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所虑
“是啊,杏林国手也总是有不擅长地方。”秦夫人放下鸡毛掸子,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江承紫。
江承紫被秦夫人看得有点发憷,不由得后退一步,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说:“不过,夫人不要灰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或者有人擅长医治将军的伤病。”
她这话安慰的成分居多。因为从秦夫人的这句话看来,秦叔宝的伤是有得治,但孙思邈不能治,因为有人不想秦叔宝好起来。
是啊,这大唐的军政都没有他的位置了。而他还心系天下,心系大唐的军事。
“我不奢求了。”秦夫人低声说。
“人总是要抱着希望的。而且,山重水复疑无路,但指不定前面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承紫继续劝慰。
秦夫人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兀自去收拾厅里的书籍。江承紫隐约地瞧见是兵书。
她不由得暗自叹息:世上大多数是鸱枭,如何懂得鹓鶵的心思?他想的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旁的人只觉得是妨碍,是威胁,是不方便。
“我听闻九姑娘师承仙者——”秦夫人将那几本书整理好,这才转过身来询问。
江承紫点头,道:“我因机缘巧合曾师承仙者。”
“那,将军的伤——”秦夫人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去年,她听说杨氏阿芝的奇事,最初还不相信。后来,柴令武过来说了皇上去柴家说的那些话,问秦叔宝夫妇该如何做。秦叔宝没说话,秦夫人却私下里让他走一趟蜀中,看看这位杨氏九姑娘到底如何,若是个不错的孩子,就竭力保一保。
那时,她让柴令武做这些事,也是有私心的。想着这小姑娘若真是师承仙者,那定然有那么几分神奇。指不定这小姑娘就能救治三郎的病。
从杨氏六房要入长安开始,日日期盼杨氏六房入长安的人中,秦夫人就是一个。尤其是她听说,杨氏六房里有能人医者,连杨恭仁的大孙子都被鬼门关拉回来了。她就更期待了。
她期待着,甚至还盘算着用什么方式去拜一拜杨氏六房,为三郎求医。却不料,蜀王竟然将杨氏阿芝带回来了。而方才她入屋内伺候三郎歇息。门房那边的阿发就递了柴令武的亲笔信过来,让她帮忙照顾阿芝,在杨氏六房未入长安前,千万别让人知晓阿芝就在将军府。
有了柴令武的证实,眼前这女子确是杨氏阿芝。因此,秦夫人也生出别的心思来。这样犹豫再三,才说出口来。
江承紫一听,便明了秦夫人恐怕跟祖宅的大伯母她们是一个心思,因了家里的病人因此心心念念地想要与她交好。在她们看来,她无疑是活神仙,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夫人,我不是医者,我并不能治疗将军的伤。”江承紫很直接地说。
秦夫人的眼神黯淡下来,轻叹了一声。
“不过,夫人,杨氏六房在蜀中结识了一名医者,这是曾经洛阳名医王景天。此番,与杨氏六房一并入长安,为的是建立格物院的医学系。届时,也会请孙神医一并入格物院。”江承紫继续说。她得将这些事情都讲清楚,不然让人空有希望不是太好。
秦夫人听到洛阳名医王景天,心里又跳跃起一丝希望,但一听到这王景天也是要入格物院入朝为官,又失望了。
江承紫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便说:“秦夫人,其实格物院还没有那么大的规模,一开始还建立不起医学研究。者医学研究要建立起来,怕也得三年五载。因此,王神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入朝,平时就住在我六房。身份是六房的医者王先生。当然,会以杨氏六房的名义开设医馆。”
秦夫人听出江承紫话里的弦外之音,有些惊喜地问:“那,那到时候,可否请王先生为将军瞧瞧?”
江承紫有些为难,喊了一声:“夫人。”
秦夫人叹息一声,说:“你这孩子聪明,我这是为难你。”
“倒不是为难。只是王先生是我六房的恩人,并非我六房之人。瞧不瞧,要王先生说了算。”江承紫叹息一声。
她已想好,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让王先生为秦叔宝看看伤,看看还能不能治。
“这倒是。”秦夫人心里已绝望了。那些人联手将他困顿在这一方天地,连孙思邈都不能遂意为他治疗。就算是有神医来了又如何?关键不是有没有神医,而是能不能治疗。
江承紫看出她的那份儿绝望来,心里不忍,便是上前一步,低声说:“夫人,其实将军的伤,还是要放得下啊。”
“放得下!”秦夫人抬眸看着院外的桃树,喃喃自语。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将军的心思。将军心系天下,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如今的光景,将军还想的是大唐的边防是否牢靠,军队如何才有战斗力。但小人们没有将军的境界,他们汲汲于名利,他们会如何想将军?他们只会觉得将军有野心。”江承紫很认真地对秦夫人说。
秦夫人惊讶不已,这女娃果然了得,小小年纪,竟然知道其中厉害,甚至知晓将军所虑之事。
“没想到我心知所忧,不被人所了解,竟被一女童看得清清楚楚。”秦叔宝从室内缓缓走出来。
“三郎,你怎么起来了?”秦夫人赶忙过去扶着秦叔宝。
“阿英,我躺床上又睡不着了,想起起身来,便听到了阿芝的话。我这心很是舒坦。”秦叔宝对江承紫点头赞许,笑容温和。
“大将军,你与李靖老将军两人是军事奇才。他善于谋兵布阵,而你更擅长从细微之处看出颓败的端倪。你之所虑,不无道理。可是,想必将军你也清楚,你根本做不了什么。”江承紫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是啊,什么都做不了,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了。”秦叔宝失望,但语气神情还是温和儒雅,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嗯,如同前朝与世家。”江承紫做了个比喻。
秦叔宝夫妇陡然就明白,她是在说,他现在要做的事,如同前朝隋炀帝要灭掉世家是一个道理。
第五百零一章 放下
“你是说,操之过急?”秦夫人忙问。
“这桃子这个时节吃,难以下咽;但再过几个月,汁液饱满。世间万物,自有其时,切不可强行为之。”江承紫没正面回答,只瞧着屋外的那一片桃林。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小姑娘,你风华正茂,便可静待来日。而我风烛残年——,或者——”秦叔宝顿了顿,才继续说,“或者,命不久矣,时日无多。”
他这话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但神情语气依旧儒雅温和。
“大将军,恕我直言。你为天下苍生做得够多了。如今,就请放下吧。你未竟的事业,留待有志之人去做。”江承紫直截了当,“如今,你该补偿你亏欠的人,比如秦夫人。”
秦叔宝一怔,瞧着眼前的女娃。这明明是个女娃,却真真像是知晓天地未来的智者,看得这样清楚。
“是晚辈妄言。然,晚辈敬重将军,喜欢将军夫人,故而就顾不得礼数了。”江承紫向秦叔宝行礼。心里想:爷爷,父亲,我这算替你们追星,替你们帮你们的偶像了。
“你是难得的孩子。”秦叔宝说。
“我只是从我自身的角度出发而已。昔年,我听过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愚公对人说,他移不走,还有他的儿子,儿子又有孙子,孙子又有儿子,孙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换句话说,一个人的人力有限,但人类越来越进步。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做出辉煌的成就。所以,我就换成我来想,若我是将军,我就顺应天时,在乱世以一己之力辅佐君王赢得天下太平。可是,一百年后,两百年后的事,我管不着,也做不到。如今,年老了,就要寄情山水,享乐天伦,谁来打扰我都不行。”江承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秦叔宝听得大为震撼,但神情依旧淡定,江承紫一时之间看不出深浅。秦夫人却是激动不已,斜睨着秦叔宝,说:“听见了么?你如今就别琢磨了,好好养伤,陪着我才是正事。”
“可是,如今的兵役制度是有问题的,如果不加以改革,不加以约束。朝廷将来就会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兵革之事,不可大意。”秦叔宝略微有些激动。
江承紫微微蹙眉,看来天下英雄都是一样的固执,自家爷爷也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心系天下,同样在很多事情上很是固执。
“你所提之策略再好又如何?要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前朝炀帝就是例子。咱们不是小户人家,不明内里。咱爹都是做官的人,那一场乱世,就是两方互不相让所致。而今,我们比不得炀帝,我们稍作强硬,便只能困死在这一方天地。何苦?”秦夫人着急了,也不藏着掖着,径直数落秦叔宝,而后更是抬袖抽泣起来。
“阿英,阿英。”秦叔宝急了,这么多年,除了他在鬼门关前转之外,阿英再没哭过,一直都是爽爽利利,笑容满面的。
“你莫哭。”秦叔宝手忙脚乱地拿帕子为秦夫人擦泪。
可女人一旦要开始数落,哪里是一两句话哄得住的?秦夫人一边任由秦叔宝擦眼泪,一边数落:“你是英雄好汉,需要抱负。你心系天下苍生,你是为国为民。你秦将军万世之后,还得人们赞颂。可我呢?我这一生颠沛流离,跟着你南征北战,养着孩子们。因合围策略,我不放心,亲力亲为去送情报,导致老三早产,如今身子还虚着。”
秦夫人说到此处,哭得更是伤心。江承紫听得心酸,前世里,那些军嫂也大抵如此。只不过是和平年代,不如秦夫人这般过得提心吊胆。
“阿英,莫哭。”秦叔宝慌了,他的阿英从来不需要哄,这么几十年的夫妻,也没有哄过。他手忙脚乱,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你是苦了我。如今,这战乱算是暂时结束了,你已五十多了,一身伤病,就不能消停消停,陪陪我们母子,让一家过过安生的日子么?”秦夫人数落得更厉害。
“我——”秦叔宝也觉得理屈词穷,这一生他欠阿英实在太多。
“你是英雄好汉,你需要抱负;可你欠我的幸福,你那些没兑现的诺言,你拿什么来弥补?你说啊。”秦夫人说到后来,哭得越发伤心了。
秦叔宝还想说什么,江承紫叹息一声说:“大将军,恕我多嘴,就让夫人哭一会儿吧。这些年,你冲锋陷阵,她够苦了。”
秦叔宝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阿英。
秦夫人哭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了。秦叔宝轻叹一声说:“明日,我就去请辞了这左卫大将军职务,专心养伤,陪着夫人。”
秦夫人一愣,抬袖一边拭擦满脸泪痕,一边问:“真的?我可不喜欢你勉强。”
“我不勉强。方才阿芝一番话,让我如醍醐灌顶。”秦叔宝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的女娃。
女娃很是安静,没有不好意思,没有扭捏,就那样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一身的男装更衬得英姿勃发。不过,她神情里有悲伤与难过,像是在想什么事似的。
莫不是还在为蜀王纳侧妃的事暗自神伤?
秦叔宝夫妇心有灵犀,都想到这件事,不由得对视一眼,略略点头,决心要将这件事解决了。
“阿芝,让你见笑了。”秦夫人率先开口。
江承紫回过神来,轻轻一笑,说:“大将军与夫人都是真性情。大将军如今身子不适,不适宜在操劳别的琐事,再者现在时机不成熟。大将军就更该放下一切,好好养身体。”
“我明了。”秦叔宝温和地笑,示意她坐下。
江承紫也觉得站得久了,腿有些麻木,便毫不客气在坐床上坐下。
秦夫人便直截了当地问:“阿芝,你没有别的事要问我们么?”
“什么事?”江承紫一时没回过神来。
“我方才见你,神情颇为哀伤——”秦夫人提示了一下。
江承紫一笑,说:“让两位见笑了。我方才是看到了两位,想到了一些旧事。心里觉得难过。”
第五百零二章 他乡遇故知?
“哦?不知是什么旧事?”秦夫人怕她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询问李恪纳妃的事,过后又自己神伤,所以,她这是打定主意要逼迫她说出来。
江承紫没想到秦夫人打的是这个算盘,只道是秦夫人关心她,便径直说:“实不相瞒,我师从仙者,虽是修习吐纳之术,但亦从师父的水云镜里看人间沧桑。方才二位所言,让我想起看到的那些为国为民的军人,不免心酸,故而神伤。”
她说得平淡,但心里不免起伏。从小她就看着爷爷给士兵家属发抚恤金,或者接见牺牲是士兵家属,而后爷爷关在书房不出来。有一次,她偷偷瞧见了,爷爷在哭。
后来,有战友牺牲,她作为那战友的小领导,也去发过抚恤金,看着战友的妻儿父母,她真是硬生生将泪憋回去。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安慰。过后,她哭了许久,想起来就哭。就如今想起来,也是悲伤。
因为那一次,她后来还想:自己没爱上什么人,也没什么人爱上自己,其实也好。以后为自己发抚恤金的战友就不会像自己这样难过。
“为的是军人?”秦叔宝颇为意外。
江承紫点头,说:“无论是哪个年代,即便是太平盛世,都有无数的军人保卫着自己的国家。为着大多数的人的平安喜乐,不惜牺牲个人的梦想与生命,那些人未必会成为名垂青史的英雄。可他们就是一个大写的人,是真正的巨人,他们担得起所有的尊敬与佩服。”
“是。”秦叔宝激动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按在桌上,泪光盈盈。
“可大将军,你亲自掩埋过自己的战友吗?”江承紫低声问。
“当然。”秦叔宝原本平静的面庞悲怆不已,泪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只觉得这不是一个孩子,至少在这一刻,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孩子。
“心情如何?”她低声问。
心情!
秦叔宝不想说,只是轻叹一声。
“将军亲自面对过已逝英灵的亲人吗?”江承紫又问。
秦叔宝这一次摇摇头,说:“对于已逝士兵家人的安排不是,不是我的,责任。”
他的“责任”两字落得很轻,带着极大的自责。秦夫人赶忙说:“几乎每一次出征,他都身受重伤。”
江承紫泪光闪烁,解释道:“我并没有责怪将军的意思,我只是说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过。”
难道她做过这些事,可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啊?
