗯,前路如何?”李恪询问。

    穹苍躬身,低声回答:“公子放心,该清除的都已清除。前站已入了突厥境内,正在查探前朝萧后的具体情况。明日黄昏就该有消息了。”

    “那长安呢?”李恪此番关心的是长安,是阿紫。

    “长安风起云涌。据闻,房相入宫参了长孙无忌一本,左屯卫军入了河东张氏之手。”穹苍低声汇报。

    这穹苍正是蜀王悉心培养的四路暗卫首领之一,最擅长的就是潜伏,查找消息。而旗下有能御鸟的奇人,传递消息使用鸟语,安全快捷,当世无双。

    “房玄龄参长孙无忌,这真是意外之喜。”李恪长眉一展。看来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要不然一向老谋深算明哲保身的房玄龄不会这么不管不顾地得罪长孙无忌。

    “房相参奏长孙无忌,这情况千真万确。”穹苍强调。

    “长安局势越乱越好。如此这般,我父皇才会对长孙无忌有所警惕。”李恪说着,与穹苍渐渐往驿馆的偏厅走去。

    穹苍紧随其后,继续汇报:“长孙皇后亲自干政,将萧氏要给太子侧妃的婚退了。”

    “皇后是个明白人,我们安排的人要好好保护着。那些出入宫廷的医者,一个个都别放过,暗地里查清楚。”李恪交代。经历了一世的他,更明白长孙皇后这个女人虽然在深宫里深居简出,绝不干政,但她的存在与否可直接左右局势。这个女人不能死,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因这是个真正关心天下苍生的女人,真正的皇后,而不是长孙家的女人。

    “公子放心,我们派的人日夜守护着皇后。”穹苍又说。

    “嗯,辛苦了。”李恪一直想知晓阿紫的消息,但他一直不敢问。

    穹苍汇报了皇后的事后,终于说到了九姑娘已顺利入了迷途山,摆脱了朝廷所有的累赘。按照计划,先期入了迷途山的江府暗卫和李南带领的地绝已在山中。在今日破晓就与之汇合了。

    “公子放心,有云歌带路。还有对丛林很熟悉的李南、锦云,九姑娘不会有事的。再说,九姑娘足智多谋,身手了得,我瞧着没人及得上九姑娘。”穹苍安慰。

    他看得出公子这样睡不着,其实就是在担心九姑娘。

    “她呀——”李恪笑起来,随后摇摇头,说,“是呢。没人及的上她。”

    “公子还有好几日都要赶路,前方不知还有什么牛鬼蛇神。因此,还请公子歇息。”穹苍躬身请求。

    李恪点头,尔后站起身回屋睡下,想着阿紫的模样,想着她的馨香,很快入了梦中。

    大唐北地边境,月黑风高。柴绍悄悄地调动兵马,朝朔方靠近。经过几日的暗地行军,军队已经到达指定位置,随时待命。

    他却还是如同第一次打仗一样,将沙盘瞧了又瞧,将兵马算了又算。

    “国公爷,这里似乎不用部署这么多。我们是要与侯将军形成合围。”副将柴勋指了指沙盘的一角。

    柴绍不语,只瞧了瞧那一角,然后展开地图仔仔细细地看看自己部署的区域以及延伸出去的区域部分。一旁的殿中少监薛万均对柴勋说:“部署之时,不能想着援军。这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未必会有援军,不管领军之人是谁。因此,行军之人,部署乃以绝境所算。”

    “原来如此。”柴勋恍然大悟。

    “传令将士们不可懈怠,要枕戈待旦。”柴绍将部署又检查一遍,便将这一夜的将军令传了下去。

    “是。”柴勋得了命令,就让传令兵下去了。

    尔后,柴勋转过来,很难为情地说:“国公爷,我们此番向朔方靠拢,很显然是要合围朔方,攻打梁师都。然而,让我们到达指定位置后,听号令。但是这次到底是听谁的号令?李靖老将军没来,来的是侯君集,难道是听他的?”

    “柴勋,你跟了我多年了。这种话不该问出来。”柴绍沉了一张脸,“我们作为将领,自是听朝廷命令。然而,战事一开,战机转瞬即逝,作为将领,就该抓住战机。”

    “是,属下知错。”柴勋躬身回答。

    柴绍挥了挥手,示意柴勋下去。一旁的薛万钧则是上前道:“国公爷,此番大军悄然压境,朝廷铲除梁师都的决心可见一斑,但以前也攻打多次,皆没有拿下。此番,朝廷如何这样急于攻打?”

    柴绍早就从柴令武的来信里,知晓了长安的一切,包括山中探路一事。但薛万钧并不知情,柴绍沉默片刻,只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方探子所言,梁师都与突厥有大动作。尔后,蜀王不惜以身犯险,要出使突厥。梁师都生性多疑,必定对突厥有所防范。这正是攻打的大好时机。”

    “可我还是觉得不妥。”薛万钧也是带兵的老将,总觉得这期间缺少了什么。

    “有何不妥?梁师都已非从前的梁师都,突厥也非两年前的突厥。”柴绍回答。

    “我这心还是不安宁。”薛万钧叹息一声。

    柴绍不语,只身坐在账中,也不歇息。薛万钧不好多问,也只是催促:“国公爷行军日久,该歇息了。”

    “薛将军,你也暂且不要歇息,与我一同见两人。作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柴绍摆摆手,尔后朗声让士兵送来简单的点心与热茶。

    点心与热茶刚送来,就有士兵来报,说:“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前来拜见将军。”

