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宫廷演技派
“来问我呀。”江承紫继续逗他。
“不要你管。”小娃李愔落荒而逃,蹦跶出蓬莱殿门,就“啊”一声,随后就是奶声奶气地喊:“儿臣拜见父皇。”
“疯跑疯玩,成何体统?”李世民不悦。
“儿臣知错。”李愔乖巧地说。
然后,有舍人高喊:“淑妃娘娘迎接陛下入蓬莱殿。”
杨淑妃早已梳妆妥帖,因听见李恪与杨氏阿芝在教育李愔,便在屏风后站着,也算是听听这杨氏阿芝如何厉害。这听了一会儿,她发现这女娃还真是晶莹剔透,挑了这么个时机教训李愔。实则是演了一出好戏给皇上看,而又让皇上更爱这一双儿子。
这番,杨淑妃听见舍人高喊,赶忙出殿门迎了李世民进来。
“恪儿与阿芝也在这里呀。”李世民问。
“回父皇,儿臣从御书房出来,觉着没什么事,想母妃这些日子定然担心便来看望母妃了。”李恪解释。
李世民“嗯”一声,却是瞧着杨氏阿芝,仿若是在问“人家李恪是来看母妃的,你来做啥”。
江承紫连忙回答:“回陛下,阿芝,就是,就是单纯地向来看望一下娘娘。”
她将头深深埋下去,一副害羞的样子。李世民果然哈哈大笑,说:“你这一天,也算是见公婆了。”
“陛下,这孩子率真,可脸皮也薄呢。你就莫打趣她了。”杨淑妃在一旁帮腔。
李世民哈哈笑,说:“淑妃呀,你是瞧着这丫头的脸皮子薄。今日你没上朝堂,我可是瞧了好精彩一出戏呢。”
“啊?上朝还能看戏?”淑妃故作不知。
“这俩家伙还没与你说?”李世民坐下来,瞧了端正站立的一双人儿。
“恪儿刚回来,只与我说一切都已查清,是突厥奸细在搞鬼,加上朝堂里有些人对他有偏见。这正说着,阿愔就回来了。说是跟老五打了一架。”杨淑妃眸光坦然,说起谎话来比真的还真,那眼神都不带闪烁的。
果然呀,能在这后宫生活的,个个都演技派。
“哦,阿愔怎么跟老五打架了?李佑欺负你了?”李世民问李愔。
李愔咬了嘴唇,然后犹豫一番,倏然就跪下去,说:“请父皇责罚,是儿臣先动手打的五哥。”
“嗯?怎么回事?”李世民问。
李愔低着头,说:“父皇,是五哥他胡言乱语。说我三哥有谋逆之心,父皇已派人去缉拿我三哥,不日就要押解长安问斩。到时候,我与我母妃都逃不了干系。他们还说我母妃会被白绫赐死。不知父皇赐给我的是毒酒还是别的呢。我,我气得发抖,因此就动手揍了他。请父皇降罪。”
李愔跪在地上,低着头,但身形笔直端正。小小的身形显出一股子倔强。
我去,这小子也是天生演技派啊。不管这事真假。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竟然将事情滴水不漏地叙述出来,啧啧,这李愔还真是个妙人。
自此,江承紫忽然有点了解历史上那位六皇子李愔的想法了。那位才是真正看透了大局的孩子,比当时的李恪还看得透彻吧。
“这个混账。阿福,你去将李祐与德妃一并带到这里来,我亲自问问。”李世民对一旁的舍人说。
那舍人立马就屁颠屁颠地出了蓬莱殿。杨淑妃忧心忡忡,连忙说:“陛下,这只是孩子间的口角。将德妃一并喊来,这太严重了吧?”
“老五怎么知晓这些?定是德妃那边有奸佞之人。我让德妃来,正是为她好。”李世民耐心地说。
“陛下原是这等心思,那我就放心了。德妃身子不太好,我怕陛下若是责罚她。”杨淑妃说。
李世民摇摇头,说:“德妃身子不好,性子柔弱。不似你见多识广,对管教孩子自有一套。我不会责罚她。只是祐儿连这等话都敢说。若今日不加以惩戒,他日就更无法无天了。”
“陛下,祐儿也只比阿愔大两岁,也还是个孩子。陛下也不要过于严苛。倒是尽快为祐儿找几个显得正直的大儒为长史,打磨打磨他的性子才是。”杨淑妃又说。
李世民连连点头,道:“此事早该提上日程了,我明日就差人推荐。”
“多谢陛下。”杨淑妃要起身拜。
李世民摆摆手,道:“爱妃不必如此。在这蓬莱殿,你我、恪儿、阿愔便是一家人,阿芝日后也是蜀王妃,便一并不要拘束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淑妃微笑着回答,又瞧了瞧江承紫与李恪,道,“你们也是听到了父皇的疼爱了吧?”
“多谢父皇。”李恪与李愔同时说。
江承紫也是调皮地谢恩。李世民哈哈一笑,然后对李愔招手道:“阿愔,来,到父皇这里来。”
“是。”李愔这才站起身,很是乖巧地走到李世民身边,将手放在李世民手中。
“阿愔,你很好。知道护着兄长与母亲,这是男子汉该有的。”李世民将他抱在怀里,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李愔乖巧地回答。
江承紫不禁感叹这后宫真是造就人才的地方呀。七岁的小屁孩竟然演技这么好。
“可方才我在殿外听到对你母妃与兄长的说的话了。”李世民瞬间严肃起来,还不经意地扫了江承紫一眼。
江承紫假装没看见,心想看这小屁孩怎样扭转乾坤。李愔面对李世民的严厉,竟然不紧不慢地说:“父皇,儿臣那是气急了。真心怕三哥做这等事。这世上,与我最亲的就是父皇、母妃、三哥,我不想失去你们,我想我们一家人父慈子孝,和和睦睦在一块儿。”
“好孩子。”李世民叹息一声,将李愔搂在怀里。一旁的杨淑妃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江承紫觉得这小屁孩的演技真心了得,能说会道演技好。
“父皇,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的吧?”李愔扑闪着大眼睛瞧着李世民。
“会,当然会。我的阿愔呀,长大了。”李世民很是高兴,论教养,这淑妃教出的孩子真心与别的妃子不同。就是皇后教出来的也不见得有这样得心。
李世民想到此,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淑妃。眉眼低垂,唇边含笑,仿若儿时初见那般。
“阿愔,你想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就要信任你三哥,更要信任父皇。”淑妃理了理李愔的衣摆。
“我知道了。”李愔撇撇嘴,然后从李世民怀里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李恪面前行礼,“三哥,是阿愔不应该,请三哥莫要气恼,原谅阿愔。”
“阿愔,我是你三哥,理解你的担心,怎么会怪你呢?你且放心,三哥不会做那等事。”李恪伸手摸了摸李愔的脑袋。
李愔一下子跳开,又瞧了瞧一旁的江承紫,怯生生地问:“九姑娘,你方才说话可算数?”
“啊?哪句话?”江承紫大约知晓李愔指的是什么,但不确定,就这样故意不解。
“就是你说要拓宽我眼界,要走遍三山五岳。”李愔说。
江承紫笑了笑,说:“我可不是去旅行。我与你三哥是想要从平和的角度去为大唐的繁荣出一份儿力。”
“那,可否带上我?”李愔问,随后又撇撇嘴,小声说,“我不愿做个混吃等死的皇子。也不愿做领兵之官的皇子让人猜忌,平素里不得安宁。但,我又是大唐的皇子,更是父皇的儿子,不能逃避责任。所以,九姑娘,你既师从仙者,见多识广,帮我找个能帮大唐繁荣,又能不被人猜忌,安安稳稳的方向。”
李愔说到这里,眼睛亮闪闪地瞧着她。
江承紫忽然觉得这小孩特别通透,以及她觉得肩膀一沉,这担子还真是不轻。
“只要殿下信任我,我自当竭尽全力。”江承紫缓缓地说。
“三哥信你,我自是信你。”李愔回答,然后又强调,“不要当我是孩童,就敷衍我。”
“我虽为女子,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殿下放心。”江承紫说。
“哈哈,阿愔这是要自己找老师了?”李世民哈哈笑。
他今日很是开心。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先是焦灼了许久的蜀王弹劾案有了圆满的结果,尔后,一帮肱骨之臣密谋灭掉梁师都;三则是在这蓬莱殿里,听到两个孩子这般言论,深感欣慰。
这一切,似乎都是因这女娃。
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这女娃。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但五官却已倾国倾城,像极了王氏安平。不过,她比王氏安平更淡定。当年的王氏安平倾城之貌,但神情哀伤,眸光总是摇摆不定。但眼前的女娃明明才十岁,可所作所为都很坚定,没有任何的彷徨。
“是她说要引我去看这广阔天地,开阔眼界的。我就要瞧瞧是不是胡言,是不是浮夸。”李愔很硬气地回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殿下等着瞧呗。”江承紫笑了笑。
“哈哈哈,你们这些小娃,真好呀。”李世民感叹一句,觉得像是儿时的日子。
杨淑妃只是在旁边瞧着,心里想:就目前来看,这杨氏阿芝还真是恪儿的贵人。而且,弘农杨氏还真培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她心里略略放心。
就在这时,舍人小方快步进来,道:“回禀陛下,德妃与五皇子来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阴氏
德妃阴氏,乃前朝开国名将阴寿的孙女。其父阴世师在隋朝官拜骠骑将军、张掖太守、左翊卫将军。在李渊太原起兵后,杀了李渊第五子,且挖了李渊祖父、父亲的坟墓,毁了李氏一门的家庙。
毁人祖坟,这是天大的仇恨。因此,隋败亡后,李渊攻克长安,斩杀了阴世师。阴氏一门,成为大唐的获罪之人。但阴氏一门也算大家族,其子弟年幼者皆不曾获罪。
而阴德妃大约因其颇有姿色,被李世民收做妾室。后来,生下第五子李祐。在李世民玄武门兵变夺得帝位后,阴德妃也成为四夫人里的德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与贵妃。
而阴德妃的弟弟阴弘智则是因在对付李建成的过程中有功,因此在李世民登基后,在他的姐姐阴月娥升为德妃后,他也担任了吏部左侍郎一职。
当然,江承紫对此人记忆犹新的是他妄图复制玄武门之变,怂恿李世民第五子齐王李祐谋反。最终,被诛杀,连累德妃也是连降两级,之后的结局,历史并没有记载,但任凭谁都能想象得到是多么凄惨。
因此,江承紫对这阴弘智向来没有好感,下意识就觉得是建宁小人。至于德妃,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也许不曾做过那些儿子君临天下的梦,但就今日李愔所言的李祐,说明德妃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让他们进来。”李世民方才还很高兴,一想到方才李愔所言,心里就很不高兴。这第五子也不是个特别聪敏的,如今还能说出这种混账话,真是让人不痛快。
蓬莱殿里的高兴气氛为之一凝,一袭水蓝色宫装的德妃低眉垂首款步进来,身后跟着瘦高的孩子,也是低着头,跟着德妃亦步亦趋,想必就是那李祐。
“拜见陛下。”
“拜见父皇。”
德妃与李祐齐声说。李世民不咸不淡地一句:“平身。”随后他让德妃在一旁坐下,只问那李祐:“方才听说你与你六弟打了一架?”
德妃一听,脸刷白,正要说话。李世民摆手阻止她不要说话。德妃只好闭了嘴,李祐一听,还未回答李世民的话,便用目之余光扫了李愔一眼,大约那心思就是说李愔是小人,还告状什么的,不是男子汉。
总之,大约就是小学幼儿园里,对告状孩子的鄙视那种。
李愔假装没看见,就坐在李世民身旁,眸光平静。
江承紫再度暗暗称奇,这李愔果然也是个不简单的娃娃。啧啧,这蓬莱殿里个个都是人精。
“回答朕。”李世民看到李祐那神情,顿时就想发火。
李祐吓了一跳,连忙回答:“回禀父皇,是六弟先动的手。”
“你六弟因何事要与你动手?”李世民看李祐这么避重就轻,心里更是恼怒,声音不觉加大。
“儿臣,儿臣,儿臣也不清楚。”李祐吓着了,浑身都在发抖,这会儿更是不敢承认。
“混账,你敢说,不敢承认?”李世民抓起旁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李祐也不敢躲,那茶杯便砸在李祐额头上,索性里面的水早就不烫了,没有双重伤害。但李祐的额头顿时冒了血。
德妃一看,立马起身跪在地上,喊:“陛下,饶了祐儿。他,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知道他说的什么话吗?”李世民更恼火,一边让月姑姑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一边拍了拍桌子。
“父皇,儿臣以为五弟年幼,那等话断不是他能说出的。怕是有奸佞小人在怂恿。”李恪眼看这事情要闹大,连忙起身。
“他还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都帮父亲大忙了。”李世民叹息一声。
“父皇,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种奇遇。”李恪回答,随后瞧了江承紫一眼。
江承紫假装没瞧见,只是好奇地看着德妃与李祐,像是在观察什么似的。
“也是。”李世民略缓和,对跪在地上的德妃道:“你是朕的妃,是四夫人之一,我赐你德字,是因你一直都是贤德之人。可如今,李祐这混账所言,你说如何做?”
“回陛下,我,我不知,还请陛下明示这事情的始末。”阴德妃瑟缩发抖。
杨淑妃也在一旁说:“陛下,本是孩童口角,继而动手。德妃姐姐必定不知,这般没头没脑怪罪,她也不知呢。”
李世民方才本来就是火大,又打伤了李祐,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会儿,杨淑妃与李恪递了台阶,他便也顺着下来,叹息一声说:“那就让李祐处理好伤口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月姑姑正让医女给李祐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是。”李祐小声回答。
李世民便询问了德妃一番李祐的学习情况,跟了什么人学习。身旁的伴读是哪一家的。平素是由哪些个宫人照顾起居。
德妃一一回答。李世民就对一同来的舍人吩咐,将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好好调查一番。这边厢,李祐包扎完毕,也不敢隐瞒,只好一一将事情是始末说了一番,还真与李愔说得一般无二。
“谁人与你说的这些?”李世民非常严肃地问。
李祐犹豫了一下,看到李世民严厉的眼神,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知道不得不说,便说:“是,是我的伴读阿瑾。”
“阿瑾?哪一家的?”李世民问德妃。
德妃脸色刷白,道:“回陛下,阿瑾乃吏部侍郎阴弘智家老小。与李祐年纪相仿,便入宫伴读。”
李世民一张脸更阴沉了,思索了片刻,才说:“德妃,你也许久没见过你的亲人了。这世上,便只有吏部侍郎与你最亲。明日,我让人宣他们夫妇入宫,你们好好聚聚。”
“多谢陛下恩典。”德妃连忙谢恩,脸色却更白了。
这是恩典,却更是让她亲自来劝他弟弟。
“李祐作为皇子,不分黑白,不谨言慎行。从今日起,身边伴读、宫人一并换了。调查出来的奸佞按律法处理。至于李祐,朕今日就封你为齐王,过几日,到你的封地去之官。去看看民间疾苦,好好反思烦死自己的行为,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皇子。不要只做皇子享乐,却不知这世上享多大的乐,就该承担多大的责任。”李世民严厉地说。
第五百四十九章 长安风云(一)
李祐一张脸上全是惊吓,又不敢反驳,只得可怜兮兮地谢恩,说儿臣定当铭记。
江承紫从这张惊恐的脸上,看到了深切的怨恨。看来这孩子从小就已被教坏,已经长歪了。
可作为父母的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将他放出去祸害旁人,到后来害人害己。
唉!