“你,你——”秦叔宝想要问她是否做过这样的事,却又问不出口。因为这实在荒唐。
“我坐在水云镜前,看过。”江承紫云淡风轻地解释,“曾看过一个军中女将军的事。她执行任务回来,亲自为战友送葬,向已逝战友的妻儿父母发抚恤金和荣誉勋章。她强忍着泪,之后,她一个人在河边哭了整个下午。金戈铁马双手染血的女子嚎啕大哭,声音哭得嘶哑,之后的岁月,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时不时,流泪,哭得让人很,很难过。”
秦叔宝夫妇沉默,只是轻叹。
江承紫一开始还云淡风轻,到后来就眼泪簌簌滚落,叙述也有些不顺畅。眼泪簌簌而下,想起前世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
虽然,或者他们也可能如同她这样,魂穿千载。但曾经历过的那些还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眼泪簌簌而下,她抬手去擦,怎么也止不住。
秦夫人吓坏了,赶忙上前来,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安慰:“莫哭,莫哭。那些英雄以及英雄的家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和平。我们这般记着他们,他们就是值当的。”
“嗯。”她咬着唇,不断地安慰自己这世上有轮回转世这种事的,自己连穿越都碰上了。那些战友都是好人定然是有好归宿的。
“不哭了,可好?”秦夫人柔声问。
江承紫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夫人与将军见笑了。”
“你呀,不要一口一个将军的。你就喊伯伯、伯母。”秦夫人笑了笑。她是真真喜欢这女孩子,不仅有飒爽的英气,更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秦伯伯,秦伯母。”江承紫很乖巧地喊了两人。
“好。”秦叔宝看这孩子没哭了,才露出了笑。说实话,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女人哭,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对了,秦伯伯,我师承仙者,别的没学到,倒是学习了一些吐纳之术。或者对秦伯伯的伤势有帮助。”江承紫想到爷爷非常推崇的太极拳,再加上先前询问李恪以及在火井村那边得到的吐纳之法,想必也会对秦叔宝的伤势有帮助。
“哦?这仙者的吐纳之术,却不知是何?我倒是颇感兴趣。”秦叔宝来了兴趣。秦夫人听闻是神仙的吐纳之术,喜出望外。
江承紫看两人这满怀期待的模样,觉得自己方才这话说得似乎不太负责任,便又少不得泼了一瓢冷水,说:“就是寻常的吐纳之术,在永不岛时,那里是神仙洞府,气运自是不一般,效果便极好。放在这世间,便也只有调理身体,强身健体的作用了。”
秦夫人略失望,但她想起阿武说这杨氏阿芝是极其有能耐的女娃,但为人谦虚,想必这说法也是极其谦虚的。不管如何,既然她提出要教给将军,自然是极好的。
于是,秦夫人立马就说:“我们也不求登仙,若能吐纳之术,强身健体,调理身子,就是极好了。”
“承蒙不弃,我这就献丑了。”江承紫站起身,打了一套太极拳。
秦叔宝看那一招一式虽然缓慢,但柔和、轻灵,但刚柔相济,一招一式也是攻守兼备。
“这——”秦夫人有点不明所以。
“阿英,这不是杀戮之术。”秦叔宝解释。
秦夫人虽会功夫,但于拳脚理解却是不太通。她会功夫,完全就是为了跟随自己的夫君,被逼无奈所学的。她于功夫一道并没有什么天赋。所以,听自己的夫君这样说,便不说话。
“这是吐纳呼吸之大术,一招一式看似柔和缓慢,实则刚柔相济,一招一式,如封似闭,攻守兼备。但创造此术之人,却又不注重杀戮,仿若是要引导人融入大千世界,自由穿梭于阴阳。”秦叔宝又严肃地说。
这,这老帅哥真是天才啊。她这才耍了一遍,此君就将这太极拳的内里看个透彻。
“秦伯伯果真了得,我只打了一遍,你就知其中三昧。”江承紫由衷赞叹。
秦叔宝哈哈一笑,说:“不是我懂其中三昧,是有人与我讲过,只不过他打得不好,还打得不全。”
“什么?”江承紫非常震惊,“有人会打我这拳法?”
“嗯。”秦叔宝很严肃地点头。
特么的,这太极拳是17世纪才被创造出来的。那打这个给秦叔宝看的王八羔子,肯定也是个穿越的货。这特么的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啊?
江承紫只觉得一万头羊驼从眼前呼啸而过!
第五百零三章 逮住那个穿越者
江承紫知晓这件事后,并没有他乡遇故知或者瞬间找到组织找到同伴的喜悦感。相反,她忽然觉得事情很是严峻。如果有人与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那么自己先前所做的事就很危险。
而且,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如今属于什么阵营?如果是敌对阵营的人,那么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必须要考虑这方面的因素。
再者,这人是如何穿越过来的,是否与自己一般拥有奇异的能力?
一系列的问题涌过来,让江承紫觉得胆战心惊。
她蹙了眉,自言自语道:“这是我永不岛的吐纳之法,旁人怎么会有?”
“也许那人与你们仙山有点渊源吧。他也是个妙人。”秦叔宝说。
江承紫摇摇头,说:“不曾听师父说起过与这凡尘还有什么别的瓜葛呀。就是我,也是那鸾鸟犯了事,改了我的命格,我师父才不得已来补救一番。若是与这凡尘有瓜葛,那这大事我不可能不知。”
“这,我就不清楚了。”秦叔宝看着小女孩很是苦恼,不像是哄骗人的样子。
先前他对仙山这种说法很是怀疑的,他一直觉得这是装神弄鬼的事。但这小女孩惊才卓卓,鼓捣的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全是这世间没有的。便有几分相信或者这茫茫苍穹也真是有仙者存在的。
“秦伯伯可听他说这拳法的名字?”江承紫进一步询问。
“名曰太极。”秦叔宝回答,随后又补充赞叹,“这真是好名字,无极化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这真是极好的名字。”
江承紫听到这名字,已确定那真是个穿越者。如今,她必须要以秦将军为突破口,将这个穿越者揪出来。至于揪出来怎么做,就要探探这人底,看看这人对杨氏六房,对李恪有没有危害了。
“太极,果然是我仙岛的吐纳之术。”江承紫蹙了眉,一脸严肃。
“那这——”秦叔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方才多嘴将好心要教他吐纳之术的人扯出来了,这会儿这女娃像是要追究的样子,秦叔宝在想是不是堂堂大将军也装一次病,借故躲过去?
不过,这俗话说“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啊”,秦叔宝决定将此事解决了,不能带给别人麻烦。
“秦伯伯能否打一遍他教给你的给我瞧瞧?”江承紫说。
“这自然是可以的。”秦叔宝站起来,就在这厅内打了一遍。秦叔宝动作行云流云,因又有自己的了悟在里面,打得竟真是很不错。
秦叔宝一套打完,江承紫看出来了,这是简化版的太极拳,就是那种校园里的小学生学习的太极拳,一招一式都极其简化了。这是建国以后,为了普及太极拳,所做的改革版。
看来穿越过来的人跟自己是同一个时代的,看他教的这太极拳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几招都错了,不是个什么正经的货色。
江承紫侃到这里,略松了一口气,但也没掉以轻心。因为能认识秦叔宝,还能教给秦叔宝太极拳,那说明此人也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如今,还不知是属于哪个阵营的呢!
要是阵营不同,是不是要弄死这人呢?
江承紫真是觉得头疼了。不过,这边厢她还笑着说:“秦伯伯了悟此中真意,虽是残招,一招一式也是得了真髓。”
“阿芝过奖,我只是觉得这一招一式颇有点道家意味,而名字又是太极,便研读了道家之法与了悟。”秦叔宝说。
江承紫竖起大拇指连连赞叹。秦叔宝不好意思,生怕江承紫就要揪出教他太极拳的人,找人家算账。江承紫本来也想问秦叔宝,但转念一想,她又不问了。
凭什么自己去找那人?如果今日自己将精妙的正宗太极拳教给秦叔宝,辅以吐纳之法,以及这一年中自己修习时的领悟,秦叔宝定然也会让那人知晓的。
那人知道了这事,定然会好奇自己。
让对方来找自己!
江承紫打定主意,便不问秦叔宝了,只在赞叹一番后,对秦叔宝说:“秦伯伯,你虽打得精妙,也了悟其中真意,但总归是欠缺了些许,对你的伤势帮助并不会很大。”
“这——,我其实也是喜欢这观天地自然的到家风范。”秦叔宝温和地说。
江承紫在心中吐槽:将军帅哥啊,你哪一点跟道家沾边了?你就是儒家正统的典范好不?人家大多数战神都是兵家大者,你倒好,径直就是大儒的模样。
不过,吐槽归吐槽,江承紫面上还是喜悦的样子,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笑眯眯地说:“这倒是极好的。秦伯伯的悟性高,如今我就在此将这太极拳的招式先交给你,再告诉你吐纳之法。”
“这,这厅里会不会太窄?”一直在一旁暗自欢喜的秦夫人问。
“不会太窄,伯母也瞧见了,这太极拳不是攻击的拳法,只是让人舒展四肢,与自然万物达成和谐,共同呼吸的一种门路而已。若是练会了,即便坐在床上打坐,内心之意也能入了道法。”江承紫扯得有点悬乎,但其实太极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前世里,她跟爷爷练习过,那会儿根本觉得瞎扯淡。可在这个时空里,她没事耍耍太极,再想想爷爷说的那些了悟,逐渐开始打坐练习,身体觉得舒坦通泰。因此,她对这太极拳跟是喜欢。再者,在这初唐,还有孙思邈呢。
这孙思邈闻名后世的除了千金方之外,还有著名的五禽戏,那是模拟五种禽兽所创的拳法,其实也是模仿自然万物。目的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于是,她更确信这种古老的拳法与道法是可以强身健体的。即便没有多大的效果,但至少从心理上来说,这是神仙道法,可以让秦叔宝有希望。
心怀希望的病人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秦叔宝听闻,也觉得是这道理。心中对这女娃更是佩服,对那仙山的事比从前怀疑得少了许多。但他又有些担心这女娃教给自己这样的神仙拳法,会不会惹怒她的师父。
“阿芝,你教我学,自是极好。”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不会为难么?这毕竟是神仙道法。”
江承紫摇摇头,笑道:“我师父乃道家仙者,这道法自然,便是随缘而已。比如,今日我与秦伯伯相遇,便是你我的缘,你从我这里习得这道法,也是你自己的机缘。跟我师父无关。”
“可你方才听闻我见过太极拳,似乎不是太高兴。”秦叔宝还是怕这孩子太勉强,便将话挑明了。
第五百零四章 有一事
江承紫笑着解释道:“我方才那神色不喜,其实是因这太极拳有个微妙的事。”
“什么微妙的事?”秦夫人也对这来了兴趣。
“这太极拳虽是道家仙法,但若是不齐全,或者不曾领悟其中真意,对练习者实在没什么好处。我师父座下弟子皆是仙者,不曾游历这凡间,我是怕旁人胡乱来糊弄秦伯伯,让秦伯伯的伤势更加严重。”江承紫煞有介事地说。心里还不忘对那穿越说一句:同行是冤家,不诋毁你都不行。
秦夫人一听,脸色就变了,不由得看了看秦叔宝,问:“小七不是那样的人吧?”
秦叔宝没说话,只瞧着江承紫,心里想:这女娃似乎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而且他也不想答话,小七那孩子虽然懒惰,但也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孩子,尤其是棋艺高超,而且对于战场杀敌的事排兵布阵的事很是在行。
他与小七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两人在一起讨论排兵布阵,讨论军事改革。小七似懂非懂的,但每每提出的问题都是极其有建设性的,让他茅塞顿开。而且他看得出小七是真心关心自己,成日里都在琢磨药方子,还去山里抓各种可能治疗内伤与寒伤的药与野物给他吃。
“当然不是。”秦叔宝还是回答了秦夫人,而且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人代号叫小七,暂且是知道一丝丝的消息了。不过,秦叔宝这脸色不太好看呀。
江承紫也不想将这小七黑得太厉害,这充其量就是个太极拳没学精通的人,还妄图想着让秦叔宝好起来。所以,江承紫便说:“秦伯伯与秦伯母不必担心。我说的没有好处,并不是说对方心存害你之心。至少秦伯伯方才打出的来的,因有道家气运,于你的伤倒是无害的。”
秦叔宝点了点头,江承紫也不多说,便转了话题,认真教秦叔宝太极拳。
教了半个时辰,秦叔宝累了。江承紫便提出明日再教拳法,现在改教吐纳之法。
“这吐纳之法的初入门,即便是躺在床上亦可做。首先,请秦伯伯将自己当做一棵树,在微风中舒展身心,清风拂过面,鸟儿叽叽喳喳在鸣叫,日光懒懒地洒下来,头顶之外还有静谧的星空。自然万物都在静静流淌,我们的呼吸也流淌其间。那些自然里的气运从四肢百骸走一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江承紫轻轻地说。
与此同时,她自己就如同置身于大自然,她觉得有一种暖意带着自然的清新在四肢百骸走动,整个身体先前的疲惫被这暖意全然带走,留下的只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自然气息。她觉得自己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蓬勃生长。
“这,真的很舒畅。”秦夫人惊喜地说。方才这女娃教授吐纳之法,并且说非常简单,她也就试了一试。
秦叔宝温和地笑着点头,然后看着江承紫说:“阿芝,这真是神仙妙法。”
“主要的是要到达一种忘我的境界。忘掉你的身份,忘掉所虑所忧所喜,当自己是一棵自然生长的树。如此这般才能理顺心中之气。所谓道家真意,舍得二字尤为重要。舍弃,尔后,才能有所得。”江承紫又强调,暗示秦叔宝应该放下那些家国天下。
秦叔宝也听出这小丫头的意思,哈哈一笑,说:“今日你所言,我亦明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战场上逼不得已,不得不如此;但不合时宜,便是迂腐。我秦琼征战无数,还不至于迂腐。”
江承紫看秦叔宝的样子说得并不勉强,反而很是轻松豁达。这是真正放下的样子,而一旁的秦夫人笑意满脸。
“秦伯伯这样,最高兴的莫过于秦伯母了。”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你这女娃!”秦夫人不太好意思。
秦叔宝温和地笑了,说:“这些年,是我欠了你的。从今往后,我便不想那些虚的,好好对你。”
秦夫人咬着唇,像个小姑娘,眼泪簌簌落下来。
“乖,几十岁的人了,让阿芝看笑话。”秦叔宝的声音很是温柔。
江承紫在心中想: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帅气。可想年少时,颜值巅峰时期,啧啧,那是看一眼都不想移开的呀。而且这男人温文尔雅,说话做事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啧啧,江承紫光想一想都觉得那简直美人如云剑如虹的年代呀。
“阿芝才不是那样的孩子呢。”秦夫人噘着嘴。
“好了,我去休息片刻。”秦叔宝咳嗽了几声。
秦夫人担心,便扶了他去休息。
“阿芝,你在这里等等,我扶你秦伯伯去休息。”秦夫人回头对江承紫说。
江承紫应了声,就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发呆,想着怎么处理那穿越者的事。
秦夫人扶了秦叔宝入室内,扶他躺下,盖上被子。秦叔宝便叮嘱:“这阿芝聪敏,三言两语就点醒了咱们,但毕竟是个孩子,方才知晓蜀王纳妃一事,你瞧她那样,对蜀王必定是有情。这情之一事,即便是智者也总是颠扑不破,咱们得帮她一把。”
“我省得。你莫担心了。”秦夫人一边给秦叔宝掖了掖被角,一边回答。
“也不用太操心,这孩子心地良善,人也聪明。”秦叔宝叮嘱。
“你呀,就不用太操心了。方才那女孩子让你放下,舍得。这种小事就不要记挂了。”
“好。都听阿英的。”秦叔宝声音柔和下来。
秦夫人红了脸,出得门来,对江承紫说:“来,我带你去住处。”
“好。”江承紫知道在这将军府是最安全的,便也不客气。
江承紫一身男装打扮,秦夫人也不好牵着她的手,只让她跟着出了桃林,往对面的院落走去。走到对面的院落,秦夫人先招呼了一位瘸腿的仆人去厅里守着将军休息。
那瘸腿老者应了声前去,江承紫便带江承紫入了房里,说:“这厢房平时空着,我三个儿子,都不住在这府邸。小儿子体弱多病,在城外的别业那边住着。另外两个也没啥出息,一个喜欢种植,一个喜欢医术,三个都在城外的别业那边。”
“多谢秦伯母。”江承紫将包袱放在桌上,秦夫人已在为她铺床。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今日教给你秦伯伯那神仙的吐纳之术已是大恩了。”秦夫人笑道。
“那秦伯母,咱们就不要这样客气了。说实话,我向来敬重秦伯伯,如今真能见着秦伯伯,是十分高兴的事。”江承紫由衷地说。
秦夫人很是高兴,说那以后就常来将军府玩。她和将军都很喜欢她。
江承紫脆生生地应了声,秦夫人这才觉得时机成熟,转了话题说:“阿芝,有一事,我觉得有必要与你说一番。”
第五百零五章 娃娃亲
江承紫从两人对话里听出这纳侧妃似乎另有隐情,便问:“夫人,不知蜀王这侧妃是何许人也?”
