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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四章 前夕

    秦叔宝看她神情恭敬,想必是大事,便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问:“何事?若是我知晓一二,定然知无不言。”

    “有秦伯伯这句话,阿芝就放心了。”江承紫笑了,随后便问起独孤家的宝藏一事。

    “不知秦伯伯可有听过独孤家的宝藏一事?”江承紫缓缓地问。

    秦叔宝脸色顿变,很严肃地看了她许久,道:“阿芝,你从何处知晓独孤家宝藏一事?”

    “秦伯伯,这事,还请将军莫要追究根源。阿芝新人秦伯伯,就想知晓宝藏一事,是否属实。”江承紫说到底还是不太信任柴令武所言。这种事总是要多找些人证实她才好谋划下,毕竟这事事关父亲的生死。

    秦叔宝夫妇看着她一会儿,然后又对视一眼。秦叔宝才说:“阿芝,宝藏一事,我听我师父讲过,宇文氏一直野心勃勃。在那些大家族岌岌可危,崩坏严重的时刻,宇文氏作为崛起的北地大家族,想趁乱敛天下财富。因此,培养了不少可用之人,而独孤家也是可用之人之一。独孤家的先祖起先也是个部落小首领。部落弱小,随时有被吞并的危险,后来得到宇文氏的支持,开始为宇文氏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对富户好强挖坟抢劫,动作粗暴,短时间内敛起了巨大的财富。”

    “这么说来,独孤家确实藏匿了宝藏。也因此才遭到追杀?”江承紫向秦叔宝确认此事。

    秦叔宝很郑重地点头,道:“昔年,我师父曾说过这天下大势。就曾说过独孤家的宝藏其实是一大变数。”

    “如此说来,坊间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江承紫缓缓地说。

    “并非虚言。”秦叔宝很郑重地回答。

    江承紫知晓这位老将军并不是个打诳语之人,便起身鞠躬行礼感谢,随后又说:“后天早上,晚辈会整装前来听候将军命令。”

    “好。”秦叔宝也不多言。

    江承紫起身告辞,秦叔宝没有跟下来,倒是秦夫人拉着江承紫的手一路送出来。

    这是有话跟自己单独说的意思。江承紫很是明白,便放慢了脚步,待二人转过回廊,出了后院这院子,渐渐听不见溪水声。秦夫人才问:“阿芝,这探路一事,不知你可有完全把握?”

    “秦伯母,不瞒你说,即便没有你们,我一人亦可以。只是我是蜀王的人,也没有说服力。再者,我不想立什么功劳。”她直截了当地对秦夫人说。

    秦夫人一听,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道:“阿芝,你还是太天真。你可知有人或者并不想让探路来得这么顺利。”

    “夫人放心,先前的间谍一事,可是涉及了多家权贵大臣。如今已查到了侯府了。”

    “侯君集府上?”秦夫人很是讶异。

    “是,有几名间者与侯君集有关。呵,天牢里现在关的间者可不少,若是谁有举动,得惹一身骚。”江承紫说。

    秦夫人没再说什么,到了大门口,才说:“无论如何,此番还是万事小心。”

    “好。”江承紫拜别秦夫人,柴令武早就在门口了,此刻就蹲身在菜畦旁看蚂蚁搬家。

    “看来又是要下雨了呀!”柴令武感叹。

    “工部忙碌了大半年,周遭的水渠都建得差不多了,你就别瞎操心了。”秦铭说。

    柴令武站起来,把手中的狗尾巴草往秦铭头上一插,道:“也是,我这种人还是好好赚钱才是。什么都没有钱来得亲切呀。”

    “义兄,二公子。”江承紫走了过去打招呼。

    “今日就不留你们二位了,待事情做个分晓,咱们一群人再来畅饮如何?”秦铭笑道。这一次,他是主动请缨跟随李恪出使突厥。父母虽然低调,但在这种时刻,他们还是默许他的行为。若是李恪一死,能与长孙氏抗衡的皇子就很少了。

    而今长孙氏野心勃勃,又极会做人。

    为了天下太平,蜀王不能死。秦家一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好。等你从突厥归来,我亲自写菜谱,下厨,与你们庆功。”江承紫说。

    “好,那今日就此别过,我今日下午就要去军营报到,参加训练,后天就要随蜀王出使突厥。”秦铭微笑着说,仿若他现在说的事不过是去参加派对,而并非针对生死的事。0

    他的从容不迫让江承紫内心震动,像是瞧见了“利剑”的战友似的。每次执行任务,他们总是这样的表情,了然于胸,充满自信,胸有成竹。

    “你要去出使突厥?”柴令武颇为震惊。

    “是。”秦铭对柴令武微笑,“我随蜀王出使突厥,你与阿芝守好京城。我们可是分工明确。”

    柴令武痞痞的神色瞬间破碎,他站得笔直,严肃地看着秦铭,问:“你也要去趟这趟浑水?你父亲答应?”

    “我父亲一生所为,皆是为了天下太平。我此番所为,不过是沿着他的足迹,继承他的志愿。”秦铭依旧微笑,那神情像极了他的父亲。白衣胜雪的少年郎,一个微笑让周遭美如画的风景全然沦为背景。

    江承紫默不作声,内心却是万分感动。这样的少年人若是放在现代,恐怕还在经历什么青春叛逆期,可放在初唐,这样的年龄却已承担起家国天下的责任了。

    柴令武严肃地看了他许久,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他又问:“此番前去,还有谁?”

    “军事机密呀。”秦铭说。

    “打你。”柴令武冲上前,抬起腿作势要踢秦铭。

    秦铭微笑着躲开,两手一摊,道:“你可把阿芝保护好呀。”

    “去去去。我自己的妹妹,我知道保护。”柴令武嫌恶地挥挥手,随后说,“你还欠我钱,你还说把你小师妹介绍给我,等你回来啊。我的终身幸福就拜托你了。”

    “哈哈哈,没问题。”秦铭爽朗一笑。

    江承紫知晓这种嘻嘻哈哈中蕴含的意味。柴令武虽不在军中,不算朝廷之人,但他与秦铭自小一起长大,秦铭与他比他跟兄长还亲厚。如今,出使突厥等于在悬崖上走钢丝,还有许多的暗箭。指不定这一别就是死别。

    她心情沉重,秦铭忽然很严肃地对江承紫说:“九姑娘,秦某不才,爹娘年事已高,还请九姑娘多多照应。”

    江承紫明白他所说的多多照应指的是迷途山一事,她郑重其事地点头,道:“秦公子请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损伤分毫。”

    “九姑娘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秦铭依旧微笑。

    然后,三个人相视一笑,而后告别。三人内心各自心酸,又充满豪情。

    夕阳在天,群鸟相鸣,收拾了包袱的王谢牵着一匹白马安然站在路口等待江承紫与柴令武。

    “这位就是药王的徒孙王谢。”江承紫勒住马,向柴令武介绍。

    “王谢?哪一个王家?”柴令武来了兴趣。毕竟王氏是大家族。

    “说来惭愧,母亲并未告知父亲是哪一家。”王谢坦然,已翻身上马,动作娴熟。

    柴令武连忙道歉。王谢摇摇头,说:“我不介意,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那,那你母亲姓谢?”柴令武到底好奇,一边策马一边问。

    王谢回答:“我母亲姓谢,据祖师爷讲,是谢玄的后人,家道中落,父母早亡,极有医学天赋,便随了祖师爷学医,乃祖师爷大弟子,医术精湛。后游历四方,与乱世中,悬壶济世。回来时,生了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我幼小时,病故。”

    柴令武没想到这王谢竟是这般身世,连忙说抱歉。

    王谢回头看他一眼,说:“太久远了,我不在意的。”

    柴令武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看着江承紫,神情尴尬,像是求救。

    “嗯,你那时太小了,自是体会不到。”江承紫说。

    柴令武要哭了,哪有这样说的,这样哪里是在帮自己呢。

    “阿芝。”柴令武不满地喊。

    “不过,陈郡谢氏可是高门大族,你又是谢玄的后人,也是名门之后呀。”江承紫转了话题。

    “对对对,我听我父亲说过,若非淝水之战,怕这千年的辉煌文化就将毁于一旦。而淝水之战的领军将领,就是谢玄。”柴令武连忙说。

    “是吗?”王谢语气淡淡的。

    “真的。”柴令武很是肯定。

    王谢却没有接话,而是策马向前,看了看远处渐渐坠下去的夕阳,说:“再不走快些,城门就要关了,走吧。”

    柴令武很是尴尬,他看了看一旁的阿芝,阿芝正神情专注,像是丝毫没觉察到他的尴尬似的。

    三人便一路无话,策马回了长安城,直奔到了柴府。

    江承紫一下马,便问:“思南呢?”

    “在临水榭。”柴令武看她很是急切,心里一直疑惑阿芝到底与那思南有什么关系。她看起来很是紧张这一人。

    “阿芝,你,你好像很关心独孤先生。”柴令武惆怅地说。

    江承紫扫了他一眼,一边走一边说:“废话,他是独孤家唯一的后人,与当今陛下一家都算亲人。而且,你也知道事关重大,若是保护好他,对我们是百利无一害。”

    “原来你是把他当成重要的棋子了?”柴令武总觉得这解释有点行不通。

    “是啊。”江承紫回答。

    “可你不是说——”柴令武说不下去了,也不敢说。先前她不是说当今皇上也可能想要那笔宝藏吗?

    “柴公子,既然独孤先生与皇家有亲,保护好他,让他与陛下相见,亲人见亲人,其乐融融,这是大功一件呀。”王谢忽然说。

    柴令武看着王谢那淡定的神情,细细咀嚼了他的话,茅塞顿开,他不由得“哎呀”一声,道:“对,对,对。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正大光明地摆放出去。反正那玩意儿对他来说,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义兄,你这脑子转得挺快的呀。”江承紫笑了。

    柴令武嘿嘿笑,说:“我是立志要做大事的人哟,当然要努力点。”

    “很了不起。”王谢也竖起拇指。

    柴令武很是高兴,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对,连忙说:“阿芝,我说不对吧?你还是很关心独孤先生。”

    “我也很关心你。”江承紫说。

    “哼,没那么关心我。”柴令武撇撇嘴。

    “你想听真正的原因?”江承紫停下来。

    柴令武一脸八卦,江承紫把嘴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因为你没他好看。”

    “啥?”柴令武一脸震惊。

    江承紫哈哈大笑,柴令武知晓这不是真的原因,但阿芝似乎不愿意说,便也不再追问,只顺着阿芝的答案一副痛心疾首状,谴责她庸俗,居然看看脸。

    “莫不是看上李恪也是因为脸?”柴令武很是八卦,一边带江承紫往临水榭去,一边问。

    江承紫早就知晓李恪在附近,这柴令武是专门问这话来气李恪的。江承紫一本正经地回答:“对啊,看得顺眼才在一起啊。在一起才能看得更顺眼啊。”

    “哈哈哈,原来他只是靠那张脸取胜。”柴令武大笑。

    “夫人真是睿智。”李恪从一旁的花树后闪出来拍手说。

    “你来了呀。”她一点都不意外,昨日种种瞒不过旁人,自然也瞒不过他。

    “是呀。柴老二把我的好友接到这里来了,我自然要来看看。”李恪缓缓地说,也算是解释了方才柴令武一直追问江承紫为何那么关心独孤思南的问题了。

    “什么?独孤思南是你的朋友?”柴令武更加不解。

    李恪点点头,说:“我平素喜欢听琴,听闻倚翠楼有琴师琴技高超,就这样一来二去,与他相识。后觉他谈吐不凡,便常与之谈古论今,获益匪浅。不过,我倒不知他原来姓独孤,我一直以为他就叫思南。”

    “原是如此。今日,你既然来了,又是旧友,此间涉及到另外一些事,那就一并上临水榭那边,与独孤先生一谈。”柴令武不糊涂。

    他知晓蜀王定然有什么事瞒着他,但是他选择了站在蜀王与阿芝这一边,就不会去追问,不会去怀疑。

第五百七十五章 所谓大师

    一行四人走了片刻,便到了湖边。湖水扩大,看起来竟不像是人工湖。

    “这是我先祖府邸宅子,柴氏一门也算名门。这湖水自是泉水,后来父亲娶了我母亲,又引入了护城河水渠里的水,修筑了这个临水榭。”柴令武站在湖边解说。

    江承紫看着这柴府后院这么大一片湖,顿觉得现代住别墅豪宅的那些特么的都不算什么。看看人家天子脚下、京城脚下,这大宅子,还带这么大的湖。

    “这里以前就是个湖吧。”李恪问。

    “嗯。”柴令武说,而后又道,“你别看这湖不大,这湖周围都密布机关。”

    “这还不大!”王谢看了柴令武一眼,又与江承紫对视一眼,似乎也在吐槽:这特么京城之地的宅子这么大的湖还不大?

    江承紫捂嘴偷笑,然后继续听柴令武说这临水榭的历史。

    “你这,也不是临水榭吧。”王谢看着湖中间那三层高的小楼,屋舍俨然啊。这哪里是什么临水榭,那就是个小楼。

    “哦,我家这临水榭与别家不同。别家的临水榭只不过是池塘边上做的一个小亭,用于休闲娱乐。而我家这临水榭则是给我母亲住的院落之一,因在湖上,空间私密,夏日里凉爽。所以,就我父亲就修筑了这座楼。取名时,我母亲说就叫‘临水照影’,后来干脆就说临水榭了。”柴令武继续解说。

    “姑父真是大手笔呀。”李恪感叹。

    “阿芝在这里,以后,看你的了啊。”柴令武打趣。

    李恪笑了笑,柴令武用力在湖边的石头上摁了摁,掏出了一堆的钥匙,一一安防好之后,又转动了湖边的锁眼,然后轰隆隆-,湖水地下就缓缓升起一座石桥,直接通向临水榭的大门。

    “不错,失传已久,公输家族的手笔。”李恪微微蹙眉。

    “蜀王果然见识非凡。”柴令武哈哈笑。

    “此等大师级人才,不知在何处?”李恪询问。

    江承紫也瞬间想到,若是公输后人,那么技术肯定非凡,若是能为格物院所用,那定然是造福于国家,造福于黎民百姓。

    柴令武摇摇头,说:“公输后人不假,但这水榭台是前朝时就建好了。是我父亲迎娶我母亲所造的。父亲当时乃长安有名的公子,重金聘人打造机关。”

    “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就是你也不知这机关大师在何处吧。”李恪打断柴令武的话。

    柴令武一边跳上桥,一边咳嗽道:“大师嘛,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年,这公输后人也是因与其师弟受了前朝炀帝邀请前来瞧京城排水系统,皇宫机关修缮。同时,与工部一并商议开凿大运河一事。据闻,当是我父亲是各种恳求,又花了重金,才得了这么一座临水榭的。”

    “别废话了。反正你就是找不到。”李恪鄙视柴令武。

    柴令武很是坦然地回答这不丢人,不是他的错。

    夕阳已全然落下,暮色降临,月光便全面接管了夜。百日里略微起来的热已在日头隐去的瞬间退去,湖面上凉风习习。

    那临水榭里只有少数的丫鬟伺候,楼台上掌了灯,有悠悠的古琴声传来。弹的是一首《渔舟唱晚》。江承紫的爷爷最喜欢的一首。

    “咦,这琴真好听,真不愧是大师。”柴令武赞叹,“就是不知什么名字。”

    “我亦不曾听过。”李恪回答。

    “这一曲名叫《渔舟唱晚》。”江承紫缓缓地说。

    李恪是知情人,便知晓这一曲定然是属于她那个时空,便没有询问。柴令武则是啧啧赞叹阿芝见识广博。江承紫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踏着桥上了临水榭。

    一行人上了临水榭,独孤思南的那一曲《渔舟唱晚》刚好弹奏完毕。

    “独孤先生,柴令武冒昧前来打扰。”柴令武很恭敬地在门口朗声说。

    独孤思南先前本不愿离开倚翠楼,但柴令武直接来了一句:“阿芝天真,不知西京水深。昨晚来见你,已带了尾巴。若阁下执意留在此处,怕只会让长孙一族抓住,成为阿芝软肋。”

    他沉默良久,柴令武将信物腰牌皆递给他,才缓缓地说:“为了阿芝的安危,你不跟去,我也可以直接将你掳走。我想阁下仪表堂堂,总不想我做不好的举动,让阁下失仪吧?”

    这话摆明说就是:你今日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他孤立无援,只得跟着柴令武走了。至少女儿对柴绍父子的评价不错。

    来到柴绍府邸,柴令武直接让他上了这临水榭,说这周围机关重重,可保护他。果然这一夜,有诸多不速之客在这临水榭周围,跟柴氏府内的护院打得不可开交。

    他一夜无眠,弹了一夜的琴。

    早上,日光刚起,他才沉沉睡去。片刻后,柴令武让信鸽送信给他,说要去告诉阿芝一声,免得阿芝担心,同时也让她警醒些,这里是京城,不是晋原县。

    独孤思南再无睡意,只坐在楼台上瞧着远处的楼宇,瞧着更远处的南山,还有蓝天,他心中忐忑:这柴令武到底是敌是友,会否拿自己来威胁女儿?