江承紫心里轻叹,但她并没有有插手的意思。在这蓬莱殿,她只想作壁上观。
德妃一听要将李祐送到齐地去,立马瘫软匍匐在地,喊:“陛下,我一定细心管教李祐。他还年幼,请陛下再让臣妾管教两年。求陛下开恩。”
“是啊,陛下,阿祐还小。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齐地,有个万一——”杨淑妃也跪地为李祐求情。
李世民不语,德妃在地上磕头哀求:“陛下,是我管教不严,求陛下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管教阿祐。”
“管教?你性子就是太弱,没点分辨。旁人说什么,你就什么都信。”李世民厉声喝道。
“是,是,是我的错,求陛下责罚。”德妃连连磕头。
“陛下,德妃姐姐身子不好。”杨淑妃低声说。
李世民叹息一声,拂袖道:“我何曾希望他去远方。可他在这长安,身旁的环境不好。”
“父皇忧心儿子们,多谢父皇。”李恪缓缓起身,然后跪在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一惊,问:“恪儿,你这是何意?”
“父皇政事繁忙,还记挂孩子们的成长发展。恪儿替兄弟姊妹多谢父皇。”李恪说着又是重重一拜。
“恪儿,我为父,自是对你们有这份儿责任。父皇亦不盼别的,就盼你们兄友弟恭,家人和睦。”李世民缓缓地说。
“儿子们定当铭记。”李恪回答。
一旁的李愔也是立马回答,只有那李祐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本身就愚钝,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父皇,儿子也,也一定铭记。”
李世民颇为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对德妃说:“你且先起来。”
“陛下,我这么久没求过你。如今,我就求你一次,让我好好教阿祐,就,就给我半年的时间。若,若阿祐没起色。”德妃没起身,更加匍匐地低了。
李恪立马说:“父皇,儿子也认为立马让阿祐去封地,仓促了许多。一则阿祐没心理准备,说直接点他还是个孩子,父亲与母亲皆不在身旁,对外面局势不了解,很容易受到奸佞之人的蛊惑。二则,长安有父皇、皇后,五弟的母亲,还有朝中大儒,皆可教五弟。儿子以为在长安是五弟最好的环境。”
“是呀,陛下,齐地与长安相距甚远。我们瞧不着,那些地方官员最喜阿谀奉承之事。若是阿祐遇见一二,怕没认真反思,反而沾染了旁的恶习。还不如将他放在长安,有陛下与皇后为他把关。”杨淑妃也趁机说。
“是,是。我,我让皇后教他,皇后大贤,不仅统领后宫,还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德妃也附和。
“皇后身子不太好,如今又是双身子,哪里有精力教这顽劣的孩子?你自己既然做了母亲,就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跟从前一样糊里糊涂分不清大局,只有害了老五。”李世民板起脸教训了德妃一顿。
德妃听这话有戏,连忙谢了恩。
李世民便瞧着李祐,道:“说你大,你确实不大。说你小,你却也不小了。太子像你这般大时,为了当时的局势,自请为人质,尝尽各种苦难,始终气度不改。你三哥像你这般大时,已带兵协助父皇攻打贼子。你四哥与你没相差几个月,去年已跟随工部四处学习,参加水利设计,并且立志要考察大唐地域,撰写地理著作。你呢?”
李祐原本跪着,身形因这话更佝偻了。
李世民也是不忍,叹息一声说:“父皇不求你如何。只想你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孩子。”
“是,父皇。”李祐小声回答。
“罢了,你且随你母妃回去。”李世民摆摆手。
德妃与李祐谢恩离开。
李世民对身旁贴身的老舍人,道:“阿福,你将李祐身边的人都换个干净,挑选的人都给我过目过目。另,德妃宫里的人的底细也一并调查一番。今日阿祐对阿愔说的话,必定是有出处的。你不动声色地将出处揪出来,禀告朕。”
“是。奴婢这就着手去办。”阿福行了礼,告退了。
李世民这才将淑妃扶起来,温柔地说:“这事,你原本就不该掺和的,指不定日后,德妃要怨恨你。”
“陛下,怨恨就怨恨吧。你是父亲,有许多的皇子公主,你每日里还有许多的政事要繁忙。可对德妃与我来说,孩子们就是我们的大部分。我理解她的心思,毕竟她身子不好,只有阿祐一个,日后也不能再生。阿祐自是她心尖尖上的宝了。”杨淑妃缓缓地说。
李世民笑着摇头,道:“你呀,总想着旁人。”
“陛下,是你谬赞了。我其实就想着我自己,想着我的恪儿、阿愔。”杨淑妃略略撒娇。
“好好好,都依你,我不与你争。这都过了晌午了,你还不传午膳?我早膳没吃几口。”李世民笑道。
杨淑妃这才大惊,连忙让月姑姑通知了御膳房,将李世民的午膳一并送到了蓬莱殿。
初唐用餐并不是后世觥筹交错的大圆桌,而是按照地位辈分长幼安排几案,菜式分成小碟放到案几上,各自食用。若宾主要同饮,便共同举杯。
这一顿午膳就摆在蓬莱殿正厅内,李世民首席。杨淑妃则在次席,李恪与李愔分列又次席。至于江承紫的地位、身份都是末等,便在末席。
虽是末席,但菜式并没有怠慢,与主人一般无二。桌上精致的杯碟,菜的种类不少,就是分量不多。饥肠辘辘的江承紫非常文雅又快速地扫光所有的杯盘。
因李世民不喜饮酒,席间便没饮酒。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李世民关心了江承紫几句,问她杨氏六房的府邸可有弄好,如今住在谁家。
江承紫一一回答,李世民也没特别说什么,径直回去找人开会了。毕竟梁师都这是要绕道把他灭了,这事不小。
吃完饭,江承紫便向淑妃告辞。
杨淑妃很是感激这女娃,今日两个孩子的事,这女娃都处理得特别得当。
“阿芝,你这边有什么不太清楚的,尽管来宫里问我。”杨淑妃叮嘱。
“阿芝多谢娘娘。我初来长安,日后肯定有许多事要麻烦娘娘指点呢。”江承紫客套地说。
杨淑妃笑着点点头,说:“求之不得。”
江承紫傻兮兮地笑了笑,在李恪的催促中,出了蓬莱殿。
李愔张了张嘴,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略略蹙眉,转身入了蓬莱殿。
“阿愔挺有意思。”江承紫轻笑。
“挺冷漠吧。”李恪轻叹,尔后说,“我算作两世,却都看不透他。他明明也是聪敏,才华横溢,而且很会讨父皇欢心。可他什么正事也不做,成天就是打猎、嬉戏游玩、享乐。纨绔子弟所做的事,他都做了。而且,他懒得跟朝中大臣的子弟一道,不屑于他们的行径。他自己养了一帮寒门之人,每日里吃喝玩乐。”
“咦,这是上辈子的事?”江承紫问。
历史上对李愔的记载极少,只知晓他被李世民斥责为禽兽不如,后因李恪与杨妃谋反案牵连,被流放,死于流放地。
“嗯。”李恪点点头,然后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高远的淡蓝天空,感叹:“还能与你同看长安天空,真好。”
“傻样。”江承紫哈哈笑。
不远处的回廊处,有几个小姑娘在那边窃窃私语。为首一人正是李丽质。其余的看起来是别的公主,想必是听了李丽质讲述杨氏阿芝在淑妃的蓬莱殿,但碍于李世民在发火,又不敢贸然去蓬莱殿,便在这外面等着了。
“像是公主们?”江承紫低声问。
李恪瞧了绿树掩映处,点头道:“大约是在瞧你。你可不知,你已是盛名天下了。日后,旁人怕都不说蜀王了,会说‘瞧,那就是杨氏阿芝的夫君’。”
江承紫哈哈一笑,打趣:“蜀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哟。”
“甘之若饴,怎么会后悔呢?”他轻笑,眸子晶亮,容颜俊美,映衬着清亮的目光,江承紫只觉得原来赏心悦目的容颜也让人如此开心。
“那就做好我背后的男人,成为杨氏阿芝的男人。”她哈哈笑。
笑完了才发现李恪笑得诡异,江承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生硬地转了话题问:“前世,李丽质什么结局?”
“结局?”李恪想了想,神情悲戚,道,“她是父皇极其喜欢的女儿,天生丽质。也是第一个嫡长女,父皇与皇后以为给了她天下最好的。她死于贞观十七年夏。”
“嗯?”江承紫还等着李恪继续说,李恪却安安静静地看着远处起起伏伏的皇城,神情越发悲戚。
“贞观十七年,有什么吗?”江承紫低声问。
李恪转过来看着她,眸子里有泪光,他低声回答:“阿芝,那一年,老五谋反被诛杀,接着承乾谋反,紧接着李泰被贬为庶人,李治为太子,我成为长孙无忌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稚奴不安寝的存在。那从那时,开始与长孙一族抗衡。弘农杨氏插手,第二年春,你忽然身死。”
江承紫看到他眼中深浓的难过的与害怕,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说:“都过去了,没事,没事。这一世,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对吧?”
李恪抿抿唇,继续说:“丽质随父母,身体先天有疾,然一直保养得很好。入了长孙府邸,也是孝敬公婆,丝毫没有嫡长公主的架子。但我与她原本不亲厚,又因她入了长孙府,便极少言语,不过点头之交。不过,她虽有心悸之症,但一直不曾发作。可那一年,她突然就发作,陡然病入膏肓。那时,我也处境艰难,便不曾细想。如今你问,我想或者是长孙一族迫害她的兄弟,她知晓了真相,也便唯有一死。”
李恪说到此处,面上难掩心痛与悲愤,一双手握紧成拳头,低声说:“此生,我也一直在想,要不要将长孙一族连根拔了。他乃饕餮,所图颇大。”
江承紫默默不语,李恪叹息一声道:“让你担心了。”
“不,我在认真考虑你说的事。”江承紫很认真地说。
“傻。我只是说说而已,这种来来回回的勾心斗角,很累。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不过短短几个春秋,我不想你陷入这种无聊的事中。”李恪低声说。
江承紫摇头,道:“阿念,这事,太子就是咱们的底线。若他敢动承乾,咱们就要动他。若他相安无事,一切以国为重,那我们也就相安无事。”
李恪不由得看她。她眉目干净,就站在花树下,神情坚定。
他忽然明了,这女子为何与旁人不同。是因为她不管前世今生都很淡然很笃定,她所做每一件事都从不犹豫,整个人生从不彷徨。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江承紫笑了笑,又瞧瞧树木掩映处,那些天生贵胄的可怜公主们,觉得锦衣玉食的她们真是可怜。所存在的价值,只剩下联姻。
李恪轻轻点头,他也明白只此一条路:保住承乾,就是保住了自己,保住了兄弟姐妹们。
两人并肩前行,很快出了皇宫。李恪先将江承紫送到秦叔宝府上,他这才转到了平康坊里一座叫倚翠楼的花楼前。
天色还早,平康坊是长安城最大的红灯区,是夜场所在。因此,此番还静悄悄的,鬼影子也没见着一个。偶尔有人闪过,都是佝偻的打扫之人。
李恪在倚翠楼前,叩了门环。老鸨骂骂咧咧地来开门,说:“小郎君莫要怀了规矩。不要太阳落山,平康坊的仙子们哪能起身呢?”
李恪不予理会,只说:“我找你们这里的琴师。”
“琴师?我这里的琴师可多了,不知小郎君找哪一位?”老鸨先前骂骂咧咧,如今看这位衣着不凡,也不敢有所怠慢。
第五百五十章 长安风云(二)琴师
李恪负手而立,道:“就是前年来此的琴师思南。”
老鸨一听,脸色就不太高兴,说:“看小郎君也是贵人,何苦与那等人往来?”