    “快请。”

    柴绍立马站起身迎了出去,还未走到帐门口,两个黑脸的魁梧中年汉子就走了进来,对着柴绍行礼,道:“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拜见大将军。”

    “你们二位镇守夏州边境多年,辛苦了。”柴绍笑道。

    两人皆言为国家效力,不觉辛苦。

    柴绍哈哈笑,然后招呼薛万钧过来,说:“薛将军,这二位为朝廷驻守边境多年,他们对此地情况甚为了解,你来听听他们所言,再来说一说这一仗能不能打,如何打。”

    “是。”薛万钧走上前来,与刘旻、刘兰成彼此行了礼。

    “二位将军,我们二人在夏州多年,也与梁师都有小规模交锋,时常注意着朔方的动态。今日就由我们二人来说一说朔方的动态吧。”刘旻率先开口。

    柴绍点头,然后又招呼人将垫子挪得近了些,四人坐得很近,就着一旁的茶点开始说这边境的形势,并对之后可能的一战作了分析。

第六百零一章 谁

    公元617年,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各家势力纷纷起兵,逐鹿天下。

    在北地经营日久,盘踞北地的鹰扬中郎将梁师都亦趁乱割据,实力不及别人,便与突厥联合作乱反隋。尔后,自称帝,国号梁。

    李渊一支脱颖而出,建立唐,招安群雄,其中亦包括盘踞北地的梁师都。

    梁师都拒绝,依附于突厥,常常利用自己对中原大地的熟悉,引突厥南下入侵。当时,大唐刚建立不久,全国各地还有叛军余孽无数。秦王李世民则奔波在平叛路上,还要防着太子建成的暗害。因此,盘踞北地,占据朔州的梁师都暂时高枕无忧。

    但他的脑筋却活络起来,游说突厥处罗可汗灭唐。处罗可汗被他说动,却不料突然暴毙,突厥乱成一锅粥。后在颉利的铁腕手段下,突厥才止住内乱,重新成为强大的草原之王。

    此时,梁师都则四处扩张,不料唐军中良将奇才无数,他多次征战失败,最终回到朔方养精蓄锐。此番,他再度依附于突厥,与颉利交好,常常为颉利带去各种情报。

    待玄武门之变,梁师都所派谍者得到消息,立马说服颉利大举进攻大唐。梁师都此时做着与突厥一并瓜分大唐的美梦。可是,从陇山小道突袭长安的突厥并没有梁师都想的那样强大,威震四野的李世民以智慧、威慑力以及暂时的屈辱化解这一场危机。

    梁师都对突厥失望万分,但又不得不依附于突厥。

    自此,梁师都盘踞朔州,不再四处扩张。但灭唐之心不死,他经营日久的间谍四处活动,为突厥带去各方面的消息,包括比陇山小道更便捷直取长安的山中之路。

    颉利对中原野心勃勃,在对北地进行铁血统治的同时,也积极筹备攻打正遭受连年天灾的大唐,想要趁着大唐根基未稳之时,联合大唐的旧贵族世家们一并灭了李世民的大唐。

    大唐方面,公元626年,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初登大宝,就被突厥大军压境长安。长安与大唐岌岌可危。而化解了危机后的李世民找来心腹,发下誓言:此仇必报,突厥和梁师都,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是从那时开始,李世民开始经营对突厥、对梁师都的计划。

    “陛下派我二人到夏州,一是戍边,保边境安宁;二是密切注意梁师都的动向;第三,则是利用梁师都的弱点,积极活动,让梁贼一伙从内里腐烂。”刘旻说。

    “我听闻你曾是他的旧部?”薛万钧忽然问。

    刘旻有些尴尬地点头,说:“隋末,我曾是他的部下,他这人善于用兵,但生性多疑,心胸狭窄,容不得旁人比他有才。在他手下,苦不堪言。”

    柴绍蹙了眉,只觉得薛万钧这样问话很是不礼貌,只不过薛万钧并不算自己心腹将领,他也不好斥责,只是打了圆场,说:“我记得,刘长史在武德元年就入了我大唐之怀,为天下苍生固守和平了。”

    “没想到大将军记得我这小小的长史。”刘旻很是激动,方才的尴尬算是揭过了。

    “刘长史言重了。你守的是大唐门户,守的是大唐安宁,守的是百姓安康。在此,我该向你表示感谢才是。”柴绍很真诚地说。

    他作为领兵之人,对于戍边的将领与士兵都是格外敬重。国之边境,往往环境艰苦,远离故乡与亲人,而一旦敌国入侵,他们就是第一道防线。

    刘旻很是感动,一旁的司马刘兰成微微笑,说:“有大将军这份儿理解,我们即便身死,也值得了。”

    薛万钧此番才觉得方才自己那问话实在唐突无礼,咳嗽两声,向刘旻道歉。刘旻连连称不敢,不敢。

    这样一来一去,气氛融洽了不少,四人继续探讨当前形势。

    “二位将军,我与刘司马在这里严格执行了陛下的策略。先是送去了陛下招安书,开出非常优厚的条件,梁师都不从,烧毁了招安书。另外,我们说服了他的旧部李正宝。李正宝本想抓住梁师都投降大唐。却不料梁师都疑神疑鬼,先下手为强,斩杀了李正宝。”刘旻叹息。

    柴绍一听,乐呵道:“那如今这朔方城内应该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吧。”