    一整天牵肠挂肚,晚饭时分,他也几乎没动筷子。总算在夕阳隐去之时,看到女儿匆匆而来,他一颗心放了下去,抚琴一曲《渔歌唱晚》。

    “柴公子客气,请进来吧。”独孤思南朗声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柴令武解释:“看,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即使是身为主人的我也打不开。”

    “哦。”王谢算是回应了一声。

    一行人进了大门,又随着盘旋的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一上去是个通透的厅,轻纱木窗,独孤思南一袭白衣就坐在席位上,一把凤桐琴就在面前。

    “各位,请坐。”他倒像是主人,随意挥了挥手。

    “你们随便坐。”柴令武个赶紧招呼。

    李恪没有坐下,也没有挪动,只是瞧着柴令武,问:“你还不走?”

    “哎,我说这是我家,独孤先生是我的客人。”柴令武强调。

    “好了,都是自家人,坐吧。”江承紫挥挥手,她要说的事,这里的人都没什么不应该知道的。

    李恪听她所言,只一句:“夫人说什么,那就什么。”

    柴令武一边坐,一边作呕吐状。王谢只觉得这一句分外刺耳,心里像是喝了黄连一般,苦涩得要命。

    江承紫一边坐下,一边想:“李恪怎么没赶王谢走?这两人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王谢这家伙肯定跟李恪说过什么。”

    她想着看了两人一眼,两人神色如常,只优雅地理了衣摆坐下。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我作为主人,就不客气地先发言了。”柴令武看了看周围,在场的无人表示反对。他就直接开门见山问:“独孤先生,不知你可知独孤家的宝藏一事?”

第五百七十六章 把你上交给国家

    独孤思南听闻此语,顿时一愣。

    先前,他与女儿相见,便讨论过独孤家或者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要不然北周八大柱国之一的独孤氏不可能在唐初就没落得不成样子。而且独孤家似乎一直在受到迫害与追杀。

    当时,他与女儿都没想到会是最俗气的桥段:宝藏。

    他不由得看了看女儿。江承紫略略点头,以表明此事是真的。

    “我父亲去世颇早,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我母亲身份不高,并不知独孤家的事,也不曾听闻宝藏一事。”他缓缓地说。

    他声音好听,徐徐道来,如同清风过境,竟然比琴音更让人觉得悦耳。再看他那举手投足,自有一派贵气。

    江承紫这才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江氏子弟,若非他一直酷爱历史,醉心历史,恐怕江氏子弟这一辈里,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原来先生并不知独孤家族宝藏一事。”柴令武的语气颇为失望。

    “但他目前是独孤家唯一留存的子弟。”李恪指出。

    “唯一,就表明所有的线索都在他身上。”王谢也说。

    “这倒是。”柴令武悻悻坐下。

    “柴公子莫着急,唯一线索在独孤先生身上,这也表明他遭到的追杀也是真的。”王谢缓缓地说。他是江承紫的手下,他们经过各种战斗岁月,那种心领神会的默契自是旁人无法比拟的。他从前不是个爱炫耀的人,但此时此刻在蜀王面前,他忽然就不想低调。

    李恪也觉察到王谢似乎不太善意,不由得轻轻挪动视线去看他。王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有一种莫名的傲气。

    李恪顿时觉得很不爽,这家伙来他的府邸说要一起去突厥时,明明是个没有任何官职与家族的布衣少年,那样子倒像是来跟他谈大买卖似的。而且这家伙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说是阿紫的同乡,且是同袍。

    这家伙威胁还是挺大的。李恪自顾自地走了神。

    柴令武听闻王谢的说法,对这少年人也颇为好奇,心里也暗暗佩服不愧是传说中的谢氏后人,果然这见识非凡。

    “明月说得对。独孤先生有这个身份就可以了。”江承紫微笑。

    独孤思南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有点蒙了,但他出身贵胄,颇有教养,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话语,而是端坐在主位上看这些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面带微笑。

    李恪走神了片刻,认为等解决了出使突厥,把梁师都灭了后,定然要好好收拾收拾王谢这个臭小子。做好了决定,再回过神来,看见独孤思南那样子,想到方才阿紫说独孤思南长得好看,心里又不爽了。

    “蜀王好像对我又意见?”独孤思南正在听几个少年人议论,顿时就感觉李恪目光不善。这个家伙命运坎坷,却要绑着自己的女儿,想到这一点他也是不爽,便毫不客气地直接问出来。

    “哪里,先生多虑了。”李恪咳嗽了一声,心想:这人到底什么来路,是不是跟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一来一去,似乎也不是等闲之辈。以后得提放着。

    他这么一想,忽然觉得以后要提放的人太多了。

    “是吗?”独孤思南不饶过他。

    李恪又咳嗽一声,掩饰住尴尬才说:“我只是瞧着阿芝他们讨论得热烈,全然没想到先生并不知宝藏一事,想必先生也是云里雾里吧?”

    哼,你戳穿我,说我对你不善。我就戳穿你不懂装懂。

    李恪在心里暗爽。

    江承紫一听,顿时尴尬,道:“呀,这是我们失礼了。”

    “是呀,先生勿怪。”王谢说。

    “对对对,先生勿怪。我们只是想到当前困境有法可解,颇为高兴。”柴令武连忙说。

    反正阿芝很在意独孤先生,而且他可以明显地看出并不是因为独孤先生是李恪那家伙的朋友。凡是阿芝妹妹在意的,他也在意,这就对了。

    李恪看到这三个人的反应,顿时心里不爽。这三人怎么都这样尊敬这老家伙。

    独孤思南得意地扫了李恪一眼,便温和地说:“不碍事。我等你们慢慢与我说一说这来龙去脉。”

    “这事,我先来,没说到位的,你们做补充。”柴令武自告奋勇。

    “好。”江承紫点头。

    于是,柴令武就从发现密信开始,将独孤家宝藏的由来说了一遍。当然,也将各家势力妄图得到这笔惊人财富的事说了一遍。

    “天下人皆想要这笔宝藏。”柴令武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恪与江承紫,继续说,“我想,或者皇家也不例外。”

    “别看我,我没兴趣。”李恪连忙撇清。虽然柴令武这说法很靠谱,自己的父亲未必没有窥伺过这笔宝藏。

    “没说你,是说当今那位。”柴令武压低了声音,还是看了李恪一眼。

    “别看我,我不清楚。”李恪又连忙撇清,心里已经在骂柴令武了。

    “哦,我只是习惯性看看你,想你是三皇子,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呢。”柴令武的语气很是遗憾。

    “我是庶出,庶出,庶出。”李恪有点冒火了。这种秘闻一般都是秘密,帝王就算要告诉也只会告诉太子,哪里会随便一个皇子都告诉。

    “你卓尔不凡,我总忘记身份这个事。”柴令武很诚恳地说。

    李恪无语。虽然柴令武这话说起来似乎是在夸他,但在此时此刻,听在耳朵里真是太别扭了。

    “因此,先生的处境并不妙。”柴令武作了总结。

    王谢呵呵笑,道:“此番说开了,陛下曾经想不想要,或者为想要也做过什么,都没什么意义了。还讨论这个作甚?”

    “对。”柴令武附和,然后对独孤思南说,“现在,我们商量的决定是把你献给朝廷。”

    “啥?”独孤思南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你大爷的,我是出土文物还是大熊猫,把我献给朝廷。

    “不是,不是。是说把你介绍给陛下,让你找陛下哭诉一下这些年的凄惨遭遇。”柴令武连忙解释。

第五百七十七章 最佳人选

    “凄惨遭遇?”独孤思南并不是一个痴呆学者,他也是出身名门,而且研究历史,怎么会不知阴谋阳谋的钩钩弯弯呢。他顿时就明白了这群孩子们的想法,这是要将引得贼惦记的财富交给最有势力的那个贼,然后寻求那个贼的庇护。

    “对,就是你遭遇莫名追杀,迫害的凄惨遭遇。当今陛下正直无私,宅心仁厚,又与独孤先生也算亲人,定然会为先生做主的。”柴令武越发觉得这方法太好了,可以真正地保护独孤思南,又能顺带把长孙一族坑进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独孤思南点头,随后就开始勾画蓝图,“如果有朝廷的力量,那么找到独孤家族的宝藏就指日可待。这笔宝藏交给朝廷,横扫漠北,造福百姓,大唐必定强盛无比。我独孤先祖在天之灵也算得以告慰。”

    你先祖不得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李恪在内心里吐槽。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将众多贼惦记的宝藏交给朝廷,造福百姓,这是天大的福分。这既解除了独孤先生的危机,又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这两年天灾**,朝廷也是捉襟见肘的。而且,若是这宝藏真的找到,就凭独孤先生这份儿大义,朝廷就会封赏独孤先生。”柴令武对于这件事能圆满解决十分高兴。

    说实话,他插手这件事时,心里特别忐忑。因为他是一个人决定插手的,父兄、太爷爷什么的,他都没通知过。心里忐忑,若是真给柴氏一门惹来什么祸端,他自杀谢罪也不够。如今这件事能如此圆满,而且还能是大功一件,他觉得一大块石头从背上移开了。

    “而且,凭先生大才,入朝为官,定然也是国士无双,独孤一脉再度兴盛,光耀门楣。想必这是独孤先祖真正想要看到的。”王谢接着说。

    “独孤思南在此,多谢各位。”独孤思南站起身来,对着几人行礼。

    江承紫一下子就蹦跶起来,喊:“你是我们的长辈,这是应该的。”

    李恪瞧着她的反应,心里有些不舒坦,反问一句:“怎么就是我们的长辈了?”

    “按照辈分,你不是喊舅舅么?”江承紫问。

    “这,好像是。”李恪掩面。

    江承紫也没理会,柴令武很是懵逼地问:“那以后我们称先生为舅舅?”

    “我觉得还称先生好了。跟你又没关系,乱攀什么亲?”王谢反对。

    “也是。”柴令武自顾自地坐下。

    “那么,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独孤思南正襟危坐。

    从前,他不在意这具身体的身世,一心只想做个旁观者,看看历史的走向,顺带证实一下那个蜀王妃为何跟自己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而墓里的陪葬品有那么多现代工艺才能实现的东西。那蜀王妃是不是自己的女儿穿越时空而来。

    他一心想要做个历史的旁观者,从未想过参与。因此,即便是独孤家族的后人,他依旧只顶着思南这个名字,很少会提及“独孤”二字。

    可是,今日,眼前的这几个少年人将他的身世揭开,将独孤家族那一段晦暗惨烈的历史摆放在他的眼前,他忽然就觉得肩头上多了一份儿责任,对独孤家的责任。他现在是独孤家唯一的血脉,光宗耀祖,复兴独孤家,这本就应该是他做的。

    况且,女儿不幸身处政治斗争的中心,随时可能被阴谋阳谋吞没。那么,自己就不能成为女儿的拖累,反而该成为她的助力,甚至是保护者。

    “阿紫,前世里,爸爸任性妄为,没有陪伴你成长,也没有好好保护你。那么,在这个时空,爸爸就会竭尽所能来护着你。”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因此,我要入世,到朝堂高处去,去会一会这些牛鬼蛇蛇。”

    他下定了决心,先前随意坐着,如今便正襟危坐。

    “什么问题?”接话的是柴令武。

    “你们觉得由谁将我介绍给朝廷合适?”他环顾四周,“这可是大功一件呀。”

    “自然不是我。我无功名在身,不便入朝见陛下。再者,这种功劳,我不屑。”王谢回答,随后看了看江承紫说,“阿芝也不适合。她是女儿家,先前在蜀地鼓捣那些个动静已让很多人忌惮了。此番再去做这件事,非但不是功劳,还可能是祸端。”

    “对,我不适合。”江承紫赞同。

    “我只想做商人。这件事,我也不适合。”柴令武连忙说。

    “你不适合,但这件事必定与你有关。毕竟,你把先生从倚翠楼接到这里来,动静还是不小。”李恪说。

    “是呀,这件事的功劳,你总是要拿一点的。”江承紫点头。

    柴令武撇撇嘴没说话,心里也明了他们所言甚是,这件事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

    “那么,蜀王呢?”独孤思南看了李恪一眼。

    “我不适合再有什么功劳,毕竟我是庶出,对这天下也没什么兴趣。”他懒懒地说。

    “那,你们心目中有人选吗?”独孤思南问。

    “呵呵,他们都夸你大才,要不你自己想想有什么好人选?”李恪直接将这个问题丢过去。

    他心中可是不太爽这位独孤思南。即便是阿紫的同乡,这也太夺阿紫关心了。那一天接到信,阿紫明明说不能随便去走动的,结果还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他从宫里出来,杨初就来报告说九姑娘偷偷跑到平康坊,现在长孙家、房家、柴令武都出动了,暗地里不知还有没有。

    他心急如焚,跑去平康坊,迎面就撞上刚来查探的房遗直。

    “独孤思南被柴令武带走了。柴令武揽下了一切,看样子是在保护杨姑娘。”房遗直分析。

    “那阿芝呢?”他焦急地问。

    房遗直摇摇头,说:“应该离开了平康坊,至于如何离开的。我的人不曾见到。”

    他一听说,又一溜烟往杨府跑去,听闻九姑娘处理了几个奴婢已经睡下了,他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他琢磨着这么大动静,这第二天她得主动来跟自己说吧。于是,一整天他处理起公务来频频出错,就等着这丫头上门来道歉。

    结果午饭过了,她还没来。派人一问,说是去秦将军府上拜会去了,跟柴令武一起去的。

    他陡然就莫名烦躁起来,公务也处理不下去,便将手中工作一扔,带了人径直往柴府来,想要问问这独孤思南怎么回事。

    这番一见面,发现阿芝真的很关心这独孤思南。

    李恪莫名不爽,真想有个扫帚将这人扫走。他还很孩子气地想:如果当初直接把他灭了,今日就不会这么多烦恼了。

    不过,他也就是随便想想。实际上,再让他做一次选择,他也不会动独孤思南分毫。但是,这种原则并不阻止他不爽独孤思南。

    于是,抓紧机会,肯定落井下石。

    独孤思南看了看李恪,缓缓地说:“看来蜀王我对我似乎很不友善。”

    “先生太敏感了。”李恪平淡地说。

    独孤思南呵呵两声,便没理会李恪,径直说:“看来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若是独孤家的这笔宝藏能找到,这确实是大功一件。这大功蜀王不要,恐怕只有一人最合适。”

    “哪一人?”柴令武很是好奇。其实他心中也有个人选,只是他对自己的想法并不太自信。

    “这朝野上下需要功劳的人无数。然而需要功劳,又与我们在一个战线上,还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便只有当今太子了。”独孤思南径直说。

    “呀,我也是这样认为。”柴令武很是高兴。

    江承紫也是笑笑,说:“太子急需威望与功劳,这事就让太子向皇上禀报,再好不过了。”

    “蜀王的意思呢?”独孤思南看了看李恪。

    李恪摇摇头道:“你们筹划就好,这事我不能沾染。我也跟你不认识。”

    “哈哈哈。”独孤思南朗声笑道,“当年,蜀王在太原救我的恩情,总不能不提吧。”

    “这事提不提在你。而且也跟你被迫害,被太子发现无关。”李恪说。

    “你既是不要这份儿功劳,自然是与这事无关。”独孤思南又说。

    坐在一旁的王谢也开口道:“既是如此。那么,这件事待蜀王出使突厥一启程,便可直接办了。”

    “嗯,要等我启程。可由阿武牵线,反正你跟太子关系挺好。”李恪建议。

    柴令武有些不愿意,但他在关键时刻也是拎得清。这事还非得是他来。于是,柴令武就应承下来,说:“正好过几日是母亲的生忌,我母亲生前很喜欢听琴。我就以此为由举办一场琴宴。”

    “甚好,反正长安城都知晓你得了一琴师。此番是为了你母亲,这格调瞬间就高了。下得一手好棋。”李恪拍手赞叹。

    柴令武嘿嘿笑,得意地说:“我是要做大生意的人,总不能做事一直不走心呀。”

    “呵,少年人,很是不错。”李恪心里一肚子的无名火。

    “那是。”柴令武没瞧出李恪不对劲,自顾自地得意于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

    独孤思南意味深长地瞧了瞧李恪,觉得这小子对自己敌意挺浓的,也不知是为啥。从前,虽然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似乎没这么浓的敌意,而且这小子一直都是万年冰山的模样,难得看到烦躁的样子。

    “义兄这法子挺好,就依义兄。今日就都散了吧,还烦请义兄为王谢安排住宿,王谢这段时间就在这里陪着独孤先生了。”江承紫说。

    “安排住宿这是自然。只不过,你后天就要起行去探路,而李恪明日一早就要出使突厥。你们都走了,方才说的这种大事,我一人怕是谋划不来。”柴令武立马抗议,“你们今晚得把细节敲定才准离开。”

    “这不有独孤先生在么?你还怕什么?”李恪说。

    “先生是大才之人,但毕竟不曾在朝堂走动,对朝堂肯定不是那么了解。”柴令武连忙说。

    “大才之人,不出已知天下事。你可不要小看独孤先生哟。”李恪说着又扫了一眼独孤思南。

    柴令武有些不相信,便瞧着江承紫。江承紫知晓自己的父亲也不是等闲之辈,何况还有王谢在他身边,便点点头说:“义兄与先生商议即可。我这里要准备探路,蜀王那边更艰巨,怕抽不出什么空闲来了。”

    “我听阿芝的。”柴令武笑道。

    江承紫缺是看着父亲,问:“先生,可行?”