李恪眸光平静,手一抬,一小片金叶子丢入老鸨手中。老鸨一看,立马一怔,她可没想到思南那个琴师居然比头牌姑娘还红了。
“还愣着作甚?思南在何处?”李恪蹙眉。
老鸨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小郎君请跟我来。”
说完,这老鸨立马提着裙子闪身让李恪进来。倚翠楼并不是平康坊里最红的艺人伎馆。论规模充其量算是中等,但楼阁已是富贵非凡。
不过,天色尚早,夜生活还没开始。倚翠楼里只有丫鬟婆子在轻手轻脚地走动。
老鸨带着李恪穿过前楼,又穿过一条狭长的夹道,来到倚翠楼后院。倚翠楼的后院是个小小的园林。栽种的树木品种不多。
李恪无心品看,只跟着那老鸨来到一座假山前。老鸨指了指假山上的一座封起来的亭台,道:“前几年有个姑娘吊死在这里,此处便没人来。思南自己就搬来了。”
“嗯。你去忙吧。”李恪摆摆手。
老鸨拿了金叶子很是欢喜,临走前又问:“那小郎君可要些酒菜?我这倚翠楼的厨子可是前朝宫里出来的。”
“不必。”李恪摆摆手。
老鸨知趣地退走了。李恪在假山下站了片刻,才随着小路缓缓上去,扣响了门环。
“门没锁,进来。”门内人回答。
李恪轻轻推门而入,白衣散发的中年男子在软榻上打坐,旁边鱼嘴青铜香炉里袅绕着熏香烟雾。男子逆着光,一张脸便看得不很分明。
李恪回身关了门,瞧了瞧屋内的陈设。屋内一张案几,文房四宝。一把宝剑,一张古琴。一只古朴的水壶,几只与这个时空不符合的斗彩水杯,当真是简朴到了极致。
“我来了。”李恪整了整衣冠。
“你很久没来了。”床上的人结束打坐,缓缓站起身来。
“这三年,我在寻她。”他径直说。
“可有寻到?”白衣散发的琴师长身而立,拿了薄薄的竹片轻轻拨弄香料,光影梦幻般的室内瞬间变幻莫测。
“嗯。”他缓缓地说,在一旁的客座的竹榻上坐下来,打量了四周,问,“看来你这日子过得其实挺好。”
“还好。”他转身过来,一张脸是倾城之姿。
李恪见过无数的俊朗男女,但这种倾城的风姿他这算是初次见到。此人虽到了中年,但若是在长安市上走一圈,或者又是另一段侧帽风流的传说。
“说实话,你的琴技一般,那老鸨看起来很势力,居然还给你这么个好地方。”李恪说。
男子轻笑,开了炉子,填入银丝炭,从水缸里打了水烧水。待一切做好,才说:“我这容貌据闻与我曾祖父有七分相似。感谢祖先给了这好皮囊,总是许多方便。”
“哈哈哈。”李恪大笑。
思南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要说与我曾祖父最像的,是你。”
“你又没有见过他。”李恪撇撇嘴。
“没人这么对你说过么?”他反问。
李恪略一怔,忽然想起去年去瞧祖父,跟祖父饮酒。祖父感叹一句:“恪儿这容貌真好呀。瞧着你,与你外高祖父一般模样。”
“很像?”他轻声问。
“是啊。”祖父很笃定地点头,说,“你外高祖父那真是天人之姿,又在军中,自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气质。”
“可惜,孙儿不能入军中。注定不能有外高祖父的气质。”李恪淡淡地说。
祖父李渊酒杯一停,神情便黯淡。经历过玄武门的丧子之痛,他早就看淡了一切,也明了李恪所言之意。
“是啊。不要去军中,没有冲突,就不碍人眼。”李渊不知在说李恪,还是在感叹自己。
李恪也不敢接话,便讲了蜀州见闻与他听。将一些茶叶带给他,李渊听到后来,颇为高兴,说:“待阿芝入长安安顿下来,你且带来我瞧瞧。听你说,这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有人说过你像我曾祖父吧?”思南笑着问。
李恪点点头,道:“我祖父说过。”
“我家里还有他的画像。”思南平静地说。
“你还有家?”李恪诧异地问。当年,他还小,蓬头垢面的白衣男子,背着一把古琴,来到府上拜会,说是拜见唐国公二公子。
那会儿,李世民还在外打仗,根本不在家。长孙氏见了他,问所由来。邋遢的琴师说是投奔二公子的。那会儿,李建成处处在收拾李世民。
长孙氏不敢收来历不明的人,把他赶走。
李恪当时已是死了一回。这人在上辈子根本不曾出现,这会儿出现难道真的意味着有什么变数么?这是不是说明,为何自己没有寻着江承紫,也没有寻到寄养弘农的张嘉。
于是,他叫住了这邋遢的琴师,问:“你是何人?”
落魄的琴师转过身,瞧见他的一瞬,眸子闪亮,神情诧异,反问:“你又是谁家孩童?”
“唐国公二公子家。”他回答。
“你是第三子?”他问。
李恪蹙眉,问:“你是何人?为何知晓?”
他听闻,眸子一亮,随后神情里又是黯然,只缓缓地说:“我不是歹人。”
琴师一张污浊的脸上闪过的惊喜与失望并没有逃过李恪的眼。这人对他是李恪而惊喜,对他是李恪却又黯然哀伤。
莫不是洞察自己命运的人?
想到此来,李恪忽然觉得一颗心突突的跳。不过,他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刻意。他便不语,只瞧着这邋遢的琴师。
琴师与他对视一会儿,便走近他,低声说:“我其实不仅仅是个琴师。”
这,真像个要哄骗孩子的坏人!
李恪无语地瞧他一眼,这琴师还特别神秘地笑着说:“我会相面哟。比如你人中龙凤,伏羲之姿,将来是天骄贵胄,帝王之子。你祖父不日将起兵,会登上帝位,你父亲将来也是帝王。”
李恪听闻,内心大惊。他依旧平静地瞧着琴师。
琴师看他没反应,略略着急,问:“你这什么表情?”
第五百五十一章 长安风云(三)互窥
李恪白了他一眼,:“一切都是未知数,你如此说,为时尚早。”
“具体日子,我知晓。”琴师压低声音,故弄玄虚。
“你这样胡言,给旁人听见了,会害死我李氏一门。”李恪语气平静,打量他的眸光亦平静。
“我只对你说了呀!”琴师笑了笑,一张染满泥污的脸,居然有一双墨玉般黝黑有神的眸子。
李恪无语,心想这人或者和阿紫是一般来历。
他们对历史熟知,要不然阿芝也不会在手札中写:明知他的结局,可我就是不甘心。他长孙一族要只手遮天,我就把长孙一族灭了,把天也换了。或者我在逆天而行,但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吴王恪,是我心心念念的人。上天让我来到这里与他相逢,不就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么?何况,他是个傻瓜。他以为他晚上待我熟睡,悄悄来我床前瞧我,我不知么?我可是国家利剑,最精英的特种部队哟。
“你不信?”琴师连忙问,语气神情都很急切。
李恪决定探一探他的口风,便耸耸肩,道:“我不知你什么来历。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都出现在这里了,或者你所熟知的一切都会改变。预言未必会准。”
“啊?”琴师像是受到了惊吓,喃喃自语“会改变么?会改变么?”
李恪却已笃定此人**不离十跟阿紫一样。
“世间万物各有其规律,但无不在时时变化中。当一只小蝴蝶煽动翅膀,遥远之地或因蝴蝶之小举动引起了一场风暴。你已到来,预言这种事不足以用来吃饭。”李恪缓缓地说。
琴师已被震得无语,李恪继续说:“我看你这琴不错,还是靠它吃饭,风险较小。至于看相算命,搞不好会丢命。”
“你——,你如何知晓蝴蝶的故事?”琴师问。
李恪没理会,只转身入府邸,吩咐贴身侍卫拿一袋金叶子给琴师,道:“我让人护送你去长安。无论天地变换,平康坊都不会有灾祸。做个打杂的,或做个琴师,安稳过日子。”
“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来自哪里?”琴师激动起来。
李恪指了指身后的府邸,道:‘我来自唐国公府。你去平康坊里待着,若有缘,我们会再度相逢。”
“你是个有意思的。”琴师点头一笑,说,“我接受你的安排。”
“这是阁下自愿。”李恪回答。
琴师在他转身的时候,说:“我叫思南,漂泊的琴师。我会在平康坊等你,待你大婚之日,为你送上祝贺。”
李恪脚步一顿,颇为疑惑他为何会提到他大婚,难道他对自己与阿紫的事知晓些什么吗?
“大婚?”李恪瞧着他,低声问。
此番,他不过是几岁孩童,问这大婚的话问得丝毫没有不自在。
琴师也不觉得他回答得违和,点点头说:“是。你大婚,正妃出自弘农杨氏。”
跟他试探琴师一样,这琴师也在这样大胆地试探他。
他不喜欢被人窥伺,冷了一张脸,厉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一个漂泊无依无靠的琴师。”他坦然无惧地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说实话。”李恪耐着性子。
琴师笑着反问:“李恪就真的是李恪么?”
这又是一番试探。李恪垂眸,想这人这样大胆地试探,其实是想跟他做什么交易吧。想清楚这一点,他抬头,平静地看着琴师,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那你请我吃一顿饭,我落魄至此,不曾吃过一顿饱饭。”琴师拍了拍肚子,一脸污浊却笑容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李恪不语,只转身吩咐手下带这琴师去附近的最云楼客栈洗澡吃饭,又给了琴师一身衣裳。可是琴师装逼,说除了白衣,旁的衣衫不肯穿。
“给他白衣素衫。”李恪其实也想知晓这人的底细,只是要慎之又慎。如今,大伯父与四叔对父亲是虎视眈眈,指不定会设套呢。
下人拿了素白的衣衫给琴师送去。李恪在最云楼临湖的包间定了一桌酒席等待。不一会儿,门吱呀开了,屏风后转过一人,素衣白衫,长发只用简单素色发带系着,一张脸宛若天人。
饶是李恪见过各种姿色的男女,饶是他自己一张脸就可名动天下,但他还是被震撼了。这一张脸比惊艳更让人震撼。
而且对于李恪来说,震撼不仅仅因为这一张脸好看,更是因为他曾瞧见过与这一张脸相似的脸。在他的母亲收藏的一幅画像上。母亲曾说那一幅画像是她的祖母独孤皇后收藏的。那画像上的人正是前朝独孤皇后的父亲独孤信。
当然,眼前的人不如画像上的人英武阳刚,眼前的人更偏重于阴柔病弱。
琴师看到他失神,笑了笑,在对面席位坐定,才很无可奈何地说:“人长得好看,总是没办法。”
李恪白了他一眼,心中已明了这人怕与自己还有几分的血缘纠葛。于是,这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嗯,挺丰盛呀,许久没闻过肉味了。”琴师毫不客气,动筷子。
李恪吃不下,只瞧着狼吞虎咽的琴师,问:“你姓什么?”
琴师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回答:“我以为你瞧出来了呢。”
“独孤一门,如今只有独孤彦云一家。”李恪平静地说。
独孤一门,曾显赫无比。北周时,独孤信被逼自尽。子弟亦遭受各种迫害,独孤一门子弟日子皆不好过。除了嫁给李氏一门的独孤信第四女,以及嫁给杨坚的独孤伽罗,独孤信的儿子们都是被放在火上烤。
后来杨坚建立隋朝,独孤一门再度显赫,然而独孤信的子弟无一人能像其父那般名震天下,英武不凡。
再之后,隋朝覆灭,独孤一族几乎被灭殆尽。所剩后辈皆是杨妃之流的女子一脉,早已不姓独孤。就是如今在父亲身边的独孤彦云的先祖当年也不过是独孤信的侍从,被赐名独孤而已,并非真正的独孤族人。
“独孤彦云呀,那一张脸一看就不是独孤家的。”琴师轻蔑地说。
李恪瞧着他,问:“难道阁下姓独孤?”
“显然啊。”琴师眼神明亮,随后又叹息一声,道,“独孤家,败亡了。”
“败亡?无他人?”李恪问。
前一世,他也曾找过独孤家的后人,但一直未有所获,那些人将独孤一门清除得干干净净。大约怕震慑北方的独孤一族加上弘农杨氏、兰陵萧氏直接将长孙一族的荣华富贵抢了。
“嗯,只我一人。”他语气黯淡了些许,但还算平静。
李恪不再讨论此话,只说:“吃完饭,你去长安。”
“啧啧,现在兵荒马乱,你让我去长安。”琴师白了他一眼。
“我派人护送你去,你去平康坊,做个琴师。”李恪径直说。
“那你知道你那媳妇么?”他问。
“啥?”李恪有些疑惑,这人刚提到大婚,怎么又好端端地提什么媳妇。
男人恍然大悟,拍拍头,说:“我是说你的妻。”
“我才三岁。”李恪好心提醒。
“呔,明人不说暗话。三岁的孩子在这里跟我谈古论今,还跟我一起吃饭?听到我问你妻,脸不红心不跳?”琴师鄙视他,大有直截了当的势头。
“你要说什么,径直说吧。”李恪也懒得绕圈子。
“你一定知晓什么。”琴师感叹。
李恪不语,琴师问:“你,是不是该去找她?”
李恪的心一动,可按照生辰八字,她还没有生。他摇摇头,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总之,你先去平康坊。”
他起身离开,魑魅魍魉初次执行任务,就是护送琴师去了平康坊。让他在倚翠楼做琴师。
几个月后,李渊入长安称帝。李恪依旧与杨妃、长孙氏等人住在太远。但他已经开始四处帮助李世民躲避李建成的明枪暗箭,也开始寻找杨敏芝,或者说在寻找江承紫。
这期间,他到过长安好几次。不过,他为了避嫌并没有去倚翠楼,而是在别家。思南自己弄得邋遢不堪,与他饮酒。
思南也不说他的来历,只问:“这几年,你可寻见了她?”
李恪很疑惑,忍不住问:“我与你许久不见,你只关心这等事?”
“哦,我关心的事很多,但目前感兴趣的只有这事。”寝室不咸不淡地说。
“你还有关心别的事?”李恪问。
“玄武门要到了啊。”思南说。
李恪不语,思南继续说:“其实我很好奇,很想见一见长孙皇后。”
“她现在还不是皇后。”李恪回答。
思南点点头,道:“看来李恪也不是李恪。”
“你想多了,我一直是李恪。”李恪扫了他一眼。
“那为何?”思南欲言又止。
李恪警觉地说:“你想讹我,套我话?”
“瞧你说的,还需要套吗?”思南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好奇你到底知道到什么程度。你估计也好奇我能知道到什么程度吧?”
说不好奇是假的。
李恪不高兴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讨厌别人谋算我。”
第五百五十二章 长安风云(四) 试探
思南哈哈一笑,道:“我这叫谋算的话,你经历的那些不知算啥。”
“别笑,脸上的泥土会掉。”李恪扫了他一眼。
思南一听,立马摸了摸,发现李恪是哄他的,便说:“莫要打岔。”
“我不是打岔,只是觉得你这人很无聊。你既已不避讳与我说了些许,却又要在这里故作神秘。”李恪很是不客气。
思南喝了一口酒,啧啧地说:“这酒不地道,跟水似的。”
“你说实话,我有好酒。”李恪引诱。
思南白了他一眼,道:“待长安太平,我自己酿,你以为我不会?”
李恪无语,继续吃菜。思南便转了个话题,问:“你是否洞察了你的命运?”