    “正是如此,梁师都生性多疑,手下之人,大凡怀疑会背叛者,皆斩杀之。”刘兰成说。

    “不过,不可小觑梁师都。他会用兵,而且朔方城城池坚固,若是战,我们会损伤非常大,而且未必会胜。”刘旻分析。

    这两人一直跟梁师都打交道,对这人非常了解,若他们说出了结论,那么这结论的可信度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柴绍与薛万钧对视一眼,觉得内里蹊跷。

    薛万钧是个猛将,做事直来直去,一旦有了怀疑,便直接问:“可我听闻是你二人向朝廷上表请战的。”

    “不错,正是我二人觉得此时正是大好时机,才冒死向朝廷请战。”刘兰成回答。

    “可你二人又说若战,损伤会非常大。这作何解释?”柴绍和颜悦色地询问,像是虚心请教问题的老者。

    刘兰成与刘旻坐正了身子,很恭敬地回答:“我们除了监测梁师都之外,还要监测颉利。另外,还要派人行走于北地草原。颉利很有气魄,横扫草原,但其统治非常血腥残暴,连年用兵,又对各部落加以重税,各部落是苦不堪言。前段时间,铁勒部的回纥、薛延陀就反派颉利打得不可开交。如今,颉利正在商讨征伐薛延陀、回纥的事。我认为这是一个契机,可以把事情搞大。”

    “把事情搞大?”薛万钧是一员猛将,但他并不善于这些事情。他听来听去,已觉得有些吃力,听到这里更是云山雾罩。

    柴绍倒是听得清楚,但因对突厥不了解,此番也听不出所以然,只是饶有兴趣地安静听着。

    “回薛将军,突厥再强,也是部落所成。颉利再厉害,突厥的大军也不可能只听他一人调动。”刘兰成朗声说。

    薛万钧咳嗽两声,说:“这我懂。那年,颉利之所以没有攻打下长安,除了大唐军队战斗力对他的威慑,陛下的智慧之外,就是当时突厥有部落留存实力,处于观望状态。而突厥也怕在长安呆久了,待援兵前来,他就被瓮中捉鳖了。”

    “正是如此。”刘旻点头,继续说,“颉利对富饶的中原大地早就垂涎已久。他无时无刻不想要将突厥的兵权握在手里。因此,就要想方设法剪除异己。”

    “而颉利要将兵权握在手中最大的障碍,是他的手下突利可汗。他要握住兵权,首先剪除的就是突利,对不?”薛万钧连忙询问。

    “正是。”刘兰成郑重地点了点头。

    柴绍听到此处已明了此番大军屯兵在此的缘由,原来是陛下在让他们等,等一个一举击溃梁师都,同时打击突厥的契机。

    “原来如此。只是这文章如何做,二位可有把握?”柴绍回答。

    “原本没有太大的把握,但如今薛延陀、回纥反叛颉利,这把握就大了。”刘旻长身而跪,非常谦虚。

    “你们派了多少人?”薛万钧询问。

    刘旻与刘兰成面露难色。

    柴绍咳嗽一声,道:“万钧啊,你逾矩了。打仗是我们的范畴,这间者可不是我们的范畴。”

    薛万钧恍然大悟,自己方才一问却是在探听朝廷机密,连忙对两人道歉。

    刘旻、刘兰成态度很是谦卑诚恳,只说这是国家机密不能透露,但他们又透露说在突厥那边有间者高人。当年处罗可汗暴毙就是那人的手笔,而贞观元年,突厥各部的观望以及颉利、突利二人矛盾日益升级也是此人手笔。

    “此人智慧超群,很是厉害。还请二位将军放心,一旦运作成熟,便是一举出兵之时。”刘旻回答。

    柴绍听了这番汇报,虽好奇在长孙晟之后,谁还能有这份儿间者的才能,但他也不能打听,这是原则问题。而且,就算打听,这眼前的两人未必就知道那人的身份。

    不过,听到了这一番汇报,他先前略略焦躁的心便稍微平静了。尔后,柴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便问:“二位既然监视着梁师都,可知这颉利和梁师都最近一年的会晤情况?”

    “回禀大将军,两人最近一年,并未有会晤。梁师都一直呆在朔方城里,而颉利则在草原上。两方来往都是派遣使者。不过,年初,颉利的五皇子与国师都木忽然来到朔方城与梁师都密会。尔后,都木返回突厥,那五皇子就神秘失踪。”刘旻回忆。

    “没错。我们觉得事有蹊跷,就将此事密报给了朝廷。”刘兰成插嘴。

    原来如此!柴绍这才恍然大悟。

    先前阿武来信,说了长安的风起云涌。他觉得陛下不是一个轻信与贸然出兵的人,为何会相信蜀王和阿芝的话。原来,他早就掌握了突厥的动向,只是梁师都与突厥的动向忽然不明,没办法监控到,他忧心忡忡。恰好蜀王与阿芝带来了迷途山的消息。他才制定了这么一个大计划。

    “啧啧,这家伙呀,果然是个当皇帝的料,还是这么精明会算计,还是这么会阴人。”柴绍在心里啧啧地称赞昔年的好友,如今的帝王。

    尔后,他送走了看起来是地方守将官员实则是天子耳目的刘旻与刘兰成,连夜调整了军队的方案:暗自屯兵夏州,伺机以动。

第六百零二章 存疑

    红日初生,长安天牢,当街刺杀当朝相国的死士受不住刑,已经招供。

    大理寺张司直拿着口供,扫了两旁用刑的狱卒,说:“辛苦了。”

    “公子说,辛苦的是你呢。一宿未眠,怕东宫又要传召了。我们虽消耗精神,但任务完成,日头升起,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一名狱卒笑了,指尖腾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将在牢中翩飞的蝴蝶化为灰烬。

    “也是。”张司直难得地笑了笑,对两人说,“那我先行离去。”

    “去吧,去吧。”两名狱卒摆摆手,示意他赶快去忙。

    张司直走出天牢,一轮红日带着耀眼的光芒照亮的长安。一宿等在门外的老仆人见到他,强打起精神,关切地问:“公子,咱们去何处?”