“阿芝可知兰陵萧氏?”秦夫人问。
“夫人糊涂,她杨氏如今当家的老夫人就是兰陵萧氏呢。蜀王的外祖母也是兰陵萧氏。”秦叔宝插嘴。
江承紫顿时有点明了,这侧妃看来来头也不小,问:“莫不是这位侧妃也是来自兰陵萧氏?”
秦夫人点点头,说:“正是来自兰陵萧氏。说起来这丫头比蜀王还大了三岁呢。”
“哦,民间俗语‘女大三,抱金砖’。蜀王好福气啊。”江承紫酸溜溜地说。
“阿芝这话听着很是心酸呀。”秦夫人打趣。
江承紫垂了眸,也没答话秦夫人,只说:“我听闻兰陵萧氏出了不少美人,这位萧妃比蜀王还大三岁,那正是手段都长了,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秦夫人掩面在一旁吃吃笑,秦叔宝摇摇头,严肃地说:“阿英,别逗这孩子,这孩子伤心着。”
江承紫情绪还是不高,但已不像最初听闻李恪纳了侧妃那边愤怒难受。她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对历史一点都不知晓的女子。
江承紫脚步一顿,就站在屏风边,说:“但凭秦夫人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也就是你与我闲聊几句。”秦夫人铺好床,又放了个荷叶的小瓷枕在床上,才说,“阿芝,你可知我与你秦伯伯是何时相遇的么?”
江承紫不知这秦夫人到底要说什么,许只是要闲聊。她也不计较,只是很老实地摇摇头。
“我呀,七岁那一年遇见你秦伯伯。当时,天下还没大乱,但也不太平。我跟我娘去道观做法事,虽带足了三十个家丁护院,然而还是遇见了贼人,山高林密,他们抢劫财物,还杀人。”秦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叹息一声说,“我那可怜的大姐与姑姑就死在这一场劫难中。”
江承紫默然,抿了抿唇,又不知如何安慰,于是就站在一旁做一个认真的倾听者。好在秦夫人也并不需要江承紫回应,只叹息一声说:“我与我娘原本以为也会死在那一场劫杀中,可是有人大喝一声,打退了那些贼人,救了我。阿芝,你只都不,那人就是你秦伯伯。当时,他才十七岁,一身灰布窄袖直裰,布巾束发,从枣红马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问我可有受伤?那声音——”
秦夫人想到这里,啧啧两声,笑着说:“那声音如同山泉淙淙,如沐春风。”
“那,那真是一场极,极奇特的相遇。”江承紫本来觉得那是一场极美的相遇,世间极其俊美的少年,救了她的性命,从马上缓缓下来,站在她面前,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可是,这又实在算不得美,她的姐姐、姑姑都死了,母亲也受了伤。因此,她结结巴巴地将“极美”说成“极奇特”。
“嗯,是很美,如同梦境一样。”大约是过去的年代久远,秦夫人那会儿也才七岁,又大约是那相遇太美,因此,那噩梦般的劫杀并没有在秦夫人的心上留下什么阴影。她此时此刻说起来,似乎还是只记住了最美的部分。
江承紫默默地想,秦夫人这样挺好。
“我就从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明白,我日后的日子都要看到他,我要快点长大,嫁给他。只能嫁给他。”秦夫人说到此处,掩面笑得羞涩,低声问,“阿芝,你是不是觉得我听癫狂的?”
江承紫很老实地摇摇头,说:“不。我觉得这,挺好。”
“挺好?”秦夫人打量江承紫。
江承紫点点头,很严肃地说:“能很早就遇见命定的那个人是非常大的福分。”
她曾经就很羡慕那些遇见爱情的人,而她始终不能遇见,也不能遇见那些人说的那种癫狂,她觉得自己的心就是永远烧不开的水。
“对,确实是福分。”秦夫人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一边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命人烧水煮茶。等吩咐好了旁人,才继续说,“我从那时起,就用心学习各种技能。女红、射箭、骑马、剑法、做菜、做衣裳、做鞋。我还打听到他订亲的那女子,跟那女子做朋友,为那女子重新介绍了一门好亲事。”
江承紫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叹:“高,实在是高。”
秦夫人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一旦认定的,我就不会放弃。”
江承紫笑了笑,但心里不由得嘀咕:所以呢?秦夫人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找我闲聊么?
她以为就秦叔宝目前的身体状况,秦夫人断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与她闲聊。秦夫人带她来这里,还亲自铺床,说这些旧事,应该是在为什么事情铺垫。
不过,就算知道秦夫人是为别的事铺垫,江承紫也不能直接喊秦夫人不要拐弯抹角,让人直接说了。
于是,她耐着性子在一旁听着。秦夫人讲她与秦叔宝的相遇讲得差不多,就来个了总结,说:“阿芝,你瞧,我七岁就明白我非他莫嫁。因此,我面对你,也不把你当个娃娃,毕竟你已实打实地十岁了。比我遇见你秦伯伯的时候还大四岁呢,我那会儿可还是虚岁呢!”
“嗯。”江承紫恭顺地点点头。
秦夫人很是高兴,便说:“因此,今日你与蜀王的事,我都看在眼里。”
“啊?我跟他什么事了?”江承紫行事向来大胆,心里一直是想着李恪,想着如何让他避开那悲剧的命运。但在旁人面前,她还是十分羞涩。再说,那家伙还纳了侧妃,她心里正别别扭扭呢。
“阿芝,你跟秦伯母也装么?先前,你听闻蜀王有了侧妃,你那神情举动,我可是瞧在眼里。”秦夫人得意地说。
“我才没有,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江承紫这话说得急,有些赌气了。因为一想到他有侧妃,她就不爽啊,心里一股子的闷气,恨不得都不要见他才好。
秦夫人哈哈一笑,一副“我懂我是过来人”的样子,一拍几案道:“我懂,我懂,你这还在介意蜀王纳妃的事。”
“我没有。”江承紫死鸭子嘴硬,自己说这话自己也不相信,也不见有什么底气。
“你呀,在我面前没什么好害羞的了。就你说的,在年少时遇见自己欢喜的人是福分。”秦夫人叹息。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秦伯母你这样的福分。”江承紫小声地说。方才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秦夫人又来提这一茬,她听着就觉得好窝火好悲伤好愤怒。
“阿芝,你跟他迟早要面对侧妃这件事。本来这事得等机缘巧合得由他来与你说。可方才我瞧着你那股子倔强劲儿,我若不想办法拦着,你非得要跟着蜀王去不可。你那心思我明了,我也曾多次与你这般,恨不得与自己心爱的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抵挡所有的艰难困苦。然而这份儿心是好的,但有时候恰好会让心爱的人分心。因此,我才出此下策,为你下了一剂猛药。”秦夫人缓缓地说。
江承紫抿了唇,站起身来,拜了拜,说:“是伯母及时提醒,让我有所准备,阿芝感谢伯母。”
秦夫人听这话,就知晓这女娃心结未解开,便叹息一声说:“罢了,此事因我而起,我便来处理了。”
“伯母,您不必费心,阿芝断不是寻死觅活之人。如今,秦伯伯的伤势需悉心照料,还请夫人不必为我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操心。”江承紫垂首站在秦夫人面前。
如今,她是不想听一点点关于李恪侧妃的事。秦夫人摇头拒绝她的建议,说:“我若不将此事解决,我寝食难安,你难道愿意让我这个老人家寝食难安?尤其是你秦伯伯方才叮嘱我一定要帮你将这事解决了。否则,他一直挂着,总是伤神。”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江承紫如何也不能再推脱拒绝,何况秦叔宝的伤势真的很严重。方才打坐凝神之际,她探测过他的气息甚为微弱。
因此,江承紫低眉垂首站在那里,说:“方才是阿芝考虑不周,太过任性,还请秦伯母见谅。”
“好孩子,不要与我这般客套。”秦夫人起身拉着江承紫的手。
“是。”江承紫乖巧地回答。
秦夫人笑起来,拍拍她的手,一边起身摆弄茶具,一边说:“你且瞧瞧我这泡茶技术可还地道?毕竟这泡茶一技是出自你杨氏六房。阿武还说是你发明的。”
“伯母,是我与母亲闲来无事,踏青时与当地的农人闲聊所得。”江承紫胡诌了一番。
“真是蕙质兰心。”秦夫人又夸奖了几句。然后,她专注地泡了清茶,一人一杯,两人围着几案坐下来。秦夫人才慢腾腾地说:“阿芝,蜀王是个好孩子。我与大将军瞧着他长大,是极其聪颖的孩子,这纳侧妃是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江承紫不由得看了秦夫人一眼。秦夫人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并不像是在哄骗她。
“如何就逼不得已了?”江承紫又问。
秦夫人顿了顿,没直接说,反问是问:“阿芝,你可知晓你杨氏当家主母是来自哪一家?”
“如今当家的那位自然是兰陵萧氏,至于我祖母则是来自洛阳王氏。”江承紫据实回答,隐隐觉得这李恪纳妃怎么似乎又跟杨老夫人扯上关系了?
“前朝隋帝的萧妃,后来的萧皇后也是来自兰陵萧氏。”秦夫人叹息一声。
“这是知晓,蜀王母亲就是萧后之女。”江承紫说。
“当年,蜀王的母亲因生辰八字,寄养在弘农杨氏。然而,她毕竟是公主。其婚姻大事亦由皇帝做主。”秦夫人说到此处,蹙眉摇头说,“这事,我不该说,毕竟是当今淑妃,你未来的婆母。”
江承紫听到“婆母”两个字,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秦夫人也是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瞧见,继续说:“要说蜀王与这侧妃的婚事,真怪不得蜀王,毕竟他那会儿还在淑妃的肚子里,就被外祖母定下了。”
“什么?在肚子里就定下了?他们都不知男女啊?”江承紫一听,顿时无语。
秦夫人看着她,很是诧异地说:“怎么会不知男女呢?宫廷里多得很的妇科圣手,把脉一个比一个的准。当时就把过淑妃怀的是男胎。”
“这,医者还有这等本事。我确实不知。”江承紫有些尴尬。她知晓中医很神奇,也接触过王景天以及他的弟子们,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断没有去问这种事。
“你不知很正常,毕竟你还是个小女娃。”秦夫人说。
江承紫连忙点头,说:“我确实没想到医者有如此本事。”
秦夫人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这女孩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娃。这种话题还是等她为人妇后再来说比较好点。于是,秦夫人就三言两语将此事滤过,继续说李恪纳妃一事。
说这杨淑妃本来钟情于太子建成,但李世民骁勇善战。那时,各地都有野心家造反,李世民奉命剿灭叛贼,骁勇善战。隋炀帝与萧后为了笼络他,让他变成自己人,就赐了公主给李世民。
就这样,杨淑妃就被赐给了李世民。但李世民家中已有长孙氏,且育有一子。并且长孙氏的父亲是隋朝的大功臣,炀帝也不能对不起大功臣,于是杨淑妃当时入了李家,也只是做了平妻,并未做正房。
尔后,淑妃怀孕,诊断出为男胎。过不久后,杨淑妃遇险,恰好被兰陵萧氏的老三救起。李世民感谢萧氏老三,那老三有个女儿,年方三岁,当时就说结成亲家。
“恰好救起?”江承紫蹙了眉,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
秦夫人笑了笑,并没有明说当时的情况,只说:“这朝廷大员,大凡有点才学能耐者,可都与萧氏一门联姻了。这萧氏一门最会嫁女儿了。”
第五百零六章 纳妃始末
“萧氏一门!这心思恐怕有点过了。”江承紫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
她看秦夫人那讥诮的神情,联系这前前后后的事,心里已将那些事知晓**不离十。萧氏是梁国皇室,虽不是直接被隋帝所灭,但坐过龙椅尝过了权力滋味又如何能舍弃得了那**的滋味?
想来萧氏一族当年挑中萧后也是颇下了功夫,不但是为了旧贵族联盟,更是心怀着登临天下的目的。尔后,隋朝的文武百官,大凡有点出息的,有点发展前途的,几乎都与萧氏一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其中最常用的就是联姻。这李世民骁勇善战、一表人才英雄少年,自是要笼络。
不过,萧氏一族的人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萧后会真的爱上隋炀帝,与炀帝联手对付他们。
秦夫人觉得眼前这女娃聪异常,便又是笑笑:“这世上之人,不是人人都像你秦伯伯那样,想的都是那些家国天下。”
“确实如此。”江承紫点头同意,随后又问,“秦伯母,是不是淑妃被救之前,萧氏一门曾想过与当今陛下联姻呀?”