    “可以。”独孤思南很自信地回答。

    别的朝代他或者不熟悉,但这个朝代,他熟悉得很。而且,他下决心要入仕保护女儿,如果连这第一步都走不好,那还有什么资格保护女儿?

    “既是如此,此番天色不早,快要宵禁了。我就先回去了。”江承紫站起身来,又对王谢说,“先生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是。”他简短地回答,坐在席间的身形笔直,一如当年在部队里一样。

    江承紫莫名觉得此君非常可靠,眼眶莫名就湿润了。

    李恪总觉得自从入了长安,这气氛就不对劲儿了,阿紫的同乡居然一下子就来了俩。而且阿紫还跟他们很熟悉。

    他觉得那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他怎么也不能进去。一想到这里,他就烦躁得不行。

    江承紫早就觉察出李恪不对劲儿,这边厢告辞完毕,便与他一并走出柴府。

    离宵禁时间还有一刻钟,但天色实际已很晚了,街上已掌灯,行人并不多。两人骑着马,随从都远远地跟在后面。

    “不是说后天才出发么?怎么明日就要出发了?”只有两人,江承紫率先开口问。

    李恪正在转念想此去凶险,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有同乡在这里,也是好的。起码可以陪着她,让她不至于那么难受。而且那个叫王谢的家伙自称以前是她的部下,为她而死。她曾说她所在的部队是国家利剑,那么能入这种部队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兀自想着,便听得阿紫询问他。

第五百七十八章 关心则乱

    “哦,是陛下临时决定的。先前派去突厥通报的人员已启程几日了。”李恪回答。

    “此去凶险。”江承紫叹息。

    “好在先前我们的计划已经在实施。”李恪安慰。

    “你有几成把握?”江承紫问。

    李恪默不作声,周围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敲打在长安的青石板上。江承紫耐着性子等着他回答,等了许久,都快走到杨府门口了。李恪才说:“我带了把魑魅魍魉带走了,天煞在长安,地绝与你去探路。只要路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到了突厥,就安全了。”

    “到突厥就安全?这么说,你在突厥是有把握的?”江承紫惊喜地问。

    “嗯,费了些事。不过,魑魅魍魉收集情报,普天之下还没人比得上。拿了点长孙晟旧日写给隋帝的信件。”李恪缓缓地说。

    “呀,这倒是好玩意儿。”江承紫一颗心落下去。若真有这信件,长孙一族会从突厥的云端直接坠落下来,成为突厥整个种族的仇人。至于东西突厥会不会和好,这历史上分了的哪能那么容易就合了。

    “嗯,因此,你别担心。”李恪勒马停步,很是温柔地说。

    “怎能不担心?”江承紫噘着嘴。

    他温柔地笑了,说:“我会毫发无损地回来娶你的。”

    “说话要算话。”江承紫朗盛说。

    李恪一脸笑意,瞧着眼前的女子,那一颦一笑,眉目生动只为他绽放,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我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低声说,“倒是你,山中凶险,你可要万分小心。”

    “我带了云歌,还有那只老鹰。据云歌说,那只白凤鸟也会帮我们。”江承紫将这消息告诉了李恪。

    “嗯。云歌先前与我说了。不然,我不会只派地绝与你前去。”李恪声音慵懒,眸光轻柔,瞧着眼前的人儿。她这一年生活好了,个子一直猛长,身形似乎也有所变化。

    也许,过两年,就可以正式娶过门了。李恪想着就有些不自在。他经历两世,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人,面对想了这么几十年的女子,内心总是时不时有情潮翻涌。

    他不由得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也算提醒自己清醒些。

    江承紫听到他咳嗽,想着他即将远行,顿时很紧张,连忙问:“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他摇头。

    “你别瞒我,可是身子不适?”江承紫连忙追问。

    “真没有。”他无奈地笑了笑。

    “那此行可带有大夫?”江承紫又问。

    “你忘了?我身边有王先生的嫡传弟子。”他笑着说,心里想吃了蜜糖一样高兴。这女子多么精明呀,但是涉及到他的事,她就紧张。他喜欢看她紧张自己的样子。

    “你多带两个。”江承紫不放心。

    李恪哈哈笑,说:“我宁愿多带两名厨子。”

    江承紫也觉得自己担心过头,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恪不想在这长街上与她说话。就要离别了,分别许久,他想要好好与她说话。

    所以,他原本想着在这里磨蹭着说话,阿紫会请他去喝杯茶,或者到府里去作客。可是阿紫似乎没有要请他去喝茶的意思。

    他便直接提要求:“阿紫,我明日就启程了,今晚想去你府上作客。”

    江承紫一愣,顿时发觉这是长街,虽然宵禁将近,并没有什么人,但在这里聊天,实在不妥。

    “嗯,好。”她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是惦记着问你事情,便是全然没想到。”

    李恪听她这样说,心里更是得意高兴,“嗯”了一声,吩咐随从们先回去,只留下几名贴身护卫一并入了杨府。

    昔年的小门房麻杆早就不是门房了。如今,麻杆已在杨府前院独当一面,但九姑娘还没回来,他照例还是到门房这边来等着。

    左等右等,快要宵禁了,才听得马蹄声渐渐近了。他吩咐人挂起门口的红灯笼,亲自出门查看,看见九姑娘与蜀王回来了。他都做好了迎接的准备,结果两人就在外面依依话别。

    麻杆就那样守在门房,觉得腿都要麻了,才听见九姑娘他们过来。他连忙拉开门,抬手正要敲门的蜀王护卫一愣。

    麻杆嘿嘿笑,说:“小吴呀,好久不见。”

    小吴一向不善于与人交流,也没过多的表情,但随着蜀王来过杨府很多次。因此,跟麻杆也算熟人。此刻,看到麻杆,他抽搐了一下表情,很生硬地说:“好久不见。”

    他那表情要多破碎,有多破碎。

    麻杆早就习惯,打完招呼,就已大开大门,熟练地引了蜀王与九姑娘进府。而后吩咐下人引领蜀王的护卫去用餐,与此同时,将马匹送到马房喂养。

    杨府内,杨清让还没回来,派人传话回来就歇在岑文本处了。而杨舒越还在书房忙碌,格物院的建立是非常辛苦的事。就是此刻,姚子秋都还与他在书房一并整理资料。

    杨王氏因怀孕,身子困倦,早早就睡下了。

    这家里大小的事情,基本就交给了秀红与杨如玉。而杨如玉不日就要大婚,也是忙碌得不行。于是,基本就是张妈全权处理,有些事请示秀红。

    江承紫回去的时候,秀红正在吩咐人挖几株植物。

    “秀姨娘,这是怎么了?”江承紫很是奇怪。

    “王先生说这几株花木对人不好,叫铲了。”秀红连忙说。她可不敢得罪这九姑娘,这杨府上下,这才是实打实掌权的人。

    “哦,原是如此。”江承紫也不多说,只吩咐了小厨房做些小火锅送来。她便引了李恪去了兰苑。

    “我一会儿就在兰苑歇息?”李恪打趣她。

    江承紫脸一热,娇嗔:“别胡说,你想得美。吃了小火锅,你自己去客房歇息。”

    “不要,没专门的院子,我睡不着。”他撒娇。

    “那客房就是个院子。说是客房,还不是专门给你留的?”江承紫低声说。虽然这件事杨府上下都默许了,但给李恪留个小院子这事,还是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真的?”李恪听闻,很是惊喜。

    “嗯。”她觉得特害羞,声音特别小,一到了兰苑,就将李恪留在厅里,自顾自地换衣服去了。

    她先前一身男装,是翩翩公子英姿飒爽。如今,她换了一身鹅黄色交领襦裙款款出来,如同梦境里的仙子。李恪斜靠在窗边,瞧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所谓“花好月圆”也不过就是此番。

    “怎么了?”江承紫早已恢复平静,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真好看。”他低声地说,嗓音有某种沙哑,这沙哑让他自己吓了一跳,气氛顿时暧昧又尴尬。

    江承紫低了头,他也没说话。好在小厨房迅速,小火锅没来,小吃糕点先来了。丫鬟们端来精致的糕点蜜饯果品,这暂时缓解了两人的尴尬。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江承紫问。

    她想到今日在临水榭他对独孤思南并不友善,怕就是因为她私自去见独孤思南惹得他不高兴吧。

    “什么?”李恪还在欣赏眼前人。

    “在临水榭,我瞧你对独孤先生颇不友善。”江承紫提醒。

    李恪想到今日的事,就颇为不爽,哼了一声,说:“就算他是你同乡,你他乡遇故知,你也,也过于关心他了。”

    原来是这家伙吃醋了。

    江承紫不由得低声吃吃地笑了,心里想着若是这家伙知道独孤思南是自己的父亲,这家伙不知是什么表情呢。

    “喂,我很严肃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李恪看到江承紫居然掩面笑得夸张,很是不悦地提高声音提醒她。

    “我知道。”江承紫还是忍不住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昨晚擅自跑去平康坊,我还没找你算账。我跟你说,我在生气。”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我没笑你,我是想到离别的事,觉得很好笑。”江承紫一手掩面,一手扶额,不断地想李恪知道独孤思南真正身份后,两人见面的那个场景。

    “你骗人。你明明看着我在笑。”李恪更是不满,干脆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放在案几上。

    江承紫知道这家伙生气了,便竭力忍住笑,想着应该告诉他真相。她还琢磨如何开口说,李恪又颇为生气地说:“还有那个王谢,真是你的那个同袍?”

    李恪是曾听她说过昔年的战斗,说过曾为了救她而死去的王和平。当时,李恪还小小地羡慕了一把,在心里很是感谢了那王和平。结果王谢哗啦啦地跑到蜀王府说要跟他去出使突厥保护他。原因就是他去的话,估计阿紫就不会去了,因为阿紫是很信任他的。他可是阿紫以前最得力的下属。

    “真是那个王和平?”李恪又补充道。

    江承紫点头,说:“真的是。”

    李恪默然,他忽然有点恐慌。若那王谢真是王和平,那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呀。而且王谢的身份绝对不简单,父亲是谁不知,但母族却是谢玄后人。这也算高门大族。

    万一阿紫一心要报答呢?

    李恪自顾自脑洞大开,心里就恐慌了。

    江承紫不知道这天生贵胄的皇子也有这般荒唐的心思,只当是闲聊,便与他说起了王和平。期间也是赞不绝口。

    “他先前还说要跟你一起去出使突厥,想要保护你。我没同意。”江承紫说。

    “你为何不同意?”李恪问。

    “我上辈子就欠他一条命,这辈子不想他掺和进来。”她说。

    原来是为了保护他!李恪开始钻牛角尖。

    “哦。你挺保护他的。”李恪不咸不淡地说。

    江承紫是听出这语气一股子吃醋的味道,“噗嗤”一笑,说:“阿念,你不高兴啦。”

    “我没有。”他抬起头,骄傲地狡辩。

    江承紫不与他争辩,只是认真地说:“阿念,我们是身在局中,不得不面对那些雨箭风刀。可王和平是我的恩人,本来我已欠了他天大的恩情,如果还因我的事,再让他死一次。阿念,我欠不起这样的情。你明白么?”

    李恪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他陡然清醒,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他的确明白了,王和平是她的同袍,是她的下属,也是她的恩人。她要想办法保护他,这便是要还这恩情。

    “你明白就好。有些恩情是需要还的。至于你救我,我就懒得还了。反正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她如此说。

    李恪一颗心顿时充盈着幸福,心里耳边一直回荡她说“反正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对啊,他们不分彼此,便不计较得那么清楚。

    “其实,前日里,他来找过我,自告奋勇要跟我出使突厥。说服我的理由就是他是你的下属,是‘利剑’的首席狙击手。”李恪说了这一段。当然,关于两个男人私下达成的交易,比如王谢说可以跟他讲阿紫在那个时空的事,但条件就是让他出使突厥。

    “他还真来找你。你答应了?”江承紫问。

    “没马上答应,我总是要问过你,辨别真假,征求你的意见。”李恪说谎。

    江承紫也没戳穿,一边吃着小吃,一边慢悠悠地说:“阿念,还有一事,我要与你说一下。”

    “什么事?”李恪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

    “关于独孤先生。”江承紫顿了顿,继续说,“你之前也说过他很奇怪,像是我的同乡。而且,根据他写给我的信,我也确认了他是我的同乡。”

    “我知道。这你之前与我说起过。”李恪觉得奇怪,阿紫是不喜欢重复说一件事的,那么她重复说独孤思南是她的同乡,定然会有别的情况。他认真看着她明亮眼睛。

    “嗯。我之前与你说过,但却不是全部。当时,我没见过独孤思南,并不确认。因此,我就没有说全部。”江承紫轻轻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李恪觉察了这是件大事,也放下了筷子,轻轻蹙眉,低声问:“怎么?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第五百七十九章 离别

    江承紫最初是不太想告诉任何人,独孤思南是他的父亲。

    可是,经过今日的事。她发现,王谢是必须要知道独孤思南是穿越身份,跟他的关系的。另一个必须知道的就是李恪。

    因为李恪也是他至亲的人,只有他知道父亲的身份,才不会过多猜疑,导致两人之间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同时,他知道了父亲的身份,知道了父亲对她的重要性,才会真心实意地去庇护父亲。

    所以,经过今日种种,他决定把父亲的身份告诉王谢与李恪。

    “嗯,很特别的情况。”江承紫点头回答李恪。

    “多特别?”李恪很是好奇。

    “独孤思南是我的父亲。”江承紫没有铺垫,直接说出来。

    李恪听到这话,顿时蒙了。先是有些混乱,想她的父亲不是杨侍郎么。顿时又反应过来,她说的父亲应该是那个时空的父亲。

    “你是说挖人祖坟去世的那个?”李恪完全没办法理解考古这种工作,在他看来考古跟挖人祖坟没啥区别。

    江承紫一听,立马扶额,道:“就是我说的那个,就是我亲爹。你千万别说他从前干的工作是挖人祖坟,那是考古,考古,考古。”

    “就是挖人祖坟嘛。”李恪撇撇嘴。

    “我警告你,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啊。以后,他不待见你,可别怪我。”江承紫连忙给这家伙打预防针。他老爸可真讨厌别人说考古不就是挖坟这种论调的。

    “行行行。”李恪连忙举手保证,“我保证不会说出我的想法。”

    江承紫听到这回答,忽然觉得无力呀。这种回答分明是说有朝一日,真实想法也是会被老爸知道的。她扶额道:“这种想法最好都不要有,更别提讲出来了。”

    “好,我没有这种想法。”李恪一本正经地说。面上却是忍不住的笑。

    先前,他总是觉得阿紫太关心独孤思南这个家伙了,他不爽得很。现在一听是她亲爹,忽然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在这鸟不生蛋、尔虞我诈的一千多年前,人家父女相认,算是相依为命了。而今,她父亲又遇见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她不关心才不正常呢。

    “你真的最好不要有那样的想法。”江承紫又强调一遍。

    李恪正要回答,小厨房那边送了小火锅来。喷香的小火锅让江承紫觉得饥肠辘辘,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自然聊的都是江承紫的老爸这件事。

    “这么说,他挖的是你的坟?”李恪放下手中的碗,想起上次江承紫似乎问过前世里的墓葬一事。

    “我也不知。听他讲,应该是吧。”江承紫吃着小火锅,含糊不清地回答。

    李恪蹙眉,自顾自地说起上辈子的悲伤,说是造了三座坟墓。其中一座就在神农架附近的山中,是请了李淳风看过的,说是生死之地。

    “生死之地?”江承紫对这个很感兴趣。

    “嗯,李淳风所言,生死转换之地。说这一处风水玄妙,若是你镇得住,那或者死生也不过是须臾的转换。若是镇不住,也就是我与你有缘无分。”李恪缓缓地说起前世里颇为悲伤的是。

    前世里,他与李淳风本来没什么交接,但因为她的事,他忽然相信世间有鬼神一说,便去与李淳风论道。

    “那估计那座坟就是我的。”江承紫一边吃一边说,觉得这种说法很是诡异。

    李恪也觉得很是诡异,两人也一直决定不要说这话题。

    两人就着小火锅,慢悠悠地吃着,喝着桂花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江承紫先是把独孤思南的事前前后后说了,尔后又各种叮嘱李恪万事要小心。

    “你放心,我会的。”他知晓她担心,但他不得不去。

    江承紫点点头,说:“我会尽快探寻到路线,若是可能,我可能会在边境接你。”

    “不要。边境情况复杂,敌人活动频繁。”李恪拒绝。

    “好。”她嘴里答应,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

    两人吃了很久,小火锅才算吃完,桂花酿的后劲很足,两人昏昏欲睡,这才各自起身告辞,回各自的院子里睡下。

    第二日,江承紫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猛然惊觉,顿时蹦跶起来,一边梳洗一边问蜀王何在。

    张妈回答说天还没亮就上朝去了,听闻今日皇上要为出使突厥的臣子践行,这会儿应该在城门口。

    “你怎么没叫醒我?”江承紫问。

    张妈吓得一下子跪地,道:“我是想叫醒姑娘,可是蜀王起身急匆匆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又想着天色还黑着,就想让姑娘多睡一会儿。”

    “不怪你,你去忙吧。”江承紫一边说,一边命人牵出马来。

    她胡乱喝了一碗粥,急匆匆跑到门口,翻身上马,策马去了东门。然而,她还是去晚了,出使突厥的使团已经出发好一会儿了。

    她站在城门口发呆,柴令武早就在人群里瞧见她,跑过来将一顶帷帽给她戴上,问:“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丫鬟也不带一个?”