    老仆人是抚养他长大的,即便他现在做了官,年纪不小了,也一直叫他公子。

    他心疼地看看他,摇摇头,说:“你先回家,我去见陛下。”

    老仆人一听,倔强地说:“我等着公子呀。我怕旁人牵不好小风。”

    张司直苦笑,也只随了老仆人。老仆人连忙高兴地去牵马。张司直坐在马上,神情凝重。他怀里是犯人的口供,涉及当朝权势最大的家族长孙氏。

    长孙无忌是当朝国舅,是皇后的兄长,是天子的莫逆之交与心腹。

    天子对长孙氏会是什么态度呢?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完成公子交的任务?

    昨夜,他在天牢审讯,公子还亲自送来了贼子,说是入张府要窃取机密的贼子。当时,他与公子曾有过几分钟的秘密会谈。

    “公子,这要真话,还是假话?”他问。从前,公子不在长安,河东张氏没有任何动作,他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司直,只审理案情。可是,公子来了,说张氏蛰伏日久,也该有所动作了。

    “你平常如何做司直,现在就如何做。”公子眸光平静。

    “那,那如果真话,很吓人——”张司直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做司直的目的是什么?不是维护律法,保护弱小,让正义得以伸张么?”公子白了他一眼,尔后丢给了他两个狱卒的名字。

    他看了看那名字,便知晓这两人也是张氏子弟,怕是审讯的高手。

    “公子——”张司直看着转身离去的公子,喊了一声。

    “怎了?”公子转过身来,神情冷冷的。

    “张氏,不惧与谁为敌吧?”张司直问。

    公子就站在天牢高墙的阴影里,外面有一线天,有清幽的月光洒下来。他沉默了片刻,说:“张氏一族,何惧之有?”

    “可是——”

    他想到了一个女娃的脸,脱口而出“可是”两个字,公子曾动用了家族里许多能力去帮助这个女娃,甚至让他亲自赴弘农杨氏去护她。

    然而他问不下去,公子的脸在月光里更冷漠。

    “可是什么?”他开口问。

    张司直觉得毛骨悚然,还是硬着头皮,说:“如果是杨氏六房呢?”

    “杨氏六房造福万民,乃天下之福。河东张氏自当守和平,护万民。”公子平静地回答。

    “守和平,护万民,河东张氏,何惧之有?”张司直喃喃地重复。

    “很好。”公子说完,转身离去,脚步声轻得无声无息。

    虽然有河东张氏催眠与刑狱高手的帮忙,那么多的犯人一一审讯之后,还是到了白天。

    张司直在皇宫门口下马,交代老仆人要用水用饭,在阴凉处等他。他才整理好了衣冠,大步往太极宫方向去。

    此番,日头已高,早朝已下了。陛下早就移步甘露殿,在那边处理政事。

    他手持出入的牌子,一路到了甘露殿外求见。内侍很快就传召了他进去,他下跪行了礼,道:“陛下,这是连夜审讯的结果。”

    他双手将手中的口供举过头顶,内侍连忙过来取过口供纸张,在一旁检测是否有毒,或者暗藏什么的玄机。

    陛下则语气疲惫地说:“张爱卿,辛苦了,平身吧。”

    “多谢陛下,臣不辛苦。”他客套地说,尔后站起身来。

    “为张爱卿看座。”陛下说。

    他口称惶恐,但帝王看座,他还是正襟危坐在了帝王赐予的坐席上。

    一旁的几名内侍与医者检查完毕,将那口供奉上。陛下这才一脸凝重地瞧着,越瞧那眉头拧得越紧。张司直垂了眸,这些口供,他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甚至签字画押的地方,他都能记得。

    这些口供口供虽没有直接指出长孙无忌,但却明确指向了长孙一族的四房。长孙一族的四房为何铤而走险要这样做,他并没有审出来。这些人只交代是四房老太爷交代他们寻找跟独孤氏有关的资料,并且夺取房玄龄手里的绝密资料。

    而这个口供又明显有逻辑问题。因为不论是河东张氏或者相国房玄龄,即便他们手里真有关于独孤氏的绝密资料,即便可以凭借这些资料找到传说中惊天的财富。但暗戳戳地找机会抢不就行了,为何要这么明目张胆,这么着急?

    还是说,长孙一族已经猖獗到不怕死的地步了?