秦夫人哈哈大笑,说:“阿芝,冰雪聪明。”
“果然如此呀?”江承紫虽猜测到了,还是惊讶万分。
“是。”秦夫人点头,喝了一口茶,才说,“当今那位就应承了这门亲事。后来世事变幻,当今那位已登临天下,萧氏一门所做下的布局算是荒废。”
“我听大伯父说过,萧氏一门在当今那位登基后并未得到什么好处,远远近近的关系人物都被长孙无忌剔除个干净。旁人瞧不出他们的心思,长孙无忌可不是吃素的。”江承紫讽刺地说。
秦夫人点头,说:“正是这般。萧氏老三才走了这么一条道,虽然蜀王是庶出,但他还是来提起了当年定下的娃娃亲。这亲事正是当今那位亲口答应的,如今萧氏老三提起来,他也是骑虎难下,便也不得不应承了。”
“应承了,也该是正妃呀?毕竟兰陵萧氏也是世家大族,那位老三能领兵,自不是庶出或者旁枝。如今为何却是侧妃?”江承紫甚为奇怪。
“你说得没错。那位侧妃确是萧氏嫡出,听说琴棋书画骑射星象皆精通,相貌也是不差。这名气更是直逼杨氏阿静和当年王氏阿平的后起之秀。”秦夫人说起这位,脸上的讥笑更为明显。
“这样厉害的女子,作庶出皇子的侧妃,可惜了。”江承紫是真觉得若真是这样的女子从利益上来说,实在可惜了。
“有何可惜的呢?阿芝出自弘农杨氏,此番又在弘农杨氏遭遇了那些迫害,难道不明白萧氏一门打的主意?”秦夫人反问。
江承紫呼吸一滞,不由得苦笑:“原来他们以为瞒得好,却不料那般心思,却是路人皆知。”
“可不是。那些名门联合起来私下里做什么,当今那位却是知晓的。这大唐入了当今那位的手,萧氏一门的心思就活泛起来。因此,阿芝,你弘农杨氏可不是首选哟!”秦夫人哈哈笑。
江承紫偷偷抚了抚额,忽然觉得旧贵族的联盟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人家李世民没有动他们,只因为他还有关陇新贵要制衡,只因为旧贵族的门生遍布天下,只因为旧贵族曾掌控着这天下最好的资源与技术,还掌控着这天下的财富。
若没有将他们的实力消耗殆尽,那么,去贸然动他们,就会遭遇最顽强的抵抗。其结果就是隋末的翻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世民是非常聪明的人,因此选择对旧贵族做的那些事视而不见,就连后来送武媚娘进宫的目的,李世民也是清楚的。
唉!幸亏弘农杨氏这次略有醒悟,不然哪能保得了杨氏一门。
“原是这样的心思。”江承紫叹息一声,“不过,怎的如何成了侧妃?当年定下的,应该不是侧妃。”
“这便是蜀王的意思了。另外还有什么内情,我便不清楚。毕竟,当今那位也算一诺千金。让人家萧三的女儿成了侧妃,这也算毁了允诺。”秦夫人笑了笑。
“是呀。我很好奇。”江承紫笑了笑,便询问蜀王是如何将这正妃变成侧妃的。
秦夫人这才说起来这一桩婚事的前前后后。说前年下半年,萧三就来提这事,李世民没给萧三好脸色,说家有重孝,怎能提这等事,萧三讪讪地被挡回去。
过了武德九年,改了年号,萧三这事再提了提。李世民有自己的打算与考量,谁知李世民还没考量清楚,李恪就去找了李世民,跪下说了一通仙女姐姐的事,还说几次李世民遇险,他去通知旁人都是仙女姐姐所言。如今,仙女姐姐因此事泄露天机,被贬入凡界,会托生于弘农杨氏。
李恪声泪俱下,说他非神仙姐姐不娶,断不能娶旁人。
李恪多次通知人去救被围困的李世民。李世民对于那神仙姐姐似乎也是相信的,便允了这事。
“原来是这般。可蜀王还是没说要纳妃啊,如何就纳妃了?”江承紫很是好奇。心里也甜蜜起来,原来那家伙并没有移情别恋。
嗯,虽然在历史上,李恪本来就有一位萧妃;并且就是她在那支离破碎的梦境里,她也曾意识到在那高墙深院里,还有一个女人,貌似叫萧妃。
而且,她前世里还研究过李恪更爱两位妃子中的谁。
所有的历史证据都表明,李恪爱的是萧妃。他的孩子们都是跟萧妃生的,而那位出身弘农杨氏的显赫女子最终寂寥而死,没有留下一丝血脉,没有留下一丝宠爱的佳话。后来,那位杨妃的墓葬被发现,还让人怀疑其母族早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是有一位萧妃的,来自兰陵萧氏。
当然,如今,梦境里的前世以及今生都表明李恪爱的是杨妃。嗯,就是她江承紫。
想到这里,江承紫的心里愉快起来。顿时又觉得这人间的情事真是极其奇妙。方才听闻他纳妃,虽也觉得其中蹊跷,但心里就是忍不住难过愤怒;如今听闻他不过是被逼无奈,这心里就像是阳春三月,忍不住的喜悦。
此番,江承紫的心情颇好,听李恪纳侧妃的事,似乎都是在听无关紧要的八卦。
秦夫人则是道出了纳侧妃的原委,原本李世民也想作罢此婚事。但听闻那女子要上吊自尽,萧氏一团混乱。李世民也觉得自己不能失允诺,便与李恪谈了条件,若想要去弘农杨氏选正妃,那必须要纳萧氏为侧妃。
“女大三,抱金砖啊!”江承紫说笑。
秦夫人瞧她这模样,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说:“阿芝,莫说笑了。蜀王纳妃此事由来便是如此。至于那位侧妃萧氏,从蜀王府侧门入,大婚什么的仪式俱没有。恪儿那孩子实诚,以往见着我,也曾说过神仙姐姐的事。如今看来,他所说的神仙姐姐便是你了吧?”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什么做神仙的事。他说是我,我便就当是我了吧。”
“甭管是真是假,这孩子对谁好,那得是一个劲儿地对谁好。我与你秦伯伯救过他,他便一直对我们很好。尤其是这几年,你秦伯伯的伤势,他到处访寻名医,还带回不少医书与药方。这朝廷上下,放眼过去,能真正对你秦伯伯好的,没几个。”秦夫人叹息。李恪重生回来,比谁都瞧得清楚这朝廷里的纷争,对于救命恩人秦叔宝自然是格外关怀。
不过,江承紫还是觉得悲凉。这就是国之栋梁的下场,说到底用处不大了,便要为利益让路。不过,如果易地而处,她处于秦叔宝的位置,也会竭尽全力去平了这天下乱世。
“只是恪儿这身份命运,日后也是坎坷得很。阿芝,他这般真心待你,你既选定了他,便要不离不弃了。”秦夫人絮叨,语气很是期盼。
江承紫郑重其事地说:“秦伯母放心,他若不离,我便不弃。而且,我会守护他的。”
秦夫人激动地拍拍她的手,说:“好孩子,好孩子。阿武说得没错,有你在,这是极好的。”
江承紫满头黑线,这柴令武还真是大嘴巴,不知胡说了她多少的事。
“我义兄真是过奖。”江承紫尴尬地笑了笑。
“阿武也是个实诚的孩子,柴氏一门也是忠肝义胆。你能入柴氏一门的族谱,在这长安,便也不是谁能轻易地动杨氏六房。”秦夫人说。
江承紫明了秦夫人是在为她浅显地指出这长安局势。便认真地说:“义父待我极好,收为义女,还让入族谱,且赐了我柴氏嫡女的牌子。”
江承紫说着就拿出了随身收着的牌子,正是柴绍临走时给予她的。秦夫人一看,眸子一亮,连连叫好,说:“这柴绍还算靠谱。你日后有什么大事,千万不要忘记你是柴氏嫡女。这自古收义女便是收义女,像是你义父这样收义女还入族谱的,这可是头一份儿了。”
“嗯。我阿爷也说这是天大的殊荣,是义父对我天大的爱护。”江承紫也顺着说。
“如此,我也放心些。”秦夫人似在自语。随后又说,“如今你既入了这长安,日后总要与人打交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这些年虽足不出户,但这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熟识的也不少。今日,你我一见如故,我便与你闲聊一二。你也权当是陪我这老婆子解解闷。”秦夫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
江承紫颇为感动。
一是感动于秦夫人。这秦夫人云淡风轻地闲聊,实则是在为她能在长安站稳脚跟,掌握长安局势做科普。
二则是感动于李恪的细心。他将她送到这里来,想必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在这个偌大的长安城,能真正护得住她的,能真心对她的,便只有秦叔宝一家了。
第五百零七章 护着她
“多谢秦伯母。”江承紫起身,郑重其事地行礼。
这女娃知进退,懂恩情。她说得隐晦,不料她已明了,秦夫人甚为欣慰,笑着拉着她的手,说:“不要拘束,不要这等破规矩礼数。”
“是。”江承紫乖巧地坐下来,听秦夫人闲聊。
秦夫人说的是长安局势,说这长安城如今说话都要让地面抖三抖的人自然是长孙一族了。说那长孙无忌确实有本事,运筹帷幄,拿捏人心,掌控局势,真真是厉害的人。就是他那几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说长子长孙冲最像长孙无忌,做事果决,对待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
江承紫默然,果然这长安城最厉害的人还是长孙一族。无论这历史怎么变迁,长孙一族始终是厉害。
“据闻你见过长孙濬?”秦夫人忽然转了话题。
江承紫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见过长孙家老三长孙濬,不仅见过长孙濬,还见过陈咬金的小儿子程处默,柴绍的大儿子柴哲威,以及秦叔宝的小儿子秦铭。
江承紫瞬间又是一愣,那会儿见的秦铭是个小小的校尉,在军中历练,跟程处默、柴哲威一起。当时问起来,说是秦将军家的小子。小子的意思就是小儿子啊。可方才听闻秦叔宝有三个儿子,小儿子体弱多病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决定找合适的机缘询问一下秦夫人。
“阿芝?”秦夫人看着女娃走神,不由得喊了一声。
江承紫连忙回答:“是有见过。上次,韦方正将军来传圣旨,长孙家的老三长孙濬也一并来了。因他们也要瞧瞧菜园的情况,我便带他们去看了。”
“这长孙一族如今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不过,长孙一族本家与长孙无忌这一家罅隙颇深。阿芝可知为何?”秦夫人继续说。
“据闻当今皇后时贤后,长孙无忌亦是贤臣。”江承紫回答。
秦夫人听这答案回答得甚为巧妙,便是赞许地点点头,说:“看来阿芝入长安前,也是作了不少功课。”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承紫调皮地说。
秦夫人轻笑,随后便说:“如今这长安城风头最劲的是长孙一族。长孙无忌在朝的影响颇大,长孙皇后拿捏后宫,而长孙无忌的儿子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这长孙冲最像长孙无忌,其手法恐怕比长孙无忌更狠。但要说长孙无忌这几个儿子里,最有才学的,依我与你秦伯伯所见,得是那长孙家老三长孙濬。”
“他?”江承紫很是讶异。那会儿在晋原县见过,觉得就是一寻常的世家公子,因出生长孙一族,所见所闻所为自然与旁人有所不同。
“旁人瞧不出来,或者长孙氏也瞧不出,但我与你秦伯伯阅人无数。此人才该是长孙一族最大才之人。”秦夫人说。
江承紫倒是听出几分味道,便试探:“秦伯母,恕我直言,这大才之人往往是跟蝇营狗苟的名利有所冲突的。因此这长孙濬即便大才,也未必适合长孙一族。”
秦夫人听这话,心里一惊,心想这女娃果真聪颖,她只是这样提一句,这女娃竟就窥见长孙一族的突破口了么?
“不错。这孩子因其才学眼光,不得长孙无忌重用。上次在蜀中回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脸身上的官职都丢了,被关在家里反思。”秦夫人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承紫一眼。
江承紫莫名觉得秦夫人这一眼很有内容,但也不好直接去询问长孙濬被禁足跟自己有关没有。因此,她直接平淡地评论一句长孙无忌还真是治家严谨,便转而打听秦铭的事。
“阿铭?那是我的二儿子,也可以说是我的小儿子。”秦夫人回答。
江承紫很是疑惑,秦夫人才和颜悦色地说三儿子的生辰八字与夫妇俩相冲,说是父母缘分寡淡,若是强行有这缘分,怕那孩子养不活。因此,秦家老三生下来就叫他们叔叔婶婶。而秦家老二秦铭就算是秦家的小儿子了。
江承紫恍然大悟,随后又说秦铭不是喜欢医学么,怎么去军中了。
秦夫人听闻,讽刺一笑,说:“毕竟你秦伯伯是左卫大将军,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在军中像什么样子呀?”
江承紫默然无语,这种政治的门道她知晓,但不太熟悉。
“你莫伤感。阿铭也不喜欢军中,他更喜欢的是医术,毕竟家里的病人太多了。”秦夫人叹息一声。
“那,不知二公子如今在可还在军中?”江承紫问。
秦夫人摇摇头,说:“去年从晋原县回来,就向朝廷请辞,说更喜欢研究医术,想要救死扶伤。”
“当今那位就允许了?”江承紫很想知晓李世民的态度。李世民处理每件事的态度都可以窥伺出这人的性格。她如今来到长安,与这位千古一帝正面交锋是不可避免的。
“自是不允许。但阿铭再三请辞,最终长孙无忌替阿铭求情,保留军籍,由朝廷提供经费与典籍,让阿铭研究适合行军打仗的医术。日后,若是有战事,就以军医身份出征。呵呵。”秦夫人很是讽刺地笑了。
“这——”江承紫抿了唇,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招真是妙,一方面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秦大将军后人依旧在军中;另一方面,又用秦铭将秦叔宝一家钉在长安,给秦叔宝请辞左卫大将军留出可能。
呵呵,就算秦叔宝请辞了左卫大将军一职,也不至于远走高飞,秦铭还在军中呢。
江承紫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秦夫人看她蹙眉的样子,也明白这女娃冰雪聪明,点到即止。
“无妨,有人提供资金与典籍给阿铭,求之不得呢。”秦夫人安慰。
江承紫想了想,笑道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美好,应该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嗯,阿铭也是这样说的。”秦夫人眉目一展,非常高兴。说实话,她真是喜欢这女娃,只可惜与蜀王有婚约了,不然的话,她可是说什么也得把这女娃变成自己的儿媳妇的。
“二公子还真是内敛。那会儿在蜀中,他可是丝毫没提及他喜欢医学呢。那时,我府中有王景天大夫在的。”江承紫感叹。当时,只觉得这秦铭一身的儒雅气质,说话做事极有分寸。
“你秦伯伯一向教导他们少言,须知祸从口出。尤其是前年的事情后,我们一家的境遇更让他们清楚,一言一行皆要谨慎。蜀中之事,天下瞩目,阿铭自是谨慎万分。”秦夫人解释。
“那,二公子可有说起过我杨氏六房?”江承紫好奇地问。
“当然说起过。不过,阿铭的话向来不多,说得也不多,倒是阿武去了一趟晋原县,跑回来围着我说个不停。还说等你入了长安,定然带你来给我瞧瞧,还说我一定喜欢呢。”秦夫人笑起来。
说到柴令武,江承紫也不由得笑了,讲起柴令武气柴绍的事,秦夫人也听得哈哈笑。
尔后,下人来报告说秦将军休息得很好。秦夫人便决定留在这里跟江承紫吃晚饭,江承紫不推辞,便与秦夫人继续闲聊。
女人,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年龄,一旦闲聊起来,那真是八卦天团。这秦夫人本身就不是那种拘小节的名门闺秀,而是叱咤风云的巾帼女将。因此,与江承紫算作一拍即可。
两人一并讽刺了长孙一族家学渊源,擅长人心之术。又一并点评了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这李靖、李绩啊,见面点点头就行了。兵法一道,悟性也就那样了。做人嘛,我瞧不上。”秦夫人撇撇嘴。
江承紫默默地想:秦夫人这得是多信任自己啊。这秦叔宝不是说过要沉默少言,避免祸从口出吗?她点评起朝廷要员来,简直是毫无顾忌。
“至于魏征,崩理他。有事,你找他。他会闹得很,唯恐天下不乱。”秦夫人说。
江承紫“噗嗤”一笑,历史上著名的魏征被评为会闹。秦夫人扫了她一眼,严肃地说:“你别笑。这老头出了名的会闹,还闹得特别有理的样子。你要有什么事,找他没错。平时,不要理他。”
“阿芝谨记秦伯母教诲。”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秦夫人摆摆手,说:“莫说这样言重的话。今日你帮我劝动了你秦伯伯,这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亦不过只是与你说说这长安的人与事,哪里是什么教诲,是什么帮忙?”
“是。是阿芝言重了。”江承紫点头。
秦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无须拘束。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今日你劝动了你秦伯伯,来日,我怕还得有求于你。毕竟,我听闻你父亲被治愈了,还有你杨氏大房的那个中奇毒的少年——”
秦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
江承紫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瞧着窗外一院子的碧草绿树,恍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年轻?
眼前这位妇人不是与其夫一起被幽禁在这将军府么?这足不出户,如何对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若说自己的父亲被治愈并非什么秘密,天下皆传杨氏九姑娘师承仙者,用神仙道法救了自己的父亲。那么,杨宏的事刚发生不久,且当时治疗时,还算是杨氏一族的秘密。这类似于被幽禁的将军府的人如何知晓?难道这看似空架子的将军府的水也是这样深么?