    “他出发了?”江承紫呆呆地问。

    “出发了。”柴令武说,“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

    “那会儿,天刚亮啊。不是说陛下要做践行宴么?”江承紫先前听说要践行什么的,定然还来得及的。

    “哪能啊?早朝的时候就在朝堂,文武百官为使团践行了。喝一杯酒了事呀。”柴令武啧啧地说。

    “好吧。陛下还真是勤俭持家的好陛下。”江承紫说。

    “谁说不是呢。”柴令武附和,而后又压低声音说,“早朝前,他来过我府上。”

    “来你府上?”江承紫知道柴令武所说的他指的就是李恪。她很疑惑,他去柴府做什么。

    “他找你做什么?”江承紫很是好奇。

    “无非就是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杨氏六房。提防长孙氏。”柴令武说。

    “哦,还有别的么?”江承紫没有为他送行,特想知道他想说的。

    柴令武摸了摸脑袋,说:“没有了。他去临水榭见了独孤先生一面,详细谈了什么,我也不知。”

    江承紫顿时明了,原来这家伙是去向父亲辞行的。

    “哦。”江承紫有些兴趣缺缺。

    柴令武看出她没什么精神,就提议请她吃饭。江承紫饿着,同时也没什么事,便答应了下来。两人走进长安最豪华的酒肆,要了烟熏肉、生鱼片,嫩蔬,还有一些胡饼。

    “我想,你如果没什么事,吃完饭去一趟柴府,与独孤先生再合计合计这边谋划的事。”柴令武低声说。

    这也是大事,事关父亲生死,谋划得当还能是对付长孙氏的开始。所以,她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我们赶紧吃完回去。”柴令武很是高兴。

    江承紫拿着一块胡饼胡乱吃着,心不在焉。就在两人吃着时,忽然有一人不请自来,在他们的包厢几案前径直坐下。

    柴令武正要发火,忽然发现竟是熟人。

    “咦?你也来长安了?”柴令武很是惊讶。

第五百八十章 来人

    江承紫也是扫了一眼来人,竟然是张嘉。只不过平时是翩翩公子哥的打扮,如今是一身圆领胡服,穿的是长安流行款式,看起来低调了许多。

    “阿芝,好久不见。”他微笑。

    “喂喂喂,有礼貌么?我跟你打招呼了。”柴令武抗议。

    张嘉笑道:“好久不见,柴公子。”

    “是啊。蜀中一别,也快一年了。”柴令武感叹。

    这张嘉也是人中龙凤,虽李恪与这位不对付,但人家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跟他柴令武没什么关系。再者,他还听说当年阿芝在洛水田庄处境危险,这张嘉还上门求亲于阿芝,许了当家主母的位置,目的就是要救阿芝一家。

    柴令武一听说这事,对于张嘉这人好感就蹭蹭上升。加上张嘉是河东张氏与蜀中张氏的未来当家人,他当然是巴不得与之交往。

    “你来长安,想必不是来观光的吧?今日主动来找我,不知又有什么事?”江承紫将手中的胡饼吃完,才慢吞吞地问。

    平心而论,张嘉各方面条件挺好,对她也不错。但就算她不记得前世,他杀她那一段却也像噩梦一样萦绕在脑海。她没办法很平静地面对他。或者说,将他当做平常人来对待。而且她本能抵触,并不想与他多接触。

    她的问话也并不客气,语气很是疏离。

    张嘉面色一僵,内心更像是一口气喝下了一大碗黄连苦涩无比。但他还是努力笑了笑,说:“河东张氏虽再无先前的祖训,但并不代表不为朝廷效力。”

    “哦,原来你是来为朝廷效力的。”江承紫警觉地看了张嘉一眼。

    这一眼充满警惕,张嘉顿觉心里更是苦涩。他不由得苦笑,道:“阿芝,你不必这样瞧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江承紫垂眸,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舒坦,甚至觉得脖颈间凉凉的。

    她没说话,张嘉心里却是慌了,连忙说:“阿芝,你信我。我即便是赔上我的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不伤害你一丝一毫。”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你这是何苦?”

    “在晋原县,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张嘉固执地说。虽然他知晓她对他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而她说他们是朋友,也是情势所迫,有骗他的嫌疑。但是他觉得有这一句话就够了,他就有借口留在她身边,弥补前世里的一时糊涂所犯下的罪。

    “你机智聪明,算无遗策。又怎会不知我那是敷衍的话?”江承紫径直说,眸光冷冽。她实在不想与张嘉再有什么牵扯。不知为何,只要看到他,她就有一种莫名的难过与不自在。而且,她总是怕他像前世那样,本来好好的相处,忽然就给了她致命一刀,毁了所有的美好。

    她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赔上旁人的幸福。于是,她只能预防万一,不能与张嘉接近。

    “阿芝。”张嘉很受伤地喊了一声。

    “我吃好了。你饿了么?”江承紫抬眸看他一眼。

    “我,饿了。”他正想着如何与她说话,没想到她竟然关心他饿了没有。张嘉沉重的心忽然就觉得好舒坦。她的一句话,真是治愈良药。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她。

    管他什么历史走向,管他什么祖训,管他什么家族前途。统统都不关我的事,自己舒坦,才是真的重要。

    这是张嘉此时的心理。

    “你饿了的话,叫一些吃的。我义兄请你,他有钱。”江承紫站起身来,指了指一旁的柴令武。

    柴令武张大嘴巴,然后喊了侍者前来点了几个菜。

    “我有事,先走了。”江承紫说。

    张嘉脸上的神色暗淡下来,他叹息一声,说:“阿芝,你就不能陪我吃完这顿饭么?”

    江承紫想了想,张氏一族势力挺大的,若是眼前这人忽然发疯要与自己为敌,实在不是太好。如今李恪不在长安,而且李恪非常危险,长安又危机四伏,实在不宜多一个强敌。于是,她说好,然后乖巧地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张嘉心情顿时好起来,唇边露出一抹笑。酒窝深深,即便是圆领胡服,也掩不住少年人的翩翩气质。

    江承紫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也免不得叹息一声:命运弄人。

    张嘉这一顿,胃口很好,很块就将桌上的菜都扫光了。

    柴令武肉疼地付钱的时候,江承紫站起身就告辞。张嘉连忙喊:“阿芝,莫急,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碍于之前的理由,江承紫没有走,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张嘉的个头并不是特别高,而江承紫却是同龄女子里比较高的。于是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对视,倒没有多少违和感。

    “此地人多眼杂,还是换个地方吧。”张嘉提议。

    江承紫倒不惧怕张嘉,但她如今是准蜀王妃,若是与他贸然前去,孤男寡女相处,被有心人一利用,即便只是坏了名声,这也总是不好的。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提出条件:“我要带着我的义兄。”

    “对,我要保护我妹妹。”柴令武也立马站到她面前,很有个兄长的架子。

    “当然可以。”张嘉无奈地笑了。

    “那走吧。”江承紫催促,“我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做。”

    “嗯。”张嘉回答,然后快步下楼。

    柴令武小心地替江承紫戴好帷帽。江承紫走下了楼,就瞧见阿碧与冬梅在门口候着。她一惊,问:“你们来长安了?”

    “一个时辰前刚到。刚入了府门,就听张妈说姑娘你出去了。”阿碧回答。

    “那你们如何在这里?”她问。

    柴令武得意地说:“我差人去请的。我在城门口瞧你策马过来,又是女装,丫鬟婆子都没带一个,到底不成体统。因此,我就差人去府上了。”

    “柴公子差人来说姑娘在外面吃饭,让我们来伺候呢。”冬梅笑着说,“是小七送我们过来的。”

    “小七也回来了?”江承紫很是高兴。

    在蜀中,小七等三人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这一次,因情况特殊,不得不分头行事。这样一算,也是一个多月没见到小七了。

    “不仅小七回来了,车虎也回来了。”冬梅回答。

    江承紫此番终于是有些高兴了。她笑着,又仔细端详了阿碧与冬梅。两人都又黑又瘦。她想着这一路的凶险,不由得怜惜地说:“这一路,吓坏了吧?”

    “嘿嘿,其实没有。”冬梅年纪小,很是调皮地说,“只是一直赶路,吃得不是很好。”

    “等过几日,好好补一补就好。”江承紫爱怜地说。

    “多谢姑娘,婢子们不碍事。不知姑娘现在是否要回府?”阿碧到底比较大,而且先前又受了江承紫的教训,很是有分寸。

    “我还有事,暂时不回去。你们且跟着我便是。”江承紫说,然后对张嘉说,“还烦劳晋华兄带路。”

    张嘉松了一口气,这才带了柴令武与江承紫去了近处坊间的一处大宅子。

    宅子虽大,但朴实无华,就连门口的匾额上的字都是古朴苍劲。只两个字“张府”。

    张嘉解释说:“这我买的宅子。”

    江承紫“哦”一声,并没有询问他买宅子的用途,张嘉心里瞬间暗淡了。倒是柴令武径直询问:“那晋华兄日后要住在长安了?”

    “嗯。我也要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张嘉回答。

    江承紫并没有心思听这些,她一直琢磨张嘉此番找她是不是政敌所为。他到底又处于什么样的心思与心态?

    她自顾自地心不在焉,张嘉看在眼里,只觉得越发苦涩。

    “你这下人训练有素,个个都不简单啊,我们到你府邸这是不是鸿门宴啊?”柴令武说话直接。

    江承紫也早就发现,只是藏在心里。此时,柴令武这样一说,倒是丝毫没有给张嘉面子。

    张嘉一愣,随即干笑了几声,才说:“柴公子真爱说笑。张氏子弟多习武,不管嫡庶,自小就受严格训练。即使是家奴,也一并如此。”

    “原来如此。河东张氏果然大气,难怪长盛不衰。不像我柴氏一族,太过随意,现在这柴氏一门真是衰落得厉害。”柴令武语气特别真诚,江承紫都听不出到底是讽刺,还是真的在就事论事。

    “柴公子过奖。柴氏一门可是北地名门。”张嘉不咸不淡地回答。

    “我是就事论事,晋华兄莫要说这种场面话。什么北地名门,如今这名门有几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柴令武感叹一句。

    张嘉不知这柴令武深浅,便没有接话,只瞧了瞧江承紫。

    此番入了张府,已摘下了帷帽,但她神情恍惚,像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根本无法窥伺一二。

    张嘉想她一定是在想念李恪。

    这么一想,他自己就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真想将周围能砸的都砸个稀烂。

    “怎么了?”江承紫忽然停步问。因为她忽然觉得周遭气氛不对劲,张嘉的情绪似乎波动很大。本能的危险让她不由得停住脚步。

    张嘉一怔,看着她晶亮的眸子,起伏的心绪瞬间归于平静。

    “我,我没事。”他连忙说。

    江承紫没发现什么异端,便继续往前走。

    三人七拐八拐到了张府的一处小院落。小院落里树木茂密,花开得艳丽,有一处石砌成的不规则小池里冒着汩汩的泉水。如果乍一下处于其中,还以为到了山间小屋。

    “好地方。”柴令武感叹。

    “那比得上柴府的星湖呢。”张嘉一边说,一边推开了竹制的厅门。

    “晋华兄还真见多识广,不曾到过我府上,竟知晓我府上的星湖。”柴令武说话很不客气。

    张嘉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众人进来,才说:“我小叔父与你父亲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想必柴公子也听过吧?”

    “张将军驰骋沙场,我自是听过。”柴令武说着,毫不客气地找了一席坐下,捶着腿说,“累死了。”

    “我常听小叔父说起令尊与令堂的事,自然听过柴府的星湖。”张嘉一边说一边坐下,然后打了个响指,有小厮前来。

    柴令武自此也不好说别的,只说:“晋华兄也别弄什么复杂的。我与阿芝一会儿还有别的事。”

    “就吃个茶,尝一尝张府的糕点。随便闲聊几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张嘉坐下,虽是在回答柴令武,眼睛却一直瞧着江承紫。

    江承紫入了张府这一路上虽在琢磨张嘉的意图,但也少不得记这张府的地形。她每到一个陌生之地,几乎是出于本能,会将这里的地形看个清楚,记在胸中。并且快速地找出这样的地形,哪里适合埋伏,哪里适合脱身。

    这番,她记录得差不多,也设计好了如果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该从哪里撤退。这才收回了心思,四处瞧瞧说:“这里挺别致的。”

    “嗯,这是依照我幼时住的地方打造的。”张嘉连忙回答。他其实不是张氏嫡出,若非张氏的独特选拔人才的系统,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张氏一族的组长。

    如今,他是张氏一族的准族长,只等他大婚,便可继承真正的族长。权势不可谓不大,但他依旧怀念幼年时候,在弘农附近居住的日子。

    那时,家里很穷,但爹娘很疼爱他。他觉得日子很舒服,阳光很温暖,杏花很清香。而且,在前世里,他还遇见了杨敏芝。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她银铃般的笑声,眸子晶亮,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眉如弯月。此后,无论遇见什么困难,无论过去多久,他都能想起与她相见的那一日。

    “晋华兄是个念旧的人。”江承紫轻笑。

    “也是言出必行的人。”他浅笑,这算是对她的承诺。同时,他心里充满哀伤:我念旧,我一直念着你,可你永远也不爱我。上辈子是,这辈子更是。

    江承紫不想去深究他的话。对这人没男女之情的意思,就不要去深究他的话,越深究会越不对味。

    “言必诺,这是君子所为。”江承紫不咸不淡地说。

    柴令武却坐不住,径直问:“晋华兄,不知有何事要与我们说?我们还有事,不如快人快语,开门见山?这叙旧一事,等忙完了之后,我亲自发帖,我们再小聚如何?”

第五百八十一章 梦魇

    “好。”张嘉干脆地回答。他虽然想与阿芝多一点时间相处,但无奈他有言在先,说只是有些事要说。再者,有柴令武在,他有些话都不能直接说。

    算了,反正已经到了长安,日后也入朝为官了。离得这样近,机会多得是。于是,他就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晋华兄就是快人快语。”柴令武竖起了拇指。

    张嘉只是笑了笑,又瞧着江承紫说:“阿芝,长安城此番风起云涌。各路人马心怀鬼胎,而你想拨乱反正,此番必不能对长孙氏掉以轻心。”

    “我当什么事。就是不能轻视长孙氏,这谁人不知呢?”柴令武讽刺地笑了。

    他与李恪是表兄弟,也算哥们儿,如今这位明显就是李恪的情敌,而且还是劲敌。他本能就不喜欢他了。

    “那柴公子可注意了兰陵萧氏?”张嘉一本正经地反问。

    “兰陵萧氏?”柴令武略蹙眉。

    他不是真正的草包,这些世家大族的事情,他也是知晓一二。这兰陵萧氏历来就很厉害,尤其是齐梁一脉,那真是人精中的人精。昔年王谢袁萧四大家族遭受变故,不得不衣冠南渡,侨居他乡。而王谢袁不可阻挡地衰落,只有萧氏,准确地说是兰陵萧氏里的齐梁一房真是屹立不倒,根深蒂固,深入了北地各大名门豪强之家。

    其中,杨广的萧后就是这一支。而今的在想萧瑀也是这一支。再者,今日萧氏一族还与关陇集团联姻,早就与关陇集团同气连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孙氏所玩的是螳螂,萧氏一族玩的可能是黄雀。”张嘉面无表情地说。

    江承紫蹙了蹙眉。关于兰陵萧氏可能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这件事,在弘农祖宅处理老夫人的事时,就已挖了出来。最可能勾结突厥,想要颠覆大唐的人可能就是萧氏里的野心家。

    每一个豪强都企图再度回到那个名门可以一手遮天的时代,扶持帝王,让帝王朝廷成为傀儡,为名门服务。名门拥有最精锐的私兵,可以挥剑四方。

    名门家主,那是帝王都要礼让三分。

    那个时代,是所有名门的美梦。那个时代,是所有名门家族都想重现的时代,尤其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名门家族。

    只是,五胡乱华,中原不堪一击的制度被北地的铁蹄踏破,同时踏破的还有名门的外强中干。

    衣冠南渡之后,这些名门还留恋着昔年的辉煌,做着想要回到过去的美梦。于是,他们不惜钻营研究,使尽了浑身解数。待到后来,他们发现,名门的权势正在急速地衰落。帝王的权利越来越集中,而更可怖的事情就发生在前朝,他们一手扶植起来的杨广要将名门一网打尽。那一场鱼死网破的纷乱,成全了如今的大唐。

    大唐的帝王虽不如杨广那么鱼死网破,对各家名门都示好,也重用贤德之人。但每家家主都清楚,如今的帝王才是真正掌控不了,琢磨不透的人。

    但他们不敢轻易地动李世民,毕竟经过前朝的一场战乱,各家都需要休养生息,这天下再经不起一场战乱了。

    于是,各家的谋划都是下一代的帝王。谁掌控了下一代的帝王,那么,谁家就可能再度成为真正的名门,权倾天下。

    长孙无忌选择是舍弃掌控不了的亲外甥李承乾和李泰,亲自扶持了晋王李治登上帝位。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弘农杨氏以一个外戚之女武媚娘直接将天下搅乱,长孙一族直接被灭。