    张司直拿着那份儿口供一直想不通,然而这就是那些死士们一致的口供。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有什么秘密?他想不出来。

    李世民看完十几份儿口供,也问出了这个疑问。

    张司直很诚恳地摇摇头,说:“回禀陛下,臣也百思不得解。”

    “传长孙无忌来问话吧。”李世民叹息一声,旁边的内侍立马着手去办。李世民又将那些口供翻来覆去地看。

    甘露殿里,安静极了,只有铜壶刻漏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张司直正襟危坐在席上,觉得把自己坐成了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窗影都已移了一些,终于有人来了。不过,来的人不是长孙无忌,而是太子前来汇报宫里有人给独孤思南下毒的事。

    “启禀陛下,儿臣彻查了宫里,经过初步筛查,下毒的事有些眉目了。”太子说。

    李世民埋头看奏折,头也不抬地说:“我要实实在在的证据,不要有些眉目就来说。”

    “回禀陛下,儿臣本不该前来打扰,不过此事虽是有点眉目,但牵扯很广,儿臣不得不来禀告。”太子低声说,还看了看张司直。

    “张司直是彻查此案的,他就不用回避了。”李世民径直说。

    太子便点头,说:“那儿臣就径直说了。彻查此案时,发现下毒的人已死了。不过,很多证据他们还来不及处理掉。毕竟独孤思南是忽然入宫,他们的计划也是临时起意,并不周密。于是,儿臣彻查一番,揪出了一名嫌犯。经过审查,她招了。”

    “招了?”李世民很是惊讶,不可思议地瞧着这孩子,忽然有些恍惚,他怎么感觉这孩子还是承乾殿初生的模样,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是,招了,说是外面传来的命令,就是灭了独孤思南。至于是哪个外面,她的对接线是谁。儿臣查了查,查到了立政殿——,因此前来询问父皇。”李承乾声音低了下去,不敢再说。

    张司直也是一怔,这立政殿是皇后住所。难道皇后也牵扯在这件事中吗?

    “大胆,那是你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为人,你还要犹豫怀疑?”李世民很是愤怒地喝道。

第六百零三章 再也回不去了

    李承乾立马跪地,不卑不亢地回答:“陛下,我并非怀疑母后,但所有证据确实指向立政殿。因此,我才来禀告。”

    李世民神色稍微缓和,踱步到案几前坐下,才问:“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太子回答。

    “你不怕牵扯你母后?”李世民继续紧逼太子。

    李承乾神情自若,朗声回答:“儿臣是母亲教出来的,我相信我的母亲不会牵涉其中。而那些用心险恶之徒,儿臣必定是要抓出来严惩。”

    “即便那人权倾朝野?”李世民已平静下来,冷眼看着整个局面。而今,他就当这是对未来继承人的一次考验。

    李承乾沉默了。

    该怎么做,他心中早有决断。然而,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自己的父亲想要听到的是哪一种答案。眼前的人不仅是自己的父亲,更是天威难测的帝王。

    “你该如何?”李世民声音不知不觉威严了几分。

    李承乾不敢继续沉默,便硬着头皮,说:“回禀父皇,儿臣若是张司直,必定竭尽全力,禀告办案,不管对方是谁。但儿臣是太子,所作所为必定要慎重。一则是看朝堂是否动荡,二则是看这势力可否连根拔除。若是不可抗衡,或会引起朝堂的大动荡。那么,就暂且搁下,文火炖之,温水煮之,待时机成熟,再一并拔除。”

    李世民听到此处,略微欣慰,神色稍微缓和。他也不想继续逼迫长子,便说:“行了。你也辛苦了一宿,你带张司直一并用了午膳,继续顺着这条线查下。”

    “是。”李承乾不明白父亲的安排,但也不敢反对,径直应答,与张司直一并退了出来。

    两人退出来,正巧碰见长孙无忌觐见。李承乾还是很礼貌地向他行礼,亲昵地称他舅父。长孙无忌神色疲惫,对着张司直与李承乾点了点头,便匆匆入了甘露殿。

    李承乾就站在原地,瞧了瞧天上的日头,有些迷茫地问:“张司直,你说我父皇是个什么意思?”

    张司直一怔,连忙摇头,说:“臣愚钝,不知天子何意。”

    “李承乾扫了他一眼,叹息道:“你这人很精明,却也无趣得很啊。”

    “是。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我。”张司直假装不懂李承乾的揶揄。

    “嗨,你呀,还真无趣。”李承乾无可奈何,只得大步往前走。张司直小心翼翼地跟着。

    李承乾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问:“击杀房相国的贼子招了么?”

    “回禀太子,招了。”张司直回答。

    “那么,是谁?”李承乾很有兴趣。他方才在甘露殿里很是紧张,甚至有点乱了方寸,忘记询问那些贼子的审讯情况。

    “回禀太子,口供指向是长孙四房。”张司直说。

    李承乾听到这个答案,哈哈一笑,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我说贼子们这样猖獗,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当朝相国。”

    张司直一愣,有点云山雾罩。

    李承乾看他一脸懵逼,笑着问:“张司直,你想不明白吧?”

    “臣愚钝。”张司直说得非常诚恳。

    “他们本以为毒杀一个独孤思南绰绰有余,却不料独孤思南早有准备,而临时起意的计划必定漏洞百出,被揪出来是迟早的事。与其全军覆没,不如学壁虎断尾,舍弃一尾,保全自己。”李承乾缓缓地说。

    张司直恍然大悟,对于先前想不通的事,也终于想通了。

    “原来如此。本来他们计划里只有杀死独孤思南,尔后进入张府、击杀房相国都不过是引我们彻查的计谋。”张司直说。

    “正是如此。”李承乾点头,神色却是凝重起来,随后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不知太子为何叹息?”张司直看这少年人的神色,觉得其中有异。他越发想知晓这案情的来龙去脉,便顾不得对方是太子,径直询问了。

    李承乾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张司直,你我查下去的结果,就是人家想要的结果。”

    “太子的意思是说——,我们,其实,都已是别人布局上的棋子?”张司直不可思议地说。

    李承乾没有说话,只瞧着蓝天发呆片刻,尔后叹息一声,很是坚定地说:“先用午膳,吃饱了认真地查吧。即便只能断了其一尾,也要让对方刻骨铭心地痛。”

    甘露殿中,李世民将犯人的口供丢给长孙无忌,语重心长地问:“辅机呀,你看吧,你长孙一族这是在做什么?”