李恪筷子一顿,吃了几口菜,才慢悠悠地回答:“我说过,世间万物都在变化,没什么先知,也没什么神一样的预言。”
“也许,你这是自我安慰?”思南似笑非笑。
两人对视,李恪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人显然知晓他未来的命运,知晓他被高阳谋反牵连,最终被长孙无忌逼死于三月长安。
“我可以现在杀了你。”他说。
思南依旧镇定自若,喝了一口酒,才说:“过两年就是玄武门了。日子过得真快。”
“你以为我不敢?”李恪不喜欢他这样淡然。
思南摇摇头,说:“吴王恪,当然敢。”
“我不是吴王。”李恪蹙眉。
“对,你父亲还是秦王,你只是长沙郡王而已。”思南拍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恪无语,这人这几年都这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不愿明说。
“你就不能明说?”李恪无奈。
“等你找到她,带她来见见我,我就告诉你。”思南缓缓放下酒杯,神情越发严肃。
李恪白他一眼,起身道:“我年幼,没啥钱,这酒席钱自己付。我回去了。”
“记得找她。”思南摆摆手。
李恪没有理会,大步出了花楼,没入灯火摇曳的夜色里。自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走南闯北只为了寻找江承紫。
他在惊喜命运轨迹似乎与前世里有所区别后,有特别害怕这命运轨迹里会没有最重要的她。
好在玄武门之变顺利进行,老天也让他找到了阿紫,虽是曲曲折折,但此番总算是将她迎回了长安。方才,他瞧着长安城的天空,想起三四年没有谋面的思南,看着天色还早,便来瞧他。
原本是闲聊,他还在想着如何挑起话题,让这古怪的家伙全盘托出。不料思南竟然说起他还有家,家里还有外高祖父的画像。
“我当然有家。”思南笑靥如花,长发披拂如同瀑布。
“你早年不是说你漂泊无依么?”李恪也不着急,耐着性子询问。
思南依旧是笑,问:“是否要喝茶?”
“阿芝做的?”李恪问。
思南摇摇头,道:“我只喝我自己做的。”
“我只喝阿芝做的。”李恪回敬一句。
思南笑了笑,烧水泡茶,茶杯也只洗得他一人的,果然不准备给李恪喝。
“你家在何处?”李恪径直问。
思南长袖轻摇,瞧了他一眼,问:“你问的是哪个家?”
李恪一怔,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他从一出现就没有瞒过他,很明确地预测了那些未来。而他一开始就没对这人客气过,径直指出他胡言乱语会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这反问才会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感觉。
“你想告诉我的。”李恪巧妙回答。
思南想了想,便说:“我祖父是你外公祖父的第四子,我父亲是我祖父小妾所生,小妾不曾入独孤家。因此,虽姓独孤,但不曾入族谱。后独孤一族遭受灭顶之灾,正因正房不让我入族谱,躲过一劫。后来,我与母亲一并隐居于太原附近。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舅舅。”
“那你母亲何在?”李恪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独孤一族的后人总是有光华霁月的容颜。据闻自己的外公长相也颇与外高祖父相似。
反而倒是李氏一族,因李氏先祖娶了独孤信第四女,据闻第四女更像其母,也不不像其父,是七个姊妹里长相最普通的。也因此,李氏一族倒是没出过与独孤信长相相似的。
“她啊。”思南的手一顿,叹息一声说,“不在了。”
李恪默然,尔后说抱歉。思南却已神色正常,说:“隐居太原附近的村里,许多的物件是独孤家的。母亲说我是独孤家唯一的苗了,作为独孤家的人,那些物件如何也不能卖掉。因此,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兵荒马乱的,她帮人缝缝补补、带孩子做活,积劳成疾......”
思南说到此处,只摆弄杯子,喝了一杯茶后,才继续说:“我来找你那一年春日,我母亲刚去。”
“因此,你才要一袭白衣?”李恪恍然大悟。
他点头,又说:“你记得,我姓独孤,名秋,字思南。”
“呵呵。”李恪讽刺地笑一声。他方才差点被这些说辞骗了。
“你别不信。”思南说。
李恪又呵呵,思南白了他一眼,道:“呵呵你大爷,我说的是实话。”
“拉倒吧。独孤一族有神棍?”李恪白了他一眼,道,“你若不愿意说实话,我们的交情仅止于此。”
思南咳嗽了两声,又老生常谈,一副八卦的样子,问:“那你先告诉我,你的来历。”
“我?我就是李恪。”李恪说。
“呔。”思南摆摆手。
“实话。”李恪才不傻,即便这人就算跟阿紫一样的来历,但不代表他会像阿紫一样一心护着他。
“没诚意。”思南撇撇嘴,“你既没诚意,还来作甚?”
“作甚?你说我找到她,你就告诉我一切。我就来瞧瞧,你这人可有诚信可言。”李恪冷笑。
“你找到她了?她在何处?”他激动地问。
这人跟阿紫有什么关系?
李恪蹙了眉,反问:“跟你有关吗?”
思南放下茶杯起身,从枕头下拿出一叠稿纸。那纸张是生宣,不是太好的纸张,但第一张纸上的《浮生日记》四个字倒是很漂亮。
“你把这交给她。”思南说。
“呵,你不怕我偷看?”李恪问。
思南呵呵笑,翻开一页,问:“你看懂了么?”
李恪顿时傻了眼,上面密密匝匝的字,也不是天竺梵文,也不是突厥文。好吧,难怪人家这么大方,直接让他转交给阿紫。
思南看李恪神情,得意地说:“你转交给她。她若要见我,我就告诉你一切。”
李恪无语,只将那一叠稿纸收好,径直离开平康坊回了蜀王府。
蜀王府里,早就张灯结彩。蜀王洗了清白,作为蜀王府的下人早就得到消息,也知晓主人今日要回来。打扫干净,张灯结彩,准备妥帖,就等迎接蜀王。
李恪刚入了府,大管家一把山羊胡子一顺,老泪纵横,立马就蹦过来,高声喊:“跨火盆,去晦气。从此清平安宁,远离奸佞小人。”
“王伯,你还信这——”李恪无可奈何。
大管家王伯嘿嘿一笑,眼睛眯成缝,道:“待来年,蜀王你大婚,为人父时,你便知晓这世上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是怕有一点点的没做到位,累及孩子。我虽是你的老仆,但瞧着你降生成长,此心也如同这般。”
李恪一愣,想到阿紫走后,自己不也曾求神拜佛么?
老人家这般做法,只是想尽力而已,其心可嘉。
“多谢王伯。”他对王伯说。
王伯笑逐颜开,又说淑妃传下话来,让他与月姑姑一并协助太子派下的方舍人打扫杨氏六房府邸。
“嗯,你们凡是听方舍人的即可。”李恪吩咐。
王伯知晓其中门道,便连连应了下来。随后,他就像一个长者一样,询问今晚可要吃什么菜,可需要准备什么。
李恪摆摆手,道:“今晚不要忙活,我还要去秦大将军府一趟。”
王伯一愣,虽不懂其中因果,便也就应承下来。李恪匆匆回家一趟,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就急匆匆往将军府赶。
将军府内,秦叔宝一回来,就被秦夫人捉住,问:“可有请辞?”
“嗯。”秦叔宝一脸疲惫。
秦夫人很是惊喜,问:“陛下准了?”
“准了。”秦叔宝疲惫地回答。这些年,病痛折磨着他,他基本是病入膏肓,身体情况本就不妙,今日上朝也算是耗费了巨大的心力,这会儿是真真的累了。
“太好了。你快上软轿,去休息。我为你熬汤。”秦夫人很是高兴,让早就候在府邸门口的软轿径直将秦叔宝抬去休息。
秦叔宝点头去休息了。秦夫人拉着正在一旁被王谢数落的江承紫,催促说:“阿芝,你且说说,这朝堂上今日是个什么情景?”
“这——”江承紫不知怎么跟秦夫人说秦将军亲自请命要入山探查路线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事?”秦夫人很警觉。
江承紫想了想,还是将事情都说了。秦夫人顿时脸色刷白,咬着唇说:“这个骗子,他,他这是不要命了。”
王谢一听,也是蹙了眉,赶忙劝慰:“秦夫人,你莫要担心。我回去问问祖师爷,看看将军这身子情况。”
“嗯,你快去请。”江承紫也是催促。
王谢走后,江承紫又劝慰秦夫人一番,又说李尚书会照顾着的。届时,她也会在秦大将军身旁。
秦夫人想了片刻,抹了泪,对江承紫说:“今早你起得太早,你也去休息休息。”
江承紫还没回过神来,秦夫人朗声吩咐人去找三公子秦铭火速回来。另外,她还命人备车。
“夫人,去何处?”胡伯问。
“出城,去李尚书府上。”秦夫人说。
江承紫一听,连忙说:“伯母,这是陛下定下的。怕李尚书也很难改。你此番前去,怕是会为难李尚书吧。”
“阿芝,莫担心,我此番前去,我只是请命一并前去。”秦夫人神情坚定。
江承紫明白秦夫人的心情,郑重地点点头,道:“想必李尚书定能同意。秦伯母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若这半日,家里有什么大事,阿芝你就协助你亲伯父全权处理吧。”秦夫人又吩咐。
江承紫应了下来,回到了揽月阁,稍作休息,就听人来报,蜀王来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他乡遇故亲
江承紫这才去瞧。李恪这话自然是谦虚,他可是文武双全的大唐三皇子,让众人江承紫刚整装完毕,李恪就已急匆匆步入了揽月阁。
“出了什么事?”江承紫看他行色匆匆,连忙询问。
“阿紫,我还真有件事找你。”李恪说着,又瞧瞧四周。
“没旁人,你且说。”江承紫示意他坐下。
李恪便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掏出思南的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我前些年认识的一个人,我给我的。”
“什么样的人?”江承紫很好奇,李恪走南闯北,认识的人肯定不少,这人定然很特别,所以他才这样急匆匆拿来给她看吧。
“恐怕与你来历相似。”李恪简单回答。
江承紫顿时兴奋起来,连忙展开那封信,里面是普通的宣纸,用的是小号毛笔,写的全是英文。
“这,他是给你看的?”江承紫问。
李恪摇摇头,道:“这是给你的。”
“我?你跟他说过我?”江承紫警觉起来,这事若是有不明来历的人知晓,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李恪摇头,这才将遇见此人的前前后后,以及说过哪些话都与江承紫说了。
江承紫意识到这人怕是知晓些什么,指不定与自己有瓜葛,便仔仔细细地瞧了那封信。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几篇随笔日记写成的。
第一篇日记的内容是说,他恍恍惚惚似乎一梦千年,一头栽进考古墓地的棺中,再醒来,成为了独孤信的后人独孤思南,在兵荒马乱的隋朝末年。恍惚许久后,接受了现实,首先想到的就是去见一见那棺椁中那具与自己的女儿面目酷似的女子。
江承紫看到第一篇日记内容,顿时石化。
当年,她就是接到了一张照片,才在心灰意冷时,来到神农架山中,想要亲自瞧瞧父亲未完成的古墓发掘。因父亲在世时,曾在电话里很得意地说:“这次的墓葬很大,很隐秘,未曾遭受破坏。但看墓葬形式与里面的物品,很可能是初唐时期的墓。”
“什么制式的墓葬?”江承紫对墓葬并不感兴趣,只因为墓葬是初唐,她便问了问。父亲也从不关心她怎么样,打来电话,必定是他考古有发现,而且是跟初唐有关。
他也清楚她的女儿,对历史不感兴趣,但对初唐、对李恪格外执着。
“看样子应该是皇亲贵胄。明日就能瞧见资料记载的部分了。”父亲很高兴地说。
“嗯,你注意身体。”江承紫只叮嘱。
几日后,江承紫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里很是兴奋,说这墓葬是蜀王李恪的王妃墓。
“萧氏?”江承紫诧异地问。在历史记载里,李恪与第一任王妃杨氏关系并不好,因杨妃的父兄并不是什么好鸟,买卖官职,受到弹劾,连累李恪。
再后来,杨妃死后,葬于湖北安陆。李恪再娶了萧氏为妃,生的一堆孩子都是跟萧氏一起生的。再后来,长孙无忌设局,逼李恪自尽,萧氏也一并随他而去。
无论正史野史,都不曾有那杨妃只言片语。李恪的爱情自始至终都与萧氏。
“哪能是萧氏呀,是杨氏。规模很大,陪葬品特别多,都是价值连城的。”父亲高兴地说。
“价值连城?”江承紫疑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没搞错。”父亲笃定,又说过几日就能开棺椁了,照棺椁的保存方法,或者那女子还能如同长沙马王堆那位保存完好。
“这——,这在古代或者要动用大量的财力物力吧?”江承紫不懂。
“是。”父亲言简意赅,说,“看那些铭刻在器具上的记载,还有诗词。以及一些看起来不属于初唐的物什。”
“啥?那属于什么朝代,难道现代么?”江承紫很惊讶。
“是啊。比如使用的纸张。”父亲语气里难掩兴奋。
“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假的墓?”她说。
“不,不,我们专业知识看得出来。那些绝对是初唐的东西。这次的古墓发掘完成后,或者我们能认识真正的大唐。比我想象中更繁荣富强,工艺更发达的大唐。”平素安宁的父亲言语里难掩激动。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江承紫也有些激动。
“好,等我整理好,咱们爷俩再来说。”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接到的是父亲在开棺椁现场突然死亡的消息。据闻,是在开棺的时候,瞧见了那墓主人的丹青,不慎跌落下高台,猝死。
她那时忙于爷爷的病,只能在机场接了父亲的棺木回到江氏祖坟安葬。安葬好父亲后,她一直忙于照顾母亲留下的生意,又因顾汐风的点拨,认清渣男面目,料理渣男。
后来一切都差不多了,她整理父亲的异物时,才发现那一张照片。严格地说那不是父亲拍摄的照片。而是父亲死亡当日,打开棺材那刻,父亲的同事拍摄的。
父亲因开棺而亡,那边的古墓发掘就暂停一段时间。迷信的各种领导,找了各种高僧道长超度什么的。然而,考古的人只觉得是个意外。
但与父亲交好的同事将那一张照片寄过来,还附书一封,说这女尸让她父亲惊讶的原因,只有一个,说她瞧见这一张照片就会明白。
她仔仔细细地看那一张照片,在光影里恍然一瞧,那五官酷似于她。如果她也换上那一身华贵的衣衫,安详地睡在那棺材里。
江承紫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水杯颓然落地,玻璃渣四溅开来。她决心前往墓地瞧一瞧,她如何与一千多年前的李恪杨妃长相如此相似。
于是,她驾车前往神农架,却不曾到达目的地,就已跌落悬崖,粉身脆骨。
在这初唐,兜兜转转,她不曾想过还能遇见故乡人。然而,她遇见了王谢,如今,上天这是又要眷顾她么?