    至于弘农杨氏得到了什么好处,历史的章节里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但在历史的大环境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毕竟,名门的旧制度不可能再来了,名门的辉煌也不可能再现了。

    这些是江承紫所知的历史,加上在弘农那一场搏杀里的认知,如今张嘉所言,她却是信的。

    “你如此笃定,莫不是掌了什么证据?”江承紫径直问。

    张嘉轻笑,道:“萧氏一族大约会按兵不动。”

    “那怎么是黄雀在后?”柴令武问。

    “长孙氏要对付李恪、李泰,扶持李承乾。然而,李承乾怕也是弃子,因为我听说皇后要临盆了。长孙无忌很是关心皇后的身体,以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张嘉轻声说,“若是个小皇子,国舅对太子的最后一点耐性都会消失的。”

    “长孙无忌这么狠?”柴令武朗声问。

    “人不狠,站不稳。他长孙一族是二流家族,想要跻身前列,这好不容易才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嘉冷冷地说。前世里,若非是那可恶的祖训,他才不会在最后关头杀了阿芝,帮那长孙一族呢。

    “呵呵。是啊,是啊。我说长孙一族最近怎么那么多人病了,不断地请妇科大夫与稳婆。我还以为是长孙冲的老娘又要给他生个小弟了。”柴令武恍然大悟。

    江承紫却无心听这些早就知晓的事,她径直问:“你说说兰陵萧氏的意思。”

    “兰陵萧氏,如果要东山再起,自然不能走长孙无忌的路子。毕竟萧氏没有个做皇后的。不过,他们有个做皇子妃的。”张嘉说着就瞧着江承紫。

    “你说蜀王府那个侧妃?”江承紫问。

    “是啊。这也是一条道。”张嘉说。

    “呔,有阿芝在,他们想都别想。”柴令武心里很不舒服,这是背着人诋毁呀。趁人夫君不在,在人娘子面前说坏话。

    “如果阿芝不在呢?李恪又不在了呢?然后萧氏又有喜了呢?”张嘉说。

    “你说得很离谱。如果他们这样大费周章,还不如直接在太子府安插人,或者后宫生个小皇子。”江承紫说。

    “你以为他们没有做吗?萧氏一族可最擅长的就是嫁女儿啊。后宫刚送进去的萧美人,那据闻是天生尤物。而太子府也有。李泰那边也是有的,很隐晦的。不过,李泰很有意思。他直接拒了,说自己还小,要专心研究大唐山河地理,没闲工夫,王妃一个就好。至于你那个太子准姐夫,呵呵,正在衡量要不要接受萧氏的示好。”张嘉说着,将一叠情报丢给江承紫。

    江承紫伸手接住,随手翻了翻,都是张氏一族的谍者情报,与张嘉说的一般无二,她便随手放在一旁。

    “你的意思萧氏一族要对付我?”江承紫平静地问。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要做的。”张嘉严肃地说,“想必你也看到了他们的方法。”

    “进了山,他们真有这份儿自信对付我?”江承紫语气神情依旧平静。

    “他们的意识里,你再厉害也是个女娃。蜀王不在身边,你全然在个陌生的环境里,秦叔宝再厉害,也护不了你。”张嘉缓缓地说。

    江承紫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扯了扯嘴角,神情再度恢复平静,冷冷地说:“这些跳梁小丑的伎俩,我统统不予以考虑。”

    “阿芝,小心些总是好的。”张嘉叹息。

    “你既是知晓,又说是我朋友,那就请把这些跳梁小丑都清理了吧。”江承紫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张嘉忽然就蒙了。从上辈子到现在,她最不愿的就是求他,也不愿他牵扯到什么事。上辈子,他不懂。后来,历经一世,他忽然明白上辈子她的举动是在保护他。

    而这辈子不想求他,则是她不喜欢他,不想与他又牵连。

    如今,她忽然来这么一句,张嘉陡然就愣在原地?

    “怎么?晋华兄不愿意?还是说以前说的都是场面话客套话?”江承紫反问,语气里满是嘲讽。

    “甘之若饴,求之不得。”张嘉说出这句话,心里更加苦涩了。

    他是真求之不得能与她并肩战斗,名正言顺地守护她,能站在她身边。可如今盼到了这句话,却是这样的苦涩。

    “既然如此,兰陵萧氏这块儿,我就交给晋华兄了。”江承紫说着站起身来,“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做。”

    “阿芝。”张嘉看到她要离开,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站起来喊了一声。

    “还有别的事?”江承紫问。

    她的神情很坦然,他抿了唇,有些话有旁人在场,他又说不出口,便只是摇摇头,说:“没别的事。我只是想说,你交代的事,我会办妥。”

    “多谢。”江承紫客套地说。

    张嘉只是笑笑,起身送他们出去。

    江承紫走出来,看着这小院落,才觉得格外熟悉,像是恍恍惚惚里来过这小院,还在这厅里跟人说过话,吃过饭。院落里的高大乔木,枝叶茂盛,投下一片阴凉。

    她站在树下,恍然间觉得从这门走出去,应该是一片杏子林,有大片大片的杏子。春日里是成片的杏花,风一吹,飘飘洒洒,美不胜收。

    她有些恍然,直到柴令武低声喊“阿芝”,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看了一旁的张嘉。他正瞧着她,江承紫不好意思地垂眸,问:“这里是,是你认识你心中那位的地方么?”

    张嘉一愣,他心中那位?他心中有哪位?还不是就是她么?

    “哪位?”他一反问出口,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这有柴令武在场,她自然不便问是不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呀。已经故去的那位呀。”她提醒。

    果然是这样的!

    张嘉心里苦涩,又泛起丝丝的甜,轻笑说:“是。”

    “本来出门有条大路,大路那边有大片杏子林,对不?”她问。

    “是。”张嘉语气有些激动。

    阿芝这一世是记不得前世的事的,但据说她常常做噩梦,梦境全是前世里的各种可怖的片段,包括他杀她的场景。如今,她这是记得了。

    “杏子林边缘应该还有一棵桃树,总是开满桃花,从不结果。”她似乎陷入了回忆。

    张嘉却因这话眼眶湿润。那一棵桃花树下,是他们相遇的地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常常穿过杏子林来找他,在他家吃炊饼。他的娘亲烙的饼很香,她能吃好几个。

    他后来常常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出众,张氏一族不会选他去做族长训练,那么,他们就会一直走下去。她不会嫁给李恪,他会与她一直在一起吧?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上辈子,他糊涂一时,杀了她。这辈子,更没有资格去拥有她,所做的只能是护着她,守着她,看她幸福。

    从前,他知道她想不起前世,他曾高兴过,想不起便可以不恨他,他就可以在她身边;但他又觉得难过,她想不起过往,便就连他们曾有的美好都忘却了。

    如今,她似乎想起了一些过往的美好。他只觉一颗心蹦跳得快要跃出胸膛。

    “嗯,还有一棵樱桃树也是这样的,总是开粉白的花,从来不结果。”他回答,眼里有泪。

    江承紫点点头,然后面目平静地看了看神情异样的张嘉,微微一笑,说:“可是,你现在经历了许多你从前不曾经历了,对吧?”

    “对。”张嘉回答。

    这一世,历史已与上辈子有所偏离。至少,张氏再没有守护历史的组训,张氏也不是九大家族之首,虽然张氏许多制度都还在。

    张氏一族的变故让他意识到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尔后,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的出现,让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不是上一世的重复。

    “那么,这是一个新的人生。对吧?”她还是微笑,面目平静。

    他看着她真诚的微笑,觉得内心很宁静,轻轻点头,说:“是。”

    “既然是新的人生,就不要沉湎于过去。昔人已去,昨日之日就不要再留恋。对于上天恩赐的金色年华,要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呀。”她声音安宁,说到后来,笑起来眸子晶晶亮,眉如弯月,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她说得很好,她在劝慰他忘了前尘过往,好好生活。

    可是,他就是不能顺畅地回到出一个“好”字,就那样静静地瞧着她,眼里全是哀伤,脸上却是笑着。

    “不好么?你看天蓝水碧,风轻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何况你我还健康活着,能够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江承紫又说。

    她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走到这院落里,陡然就感到他的哀伤,他的绝望,心里隐隐的疼痛。于是,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我尽力。”他终于找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内心却补充:我可以忘记过去,可我没办法忘记你,抛弃属于我们的记忆。

    “要努力呀。”江承紫还是微笑。

    “好。”他只能机械地回答,看着她微笑的脸,心里觉得很是满足:他以为这一辈子,她不会在对她真诚地笑了。可是,今日,她这笑格外真诚,一如当年。

    “那我先去忙了。等忙完了,我们这些个好友再聚一聚。到时候,就由我的义兄做东了。”江承紫走到门口,推柴扉的时候,调皮地说。

    “凭什么是我啊?”柴令武叫起来。

    “因为你是地头蛇,还会玩呀。”她脆生生地说。

    “我呸,你家李恪才是。”柴令武一路叫嚷着,出了张府的门。

    张嘉已落在后面很远,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方才的一切,伫立良久。然后,他转身,进入密室,将一份儿名单交给了身边的贴身护卫铁云。

    “做得干净些,毕竟是大家族。”他冷冷地说。

    “是。”铁云便无表情转身离去。张嘉则独自上了高楼,将好久不曾弹奏的凤桐古琴抱了下来,弹奏了一曲《风摆翠竹》。这一曲是她当年教他的,那是他第一次学琴。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单枪匹马

    江承紫离开了张府,与柴令武去了一趟柴府的临水榭,与父亲又见了一面。

    父亲正与王谢在对弈,瞧见她来,两人便将棋盘搁下。王谢也很知趣地退走,与柴令武在楼下闲聊去了。

    “今晨早朝前,蜀王来找过我。”独孤思南开门见山。

    “我告诉了他你的身份。”江承紫也开门见山,“只是不知他来见你,可有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守护你,说这长安形势复杂,你一人怕是应付不来。”独孤思南说。

    江承紫垂眸,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她。

    “他总是不放心我。”江承紫叹息。

    “你又放心他?”独孤思南轻笑,“都是彼此记挂的人,哪能有真正放心的时候?”

    “也是。”江承紫笑了笑。

    “他还说,有我在,真是好。”独孤思南长叹一声。

    江承紫一愣,随后就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有父亲在,而且父亲需要守护,那么即便他出使突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可以活下去的。

    想到这一点,江承紫苦涩一笑,说:“他这话说得我无言以对。”

    “谁说不是呢。”独孤思南也明白那小子的意思。

    “不过,既然历经两世,还不至于在这里就被绊倒了。”独孤思南看着窗外碧蓝的天,说这样的话安慰女儿,也算安慰自己。

    “不至于。”江承紫回答,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阿紫,倒是你,据说明日要进山探路?”独孤思南刚对弈时,听王谢说了这事,他一颗心绷得很紧。女儿与蜀王牵连,又锋芒毕露,有人必定想要除掉她。

    “爸,这是军事机密,你可不要乱问。”她像是前世里那样回答。

    独孤思南手一抬,不屑地说:“呔,少拿这套来说,你又不是军人。”

    “泄露军事机密,这罪可不小。而且不管你是不是军人。”江承紫撇撇嘴。

    “少贫嘴,赶快说,是不是?”独孤思南懒得理她。

    上辈子,有几次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接到电话就要开拔,去哪里也不能说,去干嘛也不能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只好每日里研究古籍,等着女儿的消息。那种滋味其实很不好受。他怕像小时候等兄长们一样,等来等去,等来的是遗书或者骨灰盒。

    “是。”江承紫现在也不是军人,她也不想跟父亲藏着掖着,径直就回答了。

    “我担心有人要对付你。”独孤思南说出自己的担忧。

    “爸,我有完全准备。再者,我能御鸟,还能驾驭植物。山中是我的天下。”江承紫缓缓地说。

    独孤思南虽然经历了穿越,但对女儿说的这种能力还是不太相信,觉得这太过于玄幻。于是,他摇摇头,说:“你别尽说好的来诓我。”

    “我没骗你。想必你也知晓迷途山是什么样的地方吧?老猎户都不敢入的山头,若不是有专门训练的鸟兽等带路,根本不可能找到路。可是,我跟蜀王却走出来了。”江承紫说。

    独孤思南神情严肃,许久才问:“你真的与植物沟通?”

    “嗯。比如那一盆海棠,其实遭了虫。”江承紫为了证实自己的能力,随意感受了一番,便指着窗台上的一盆海棠说。

    “那海棠开得很茂盛,怎么像是遭了虫?”独孤思南不信。

    “爸,那虫就在花盆里,刚搬来的,若不及时除去,会咬断这花茎,吸取海棠花的汁液,这盆花也就废了。现在这盆海棠花非常惊恐、绝望。”江承紫缓缓地说。

    独孤思南拿了桌上的筷子三两下撬开花盆里的土,果然发现了一条肥大的虫子,虫子蜷缩成一团,正在睡大觉。

    “呀,果真有虫。”独孤思南这下信了。

    江承紫却是吹了一声口哨,有一只鹦哥顿时从天落下,落在江承紫面前,用略沙哑的声音说:“给阿芝请安。阿芝召唤我来,所为何事?”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江承紫微笑,对云歌说,“这是教我琴的师父,也是自己人。你叫先生即可。”

    “云歌见过先生。”云歌举起翅膀做了个请安的手势。

    独孤思南看着这话语流利的鹦哥,顿时确信女儿所言非虚。

    “那此番入山,可要带着它?”独孤思南指了指云歌。

    “嗯。上次,我们能走出迷途山,它也功不可没,此番再进山,自然是要带着它。”江承紫一边说,一边为云歌整理乱了的羽毛。

    云歌很是受用地趴在窗边的桌上,很是悠闲。

    “不过,它能说话的事,父亲还是不要让旁人知晓,否则,对它来说是顶可怕的祸端。”江承紫叮嘱父亲。

    独孤思南点头说一定不外传,云歌一直拍马屁说先生真是好人。

    “所以,此番进山,你不必担心。倒是这京城才是战场,父亲千万要小心。”江承紫叮嘱。

    独孤思南笑道:“所有事宜已敲定完毕,只等太子了。”

    “那就好。”江承紫想起太子,这太子要与萧氏联姻,想起姐姐杨如玉,她心里总是不痛快。

    “阿芝,成败怕在此一举了。”独孤思南也意识到此番他们面临的困境。

    “我们一定会胜的。”江承紫笑了。

    尔后,有小厮飞速来禀报,说是李尚书请姑娘火速出城,前往城外大营商议。

    江承紫拜别了父亲,火速回家一趟,将早就准备好的行装背在身上。杨王氏并不知女儿此番前去大营到底有什么要事,只是本能觉得危险,一直抹泪。

    杨舒越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江承紫不想说什么话让他们觉得不吉利,在家提心吊胆。只说是让她去参观军营,帮忙看看如何提高训练。

    “我就说上次柴将军来参观我们后院的练武场惹出祸端来吧,你们还不相信。”杨如玉立马说。

    “这也许也是功劳呢。”秀红插嘴,“这阿芝设计的训练场与训练方式被柴将军看中,如今李尚书也看中,请阿芝去军营,这就是天大的功劳呢。”

    “再大的功劳,她也是个女子。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杨王氏不乐意。

    “旺夫呀。”秀红说。

    “越发没规矩了。她夫君一个庶出的皇子,要什么旺夫大功?你是嫌我们命太长?”杨舒越愤怒地拂袖而去。

    秀红自知说错了话,捂嘴低头,半天不说话。

    江承紫却是笑了,安慰说:“秀姨娘,父亲是严厉了些,但这是长安,祸从口出,你要紧紧记住。有时候,一句话不慎,可能断送我们一家子的前途与命。”

    “阿芝,我知道了。”秀姨娘依旧讪讪掩面。

    “你是六房的人,六房兴旺,你才有光明前途;六房若是倒霉,你和鹦哥儿他们也没啥好日子过的。”江承紫很严肃地说,“因此,这三思而后行,不仅仅是秀姨娘你,还请平时提点一下姐姐们,以及你屋里的丫鬟婆子。我母亲这身子越发重了,总是需要秀姨娘分担的。”

    “阿芝,我记住了。”秀姨娘连忙说,“你就放心去吧。”

    “说的什么混账话?”杨舒越怒了,这节骨眼说这种话。

    “父亲,你别生气,秀姨娘没别的意思。我过几日就回来了。”江承紫说完,换了自己设计的便利骑马装,牵出自己的红马,背上行囊翻身上马。

    日暮苍山,群鸟相还。古老的城墙映照着如血残阳,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

    她策马前行,在城门徐徐关上之际,掏出腰间的令牌丢给那守城的士兵一瞧。士兵一看是紧急军务的通关令牌,连忙放行。

    “难道有战端要起么?”守城的某士兵自言自语。另一士兵却已飞速向旁边买菜的通信:杨氏阿芝单枪匹马出了城。

    不到片刻,这一消息就已出现在长安各个豪强的案几上。

    “单枪匹马?没带任何一个侍卫?”长孙无忌蹙了眉。

    “是。着男装,一人一骑。”探子回禀。

    “继续监视,看看她摆了什么**阵。”长孙无忌敲了敲桌面,许久才缓缓地说。

    “另,军中选拔入山者,十之**乃我们之人。”一旁的长孙冲很是得意。

    “还有谁家的?”长孙无忌最关心的是这个。

    “萧氏。”长孙冲回答。

    “萧氏?”长孙无忌蹙了眉。他不是不知萧氏的野心,但正因萧氏的野心惹的大唐政局未稳定,他长孙一族才有机会将手伸到大唐的各个角落。因此,他一直未曾管萧氏,让他们猖獗着。

    “是,他们的人似乎对这次探路志在必得。因此在我们之外,他们的人竭力挤进探路队。”长孙冲回答。

    “探一探口风,若是目标一致,那就暂且不管。”长孙无忌吩咐。

    长孙冲领了命,转身走了几步,随后又问:“父亲,真的要对那女娃下手?”