    长孙无忌顿时跪地,口称惶恐,一脸不可思议地说:“臣不知竟是如此,臣不知。臣一定彻查,给陛下一个交代。”

    “荒唐。彻查有大理寺与东宫一并合作。你作为嫌犯,你去彻查合适吗?”李世民不悦地说。

    “臣糊涂了,请陛下见谅。”长孙无忌还是跪在地上。

    “辅机,你我之间必须要说这些。”李世民命内侍退下,亲自将跪地的他扶起来,说,“你我一并平定天下,发誓要让百姓过好日子,我们一并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了。你与皇后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与你们兄妹的情谊,旁人不可知,你却该是知晓的。”

    “陛下,在臣心中,陛下是臣的挚友,是臣的天,是臣最敬重的人。也是臣愿拿生命守护的。”长孙无忌低声说。

    李世民想到往日,心中略惆怅,对他说:“你且先坐吧,我们该谈谈了。”

    长孙无忌一脸惶恐,在一旁坐下。

    李世民叹息一声,在案几前坐下来,才说:“多少有功之臣都是居功自傲,忘了规矩。可我的辅机呀,却是要低调到尘土里去。”

    “这是臣应该的。作为外戚,必须避嫌历朝历代都有祸患,臣必须避嫌。”长孙无忌回答。

    李世民似笑非笑,说:“辅机这份儿心,我与皇后都铭刻在心。然而,你是有才之人,在朕的朝廷里,唯才是举,从不避亲嫌。因此,你就该到你该去的高度。”

    长孙无忌心里打鼓:皇上这什么意思?不是来责问四房的事么?怎么反而像是要升他的官似的?

    眼前这人即便是他多年的好友,他也看不透他的心思,而今他贵为天子,心思跟是深如海,手段也越发高明了。

    “臣觉得就在这个高度刚好。陛下圣明,四海贤达皆从之,有才之人如过江之鲫,臣就不凑这份儿热闹了。”长孙无忌即便不知天子意,但低调的态度与恭维的话是没有谁抵挡得了的。

    李世民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些口供仔仔细细地整理整齐。甘露殿里安静极了,屋外的鸣蝉已被内侍们抓干净了,周遭静悄悄的。有风从门口的屏风处绕进来,吹得殿内帷幕沙沙作响。

    李世民将那些口供整理齐整,才说:“丽质是我与皇后的爱女,是我最喜欢的公主。冲儿也大了,等过两年他们完婚,我们也算更亲近了。”

    长孙无忌不明白皇上怎么忽然扯到冲儿的婚事,他只能的附和着说是皇上厚爱什么的。李世民摆摆手让他打住,不要说这些套话。

    “是。”长孙无忌恭敬地长身而坐。

    李世民缓缓站起身来,捶着腿在殿内踱步。长孙无忌也立马站起来,很恭敬地站在一旁,询问:“陛下这腿疼的毛病又犯了么?臣认识一些很有名的医者。”

    李世民眸光一沉,想起先前李承乾说舅舅总是往母后宫里送医者,那些医者真的有奇效吗?舅舅是关心母后身子和腹中皇子,但这似乎不妥帖。

    当时,他还斥责李承乾,说你舅舅与你母亲相依为命,兄妹情深。你母亲身子不好,你舅舅关心一番,这有什么不妥帖?

    李承乾只称自己错了。可昨日皇后亲自前来干涉承乾的婚事,暗示国舅太严厉,总是盯着皇子们,很是不好。

    当时,李世民惊出一身冷汗。他知晓皇后说话做事极有分寸,断然不会随意地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暗示话语。皇后这么说,一定是国舅做了什么事让皇后觉得不得不说,而且事关重大。皇后还刻意提到了国舅盯着皇子们。

    这盯着皇子们什么意思?

    先前,他只以为长孙无忌对恪儿有意见。怕恪儿威胁了承乾的地位,所以作为舅舅维护外甥,作为大臣维护大唐未来继承人的尊严,他觉得很正常。

    可皇后如今的意思,长孙无忌还盯着他的亲外甥承乾和李泰,但又对皇后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儿关怀备至。这真是细思极恐的事。

    所以,漫漫长夜,李世民让内侍召了相关人员,查了查长孙无忌送进宫里的那些医者。无一例外都是为了确保小皇子降生的好手。

    李世民摇摇头,一颗心如坠入冰窖。早朝发了一通脾气,刚回到甘露殿,就接到了张司直连夜审讯的口供。

    长孙无忌呀,难道你也要走所有外戚的老路么?

    李世民只觉得四月底的长安竟然如同冬日一般让人心凉。

    可是,长孙无忌是挚友,是知己,是皇后的兄长,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无论于情于理于天下,还是有必要挽救一下。

    于是,他召来了长孙无忌,要与他长谈一番,做一些事,削弱一下长孙一族。

    “医者?医者是尚药局的事,你为臣子,可不要逾矩了。”李世民不悦地回复。

    “臣惶恐,是臣考虑不周。”长孙无忌心一惊,敏锐地觉得陛下这是话中有话。他嘀咕:难道皇后说了什么?