江承紫看着这封信,激动起来。继续往下翻看。
下面的内容也是英文写成。
第二篇大意是说他见到了年幼的李恪,李世民还不是秦王,隋朝还动荡不安。那些所有智能凭借文物想象的事情正在眼前波澜壮阔地发生。他觉得惆怅,又觉得兴奋。然而,他很想念他的女儿阿紫,迫不及待地想知晓李恪的杨妃,那位出自弘农杨氏的杨氏嫡女,是自己的女儿阿紫,还是几千年前与女儿有着相似的脸的另一人。
江承紫从这一篇大概已确定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眼泪不知不觉蓄满眼眶,轻轻一眨眼,泪水汹涌而下。
“阿紫,怎么了?”李恪连忙询问。
江承紫连连摆摆手,抹着泪说:“没事,没事。”
这叫没事?
李恪蹙眉,想要说什么,但见她又继续认真看,他便继续在一旁坐着等她看完。
江承紫看第三篇,很短的一行。大意是说等了好几年,再度见到了李恪,他说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订了婚。从他的话语习惯里,他强烈地感觉到这位杨氏阿芝真是自己的阿紫,又或者不是阿紫,也与自己该是故乡人。
文末,他用意大利文写:若你是阿紫,你必定能看懂。
他留下的落款是他的英文名字:Allen.jiang
江承紫看着那落款,一颗心剧烈跳动,久久不能平复。眼泪簌簌落下,怎么也止不住。在时空隔绝出来的他乡,在以为不可能遇见一个熟人之后,她遇见了王谢。那种“他乡遇故知”早就让她觉得百般珍贵。她感谢上天如此眷顾于她。
而今,在时空隔绝出来的他乡,虽换了时空,换了容颜,但遇见了自己的至亲。这种激动,她无法言说。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那些父女之间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但隔了生死的父女俩居然于遥远的时空里再度相见。
她激动得只剩下泪流满面。
“阿紫,阿紫,怎么了?”李恪再也按捺不住。
江承紫抬头瞧着他,一边擦眼泪,一边问:“这,这写信的人在哪里?”
“平康坊倚翠楼。”李恪回答,忙又问,“你真看懂了上面写的?”
江承紫点点头,哭着问:“我,我想见见他。”
“真见他?他可是个胡言乱语的家伙。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李恪很好奇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江承紫抿了唇,思量一番。她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这个独孤思南很可能是她的父亲。一切都要等见过独孤思南,确认一番,再问问他的意思再做定夺。
“他说他跟我是一个时空的人,是个考古学教授。生前发现了一座初唐古墓。古墓在湖北神农架的深山里,古墓里的铭器所显示,那是你的王妃杨氏的真正墓葬。开棺时,他看到了你王妃的脸,也是当日,他心悸病发,从高台上跌落死亡。醒来,就在隋末了。”江承紫简单地说。
“没了?”李恪询问。他其实很疑惑,如果真就写了这一点点,冷静的阿紫不至于这样哭呀。不过就是来了一个她的同乡么。
“他还说,在墓葬里发现的物品跟唐朝工艺不相符合,很多器具很现代,但又确实是初唐年间的。因此,他从铭器上的文字记载上来推测,你的王妃杨氏或者是你,定有一番不同凡响的奇遇。因此,他说,若我看得懂,证明他的推测。他也很有兴趣见我一面。”江承紫继续说。
“原是如此。”李恪陷入深深的思考,心里还是很疑惑。
“因此,我想要见他一面,他既是唐朝历史的教授,对于这期间发生的事,比我要清楚得多。或者对我们把控全局更有利。”江承紫说。
“可这样一来,你的身份也会暴露。我不想你冒险。”李恪蹙眉。
“总是要见一面的。”江承紫已止住了哭泣,眼神坚定地瞧着他。
李恪叹息一声说:“行,我让你们见一面,但不是现在。”
江承紫也明了现在不是好时机。弹劾事件刚过去,指不定多少人瞧着她与蜀王的一举一动。如今,贸然去见独孤思南,指不定会让有心人大做文章。毕竟独孤思南是独孤家真正的后人,独孤家的敌人还隐藏在暗处,说不定还可能在这朝堂之中。
到时候,一个不慎,那些心底脏坏的人很可能会以各种名目对付父亲与李恪。
“好。”江承紫很爽快地答应。
李恪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媳妇真是明事理啊。说话一点都不累。
“对了。那古墓一事,你可知晓些什么?”江承紫这才转了话题。照理说,自己魂穿千载,不至于跟现代的自己长得颇为相似呀。
“这一世不知道。前世里,你身死于湖北境内,我在安陆做了个假墓。然后,李淳风与袁天罡一并为我瞧了一处风**。说是死生之地,我便在那里为你修筑了真正的墓地。若是千年之后,思南真发现了这个墓地——”李恪缓缓地说。
“原来如此。”江承紫没继续听下去,只问,“前世里,我与现在的我是不是长得不一样?”
李恪一愣,说:“前世里,你这么大时,我还没见到你呢。等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跟现在的你不太一样了啊。”
“是不是完全不一样?”江承紫说着,拿起旁边的铜镜仔仔细细地瞧自己。
“没有呀。眉目还是颇为相似啊。”李恪也很奇怪,随后就说,“你等等,我试试画一幅丹青给你看。”
“好。”江承紫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兀自回答着。
她在前世里很少照镜子,在这里来,铜镜模模糊糊的,她也懒得照。因此,她对自己着一张脸很是陌生。在梦里,她对自己的长相也并不是很真切。此番,她瞧着这模糊的铜镜,看来看去,这眉目间,还真有点前世里的模样。若是剪了头发,穿上英姿飒爽的军装,还真有七八分的相似。
一时间,江承紫也觉得好囧。
难道这长相也会受灵魂的影响,久而久之,就成为灵魂的模样么?
她思考着无解的问题。一旁的李恪磨墨提笔。不久之后,一幅仕女丹青就完成了。他抓了抓脑袋,对一旁沉思的江承紫说:“阿紫,我舞刀弄枪惯了,丹青只能这水平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王谢的心思
寝食难安的庶出三皇子。这丹青画得栩栩如生,齐腰低胸的华贵襦裙里,那眉目干净的女子跟前世的自己真真是相似极了。若换上军装,真心就一个样了。难怪父亲会在见到画壁丹青,以及棺材里的女尸时,惊讶万分。
“像吗?”李恪低声问。
“是我的样子。”她说。
李恪看着那丹青,也是点点头,说:“你现在也是越长越像那样子了。”
江承紫笑了,说:“只是看到我穿成这样,也是觉得有点奇怪。”
“哦,这是你作为王妃的日常装束。你进宫陪母妃,基本都是这种制式的衣裳。每次,我在长安,都与你一同进宫。”他缓缓地说,说起前世里的事。
“哦,貌似你每次把我送到蓬莱殿,就离我十丈远了。”江承紫鄙夷,她梦里隐约有这个印象。
李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会儿傻。”
“这辈子可不许犯傻,要把我放在你之外啊。”江承紫心情格外好。她觉得在那个时空缺失的一切,都在这个时空逐渐呈现。以为亏欠了的队友,以为不能尽的孝道,都一一地呈现了。
她要守住这些幸福,她一定要守住这些幸福。
“向夫人保证,坚决不会。”李恪学她敬军礼。
穿着圆领胡服的古装男子行军礼真是别提多喜感了,她掩面吃吃笑了,觉得美好的生活正徐徐展开。
两人又随意聊了聊朝中局势,以及明日里杨氏六房入长安的各种事宜。这一番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李恪依依不舍告辞,江承紫在门口瞧了许久,直到他骑马转过了街角,她才入了秦府。
秦夫人去拜见李靖,也于傍晚时分回来。她一回来,就来揽月阁。见到江承紫第一句话就说:“阿紫,李尚书准了。”
“呀,真是准了?”江承紫问。
有秦夫人照料,秦叔宝的身子定然没有大碍。秦夫人一边点头,一边倒了一碗水咕咕喝下,才说:“我不与你闲聊,我得去做准备。”
江承紫傻了眼,秦夫人叮嘱江承紫好好休息,然后一阵风地飘走了。
秦夫人风风火火,王谢也不例外。先是一听说秦叔宝要进山勘察路线,立马就骑马回去找孙老爷子问个究竟。
这一番,赶在城门关上前,风风火火地又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往揽月阁来,一进门,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捶着大腿,埋怨这骑马还是没有开车舒坦。
“少抱怨了。你却问的事,你祖师爷咋说?”江承紫丢了一颗洗了的冰镇花红给他。
王谢咬了一口,道:“我软磨硬泡,我祖师爷总算同意了。”
“同意是个啥意见?”江承紫就不明白孙思邈这同意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治疗秦叔宝,还是不治疗。
“同意就是倾尽全力治疗秦叔宝。”王谢得意地说。
江承紫冷笑,道:“看来,那人还是识时务。拈得清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
王谢不解,追问:“那人是谁?”
“我仇人。”江承紫言简意赅。
王谢立马就明了,要说这大唐谁是她仇人,那就得是长孙无忌。队长是谁呀?队长可是李恪的超级粉丝啊。那会儿一帮大老爷们儿还打趣过:“谁要能取代了那位作古的三皇子在队长心中的地位,大约就可以娶她了。”
“我祖师爷难道听命于他?”王谢讶然。在他心中,孙思邈是多么仙风道骨的人呀。医者的高尚品德,祖师爷基本都有了。唯一的事情就是在秦叔宝这件事上,他不肯全力以赴。
“你祖师爷何曾会听命于谁?”江承紫也是兀自拿了一只花红咬了一小口。
“也是,我祖师爷说了,他是方外之人,可身侧之人在方内。”王谢对于孙思邈的行为并没有不屑。孙思邈是想要保住他在意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固执葬送后辈的前途与性命。
“嗯,各有各的难处。”江承紫也不能多责怪孙思邈。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认识的人,即便是大英雄,那与自己的亲人比起来也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你放心,他既然答应,定然会全力以赴的。”王谢很认真地说。
“无妨。”江承紫轻笑。她在就做了打算,就算是孙思邈不肯全力以赴,还有旁人。明日,杨氏六房就要入长安了,王先生也一并到了。她原本就打算让王先生为秦叔宝瞧瞧。
王谢见她笑得云淡风轻,一时也觉得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啃完手中的水果,再拿起一块时,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
江承紫也是知无不言,一一说了。
王谢蹙了眉,道:“蜀王糊涂,此行凶也。”
“是。”江承紫也担忧起来,一脸的愁云惨雾。
“可又不得不行。”王谢分析。
江承紫垂眸,恨恨地说:“最可恶的是我不能与他同去。那些人是有意分开我与他。”
“这事,我想参与。”王谢考虑片刻,忽然认真地说。
“你掺和个什么劲?我不批准。”江承紫一脸严肃地拒绝。
“老大,两个地方,你必须让我去其一。我是你的兵,我的素质,你清楚。”王谢神情语气越发郑重。
“你的素质我清楚。你性子冲动,脾气火爆,当年,师父为了锤炼你,哈哈哈,让你去做狙击手。”江承紫戳他痛处。
“我去,狙击手怎么了?我那也得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啊。”王谢跳起来。
从前,他是暗恋她。否则,也不会在她的队伍里乖乖巧巧,安静得都特么的不像他自己了。可这丫的从哪里知道他其实脾气火爆,性子冲动的?
“别那样看着我。你以为队长不看你的过往评估报告啊。”江承紫撇撇嘴,然后又很八卦地凑过去,低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到了我队里,完全就换了个人似的,跟评估报告上说得一点都不像啊。”
“没,没啥。”王谢立马蹦跶,离她远一点,“我,我只是觉得既然是狙击手,就该有个狙击手的样。”
开玩笑,那可是他心底最高的秘密!
“好像很有道理。”江承紫点头,亦觉得这说法很有道理,便没有继续追问。
“我战斗素质其实很高。我做狙击、侦察的能力,你也是知晓的。”王谢继续软磨硬泡。从前,他在大唐过得生不如死,只觉得这里啥都不舒服,睡个枕头都硬死了。可如今,她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忽然想再度从戎,建功立业,到最终在危难之时能护着她。或有机会,能与她再度并肩作战。这短短的一天一夜,他已对未来作出了人生规划。
“我知道啊。你擒拿格斗不行。”江承紫鄙视他。
“我去。”王谢拍案而起,“我不找你,我找旁人去。我告诉你,这两地方,我非得去其一。”
“随你找谁呀。我一句话的事。”江承紫懒懒地说。
她是真不愿意他再度掺和进这种危险且复杂的斗争里,她希望他在大唐的日子,做一个贵公子,潇洒过一生。
“你狠。”王谢狠狠地说。然后,一屁股坐下来生闷气。
“王谢?”江承紫看他气得厉害,便喊他一句。
他把头扭到一边,江承紫又低声喊:“王和平?”
他心一颤,从前他做梦都想她如此温柔地叫他的名字。可是,她向来是冷冰冰地点名。
不过,他不打算搭理她。
她知晓危险,就不想他去趟这浑水。可是,她在危险里,他还能得过且过,一天到晚混日子么?