她眉头略一蹙,秦夫人已明了她的心思,笑道:“阿芝,你莫惊心。我知晓你父与侄子之事,实在不是我将军府手眼通天。”
“啊!我,我没有。”她一说谎争辩,脸顿时红了。
秦夫人也不计较,只是笑着说:“蜀王这孩子虽才十三四岁,但这心思缜密,考虑长远。”
江承紫一头雾水,这怎么又扯上李恪了,这真是让人懵了。
秦夫人看她一脸迷茫,便是掩面笑了,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江承紫一眼就瞧出那是清江白写成的信。
“这是蜀王在离开时,留在门房的信,说务必转交给我。”秦夫人将信放到江承紫手中。
“这,是蜀王给夫人的信。我断不敢看。”江承紫推开。
秦夫人摇摇头,说:“阿芝,这信,你看得。”
江承紫迟疑一下,秦夫人已展开信纸递给她。江承紫本来就一目十行,这短短的一封信,她这一眼就瞧了个大概。
极少写正楷字的李恪用小楷对秦夫人说,秦大将军的伤势唯有杨氏六房可治愈。先前有杨氏六爷多年疯魔被治愈,尔后杨氏大房少年杨宏亦被救回来。如今,长安局势不明,望秦夫人护着阿芝,也算是护着秦将军。
江承紫看那短短一封信,鼻子顿时发酸,眼泪瞬间蓄满眼眶,她不由得低下头。
李恪怕她在弘农杨氏有危险,将她亲自带入长安。可是长安的局势一定是非常的不妙。所以,他才将她留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大将军府。可即便是留在将军府,他也不放心。因此留下这封书信,讲明其中利害,让她的命运与秦叔宝的生死连在一起,让这将军府不得不护着她。
他,他如今的情况,肯定不妙吧!
“多谢秦伯母。”江承紫低声说,声音也掩不住哽咽。
“蜀王怕我们不护着你,留下了这封信。你就当我如今所做一切,皆是期望来日里,你杨氏六房的能人能救你秦伯伯一命。”秦夫人缓缓地说。
江承紫眼泪簌簌滚落在地。如今,她一颗心悬得老高。父兄一路上被追杀,亦不知如今安危如何。而一直如同大树一般可被倚靠的李恪正面临极大的危机。
她却在这里被保护,什么也做不了。
“秦伯母放心,只要我六房还有来日,定会竭尽全力救秦伯伯。”江承紫噗通跪在地上。
“你这孩子,你这是做什么?”秦夫人就要扶她起来。
江承紫固执地摇摇头,说:“夫人,你们与这帮朝廷要员相识多年,也知晓这朝廷之事。我只求夫人与我说一句实话,这一次的弹劾到底——”
第五百零八章 惊才
秦夫人眉头一蹙,道:“阿芝,若我与你说这次的弹劾是小事,你也不会信。对吧?”
江承紫长身而跪,郑重其事地点头,说:“因此,请秦伯母对阿芝说实话。”
“那你先起来。”秦夫人弯腰去扶江承紫。
江承紫也不固执,缓缓站起身来,眸子还泪光闪烁,映着廊檐下的红灯笼,秦夫人只觉得这女娃楚楚可怜。她轻叹一声,拍了拍这女娃的手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这事虽不是小事,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祸端。就凭蜀王的聪明才智,定然不会有事。”
秦夫人尽量让语气平淡,江承紫却是摇摇头,说:“伯母,我知蜀王向来喜欢未雨绸缪,但此番入长安这一系列举动却是不寻常。如今,我只想秦夫人与我说实话,我也好应对一二。”
江承紫不隐瞒,径直与秦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
秦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瞧着眼前的女娃。摇曳的烛火映着天边一抹的残阳,女娃眸子晶晶亮,眼角是未曾干的泪痕。但这女子分明身姿挺拔,神情没有丝毫的迷茫,全是坚定。
就在这一瞬间,她就已整理妥帖,找出逆转的方法了么?
秦夫人很是好奇,便想起自己一样不善言辞的二儿子说起这女娃时的情景。那时,秦铭还是军中校尉,还未曾请辞。
被派往蜀中勘察,同行的还是程处默、柴哲威。临行前,大将军秘密交代了任务。
秦铭虽为难,还是答应了自己的父亲。一个月后,秦铭归来,便迫不及待地来复命,说:“今次去往晋原县查看,果不出阿爷所料,那边山高林密,又与陇佑道接壤,实在极其适合隐蔽。”
“三郎你怀疑羌人残部真躲在那附近的山区么?”秦夫人询问。
她问完这一句,便蹙了眉,实际上,她很最担心夫君的身体,不想他在受人排挤,命危在旦夕之时还让孩子私下去查探羌人残部的下落。但她又不能说服丈夫。丈夫在天下太平为己任这一点上非常固执。自打她七岁与他相识,他就是天下为己任,在战场上冲杀完全不顾生死。
“极有可能。”秦叔宝缓缓地回答。
“可,孩儿没法继续去查探。”秦铭颇为沮丧。
秦叔宝叹息一声,说:“如今我这左屯卫大将军也没办法去查探,更没办法去干涉这地方的事。阿铭,我看,你帮我修书一封与你张三叔。”
“不可。”秦夫人厉声打断父子二人的对话,“你为的是家国天下去修书给地方守备。在旁人眼里就是心怀不轨。”
“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秦叔宝着急了。
秦夫人还没说话,秦叔宝就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咳嗽得死去活来。
“谁管你,你看看?”秦夫人一边心疼,一边愤怒。
她心中烧着一团火。这一团火一则是对着那些恶心的蝇营狗苟的名利之人,他们明知秦叔宝一心为的是家国天下太平,却还这样提防着。当然,这一团火二则就是对着秦叔宝,都快没命了,还不想想这一家老小的境遇。
“阿爷,朝廷能人异士众多,他们总是,总是能自己解决的。”秦铭小声地说。
“等他们去,陇佑道又要再起风云了。你看看这两年,在陇佑道上折损了多少良姜。长此以往,日后,若是突厥再兴事端,我们就要腹背受敌。”秦叔宝一边咳,一边说。
“或者,或者不久,不久就可以解决吧。”秦铭又小声说。
秦叔宝没理会,咳得天翻地覆,连续吐出两口血来。
“阿爷,这事就交给朝廷,你安心养病吧。孩儿求你了。”秦铭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宁可马革裹尸,怎可老死病床?”秦叔宝好不容易止住咳,又是对秦铭的一阵怒喝。
秦夫人火了,就是一顿吼:“你这命都快给这天下了,谁人记得你?你以为千百年后,历史还能记下你一笔么?”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名垂青史。”秦叔宝争辩。
秦夫人气得哭,咬牙切齿地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爱上你这么一头让人操心的犟牛?”
“阿英,这会儿说后悔,晚了。”他平静地说。
秦夫人想要哭,又觉得好笑,眼泪抹得满脸都是。秦叔宝抬起手理了理她的衣襟。
秦铭在一旁低着头,虽然见惯了爹娘的调笑,但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不要为难铭儿了,好不?”秦夫人的声音软了下来。
“这事铭儿也办不到。”秦叔宝叹息。
“你也不要想着你那些旧部,张彻虽如今在剑南北道任职,但你也明了军令如山,你不再是他的大将军了。如今你修书一封过去,岂不是让他为难?”秦夫人劝解。
秦叔宝叹息一声,非常失望,将手中刚写成的练兵图谱狠狠扔出去,喊:“铭儿,你去找你程叔叔来了。”
秦铭看了看秦夫人,没有动。
“老程的性格,你不清楚么?他要知道,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于他有何好处?”秦夫人板着脸。
秦叔宝不再说话,显然也知晓程咬金的性格,若是他派秦铭去说这件事,便会将他所受之排挤都让程咬金知晓。就程咬金那性格,定然会闹得长安不宁。若是那般,这一去,只会给程咬金带来无尽的灾难。
因此,他不说话,只一味生闷气。也就是这时,一向不善言辞的秦铭小声说:“也许,会有人解决这事。”
“嗯?”秦夫人与秦叔宝都很疑惑。
秦铭很是不自在地说:“其实,我在蜀中,有人问过我,问过我陇佑道羌人的事。”
“谁?”秦叔宝大惊。
“杨氏六房的九姑娘。”秦铭回答。
秦叔宝听闻,方才骤然跳起的希望火苗瞬间熄灭,脸上全是失望。秦铭见状,连忙说:“阿爷,不要小看这女娃,这真是厉害的人。单枪匹马深入匪窝,救出了众人,招安了一众的土匪。”
“哦?”秦叔宝来了兴趣。
秦铭也是大胆了些,就对秦叔宝夫妇讲起了这杨氏六房的九姑娘。讲她的花圃,她如何招安众人,如何打败了程处默。
“这倒是个奇女子。”秦夫人赞叹。
秦叔宝显然没什么兴趣,他只关心羌人与陇佑道,便捡了这方面询问。秦铭也就老老实实地说了这女娃与蜀王以及阿念将军的关系颇好。那日宴席之后,那女娃就跟他攀谈,先是谈起了他的父亲,表示对他的父亲万分敬仰佩服,说是心无杂念怀有赤子之心以天下为己任的至纯之人。
“这女娃倒是很知己你了。”秦夫人打趣。
秦叔宝淡笑,说:“大约是这孩子的家人所教。”
秦铭摇头,很坚持地说:“不,应该是她自己。”
秦叔宝没与他争辩,再次捡了他想要知道的问。秦铭就说,其实是那女孩在对他说杨氏好些武将都折在了陇佑道上,说那羌人的作战能力特别强悍,虽有阿念将军的奇袭,但剩余残部却悄无声息消失在陇佑道,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她忽然与我说起这些,然后就闲聊说蜀山山高林密。又与陇佑道接着。”秦铭说。
秦叔宝已大惊,连忙问:“后来如何?”
“我故意说那里山高林密,容易迷失,且悬崖峭壁,不太可能。”秦铭回答。
“她怎么说?”秦叔宝忙问。
“她蹙眉很认真地说,兵者,诡道也。你以为的不可能,恰恰就是可能。然后说她认为羌人残部很可能就在那一片山林里。”秦铭将当时的对话说得一清二楚。
秦叔宝沉思许久,秦夫人低声问:“这丫头为何单独找铭儿说?”
“我想她大约以为铭儿会告诉我?”秦叔宝分析。
秦铭与秦夫人都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这女娃的想法。索性,他们一家人也不再纠结此事。秦铭便分析说将陇佑道的祸患彻底铲除是极大的功劳,就杨氏六房与弘农杨氏的处境,杨氏六房是亟待需要大功劳以便于离开晋原县的,入朝为官的。
“你的意思说这女娃会铤而走险,入深山除陇佑道大患?”秦叔宝问。
秦铭不太确定,说自己只是猜测。要不然,她为何要向那帮土匪打听那一片山区的事呢。
“一切只是你的猜测,唉。”秦叔宝叹息。
秦铭不再说话,秦夫人便劝丈夫莫要太过忧心,阿念已将陇佑道扫除得差不多,剩余的残部一时之间不可能得以恢复。这段时间,再慢慢想办法。
秦叔宝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可事实是过不了多久,杨氏六房发现了盐矿,还利用火井改进了煮盐法,为大唐带了质量上乘的盐。军中的士兵们终于吃上了盐。
大唐天下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在为能吃上精致的盐而欢呼。但秦叔宝却唯独注意了一件事:当地的守军无意中发现了羌人据点,击毙了搞事好战的匪首,将羌人部众迁居在附近的郡县,造册入户,分给田地,给予他们安定的生活。
“此事,功劳归的是哪一家?”秦叔宝问。
“原本是晋原县边境守备,但那守备后来被莫名暗杀。因此,这份儿功劳也没人领。不过,听闻发现羌人蛛丝马迹的是火井村的人,所以,火井村那边整村都迁居到繁华城镇去了,每人三亩良田。”秦铭已从医,但还有军籍在身,对这些事也知晓一二。
“罢了,不管是谁,祸患解除即可。”秦叔宝感叹。
秦铭抿唇没说话,给自己的父亲把完脉后,才悄悄对秦夫人说:“阿娘,我觉得,是她。”
秦夫人正忧心自家夫君的身体,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反问:“谁?”
“杨氏阿芝。”秦铭很笃定地说。
“就算是她,她不肯承那份儿功劳,你也别胡言了。”秦夫人想了想,告诫儿子。
“儿子明白。”秦铭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也是从那时起,那个名满天下的杨氏九姑娘在她与夫君的眼中已不太一样。但那女子到底要做什么?两人却是猜不透。
有一度,自家夫君还很忧心,怕这女子是敌国培养出来。毕竟长孙无忌那惊才卓卓的爹在突厥就是干的这种事。突厥王对他赏识,委以重任。最终的结果就是强大突厥分裂成东西突厥,再难与中原抗衡。
“你瞎操心。当今那位可不是突厥蛮夷。”秦夫人鄙视自己的夫君。
秦叔宝也不说啥,只是多喝了两碗菜汤。
后来,阿武从蜀中回来,讲了许多关于杨氏六房的事。确切地说,是讲了更多杨氏阿芝的事,夫妇俩这才觉得先前那些猜疑都是多余的,杨氏六房如履薄冰,必然会寻求突破,寻求自保。
“很有前途的一家,只是不知能走多远。”柴令武离开后,秦夫人曾这样感叹。
“如若阿铭和阿武都没夸大。杨氏六房一旦入主长安,这长安城便可热闹了。”秦叔宝淡淡地说。
秦夫人那时也想要看这一场戏。毕竟,杨氏六房能把自己的长女送给太子当侧妃,又能让柴绍收小女为义女,且是入了族谱的义女。
那时,秦夫人真的是想看这一场戏。
可新年刚过,秦叔宝的身体每况愈下,孙思邈有所保留,而秦铭的医术还不够精湛。她便无端想起杨氏阿芝来,听闻她的父亲堕马痴傻多年,却在短短几月就痊愈。其中的妙手回春之术,让她异常心动。
如今,蜀王李恪前来,送来的信件里,更明确地指出了杨氏六房有能人能救秦叔宝。条件就是求将军府竭尽全力护住杨氏阿芝。
但此时此刻,秦夫人在见过杨氏阿芝后,再也无法作壁上观。她甚至在初初一见,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而今,这小姑娘先是乱了方寸,却又在瞬间神情坚定,更是让她大为佩服,大为好奇。
能在初到长安,面对棘手的局势,能在瞬间就镇定下来,找出应对之法。
这——
这样的人,即便是乱世隋末的众英豪里,也未曾有。
秦夫人从最初的好奇到喜欢,再到眼下的佩服。她瞧着深蓝夜幕下的春日星空,忽然很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护着眼前的女娃。对,不惜一切代价,而且她很清楚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这女娃可能能救治自己的夫君。
“秦伯母,可否——”江承紫站了许久,看倚窗而立的妇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便轻轻出声提醒。
秦夫人身形一凝,这才觉得不好意思,她竟然自顾自沉浸在往事里,忘了身旁的小姑娘还等着她回答。她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顺手将各自窗户拉上,并放下草帘子,示意女娃到内屋里去说。
第五百零九章 可大可小
秦夫人拿了烛台,缓缓入了内屋,江承紫跟上。
此番,江承紫一袭男装还未换下,走起路来,全无女子的婀娜,但却英气十足。
秦夫人在内屋里,将烛台放下,在书架后面摸索了一阵,书架缓缓移开,在书架后面的墙上出现了一道门。秦夫人从头上拿出发簪将那门锁打开,拿着烛台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江承紫凝神一听,这密室内并无异样,外间也并无异样,便随后踏了进去。她有夜视功能,在暗夜里也如同白昼。
她跟着秦夫人走过一条约莫十来米的向下的阶梯甬道,就来到一间密室里。密室里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几案,几个矮凳。
秦夫人将烛台放在几案上,对江承紫说:“坐吧。”
江承紫在她对面坐下,秦夫人才说:“事关重大,我将军府虽然用的都是战场上受伤的老弱残兵做家仆,但难保没有居心叵测者。而今,你我说的是朝廷的事,为稳妥起见,我便在这里与你说一说。”
“秦伯母考虑周到,这是应该的。”江承紫客套。
秦夫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蜀王此次被弹劾之事,可大可小。你也知晓,此番涉及地方军队。这国家大事,一旦涉及军队,事情就很微妙。那高高在上之人,虽是他的父亲,但人家更是天子。因此,这件事如何处理,一则是要看蜀王怎么来运作,二则要看当今那位的意思。”
江承紫没说话。秦夫人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但细细想来不就等于没说么?因此,她也不接话。
秦夫人看她没说话,以为她没明白,就更进一步解释:“简单点说,蜀王的事涉及地方军队,他又是庶出且血统特殊,加上朝中还有人对他抱着不该有的希望。那么,若是那位想要他永远翻不了身,那他就翻不了身;若是那位没有这心思,这件事还有运作的空间。”
“伯母的意思是说一切都在那位的手里?”江承紫这才听明白秦夫人的意思是这件事可大可小,关键就是要看李世民如何处理。
真是孺子可教,一点就通。
秦夫人很是欣慰地点点头,说:“是。这长安城各家有各家的打算,说到底,真正在下棋的还不是当今陛下。如今这事,就是他想要蜀王在什么位置,蜀王就能在什么位置。他想要蜀王死,蜀王就得死。他想要蜀王活,蜀王就能活。”
秦夫人也不想藏着掖着,因为她想要这女娃看到将军府的诚意,而且她更明白,凭这女娃的聪明,自己不告诉她,她也能很快领悟其中关键。
皇帝让他活,他就能活;皇帝让他死,他就能死。
是啊,在这个世界,只要不是痴傻、中二病、神经病的帝王,都是弈棋者。生杀夺予都在他们的手中。比如,历史上记载,长孙一族在高阳公主谋反中诬陷了李恪,李治真的不知李恪的无辜么?