    长孙无忌一怔,想起那女娃清澈的眸子像极了当年的救命恩人,心里不由得绞痛。此女定然跟那红衣女子有关,但长孙一族的兴衰怎能任由自己的妇人之仁呢?

    这女娃聪明,若是留在李恪身边,将来会是他们的大敌。他不能任由一点点不可控的因素出现在朝廷,出现在身边。他还不容易不负父亲所托,将长孙一族带到了这样的高度,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是。”长孙无忌回答。

    “可你答应了三弟。”长孙冲说到这里,没有在说下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阴谋家的疼痛

    长孙冲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这世上,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要耍些手段的。

    如今只要除去心腹大患李恪,绝了旧贵族的念想,断了前朝那些游魂们的复辟梦。然后,再将承乾试探试探,实在不行,就缓缓剪除掉。包括那个总是瞧不上长孙一族的李泰。

    之后,就认认真真地将姑姑肚子里的小皇子培养长大,登上皇位。那样的长孙一族就是权倾天下,就是真正的第一家族。

    莫说权势,就是那皇位,也是唾手可得。

    作为长孙家的长子,父亲将来百年之后,这长孙一族都在自己的手中。

    想到此处,长孙冲内心燃起狂热的理想,仿若只需这一小步,他就能站在权力的顶端,成为执掌天下的那个人。

    旁人不敢想的那个位置,他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至于自己的三弟,才华横溢又如何?为了一个身量都没长开的小女娃跟父亲对着干,跟父亲提条件。从他动情的那刻开始,就注定被判出局,注定是输家了。

    “父亲,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长孙冲见父亲没有说话,便要告退。

    长孙无忌摆摆手,说:“你吩咐进山的人,暂时先不动手。”

    “什么?”长孙冲不敢相信这是父亲做出的决定。

    “让萧氏动手,也算没违背我对你三弟的承诺。”长孙无忌补充道。

    他想到三儿子长孙濬,就觉得即便李恪死了,这女娃也必须得除去。三儿子从来都是家族的一把隐形利剑,结果去了一趟晋原县回来,竟然像是着了魔一样,这把剑不像从前那么听话,不像从前那么好使了。

    然而,他还不想父子反目,从而失去这一柄利剑。

    因此,他思量再三,觉得既然萧氏一门也有心除去杨氏阿芝,那他就将这个机会让给他们。这样一来,他将来九泉之下见到那位救命恩人,也可以有个说法。

    “父亲英明。”长孙冲连忙赞叹。

    “出去吧。”长孙无忌摆摆手示意长子除去。

    长子太聪明,最像他,但太善于钻营,人情就淡薄许多。这也是他并不太喜欢长子的原因。

    长孙冲从书房徐徐退出,长孙无忌却是蹙起了眉,脑海里竟不断地想起那一年,被那女子救了的事。那女子眉目如画,那眸子如秋水般干净。而那女娃的面目与那女子是有七八分相似的。若无血缘关系,怎会如此呢。

    “你还在人世么?她又是你的谁?”长孙无忌喃喃地说。

    片刻后,他站起身,找来了身边的暗卫。

    “你去找晓依来,问问我让他查的事,查得如何了?”长孙无忌吩咐。

    暗卫领了命,不一会儿,一位灰布青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后,才怀中拿出一张纸,说:“我还不太确定,但论容貌与年纪,怕就该是这位了。”

    长孙无忌接过那一张纸,上面只有很短的一行字,表明了那个红衣女子的身份。

    “怎么会是她?”长孙无忌惊讶。

    “根据杨氏九姑娘为中心查探,主人说的这般年纪,又与九姑娘容貌颇为相似的,只有太原王氏安平。当年,嫁给王世充,大婚之夜,行刺王世充失败,最终被诛杀的那位。”

    “王氏安平!”长孙无忌颓然坐下。

    他曾与这女子那样接近。甚至她十里红妆出嫁给王世充做续弦夫人时,他还曾经过那长长的嫁妆车队。那时,他心无旁骛,只想着如何灭掉王世充。虽也曾想从这新娘子下手,但不合时宜,加上李世民尚在病中,暂时搁浅了对付王世充。

    若那时知晓是她——

    长孙无忌不由得想,然而世上从未有过后悔。

    “对,王氏安平是杨府六夫人的亲姑姑。这杨府的六夫人父母双亡,姑姑出嫁之日,怕他在太原王氏受气,就拿了一大笔钱将她过继给范阳王氏一对无儿女的憨厚夫妇。这九姑娘长相本身与这六夫人颇为相似,但若是论起来,九姑娘跟她这位姑姑更相像。”晓依缓缓地说。

    “当年王氏一族的事,我也是略有所闻。今时今日,王氏一族能得陛下青睐,也与王氏祖训不无关系。”长孙无忌说。

    隐约想起那些对于各大家族的调查来,王氏一族当年在站队问题上,在入不入联盟的问题上,真是一场血雨腥风。而王安平当时就是恪守祖训的一派,最终是被连环设计,各种威逼,嫁给了王世充做续弦。

    王氏一族企图让王世充打前哨,也想要在乱世里分一杯羹,或者直接君临天下。却不料王安平以死行刺王世充,让王氏一族断了这念想。

    当年的她处境该是多么艰难!

    长孙无忌想到此处,心里只觉得堵得难受。

    “王氏一族的是非不论。这王安平真乃奇女子也。”晓依赞叹。

    长孙无忌脸色已恢复如常,瞥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莫与旁人说起。你此番就继续回太原,监视王氏一族的一举一动。”

    “是。”晓依拱手离去。

    他是个江湖人士,天生的谍者,落难被长孙无忌救起,投奔他门下。钱财无忧,日子逍遥,偶尔专门为长孙无忌办点私事。他觉得是天大的恩遇,所以,长孙无忌交代的事,他从不问因由过往。

    晓依走了之后,长孙无忌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安平姐姐,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怕这辈子我是报不了啦。若有来生,便让我做牛做马报还你的恩情吧。”

    他这样自语一句,心里早就有了决断分晓。此番,他再度站起身来,又是屹立不倒的长孙一族的家主。

    为了长孙一族的前途命运,杨氏阿芝必须除去。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灵气逼人,让他都不由自主喜欢的女娃。但是一切阻挡长孙一族前途命运的人都该死。

    他站起来,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此刻残阳如血,染红了天空。

    “濬儿,你也不要怪我。弘农杨氏与长孙一族本身就是宿敌。”

    长孙轻叹。他想:其实,自己真的很讨厌血色。

第五百八十四章 真正的目的

    血色残阳,久久不下坠,像是悬挂在古老城墙上的巨大圆盘。

    杨氏六房九姑娘单枪匹马出城的消息,不仅出现在长孙无忌的案几上,还出现在萧氏长老的案几上。作为萧氏一族的长老,他非常头疼。因为他掌控着萧氏一族的所有运筹帷幄,然而他唯独没有入仕。也就是说,他即便在长安,也只是一个闲置的家翁而已。

    长安城的西北的一处宅子里,大门常常紧闭。平素里,宅子里的人进出都走的是侧门。有知情的人说这是萧丞相的别院府邸,但大多数的人并不知情。

    暮色之下,几名不起眼的送米面的小厮如同寻常那般入了这座府邸。萧氏掌门人就在这宅子里,静候消息。

    “家主,杨氏阿芝单枪匹马出了城。”其中一名小厮入了萧氏掌门人休憩的小楼,恭敬地站在门外,低声说。

    斜倚在软榻上想事情的萧衡徐徐睁开眼,理了理花白的胡子,不太相信地问:“没带随从?”

    “没有。”小厮回答。

    “你们可看清楚了?”花白胡子的老者坐正了身子,眸光炯炯有神,如同一把利剑瞧着那小厮,似乎想要将那小厮切下来仔细瞧瞧是不是说了谎。

    小厮只觉得一股寒意,腿脚哆嗦一下,还是努力站直,道:“回禀大老爷,小的看得一清二楚。她一人,骑一匹枣红马,城门要关的时候,出去的。今晚,可能要宿在大营里。”

    “暗卫呢?”萧衡蹙眉。

    从古至今,没有哪个人明知有危险,出门却不带任何随从。如果是明面上没带随从,那么暗地里一定有暗卫,这是大家族的惯例与手段。

    “据我们的人观察,并没有发现暗卫。”那小厮战战兢兢地说。

    没有暗卫?

    他的眉头蹙起来,随后抬抬手挥退了这名小厮,继续闭幕养神。

    不消片刻,那残阳终于落下,月亮浮上来,洒下一片清辉。便有一黑衣人前来,站在门口,低声喊:“大老爷。”

    软榻上的萧衡睁开眼,翻身坐起,并没有开门,只问:“蜀王府有什么情况?”

    “蜀王府的侍卫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行动。”那人回答,是操着一口江南口音的妇人。

    “蜀王府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你可有看清楚?”萧衡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就是说不出来。

    “属下这几日一直监视,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劲儿。”那妇人继续说。

    “下去吧。”萧衡有些焦躁,起身踱步许久,才找来了管家问,“那些人可都安插好了?”

    “萧氏儿郎都是精英,自是入了选拔。”管家理了理山羊胡子。

    “入了山,做得干净利落些。”萧衡说。

    “家主放心,早就安排妥帖。”管家回答。

    萧衡光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片刻后才说:“我卜算过此女的生辰八字,扑朔迷离,不是个简单任务。不能留。”

    他说着,手中的卦又抛了下去。

    “家主,这卦不能多卜,有忌讳。”管家忍不住劝慰。自从上个月在弘农杨氏围剿杨氏阿芝失败后,家主就很是不对劲儿。虽说这杨氏阿芝必定要对付,但他这样隔三差五地卜卦,也实在让人觉得瘆得慌。

    “你懂什么。这女子的生辰八字甚为奇特,我是拼尽功力在卜算。”萧衡不悦地说。

    事实上,凭他这点卜卦的本事,他根本无法卜算到杨氏阿芝的命运与前景。他想过去拜访李淳风,或者找寻一下袁天罡。但这两人与淑妃关系颇好,而且早年就为蜀王推算过良配。他们是见过这生辰八字的。若是让他们瞧见,这萧氏又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家主,小心伤身。”管家低声说。

    萧衡看了看地上的卦,叹息一声说:“罢了。你派人去蜀中,帮我打听临邛道士。之前弘农杨氏捉妖一事被杨恭仁阻扰,我看如今还有谁护着她。”

    “家主,不是要在山中动手么?”管家不解地问。先前,家主说了在山中动手,入选了探路队的萧氏子弟沿途留下记号,萧氏一族买江湖杀手杀人,干净利落。这人都杀了,还要临邛道士做什么?

    “以防万一。”萧衡微微蹙眉。他唯一一次卜算出的卦象,显示此番任务并不顺利。

    “是。”管家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说,“长孙家也派了不少好手在探路队里,不知意欲何为。”

    “恐怕目的一致,不要管他们。这蜀王还可能是我们的棋子,对他长孙家而言,只能是绊脚石,拦路虎。这次朝堂之上,蜀王、太子、杨氏阿芝联手,这长孙无忌父子败得很惨。想必他们也意识到这几人的可怖。如今大好机会,他们不可能放过。”萧衡冷笑。

    管家也是通透人,一听便知,随后退下,吩咐了靠实之人连夜奔赴蜀中,寻找名气颇大的临邛道士。

    而江承紫一人一马于暮色中出了长安城,直接往南边疾驰。

    她骑术了得,那些跟踪的尾巴早就被甩得老远。夕阳如血,久久不下坠,回头望一眼,只觉得让人很不舒服。

    她跑了一阵子,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让马儿喝了几口水,吃了些草。

    过了小溪,前面的小树林后就是李靖的别院。李靖作为兵部尚书,其实已经很久不去上朝了。他这个尚书看起来就像是挂名一样。他年事已高,醉心研究战术。颉利直逼长安之后,李靖就开始苦心孤诣躲在这里养马练兵,发誓要横扫突厥。

    这是李世民的夙愿,也是李靖的夙愿。因此,李靖以体弱多病为由申请不上朝,李世民也允许了。

    而在这不远处的几座大山,都是军事禁区。在这山坳之中是军中马场,是军事训练基地。这些事是李恪告诉江承紫的,他曾以阿念的身份在李靖麾下与敌人对战。

    江承紫坐在溪边歇息,不由得想起李恪来。不知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是否平安?

    “真想到他身边去啊。”她叹息一声。

    “我们探路走捷径,灭了梁师都就去见他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江承紫笑起来,伸出手臂,云歌轻轻落在她手臂上,江承紫站起身来说:“云歌,你肥了。”

    “呔,是强壮了。会不会说话啊?”云歌抗议。

    江承紫轻轻一抬,云歌扑腾飞起来,落在马背上,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江承紫翻身上马,骑着马儿慢慢地过了小桥,往树林里去。

    绕过花木绿树掩映的曲折小路,一座宅院就赫然在眼前。宅院的门口没有挂任何表明主人身份的匾额,只有一块简单的木匾额,不曾刷漆,上面是行书四个字:铁血丹心。

    江承紫到了门口,轻扣门环。立马有个黑脸汉子开了门,江承紫亮出腰牌,黑脸汉子立马恭敬地弯腰行礼,道:“九公子,将军等候多时了。”

    这些军中之人对李靖还是习惯喊“将军”,江承紫略低头还礼,一边将马儿交给一旁的小厮,一边说:“有劳小哥带路。”

    黑脸汉子是李靖专门放在这里迎接杨氏阿芝的,他也知晓眼前的人是个女娃,但将军有叮嘱,说在军中,不能喊九姑娘。正好这九姑娘是男装,他更是乐得称呼“九公子”。

    李靖的宅子并不大,院落里也没有什么景致,倒是全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种植了不少的马铃薯与红薯,还有一些别的蔬菜。

    “将军这院落都做成菜园了。”江承紫笑道。

    黑脸汉子道:“这些年天灾不断,粮食短缺。又连年征战,前线粮草不足,幸得杨氏九姑娘发现的马铃薯与红薯,易种植,收成高,也好吃。将军干脆将院子也用来种植,亲自瞧瞧这玩意呢。”

    “将军真是身体力行。”江承紫赞道。

    “那当然。这纸上谈兵的事,咱将军不做。”黑脸汉子很是得意。

    江承紫过了前院,是一处厅堂,供奉着关公。绕过这大厅堂,厅堂后是另一处小院落。拾阶而上,正面是个厅堂,左右两边是厢房。而这院落里就是一些练功用的器具了。

    黑脸汉子走到门口,朗声道:“回禀将军,九公子来了。”

    “请进来。”李靖声若洪钟。

    江承紫走了进去,瞧见不仅李靖在,秦叔宝夫妇、魏征、房玄龄都在场,而主位之上坐着的人赫然是李世民。

    江承紫赶忙下跪行礼,看到没有长孙家和萧氏一族的人,心里略微放心。

    李世民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今日朕也是微服出访。军中将士多不知。”

    “陛下心系苍生天下,但这样太冒险了。”江承紫站起身来,径直就指出来,“须知长安间者无数,您是大唐的天。”

    李世民哈哈一笑,对着几位肱骨之臣,道:“看看,这阿芝说话就是让人舒坦呀。”

    “关键还特别真诚。”一旁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哈哈笑。

    江承紫早就瞧见这面生的中年男子,但每猜透他的身份。这男子头发花白,身材却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一张大方脸上留了髭须,脸色黑红黑红的,一看就是被太阳晒过的。此番开口,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阿芝向言出肺腑。”江承紫拱手道,“不知这位伯伯是何方神圣,还请陛下为阿芝介绍一下,免得阿芝年幼不懂事,闹了笑话。”

    “老程,听见了吧?这女娃说话够好听吧?”李世民哈哈笑。

    “这女娃娃是很有意思。”那中年男子走过来仔细瞧了瞧江承紫,笑着说,“女娃娃,我是程知节。”

    “呀,原是程大将军。阿芝拜见程大将军。”江承紫连忙行礼。

    程知节手一挥,道:“阿芝娃娃,你叫柴绍义父,称秦琼秦伯伯,叫我大将军,这可就见外了。不干,我也要你叫我秦伯伯。”

    “恭敬不如从命。”江承紫也不扭捏。

    “就我在陇佑道,让柴绍那小子捷足先登,不然这么好看的女娃娃,我就收为义女。”程知节说。

    江承紫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李世民摆摆手,道:“老程就不要闹了,这都来了,便说正事吧。”

    “行。”程知节立马严肃坐下。

    江承紫也在末席坐下,李靖更是让人清场,守着整个庄子。待一干人落座,李世民便说:“此前,我已向各位说过此次对于剔除北患是绝好的机会。即便不能彻底铲除,若是计划顺利,定然也能扫除梁师都,震慑突厥。”

    “是。”众人齐声回答,江承紫没见过这阵势,倒是一愣,一个人瞧着众人。

    这些都是长辈,也是老将,并不在意她的举动,而是端坐着听领导训话。

    “蜀王出使突厥已出发,各路大军亦按照原定计划集结。柴绍、侯君集此番不曾在这里,是部署所需,坚守岗位。攻打梁师都势在必行。然而,蜀王与阿芝在迷途山发现的敌情却让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告诉我们长安所面临的漏洞。迷途山虽山高林密,似乎是不可逾越之天险。然蜀王与阿芝从弘农取道翻越了迷途山,这说明迷途山并非不可逾越的天险。”李世民说到此处,便环顾了一下四周。

    众人皆认真听讲,他才继续说:“如今召集你们这些老臣回来开这个会,是因迷途山探路不仅仅是探路。朕的构想是既然敌人想要利用迷途山直逼长安,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出其不意。那么,我们就趁敌人还未醒悟过来,反其道而行。因此,此番,一是探路,旨在找出迷途山这一漏洞与隐患;二则是执行刺杀任务。”

    “刺杀任务?”秦叔宝不由得问。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道:“梁师都盘踞北地,经营日久,即便大军集结,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想必恩公亦明白,对吧?”