他不能。
“真生气了?”江承紫偏着头想看他的脸。
王谢将脸埋在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不答应,就绝交。”
“哎,王和平,别闹。”江承紫无奈地说。
王谢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没闹。我是真没有从医的天赋。你知道,我天生就是军人的料。”
“然后呢?”江承紫很不信任地瞧着他。
他天生是军人的料,但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送走过那么多亲爱的战友后,没有谁会再喜欢去经历那些。
“我想来想去,我也不小了。在这个时代,得有一番事业。”王谢看她似乎有服软的意思,便侃侃而谈。
江承紫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胡扯。
“我觉得我的特长是打仗,是在军中。而此次正是一个契机,既可以帮你,又可以借此建功立业。”王谢很是兴奋。
“建功立业,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秦将军虽挂靴归隐了,但他还认识一批人。程知节也是打仗的好手,还有李靖、柴绍。你若真想去军中,我让人介绍你去。”江承紫说。
这还是没戏。王谢黑了脸,一脸沮丧,道:“我不想在基层慢吞吞地爬。我要迅速成名。”
“你着急啥。你现在也不过十几岁,上辈子你还在学校里蹦跶呢。”江承紫很是疑惑。他就不明白了,这家伙为何这么想建功立业。
“成名要趁早。我前世傻啊,不知这道理啊。这不是领悟了,开挂了嘛。你就让蜀王带我一并去出使突厥啊。”王谢软磨硬泡。
因为他很清楚,江承紫放心不下李恪,很可能会自己偷偷溜去。与其让她去,还不如他替她去。
“不行。”江承紫坚决拒绝。
王谢生气了,撇撇嘴,起身来啥话都没说,拂袖走了。
江承紫有点愣,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太过了。不过,思量再三,她也觉得这事不能让王谢掺和进来是对的。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令人羡慕
时夜,将军府灯火通明。上上下下的下人都在打包各种物件,说是将军挂靴归隐,得马上做准备。举家搬到长安城南的别业去。
那别业正是秦叔宝三儿子读书研究医术的地方,也是秦叔宝唯一的一处别业产业。
“那边还有些田产,请些人耕种,日后家人也可开销一二。”秦叔宝说。
秦夫人哂笑,道:“旁人说军人可比文官富,你瞧瞧你这家当物什的。”
“阿英,你就别埋汰我。”秦叔宝说。
“我埋汰你呀,我恨不得打你一顿。”秦夫人语气平静,但眉宇间的怒气任凭是谁都瞧得出。
秦叔宝尴尬地笑了笑,江承紫假装没瞧见,只对这秦叔宝的二儿子秦铭询问长安城当值的事。
秦铭如今是在长安城做值守,类似于京城武警部队的。
“我让你去请辞,你倒是真去了。可你这搞的是什么事?你还要不要命?”秦夫人激动起来。
“当时那情况——”秦叔宝狡辩。
“哟喂,当时那情况?这大唐朝廷少了你不转了?”秦夫人气急了,声音一下子就拔尖了。
“阿英,我错了。我保证会完好无损地回来。”秦叔宝撒娇。
江承紫觉得不能在此处呆着了,还没起身告辞,秦家老大说得回去收拾收拾,下人不仔细,怕会把屋里的东西弄坏。
然后,秦家老二秦铭也说要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还要赶回去值守。一边起身,一边对江承紫说:“九姑娘,你找我爹娘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别的事了。”江承紫心领神会。
“那若没别的事,可否与我边走边谈。我正巧有些事想要请你解惑。”秦铭严肃认真地说。
“那恭敬不如从命。”江承紫客套,尔后向秦叔宝夫妇拱手行礼告辞。
秦叔宝夫妇准许了。江承紫与秦铭立马就离开。两人刚出屋内出来,就听得老三秦悦也要告辞,说要回去研读医书。
秦夫人一口回绝,毫无商量余地:“医书什么时候研读都可以。现在你在这里评理,看看你父亲干得好事。”
“哦。”秦悦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提出来。
“阿英,你何苦为难孩子。”秦叔宝的语气依旧温和。
“你闭嘴。”秦夫人这胸中之火呼呼燃烧,气得不得了。
秦铭快步走出一段距离,长长松了一口气,道:“我接到我母亲的帖子,就晓得他们要吵架了。幸亏我闪得快。”
秦铭拍拍胸口,一脸庆幸。
“你爹娘每次吵架都通知你们三人回来?”江承紫好奇。
“是啊。我娘要大吵的话,必定会通知我们三人回来,公布我爹的恶行。”秦铭笑了起来,然后对她说,“让你见笑了。”
“这有什么。我觉得他们感情很好。”江承紫很是羡慕这样的家庭。父母是真心相爱,而且一直在一起。无论有什么误会不满,都会很快解决。在这样家庭的孩子,真真是好福气的。
“他们感情是很好。不过,每次大吵,我们几个真是左右为难。”秦铭笑着说。
“这是他们解决矛盾的方式,挺好。”江承紫说。
秦铭点头,又苦笑:“不过,每次苦了我们。后来,我们发现其实只要有一个在场,就足够了。”
“难道今天是轮到三公子?”江承紫好奇地问。
“哈哈哈,不是。按照顺序是大兄。”秦铭笑起来。
江承紫也是掩面吃吃笑了一阵。两人一路闲庭信步,走到了揽月小筑附近。秦铭才低声问:“今早,在宫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你听说了?”江承紫展眉一笑。
秦铭笑了笑:“他们出动的人不少,连长孙濬都去了,我能不知?”
“看来他们做得不隐秘呀。”江承紫哈哈笑。
“不是他们不隐秘。而是这种抓奸细的事,本来就不需要隐秘,只要抓住人冠上个名头,就可以格杀勿论。事后,可说是拒捕被杀,又或者是袭击官兵被击毙。”秦铭讽刺地说。
“他们,是长孙一族么?”江承紫问得云淡风轻。
秦铭四处瞧瞧,压低声音说:“以后你在长安,有父兄,还跟蜀王有牵扯。这些话少说为妙。”
“无妨。”江承紫耸耸肩。
“总之,你,你还是小心些。”秦铭看她满不在乎,不知该怎么样去让她认识到她今早没被带走处理掉,只是运气好。
“好。”江承紫对他一笑,眉如弯月。
秦铭只觉得脸一烫,羞涩地低头,但却瞧见地上的身影。身形被月光拉长,原本瘦小的女娃顿时有一种强大的气场。
哎,这军中的娃还会害羞。
江承紫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笑,指不定这些纯洁的娃就有不纯洁的想法了。
“二公子放心,那些跳梁小丑。我还不放在眼里呢。”江承紫又补充一句。
秦铭更是手足无措,只剩下点头的份儿,径直说“那就好,那就好”。
“二公子,我有些事,先回去。”江承紫拜别秦铭。
她方才去找秦叔宝夫妇,其实是想看一看王谢是不是去找秦叔宝了。可奇怪的是秦铭只去给秦叔宝送了药,啥也没说就说要回去。
原本已接近宵禁,王谢说孙先生身体不适,他放心不下。秦叔宝只好写了手谕说他是出城办事的。王谢拿了秦叔宝的手谕,就骑马回去了。
王和平这家伙是真生气了,连她都不想见了?
江承紫抓了抓脑袋,觉得这事似乎有点棘手,像是有什么不是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似的。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整个人也疲累,索性洗了澡准备好好睡一觉,明日好迎接杨氏六房入长安。
这一夜的长安城,其实注定有许多人不眠。
首先的不眠人就是倚翠楼的琴师思南。他让李恪递出那封信后,一颗心就惴惴不安。晚上的演奏,他推说肚子不舒服,向老鸨请假。
好在他长相不出,老鸨总是容忍他。他请了假,在假山的阁楼上来回踱步,他迫不及待地想知晓杨氏阿芝是否就是自己的女儿,或者说跟自己的女儿是否有莫大的关系。
不过,显然这一夜,他得不到答案。这样的心急如焚还要折磨他许多晚上。
第五百五十六章 长孙氏
其次,不眠之人则是长孙一族。
长孙一族经营日久。在隋朝,长孙晟冒天下之大险深入突厥,建功立业。然而,毕竟只是间者,即便功勋卓著,也无法封侯拜相。
因此,长孙一族也不过是末流的贵族,入不得大家族的眼。长孙无忌看尽白眼,尤其是在父亲过世后。长孙一族对于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长孙晟竟然没为长孙一族谋求最大的福利,颇为愤怒。长孙无忌兄妹俩受尽白眼。
与此同时,长孙无忌的外祖高氏一族,认为长孙一族不过是末流之族,够不上与高氏一门并驾齐驱,对这一双儿女也是不待见。
因此,聪敏的长孙无忌自小就开始经营。其父临终前与他说,李渊乃有大志,希他与李家始终交好。长孙无忌牢牢记住。长孙晟也将一双儿女托给李渊夫妇。也因此,长孙皇后与李世民自小就相识,自幼定下了亲。
李渊晋阳起兵,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这一桩桩,可以说长孙无忌都在其中做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即便是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与李世民的罅隙日益加深,也有长孙无忌的功劳。
长孙无忌发誓要让长孙一族成为人上人,成为大唐真正的贵族。他为此处心积虑,为朋结党,铲除异己。用最谦逊的态度将大唐的权势日渐收拢。
“大唐需要一位听话的储君。”这是立太子前夕,长孙无忌对长子所说的。
“父亲以为承乾如何?”长孙冲问。
“承乾?如今最重要的是皇后之位。皇上的心思,我们猜不准。你姑姑未必就可以是皇后。”长孙无忌扫了一眼长孙冲。
“那我这就联络朝中大臣。”长孙冲心领神会,时夜,拜访了许多朝中大臣。
第二日,大臣们上书立长孙氏为后。没有人知道李世民曾想立谁,但大殿之上,李世民沉默地看着众人,问:“天下未平,尔等不闻。却琢磨朕的家事?”
大臣皆言:“国母乃天下妇女典范,母仪天下,乃天下事。”
李世民无言,只轻飘飘两个字:“准奏。”
长孙氏为后,长孙无忌才算松了一口气。他先策划了玄武门,紧锣密鼓就是扫除李建成余部,以及扶持妹妹入主中宫的大事。
大势已定,接下来,就是储君人选。
“姑姑既成了皇后,太子自是嫡长子承乾无疑。”长孙冲说。
长孙无忌坐在案几前,思索良久。长孙冲不解,便继续问:“父亲,你以为承乾如何?”
“你以为呢?”长孙无忌问长孙冲。
“儿子认为承乾聪敏好学,颇为懂事。陛下与皇后都很疼爱他,文武百官都很喜欢他。他与父亲也亲近。”长孙冲谨慎地回答。
长孙无忌看着盈盈跳动的烛火,道:“冲儿,我肩膀上的负担你最懂。”
“父亲,我懂。”长孙冲端端地站在一旁。
“承乾看起来与我亲近,可他最亲近的人是他的母亲。”长孙无忌缓缓地说。
“与姑姑亲近,有什么不好吗?”长孙冲有些疑惑。
长孙无忌没有与长孙冲说起自己妹妹对他的告诫。他这个妹妹平素不言不语,像是呆在深宅大院,但对局势以及他的野心都看得清清楚楚。
玄武门之变之前,她呵斥过他莫要乱了本分,挑拨秦王兄弟间的感情。玄武门之变后,她没说话。入主中宫时,她告诫与他,要懂分寸,守本分,要远离众皇子,不要掺和任何东宫人选的事宜。
他这个妹妹,心如明镜,比任何人都透彻。他不敢看这位大唐皇后的脸,更不敢直视相依为命的眼睛。
可是他是长孙一族的希望,是长孙一族跻身一流权贵的唯一希望。长孙一族从未离全是名门这样近。这位皇后妹妹又怎么知晓男人身上的家国责任。
“没什么不好。”长孙无忌回答。
长孙冲不知内情,继续说:“姑姑的儿子只有承乾与泰。承乾与泰相比,比较仁厚,也平和。泰儿虽聪颖,但总透出很多的算计。”
“嗯。”长孙无忌点头。他也清楚当前局势,承乾确实是最好的储君人选。李泰那孩子,是个掌控不了的。他看人向来很准。
“那就承乾?”长孙冲询问父亲的意思。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翌日,李承乾从中山郡王成了大唐的东宫之主,成为大唐太子。
但长孙无忌很清楚,李承乾最听的是妹妹的话。将来,李承乾若是掌控天下,长孙一族的荣耀也不过尔尔。而且,李承乾貌似憨厚,但绝不是任凭人捏扁捏圆的存在。因此,他一开始就防着李承乾。同时,也想着法子将可能威胁长孙一族地位的别的皇子一一去除。
二皇子早夭,是他的手笔。三子李恪太精明,淑妃又是个厉害的,将老三与老六保护得太好。至于泰,经过几番接触,早就成了他的弃子。
第五子齐王李祐,不足为惧。至于老七、老八出身不好,命也不好,早早去投胎转世了。
剩下的心腹大患是李恪、李泰、李愔。至于承乾,日后再慢慢地看看,若实在不行,再看看。比如,让长孙皇后再生一个。
于是,他推荐医术高明的医者为皇后看平安脉,也顺带开一些补药。上天真不负有心人,长孙皇后又怀了龙种,且还是个皇子。
若这孩子降世,他从婴孩开始培养。让他成为长孙一族的掌中之物,将来再将承乾与李泰一并拉下来,扶持他上位。
这天下,权倾之家,必定是长孙一族。
这是长孙无忌的算盘,是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自己的长子长孙冲。
让承乾成为众矢之的,让李恪、李泰、李愔、李祐自相残杀。他暗自培养长孙皇后腹中这胎儿,他年再扶上帝位。
太子从来都是拿来当箭靶的。自古以来,能活到继承大统的太子没几个。李承乾瞧不上他这个舅舅,也怪不得他这舅舅狠心。
至于李恪,这真是心腹大患。这些年,他各种手段都使了,这小子居然还安然活着。仿若有着不知名的高人在为这小子指点。
只是不知这小子背后的高人到底是谁。
长孙无忌想到李恪背后可能有高人存在,整个人就异常焦躁。
第五百五十七章 重光
李恪身后有高人!
长孙无忌曾用过各种窥伺手段,但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出。他起初认为那高人是淑妃,但几番试探,并不是淑妃。
至于李恪身边的几位长史什么的,不过尔尔,平平无奇。
长孙无忌越发不敢小看这小儿,只觉得就算当年的秦王李世民也不曾有这等的聪敏与谋略。他心中越发害怕,暗里下不了手,便明里让人策划了这一起弹劾,想暂时将李恪驱逐,让他永没有太子的资格。
可没想到一个杨氏阿芝跑到朝堂上来告御状,竟然瞬间翻盘。
弹劾李恪失败,李承乾还公然与李恪联手。下朝了,他还让魏征明里暗里地讽刺一通。
这真是极其不痛快的一天。
长孙无忌回到家里,便让人把长孙冲与长孙濬一并找来。
不一会儿,两个儿子都进来了。长孙冲留了髭须,做事沉稳,看起来像是苍老了许多。而第三子还不曾留须,看起来还是少年人的模样。
“今日是怎么回事?”他劈头就问,问的是两个儿子。
长孙濬不说话,一双眸子像是瞧过来,但看那眼神并没有看着他。
长孙冲连忙说:“当时匆忙,我交代给了阿泽。”
他说着看了看长孙濬。阿泽是长孙冲的心腹,他交代阿泽火速去将人控制起来,迅速的处理掉。而当日当值长安巡逻值守的负责人是长孙濬。
长孙濬虽纨绔子弟的形象深入人心,但因着是长孙家的人,还是谋了这么个职。
旁人虽不知,长孙无忌将他放到这个位置上,却是大有深意。他在这位置上,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很多不必要的人。
如果有十万火急的事,长孙冲与长孙无忌不能亲自吩咐,就会派心腹阿泽去告知长孙濬,让他出手让那人消失。
今日早朝之前,长孙冲就是觉察到了秦叔宝来者不善,而与秦叔宝一并来的那人也不是善类。当时,时间紧迫,他只能交代阿泽让他通知长孙濬将那人暂时先扣押起来,问清楚来路。
可是,长孙濬居然没有做。这事真怪不了他!