呵呵,李治不过是想要他死罢了,于是就假装他真的谋反了,等他死了后,再来假装哭丧几句!
如今,这弹劾再厉害,说白了,可操作性太多了。而许多的大臣其实是看皇帝的脸色下饭与说话的,即便这是所谓贤臣云集的初唐。
若是皇帝不愿意,长孙一族也逆不了天。若是皇帝愿意,就是小小的无名小卒就可以将堂堂蜀王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长安城呀,还是他李世民的天下!特么的,我江承紫送你一个大写的“服”!
江承紫心中已然明了,为何对任何事都很有把握的李恪会因此次的弹劾心事重重。因为经过前世的事,他对于这位帝王父亲的情感把握不住,捉摸不透。也因为这样,他不敢让自己跟他一起冒险。
“你真傻!”她心里骂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他的模样,丰神俊逸的少年郎。于是,她不知不觉又笑了。
秦夫人颇为讶异,但作为过来人转念一想便知晓这女娃定然是想起了心上人,所以,她也不点破,只继续说:“天威难测。即便是父子,却也更是君臣。蜀王没有把握,才将原本是局外之人的你放在这里。”
果然如此!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他总是这般,说好并肩面对所有的雨箭风刀,一转身,却又要挡在你的面前,将安稳都留给你。”
“嗨,男人都这样,以为自己了不起呀!你秦伯伯还不是这臭德行!”秦夫人撇撇嘴。
“秦伯母,你说平时吧,没啥大事,他觉得他了不起,我就由着他,夸着他吧。自己喜欢的人,我乐意夸着。可这真遇见事了,我总得要拿捏个轻重的。”江承紫缓缓地说。
秦夫人也是过来人,而且自己那男人跟蜀王这点还颇为相似。她对此种情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此颇有同感。
“是啊。平素夸夸他,让他高兴高兴得了。遇见大事,却不能任由胡闹了。”秦夫人点头。
“所以,我不能坐以待毙。”江承紫看着突突跳动的烛火,语气异常坚定。
秦夫人看这女娃神情语气皆坚定,那眸子清明,像是早就有主见,怕是胸中早有丘壑。但这毕竟是长安城,她还不太放心,便很严肃地对这女娃说:“阿芝,伯母知你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也有惊世之才,但这是长安城,你所面对的是当今天子。你可想好后果了?”
“后果?”江承紫略一想,笑道,“即便我做了什么,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我师从仙者,我为大唐带来了马铃薯与红薯,为大唐带来了盐矿的探测和煮盐的方法,为大唐带来了格物院,为当今天子做了世家瓦解的示范。未来,我还会为大唐带来什么。这天下多得很的人在拭目以待,包括当今天子。”
好吧,这话实在在理,在理得让人无言以对!
秦夫人听得抚了抚额头,只觉得自己方才太狭隘,只想到当今天子威严,一时之间没想到眼前的小女孩所作的贡献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夫君,那身上一件一件的都是天大的荣耀与功勋。
“既是这般,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秦夫人说。
“事实上,还是有所顾忌。”女娃很认真地说。
还有什么顾忌的?
秦夫人暗自想了想,实在没想出。
第五百一十章 所欲
“到底还有什么要顾忌?”秦夫人没想出来,径直就询问了。
“李恪。”江承紫言简意赅,“我要顾忌他,还有淑妃。”
秦夫人恍然大悟:弹劾的这事可大可小,可操作性很强。因此,对蜀王母子造成的伤害也是可大可小的。
“不同的目的,不同的手段。我要的不仅仅是他活着,更是他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江承紫缓缓地说。
秦夫人手一凝,暗想:此事的难度也太大了吧。
“因此,我要细细计划,从长计议,找出最佳方案。”江承紫头脑越来越清晰了,恨不得立马就马力全开,转动起来。
“阿芝,恕我直言,你谋的是当今天子。天威难测。”秦夫人看女娃信心十足的样子,真是不忍心打击她,但作为长辈,她觉得有义务提醒一下她。
“天子亦是人。”她说。
秦夫人脸色大变,赶忙说:“这话,在这里说说即可。让旁人听见,得说你有二心,想要谋反。”
江承紫笑了笑,说:“我省得,也就在伯母面前我才说得随意些。”
“你有分寸就好。不过,我要提醒你,当今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我与你秦伯伯和这位并肩作战很多次。他真真是个特别有谋略的人。你秦伯伯曾私下里庆幸与这位不是敌对。”秦夫人说到此处,便打住了。她相信眼前的女娃听得懂她话语里的意思。
“当今这位是千古一帝。正因为他是千古一帝,便有千古一帝的所求。”江承紫缓缓地说,纤细的手指在桌上划了几个字。
秦夫人仔仔细细地看懂了,她写的是“突厥”“梁师都”“陇佑道吐浑谷”!
突厥,梁师都,陇佑道吐浑谷,这确实是唐朝的边患,作为大将军夫人,她对军事还是很熟悉的。可她想不明白,这对应对蜀王这一次的弹劾有什么关系,至少分析来来去去都瞧不见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她生性开朗,并不觉得想不如一个晚辈的用意而觉得丢脸。因此,她想不明白,直接就问:“我想不明白,这些边患与蜀王的弹劾有什么关系。”
“这些边患,若能去除其一,蜀王又有何罪呢?”江承紫说。
“阿芝,你太天真了!”秦夫人摇摇头。她先前还觉得这女娃思虑清晰,很是不错,但此番她觉得这女娃天真,先前真是高看这女娃了。她虽惊才卓卓,但只在与格物方面,这军事方面啊,她看起来一窍不通。至少,她对大唐的军事真是不太了解。
江承紫轻轻一笑,说:“伯母,我不是在说笑。”
“阿芝,突厥兵强马壮,战斗力彪悍,吉利又是一只老狐狸,大唐如今的情况,天灾连连,兵甲未成,不可与突厥对战。至于吐浑谷战斗力亦不可小觑,先前与羌人联手,在陇佑道掀翻了多少名将啊,至今程老将军还在那边镇守。”秦夫人觉得很有必要为这女娃讲一讲大唐的军事情况。
“那就梁师都。”女娃笑着说,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梁氏一族盘踞夏州,经营数年,实力雄厚。又与突厥结盟。梁师都此人心思深沉,武功卓越,在隋朝就被封为鹰扬郎将。先前,当今那位还是秦王时,曾与梁师都交手,都未有胜绩。阿芝,你实在是——”秦夫人叹息一声。
这三块骨头,哪一个不硬啊?
“他毕竟老了!”江承紫缓缓地说。
“阿芝!”秦夫人喊了一声,忽然觉得这话谈不下去了。给她这种感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七。小七本来是挺好一孩子,但每每说到边患、军事,他说的话匪夷所思,而且完全没明白对手是多么难缠。
“在。”江承紫端端正正地坐着。
“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秦夫人虽不忍心让她失望,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还是要有必要将之破除。
“伯母莫担心,我会从长计议的。”江承紫知晓秦夫人不信,也不多解释,毕竟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秦叔宝来做才好。
“天色不早了,你这段时间风餐露宿,也是累了。今晚,就在这边好好休息,等明日醒来再好好想想。”秦夫人建议。
“好。”江承紫恭敬地向秦夫人道谢。
秦夫人摇摇头,拿起烛台,与她一并出了密室。又多添了一床被子,叮嘱她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方为上策。
江承紫很爽快地答应了,送秦夫人出门的时候,才说:“伯母,明日,我想见一见秦伯伯,说说我的想法。”
秦夫人脚步一顿,有些不好的预感,立马说:“你秦伯伯是经不起折腾了。阿芝,今晚你说的这条路,怕是不通。”
“秦伯母,其实,孙思邈是能治疗秦伯伯的,对吧?”江承紫忽然换了话题。
秦夫人早先就暗示过这一点,但暗示是一回事,就这样拿出来讨论是另一回事。她瞬间不悦,朗声说:“我不是医者,如何知晓医者心思?”
江承紫不怒,只是笑,说:“秦伯伯是可以被治愈的。”
秦夫人不想听,只觉得这女娃一言一语都是陷阱,她在这里逗留,就要栽沟里去,便说:“医者的事,我不清楚。”
“嗯,伯母早些歇息。”江承紫不多说。先前听秦夫人牢骚,早就暗示了秦叔宝其实可以被治愈,只是有人不想他重返左卫大将军的位置。不想他重返名利场,干扰了孙思邈的治疗,导致秦叔宝每况愈下。
那么,既然秦叔宝可以被治愈,事情就好办得多!
江承紫心里有了大概的谱,有了目标与方向,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她站在门口,瞧着秦夫人提着灯笼健步如飞逃也似的离开,不由得摇摇头,暗想:我已经那样可怕了么?
目送秦夫人出了圆形院落门,江承紫才折转身往房间里走。刚走了两步,她就顿住了脚步,因为她发现房间里有人。而且应该是趁他们在密室里说话时,从旁边未曾关上的窗户那边溜进来的。此番,那人就藏在屏风旁边的大花瓶后。
第五百一十一章 谁家少年
江承紫脚步一顿,将屋内的灯全都熄灭了,然后缓步往屋内走。走到屏风边时,她站在那屏风后,凝神静气捕捉屏风后那人的呼吸。
那人呼吸平顺有力,是个健康的年轻人。至于年纪与男女江承紫并不能感知。她只能从那人露出的身形瞧出此人应该是个少年,因为身段还未长开。而且,这屋里还充斥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草味,似乎隐隐说明着此人的身份。
这人是秦铭?
江承紫略略转了转角度,仔细瞧那人露出的身形,那身形要比秦铭瘦小得多。
她笃定不是秦铭,便握紧手中的格斗刃轻轻左转了两步。
大约是灯火一下被熄灭,江承紫又隐去了气息与脚步,这躲在花瓶后窥伺的人忽然之间有点慌乱,动作幅度有点大。
江承紫看准机会,“嗖”地窜过去,将那人顺手一抓。这一抓,用了十二分的劲儿,势大力沉。那人本身就是身段没长开的少年,身材瘦弱。江承紫这一抓,径直就将他从花瓶后拎出来。
“我靠。”那人低骂一句,顺手就要肘击,然后趁机脱身。
他是出自本能,江承紫却是看得清楚。她一下子躲开她的肘击,格斗刃就环在他的脖颈间,低声喝道:“别动,再动,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你,你别动,有话好好说。”声音稚嫩的少年带着长安口音,因处于变声期,这声音沙哑且怪异。
“既然知晓有话要好好说,就该下拜帖来求见,这样鬼鬼祟祟入宅皆为贼。”江承紫厉声喝道。
“哎呀,做人干嘛那么严肃认真啊。你先,先把什么破玩意儿拿开,冰冰凉凉的。”少年嚎叫起来。
江承紫冷笑道:“若此刻我为阶下囚,阁下还能说是开个玩笑?”
“自然是开玩笑,不然,我,我早出手了。”少年死鸭子嘴硬。
江承紫懒得理会,径直将格斗刃往他脖颈处移了移。少年嚎叫起来:“你,你仔细点。”
“闭嘴,走。”江承紫沉声喝道,推着少年往前走了几步。
这少年身段不高,约莫就十三四岁,江承紫虽才实打实的十岁,但身材高挑,此番竟是与这少年一般高了。
少年被推着转过屏风,忽然身子一猫,想要摆脱江承紫的控制。江承紫对这类情况轻车熟路,也是就是身子一矮,肘部击打在他背部,将他摔在地上,双手反过来摁住。
“轻点,清点。”少年喊着疼。
江承紫将束发的头带一拉,径直将这少年双手反绑,系了个拴贼扣。随后,她站起身来踢了他一脚,从包袱里拿出细细的布条将他双脚也系了拴贼扣。
少年被绑住,便躺在地板上哭泣:“哎呀,你欺负人。”
江承紫这才仔细端详这少年。身形未长开,身材也矮,还比较像孩子。穿了一身的黑衣劲装,活脱脱的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那种黑衣刺客。五官算不得夺目,但唇红齿白,还算清秀。
“你是何人?”江承紫问。
“哼。”少年宁死不就地哼了一声。
江承紫便不理会,慢吞吞地点燃了蜡烛让屋子里亮堂起来。然后,她蹲下身来,拿着格斗刃在那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问:“你是谁?如果不乖乖回答,我就把你的脸画花。”
“靠,格斗刃!”少年没回答江承紫的提问,反而是来了这么一句。
江承紫略一蒙,还没开口询问。少年立马就问:“你这是格斗刃没错吧?”
江承紫还是没说话,少年自顾自地说:“不该啊。我问过长安的铁匠们,说要在匕首里开刃,开成这个造型,难度还是很大。你,你这是什么材质的?”
“你是谁?”江承紫依旧严肃地问。
“你先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少年两眼放光。
江承紫疑惑,这家伙能叫得出这格斗刃的名字,也知晓初唐的铁匕首只能添加粗略的放血凹槽,但不能做到后世这般精致。难不成这其实也是个穿越者?
如果是穿越者,这还真是有点麻烦。
江承紫蹙了眉,站起身来,将格斗刃收起来,冷声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问你的问题你没回答,你想我告诉你答案?”
“女人就是爱计较,不管年纪大小,不管职位高低。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少年很是嫌弃地撇撇嘴。
“女人怎么了?多得很的女人比男人强,你个小毛孩子。”江承紫听他鄙视女人,径直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两脚。
“唉哟,美女,我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少年求饶。
这话——
靠,特么的这**少年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江承紫只觉得天雷滚滚啊!