    李世民还是习惯在非公共场合称呼秦叔宝“恩公”,秦叔宝早就习惯,也不在称呼上推来让去。他很淡然地点点头,说:“梁师都此人又非常狡猾,谨慎,诡计多端。因此,我们前几次与他交手,并没有什么赢面。就算此番侯君集与柴绍共同联合作战,也未必有赢面。而且贸然出兵,或者还会让身在突厥的蜀王有难。”

    江承紫听到此处,心突然一惊,一失手就打翻了案几上的茶杯。众人皆齐刷刷地看过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语惊四座

    江承紫赶忙将茶杯扶正,一旁的秦夫人开口安慰:“阿芝,莫要担心,陛下只是说可能。若是我们做得好,蜀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明白。”江承紫点点头,然后对众人道歉说,“是阿芝失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阿芝是担心恪儿,朕明白。”李世民和颜悦色地说,“正因如此,我们这边厢的部署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阿芝明白。请陛下下命令。”江承紫竭力淡定下来。

    李世民看她严肃淡然的神情,心里也很欣慰:此女果然对恪儿情深义重。于是,他继续部署:“探路是最次要,最基本的任务。真正的任务是穿越迷途山,出其不意灭掉梁师都。”

    李世民的语气非常严肃,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秦叔宝夫妇紧锁眉头,房玄龄与魏征也一言不发,只有李靖非常安宁地坐在李世民身边。

    “陛下,这是很好的方法。然而,迷途山属于秦岭一脉的延伸段,极其宽广。这不可知。”魏征进言。

    “魏大夫所言极是。陛下,我想还是要拱卫长安才是。”房玄龄也进言。

    李世民蹙眉,瞧着秦叔宝问:“大将军,你以为如何?”

    秦叔宝看着江承紫,才缓缓回答:“既然敌人能找到路深入迷途山,逼近长安,我想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有大将军这句话,朕就欣慰了。”李世民笑道,然后环顾四周,“各位爱卿,可还有旁的建议?”

    “回禀陛下,臣以为既是此番任务如此繁重,老秦身子不利索,臣请于他一同前往。”程知节站起身来请命。

    “老程,莫要胡闹,你的阵地在陇佑道。”秦叔宝不悦地说。

    “我那大小子也能独当一面了。”程知节说着,又要向李世民请命。

    李世民摇摇头,说:“先前我命你那边暂且撤军,随时注意驰援长安,剑南北道的驻军也往长安靠拢。这就是你们的阵地,而这迷途山是秦大将军夫妇的阵地。”

    “可老秦身子不好。”程知节眉头皱起来,很是焦急。

    “有医者同行,还有师从仙者的阿芝同行,老程你就不要有所顾虑了。”李世民有些不悦。

    江承紫在这过程中早就明了今日李世民前来说这么多,看似向秦叔宝布置刺杀任务,实际上就是在拿李恪的安危逼迫她全力以赴,一定要将梁师都拿下。

    她先前是想划划水,随便探路一下,让旁人去领功劳,自己要万分低调,但如今涉及到李恪的安危,梁师都不在了,那突厥就不敢轻举妄动,才能解除李恪一方面的威胁。那么,她就不能不去做。

    江承紫垂了眸,听到李世民说到她的名字时,立马说:“是的,程伯伯放心,我和秦伯母会照顾好秦伯伯的。”

    “嗨,你是个小女孩。”程知节心里着急。

    “想必陛下此番安排定有深意与考量,还请程伯伯相信秦伯伯,静候佳音。”江承紫连忙说。

    “你这女娃娃,好生厉害的一张嘴。”程知节无可奈何地笑了。

    江承紫笑嘻嘻地说:“是程伯伯爱护我这小辈。”然后,她怕程知节继续闹这事,连忙又说,“程伯伯,阿芝还有一事询问。”

    “什么事?”程知节问。

    “前日里,我府里抓出个刺探消息的丫鬟,非得说是国公府已亡故的二公子的相好。我让人拿去发卖,又通知了程伯母。我想这不是个小事,怕有人也盯上了国公府了。”江承紫便将蕊兰的事拿出来说了。

    “什么?亡故的二小子的相好?我家二小子程怀亮好好的,这次跟蜀王出使突厥去了啊。”程知节吓了一跳。

    “估计是说你那侄儿。你弟弟去得早,他俩孩子都跟你在军中。旁人说到他,不得都说是你国公府的二小子么?”魏征提醒。

    “哦,对对对。”程知节也是恍然大悟,但立马就发怒了,喝道,“可我那侄儿十来岁战死在陇佑道,常年军中,穿开裆裤就跟我征战了,哪来的什么相好?这是对有功军人的污蔑,待我书信一封回国公府,定要将这向军人泼脏水的小蹄子就地正法。”

    “我料定也不是程伯伯府上的,当时才与程伯母去了书信。”江承紫说。

    “你这女娃娃,心里跟明镜似的。我老程这人呀,一生光明磊落,断不会做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我的子侄辈是我与你程伯母亲自教导的,一身正气,此种手段,必不会用。”程知节掷地有声地说。

    “是。”江承紫笑着,然后就顺势劝程知节秘密留在西京,兼顾陇佑道与西京安危,与此同时查一查这种脏水的源头,或许会钓出大鱼。

    李世民知晓这丫头是给他们台阶下,也是连忙说正是这个理。程知节对国公府被人泼脏水这事很是在意,便接受了这种安排。

    在场的人都看得真切,内心赞叹这女娃真是聪明。与此同时,有人也不免也想到了前朝萧后,那也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生的女子。有她在身边的炀帝最终君临天下,差点把各大家族都灭了。而一个庶出皇子有这样的妻,是天下的幸,或不幸?

    “既然各位爱卿都没有意见。那么,就请李尚书将入山的将士名单送过来给予秦大将军。”李世民说。

    “是。”李靖立马将桌上的竹简打开,里面就是此番选拔的入山名单。

    “这些都是各个军营的佼佼者,经过调查选拔的。”李靖将名单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不住地点头,江承紫却站起身来,打断李世民与李靖道:“陛下,阿芝有一言想要说。”

    “何事?”李世民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娃。

    “请陛下准许将名单中的人下狱。”江承紫朗声道。

    她一语惊四座,众人皆看着这女娃。

    “阿芝,别胡言。”秦夫人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李世民也很是惊疑,道:“阿芝,何出此言?”

    “请陛下允许。”江承紫很是倔强地说。

    “没有合适的理由,你让朕怎么允许你这样荒唐的理由?这些可是军中佼佼者。”李世民严肃地说。

第五百八十六章 你的理想

    江承紫眸光清明,端端地站在那里,说不疾不徐地说:“长安各方谍者众多。如今,已有渗入各家门户,包括候大将军的府邸,难保不会渗入军中。如今此事,既然事关大唐太平与大业,那就不得不谨慎。”

    “此话言之有理。”魏征从不多考虑什么弯弯绕绕影响官途,因此他第一时间站出来赞同这女娃的话。

    李世民看了魏征一眼,对江承紫说:“你说下去。”

    “是。”江承紫领了命,继续说:“前日里,陛下虽然花了大力气,将长安城内的敌国谍者清理得差不多。但我想那只是浅层次的,真正隐藏得深刻的间者往往可能是国之栋梁,会被安插在国家重要的位置上。这种事,前朝对突厥也是有过的。”

    江承紫说到这里,众人都心知肚明,这说的就是李世民的岳父长孙晟。

    李世民神色如常,点了点头,说:“你这话不无道理。这自古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仅是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血染黄沙。更有看不见烽火的战斗时时刻刻都在进行。这就是间者与间者之间的斗争。真是为了国家荣誉,七十二般变化都使尽。有时,一个不察,就可能全盘皆输。比如,苏秦连横合纵,说起来也是一种间者智慧,又比如西施祸乱吴国。阿芝有这个觉悟,很是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江承紫很是谦虚,说,“先前,阿芝因听蜀王所言,多少知晓间者之事。今日陛下所托之任务非常重大,阿芝窃以为怕是有间者渗入军营——”

    “阿芝姑娘,此话不妥。”一直沉默寡言的李靖很是不悦地打断了江承紫的话。

    江承紫不卑不亢,毫不畏惧地说:“我知晓李尚书亲自带兵,亲自选拔。然间者之所以是间者,其伪装之术怕是世间罕见。军中被渗透,我想这也不奇怪。”

    李靖一时无言,人家这话说得在理,他能说什么。于是,他蹙眉看着这女娃,像是看到当年去杨素府邸求取施展才华时的落魄自己。

    那时的自己就是满腹抱负,对未来充满希望,不惧怕所有的强权。

    “是不奇怪。”对此作出肯定的是程知节,尔后程知节还举了几个军中抓出间者奸细的例子。

    “我亲自选拔,这些人的背景也是一一调查,皆是高门大户的子弟。”李靖不悦。

    “有时候,父子都同属敌对阵营,何况只是门第?”秦叔宝也站起来力挺江承紫。他是这一次执行任务的总指挥者,他自然想带他的人,并不想带什么不相干的军中之人。他原本琢磨着如何向李世民说起,却不料江承紫竟然主动提出。这女娃真是合他的意。他这会儿自然是要顺水推舟来力挺于她了。

    李靖看程知节与秦叔宝都站在她那边,而且她说的实际上很有道理,他便不再争论,只对李世民说:“陛下,此事,还请您来定夺。”

    李世民心中也早就明了,更从方才秦叔宝的话语听出端倪,这秦叔宝显然也不想用选拔出的这批人。而且,杨敏芝这说法颇有道理,于是他顺水推舟,径直说:“阿芝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这批人不用就是,何以要下大狱?不知阿芝有何说法?”

    “回禀陛下,只单单是不用他们,那么消息就会泄露出去,敌人可凭借这一点窥伺我们的任务。如今,将他们秘密关押,如果有会审讯的人,一定可以从中揪出一些有用的情报。而且,如果他们是清白的,待我们完成任务,朝廷再举办个军事技能大赛,他们作为分赛区的佼佼者,朝廷适当嘉奖就是。”江承紫缓缓地说。

    李世民微微眯眼,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娃太聪明了。可是恪儿是庶出的皇子,虽然杰出,毕竟是庶出。他可不想儿子们再出一个玄武门之乱。亦或者前朝炀帝与其兄的相残。

    这女娃不正像是当年的萧后么?

    李世民想到此处,心里忽然很是暴躁,但他按捺住暴躁,和颜悦色地问:“那么,不用他们,用谁?”

    “回禀陛下,用臣家生子的兵士。”秦叔宝站出来说。

    “还有我的。”程知节拱手道。

    “你们俩?”李世民微微蹙眉,扫了两人一眼。

    “战乱之际,我夫人收养了不少孤儿,大嫂也收养了不少。他们是我们从小培养长大的,教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间者,而且对陛下,对大唐忠心耿耿。”程知节连忙说。

    收养战争遗孤,认真培养成国家最需要的人才。这是秦叔宝和程知节以及尉迟恭所做的事。这是李世民一直知晓的,而且这三家所培养的这些人,承担了许多重要的任务。这也是李世民知道的。

    这一批人可以说是意外之财,又是非常重要的人才。李世民一般来说,并不轻易动用他们。而今,入迷途山这件事本身就困难重重,还要执行刺杀梁师都的任务,这并不是一桩稳当的买卖。

    一个帝国的帝王首先得会算账。他算了这笔账并不划算,于是摇摇头,说:“这批孩子,不成。太不容易了,他们太苦了。”

    “嗨,陛下,这些孩子们巴不得为国出力呢。你放心,我程知节手下的这批孩子,会全力以赴,不成功则成仁。”程知节豪爽地说,而后还补充一句:“老黑也说了,如果需要他手底下那批孩子,只要一声令下即可。黑白夫人训练的这批孩子,可不一般。”

    李世民扫他一眼,心想:你这是要把这批家底给我搬空了?但没好意思直接说,便委婉地说:“执行此等秘密任务,人多眼杂,容易暴露。你整那么多人做啥?”

    “陛下所言极是。因此,只需我那批孩子即可。”秦叔宝接过话来。

    “就那么几个人?”李世民很是惊讶。他可是知晓,这些年执行各种任务,秦叔宝收养的那批孩子并没有剩下太多。而一些伤残人士也被秦叔宝安置做点小买卖,或者在将军府打杂。

    “陛下,一个梁师都而已。臣定不负你所托。”秦叔宝不卑不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了这个女娃,他这一次定然会顺顺利利,所有的不敢想都可以去肆意地梦想。

    “哈哈哈,老秦向来谦逊,如今却也不谦逊了。”程知节哈哈大笑。

    秦叔宝没理会程知节,而是径直下跪,道:“请陛下成全,请李尚书成全。”

    如果不动用自己的人,只用秦琼的人就办妥此事,这是极好的。因此,李世民点点头,道:“既然恩公有把握,就依你。”

    “多谢陛下成全。”秦叔宝叩拜谢恩。

    李世民看了看天色,便说:“那恩公安排妥帖,明日一早,就请动身。”

    “是。”秦叔宝领命,便与秦夫人一并离去,前去部署。

    李世民看了看魏征与房玄龄,又看了看李靖,说:“李尚书,我要与杨敏芝单独说说话,你且找个僻静之所。”

    江承紫讶然,不知李世民要说什么。但她隐约觉得跟这一次锋芒太露有关。

    李靖领命,请了房玄龄、魏征等人到别处喝茶,屋内就只剩下江承紫与李世民。

    李世民像是个和蔼的长辈,笑眯眯地问:“阿芝呀,你真是聪明。”

    “陛下谬赞,阿芝愧不敢当。其实,为了能守护住我的国家,我的家人,守住蜀王,我已使劲浑身解数,殚尽力竭了。很累,很累。但是,我不能放弃,也不能松懈。”江承紫缓缓地说,神情语气皆是疲惫。

    李世民听她这样说,波澜不惊的心里忽然也有点动容。想起年少时,初见杨淑妃时,他那时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璀璨广华,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为此,他默默努力,吃了不少的苦。

    “阿芝,你可想过?恪儿此去,若是不回来,你待如何?”李世民问。

    “若是他没回来,我去带他回来。”江承紫回答。

    “傻孩子,你明知我所言是何意。”李世民叹息。

    江承紫想了一下假如李恪没有回来,与她天人永隔,便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尔后又是火辣辣的疼,泪水顿时就涌上来。然而,她还是竭力平静,回答:“陛下,若是那样。我得活着,为他报仇。那些害他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至于另嫁他人这种事,此生我也不会做。我只能是他的妻。”

    李世民听着这样的话,想起青春岁月里那些似乎是前世里的事。隐隐约约里,他也曾有过这样的青春浓烈。因此,他对这女娃顿时多了些许宽容。

    “阿芝,那你有什么理想么?”过了许久,李世民又问。

    “理想?”江承紫想了想,才压低声音,有些害羞地说,“陛下,那你不可笑我。”

    李世民保证不笑,然后饶有兴趣地追问:“是什么呢?”

    “我想跟蜀王成婚,结婚生子白头到老。想跟他一起踏遍三山五岳,培育出让百姓吃得饱又有营养的物种。”江承紫非常真诚地说。

    “什么?”李世民问这个问题,本来就有试探的意思。他设想过这女娃若是知晓此番他的意思,定然会回答得滴水不漏。他设想过什么白头到老这种烂俗的答案,但他们没有猜到踏遍三山五岳找物种的事。

    “我们早就说好了呀。待国家再安定一下,外患不足为惧时,我们也算长大了,正式成婚了。我们就申请参加神农计划,走遍三山五岳,为大唐百姓找到能丰衣足食的物种。若是能找到,大唐富足,我与蜀王可也要名垂青史呢。指不定还能赶超神农呢。”江承紫笑眯眯地说。

    “你跟恪儿商议过?”李世民很是意外地问。

    江承紫很是真诚地点头,说:“是啊。这神农计划还是蜀王跟我设想出来的,后来我们又拉上了喜欢植物的姚子秋呢。当时,我们几个可是一起种植马铃薯与红薯的。”

    李世民心里彻底没底了。他略微设想一下:自己的儿子醉心于研究农作物,对大唐还有什么威胁?还有什么第二个玄武门?这女娃又如何会成为萧后?