“重光,阿泽没与你说?”长孙无忌威严地问。
“说了。”长孙濬平静说。
“那为何没将那杨氏阿芝带走?”长孙无忌脸色很是难看。一个杨氏阿芝搅了多少局。
“为何要带走她?大兄也没说呀。”长孙濬反问,直接将问题所在抛给长孙冲。
“我,我让阿泽与你交代了,将那可疑之人控制起来。”长孙冲气急了。
长孙濬扫了他一眼,道:“你说的事可疑之人。对我来说,杨氏阿芝是我朋友,并不是可疑之人。”
他声音不疾不徐,落在这空荡荡的大书房里。长孙无忌听得火冒三丈,抓起旁边一块砚台狠狠砸向长孙濬。
长孙濬身手了得,一闪身躲过,不悦地说:“你也是朝中大员,这么沉不住气。”
“你这逆子。她姓杨,是弘农杨氏的人,是李恪的王妃。朋友,朋友。你记不得我们的敌人了?”长孙无忌暴跳如雷。
长孙濬依旧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我这一身衣裳很贵的,差点被你弄脏了。”
“三弟。”长孙冲喊了一声。
长孙濬也不看长孙冲,只瞧着长孙无忌,讽刺地说:“敌人?我只记得突厥的铁骑,记得历史上匈奴的战马踏破国土的宁静。可不记得什么旁的敌人。”
“你,你这个逆子。”长孙无忌又将烛台扔出去。
长孙濬稳稳接住那只烛台,道:“这个很贵,父亲还是不要乱扔,免得明日处理这些碎片,旁人瞧见了,说国舅爷你穷奢极欲。”
“你滚,你滚。”长孙无忌向来喜行不怒于色,然而这老三就跟讨债的似的,从小除了气他,还是气他。
“我说完就走,你别急,年纪也大了。”长孙濬白了暴跳如雷的父亲一眼。
说实话,他真不喜欢父亲的这一套。即便成为天下最强的家族又怎么样?即便权倾朝野又怎么样?
繁盛只是一时,盛极必衰。那些繁盛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你,快滚。”长孙无忌一点都不想听他说话。
长孙濬却还自顾自地说:“我与父亲说了,阿芝是我的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
“呵,人家可不一定把你当朋友。别忘了。你姓长孙。”长孙冲讽刺。
长孙濬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若我今日没及时赶到,丢脸的就是长孙一族。”
“如何丢脸的就是长孙一族?”长孙冲反问。
长孙濬不理会,只问:“父亲,你的气消了么?”
长孙无忌发了火,方才心中郁结好了很多,平心静气后,便问:“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父亲,杨氏阿芝要面见圣上,是依照了先例,着了男装,是可以上朝堂的。而且是秦大将军去奏请的。因此,皇上是一定会见她的。若她不在城门口,父亲,你觉得皇上不会彻查么?”长孙濬问。
长孙无忌沉默了。这一点,他何尝没有想到呢。
“其次,她功夫非常了得。就那一点点人想要拿下她,那是不可能的。若是在城门口动起手来,我们的人都得暴露。”长孙濬严肃地说。
长孙冲不信,讽刺:“三弟你危言耸听了吧。”
长孙濬不理他,只对长孙无忌说:“今日,于情于理,放她入朝见陛下才是上策。不然,我长孙一族今日就要马失前蹄。”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重光这话不无道理,方才是父亲错怪你了。”
“父亲,重光虽不才,但家族的事,我还是竭心尽力。”长孙濬平静地说。
长孙无忌看了看长孙濬,只觉得这孩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懂事了许多。
“可你适才说,阿芝是你的朋友。”长孙无忌指出这一点。
“父亲,你也说了,我姓长孙,她姓杨。”长孙濬说,心里却觉得疼痛不已。若她不姓杨,自己也不姓长孙,那该多好。
长孙无忌不解,长孙濬继续解释:“朋友这个身份,有时候,可以方便得多。”
“原来如此。”长孙无忌略颔首。
长孙濬便说:“如今,李恪要出使突厥。这一路上危机重重,突厥又是蛮夷,发生点什么意外,也不是什么难事。父亲何必耿耿于怀今日的弹劾失败呢。”
长孙无忌觉得言之有理,顿时十分喜欢这孩子了。长孙濬却趁机提出了另一项要求。
第五百五十八章 风起云动
长孙无忌立马摆手反对,道:“不行,你不能去。”
“父亲,此事你交给旁人,妥帖吗?”长孙濬反问。
长孙无忌扫了他一眼,道:“你母亲身子不好。我不会让你涉险。”
“父亲,我会见机行事。”长孙濬企图说服父亲。
“我长孙子弟要避嫌,此番蜀王出使突厥不可前往。”长孙无忌毫无商量的余地,将长孙濬轰出去。他不可能让长孙濬去做这件事。这个孩子是他掌控不了的事,而对付李恪是一门不能出现一丝一毫错误的活计。长孙濬虽然是儿子里最聪明的,却也是最不可控的。何况上一次,他去蜀中见杨氏六房,回来的报告让他不能信服。
“父亲,你再考虑考虑。你若不派子弟前往,这才是最大的嫌疑。我是你的嫡子,是武将,我去最合适。兄长是文官,又是嫡长子,未来的驸马,出使突厥并不恰当。”长孙濬在门外说。
长孙冲一听,便上前进言:“父亲,三弟虽行事荒唐,但此言颇为有理。咱们长孙氏若是不派出嫡系子孙,若是蜀王一旦出事,就是最大的嫌疑。”
“那也不能你三弟去。”长孙无忌黑了一张脸。
“可嫡系子孙里,功夫最高的就是三弟,且三弟最聪颖。”长孙冲面无表情地说。说实话,他对这三弟还真是喜欢不起来。
长孙无忌无言以对,只挥挥手示意长孙冲出去。
长孙冲悻悻退下,心有不甘,转过回廊时,忽然一转头就瞧见坐在廊檐栏杆下的长孙濬。
“多谢大兄替我美言。”长孙濬笑着说。
“懒得和你说。”长孙冲总觉得三弟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
“哈哈。”长孙濬心情颇好地笑了笑,一跃过了莲花池,径直走了。
长孙冲愤愤地骂了句“没出息的”,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长孙无忌则一个人端坐在案几前,久久不能平静。一方面,他肩上的担子让他不得不前行。再说,即便他不做,长孙一族背后的支持者们也会推波助澜,迫使他往前走。
可另一方面,他也曾经历过那些乱世。乱世可怖,生灵涂炭,自己真的要用这样一双手再将天下苍生推入噩梦般的境地么?
今日,那女娃所描述的大唐,也是他年少时高谈阔论的梦想,也是他骑马提剑的心愿。
那女娃真是惊才卓卓的。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日一见,虽稚气无比,但任凭如何,那女娃身上都有一种惊艳。
她与杨氏六房,她与格物院可以创造那样的盛世富足。那么,留着她即可吧。
长孙无忌在自我的斗争中,最终选择了继续前行。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培养出一个听话懂事的英明帝王是不在话下。至于承乾、李泰,就让他们为自己的聪明付出代价,让他们帮他把前面的障碍都清除干净。而李恪,自以为是的出使突厥。那么,就让他永远留在突厥那片土地上。
至于杨氏阿芝,未曾出阁,成为望门新寡。过几年,嫁个旁的人,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心腹大患。
“嗯。这也算我对你的仁慈。”长孙无忌自言自语。
香炉里的香还没燃尽。长孙无忌已将些许的彷徨与迷茫剔除得干干净净。再度走出来时,依旧是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心里装着天下谋算的长孙无忌。
他走出来,径直去找长孙濬,答应了长孙濬的请求。
长孙濬并不意外。他的父亲考虑的从来是长孙一族的利益,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父亲真是心如明镜呀。”长孙濬轻笑,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你知道此去,该做什么吗?”长孙无忌黑了一张脸。
“知道呀。让蜀王永远留在突厥那土地上,又或者,孩儿也一并留在那边。”长孙濬玩世不恭地把玩着酒杯。
“你——”长孙无忌的火又蹭蹭上来,他不想再与这儿子多说话,拂袖离去。
长孙无忌离开不久后,长孙濬抚摸着一只茶杯,低声说:“也许我会成为你讨厌的那种人吧。”
当夜,不能睡的还有李恪。他一方面琢磨的是长孙无忌的态度,另一方面在琢磨着怎样部署才能让阿紫不偷偷跑到突厥去,与他一并涉险。当然,他还时不时想到独孤思南,不知这位可否有什么办法。
然而,独孤家族也有一窝子的仇家,并且独孤家族似乎隐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贸然去找他,只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心乱如麻。索性起身,到水榭台边摆了酒,自斟自饮。这酒是阿紫督促杨初、车虎他们酿制的桂花酒。酒是极其好的清酒,里面有暖和甜蜜的桂花香。
他自饮了一杯,看着水中静影沉璧发呆了一会儿,杨初便匆匆来报,说有一少年自称是孙思邈先生的徒孙,说有要事要见蜀王。
“孙思邈?”李恪蹙了眉,据他所知,孙思邈算作是长孙无忌的人。
“就是药王孙思邈。我们已勘验过那小子的名帖,他手中还有大将军的出城手谕。因此,属下才敢来打扰殿下。”杨初说。
李恪兀自坐端正了些,说:“那你领他过来。”
“是。”杨初得了令,快步离开。不一会儿,他就领来了一个少年。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长得瘦削,着一身青衫,是儒生打扮。他端端站着略略拱手向李恪行礼,道:“草民拜见蜀王。”
“不必多礼。你有何要事,径直说吧。”李恪瞧着这少年。
少年生得颇为清秀,眸光平静,却投射出精明的光。见着他也丝毫没有卑怯之态,可见也不是个普通人。
“还请蜀王屏退左右,因事关九姑娘。”少年说。
李恪一听事关阿紫,不由得扫了这少年一眼,而后示意杨初退下。
少年这才说:“蜀王,草民乃孙思邈先生的徒孙。我的娘亲是孙先生的徒儿高徒,父亲是谁。母亲并未明说,只知晓姓王。因此,草民名为王谢,字和平。”
少年说着不光彩的身世,但语气神情坦荡。
第五百五十九章 被拒
李恪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问:“王谢,你此番前来,到底何事?我记得与你祖师爷并无大交情。”
王谢道:“此番前来,与我祖师爷无关,只是想请蜀王出使突厥时,能带上在下。”
李恪一惊,这出使突厥是今日御书房商议之事,总共没几人知晓,这小子如何就知晓出使突厥的事?
“哦?谁人与你说要出使突厥?”李恪语气平静地问。
王谢略笑,道:“杨氏阿芝。”
“休得胡言。”李恪厉声喝道。他的阿芝行事虽不拘小节,但这种国家机密,她是不会随便说出去的。更何况是对一个陌生人讲。
“草民句句属实。”王谢语气依旧平静。
“好,我给你机会,说服我相信。”李恪按捺下心中不快,想看看这王谢到底是什么目的。
王谢谢过李恪后,只说了一句:“因草民乃九姑娘的同乡,还曾是他的下属。”
“同乡?下属?”李恪听到这话,颇为讶异。但他不能随意去问,这同乡到底是指来自一千多年后的同乡,还是弘农杨氏。
“是。我是她的同乡。那会儿他还不叫杨敏芝,她叫江承紫。”王谢决定全盘托出。先前,他也问过江承紫,李恪是否知晓她的身份。她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说知道。他还经常询问她在那个时空的事呢。
“江承紫”三个字一出,李恪手种酒杯一凝。他仔仔细细地瞧着这叫王谢的少年,想要出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说谎的慌乱。
可是少年神情淡然,就挺身站立在那里。
“你真是他同乡?”过了许久,李恪又问。
王谢点头,道:“是。我与她同来自于一千多年后。我们同是国家的利剑,我是狙击手。”
对于“狙击手”这种术语,李恪是明白的。从前,江承紫与他讲过那时的军队,讲过两次全球性的大战。
“你是他下属?”李恪又问。
“是。”王谢回答。虽然,这位是他的情敌,但从心里上来说,这位皇子真是气度非凡,比历史上描述得还英武好看。
“狙击手,王和平,牺牲在南边的丛林,是不?”李恪沿着记忆,似乎记得江承紫有一次喝了酒,江承紫情绪很低落,说起那些战友,说起出生入死的人那些人。她哭了,一个一个接着数出来。
她说:“我们可都还没成家呀。还在想要是过几年转业退役,还得讨个媳妇生个孩子。王和平那傻|逼啊,他是狙击手,怎么就蹦跶出来了?我死了不要紧,反正我没啥人在意的。他不一样,他爹妈、弟弟多念着他啊。阿念,你知道不,他那是替我死了。”
她拉着他,泪眼婆娑,醉意朦胧。最后,她哭累了。他才找了丫鬟婆子将她背回去。这一次酒醉,她睡了整整两日才醒来。而他被杨夫人骂得狗血淋头,说阿芝还是小女孩怎么能让她饮酒呢。
李恪默默无言,承受着作为一个母亲的雷霆之怒。但他心里更疼惜的是她。前世里的她该是多孤独,多难过啊。
“她说过我?”王谢很惊讶,同时也很心痛,她连这些都对李恪说了,他们的关系已比他想想象得更深了吧。
“说过,说王和平那傻|逼,是个狙击手,非得要蹦跶出来干嘛。”李恪缓缓地说。
“我去,这黑蜘蛛居然背着还骂我。”王谢怒了。
“黑蜘蛛?”李恪饶有兴趣地问。
“哼,蜀王,我直接跟你说了吧。你允许我随你去出使突厥,她的黑历史我一桩一桩说给你听。”王谢直接说。
李恪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事的诱惑挺大的。他是挺想知道她那会儿的生活的,让她自己说,肯定不会说差的。
“容我考虑考虑。”李恪说。
“蜀王,你别考虑了。我与你说,我是他的手下,是国家最顶级的利剑。他具备的素质,我都有。而且我虽然来到这里,也不曾落下过练习。要不,你考考我。”王谢舞了舞拳头。
“好啊。”李恪也不客气,让杨初来与他练练。
杨初拔剑,王谢也是一剑在手。打了好一会儿,也没分出个胜负。李恪端着酒杯,眸色渐渐深浓,觉得这少年身手还不错。不过,他既然是阿紫的手下,他要跟着去突厥,应该找阿紫更便利。但这家伙跑到蜀王府来找他,显然阿紫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从前是为了救阿紫身死,阿紫本身对他就怀着莫大的愧疚。如今,两人在大唐重逢,阿紫又因自己的缘故陷入危险境地。以她的性格肯定是要保护王和平,不希望王和平趟这一趟浑水。因此而拒绝他。那么,自己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收王和平的请求。
于是,在王谢跟杨初打个平手过来时,李恪直接说:“你身手不错,不过,我手下比你身手好的人还很多。所以,我并不打算打你去。”
王谢呆愣了,他没想到李恪会拒绝他。
“我可知道阿紫许多过往呀。你不想知道么?”王谢不死心地问。
“我很想知道,但我更清楚阿紫不让你去的用意。难道你就不能体谅她一片苦心么?”李恪开门见山地跟他说。
王和平垂了眸,他怎么能不知阿紫拒绝他的真正用意呢?