    想到此来,长孙无忌只觉得汗涔涔湿了贴身衣衫。

    李世民也不计较,只说:“辅机,你我认识多年,你的境况我亦知晓。你与皇后幼时,因父母不在,各房侵吞你们的财产,将你们赶出来。你们居于山中,艰难度日的这段往事,我是亲历者。”

    “是,当日陛下来接臣与皇后时,我们正居于山中。”长孙无忌听见皇上说往事,暗自松了一口气。对于陛下的平行,他还是知晓一二,如果还愿意说往事,那么事情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长孙各房不乏才能者,然而,朕是瞧不上各房品行的。大唐初定,他们就来巴结你和皇后。然而,那时,我并非太子,他们有意无意想要做墙头草,这些事想必辅机你比谁都清楚吧?”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臣,清楚。”长孙无忌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尽量地减少话语。

    “秦王府与建成一党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你亲自斩杀七房叛逆的事虽没告诉朕,朕却是清楚的。长孙七房想要投靠建成,置朕于死地。你先下手为强,让贼人伏诛。朕心里感激啊,你是宁愿背负上弑杀同族的罪,也要护着朕的周全。”李世民说到此处,也是湿了眼眶。

    那一段艰难的岁月,他想起来,就觉得艰难,就觉得异常感动。那么多的人跟随他,实实在在地为他着想。作为一个帝王,他念着他们的恩情。

    可是,如今一切太平,他更想的是保住这些愿意追随他,曾与他出生入死的人。

    “陛下,那是臣应该做的。”长孙无忌连忙说。

    李世民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泪,转过来瞧着长孙无忌,朗声问:“可是,辅机,你可知为何朕初登大宝后,会提携长孙各房吗?”

    “臣,臣一直想是因陛下爱护皇后与臣。”长孙无忌回答。

    陛下重用长孙氏的原因,陛下不曾说,但他却是知道。这是对他和皇后的爱护。作为长孙家的后人,他掌控了长孙家,成了长孙一族的族长。而皇后也需要一个强大的娘家。

    “是。虽说历朝历代外戚专权干政者不少,但没有强大的娘家作为后台,最终凄惨而去的皇后也不在少数。再者,那些历史的事是别人,不是朕,也不是辅机和皇后。”李世民语重心长,将当初的心思说了出来。

    他当时对自己,对皇后与长孙无忌充满了自信。可如今的事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负。

    “臣多谢陛下厚爱。”长孙无忌躬身行礼。

    此时此刻,他也是内心激荡,为自己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以及各种打算充满愧疚。

    “辅机,我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李世民问道。

    长孙无忌只觉得这问话有千斤重,而且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无疑就是对陛下许下的承诺。而这一次,陛下与自己谈这么久,回忆了那么多往日的情谊,或者就是陛下给自己最后的宽容。

    这一瞬间,长孙无忌知晓长孙一族暂时度过了难关,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他也明白陛下对自己已起了疑心,而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百零四章 断尾

    李世民的这句话问话要的是长孙无忌的一种态度,一个承诺。

    长孙无忌也是明白人,知晓陛下的话说到这里,要的就是一个承诺,一种态度。而他更清楚长孙一族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后,自己与陛下之间再也回不去了。而日后该何去何从,他需要好好想想。

    “陛下,臣一定不让陛下失望,不让皇后失望,不让朝廷失望。”长孙无忌沉默片刻,躬身一字一顿地作出了承诺。

    “有你这句话,朕就欣慰了。”李世民叹息一声,尔后转身坐下,示意长孙无忌也坐下谈一谈如何解决目前这件事。

    “臣管束不力,让陛下为难。臣罪该万死。”长孙无忌说着就要跪地叩头。

    “辅机,朕最不喜欢你这点,好端端地谈着,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李世民挥挥手制止了长孙无忌。

    “臣不敢乱了尊卑。”长孙无忌回答。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笑了,摇着头说:“你呀。朕也不与你多说这些没用的。说了,你下次还是这般。”

    长孙无忌尴尬地笑了,李世民一手理着手中的奏折,一边说:“这次毕竟是四房闹出的乱子,四房是跑不掉的。而你,这次就做得彻底一点,把各房的权势都收一收。毕竟,作为一族之长,掌控不了各房,也简直是让人笑话。”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立马就明白陛下的意思:长孙四房是必定保不住的。而长孙一族的势力过大。而削弱各房势力(其实就是削弱长孙一族势力)这种事,要他亲自动手。

    陛下呀陛下,还是那么厉害,从未变过。

    “是。臣当竭力,不负陛下所望。”长孙无忌回答。

    “我相信国舅不会让我失望。至于往皇后宫里送医者的事,你也不必做了。皇后身子不错,又有尚药局的医者们盯着,不会有事的。”李世民想到皇后昨日那神情举动,便又再次强调。

    “是。”长孙无忌回答,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与陛下的关系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了。

    “至于太子,自有太子太师、太子太傅等教导,国舅为国为民,操劳不止,这等事就不要再去管了。”李世民又说。

    长孙无忌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湖底,这一次没有扳倒李恪,反而让这人反将一军。在他全心想着对付李恪时,他却又在长安城里部署了独孤思南。这小子果然不简单,不知老三能不能得手。

    “陛下教训得是。臣从前只觉得承乾是我的外甥,又是大唐储君,是大唐未来的希望,对他似乎过于严苛。”长孙无忌试着挣扎一下,想要试一试李世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李世民立马打断他的话,很严肃地说:“辅机,不是你对他严苛不严苛。即便你是他的舅舅,教育他、劝谏他,甚至他犯错上奏朝廷,这些自有其想匹配的官员来做,而不是你。”

    长孙无忌听到这些话,心已坠入冰窖,垂着头拱手道:“臣从前糊涂,从今日起,定然会铭记陛下教诲。”

    “方才朕所言之事,你着手去办吧。”李世民以这句话结束了谈话。

    长孙无忌告退,走出甘露殿,只觉得这个四月真的很寒冷。

    李承乾带着张司直回到东宫,让内侍带张司直去用午膳。而他则是直奔别院偏厅。

    偏厅里,独孤思南正与柴令武在下棋。他还隔了一段距离,就听见柴令武在央求:“先生,你这下手太狠了,就不能容我想一想么?”