她一愣神,才恍然觉得这小子很有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套她的话。如今这人即便是穿越而来,也不知是敌是友,她必须要谨慎小心。
所以,她假装听不懂,不悦地责问:“你是哪国奸细?说的什么话?”
少年明显一愣,抬眸仔仔细细地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格斗刃,很严肃地蹙眉,问:“你听不懂我的话,那你手中的那把匕首是不是叫格斗刃?”
“看来你还是没学会礼貌。”江承紫不悦,从包袱里掏出一团白布,说,“我将你的嘴堵住,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别,别,别。我说。”少年一听好将他的嘴堵住,连忙就求饶。
“哦?”江承紫一顿步,笑道,“可我没兴趣听了啊。”
“不,你一定要有兴趣。”少年连忙说。
江承紫蹲下身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说得好,我不介意在将军府见血。”
少年眸子里闪过几丝鄙夷,江承紫轻笑,说:“别不信,我杀过的人挺多的。”
少年更是不信了,但没说出来,那神色显然出卖了他。
江承紫耐心很好地提醒:“我刚才对付你的招数怎么样?是不是足够杀你了?”
少年一听,脸色顿时刷白,撇撇嘴说:“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早这般爽快就好了。”江承紫拍拍少年嫩嫩的脸蛋。
少年慌乱起来,喊:“你,你问归问,别动手动脚的。”
江承紫“噗嗤”一笑,便坐在床边的脚踏板上,靠着床边,问:“首先,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少年郎?为何在将军府?”
第五百一十二章 王谢
少年沉默了几秒钟,江承紫就将格斗刃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连忙求饶说:“我说,我说。我叫王谢,字月明。”
“啥?你可莫诓我。”江承紫听这名字,顿时有顺口念出“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冲动。
“我不打诳语。我真叫王谢,字月明。”少年很认真地说。
江承紫看他那神情不像是说谎,便问:“那你既是姓王,却不知是哪一家的?太原王氏,亦或者是范阳旁支,又或者是琅琊王氏,哦,不,现在或者说是衣冠南渡的江左王氏?”
少年摇摇头,说:“我虽姓王,但不一定就是世家大族吧?”
“哦,不是世家大族?却不知如何在这长安,且迁入将军府。”江承紫晃了晃手中的格斗刃,颇有威胁的意味。
少年撇撇嘴,觉得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本来好好在睡觉,祖师爷将他拎起来,让他跟着学习学习,早日继承衣钵。
他对于医学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但只有跟着祖师爷才有饭吃啊。他勉为其难爬起来,帮祖师爷提着药箱来了将军府。
路上还遇见了讨厌的长孙无忌的车,貌似刚从宫里出来。长孙无忌还下车来拱手行礼,尊称祖师爷一声:“孙老。”
祖师爷为医者,但名满天下,年纪也大了,即便对方是长孙无忌,他也是受得起这一拜。再者,祖师爷本身就不太喜欢长孙一族,曾私下评价过一句:“长孙一族呀,家学渊源。”
旁人不知“家学渊源”这四个字的意思,他可是知晓。长孙无忌的父亲虽在历史上不出名,但实实在在是最优秀的间者。
古语云:“以中情出,上者为间,下者为谍。”
例如苏秦之流,就能称为间,以一己之力,可颠覆整个敌国,改变敌国的国祚走向。
而长孙无忌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出自长孙一族,并非嫡出,亦不受家族重视,但聪颖好学,是长孙一族族学里的佼佼者。后来,长孙无忌之父长孙晟入朝为官,而后作为公主送嫁者去了突厥,突厥的王很是欣赏他的才学,许以高官厚禄,留了长孙晟在突厥,教授突厥兵法、劳作、礼仪等。
长孙晟成了突厥王最信任之人。在成为突厥通之后,利用突厥内部的矛盾,让强大的突厥分裂成东西突厥。然后,还忽悠了东突厥的王向隋帝称臣。
隋朝的繁盛与强大,长孙晟应该记头功。然而,作为礼仪之邦,对于长孙晟这种钻营的手段自是可笑地不屑一顾。也因此,长孙无忌兄妹虽出身高门大族,但自小就不受族中人的待见。
因此,长孙无忌兄妹一直由长孙晟的好友李渊代为照顾。另一方面,因长孙晟带着秘密任务只身入突厥时,李渊就定下了双方儿女的婚事,将长孙晟的女儿许给了二儿子李世民。
后来,隋亡大唐立。即便长孙无忌已位高权重,长孙氏已成为皇后,所谓的名门望族的人说起长孙兄妹,依旧是嗤笑:“家学渊源。”
这家学渊源就是指长孙兄妹是继承了其父的狡诈与钻营。
总之,周遭的人似乎都默认了长孙无忌像他父亲一样,心思深沉,一边心中瞧不上,一边虚以为蛇,另一方面还要保持距离。
祖师爷虽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对长孙一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与不喜欢。但接手秦大将军的治疗后,有意无意地受到长孙一族的暗示。祖师爷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在家里摔了茶杯,大骂天道不公,也叹自己这是晚节不保。受了他人掣肘,不能全力救治大将军。
这番去给大将军问诊,路遇长孙无忌。对方行了礼,祖师爷只是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长孙无忌便说:“这春末,天气变幻,还请孙老仔细些看诊。”
“多谢齐国公提醒,天色不早了,我要去秦府看诊,就不与齐国公多絮叨了。”祖师爷不咸不淡第随意拱手离开。
他与祖师爷入了将军府,并未见到秦夫人。瘸腿的老兵阿旺将秦叔宝叫醒。祖师爷一出手诊脉,顿时大惊,道:“大将军这气息顺畅不少,今日——,可有什么奇遇?”
秦叔宝温和地笑,说:“只是温习了小七教的太极吐纳之术。”
祖师爷摇摇头,说:“这太极虽精妙,但依我看,小七所记的并不完整,无甚效用。”
秦叔宝依旧是温和地笑,说:“大约是我放下了吧。”
“放下?”小七一听,立马觉得事情有异。
祖师爷诊完脉,便说:“既然大将军能放下,这伤便有得养。”
“多谢孙老。”秦叔宝缓缓站起身来,对祖师爷鞠躬。
祖师爷连忙站起身,摆摆手,道:“大将军莫要行此大礼,是老夫愧对于你,你我都心知肚明。”
“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孙老亦有软肋。”秦叔宝语气平静,依旧是不咸不淡。
他总算从这一来二去的意思里听出秦叔宝已放下一切,大约是准备辞去大将军一职,再也不掺和这天下大事了。
唉,自小他最佩服的就是秦琼。他是听着《秦琼卖马》的戏剧长大的,入了军中,老大恰好就是秦琼的粉丝。而今有幸前来见到真人,他真是打了十二万分的努力想要扭转秦琼的命运。
无奈他学不来医,也是个无名小卒,建功立业什么的又不能操之过急。因此,他只能想了想教给他一套太极拳,调息调息。另外,就是来与他说一说军事,说一说天下,顺带潜移默化地为秦琼做做思想工作,能劝他早日放下。
没想到这样来去几次,秦叔宝极其喜欢他,尤其喜欢论军事,俨然成了忘年交,隔三差五邀他到府上作客。
“祖师爷,我去还是不去?”他有些犹豫,毕竟祖师爷的亲孙子还在朝为官,虽就是个翰林修撰,但好歹也受上级管辖。
“不过是陪将军下棋解闷儿,有何不可?”祖师爷大怒。
他心里庆幸这祖师爷也算是妙人,若非师兄在朝为官,怕祖师爷也未必能“听懂”长孙氏的暗示。因此,他常常出入大将军府,久而久之,竟当作自己的家了。因他母亲已亡故,父亲到底是哪一家也不可靠,祖师爷似乎也不想太谈论女弟子的往事,他活脱脱就是个孤儿,朝廷就算知晓他常常出入,也没怎么干涉。
他是自由的,便隔三差五往将军府跑。
不过,即便是来了一年多,还是能能劝动这位以天下为己任的大将军放下一切,安心养病。他总是在太平盛世还担忧着大唐军事,仔细研习着大唐军事制度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及可能的漏洞。
渐渐的,他也灰心了。可如今,大将军怎么忽然就放下了?
他觉得奇怪,大将军留他吃晚饭,他便留下来一探究竟。
祖师爷问诊完毕,只说了下次问诊的时间,叮嘱他不要叨扰大将军太久,而后就告辞回家了。
大将军心情很好,留了他用饭,尔后又下了一局象棋。因体力不济,大将军就在阿旺的服侍下休息了。因秦夫人一直没出现,他很是好奇,便询问阿旺。
阿旺是个残废的老兵,年纪颇大,又没有家人,对一直上门来作客的少年人十分喜欢,便也知无不言,说今日来了个少年人,跟将军一席攀谈,将军就很安心地睡了。
他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人能劝得动秦叔宝这头犟驴呢!
“可知那少年是谁?”他问。
阿旺摇摇头,说:“并不清楚,只知他是跟三公子派来的送药人一起来的。对了,似乎还教了大将军太极的吐纳之法。”
“太极的吐纳之法?”他大惊。
阿旺点点头,又要张罗着去为大将军添被子,因天色看起来并不好,似乎要变天了。这变天时节,正是大将军难受之时。
“记得添竹炭火盆。”他叮嘱,尔后径直去了落英轩休息。因秦叔宝夫妇很喜欢他,特别将将军府里的落英轩打扫出来,让他过府来时,就住在落英轩。
他入了落英轩,左右还是好奇那少年人到底是谁,竟然能教授太极的吐纳之法。因此,他便略一打听,知晓秦夫人去了揽月小筑,他便蹑手蹑脚地来了这揽月小筑。
入了揽月小筑,不见有人,正好奇时,听得有人声响。他连忙躲避到屏风旁的大花瓶后,满以为可以等秦夫人走后,擒住这少年。却不料,一瞬间灯火全熄灭,他还纳闷之际,就被对方擒拿了。更可笑的是对方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小丫头。并且这小丫头还拿着格斗刃,而且很是狠毒的样子。
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让人很不舒服。
“喂,你小子是没听见我说的话?”江承紫看这小子居然面对格斗刃走了神,便拿格斗刃贴在他嫩嫩的脸蛋上。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二货
少年贴着冰凉的格斗刃,脸色刷白,一脸哭丧的表情,连忙道:“你拿开,拿开,拿开。”
“我怕你记性不好啊!”江承紫呵呵笑。
特么的,诅咒你这种女人一辈子嫁不出去。我呸,嫁得出去才怪。王谢在心中咒骂,但表面却恭恭敬敬。
“我记性还好,还好。”他连忙说。开玩笑,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不要编瞎话的好,眼前这丫头看起来是老手,不太好糊弄。
于是,王谢虽然鄙视眼前这穿着男装的江承紫,但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是孙思邈孙先生的徒孙,跟随祖师爷来给大将军问诊。大将军留我与他下棋,便在将军府过夜。”王谢老老实实地说。
“哦,孙思邈来过了?”江承紫淡淡地问。
我去,这丫头什么关注重点?这又是什么语气?她不应该问大将军为何会留他下棋么?
王谢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但看着这丫头的格斗刃,便把满肚子的不满都压下,只回答说:“是啊,我祖师爷来过了。”
“可有说什么?”江承紫很想知晓太极的吐纳对于秦叔宝的伤势是否有作用。
王谢就原原本本地将秦叔宝与孙思邈那不多的对话都说了。江承紫听闻,笑道:“看来大将军的伤势很快就会好了。”
“那是啊,我祖师爷可是神医。”王谢也硬气起来,很是骄傲地回答。
“可惜骨头不够硬呀!”江承紫撇嘴。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王谢也顾不得格斗刃了,随口丢了这么一句,再说他也没指望这丫头能听懂。这话虽是以长安口音说的,但却是后世的语言。
他本来满以为这丫头会问这句话的意思,但她丝毫没有关心这话,只是讽刺地呵呵两声,就转了话题问:“你既是将军府的客人,就该知晓未有主人允许,不可随意走动的礼数吧?还是说,你是个没教养的?”
这丫头居然骂人。王谢斜睨她一眼,想要硬气一回,但立马就劝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忍住要忍住。
“我最烦这种拖拖拉拉慢慢吞吞的。”江承紫斜睨他一眼,若不是在将军府内,她早给这小兔崽子腿上来一刀,让他讲话利索点。
王谢本来还在心里咒骂这丫头,但看这丫头说话的眼神,恨不得给他身上戳几个洞似的,心里一寒,立马说:“我,我就是听说你劝服了大将军放下,又教了大将军太极的吐纳之术,非常好奇,就来瞧瞧。”
“那你可让人送拜帖来啊,怎么躲在那花瓶后,跟个贼似的?”江承紫拿着格斗刃瞧着这少年。
王谢被她那一双眼睛看得有点发憷,连忙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句句属实。我母亲是孙思邈孙先生的大徒弟,行医天下,后来奄奄一息回来,怀里抱的就是我,将我的生辰八字以及姓名都告知了我祖师爷。至于我爹是谁,祖师爷没说,我也不能问啊。每次询问,祖师爷都长吁短叹,明显苍老。”
“貌似是个很有内涵的故事。”江承紫淡淡地说。
“这是真事。”王谢强调,心里愤怒:这丫头什么意思?以为他是在编故事么?
江承紫也不管这事真假,毕竟这种事稍微询问一下秦叔宝夫妇就能证实了。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因此,她径直问:“王月明,秦将军的太极是你教的?”
王谢愣了一下,暗想这丫头怎么知道的。江承紫看他神情疑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说:“你都说你来瞧是谁教秦将军太极吐纳之术了,那么教秦将军太极的小七定然是你了。”
“你,还算聪明。”王谢有些不自在地说。
江承紫哈哈笑,问:“你这太极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是你祖师爷教你的么?”
“是啊。是我祖师爷教我的。”王谢连忙回答。
开玩笑,他即便要说实话,也得是等到那位惊才卓卓的女子进了长安城,亲自去会一会试探一番再定夺说不说。
“哦,你祖师爷啊,我改天讨教一二。”江承紫语气很平静。心想:啧啧,刚才都说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了,还在这里装逼。
“你尽管去讨教吧。只要你能说得动我祖师爷理你。”王谢很是得意。
虽然祖师爷这次因师兄的事有所掣肘,做事略微不地道,但平素里谁要想见到祖师爷,让祖师爷出手那还是很困难的。再说,即便祖师爷愿意接受这丫头的讨教,祖师爷自己也会太极的,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你这种神情出卖了你,其实会太极的是你。”江承紫笑着说。
王谢心中一凛,只觉得背脊泛起一股凉意。这丫头的神情丝毫不像是诓他的,她那神情眼神都说明她非常笃定秦叔宝的太极是他教的,而且他不是传承自孙思邈。
不行,不能被比下去。
王谢连忙说:“你胡扯,我的太极就是传承自我祖师爷。”
“你祖师爷也是成名的医者。知晓天地阴阳调和之道,若太极是他所创,岂能是那般残缺不全,漏洞百出,还不知气息运行之法?”江承紫径直指出。
王谢顿时傻了眼,眼前这破丫头竟能看出那么多?