因此,他才思量再三,直接来找李恪的。他没想到李恪居然明白阿紫的用意,还直接拒绝了他。
“蜀王。”王谢想了片刻,还是想再试一试。
“你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同意的。”李恪挥挥手,让一旁的杨初送客。
“如果我去,可以让的她不去。”王谢连忙说。
李恪脚步一顿,这提议很有诱惑,但他转念一想,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阿紫偷偷跟去突厥的。他所能做的事,就是部署好一切,圆满完成任务,两人都平安归来。
于是,他继续挥挥手,说:“你不用白费力气,我是不会同意的。”
王谢看蜀王态度坚决,叹息一声,兀自走了。
他因有秦叔宝的手谕,街上虽已宵禁,他还是顺利出了城,回到了家。
第五百六十章 投诚
孙思邈刚完成一天的药材整理,从药房里走出来,便瞧见耷拉着脑袋的王谢。
“小子,你跑哪里去了?”孙思邈理了理胡子,叫住王谢。
这小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的母亲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可惜死于难产。因此,他对这小子的情绪相当复杂。
“我去见秦大将军了。”王谢垂头丧气。
“跟他说我能治好他了?”孙思邈问。他一直不知这孩子怎么会对秦叔宝一见如故,且与秦叔宝成为忘年交。
“嗯。说了。”王谢无精打采,抬腿就要往屋里走。
孙思邈见这小子无精打采的,便叫住他询问。王谢也不说话,只瞧着孙思邈半晌才说:“我想出人头地,功成名就。”
“哦,秦大将军如今已辞职,那就帮不了你。”孙思邈理了理胡须,以为明白了这孩子的难过。
“是啊。他帮不了我。”王谢摆摆手,兀自入了屋,蒙着被子生闷气。他也不知在气自己过去太懒散,还是在气自己没出息。
总之,他就是心情非常不爽,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便成为这一夜的又一位未眠人。
当然,李恪这下更睡不着了。
本来,接下出使突厥的活计就够让他操心了。如今又出现一位王谢,还是阿紫以前的手下,是她的救命恩人。凭着男人的直觉,他就是觉得这王和平喜欢阿紫。
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喜欢,这说明自己眼光不错。但李恪就是不喜欢旁人也这样来喜欢她。
哼哼,看来应该部署部署,不要让王谢那小子与阿紫走得太近。
李恪端着酒杯独自想起,忽然听得有些微的响动。他立马警觉,旁边的暗卫也是一并出来,护在他身边。
紧接着,水榭对面的曲径上走过来一人,一袭大袖青袍,头发用青玉簪束得一丝不苟,脸上银质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那人款步走来,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似的。
“蜀王府的安保不行呀。”那人打趣,清雅的少年人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戏谑笑意。
“马马虎虎,对付你绰绰有余。”李恪倚在楼台上,懒洋洋地对答。
“难道蜀王不请在下喝杯酒?我这隔着一个荷塘,却都闻见了桂花香。”少年人朗声问。
“酒可不能乱喝。”李恪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啧啧,蜀王这待客礼数可不周呀。”那人继续打趣。
“对客人自是客人之礼。对不懂礼数之人,自是有属于他们的方法。”李恪扫了那人一眼。心里在盘算来人到底是谁。竟能绕过蜀王府的护卫,径直到了这曲径处才显露出真身来。
他一边思量是谁,一边已在心中做了万分提放。此人能到这里才显山露水,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蜀王,我也不与你斗嘴。此番前来,实则是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那人不在往前走,只站在荷花池边的一块青石上朗声喊。
池边柳树轻拂,月光朗净,映了一池的莲花。柔风细细,带着荷花的清香。那人衣袂轻扬,竟也有遗世独立之姿。
“我与藏头露尾之人,实在没什么好谈。”李恪懒懒地说,然后将手中酒杯放在手边的案几上。
那人随手一扬,手中物件飞快袭来。他朗声道:“我的名帖在此,蜀王可要接好了。”
李恪稳稳接住,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袭来。
果然是高手!再看那人,依旧站在那青石上,一动不动。
李恪扫了他一眼,将名帖就着月光一瞧,竟然是长孙濬。
“长孙老三?”李恪很是疑惑地问。
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长孙濬一直都是个默默无闻之人。
前世里的长孙濬是十足的纨绔子弟,曾气得长孙无忌吐血,气得长孙冲追打。而这一世的长孙濬在众人眼里也是一个败家子,纨绔子弟。
唯一对他评价不一的人是阿紫。长孙濬与韦方正一并去蜀中传圣旨。阿紫见过长孙濬,对他的评价颇高。
“长孙濬这厢有礼,拜见蜀王。”长孙濬笑道。
“既是长孙家三公子,送名帖来就行了。何苦这般的偷偷摸摸?”李恪笑了笑,将名帖扔在一旁,对杨初说,“去请三公子上来。”
水榭歌台之上,李恪扔了一只琉璃杯给长孙濬,说:“既是相识之人,便请你喝一杯。”
长孙濬毫不客气,一杯桂花酿下肚,才说:“我深夜前来,是想告诉你,长孙家与你同去突厥的人是我。”
“哦?你这么激动地跑来告诉我,是希望我表扬你?”李恪扫了他一眼。
长孙濬取下脸上的面具,将空杯子给李恪瞧瞧,说:“不够喝。”
“阿芝做的,我也没多少。”李恪将酒壶往怀里揽。
长孙濬撇撇嘴,埋怨他吝啬,说我这可是冒着被全家唾弃除名的危险来通风报信。
“不用你说,也知晓你爹不想我活着回来。还用你说?”李恪扫他一眼,心想这家伙到这里来开门见山,到底是要干嘛。怎么这重活一世,这么些人都不一样了。
“哦。你不想听具体细节?”长孙濬好奇地问。
李恪摇摇头,说:“不外乎暗杀,激怒突厥王,把我软禁,或者干掉。又或者联络你们在突厥的人,伪装成突厥人下的杀手。”
长孙濬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仔细瞧瞧他。这蜀王还真是不简单,难怪父兄对他忌惮得很。
“听起来,我似乎真是白来了。”长孙濬笑了笑。
“所以,你是来骗酒喝的?”李恪问。
长孙濬哈哈大笑,道:“看起来好像是。不知蜀王能再赏一杯否?”
李恪坚决拒绝,干脆将酒壶收起来,道:“长孙公子没别的事,还请回。”
“已宵禁了呀。蜀王不留客一宿?”长孙濬一脸为难。
“你来的时候已宵禁了。”李恪扫了他一眼。
长孙濬哈哈笑,笑了一阵,忽然正色道:“蜀王,我不想与你为敌。”
“你这是投诚?”李恪斜睨长孙濬一眼。
“这,好像是啊。”长孙濬一愣,说起来长孙家可是一直想除掉李恪。自己今晚这样贸然前来,似乎就是这意思。
第五百六十一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
“既然是投诚,那就拿点诚意来啊。你别说些我随便推测都能知道的事。”李恪一脸鄙视地看着长孙濬。
长孙濬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笑道:“似乎不够诚意啊。”
“嗯,很不够。”李恪很认真地点头。
长孙濬却沉默了。李恪也不问,反正这一晚,他也睡不着。
出使突厥这件事,虽然阿紫没说啥。但他知晓是自己冲动了,阿紫必定又在苦心孤诣地谋划如何护着她。
这前世今生,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一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一直在谋划着如何护着他。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部署得很好,是在保护他。但到最后,他看到的结果是她在其中三言两句,或者云淡风轻的一个举动,完成了对他的保护。
“蜀王,我想问一句,你对这天下真没兴趣么?”长孙濬在沉默良久后,问出这么一句他自己都觉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话。
“我说没有,你就信?”李恪再度鄙视长孙濬,觉得这小子没带脑子出门。
“确实是。”长孙濬也觉得自己这问话太无聊。
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淑妃母子三人就一直很低调,不与旁人来往。后来秦王做了皇上,淑妃母子三人更是低调得不得了。而且蜀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自己对那帝位并没有意思。可长孙一族何曾相信过,自己的父亲何曾想过要放过他。
自己问这句话真是没道理,没意思。
“不过,你既然问了,我愿意再回答你一遍。我对这天下没什么兴趣。我唯一的兴趣是与阿芝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为大唐的繁荣出一份儿力。”李恪很认真地回答。
长孙濬看到他的神情笃定,眸子里有对未来充满憧憬希望火焰在跳动。
他定然是在想他与阿芝的未来吧!
长孙濬想起月光下阿芝晶亮的眸子,只觉得胸口一滞,有一种难以言诉的疼痛。
“只是,你信吗?”李恪瞧着神色微变的长孙濬,认真地问。
长孙濬很认真地点头,说:“我信。”
“你信?”李恪不相信地笑了笑,说,“不要来与我玩什么花招。我对什么权势天下没什么兴趣,但若你们步步紧逼,要伤害我在意的人,我也不会怕谁的!即便是——”
李恪说到这里,认真地瞧着长孙濬,缓缓地说:“即便是,你的父亲。”
“我真信。”长孙濬苦笑。若是他有幸遇见她,她也一心只有自己,这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是么?”李恪并不相信。虽然长孙濬一向与长孙家的人格格不入,与他那些兄弟们很不相同。但他毕竟是长孙家的人,难保他这作派不是长孙无忌放出的烟雾弹。
“是。”长孙濬站起来,很认真很笃定地说,“因为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一样?三公子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李恪笑意里满是讽刺。
长孙濬却并不在意,只是认真地说:“是一样的。权贵名利从来不是所求,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是啊,这是他的所求。虽然外界盛传他醉卧平康坊,流连秦楼楚馆,为花魁一掷千金。但他内里所求的不过是遇见一个人,过平凡简单的日子。
后来,他遇见了杨氏阿芝。一瞬间,他只略想一想,就觉得若是与她一起,之后的日子每日都是美好。这一辈子都是美好。
可是,他与她相遇太迟。他与她,早就站在宿命的两端。他姓长孙,她姓杨。
他一想起这事,就难过得不想醒来。从益州回来,他比从前更加喜欢饮酒了。父亲谋的差事,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认真对待。
李恪听到他所言,不由得看他一眼,心里警觉这人莫不是喜欢阿紫?
“蜀王不用这般看我。我与阿芝是朋友。而你,你是她重要之人。你若有事,即便不会牵连她,她也不会幸福。她或者会伤心难过,也有可能不独活。”长孙濬索性径直说了。
“嗯?所以,你今日前来,其实是为了阿芝?”李恪总算是看出其中端倪。心里不免不快:真是的,以后得让这家伙少出门,打她主意的人还真多。
“是。”长孙濬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藏的。
他是喜欢阿芝,但他更清楚自己与阿芝绝不可能。就算这次李恪交代在了突厥,阿芝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因为不管长孙一族出手与否,阿芝都会把这笔账算在长孙一族头上。这仇早就在父亲丧心病狂的家族复兴中结下了。
因此,他知道,最好的结果便是还能当阿芝的朋友。
“你喜欢阿芝。”李恪并不是在问他。
长孙濬却也坦荡地回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个禽兽,她还是个小女孩。”李恪很是鄙视。
长孙濬斜睨他一眼,并不服输:“你也喜欢她,你岂不是也是禽兽?”
“那不一样,我跟她订亲了。我跟她前世就认识。她还在做仙女的时候。”李恪立马辩解。
“也改变不了她才虚岁才十二的事实啊。”长孙濬撇撇嘴,“我是禽兽,你也是。”
“你才是,我不是。”李恪哼哼。
这会儿,两个长安城里一等一的贵公子在这里争论这没意义的话题,还争论了几个回合。最终,以长孙濬忽然叹息一声说:“我喜欢她也就喜欢了,不碍着谁什么事。”
“她是我的王妃。”李恪很严肃认真地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候来见你。”长孙濬很认真地说,“我是想告诉你此行凶险,你必须要万全准备。当然,我在此承诺,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可以回去了。”李恪摆摆手,他不愿跟长孙濬多说。所有喜欢阿芝的男人,他都不想多跟他们说,包括张嘉。
“话已带到,至于我怎么做,就是我的事。蜀王最好的做好万全准备,否则你不能回来,白白毁了阿芝。”长孙濬站起身来,将银制面具重新戴上,又将大氅披上。
“若我有事,你不正好有机会?”李恪讽刺。
长孙濬惨笑,问:“蜀王,你当我是个糊涂的?切莫说阿芝钟情于你,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就是我姓长孙,她姓杨,也是不可能。更何况,你要有什么事,你以为她不会找长孙一族算账?我与她,隔着几万重的山,何止是一个你可解决的。”
“你倒不笨。所以,你今晚来找我,其实是为了你自己吧。”李恪说。
长孙濬一愣,随后点点头说:“你这么一说,确实因为我自己。我不想与阿芝为敌,就不能让你死。”
“呵,就凭长孙一族么?”李恪没继续说下去,长孙一族构陷、诬告什么的最拿手,那心脏得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过的。上辈子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呢。
“不要小看长孙一族。”长孙濬站起身来,临走前,又瞧着李恪认真地说,“因此,你必须活着,完完整整地去,完完整整地回来。”
“多谢你美好的愿望。”李恪平静地看着他。
长孙濬轻轻一跃,几个纵身越过荷花池,消失在月色如水的烟柳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