    “世子,说好的快棋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不全力以赴,可是对你的不尊重呢。”独孤思南笑着回答。

    “哼哼,等阿芝回来,让阿芝跟你下。肯定能赢你。”柴令武得意地说。

    “好啊。我也挺想她的。”独孤思南轻声说。

    “哎,王谢,你不要像个木头似的在那边站着啊,你好歹也来受受熏陶啊。”柴令武朗声说。

    “我赢不了先生的。”王谢回答。

    “呔,没趣,像个木头似的。”柴令武撇撇嘴,就躺到一旁的软榻上,说,“这东宫的伙食呀还真比不上阿芝的小厨房。啧啧,阿芝做的那些美食可真让我流口水。哎呀,好想念阿芝。”

    “世子爷,这是东宫,不要鬼叫了。”王谢说。

    柴令武耸耸肩,翻了个身,正要说什么,却见独孤思南站起身来,看了看桌上的铜壶,自言自语道:“太子也该回来了。”

    李承乾在屋外一听,心里一惊,暗暗想:“这独孤思南真是再世诸葛,竟能算着他从甘露殿回来的时辰。说实话,这是他算不了的。因为他不知自己在甘露殿会花多少时间。”

    “远远地就听见先生念叨我了。”李承乾笑着绕过屏风。

    “事情如何?”独孤思径直问。

    “先生料事如神,陛下果然询问了我如何处理。我依了先生所言,看陛下神情,该是颇为满意。”李承乾毫不避讳。

    “太子此言差矣。这并非依我之言,而是太子自己的决断。”独孤思南提醒。

    李承乾一愣,哈哈笑道:“先生颇有意思。”

    “多谢太子夸奖。”独孤思南略略颔首,算是行礼。

    “不必多礼。”李承乾挥挥手,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冷面少年。

    “这位是?”李承乾看他没有要向自己行礼的意思,料想这就是方才柴令武口中所称的王谢。

    “这位呀,是医者,叫王谢。是孙老先生的徒孙,独孤先生身子不适,杨九姑娘让王谢前来跟着。”柴令武作了介绍。

    王谢略略颔首,算是行礼。

    李承乾也不多计较,只问:“可是自己人?”

    柴令武点头,道:“不是自己人,阿芝断不会让他来跟着独孤先生。再者,不是自己人,我也断不会往东宫带。”

    王谢依旧沉默地坐在窗边,他看的是长安的风起云涌,想的可是那独自入山的女子。前世里,他还在世时,入崇山峻岭,他都跟她在一起,守护着她。

    可如今,他要在这里等待,真是特别煎熬。

    李承乾又瞧了瞧王谢,觉得这少年眉目里有种说不清的悲伤,似乎有什么深浓的不幸遭遇。然而,他此番没工夫去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不幸。所以,他坐正了身子,径直说:“不出先生所料,真是长孙一族所为,而且他们真的断尾保命。真是可恨,不能伤其筋动其骨。”

    “还真是如此。”柴令武讽刺地笑笑。

    “太子莫恼。此番即便是只断其一尾,却也是太子胜了。至少陛下通过此事,对一向低调慎行的长孙无忌会重新审视。而太子通过此事,也会让陛下刮目相看。”独孤思南安慰。

    李承乾笑了笑,长叹一声,说:“不瞒先生说,我亦是这样想的。而且我这几日,觉得心情顺畅。从前,我一个人面对着长孙无忌的咄咄紧逼,真是难受。”

    “太子,从今往后,我们都在你的身后。”独孤思南倏然站起身来,对着太子行礼,神情严肃地说。

    柴令武一惊,没有表态。

    李承乾也是一惊,怔怔地看着独孤思南。看了许久,忽而笑了,问:“那先生对我可有什么要求?”

    “唯一要求,希望太子在其位谋其政。成为最优秀的太子,成为大唐未来最辉煌的希望。”独孤思南缓缓地说。

    柴令武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杨敏芝为何会与独孤思南这样亲近了。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有惊天之才,都想着为天下苍生谋福,都想着辅佐太子承乾。

    李承乾听闻,大为震动。他骤然想到偌大的国家,那么多的子民,万里山河,幸福兴衰都在自己肩头,瞬间生出万丈豪情;同时,他想到这么多人的理想都在自己手中,他又觉得肩头一沉。

    “先生所愿,承乾定当竭尽全力。”李承乾神情坚定地说。

    独孤思南躬身,平静地说:“那就请太子按照程序去查,断了他这一尾。”

    “好。”李承乾心情颇好,先前的些许郁闷早就被一扫而空了。

    尔后,他命人传了午膳,与独孤思南、柴令武、王谢一并用了午膳。然后,他派了东宫护卫护送三人回了柴府。他则与张司直去查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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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