    那萧后可是萧氏一族倾其所有培养出来的,而这女娃却不一样,生下来就丢在洛水田庄。这一切都是可以查到的,而且他派去的人还证实了根本没可能掉包孩子。弘农杨氏的弃子,因其有一段仙缘,师承仙者,这看到的是天下苍生的温饱饥寒,看的并不是蝇营狗苟的阴谋权利。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俗气了。

    李世民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生出要除掉她的心思多么的俗气。

    “甚好,甚好。”他感叹。

    江承紫却是来劲儿了,继续说:“陛下,其实呀,我还有个小秘密告诉你。”

    “什么秘密?”李世民觉得这女娃很是有趣,古灵精怪的。自己那些公主们可没这么有趣的。

    “植物也会生病。我跟蜀王之前还在讨论要格物院申请成立一个专门研究防治病虫害的部门,专门研究种植,让田地的亩产量高起来。”江承紫压低声音。

    “呀,这挺好。等如今这些棘手的事结束了,你让蜀王来奏,朕必定会准了。”李世民笑道。

    江承紫摇摇头,说:“陛下,蜀王不来上奏章。”

    “为何?”李世民很是好奇。

    “这是朝廷大事。要上奏章也是格物院,或者负责格物院的太子。蜀王要避嫌,上奏不适合。”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这种事有什么好避嫌的?”李世民不悦。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我们只想过平静生活,看云卷云舒,听山花开落。但我们还年轻,不能像淑妃那样吃斋礼佛,不问世事。我们不想白白到这世上走一遭,浪费老天赐予的美好华年,想要为人类做出点贡献。所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但他的身份在那里,保家卫国这种事太敏感,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想沾染;入朝为官,也会让人不快,我们也不快活。因此,蜀王说他只想做个逍遥的王爷,选择醉心于农作物研究,造福百姓,也算作为儿子为父亲分担,算作皇室人员为天下苍生分担了。”

    这一番话倒不是她编造的,而是她与李恪沟通时所想。只是这种一味退让的前提是必须把那些不知退让的狗东西清除掉,还天下一个清明之后。

    这一番话,她说得情真意切。李世民听得心酸,恪儿是多么好的孩子,只因为淑妃是前朝亡国公主,不能成为皇后,这孩子的命运就钉死了。这外头的风言风语多了,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心里想多了。久而久之,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忘记自己是父亲,也一样想多了。

    “阿芝啊,恪儿真是找了个好王妃。”李世民笑道。

    “多谢陛下夸奖。”江承紫笑嘻嘻地说,声音脆脆的,特别真诚。

    “阿芝,我说正事,你此番不带任何人去么?”李世民忽然想到这女娃没有带任何一个人前来。

第五百八十七章 起行

    “回禀陛下,我带杨初去。”江承紫很是真诚地说,“我自己的家奴那可是上不得台面。蜀王在临行前让杨初保护我。我这次就带杨初去了,让杨初安排四个好手一起进山。”

    李世民顿时扶额,道:“杨初是不错,但你可知你此番执行的任务可不是一般任务。”

    “阿芝知晓,此任务关乎国家大计。”江承紫很严肃地回答。

    “那你还坚持让杨初去?”李世民觉得这女娃应该很聪明,对于用人该是很有考量。

    “杨初又不是执行任务,就是供我使唤的。”江承紫小声地说。

    李世民顿时无语,不住地摇头,道:“你这丫头,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叫带了人?”

    “陛下,有秦大将军呢。你放心啦。”江承紫安慰他。

    “朕派几个人保护你吧。”李世民说。

    江承紫立马摇头,说:“陛下,这事不宜人多。而且,没有进山经验的,还是不要了。”

    “好像有道理。”李世民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陛下,请相信阿芝。”江承紫非常严肃。

    她不能让李世民再派人前往,至少不能明面上派人。至于他暗地里派的,甩起来没负担。先前,她早吩咐暗卫门动身上山,由云歌领路,在山上潜伏等待她了。此番,李恪留下的江氏暗卫全在山上,跟那只老鹰在一处,方才云歌就是来报信说一切妥帖的。

    “好吧。”李世民叹息一声,转念一想,李恪这样爱护这女娃,能同意她进山,想必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那就随她去吧。

    “请陛下在长安静候佳音。”江承紫欢喜地笑着。

    李世民只觉得夕阳坠下,暮色四合,这声音呀像是珠翠落在玉盘上,脆生生的,好听得紧。

    “你呀,可要注意安全,好好回来。继续写朕的话本子。”李世民笑道。

    “啊?什么话本子呀?”江承紫装傻。

    “阿芝呀,你别装了。你写歌颂朕的话本子,让说书人去大酒楼,去集市演说的事,你以为我不知晓?”李世民哈哈笑,很是高兴地说,“你这丫头,倒还写得一手好故事。”

    “那个呀,是蜀王跟我一起写的。很多事我还是问他呢。”江承紫嘿嘿笑,低声问,“陛下可喜欢?”

    “我哪里有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好?你这要是被史官看见了,定然要骂你了。”李世民笑道。

    江承紫撇撇嘴,喝了一口茶,才说:“我可不理会他们,我写的又不是瞎编的。再说了,我认为天下百姓都知晓陛下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就会更拥戴陛下;天下百姓都清楚朝廷为他们做了什么,就会更加拥护朝廷。只有良好的沟通,百姓与朝廷才会紧密团结,社会才能安定。”

    “说得很好。那你可要平安归来,继续为朕写话本子。”李世民很严肃地说。

    “陛下,其实吧,我很愿意为你写话本子。不过,我想以后朝廷有什么政策,大臣、陛下做的好事都可以写成话本子让天下百姓知晓。要不陛下着手成立个类似的机构好了。招募官员,专职做这种事。”江承紫小心建议。

    李世民只觉得这建议无比好,当即就赞同,说这番回去就着手考虑,待眼前的是解决了,就立马建立起来。

    江承紫看李世民这试探得差不多了,便看了看窗外,低声说:“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恐怕不安全。还请陛下尽快回宫。”

    “朕,等你回来。”李世民看着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阿芝,定不负所托。”江承紫斩钉截铁地说。

    李世民点点头,说:“那朕,静候佳音。”

    尔后,李世民回宫。李靖按照李世民的指示,让那些选拔好的人集结出发,当晚就全部秘密关押。而秦叔宝夫妇则是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秦家军十五个人少年悉数出现在李靖的庄子上。程知节、魏征、房玄龄则是跟随李世民回了长安城。

    一切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晚星临万户,江承紫宿在李靖的庄子上歇息,三更时,忽然起身,与秦叔宝夫妇三人悄无声息地出发。

    天气晴朗,深蓝的天空里,全是星斗。山野的影子像是巨大的兽,偶尔有夜鸟鸣叫,声音凄厉诡异。一行人急行军,谁也没有说话。

    跑了约莫半小时,秦夫人才低声问秦琼:“三郎,你可还好?”

    “自从练习了太极,吃了王景天的药,身子无甚大碍。”秦叔宝回答,声音到底气息不顺。

    江承紫看已接近迷途山,估摸着天微微明就能到达迷途山下,她便主动提出停下来歇息。

    “一切可还在计算中?”秦叔宝问。

    “秦伯伯,一切都在计算中。李尚书恐怕以为我们还在睡觉。你那十五名少年就暂且留在他的庄子上了。我们的人已暗中进山潜伏等待我们。”江承紫回答。

    先前,两人已私下商量了不能用朝廷提供的人,只能用自己人。因此,秦家军里最顶级的十人,以及江氏暗卫选拔出的十五人,还有地绝里选拔出的十人,另外还有三名随行的医者。一共三十八人。这三十八人已分为十批次入了迷途山,静候他们的到来。

    “那就好。”秦叔宝看着远处迷途山隐约的轮廓,认真地调整气息。

    “我们约莫会在天微明时,到达迷途山下。”江承紫报告路途。

    “阿芝,你怕不怕朝廷怪罪?”秦叔宝看着眼前巍峨的群山询问,星河流淌,他只觉得像是年少时等待奇袭敌人大营的时刻。

    “秦伯伯说笑。这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江承紫回答。

    “那就好。”秦叔宝在座位上坐下来。

    尔后,三人并没有多言,只休息片刻,便继续赶路。三人都因怕打草惊蛇,并没有骑马,只一味急行军,终于在天即将破晓之时到达了迷途山脚下。

    江承紫站在山的入口处回头去往,看到与李恪共同借宿过的农家,想起他此番置身于危险中,她便毅然转身,入了茫茫迷途山。

第五百八十九章 猖獗的威胁

    长安郊外

    李靖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晌午之前,探子陆陆续续回报说追寻到十里之外,只见到三人的马匹,便再无踪迹。

    李靖没言语,只挥挥手让探子下去。一旁的军师低声说:“尚书,这事怕得赶紧禀告陛下。”

    李靖还是没说话,只是将衣袖里的清江白拿出来看了看。那是他第一次瞧见一个女娃的字居然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刚劲英气。

    上面短短的几行字:吾敬尚书勇谋忠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然此番不辞上路,实因间谍无数,敌我不明,不敢拿国家前途为赌注。还请尚书体谅,必要时,予以保密。当然,陛下所下任务,吾必会如约完成。

    这类似于军令状的一段话,李靖看了很多遍。

    “尚书,这事是大事。”军师拢了拢衣袖,又进言。

    “原本,就是秦琼的事。当时,我就不该插手。”李靖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答非所问。

    军师一愣,连忙说:“哪能一样?秦家军早就不复当年。只剩下老弱残兵,尚书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李靖还是没接话,只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三人就那样出去。整个守卫森严的山庄竟然无一人知晓。”

    这得是多么厉害的军事能力才能做到啊。秦琼果然还是秦琼!李靖在心里默默佩服,同时对于秦琼辞官有一种惋惜。

    “他们早有预谋。”军师说。

    李靖蹙了眉,问:“张生,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军师回答。

    “你也该回家休养了。”李靖面无表情。

    军师忽然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越发不妥帖了。他的主人是个为国为民的人,爱惜人才得不得了,显然这次很是欣赏这三人。而自己竟然猪油蒙了心,开始说这种莫须有的话。

    “尚书,是小的多嘴了。”张生倏然下跪。

    李靖摆摆手,说:“你先出去吧,我要自己想想。”

    与此同时,长孙无忌刚下朝不久,长孙冲就匆匆来到书房,压低声音说:“父亲,可能出事了?”

    “什么事?”长孙无忌放下手中的毛笔,踱步到旁边,在盆子里洗手。

    “父亲,我们在军营安插的人,皆,皆联络不上。”长孙冲蹙了眉。

    长孙无忌背脊一直,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看着长孙冲,喝道:“一个都联络不上?”

    “联络不上。”长孙冲小心翼翼地说。

    “派人去查。”长孙无忌狠狠地将手中的帕子扔在水盆里。

    “回禀父亲,已派人去查了。没有音讯,像是无端失踪了。”长孙冲声音越发低了。

    “你不会派人前往迷途山查探?他们不是会留下记号吗?”长孙无忌竭力压住火。最近,自己这长子办事越来越不得力了。

    长孙冲抿了唇,低声说:“父亲,已派人去瞧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的记号。并且,我们的人不熟悉迷途山,不敢贸然上山。而且,李靖还派人盯着迷途山各个入口。”

    长孙无忌一听,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后说:“你替我递名帖给房玄龄,我去看望看望他。”

    “父亲,私下见他,不太好吧?”长孙冲说。

    “你懂什么?速速去。”长孙无忌扫了长孙冲一眼。长孙冲只觉得父亲眼睛如刀,像是要将他活剐了似的,他连忙退了出去,迅速往房玄龄的府邸上递了名帖。

    那边厢,房玄龄身子不好,刚服了药睡下,就听闻长孙无忌来拜访。房玄龄的长子房遗直正在屋里整理卷宗,顺带把一些典籍搬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听闻长孙无忌来摆放,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对房玄龄说:“父亲,这长孙无忌与你交情什么时候这样亲厚了?”

    “你这不孝子,还打趣父亲了?”房玄龄白了他一眼,坐在床边整理衣衫。

    房遗直将手中典籍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说:“他日理万机,哪里瞧得上房府?就算瞧得上,也不过是瞧得上父亲你那宰相之位。”

    “遗爱胡言乱语惯了,你最近也开始胡言乱语了?祸从口出。”房玄龄板了一张脸。

    房遗爱端端站在屏风旁,一边帮父亲整理帽子,一边说。:“我瞧着他是来者不善,无事不登三宝殿。”

    “也许吧。”房玄龄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番,心里对于长孙无忌的来意也是知晓一二。毕竟长安城里,长孙家的眼线是遍布各处,他昨日与陛下一同微服出府的事,长孙无忌必定是知晓了。

    不过,早上没来,此时才急匆匆来了。难道事情有什么新的变故?

    房玄龄微微眯起了眼,小厮就进来通报说已按照吩咐将国舅迎在了正厅。房玄龄点点头,便缓缓走了出去。

    长孙无忌见到房玄龄,自然是嘘寒问暖一番,询问他是什么病情,还说孙思邈医术高明,让这药王来瞧一瞧。

    房玄龄笑道:“不中用了,偶感风寒。不碍事。”

    长孙无忌似笑非笑,说:“虽入了夏,但毕竟才四月天。郊外还是很凉,我们这些老家伙年纪大了,不可大意。”

    他径直就指出郊外,显然并不想兜圈子。

    房玄龄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僵了,只说:“郊外天气如何,我倒不知。只知这四月天的天气是不太稳定。总是什么都想展示,什么都想占着。又想春天那样惹人爱,又想像夏天一样让人膜拜。弄来弄去,四不像。”

    “房相国说话颇有深意呀。”长孙无忌似笑非笑。

    房玄龄摇摇头,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了。”

    长孙无忌没说话,喝了几口茶,才问:“我听闻遗爱前些日子在平康坊点灯了?”

    “是呀,那个不成器的。和你家三小子闹上矛盾了。”房玄龄说。

    长孙无忌哈哈笑,说:“孩子们的事由他们闹去,哪能影响我们的情谊呢。”

    “谁说不是呢?我这小儿子真是让我极度失望。”房玄龄感叹。

    “我那三儿子也是。今次陪蜀王出使突厥,我这心也是不踏实,生怕他行差踏错。不过,好在我别的孩子还算听话。”长孙无忌说。

    “是呀。你家大公子怕是待皇后临盆出月子后,就要与公主大婚了吧?”房玄龄说。

    长孙无忌点点头,话锋一转,说:“相国呀,你也是太好说话了。没纳妾什么的,这家里就俩孩子。遗爱又那样,遗直似乎也是只喜欢读书,不常与人走动,到底是弱了点。”

    房玄龄垂了眸,心里如同寒冰潭,这长孙无忌摆明是在威胁他。在告诉他将来的朝堂是长孙家的天下,而房家就房遗爱与房遗直兄弟俩那样,迟早会衰败的。

    “他性子喜静。”房玄龄像是丝毫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多与我家冲儿走动走动,彼此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长孙无忌笑道。

    这是在给房玄龄甜枣,是在告诉他要认清形势,将来只有长孙一族才可以庇护房遗直。他知道房玄龄绝对能明白他话语里的弦外之意。这是以谋略著称之人。

    房玄龄对于他的话,只是不咸不淡地回答:“多谢长孙兄对犬子的关心。”

    这样不咸不淡,谈话陷入尴尬。长孙无忌兀自摆弄着手中茶杯,过了一会儿,才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房相国昨日与陛下微服出游了?”

    “没有的事,你准是听错了。昨日我下了早朝,身子不适,早早就睡下了。”房玄龄径直说。

    这摆明是不给长孙无忌面子,不想与他谈。长孙无忌眉头一蹙,笑道:“那是我听错了。”

    “告诉长孙兄这消息的人真是其心可诛,长孙兄绝不要姑息养奸。”房玄龄严肃地说。

    “好。”长孙无忌压着火,很是客套地说,“既然房相国没有什么大碍,我这便不耽误你休息了。”

    “那就不留国舅了。”房玄龄起身回礼。

    长孙无忌匆匆离去,一上马车,一张脸已黑得像是锅底。

    房玄龄咳嗽几声,转过屏风,对站在屏风后的长子严肃地说:“你日后的仕途可能非常不顺畅。”

    “我很高兴父亲没有因为权力与名声,向长孙无忌妥协。也很高兴父亲没有为了儿子的未来无原则。”房遗直笑着说。

    “总之,是父亲对不起你。”房玄龄叹息一声。

    就在方才,他已决定了,绝对不辜负陛下的期望,不能受长孙无忌的要挟。最多不就是这个相国不做了,一家人就算做个钓鱼翁也是好了的。

    “父亲,这不是你的错。何况,胜负还没有分。”房遗直微笑。

    房玄龄却无心继续与儿子说话,而是想到长孙无忌来访,怕是那批被下狱的人里面有长孙无忌的眼线。想到此处,他顿时觉得那女娃真是玲珑剔透,特别聪明。

    “对了,长孙无忌来找你,似乎是想探听昨日微服的事。他这样火急火燎地上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房遗直径直分析,“能让长孙无忌抓狂的事,我倒是很好奇。”

    房遗直说着就笑起来,满怀期待。

    房玄龄一听,顿时觉得事情或者不仅仅是他的人被抓起来那么简单。或者还有别的情况,他必须要进宫一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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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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