“还是说你们是想用这套残缺不全的太极来暗害大将军?”江承紫又下了一剂猛药。
“我呸,你别胡说。”王谢激动起来。这丫头太气人了,真想给她两拳。
“呵,我是胡说吗?残缺不全,吐纳之术不齐备,这一套太极就是害人,你不知道吗?若你知道,这不就是明摆着就是害人的吗?快说,你是谁家派来的奸细?”江承紫说到后来,厉声喝道。
王谢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脖颈都凉寒,他立马反驳:“我没有要害大将军,我不是谁家奸细,我只是想治疗大将军。”
“那这套太极到底是从何而来?”江承紫追问。
“我,我梦中遇仙,仙女教我的。”他慌忙中,胡扯一番。
他教秦叔宝这套太极,完全是因为秦叔宝的身体状况差,他就想起以前有个兄弟的老婆也是身体差。结果队长就教了那嫂子太极,那嫂子练了一年多,身体状况明显改变,连心境气质都变了。就因为这样,他就把知晓的太极教给了秦叔宝,还搜肠刮肚地想了当年队长是如何描述太极吐纳呼吸的。
可惜他那会儿并不是太瞧得起太极,便没好好学习。因此,也记不得太多。他绝没想到太极残缺不全,竟然会害人。
后来,祖师爷也问过他这一套拳法的来历,他胡扯说自己创的。祖师爷就叹息说:“你还是专心跟我学医吧,你是素心的儿子,资质总不会太差的。”
其实,那时,祖师爷就委婉在说这一套拳法很不实用,且太差劲吧?
“呵呵,这几年,梦中遇仙女的人还真多啊!”江承紫呵呵笑。先前李恪解释他会的种种技能,会赶去帮李世民解围什么的,全用的是梦中仙女告诉我的,梦中仙女教我的。
梦中仙女这借口也是妥妥的,很好用。
王谢看得出这丫头明显讽刺。但他不能松口,死死咬住说是梦中仙女教的,反正队长也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
“真是梦中仙女教我的,只是我没学全。”王谢胡言。
江承紫也不想与他多说,今日她也累了,而且还有别的事情要好好想想,至于这小子到底是来自于什么时代,此番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来日方长。
于是,她将他的手解开,挥挥手说:“你悄悄滚回去吧,我乏了。”
王谢有点懵逼,心想:这就结束了?
“要让我请人抬你回去?”江承紫一边将格斗刃放在靴子里,一边问。
王谢摇摇头,坐在地上拍拍被绑麻的腿,犹豫再三,便问:“那我走之前,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江承紫料定了他的问题,心里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
果然,王谢想了想,便问:“我想请问,你的太极是哪里学来的?”
“梦中仙女教我的。”江承紫振振有词。呵呵,这么好用的借口,怎么能放过呢。
王谢一听,夸张地咳嗽起来。
“别咳了,听你气息平稳,没病。”江承紫毫不留情地指出。
王谢一听,又忍不住咳两声,一边爬起来活动筋骨,一边说:“你这回答也太敷衍了吧?”
“我实话实说呢。”江承紫将袖口的绑带卸下来。
王谢忽然觉得这个角度来个擒拿格斗貌似不错,这丫头现在正在解袖口,注意力不集中。把她抓住,吓吓她。
王谢想得很不错,正想要试一试,就听得这丫头淡淡地说:“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别逼迫我在你身上戳几个洞,或者卸你胳膊大腿的。”
王谢顿时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感觉太邪门了,他不过心里想了想,这丫头竟然就知道了。不,不能承认。
“你说啥呢?我有什么想法了?”王谢连忙说。
江承紫将手上的绑带放到一旁,很鄙视地看着他说:“喜怒不形于色,你连这最基本都没做到。我一放开你的手脚,你就神情猥琐得意。呵呵,你都不想想,我能抓住你,我就能再抓住你;我敢放开你,就不怕你有所动作啊。”
王谢赶忙扶额抹抹冷汗,连忙说:“我不打扰女侠休息,告辞,告辞。”
江承紫不语,只瞧着那身形瘦削的少年一溜烟就跑出了揽月小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番接触,起码看这穿越同行并不是直接的敌对。
也许,以后可以成为朋友。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化解李恪所面临的危机。
第五百一十五章 长安一夜
王谢离开后,江承紫这才觉得疲倦,坐在床边的脚踏板上,想到李恪的事,顿觉得心慌意乱。她觉得该做点什么。
皇帝让他活,他就能活;皇帝让他死,他就能死。
若要李恪安然无恙,关键要李世民的态度。
江承紫想到秦夫人的话,恨不得立马见到李世民。于是她“嗖”地站起身来,将一袭衣衫换下,把包里的夜行衣拿出来换上,将大小匕首收好。
可是她做好一切后,并没有出门,而是站在房里片刻,又将夜行衣脱了下来折叠整齐放到包裹里。
方才,她有一瞬间的冲动。凭借自己的优势,可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与李世民好好谈一谈。如果对方实在不想谈,或者太过分,她不介意做历史的缔造者。
她从前就是一把剑,终结过很多叱咤风云之人辉煌。作为一把剑,她从来需要等待的就是杀戮的时机,从来快意恩仇。
但如今,她要考量的事太多了。
比如,即便今日见到李世民又如何?她说服他又如何?就算暂时确保李恪无虞又如何?
依照帝王脾性,李世民只会更觉得她和李恪是威胁,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除掉她与李恪,甚至除掉杨氏六房。
又或者说,今晚,她作为顶级的刺客,对他一剑毙命,却也未必能让李恪安然无恙,反而会让政局动荡,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一个国家最高领袖的遇刺所引起的动荡是不可预测的。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因为一名普通青年对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的刺杀,点燃了战火,导致天下大乱。
她曾作为国家的利剑。利剑出鞘,所向披靡,所刺杀的不仅仅是危害国家人民的敌人,更担任着保护国家安定的重任。因此,她更明白灭掉李世民的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灾难。
这个时空的百姓才刚从隋末的战乱中喘了一口气,她不能为一己之私,就置天下于不顾。她江氏一门,历代先祖都以天下天平为己任,抛头颅洒热血。即便如今换了时空变了容颜,她也绝不能在大义上任意妄为。
因此,她静下心来,换下了夜行衣,在房间里站了片刻,便走到揽月小筑的门口,朗声招呼人前来,要了洗澡热水。
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袭宽松的睡衣,江承紫爬上床躺下,凝神静气听将军府周遭的动静。将军府的夜晚非常的安静,那些下人多是老弱残兵以及牺牲的将士的家属,都是有故事的人便沉默少语。
只有很远的角落,有两个婆子在闲聊。其中一个婆子似乎就是刚刚送热水来。她沙哑着嗓子说:“阿青啊,你说那位公子什么来头呢,夫人亲自陪着用晚饭,还让她住揽月小筑。那揽月小筑可是大将军亲自为夫人布置的院落呢!”
“我也不知。方才跟门房的阿狗闲聊,说那小公子似乎是给将军送药来的。”另一个叫阿青的婆子回答。
“呀,原是送药的,那定然是送了良药,你看夫人一脸高兴呢。”先前那婆子恍然大悟似的。
“唉,将军的伤病是夫人的心病。若是将军能治好,夫人当然高兴了。”阿青回答。
“只是,不妥。”先前那婆子叹息一声。
“什么?”阿青一边问,又一边吩咐旁人添柴。
“揽月小筑是夫人的院子呀。一个小公子住进去,总是不妥。”那婆子回答。
“是呢。就是不住客房,也该住三位公子的院子。”阿青也觉得不妥。
两位婆子虽然八卦,但也不敢妄自议论主人家,便猜测一二,就不敢继续猜测了。继而转了话题,闲聊上巳节时长安水边的那些贵族女子这是个顶个的漂亮。
江承紫没心思继续听这两位闲聊,便继续捕捉周遭的声音。可是将军府真是太安静了,除了各种鼾声与鼻息声,便剩下这两个值夜婆子在聊家长里短的各种八卦。
江承紫听得无趣,便拉了被子翻身睡觉。刚睡下,边听见秦叔宝在咳嗽。秦夫人着急地喊:“三郎。”
秦叔宝咳嗽了两声,道:“抱歉,阿英,我吵醒你了。”
“我本没熟睡。”秦夫人低声说,又问,“你身子不要紧么?要不我去拿药?”
“不必,今日与阿芝一席话,我豁然开朗,如今只觉得好了许多。”秦叔宝温和地说,“再者,那太极以及吐纳之法,真人浑身通泰宁静,心境澄明。”
“真有这样大的效果?”秦夫人好奇地问。
秦叔宝轻笑,说:“这真乃神奇之法。今日,我听阿旺说起孙先生与你说的话,想着你得了这好法门,这忍不住就能笑出声来。”
“你呀!”秦叔宝语气宠溺。
“我怎么了?你陪我太少,你得尽力活着,陪着我看尽这人间的风景。”秦夫人娇嗔地说。
“好,我明日就入朝请辞。”秦叔宝轻笑。
“你在家呆久了,倒是糊涂了,明日是休旬假。”秦夫人说。
秦叔宝一听,叹息一声:“我当真在家呆久了,竟是忘了明日是休旬。”
秦夫人听这一声叹息,心又是一紧,不悦地说:“看来你还是放不下。”
“阿英,你莫要胡闹,我是真放下了。”秦叔宝声音越发温柔。
“哼,休息了,我瞧你今夜睡眠,便知你有无骗我。”秦夫人娇嗔。
秦叔宝温和地笑了几声,说:“好,我定然睡得好。”
“睡吧。”秦夫人催促。
秦叔宝忽然又询问她与杨氏阿芝的谈话。江承紫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想听一听这秦叔宝夫妇到底是敌是友,对李恪被弹劾的事件又是怎样的态度。
秦夫人原本要睡下,听到秦叔宝说这事,便是叹息一声。
秦叔宝略微着急,问:“这侧妃一事可有说通了?小孩子再聪颖,于情事一道,还总会颠扑不破。”
“这事三言两语,便说清了。这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我估计她来了长安,李恪被弹劾的事一旦被摆平。这孩子自有主张,毕竟萧氏一门当年也有算计当今那位之嫌。”秦夫人言语中对江承紫颇为赞赏。
“你既与她说了这等旧事,就不知她能理解多少。”秦叔宝叹息。
秦夫人倒是很看好江承紫,颇为乐观地劝秦叔宝:“三郎,你莫要担忧。她对外宣称师承仙者,即便不是真的师承仙者,也是弘农杨氏培养的人。弘农杨氏的族学可是闻名南北古今呀。依我看,她对朝堂军事对人心的谋算,不比那几位差。”
“真的?”秦叔宝颇为讶异。
“是。”秦夫人很笃定。
“如此,她看得透,那这事于她就不会成为心魔。”秦叔宝松了一口气。
秦夫人却又说:“这丫头很厉害。我怕——”
秦夫人说到此处便停住了,秦叔宝低声问:“有何事情?”
“我怕以她的性格与能力,不会乖乖留在将军府让蜀王一人孤军奋战。”秦夫人叹息。
“可蜀王这件事其实质,她能看清么?”秦叔宝又叹息一声。
“我只略说一句,她已明了。而且,她还说出了三个我看来的不可能。我当时还奉劝她不要小孩子气。可是,我这一路走回来,一直在琢磨在这事。这女娃能提出‘神农计划’,能帮朝廷建立格物院,能悄无声息低调地将陇佑道的祸患解除一半,又能在弘农杨氏拨乱反正,她说的这事,怕不是孩子气的话。”秦夫人认认真真地说。
秦叔宝听得好奇,便也追问起来。秦夫人便将江承紫先前说到以除却三个边患其中一个为蜀王拨乱反正。
秦夫人说完,便问:“三郎,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娃不懂军事,说得太天真了?”
“吐浑谷,突厥,梁师都!这确实是奇招,运作好了。蜀王非但无错,全然功勋。这女娃,还,真敢想啊!”秦叔宝啧啧赞叹。
“三郎,你也魔怔了。这,这怎么可能?如今,他们都还在想办法,还在练兵。李靖,李绩,就连柴绍都还在为这些事抓破脑袋。”秦夫人说。
“你也说了,杨氏阿芝不是一般人,弘农杨氏也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即便现在是秦王府亲信们联手笼的天下,那些名门望族手中所拥有的物件怕都是我们想不到的。”秦叔宝说。
“你如此说,也是对。”秦夫人不想多想。她于军事实在不在行,她这些年研习军事,完全是因为要跟夫君并肩作战,要时刻护在夫君身边。
“看来,明日,我还得再见一见这女娃。”秦叔宝说。
“见过再说吧,你该歇息了。”秦夫人提议。尔后,两人絮叨说了片刻的话,便不再有声息。”
江承紫等了许久,秦琼夫妇不再说话,她才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下来,便不由得想到许多年后,自己与李恪在一起的情景。她想:也该是像秦琼夫妇这样温暖安宁吧。
想到李恪,江承紫渐起的睡意,又瞬间没有了。她不由得翻身起来,抱着略带桃花香的被子想:这一刻,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
从前,潇洒沉静的女子在暮春的深夜,在万籁俱寂里,也这样缠绵悱恻地想念起心底的那个人来。睡意全无,江承紫便把与他暖暖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在记忆里过了一遍。越温习这些美好的细节便越发觉得温暖幸福。
到后来,江承紫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若非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将军府的动静打断了她温习甜蜜,她估摸着还得翻来覆去地温习她与李恪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
江承紫本来沉静在美好的回忆里,但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将军府,而后又折转身来,在将军府的西南侧入府。
江承紫非常警觉,翻身下床,以极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拿好武器。那些衣物武器都是在睡前整齐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一直是她作为军人的习惯,即便是魂穿千载,也不曾改变。
因有这习惯,她的应对非常之快。
那人落入将军府内,脚步非常轻。江承紫起先以为是李恪,但仔细一听,便知晓不是李恪。因为李恪的各种脚步声,甚至是李恪身形掠过时发出的声音,她都烂熟于耳。
来人是个瘦削的陌生人,风走巽位,风速二级,此番约莫在七百米开外,以极快的速度往揽月小筑来。看来,此人的目标就是她。
江承紫在心里对来人做出了判断。同时,她不想惊扰将军府里这些老弱残兵,更不想打扰爷爷和父亲的偶像休息。
所以,她亦快速出了揽月小筑,向这来人的方向前去。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于是在相遇在一处轩榭台的假山旁。轩榭旁树影婆娑,将军府的下人便在这里置了一盏路灯。
两人就在此处相遇,两人都蒙着脸,都是一袭的黑衣劲装。对方瞧着突然出现的江承紫,脚步一顿。几乎是同时,他便拔出短剑直指着江承紫。
江承紫蒙了脸,背着路灯灯光,手中握紧了格斗刃,与那人相距十米左右。若要杀掉那人,只需一套动作即可。
但来人是敌是友,抑或是否是将军府的人,都不清楚,她不能贸然出手。
两人对峙良久,彼此都没换姿势。那人瞧着眼前这瘦削幼小的身形,似乎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他终于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问:“你是何人?”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江承紫依旧听得出这是个声音干净的年轻男子,而且这男子没掩饰声音。这,分明就是熟人。
他夜探将军府,难道知道些什么吗?
江承紫一颗心提起来,想起先前秦夫人说过,将军府门可罗雀,也没什么好防备的。她也疏于打理,这内里到底暗藏了多少家的势力,她也没去查过。也许,等到大将军的伤好了,她会将那些暗桩棋子一一揪出来的。
是了,将军府就是这样的情况。那么,作为严密监视将军府的势力,他又怎么可能不知将军府今日有异样呢!